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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琋     蒲心渡txt下载     蒲心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认祖归宗

    晨曦初露之时,一个男子伴随着莺啼鸟啭的声音上山砍柴,矫健的步伐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已过不惑之年,他从一堆木柴中选出木质最好的一根,劈成五段,拿起其中一段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仔细地雕琢。

    他的目光温和如水,掌下也坚稳有力,很快就将三块木头雕刻好了,可是当他拿起第四块木头的时候,他的眼中水汽氤氲,手也开始发抖,他费了许久时间,才令心绪稳定下来,专心雕刻,事后他将这块木头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左手边,捡起最后一块木头,不同于对待前三块木头的温和与第四块木头的激动,他看着第五块木头的眼神空洞无物,面上无悲亦无喜,手下的动作却做得飞快。

    他将雕琢好的五块木头夹在众多木柴中间,背在身上往回走,远远地看见袅袅炊烟从家中的烟囱里冒出,连忙加快了步伐,赶回院中。只见芳香环绕的院中央,多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是已经备好的两菜一汤。

    刚从房中端出两碗米饭的意悠看到他,说道:“回来了,快坐下用膳吧。”

    裘泽远放下那捆木柴,洗了一把手,看着桌上色香俱全的饭菜,夸赞道:“这两年你的厨艺真是见长,再也不是那个连菜都不会洗的小丫头了。”

    意悠笑靥如花,“那是自然了,也不看看我的师父是谁?”

    裘泽远看到这张酷似黛的面容,心中的哀伤代替了不甘,他安安心心地陪意悠用过膳后,说道:“你先收拾碗筷,我去将你姨母的灵位摆好。稍后我们一起祭奠她。”

    意悠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淡淡回道:“好啊。”

    意悠心中有事,两双碗筷洗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好在裘泽远也是心事重重,摆牌位的速度也极其慢,并没有察觉到意悠的异样。

    可是再慢,事情也有做完的一刻。意悠终究还是走进屋来,当她看到裘泽远的布置时,整个身体都僵硬得不能动弹,“这……这……”

    裘泽远能够理解意悠的震惊,他挽住意悠走上前去,“我们先把你姨母的谭祭办好,再说其他。”

    裘泽远和意悠依次给辛黛上了三炷香,裘泽远说道:“儿,我本应为你举办一场隆重的祭礼,广邀宾客,为你献上祭品,请道士为你做斋醮、立墓碑,可是如今我被困在蟠山,这些都无法为你办到,只能为你雕刻一个简陋的牌位,献上几炷香。请你在天之灵体谅我的苦衷,原谅我的无能。”

    意悠也随裘泽远一起跪到地上,深深地埋下头,聊表敬意,并在心里说上千万个对不起……

    裘泽远又在心里对辛黛说道:“儿,今日我还有一事要向你请罪,请你允准。我和悠悠为童柏毅所害,铸下大错。我本想给悠悠安排一个好去处,奈何她怀有身孕,除我身旁,世间再难有她容身之所,所以我一想求你饶恕我乱性之过,二想请你允准我将意悠娶作继室。远此生亏欠,千罪万过,待他日九泉之下,必当向你负荆请罪,任你处置。”

    磕过三个响头后,裘泽远与意悠起身。裘泽远眉目平和,眼中却是一片荒芜,“悠悠,自你知晓身世到现在,已经三年有余,你从未提过认祖归宗之事,我也没有提醒过你。仔细想来是我不对,所以今日除了为你姨母办谭祭之外,我还希望你能认祖归宗,你本应是原氏意悠,而不应是裘氏意悠,更不应是意悠。”

    意悠已经猜到裘泽远到底想做什么,可她还是盯着案台上原野的灵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想认祖归宗。”

    裘泽远也猜到她会有这样的态度,遂说道:“你姨母前半生是辛黛,后半生是裘黛,只有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是裘辛黛。你不认祖归宗,做回原意悠,那这辈子都只能是裘意悠,而不是裘原意悠。”

    意悠微收眼睑,沉吟片刻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我听你的话,认祖归宗。”

    没有原氏族中长者,没有族谱,没有祠堂,意悠只能对着香案上的简陋牌位祭奠父母。

    裘泽远闭上眼睛,掩去心底的痛苦,听着意悠跪到地上,言道:“不孝女意悠叩见父亲、母亲。”

    原意悠甚至不想多说一句话,直接起身为原野和辛黛各上了三炷香了事。裘泽远也随她一起为两人上了香,他躬身说道:“今日泽远想向二位求娶令媛,希企二位恩准。二位放心,日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令媛受半点委屈。”

    裘泽远转而对原意悠说道:“悠悠,今时今日我已不复往日尊荣,但只要我在一日,就会护你一日。你去里面换一件红衣裙,我们今日就当着我父母、你父母和你姨母的面,拜堂成亲可好?”

    从裘泽远对着原野和辛黛的灵位说要求娶自己的时候,原意悠就开始哭,现在更是泪流满面,她很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越是想,就越是做不到,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我不能……不能答应你……”

    裘泽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到她哭得泣不成声,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看到她哭成这样,裘泽远也于心不忍,他走过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柔声哄道:“悠悠,你怎么了?不哭了啊……”

    感受到如此温柔的他,原意悠更加止不住眼泪,裘泽远也发现自己越哄,情况就越糟糕,便不再多言,静静地等着她自己冷静下来,却没想到她冷静下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难以作答。

    “你爱我吗?”

    裘泽远思虑良久后回道:“我当然爱你,这毋庸置疑。”

    “你为什么爱我?”

    裘泽远又是半晌无法作答,原意悠又问道:“你爱姨母吗?”

    裘泽远敛眸,回道:“爱。”

    “那你又为什么爱她呢?”

    裘泽远似乎明白了她到底想说什么,急急说道:“悠悠,你不要胡思乱想……”

    原意悠口齿清晰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我当然爱你,这毋庸置疑。多好听的话啊……可惜,却不是情话。黛黛,一字之差,一音之隔,差的却是一生情缘,隔的却是一世羁绊。因为我是辛黛的女儿,姨母是辛黛的妹妹,所以我也是你的女儿,姨母也是你的妹妹。你当然爱我和姨母,这种爱是对女儿和妹妹的爱,可我们对你的爱,却是女人对男人的爱。这就注定了我们与你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以前我还傻傻地奢望着,姨母用尽一生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现在我不由想问自己一句,我凭什么可以做到呢?”

    裘泽远的心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沉,“是我对不起你、你姨母和你母亲。”

    原意悠眼眸的温度又升了几分,“母亲和姨母我不敢说,可是我,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我是三个女人当中最幸运的一个。是她们的离去,让你坚如磐石的心有所转移,决定娶我为妻。如果说,我之前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应该毫不为过。可你今日忍受着心如刀割的痛楚,让我认祖归宗,不是为了你深爱的辛黛,也不是为了你亏欠的辛黛,只是为了我原意悠。因为你让我认祖归宗,就等于承认了我是原野的女儿,承认了我是原野的女儿,就是承认了辛黛是原野的妻子。你能为了我,甘愿放母亲离开,甘愿在你此生最痛恨的人面前低头,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只为了我做一件事,我死也瞑目了。”

    裘泽远不知不觉中也湿了眼眶,“悠悠,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

    原意悠笑道:“那母亲又值得你为她孤寡一生吗?值不值得,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今日我拒绝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姨母。当日我以为自己就要与你,与舒颐一起共赴黄泉,很快就可以见到姨母,向她赔罪,所以才敢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但如今,我们的一生都还很长,如果将错就错,只怕用尽来生都还不清对姨母的亏欠。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占有她用尽一生都没有得到的男人,这样我会魂梦难安的。”

    说着原意悠走到香案面前,对着辛黛的灵位说道:“姨母,我把他还给你,无论生前死后,裘泽远都只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

    裘泽远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

    原意悠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说道:“卢天胜关的是你,不是我。如果我请昱晴帮忙,卢天胜应该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准我离开。我先回邺津祭奠一下父母、姨母、童伯父、童伯母和裘童两氏历代先祖,再去寻一处容身之所。舒颐现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我,所以我将她给你留下作伴,日后我每年回来两次,看看舒颐,等她长大了,我也可以带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裘泽远见她思虑周详,显然不是今天才做的准备,不由叹道:“悠悠,你真是长大了……”

    原意悠笑得苦涩,深呼一口气后笑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给昱晴打一通电话。”

    童昱晴听说她的打算后很是惊讶,“什么?!悠悠,你真的想好了吗?是不是裘叔叔说了什么?你把电话给他,我要亲耳听听他的想法……”

    原意悠叹道:“昱晴,这次真的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我……”

    原意悠把自己是怎么想的与童昱晴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具体的事,等我们见到面之后再说吧。总之现在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我想离开的想法告诉你公公,好吗?”

    童昱晴又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不嫁给裘叔叔了?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原意悠肯定地回道:“是。童大小姐可以帮我去找人了吗?”

    童昱晴心中暗叹一声,“好,我今天中午就打电话给我公公,最迟明天晚上给你答复,你等消息吧。”

    童昱晴放下电话后,隔了半个时辰又往蟠山哨所去了一则电话,亲耳听到裘泽远对此事的想法后,才放下心来向卢天胜求情。

    七日后,原意悠与裘泽远和女儿道别,离开了她魂牵梦萦的蟠山,她坐在车里一直回头往山上望,直到她再也望不到蟠山的影子。

    一块方帕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小姐,您不要再哭了……”

    原意悠被这声音止住了源源不断的泪滴,“秉志哥?”

    严秉志笑道:“是我,小姐。”

    原意悠又惊又喜,“真的是你!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你怎么会来接我?”

    严秉志回道:“自然是督军和童小姐安排的,他们担心您在路上的安全,特意命我来接您,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原意悠忙道:“秉志哥慎言,泽远现在已经不是督军了,你也不该再唤他旧称,这对你对他,都是祸非福。还有,我也不再是裘家小姐了,小姐的尊称,我担当不起,你日后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严秉志哈哈一笑,“我也是见车里只有你我二人,才顺嘴唤了旧时的称呼。”

    原意悠说道:“无论何时,小心总没有错。”

    严秉志透过后视镜看了原意悠一眼,说道:“小姐,两年未见,您真是变了许多。如果不是看到您的面容,我还以为是童小姐在与我说话呢。您放心,日后我会小心,不会再唤往日之称。”

    原意悠笑问道:“那你该唤我什么?”

    严秉志张了好几次嘴,可就是唤不出她的名字,不由讪讪地说道:“小姐,我真不习惯直呼您的闺名。”

    原意悠笑靥如花,“没事,从蟠山到邺津的路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改掉你这个毛病。大不了你错一次,我就让你改一次。现在就跟着我念吧,意悠……”

    “意……意悠……”

    原意悠满意地点点头,严秉志却是浑身的不自在,“小姐,我还是……”

    原意悠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眼睛,“意悠……”

    严秉志只好妥协,“意悠……”

    原意悠笑道:“这就对了嘛,比第一次唤得顺畅多了。我还没有问你,这两年,你被督军安排到哪里了?”

    严秉志知道她口中的督军指的是卢天胜,便回道:“我是督……哦不对,我曾是裘叔叔的心腹,督军自然对我防上加防,城破之后,他便把我调到了蒲西西境的盛营,为他守卫西境。”

    原意悠对蒲西的局势一无所知,严秉志便将蒲州这两年来的变化说与她听,原意悠听得一知半解,但听到白家的变故时,很是警觉,打算见到童昱晴后再详细问她。两人一问一答中,从天际投射而来的日光也渐渐西斜……

    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原意悠比任何时候都要理解物是人非四个字,她找到母亲的安身之地,仔细擦拭了一遍她的墓碑,并为她摆上了贡品,奉上了香烛。

    严秉志很识趣地留在车中等候,只把她留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原意悠看着墓碑上的字裘辛黛之墓 夫裘泽远立,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又将目光投在一旁的生卒年上,看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子,她终于开口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为什么每年府中,会为五位哥哥庆生,也会为昱晴、昱庆生,却从来都不为我庆生?我的生日,几乎都是昱晴将我带到她的家中庆祝的。现在我才明白,因为我的生日就是你的忌日。泽远在任何时候都能将我视如己出,唯独这一日,他无法面对我,因为他会想起,是我的到来促使了你的离开。其实,从最基本的人理伦常来讲,我应该感激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因为我也已经是一个母亲,我知道生儿育女,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当年你能排除万难,将我生下来,让我有机会体会人生百味,让我有机会认识泽远,并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我谢谢你。”

    说着原意悠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会冒犯你,但我还是要说,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原意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沉声说道:“我之所以得知身世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是因为我嫉你恨你。我嫉你,在泽远心中的位置无可取代,无论多少个沧海桑田,无论多少女人从他身边走过,身为男人的他爱的,永远都只有你这一个女人。也只有你,能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说他死,是因为他的心早已随你埋入黄土,留下的这副残躯,只是因为他是裘氏唯一的嗣子,身上还有未尽的责任。我恨你,爱的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快乐,直接间接毁掉了那么多人的幸福快乐。你和原野私奔,泽远生不如死,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你的行径受尽了责难,只能举家搬离蒲东。别人骂我是野种,我无法反驳。虽然姨母出嗣入继不全是为了你,但其间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姨母守了一辈子活寡,童伯父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童柏毅能用我来设局,杀害童伯父和童伯母,也是因为你在泽远心中的地位。不错,就算没有你,童柏毅也会想其他办法来设计泽远和童伯父,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昱晴和昱才在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昱晴才会为了家仇,舍弃她心中所爱,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有源可溯,因你而受伤的这些人,都是我的至亲至爱,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恨你。”

    原意悠拂去面上的泪水,叹道:“这些话应该从没有人对你说过,反而是我这个最没有资格责怪你的人在责怪你。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在我远走之前,了结掉所有该了结的事情。从今以后,这些话我再不会说,每年清明,我都会来看看你,为你进上一炷香,以慰你泉下孤寂。”

    原意悠本想换掉辛黛的墓碑,但是仔细想想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一件事,回身与辛黛道别:“母亲,我走了,您在那边多保重。”

    严秉志本想开车送她去原野的葬身之地,却被她婉拒了,“秉志哥,泽远说他葬得离母亲不远,我走着去就可以了,你在这里等我吧。”

    严秉志说道:“我还是开车跟着你吧,你放心,我就在车里等着,不打扰你。”

    原意悠颔首,往西大概走了一里地,在一个小土包面前站定,默默盯了它半晌后,将长在它身上的野草拔出干净,“无论童伯父如何恨你,他都给了你一处葬身之地,还用土将此处高高拢起,不让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从你身上碾压或践踏过去,这就是教养。我不知你出自何处,只知你从外面游学归来,身体力行外面的理论和思想。我也有幸接触过一些有关自由的思想,今日就与你探讨探讨。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说过,在一个有法律的社会里,自由仅仅是:一个人能够做他应该做的事情,而不被强迫去做他不应该做的事情。政治自由不是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法国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人权宣言》这样阐述自由:自由即有权做一切无害于他人的任何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死里逃生

    “在他们的论述中,自由都是相对的,有前提和条件。反倒是庄子,在《逍遥游》中描述的自由是绝对的。从你做过的那些事来看,你不像是从外面游学归来的博士,倒像是整日浸在古书里的老古董。”

    原意悠盯着土包的眼锋突然凌厉起来,仿佛就要让它土崩瓦解,她朗声说道:“自由!若是没有条件,就无法成立!没有约束的自由不叫自由,那叫放纵!亏泽远还把你当成朋友呢,挖人墙角,背后捅刀,你就是这样对朋友的吗?!你想要别人的未婚妻就去偷去抢,那我想杀你,是不是也可以提刀就去啊?!如果说我对母亲还有一丝感激之意,那我对你,就全是刻骨的恨意!你爱她就让她远离至亲,你爱她就让她声名狼藉,你爱她就让她流离失所,你爱她就让她未婚先孕,你爱她就让她难产而死,你真的爱她吗?你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只爱你自己的畜生!”

    一阵风突然刮过,卷起地上的沙尘,迷了原意悠的双眼,沙子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她睁开眼睛,冷冷笑道:“怎么,生气了?那你能怪谁呢?谁让你当年管不住自己,造出了我这只小畜生呢?人与人之间,是要讲求人伦的,没听说过畜生之间也有伦常二字啊,你就忍一忍吧,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

    回应她的只有冷风呜咽的声音,原意悠骂够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你就安心在这里躺着吧。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世上应该再不会有人,来扰你清静了,告辞。”

    严秉志见原意悠满面泪痕地回来,柔声宽慰了许久,才让她止住了眼泪。两人又一起去了裘童两氏的祠堂祭奠先人,奔波了一整天,方回到鑫荣酒店休息。

    严秉志一路埋在心底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意悠,无论令尊令堂曾经做过什么,他们都是你的父母。你没有必要怪罪他们,更没有必要因为他们的过错,惩罚你自己,你……”

    原意悠打断了他的话,“秉志哥,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也早点回房吧。”

    严秉志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只能咽回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夏末秋初之际,童昱晴和卿子汀先后启程赶往邺津。他们之所以没有一起出行,是因为要防备杜洛王从中作梗,分开来走可以分散风险。不过他们此次出行格外平安,别说是意外,就连行程都与计划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偏差。卿子汀和童昱晴顺利地为童枫毅与何彦君办好谭祭,正式除服。原意悠和童昱晴姐妹两个终于有机会可以像以前一样秉烛夜谈,二人两年多未见,都有很多话想对彼此讲,一讲就讲到了天亮。

    直到觅岚请她们用早膳,她们才发现外面的天色不对。卿子汀见她们两个的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像两只熊猫一样,便让她们用过早膳后,各回各房补个觉。

    临别之际,童昱晴又拉着原意悠,劝她和自己回宁台。可无论童昱晴如何哄如何劝,原意悠都不肯去。童昱晴没有办法,只能让严秉志继续跟着原意悠,原意悠还想拒绝,说严秉志跟着她不会有什么好出路。童昱晴被她逼急了,直接说道:“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卢家的二少奶奶,你要走可以,但你若不带着秉志哥,我就把你绑在我身上,带回宁台。”

    原意悠噘着小嘴,童昱晴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卿子汀从没有见过童昱晴像孩子一样撒娇,惊讶之余也觉得开心,便帮着童昱晴一起劝原意悠,严秉志也在一旁帮腔。

    原意悠难敌众口,只好妥协。

    童昱晴和卿子汀与来之前一样,一前一后返回遥尘岛,可惜该来的风暴总会来,两人在半路上得知了西境战火重燃的消息,战争的***则是白乔煊在杜洛安插的眼线败露。

    此次战事打得异常惨烈,杜洛王几乎是在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冲击盛营。能够惹杜洛王发动如此不计后果的进攻,白乔煊应该不仅仅踩到了他的痛脚,还差点扼住了他的命脉。得知消息后,卿子汀立即联系童昱晴,问她要不要回金都。童昱晴虽然很是担忧前方战况,但大体上还能稳住心绪,冷静地告诉他不必。可两日后,当她得知北境和南境都有军队被调往西境支援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因为童昱所在的军营也在援军之中。

    虽然她当初在弟弟的面前很洒脱,一副撒手不管的架势,可真当弟弟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派了一个人,一路看着他,以便在危急时刻救他一命。

    卢天胜知道他们回来所谓何事,便命杨濯一日三次,给童昱晴送前线军报。一个月后,前线终于传来捷报,西境防线守住了,只可惜代价极大,天军损耗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童昱晴翻了又翻,可这些军报中就是没有童昱所在分队的消息,也就是说他们与主力失联了,一瞬之间,童昱晴想了无数种可能性,直到最后,她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弟弟没事……

    卿子汀回来后见童昱晴伏在地上,像是被军报包围了一样,连忙帮她把这些军报捡了起来,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口中还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卿子汀一触碰到她,她就一个激灵,卿子汀很是担心,轻声问道:“若,你怎么了?是昱出什么事了吗?”

    童昱晴一会儿用力地点头,一会儿又用力地摇头,抓住他的衣襟说道:“我要去找他,他失踪了,我要去找他……”

    卿子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她一定找不到,便拦住她说道:“若,你冷静一点,天地之大,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失踪的人呢?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

    童昱晴渐渐冷静下来,接连几日,卿子汀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没有一个人带回一点有用的消息。

    童昱晴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沉,可还是终日守在电话边,期盼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是传过来了,但却不是童昱晴最想听到的声音……

    “昱晴,是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昱在那个敢死队里,否则我绝不会派他冒奇险绕到杜洛后方的……”

    童昱晴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先不必说了,我只想知道,昱现在是生是死……”

    白乔煊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已经在崩溃边缘徘徊,连忙说道:“你放心,昱还活着,只是……”

    童昱晴的心被他牵得大起大落,吼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他伤得很重,现在正在抢救……”

    童昱晴从座上弹了起来,“你们现在在哪里?”

    白乔煊知道她想做什么,忙道:“昱晴,现在虽然不打仗了,但杜洛王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发起疯来,你还是不要过来了,昱这边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童昱晴喝道:“少废话,那是我弟弟,我怎么能丢他一个人在那里?你快说!别再让我费时费力去查。”

    白乔煊了解她的脾气,也知道童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能告诉她,童昱现在在盛医院。

    童昱晴放下话筒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外就迎面碰上白嘉茵,白嘉茵把童昱晴想劝她的话扼杀在摇篮里,“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会去。”

    童昱晴没有时间跟她争辩,“你要想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否则我就把你丢回来。”

    卿子汀见童昱晴和白嘉茵行色匆匆,追上来问她们去哪里,童昱晴简单与他说了两句,让他留在家中后就上了车。

    卿子汀第一次看到童昱晴走路如风驰电掣,也第一次领悟到,如果不是她一直迁就着自己,自己根本追不上她的脚步……

    他们越过重峦叠嶂,来到郁郁葱葱的森林,滂沱大雨却从天而降,他很是害怕,因为雨大的就快让他窒息,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感觉到身旁的大树被暴雨摧折,纷纷向他倒来……

    “啊!”

    “昱,你醒了!”

    两张满是欣喜的面庞出现在童昱眼前,“姐……”

    童昱晴的泪珠猝不及防地滑落,“昱,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姐姐了……”

    童昱伸手拂去姐姐面上的泪水,“姐,我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算什么?对了,姐,跟我一起回来的武将军还好吗?”

    童昱晴知道他在问武夔,便回道:“他已经醒过来了,现在也正在养伤。”

    “我去看看他……”

    童昱用尽力气想要起身,可刚一用力,就察觉到不对,“我的腿怎么使不上力气?”

    他又试着动了一下,不由惊慌失措,“我的腿为什么没有知觉了?姐……我的腿怎么了……”

    童昱晴不忍直视他的眼睛,“你被巨石击到了脊髓……”

    姐姐的回避让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荡然无存,他重新躺了下来,声音空洞无力,“从今以后,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是吗……我是一个废人了,是吗……”

    童昱晴边哭边摇头,“不……不是的……大夫说了,只要你安心静养,再做康复训练,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

    童昱自嘲地笑了,“可能?当年叔外祖父,就是被砸到了脊髓,瘫在床上,一辈子都没起来。我……”

    童昱晴抢道:“你和他不一样,他受伤时已经年过半百,你才十四岁,身体要比他强健得多。”

    童昱喃喃道:“那只代表,我会比他更惨,他只在床上瘫了十余年,我却要瘫上几十年……”

    白嘉茵本想说些鼓励他的话,可见他如此颓靡不振,气道:“童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大夫都说了还有希望,你就给自己判了死刑,你……”

    童昱心灰意冷,激将法现在对他毫无用处,他闭上眼睛,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白嘉茵还想再说,却被童昱晴带出了门外,两人刚好碰到了前来探望童昱的白乔煊。

    白乔煊看到童昱晴的脸色,问道:“昱还没醒吗?”

    童昱晴摇摇头,“醒了,可是……”

    白乔煊暗叹一声,“任何人突遭大变,心中都不可能不起半分波澜,给他一点时间吧,他会想明白的。”

    童昱晴靠在墙上,“当初我就不该应许他参军……”

    白乔煊说道:“好了。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懊悔不但于事无补,还浪费时间。你有时间后悔,还不如想办法好好开导一下昱。我看你应该先回去睡上一觉,几日不见,你的黑眼圈重的不像话。别昱没事,你却先倒下了。”

    童昱晴没有应声,白乔煊又示意妹妹带童昱晴回去休息,自己则进屋去探望童昱。

    童昱闭着眼睛,以为是童昱晴和白嘉茵回来了,吼道:“我不是说想一个人静静吗?!你们回来做什么?!”

    白乔煊笑道:“当了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威风啊……”

    童昱见是白乔煊,想起身,却想起自己根本起不了身,只能躺着问道:“乔煊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白乔煊拿起一个苹果,回道:“谁让你是此次战役中劳苦功高的大功臣呢?我再忙,也要抽空来慰问慰问呐。”

    童昱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心中尽是难言的苦涩,“我哪里是什么功臣?如果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季大哥也不会死。以前我觉得战争不过是上位者之间的权益之争,现在想来我真是一叶障目。战争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其实就是血肉横飞、生死一线。我竟还妄图利用战争,获得更多的权柄,巩固家业根基?!如果不是姐姐把季大哥安排到我身边,我连活都活不下来,还拿什么来维护童家啊?”

    白乔煊微收眼睑,“听你言下之意,你对那位姓季的兵士很是歉疚。他临终前可有什么遗愿?”

    童昱心中哀戚,“他被击中心脏,根本来不及留任何遗言。”

    白乔煊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会有什么遗愿呢?”

    童昱思索着说道:“他一定希望我能逃出生天,也会希望他的妻女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喜乐。”

    白乔煊淡淡说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姐姐一样,能够独当一面。如果他的夫人只是一个守在家中的无知妇人,那孤儿寡母,连维持生计都困难,哪还有什么平安喜乐可言?”

    童昱血气上涌,刚想说我养她们,就想到自己现在连床都下不去,还如何去养别人?

    白乔煊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让你姐姐来养她们吧?她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还不够,还要替你去还救命的恩情,是吗?”

    童昱面色通红,“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童昱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白乔煊一点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还问道:“只是什么?你不会是想说,因为自己瘫在床上,所以不能供养你救命恩人的遗孀和遗孤吧?”

    童昱的头不知不觉间埋了下来,白乔煊放下削好的苹果,继续说道:“难道正在与敌军对战的将士,因为自己重伤难支,就可以放下手中的武器,任由敌军践踏自己家园的土地吗?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西境的防线早就被杜洛王撕破了,你还可以躺在这里,高枕无忧地养伤吗?你口中的季大哥用他自己的命,从阎罗王那里换回了你的命,就是为了让你理直气壮地自暴自弃吗?就算你日后只能瘫在这张床上不能下地又如何?最起码你的双手还能动弹!更何况你还不是一点康复的希望都没有。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连一个身残志坚的故事都没听说过。你姐在邺津财政司的办公室里摆着一本快翻烂了的《史记》,你被你父亲逼着读《史记》的次数不会比她少。司马迁的际遇不用我多说了吧?他可以在身心受到巨大摧残的境况下完成《史记》,你却连面对病魔的勇气都没有。不用你自惭形秽,我也觉得你挑不起童家的大梁。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的,她已经为你铺出了一条平坦大路,你却连迈出一步都不肯,还要让她哄着你,劝着你。你自己说,这像话吗?”

    童昱小声说着,“乔煊哥,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说那些灰心丧气的话,一定遵医嘱好生调养……”

    “嗯,这才像个样子,”白乔煊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吃个苹果吧。”

    童昱晴再次回到病房时,见童昱完全变了个模样,很好奇白乔煊都跟他说了些什么,白乔煊回道:“有些话,还是男人对男人说比较有用,你们女人心肠太软。”

    童昱晴听得云里雾里,白乔煊看了看时间,说道:“两刻钟后我还有一个会,得赶紧回去了。总之你就记住一句话,待他如常,一切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童昱晴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像往常一样照顾弟弟,白嘉茵也在一旁帮忙。

    一日,童昱晴做好午膳带回来的时候,透过门窗,看到童昱故意把白嘉茵推到地上,情绪激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白嘉茵也是珠泪涟涟。

    童昱晴不明所以,却见白嘉茵突然站了起来,连忙躲到一旁的病房里,看着她离开后方回到弟弟的病房。童昱晴放下午膳,轻声说道:“阿茵怎么惹到你了?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那样推她呀。”

    童昱把被子盖好,淡淡说道:“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故意把她气走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姐姐应该明白。”

    童昱晴心中一沉,想起当年自己嫁给卿子汀的情形。

    “豆蔻年华,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我不能让她把最美好的年华都蹉跎在病房里。我可以安心养伤,也可以有人作伴,但这个人不能是她。”

    童昱晴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沉吟许久,方才说道:“你已经长大了,凡事都该有自己的担当。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姐姐支持你。”

    童昱像儿时一样摇着姐姐的手,“姐,有你真好。”

    童昱原以为他和白嘉茵的一切已经结束,没想到翌日一早,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她。

    他的一点惊喜很快就被理智淹没,骂道:“你怎么又来了?”

    白嘉茵没有答话,童昱又道:“你怎么没脸没皮的?昨日我已经与你说的那般清楚,你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

    白嘉茵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仍然没有作答,童昱硬撑起身子,吼道:“既然你没听明白,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讨厌你,你脾气又烂又臭,以前我是看在乔煊哥的面子上才让你三分。现在我不想再忍了,你走,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白嘉茵还是安然地坐在原处,童昱急了,拿起一旁的苹果,朝她身上扔,“滚!”

    白嘉茵接住他扔过来的苹果,直接咬了一口,终于开始说话,“没脸没皮、不知好歹、脾气不好,从昨天到现在,这三个词就被你用的像车轮一样滚来滚去。你能不能换个词啊?身为童氏少主,哦不对,是童氏家主,你的词汇也太匮乏了吧?”

    童昱一时语塞,心虚地敛眸,想着该怎么让她走。白嘉茵随手将苹果扔了出去,一手抵在他枕边,把他逼得躺了回去。

    “我告诉你……”

第一百零八章 明镜非台

    “无论今日你说什么,都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心。童昱,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童昱的面颊,惹得他呼吸一滞,身体更是绵软无力,“你……你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白嘉茵拍了拍他滚烫的脸颊,“你啊,就只会欺负我。可你忘了,我有一个能洞察人心的哥哥。他告诉我,当初昱晴姐为何要离开他,就是你如今为何要推开我。”

    童昱刚想开口,就被白嘉茵堵了回去,“人家离开我哥哥,马上就有人接着。你有吗?没有你跟人家学什么呀?为了衬托自己特别伟大,特别无私?你无不无聊啊?”

    童昱见她已然明白自己的心思,只能把话摊开来说,“阿茵,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拖累你。”

    白嘉茵正色道:“第一,我没有逼你现在就娶我。日后我若不想嫁了,自会离开。第二,你不该对我说拖累二字。难道你会觉得你是你姐姐的包袱吗?你不是她的包袱,就不是我的包袱。我们之间,不存在谁拖累谁的说法。只不过现在,我们需要一起努力,让你重新站起来而已。你别告诉我,你连能够站起来的信心都没有。”

    童昱说道:“我当然会努力站起来,但……”

    白嘉茵打断了他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既然你有信心,就不必担忧会拖累我。”

    童昱又道:“那我没有。”

    白嘉茵笑道:“童少爷、童公子、童先生,违心的话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所以你还是乖乖听话吧。听话的第一步,先把这杯水喝了。”

    童昱无视白嘉茵递过来的水,白嘉茵问道:“喝水需要喂啊?”

    面对来势汹汹的白嘉茵,童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老老实实地接过水杯。他知道她的善意,可就怕自己承受不起,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为了她患难与共的这份心,他也不该再伤害她。

    想到此处,童昱说道:“阿茵,我发誓,今生绝不负你。”

    当童昱可以坐在轮椅上时,已是孟冬时节。有白嘉茵陪在弟弟身边,童昱晴也可以放下心来,考虑返回金都的事情。毕竟现在,她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不能不顾及卿子汀的感受。

    卿子汀听说她要回来,很是惊讶,问了好多遍,“你真的要回来?”

    童昱晴很奇怪他为何会有此一问,“昱的伤已经有所好转,也不是离不开我,我自然该回去了。”

    卿子汀沉吟片刻后笑道:“我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

    童昱晴听卿子汀的语气,猜他又想到了别处,轻声宽慰道:“那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不想回去?你安心在家等我吧,我今天中午就出发。”

    挂断卿子汀的电话后,童昱晴本想给白乔煊打通电话告别,但又怕他军务繁忙,便托白嘉茵晚上见到白乔煊的时候,再告诉他自己离开的事情。

    白嘉茵有些不乐意,可看到童昱哀求的眼神,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白嘉茵看着童昱晴的背影,突然问道:“昱晴姐,你真的不跟哥哥当面道别了吗?”

    童昱晴的脚步停住,转身笑道:“不必了,我心里想什么,他都明白。”

    晚间,白嘉茵来寻白乔煊,却被人拦在了门外,“白小姐,将军正在与人商议要事,请您稍等片刻。”

    白嘉茵点了点头,只听房内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把我调去北疆?”

    白嘉茵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立即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哥哥的回复,“北疆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你说谎!我从未去过北疆,也不了解那里的军情。你就是为了支开我!”

    白乔煊似乎有些无奈,“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就领命离开。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不!我不相信你心里没有我,你是怕督军吗……”

    白乔煊被激怒,怒吼道:“焦珑!不要让我讨厌你!调任是主帅的决定,身为军人,你应该明白什么叫军令如山!”

    “乔……”

    “我要批复公文了,请你出去。”

    白嘉茵听到脚步声,连忙直起身来,正襟危坐。

    “砰”的一声后,白嘉茵看到了焦珑的真容,皮肤黝黑,五官硬朗,眉眼间尽是英气,也算是个美人。只可惜,不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白嘉茵进去后,叹道:“哥,你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你听到了?”

    白嘉茵笑道:“你们那么大声音,楼外都听得见,更何况我还离得这么近?让我数数啊,从小到大,你身边有多少朵桃花?蔓、意悠、昱晴姐、姚瑶、卢希,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焦珑,这就已经六个了,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

    白乔煊蹙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妻子只有卢希好吗?”

    白嘉茵笑问道:“那昱晴姐也是乱七八糟的吗?”

    白乔煊眉头蹙得更紧,“你来寻我何事?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呢,你要是没事,闲得无聊,就找昱玩去,别在我这儿乱晃。”

    白嘉茵憋着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来是告诉你,昱晴姐走了,今天中午就启程回金都了。”

    白乔煊微收眼睑,淡淡地“哦”了一声。

    白嘉茵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下文,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哥,昱晴姐走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白乔煊回道:“她来就是为了昱,如今昱的伤势有所好转,自然应该回去。我为什么要着急?”

    白嘉茵急道:“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怎么想从你这里听到一句实话就这么难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现在对昱晴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乔煊在心中长叹一声,妹妹还是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她是我内兄的妻子,我要唤她一声二嫂。你的嫂嫂,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卢希。”

    白嘉茵虽然很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东西,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妹妹走后,白乔煊放下纸笔,走到窗边,眺望着东方。

    他们做的,都是最理智的选择,理智的选择,就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童昱晴回来后,看到一大桌子的饭菜,叹道:“只你我二人用膳,你怎么做了这么多?我们哪里吃得完?”

    卿子汀笑道:“我一时高兴,便将每样菜做了两种口味。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也就七八道菜。”

    童昱晴这才发现,那些菜一边红如火,一边淡如水。

    书阙说道:“夫人,您不知道,那日听说您要回来,公子差点把整个金都都搬进府里,生怕您回来缺了什么。”

    卿子汀盯了书阙一眼,书阙识趣地退了下去,还带走了不识趣的觅岚。

    童昱晴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我又不是客人。”

    卿子汀听到童昱晴的这句“不是客人”,心中一喜,喜笑颜开地扶她入座,不停地问这道菜好不好吃,那道菜好不好吃。

    童昱晴一个接一个的“好吃”,让卿子汀的笑意从唇边融进眼中。童昱晴不经意间看到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羞涩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中。

    冬去春来,草长莺啼,卿子汀和童昱晴又回到了遥尘岛,重新过起与世无争的生活。童昱晴还有幸见到了童枫毅生前最喜欢的画家余子墨。

    当她知道卿子汀和余子墨竟是故友时,惊喜地就快跳了起来,“子墨先生的墨宝千金难求,多少达官显贵想请他作画,都求而不得。当年我父亲就请不到他。没想到你与他竟有这么深的交情,能请他到遥尘岛上来。”

    卿子汀微微笑道:“我与子墨先生其实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深交。能被先生视作知己,也是我三生有幸。”

    童昱晴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和先生都是世外高人,即使萍水相逢,也能一见如故。”

    童昱晴对余子墨的到来满怀热情,可余子墨似乎很不愿意见到她。那种厌烦毫不掩藏,连卿子汀都能感觉到。童昱晴最善察言观色,又如何感觉不到?她便寻了个机会避了出来,让余子墨与卿子汀单独叙话。

    童昱晴走后,余子墨说道:“此女身处遥尘岛,此岛虽名为遥尘,却离凡尘不远了。贤弟本为世外高仙客,为何会沾染这种俗世之人?难道真的是为嫡母、长兄所扰?”

    卿子汀为余子墨奉上一杯茶,缓缓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且子汀相信,心中所爱,会与子汀心意相通,绝非先生口中的俗世之人。”

    余子墨在心中长叹一声,看着童昱晴离开的方向,悠悠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痴了。”

    卿子汀一时觉得他此话别有深意,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由为自己的多虑摇头苦笑。

    余子墨提起自己这些年在外的见闻,卿子汀也不再深思他那句话的意思,两人畅谈许久,直到书阙进来备膳。

    余子墨起身拂了拂衣袂,说道:“今日已经叨扰多时,愚兄就不多打扰了。你们慢用。”

    卿子汀忙拦住他,“哪里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离开的道理?先生还是用过膳后再走吧。”

    余子墨摇了摇头,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我们有缘再会。”

    说着余子墨加快步伐,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先生今日这是怎……”

    还没等卿子汀说出心中的疑问,刚刚消失的余子墨又回来了,“子汀,珍重!”

    话音未落,他再次消失在卿子汀的视线里,卿子汀更觉奇怪,“书阙,你有没有觉得,先生今日哪里不对劲?”

    书阙点点头又摇摇头,“今日先生的举止是有些奇怪,可书阙愚钝,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卿子汀暗叹一声,“也罢。先生既然没有明说,就代表我不该知道。我也没有必要做太多探究。若在哪里?”

    书阙回道:“夫人在饮水阁。”

    卿子汀赶到饮水阁,安慰童昱晴,“今日是我不好。我没有提前告知先生,你在岛上,惹得他不悦,对你有所怠慢。你不要见怪。”

    童昱晴嫣然一笑,“你不必宽慰我。子墨先生是脱俗之人,像我这样的人,自然入不了他的眼。我没有生气,也不会怪他。”

    卿子汀从背后揽住她,“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自己。别人不懂你,我懂。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家族,你一定不会沾染那些惹人心烦的世俗之事。”

    他身上的温度渐渐从童昱晴后背爬到她的脸上,童昱晴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卿子汀这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放开她,一双手却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我去备膳……”

    童昱晴的心安定下来,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书阙不是已经备好午膳了吗?”

    卿子汀脚步一顿,用力深呼吸后,平静了下来,说道:“那我们去用膳吧。”

    春风几度,庭院中再一次呈现出紫蒸霞蔚的景象,童昱晴时常坐在紫藤秋千上,欣赏对面随风飘舞的紫铃,偶尔也会采一些紫藤花,和卿子汀一起做紫藤糕或紫藤饼。

    这日,童昱晴又登上梯子,准备采摘紫藤花,可还没等她看清花色,就听到“咔嚓”一声,还好她有轻功底子在,就在快摔到地上的前一刻,她借力让自己平安地落在一旁的长椅上。童昱晴倒是平安无恙,可守在下面的卿子汀却为了接童昱晴,摔倒在地,疼得脸色发青。

    童昱晴连忙过去扶他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卿子汀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是腰……书阙……书阙!”

    童昱晴边说边把他背了起来,“你忘了?书阙和觅岚去给你买药了,我先送你回房躺下吧。”

    童昱晴放下卿子汀后,立即跑去找药箱,看到里面有几十张膏药,不知道哪一张才是治跌打损伤的,只能问卿子汀。

    卿子汀咬着牙回道:“最左边的最下面……”

    童昱晴飞快地抽出一张膏药,却突然想起贴膏药是要脱衣服的,顿时手足无措。卿子汀也想到了这一点,艰难地说道:“你把膏药递给我,我自己来贴。”

    童昱晴把膏药递给卿子汀后就转过身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半晌后问道:“贴好了呢?”

    卿子汀又艰难地回道:“衣服还没脱下来。”

    童昱晴想到他腰上有伤,脱衣服一定很费力,又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她若再顾忌那么多,似乎太不近人情,便回去帮他褪去外衣。

    卿子汀本想拒绝,但想到童昱晴都已抛开男女之别,自己再拒绝,只怕太过矫情,便安安静静地配合着她抬手抬身。

    童昱晴指尖所及之处,都仿佛被烈火燃烧,不过童昱晴的指尖也同样滚烫,所以她感受不到指尖那端的炽热。

    童昱晴的速度极快,很快就给卿子汀贴好了膏药,盖上了被子。

    “那个……你要不要喝水?”

    卿子汀低低“嗯”了一声,童昱晴不敢看他,扭着头把水递给他,等她接回水杯后,又道:“我去把那架断了的梯子丢掉。你先休息吧。”

    童昱晴出来后,大口攫取着新鲜空气,努力抚平自己如鹿撞般的心……

    天边夜幕已沉,可觅岚却毫无睡意,一直望着窗边,似乎在等人。不多时一道人影就闪了出来,开口就骂,“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没摔到夫人,倒把公子给摔伤了。若是让督军知道,我们两个出的主意把公子伤了,非得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觅岚本来也心怀愧疚,但被书阙这么一激,反而理直气壮了起来,“你也说了,是我们两个搞的鬼。你不是也没想到夫人有轻功底子吗?你不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吗?你还有脸来怪我?”

    书阙哭丧着脸,“怎么办呐……督军吩咐的事情没办成,反倒给搞砸了……”

    觅岚说道:“好在公子只是扭伤了腰,没有性命之忧。督军应该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吧?”

    书阙的脸要多苦就有多苦,“那是你还不了解督军,不知道督军有多疼爱公子。以前在督军府时,公子就算掉了一根眉毛,督军都会问罪,更何况还是腰伤?你快想想该怎么向督军交差吧,否则你我的小命都难保!”

    觅岚的脸皱成一团,“这么可怕吗……不如我们直接去求求公子和夫人吧,求他们在督军面前为我们求求情。”

    书阙愁道:“他们若是问起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怎么开口啊?要去你去,我是没有这个脸。”

    觅岚嗔道:“命都要没有了,还要脸做什么?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不管你了。”

    “哎……”书阙犹犹豫豫了半天,方说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小姑奶奶……”

    觅岚刚打开门,就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地叫道:“夫……夫人……”

    童昱晴笑靥如花,“这么晚了,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虽然童昱晴满面笑容,但却让书阙和觅岚吓出一身冷汗。

    童昱晴笑着走了进来,“今日我收拾梯子时,发现它是被人故意割出一道裂痕。子汀的药原本好好地收在药箱里,今早说不见,就不见了。买药一个人去还不行,非要两个人一起去。买回来的还不是防治寒疾的药,而是治跌打损伤的药。你们两个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未卜先知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书阙本就心虚,被童昱晴这么一吓,更是胆战心惊,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这一切都是督军命我们做的,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本来不是想让公子受伤的,而是想让你……”

    书阙惊觉这话怎么说都不对,只能不停地磕头……

    童昱晴方才也只听到了后半段,不知道这竟是卢天胜的命令,可她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卢天胜,他竟想要自己从高处摔下来,遂问道:“督军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做?”

    无论是书阙的担心,还是童昱晴的蠢笨,觅岚都看不下去了,她拉起童昱晴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夫人,你做别的事情都挺开窍的,怎么一到男女之事,脑子就不够用了呢?我们做的还不够明显吗?今天本来是想让公子英雄救美的,没想到救美不成,倒把公子给伤到了,你说我们能不着急吗?”

    童昱晴的面色刷的一下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觅岚也不管她是什么脸色,继续说道:“金都那边传信说,三少奶奶都已经有身孕了。你和公子成亲要比他们早得多,督军是想要孙儿了。可公子那个脾气,他又不能直接跟他说。这种事情,更不能由他这个公公与你这个儿媳说。他就只能吩咐我和书阙,想想办法了。夫人,不是我说你,你的孝期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和公子圆房了?你不能让公子当一辈子的柳下惠吧?”

    童昱晴感觉自己的脸就快被烤熟了,却想不出一句能反驳觅岚的话,两人说着话,就已经走到了寝房门前,觅岚说道:“夫人,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进去吧。”

    童昱晴慌乱地摇着头,说道:“觅岚,你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好不好?”

    觅岚不耐烦地说道:“还想什么呀?你和公子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以前念你在孝期,督军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还想怎样?”

    童昱晴死死握住门框,哀求道:“觅岚,觅岚,我不是想逃避,你就容我一些时间吧……”

    觅岚推不动她,只能作罢,冷着脸问道:“多久啊?”

第一百零九章 紫藤花开

    童昱晴指着屋里,赔着笑脸回道:“至少要等子汀伤好了吧……”

    提起卿子汀的伤,觅岚还是有一些心虚,“那好吧,说好了啊,公子伤好了,你们就……别让我和书阙交不了差。还有别忘了,在督军面前帮我们求求情,我们真没想到公子会受伤。”

    这次唤童昱晴冷着脸,无奈地说道:“知道,你们本来想让我受伤。”

    觅岚又道:“这几天无论公子有什么事,都不许叫书阙。你自己看着办。”

    面对觅岚的高压,童昱晴只得颔首,“嗯。”

    “回房吧,我也回去睡觉了,”说着觅岚打了一个哈欠,叹道:“哎呀……你们真是不让人省心……”

    童昱晴推着她往外走,“是,有劳您这位老妈妈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卿子汀醒后,本想让书阙扶着自己,试试能否起身,没想到进来的却是童昱晴。

    卿子汀问道:“书阙还没回来吗?”

    童昱晴摇摇头,“他回来了,不过染了风寒。我怕他传染给你,这几天就让他休息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唤我就好。”

    卿子汀丝毫没有起疑,但是自己毕竟伤在腰上,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不能都让童昱晴帮忙,遂说道:“那你帮我给维清打一通电话,让他送一个家丁进岛吧。”

    童昱晴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书阙不行,还有顾维清呢!她总不能说顾府所有的家丁都染风寒了吧……

    “好,我先去准备早膳,等用完早膳,我再给维清打电话。”

    童昱晴出来后,对觅岚说道:“听到了吧?可不是我不想照顾他。”

    觅岚白了她一眼,又往屋里望了望,“公子怎么也这么不开窍呢?这话又不能我跟他说,书阙又被你说病了。”

    觅岚抱怨归抱怨,还是得去让书阙装病,接家丁进岛,照顾卿子汀。

    卿子汀养伤的这段时间,童昱晴时常坐在紫藤秋千上发呆,过往种种交错浮现。以前她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理有据,这也导致她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是为了感情。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婚姻是为了爱情。所以当现实真的给她机会,让她可以为爱而嫁的时候,她反而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断在想,白乔煊和卿子汀,自己爱的到底是哪一个?说爱白乔煊,她曾经为家族舍弃过他。说爱卿子汀,她心里又没有那么足的底气。或许,这两个男人,她哪个都爱。又或许,这两个男人,她哪个都不爱。

    童昱晴觉得自己的头就快炸了,这个问题似乎比她之前处理过的任何一个问题都难。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必须看清楚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心,而不是理智来做决定,否则对自己、对卿子汀、对白乔煊都不公平。

    一声尖叫打断了童昱晴的思绪,“来人呐!来人呐!公子落水了!”

    童昱晴连忙追着声音而去,见卿子汀正在河中挣扎,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河里,抓住那个家丁递来的杆子,把卿子汀拖了上来。

    “子汀,子汀!”童昱晴见他没有反应,不停按压着他的心脏。

    卿子汀终于吐出了积水,书阙和觅岚闻声赶来,书阙连忙用棉被把卿子汀裹了起来,背回屋里,觅岚也给童昱晴披上了一件衣服。

    童昱晴转头就骂:“让你照顾子汀,你怎么把他照顾到河里去了?你不知道那河有多深吗?!子汀若是寒疾复发,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那个家丁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二少奶奶饶命,二少爷刚才说冷,小的就去给他拿了件衣服。谁想回来就见二少爷掉进了河里……二少奶奶饶命……”

    童昱晴还想再骂,觅岚拦住了她,“你身上都湿透了,还是赶紧回去换一件干衣服吧,别着凉了。这人的罪,稍后再论也不迟。”

    说着觅岚就拥着她往回走,童昱晴一进屋就连打了好几个冷颤,觅岚见状立即给她烧了一桶热水,让她洗一个热水澡。

    童昱晴料理好自己后,马上赶到正房查看卿子汀的情形。不出所料,卿子汀的寒疾被冰凉的河水勾了起来。书阙正在为他煎药。那个家丁一直跪在门外,童昱晴冷静下来后,明白这事也不是他的错,只是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卿子汀的高烧烧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下午,意识才清醒过来。他见童昱晴守在床边睡着了,想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却把她吵醒了。

    童昱晴见卿子汀醒了过来,又惊又喜,一时问他渴不渴,一时又问他饿不饿。

    卿子汀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你在这里守了多久?快去睡一会儿吧。”

    童昱晴递给他一杯水,笑道:“不碍事。对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掉到河里去了!”

    卿子汀回道:“我见河上飘过来一盏莲花灯,想起你说过儿时很爱放河灯,便想拾过来给你看看,没想到河岸那么滑。”

    童昱晴叹道:“我又不是没见过莲花灯,就算想要,出岛买一盏就是。不用你冒险去拾河里的灯。绯袖河那么深,你腰伤还没全好,又不会水,真出了事,多不值得啊!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卿子汀温柔地应道:“我知道了。”

    童昱晴说道:“那你安心养伤吧,这几日无事就不要出门了。我去隔壁休息了,有事你敲敲墙,我就能听到。”

    在童昱晴的陪伴下,卿子汀好转得特别快,痊愈之时,紫藤花依旧盛开。

    觅岚见卿子汀痊愈,立马将童昱晴的被褥抱回正房,生怕她忘了先前的承诺。

    童昱晴一直陪卿子汀在外面晒太阳,没有注意到觅岚的举动。当她看到对岸的北山被阳光照耀得苍翠欲滴时,兴奋地指着对岸,叫道:“子汀,你看!”

    阳光照在童昱晴晶莹剔透的紫玉镯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卿子汀不由抬手遮住视线,童昱晴以为他身体不适,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卿子汀放下手来,温柔一笑,“无碍,只是刚刚被太阳晃到了眼睛。”

    说着卿子汀拉过童昱晴的左手,摩挲着那个触手生温的紫玉镯,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腕上就戴着这个紫玉镯,再见你时还是,似乎从未见你摘下过它。你从小就戴着它吗?”

    童昱晴心虚地缩回手,转过身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是。”

    童昱晴想要摘下镯子,却忘记它已经陪伴了自己将近五年的时间,想要摘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卿子汀察觉出她的异样,试探着问道:“这玉镯……是他送给你的?”

    童昱晴把头埋得更深,卿子汀拉她转过身来,抚摸着那个紫玉镯,柔声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懂玉石,但也能看出它是一件无价之宝。就算我送,也送不出比它更好,又与你相配的玉镯了,所以你就许我借花献佛,当它是我送给你的吧,不要摘下它,好吗?”

    童昱晴岂会不知他又是在为自己着想?她心中比今日的阳光还暖,低低地“嗯”了一声。

    晚上童昱晴看到被褥就知道是觅岚干的好事,可想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绕着衣带,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最后把心一横,翻身抱住卿子汀。

    童昱晴的动作让卿子汀就快游离的意识一下子收了回来,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缓了半晌后,才低头看了看童昱晴,看到这不是她睡梦中的无心之举,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若……若……若……”

    童昱晴不敢看他,只是把玉臂收得更紧,把头埋在他怀里。卿子汀像是抱着一块火炭,浑身上下被烧得滚烫,不过他还是拼命拉回一点的理智,轻声问道:“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这样,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可若是……我们就没有退路了……你千万不要因为同情或是感动,而一时冲动。我不需要你……”

    “我爱你。”

    童昱晴的三个字仿佛盘古开天辟地时的那一声巨响,将卿子汀的耳膜震得直颤,身体似乎也轻飘到九霄云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你……说什么……”

    卿子汀感觉不到自己连声音都在抖,可童昱晴听得一清二楚,她抬起身来,直视着那双温润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婚姻,不是因为责任,更不是因为同情和感动,而是因为,我爱你。未来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无法预料,也无法向你保证什么,但是我答应你,在这遥尘岛上,我,只是你的许若。”

    软纱罗帐内,一片旖旎春色。晚风也不甘寂寞,拂过窗外的紫藤花,让她们化身成紫色的蝴蝶,与天上的繁星一起,勾勒出一个如梦似幻的夜晚……

    一番**过后,卿子汀摩挲着许若的掌纹,柔声问道:“儿,许若这个名字是谁为你取的啊?”

    许若笑道:“我自己取的呀,怎么,不好听吗?”

    卿子汀的眼睛弯成一道桥,“不是,我是想问,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的?”

    许若的笑容妩媚,“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许诺这个词特别美,刚巧父亲让我出门时不要用真名,我就以许为姓,将诺字拆开,又因看古书上说,女子常以为名,便弃言为,有了现在的许若。”

    卿子汀温柔地抚着她的青丝,柔声说道:“看来我应该许你一个诺言,圆了你这个梦。”

    许若淡淡一笑,“我都说了,那是我什么都不懂时的梦。我早就想明白了,诺言这个东西,想遵守的时候是个摆设,不想遵守的时候同样是个摆设。”

    卿子汀拥住她,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至少你不能对我这样说。因为我对你许下的诺言,永远有效。”

    许若咯咯笑着,“甜言蜜语,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个潜质呢?”

    卿子汀哈哈笑道:“你没发现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来日方长,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发掘,或者去创造。”

    许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好。”

    卿子汀看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得像蝴蝶的薄翼,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眼眸,问道:“什么真好?”

    许若蜷进他的肩窝,喃喃说道:“有你在真好。以前我从不敢奢求能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可上天竟然把你送到了我身边!如此说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的。”

    卿子汀心中五味杂陈,些许欣喜,些许心酸,到最后都化作一个有力的拥抱,“儿,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许若回忆了许久,说道:“似乎是醉人的思念……”

    “不是,”卿子汀缓缓说道:“是为情而生,为爱而亡。今生我就是为你而生的。”

    许若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蹙紧了眉头,“我不喜欢这个花语,还当她是醉人的思念吧。”

    卿子汀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许若为什么不喜欢这句话,许若看着他笨笨的样子,嗔道:“我不要你为我而生,更不要你为我而亡,只要你平平安安地陪我走完这一生,知道了吗?”

    卿子汀这才明白这句话哪里令她不悦,心中流过一股暖流,拥着她说道:“好。我答应你,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盛夏之际,金都传来消息,新都一切准备就绪,以卢天胜为首的蒲州权贵就要搬去新都蒲合,所以卢天胜提前来问卿子汀和许若,是否要与他同行。

    卿子汀婉言谢绝了父亲的好意,说他们还是逢年过节,回去与他团聚。卢天胜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料到儿子会这样说,便嘱咐他们早日生子,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找顾维清。

    卿子汀一一应了下来,对身边的许若说了迁都的事情,还提起顾怀夫妇会与卢天胜一起前往蒲合,顾维泓将出任宁台知府。

    许若没有意外,“顾三弟出任宁台知府是早晚的事情。顾叔父和顾叔母也可以安享晚年了。”

    两人的生活似乎与之前相同,又似乎与之前不同,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四目相对时彼此眼中的温暖,也许是泛舟绯袖时越发默契的动作,也许是翻阅书册时不约而同的叹息……

    这日,卿子汀和许若早早起身,去爬北山。书阙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非要随二人一起前去。卿子汀费尽了口舌,也劝服不了他。还是觅岚一手抓住了书阙的衣领,将他从小舟上拽了下来,“人家夫妻俩要去爬山散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夫人照顾公子,不比你体贴周到的多?还说我不识趣呢,我看这世上就属你最不识趣!再说,你们都去爬山了,这么大的岛就只有我一个人打理,我打理得过来吗?你也不知道留下来帮帮我,就想着跟公子、夫人去偷懒。”

    觅岚的一番话令书阙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地陪她留在岛上。卿子汀和许若看到二人的情形,相视一笑,一人一浆泛舟而去。

    许若为了照顾卿子汀的身体,一路之上走走停停,爬至山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两人搭好帐篷,又一起去劈柴火。卿子汀见许若劈柴的动作比他还娴熟,不由问道:“你以前经常劈柴吗?”

    许若笑道:“没有。只是幼时曾被父母送到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对劈柴并不陌生。”

    卿子汀更觉奇怪,“岳父、岳母为什么要送你去乡下啊?”

    许若回道:“这是童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并不是我父母决定下来的事情。凡族中子弟,年满六岁者,必须到乡下生活半年。”

    卿子汀思忖着说道:“童氏能屹立于蒲东,百年不倒,的确有他的道理。贵族子弟中最易生出骄矜之风,童氏先祖这是担心后世子孙被这种奢靡之风腐蚀。”

    许若颔首,“不错。历朝历代走向衰亡,必先是从里面开始瓦解的。先祖立下这样的规矩,是要我们时刻牢记童氏兴盛的起源,和肩上不可推卸的使命。”

    卿子汀又是一番感慨,两人边干着活,边说着话,感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翌日天还未亮,两人便起身去看日出。晨露此时仍挂在青草上,晨风清凉,送来淡淡青草的芬芳,近处薄雾缭绕,将两人笼罩在一层仙雾之中。三两道霞光渐渐照亮远处的天空,让他们渐渐看清远方蒸腾的云海,一轮红日徐徐上升,将整个天际都拥入她的万丈光芒中。随她飘移翻涌的云海,似乎都在为她的到来欣喜若狂。

    “子汀,你看……”许若的话音一顿,她为眼前壮观的景象震撼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何时跪了下来。

    卿子汀的眼中流转着比远处阳光更耀眼的光彩,轻声问道:“若,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若笑问道:“子汀,你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卿子汀肯定地回道:“金都的那次不作数。那是父亲逼你做出的决定,也是你为了报仇而做出的决定。这一次,才是属于你我二人的婚礼。”

    许若笑容一僵,不过她很快又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柔声回道:“我愿意。”

    卿子汀抱起她,兴奋地转了无数个圈,山林间不停地回荡着充满快乐的笑声。半晌后卿子汀放下许若,朝天的尽头大喊:“若答应嫁给我了!”

    许若也笑着喊道:“我要嫁给子汀了!”

    两个人像疯了一样,向天地宣告着他们的快乐,山风为他们而欢呼,霞光为他们而雀跃。

    半日过后,两人刚下到半山腰,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顾维清,他气喘吁吁地叹道:“哎呦!两位小祖宗!你说你们这个时候来爬什么山啊?真是害得我好找!快跟我走吧,蒲合那边出事了,你们的大哥谋反了!”

    安逸幸福的生活醉人心脾,让他们都忘却凡尘之中仍有牵绊,所以当那些人的故事传进他们耳中的时候,他们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还是许若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那现在大哥的情况如何?”

    顾维清跺着脚,急道:“不知道啊!父亲只告诉我,敬武在迁都途中试图谋杀督军,兵败被擒。剩下的就是让我赶紧接你们去蒲合,为敬武求情。你们快随我走吧。”

    卿子汀仍愣在原地,许若拽了拽卿子汀的衣袖,“子汀,子汀!”

    卿子汀猛然握住顾维清的肩膀,慌乱地问道:“父亲真的会杀了大哥吗?那是他的儿子啊!他不可能杀他的是不是?是不是?!”

    许若抱住卿子汀,“子汀,你冷静一点。维清不是说了吗?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只有到了蒲合,问清楚情况,才能想办法救大哥。”

    卿子汀又握住许若的肩膀,“儿,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有办法救大哥的是不是?”

    许若只能说是,先稳住卿子汀的情绪,带他离开北山。

    路上卿子汀不停地问大哥会不会有事,童昱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但她心里其实也是一个无底洞,根本不知道卢天胜会不会因此杀了卢敬武。说杀,卢敬武毕竟是卢天胜的亲生儿子;说不杀,卢敬武犯下的又毕竟是弑君大罪,如果连这种罪过都可以轻易饶恕,那刚刚稳定下来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动摇?只怕现在最难捱的还不是她和卿子汀,而是卢天胜。

    他们赶到蒲合后,立刻就去见了顾怀,知道了事情始末。

    顾怀的声音低沉,眼下乌黑,显然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我已经去牢里问过敬武,他对我倒是诚恳,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第一百一十章 可悲可叹

    “去年年初时,杜洛王就派人与他联络,商量谋杀天胜的事情。他们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谋划此事。为了行刺,敬武问天胜要了修订迁都路线的差事。若不是天胜对他早有防备,杜洛王又临时撤了兵,他应该已经得手了。”

    很长时间不问世事,突然间听到这样的事,童昱晴心里特别难过,红着眼眶不知该说什么。不止她,房中的其他人也是神色哀戚。

    奚亦芊忽然哭了出来,“敬武这孩子啊……怎么这么糊涂啊?那杜洛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真心帮他?他对父母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他们死不可?他对我们都能有慈悲之心,不忍我们受战乱牵连,把我们从他父母身边支开,怎么就对生他养他的爹娘这么狠心呐……”

    顾怀轻声安慰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想想办法,保住敬武的性命。”

    奚亦芊清醒过来,对卿子汀说道:“挚儿,自出事后,你父亲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肯见。他一向最疼爱你,你去试试,能不能敲开他的房门?”

    一行人赶到督军署,见杨濯端起门口凉透了的饭菜,皆是愁眉紧锁。卿子汀上前敲了敲房门,说道:“父亲,是我。”

    房内没有人应答,顾怀问杨濯:“督军一直没有用膳吗?”

    杨濯摇摇头,顾怀又问,“那房中还有水吗?”

    杨濯回道:“房中的水够督军喝上十天,算日子,应该还有。”

    顾怀微微颔首,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道房门。几人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绝望慢慢爬进众人的心里,如果卿子汀都不能让卢天胜开门,那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开门了。

    此时楼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向外看去,见是钟舜华和卢希。顾怀给奚亦芊递了个眼色,奚亦芊连忙上前拦住钟舜华,“舜华,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这样只会激怒他,雪上加霜。”

    钟舜华冷冷道:“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又怎知我是雪中送炭还是雪上加霜?”

    奚亦芊又看向卢希,卢希点了点头,奚亦芊这才放钟舜华上去。

    钟舜华上去后先是敲了敲门,见卢天胜没有反应后说道:“卢天胜,你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还是没有人应答,钟舜华说道:“维清、维濡、杨濯,把门撞开!”

    三人都不敢动弹,纷纷看向顾怀,得到顾怀的默许后才合力把门撞开,钟舜华见办公厅里没人,猜他应该是在休息室里。

    她转身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到楼梯口去,不许进来。”

    顾怀说道:“不行。你若不想我们听你们说什么,我们可以不听,但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钟舜华冷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想杀了他吧?”

    顾怀也冷着脸道:“你若想进去,就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就与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天胜出来。”

    钟舜华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钟舜华与卢天胜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钟舜华从房里出来后,就去牢里偷偷看了卢敬武一眼,随后便回了府,说要见童昱晴。

    童昱晴本来与卿子汀陪在卢天胜身边,听说钟舜华想要见她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卢天胜听说钟舜华要见她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卿子汀说要陪她一起去时,卢天胜还拦住了他。

    卢天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童昱晴只能独自去见钟舜华。

    如同那次钟舜华单独引见童昱晴时的情形一样,钟舜华这次也在翻着书,童昱晴也礼数周全地跪下见礼,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钟舜华很快就让童昱晴起了身,还赐了座。

    童昱晴起身后,看到钟舜华翻的是《史记》,想起了吕后与戚夫人的故事,也想起了卢敬武和钟舜华反目的缘由,心中是难言的凄凉。

    “惠帝看到成为人彘的戚夫人后,说人彘之事,非人所为。在你看来,人彘之事,是否是非人所为?”

    童昱晴回过神来,思忖着回道:“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讲,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手段之酷厉,心肠之狠毒,的确称得上一句非人所为。但若是站在吕后的角度来讲,只怕人彘,都不能消解她心中万分之一的怨恨。试想若我为吕雉,戚夫人夺走我费尽心力辅佐的夫君,甚至还要夺走本该属于我儿子的大好河山,我只怕会想出一个比人彘更残酷的刑罚来折磨戚夫人。”

    钟舜华笑了起来,“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我很像。如今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童昱晴肯定地回道:“不,我们除了家世相近外,一点也不像。否则,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钟舜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问道:“此话怎讲?”

    童昱晴缓缓说道:“从我们两个的行事就可以看出来。我要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扪心自问,你和我婆婆,也就是你最痛恨的卿晨,可以与当年的吕后和戚夫人相比吗?是,你和当年待字闺中的吕后一样,是下嫁,可你有为父亲过过一天苦日子吗?还有我婆婆,她有和当年的戚夫人一样,费尽心机地为自己的儿子谋夺太子之位吗?你从未体会过吕后的艰辛,却想以她对付戚夫人的手段来对付卿晨,用计不成,还要将此加诸于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这就是你一败涂地的原因。而我,我太明白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了。我明白要想保我童氏永世尊荣,保我永远是蒲东最尊贵的女人,保我的儿子是蒲东未来的主人,我就必须舍弃作为一个妻子的尊严,用它来讨好我的夫君。当初如果没有童柏毅从中作梗,我应该已经嫁给裘氏兄弟其中之一了,就当这个人是裘令吧。因为曾经我真的与他说过这样的话。我与他说,成婚之后,我不会管他在外面有多少个女人,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他不能让外面的任何一个女人,为他诞下子嗣,无论男女。否则我除了会灭了那女人的九族,杀了她的孩子之外,也不会再辅佐他。”

    钟舜华笑道:“他应该答应你了。”

    童昱晴颔首,“不错。他很快就答应了我,我也答应他,只要他遵守诺言,我永远不会在他死前,扶持我的儿子上位。这就是我与你之间的不同。你太贪心了,你既想要一个真心爱你的夫君,又想将他踩在脚下,永远臣服于你。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没等钟舜华回答,童昱晴就说道:“你若是能察觉到矛盾,一切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这话我问也是白问。还是说正事吧,你今日寻我来,不是只为了和我探讨吕后和戚夫人吧?”

    钟舜华直接问道:“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让你可以与白乔煊远走高飞。你会答应吗?”

    童昱晴蹙眉,“我不会去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钟舜华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心有不甘。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位故人与我说过的话,他说,人们总是喜欢去追求遥不可及的东西,却常常忽视触手可及、近在眼前的东西。殊不知上天其实早就将最好的一切安排到了我们身边。我也是愚钝,今日才想明白他此言的深意。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你和白乔煊真的走到了一起,我和卢天胜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童昱晴越发不耐烦,“你若没有其他事,我想我应该多花些时间去劝慰公公了。”

    钟舜华这才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童昱晴也很诚恳,“我不会帮一个侮辱过我母亲的人。”

    说着童昱晴就要离开,钟舜华叫住她,“不是帮我,是帮希儿。”

    童昱晴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问道:“卢希怎么了?”

    钟舜华跪了下来,“希儿与你不同,她没有那么多的心计和手段,可偏偏要与白乔煊共度一生的人是她。我第一次见到白乔煊,就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绝不会永远屈居人下。卢天胜的手腕,我已经领教了一辈子,我不想让我的女儿也承受和我一样的苦痛,所以我求你,请你看在卢敬挚的面子上,帮帮希儿。”

    童昱晴心存疑虑,“你的手腕不比我软,为什么要来求我?难道你不可以护佑你的女儿吗?”

    童昱晴突然想起早上的情形,被心中的想法惊住,慌乱地问道:“早上你与公公谈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答应明天早上就放大哥出来?”

    钟舜华没有回答,更印证了童昱晴的猜测,她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觉得这又在情理之中,“你……你……”

    钟舜华重重地把头磕到地上,又把话说了一遍,“请你看在卢敬挚的面子上,照看希儿。”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蓉慧的声音,“夫人,姑爷到了。”

    白乔煊刚到蒲合,就被人接来见钟舜华,他本以为钟舜华是想找他商量救卢敬武的对策,所以当他看到房中的童昱晴时,不由略感惊讶。

    童昱晴没有与他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督军府。白乔煊向钟舜华见过礼后,问道:“母亲,您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钟舜华说道:“我只要你,发一句誓言。”

    白乔煊恭声道:“母亲请讲。”

    钟舜华朗声道:“我要你以江山起誓,今生今世,无论希儿做出任何触怒你的事情,你都不会杀她,也不会让人杀她。若违此誓,你将永远失去蒲州的万里江山。”

    白乔煊心中一惊,“母亲……”

    钟舜华冷着脸喝道:“我要你发誓!”

    白乔煊不知钟舜华为何会在今日向他摊牌,只知他若不起这个誓,钟舜华不会让他踏出这道房门,只能遂她的意,说道:“我白乔煊,对天起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让卢希死于我手。若违此誓,我将永远失去蒲州的万里河山。”

    钟舜华放下心来,淡淡道:“出去吧。”

    “母亲……”

    白乔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钟舜华喝道:“出去!”

    白乔煊也不再做逗留,直接赶往督军署,钟舜华今日太过反常,他必须马上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过所有该见的人后,钟舜华翻了一遍衣柜,想找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却在最底层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一条木槿花裙!这条裙子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因为当年她与卢天胜决裂后,她就让蓉慧烧掉了所有绘有木槿花纹的衣裙,没想到蓉慧竟然偷偷留下了一件!不过钟舜华现在已经不想再追究蓉慧的过错,她轻抚着这条木槿花裙,想起幼时,因为自己名唤舜华,所以特别偏爱木槿花。几乎所有衣裙的纹路都是木槿花纹。这些木槿花裙吸引过爱她的人,也吸引过她爱的人,见证过她年少时光中最美好的梦,也见证过被人打得支离破碎的梦。

    钟舜华长叹一声,触手冰凉,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这场梦很快就会醒了……

    晚风吹着门窗呼啦啦地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她急忙拂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来,回过头去,刚刚拂去的泪水突然间又滴落下来,“你……怎么来了?”

    卢天胜的嘴角往上扯了扯,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应该来送送你。”

    钟舜华破天荒地没有赶他出去,而是说道:“坐吧。”

    卢天胜坐了下来,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钟舜华这才发觉那条木槿花裙还在自己手里,不由握紧了拳头,“没什么,一块破布而已。”

    卢天胜边笑边拿过她手中的裙子,“你房里会有破布?”

    卢天胜的笑容在看清那条木槿花裙后消失无踪,半晌后他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条木槿花裙。”

    钟舜华笑道:“我的木槿花裙没有几百条,也有几十条。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一条?”

    卢天胜回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锦衣华服的女子从我面前走过,别说是这条裙子,就是你戴的耳环,我也记得是什么模样。你忘了?当时的教室很小,却有一百多人,可谓是人挨人,人挤人。你是从我面前横着挤过去的,我不小心踩坏了你的裙角。你看这里,不就是缝补的痕迹吗?你钟大小姐,有几件衣服会有补丁啊?”

    钟舜华这才看到那点略显突兀的针线,隐约想起当时她还为卢天胜踩坏她的裙角大发雷霆,卢天胜为了赔罪,亲手给她补了裙角。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久远得仿佛是前生的事……她这一生,是不是就可以用对这条木槿花裙的感情总结?从厌恶到喜爱再到痛恨,直到现在,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

    卢天胜摩挲着那处补丁,喃喃道:“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给女人补衣裙,手艺没有补我自己的衣服那么好。”

    钟舜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吧,你给自己补的衣服就好了?”

    “是,”卢天胜叹道:“我们这些粗布麻衣自然入不了你钟大小姐的眼了。”

    钟舜华淡淡一笑,叹道:“其实仔细想想,你待我也没有那么差,无论多恨我,也没有让我穿过粗布麻衣。”

    卢天胜笑得惨淡,两人许久没有再发一言,也不知坐了多久,钟舜华突然站了起来,她拂了拂裙摆,说道:“好了,我也该服药就寝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卢天胜握着木槿花裙的手一紧,仿佛风化在紫檀木椅上,血红着眼睛,看她把一整瓶安眠药倒入口中。

    钟舜华却不再看他,安然地躺在床上,静待药效发作。

    卢天胜突然冲到床边,疯狂摇晃着她的肩膀,“当初我娶你!不只是因为你是钟家小姐!我真的爱过你!你听到没有?!你有没有听到?!”

    也不知是谁的眼泪,划过钟舜华的鬓角,划过卢天胜的脸颊,滴落在那条木槿花裙上,染湿了天际,浸润了窗棂……

    卢敬武本以为昨晚一夜微雨,今日他应该不会太早看到光线,没想到天还没有大亮,他就被一道强光晃醒了。

    他怒吼一声,“谁啊?!”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我。”

    卢敬武见是顾怀,立马坐了起来,收起身上的痞气,叫道:“顾叔父……您怎么又来了?该说的,我真的都已经告诉您了,没有半句谎话。”

    顾怀面色阴沉,冷冷道:“可你隐瞒了主使。”

    卢敬武一头雾水,“啊?什么主使?我就是主使啊。”

    顾怀一拳打肿了卢敬武的脸,“钟舜华才是主使!她都已经认罪伏诛,你还在为她掩饰!”

    卢敬武被打得又愣又懵,缓了半晌才领会顾怀的深意,“您是说,钟舜华那个毒妇为了救我,替我顶了罪,被卢天胜杀了?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我十六年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这比我杀了他们还解气啊!他们早就应该自相残杀,至死方休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对着牢里唯一的窗户,仰天长啸:“寒汐!你听到了吗?钟舜华死了,那个惨无人道的女人死了!”

    喊完,他又回身抱住顾怀,“顾叔叔,我真是太喜欢您了,每次见到您,您都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笑着笑着,他又开始哭,哭得昏天暗地。顾怀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后说道:“身为谋反从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督军决定将你流放到北疆,戍守边境。我已经让维清帮你收拾好行装,他会送你去北境。你到那里后,要安分守己,不能再胡闹了!”

    卢敬武又哭又笑,“我一个戴罪之身,竟还有顾家大少爷相送?!他还真是体贴周到啊,不过我还是要劳烦您告诉他,他不杀我,放我出去,总有一日,我还会回来向他索命……”

    顾怀被激怒,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卢敬武!我们这么多人为了救你死的死,伤的伤。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天都救不了你!你父亲当初不是真的要杀你,他是急怒之下失了理智,他也知道错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尽力弥补你,无论你如何乖张狂悖,他都没有想过夺走你的储君之位,你还想怎样?!”

    卢敬武恶狠狠地反问道:“他没有想过吗?那他为什么要帮那个野种娶回童昱晴?又为什么一直留着白乔煊?您当我看不出他的心思吗?为了保住他那个野种,他甚至想将整个江山拱手送给一个外姓之人!他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儿子?!他可以在急怒之下扼住我的喉咙,我为什么不可以在心情不爽时掐住他的命脉?人伦之始,先有父,才有子。他不把我当作儿子,凭什么要我把他当作父亲?我不是瞎子,这么多年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有卢敬挚这一个儿子,其他的,我、敬鹏、敬飞,应该都是他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他若真的还有一丝愧疚之意,想要弥补我,就该把他的命给我,而不是躲在你背后惺惺作态!”

    顾怀问道:“你是当真不肯放手了?”

    卢敬武的声音有如万丈玄冰,“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放过他!”

    顾怀只能先行离开,卢敬武在他走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连人都站不稳,可他还是拼命地往东南处的墙角挣扎,挣扎向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数不清的豪门贵族,都将家宅安置在蒲合东部,其中便有三座,名为卢府。三座之中居中的一座府邸,还没有经历过乔迁之喜的洗涤,便被笼罩在一片焦灼恐惧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同心协力

    全蒲州医术最卓越的大夫皆是满怀信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童昱晴陪着卿子汀,除了每日用膳就寝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正房门前的庭院中度过。有几日天降大雨,童昱晴怕卿子汀感染风寒,想要劝他回房等候,都被他婉言拒绝了。童昱晴只能用厚棉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陪他坐在长廊里。

    这日觅岚走过来,在童昱晴耳边低语了几句,童昱晴长叹一声,“转告她,保住霍幼子的性命已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宽恩。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请她以大局为重。”

    觅岚离开后,卿子汀问道:“是大舅母?”

    童昱晴颔首,卿子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难为你了。”

    童昱晴浅笑着摇摇头,“难为的是大舅母,为了这个不懂事的异母哥哥,放下身段,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奔波。可惜霍生在世上这么多年,只长了岁数,竟然会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配合大哥弑君!连夫人在弑君的罪名面前都不能不舍身救子,我又怎么能为了一个不懂事的亲戚,屡次三番去扰父亲的清静?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

    卿子汀回头望向房门,声音止不住发抖,“儿,你说大哥这次,能挺过这一劫吗?”

    童昱晴不知该如何回答,上次他们虽然知道卢敬武把天捅出了一个窟窿,但到底不在近前。童昱晴可以说一些话,安慰卿子汀,也安慰自己。可是这一次卢敬武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那么多转世华佗进了又出,出了又进,都没能让卢敬武醒过来。童昱晴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更谈不上安慰卿子汀了。她只能握紧卿子汀的手,尽量让他冰凉的手存有一丝温度。

    房门又一次从里面被打开,当童昱晴看清出来的人是谁后,不由瞪大了眼睛。卢天胜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满头华发让人感觉他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可他明明连耳顺之年都不到……

    风明明不大,却好似能将他吹倒一样。顾怀连忙上前扶住他,往房里望了望,卢天胜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你们……都进去吧……”

    卿子汀的感觉很不好,也顾不上安慰父亲,直接冲进了屋里。其他人也都挤进了房中,只有顾怀一人,陪在卢天胜身边。

    顾怀宽慰道:“天胜,你不要胡思乱想,武儿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你不要当真……”

    卢天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我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你也进去吧。”

    顾怀犹豫,卢天胜还笑着推他,“快进去。”

    顾怀嘱咐道:“那你一个人,记得回房休息。”

    卢天胜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快去吧。”

    顾怀也很怕见不到卢敬武最后一面,便不再管卢天胜,冲进房中,只见卢敬武正拉着钟婉露的手,不知在写些什么。

    那双原本美丽无比的眼睛如今肿得像核桃一样,没有人知道卢敬武在她掌心上写了什么,只知道钟婉露愣了一瞬后,哭得越发厉害。

    卢敬武放开钟婉露的手后,朝顾维清伸出了手,不过他没有在他的手上写字,只是拉他坐到了床边。

    “也许我死之后,会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个不忠不孝,妄图杀父弑君的恶名。不过还好,我所历种种,世间还有一个人,了解全部的实情。只为这一点,我就可以原谅上天施于我身上的所有痛苦。纵观我这一生,不幸之事甚多,唯有三件事,乃我此生至幸。其一,得寒汐相伴,陪我走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其二,得一壶浊酒,令我时时气血平顺。”

    顾维清原本红着眼眶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可听他把自己比作一壶浊酒,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推了他一下,“是。你也就敢把我当作出气筒,全世界就我最好欺负!”

    卢敬武笑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有了一丝颜色,“你本名顾维浊,外号浊公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怪我。”

    顾维清作势要拉他,“来来来,你起来,我们打一架。决定一下我本名唤什么?”

    卢敬武躲开了他的手,又咳嗽了两声,顾维清不敢再逗他,抬手帮他顺着气,卢敬武已经没有力气控制上涌的鲜血,顾维清的手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顾维清慌了起来,大叫着:“敬武!”

    卢敬武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不敢再废话,转头望向他最后的牵挂,“弟弟……”

    卿子汀脑中轰的一声,时光仿佛倒流回二十年前,他刚会识人的时候,一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孩兴奋地抱起他,带着他在空中飞,不停地逗着他,让他叫哥哥。他还记得当自己奶声奶气地说出“哥哥”二字时,卢敬武一边大笑着叫了声“弟弟”,一边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糖,虽是好意,却差点把他噎到。后来虽然有了卢敬鹏,卢敬武也没有把“弟弟”改成“二弟”。再后来,虽然他有心唤“哥哥”,但卢敬武已经不愿再唤他“弟弟”。

    卿子汀原以为他这辈子再不可能听到卢敬武唤他一声“弟弟”,没想到兜兜转转二十余年,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这是卿子汀心心念念的期盼,可看到哥哥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反倒宁愿他仍用那种阴沉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至少那时的他,身体强健地站在自己面前。

    “对不住了,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弟弟,我却是全天下最坏的哥哥。”

    卿子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泣不成声地说着:“不……不是……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卢敬武握住了他的手,“事到如今,是非因果已不重要。我只想让你明白,身为卢天胜的儿子,你可以不争不抢,但不能不防不守。有些人和事,不是你避到遥尘岛上就会消失不见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卿子汀点着头,卢敬武重新拉住顾维清的手,“记得我将寒汐的骨灰撒在哪里吧?我死以后,把我的骨灰也撒在那里。”

    顾维清没有提起挫骨扬灰之类的陈腔滥调,只是说道:“不记得。你若敢死,我一定让你归葬卢氏祖坟,让你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卢氏的束缚。”

    卢敬武觉得自己的眼睑越来越重,眼前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一抹倩影却越来越清晰,轻唤着他的名字,说要带他去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

    众人还没有从钟舜华逝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就又陷入了另一场悲痛之中。卿子汀禁不住打击,很快就被哀痛击垮,寒疾复发。童昱晴半步都不敢离开卿子汀,一直细心照料着他。除了卿子汀,卢天胜和卢希也承受不住打击,纷纷病倒。主持丧事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卢敬鹏肩上。

    钟舜华和卢敬武顶着一个弑君的罪名身亡,卢敬挚又从来不是能挑大梁的主,他以为自己已是卢天胜独一无二的继承人选,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但知道表面上还是要做足样子,将钟舜华和卢敬武的丧事处理妥当,为自己挣一个仁孝礼敬的名声。

    关于卢敬鹏的“事迹”,童昱晴也偶尔听说一些,比如他礼敬贤士,经常去拜访顾怀等前辈,比如他广施善举,经常与夫人去探望孤寡老人。对此,童昱晴都是一笑而过,转头就忘了,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事,就是照顾好卿子汀的身体。

    一日,童昱晴正在院里为卿子汀熬药,管家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二少奶奶,大姑爷和大小姐来访。”

    童昱晴摇着扇子的手一滞,白乔煊和卢希怎么会来?还是一起来?

    管家见她没有反应,试探着问道:“是否要请他们回去?”

    童昱晴摇摇头,“请他们进来。”

    若非要事,他们两人是不会一起前来的。童昱晴不敢不见。

    卢希看到童昱晴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尽管竭力掩饰,童昱晴还是能察觉出异样。她淡淡一笑,说道:“二位到访,昱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知两位前来所谓何事?”

    白乔煊回道:“我们是来探病的,不知二哥、二嫂现在可还方便?”

    童昱晴微微笑道:“方便,请进。”

    两人进去后,童昱晴随手关上门,低声对书阙说道:“你和觅岚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门窗。”

    有卿子汀和卢希在,童昱晴也不好让白乔煊有话直说,只能看着他和卢希与卿子汀闲聊了一会儿。

    卿子汀也知道白乔煊前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探病,于是说道:“里间药味太重,你们可到外间叙话。”

    白乔煊笑道:“我让希儿陪我来不是只为当幌子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与你们息息相关。”

    卿子汀一脸茫然,童昱晴问道:“你不会是为这几日的传言所扰吧?”

    白乔煊冷笑一声,“你我都能看破的事情,顾叔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又怎会看不透呢?再说他卢敬鹏算什么东西?我哪只眼睛里有过他?”

    童昱晴想不出除了卢敬鹏的事,还有什么事既紧要,又与卿子汀和卢希息息相关,只能问道:“那你前来所谓何事?”

    白乔煊反问道:“这些事,希儿想不透。你怎么也来问我?你不会是在遥尘岛上待久了,真的不问世事了吧?”

    童昱晴很想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但当着卿子汀和卢希的面,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坐了下来,静静地盯着他。

    白乔煊见状,只能直说:“大哥谋反这件事有蹊跷,或者说,我透过这件事,发现了杜洛王有一点不对劲。每个人做事都会有目的,我们最初都以为,杜洛王支持大哥谋杀父亲,是为了扶持大哥上位,以此获得更多的利益。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个,因为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撤了兵。虽然大哥兵败并不仅仅是因为杜洛王撤了兵,但这也是他兵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你有没有想过,杜洛王为什么会撤兵?”

    “也许……他突然发现父亲早有防备,知道这次刺杀一定会落败,所以……”童昱晴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个说法,“不对,以杜洛王的脾性,只要他志在取父亲的性命,即使知道父亲早有防备,也一定会让人拼命一试,万一成功了呢?对他来说,他手下那些人的命与父亲的命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他能临时撤兵,除非……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父亲的命!”

    白乔煊见卿子汀和卢希都没听懂童昱晴的话,继续说道:“回到那句话上,每个人做事都会有他的目的。杜洛王的目的不是杀父亲,就一定是为其他。从此事的结果来看,他折腾了这么久的目的就是害他表面上的合作伙伴,也就是大哥。我之所以说他是为害大哥,而不是杀大哥,是因为就算大哥谋反,父亲也未必会杀他。那么杜洛王想害大哥的什么呢?”

    卢希试着回道:“大哥兵败,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闲置在家。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做继任之人。因为没有人会拥戴一个妄图弑父的人做督军。杜洛王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害大哥再无问鼎蒲州的资格?”

    白乔煊欣慰地看着卢希,“希儿,这两年你真是大有长进。”

    卿子汀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杜洛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乔煊笑道:“你这句话算是问到了关键。杜洛王为什么要拉大哥下马呢?或者说拉大哥下马,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童昱晴说道:“我没听说过,他与大哥或是夫人有私仇。所以他拉大哥下马,只可能是因为大哥在那个位置上,碍到了他的路。大哥失去继任资格,子汀又从未沾手过政事,谁最得利?”

    卿子汀脸色惨白,“你是说,杜洛王真正想扶持的人是……三弟?”

    童昱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不过她沉吟片刻后又说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却不是全部的可能。当年,我知道刘振宁与裘令时常碰面后,就以为童柏毅想扶持的人是裘令。可事实证明裘令只是童柏毅的一颗棋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报仇。如此说来,杜洛王的真正目的也未必就是扶持三弟,他可能如童柏毅一样,想要报仇,也有可能……”

    白乔煊接道:“一一剪除敌人的羽翼,取而代之。”

    卿子汀和卢希心头一紧,白乔煊说道:“这就是我说,与你们息息相关的原因。我的直觉告诉我,杜洛王在布一盘很大的棋局。这个棋局既非因我们而始,也不会因我们而终,但我们每一个人,都身处于这盘棋中,是杜洛王手中的棋子。当然,我的直觉也有可能是错的,杜洛王只是想扶持三哥上位。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因为卢敬鹏上位对于我们来说,同样不是一个好消息。你们两位与你们三哥或三弟相处的时日比我长,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禀性如何。我说这话,你们不会反对吧?”

    卿子汀和卢希都没有应声,童昱晴问道:“你来寻我们,应该已经想好应对的办法了吧?”

    白乔煊颔首,说道:“无论杜洛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们身边有他的人,而且这个人,不仅非常熟悉我们,还隐藏得很深。父亲那么多轮的清洗都没有让他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

    卢希被惊出一身冷汗,问道:“你为何这样说?”

    白乔煊反问道:“如果这个人不熟悉我们,不熟悉卢家,杜洛王怎么会想到利用大哥与父亲、母亲之间的嫌隙,唆使大哥谋反呢?”

    卿子汀不由觉得不寒而栗,白乔煊又道:“如今我在明,敌在暗。不管我们做怎样的准备,都是被动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引蛇出洞,化被动为主动。我会请父亲即刻通电全州,正式立我为督军继承人。我相信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一定会激起千层浪。这样我们就可以以静制动,看看我们身边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卢希眉心微凝,“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彻底成了暴露在杜洛王面前的活靶子了。”

    白乔煊笑道:“你以为现在,我就不是他的活靶子吗?从我帮杨濯和叶儿开始,我就已经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了。”

    卢希还是很担忧,白乔煊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宽慰道:“不要怕。你应该为我感到庆幸,我已经猜到了杜洛王的目的,猜到了他的目的就等于找到了他的软肋。哪怕我现在还不确定这几根软肋哪根最软,也比我先前在大海里捞针要好得多。”

    童昱晴见他心意已决,说道:“我会在父亲发布消息的同时,替你安抚住我能安抚的原蒲东贵族。听清楚了,是我能安抚的,不是全部,我还没有那个把握,像我父亲当年一样威震四方。”

    白乔煊笑了起来,“足够了,如果你全部都能处理妥当,那还要我做什么?”

    卢希眼中一黯,童昱晴至少可以帮上忙,可她却什么都不会做。童昱晴看出她的心思,想起钟舜华临终时的话,会与乔煊共度一生的人终究是卢希,以后她要面对的事情只可能比现在多,不可能比现在少。如果眼下的局面她都应付不了,那日后只怕有她受的。想到此处,童昱晴说道:“希儿,你若无事,这几日就多邀与你从小相熟的姐妹、叔母或是姨母喝喝茶,聊聊天。你倒不必在她们面前刻意说些什么,一切像往常一样就好。”

    白乔煊明白童昱晴是什么意思,说道:“这些事情,不必希儿费心,她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好。”

    卢希抢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养病,你又不能在府中陪我,我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的,你就让我出去玩几天吧。”

    童昱晴也在一旁帮腔,“你看希儿也是这个意思,你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反对过,你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她的决定啊?”

    白乔煊只得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说道:“在我们发布消息之前,你想在哪里见她们都可以。但在那之后,你只能在府中见她们,而且不能支开你的死士,记住了吗?”

    卢希乖乖地点点头,卿子汀苦笑道:“看样子,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白乔煊笑道:“你怎么帮不上忙?你已经帮了我最大的一个忙。”

    卿子汀没听懂他的意思,童昱晴瞪了白乔煊一眼,转而对卿子汀解释道:“从古至今,真正的外禅只在尧舜禹三人之间实现过,其他的不过是篡位者掩耳盗铃罢了。所以父亲的通电一出,没有几个人会认为这是一场尊贤使能的禅让之举,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乔煊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时不只我们的敌人会乱,那些真正忠于父亲、忠于卢氏的老臣也会乱,他们就算不想扶持三弟,也不会想扶持乔煊。”

    卿子汀问道:“那他们还会想扶持我吗?”

    童昱晴颔首,“虽然你不问世事,但你是血统纯正的卢氏子孙,他们为什么不能扶持你?这就是乔煊所说的你帮的忙,你从未想过夺督军之位,又恰巧在这个时候病了。乔煊可以借病发挥,让他们彻底打消扶持你的念头,只能在他和三弟之中做选择。”

    卿子汀笑道:“真没想到病还能病出好处来。”

    童昱晴对白乔煊说道:“我可不会用子汀的身体为你增添筹码,他很快就可以康复,所以你动作要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生一代

    白乔煊回道:“明白。如无意外,五日后巳初就是行动之时。到时我会让希儿打一通电话过来,如果她说的是二哥身体好些了吗?就代表一切顺利。如果她说的是想和二哥一起去探望父亲,就代表情况有变。”

    童昱晴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说着白乔煊起身,“今日已经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否则让杜洛王的暗桩知道了,会生疑。”

    卿子汀对童昱晴说道:“儿,代我送客吧。”

    白乔煊婉拒道:“留步吧。”

    童昱晴还是准备送他们出去,却不料白乔煊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二哥,这些日子你们还是留在蒲合为好,毕竟这里的安防要比宁台紧上数倍。大哥临终前说得对,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躲到遥尘岛上就放下害你的念头。你们在这里,我也方便照应。”

    卿子汀稍一躬身,“我记下了,多谢。”

    如白乔煊所料,当督军继承人这枚重型**被卢天胜扔出去之后,蒲州的土地都震上三震。可惜他的目的却没有达到,因为消息发布后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这也就意味着,杜洛王埋在他们身边的那枚随时有可能会爆炸的**并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他不得不佩服,这个暗桩的沉稳,也因此而更加确定,杜洛王布的这个局,事关蒲州所有人的生死。

    白乔煊与杜洛王心知肚明,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但被卷入其中,被当作棋子的人不明白,就比如卢敬鹏。当他拿到那纸电文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怒气冲冲地冲进卢天胜的房间,厉声质问道:“为什么?!在你心里,我比不过卢敬挚和卢敬武也就罢了,难道我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吗?”

    卢天胜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无奈地叹道:“正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才会做出这个决定。鹏儿,放手吧,你不是白乔煊的对手,你斗不过他的。我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放手,至少还可以享一世荣华富贵。”

    卢敬鹏笑得苍凉,“从小到大,我拼了命地努力,以为只要我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好,你就能像疼爱二哥一样疼爱我,能像器重大哥一样器重我。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你只有两只眼睛,一只眼睛里只能装下一个儿子,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没有可以,你不给我,我自己去争就是了,可是现在,你竟然连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一句我斗不过白乔煊,就想把我一辈子的希望尽数摧毁。为了我好?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我看你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儿子吧!”

    如果换作以前,卢天胜早就让人把他拖出去了,可现在他却只是长叹一声,说道:“孩子,我承认,我有私心,以前也没有给过你公平的待遇。但是无论如何你要相信,父亲再有私心,也不会害你。我只剩你和你二哥两个儿子了,我真的不想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就当父亲求你了好不好?别再执迷不悟了……”

    卢敬鹏大力甩开卢天胜的手,卢天胜病体未愈,一下摔倒在地,卢敬鹏怒吼道:“不!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敢挡我的路,就休要怪我不念父子情分,狠下杀手!”

    卢天胜拼命想要抓住儿子的袍脚,却没有这个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艰难地举起手枪,杀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兵士……

    即使卢天胜替卢敬鹏灭了口,也没能压制住悠悠众口,蒲合很快就传出卢敬鹏对父不敬的传闻。卢敬鹏看着原本已经投靠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心猿意马,再难抑制内心的不满,决定送白乔煊上西天。

    行事前夕,卢敬鹏在西郊树林里最后一次叮嘱杀手白乔煊翌日的行程安排,刚送走了他们,就遇到了面色苍白的和氏。

    卢敬鹏惊慌失措地叫道:“三……三姨娘,您怎么在这里?”

    和氏突然跪到卢敬鹏面前,哭道:“鹏儿,姨娘求你,放手吧……”

    寒冷渐渐代替了惊慌,占据了卢敬鹏的眼眸,他冷声问道:“是卢天胜让你来的?”

    和氏摇了摇头,卢敬鹏几乎是在尖叫,“你向来深居府中,不问世事,不是他告诉你的,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和氏哭着说道:“真的不是你父亲让我来的,是我这些日子一直派人跟着你,才知道你在这里的。你就听姨娘的话,跟我回家吧,好吗?你还有发妻幼子,不是孤身一人。姨娘虽然愚笨,但也明白你明日一旦败了,就是一败涂地。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败了,他们该怎么办?姨娘又该怎么办?姨娘就只有你这一个……”

    和氏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配称卢敬鹏为儿子,转而说道:“现在这样,白乔煊至少会看在希儿的面子上留你一条生……”

    和氏话未说完,就被卢敬鹏喝断,“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觉得,我一定会输?!好!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斗不过白乔煊,那我就一定要让你们看看他是如何死于我手的!”

    卢敬鹏拔腿就走,和氏痛哭着抱住了他的腿,“鹏儿,鹏儿……你不能去,就当姨娘求你了好吗?我求求你……”

    卢敬鹏看着伏在地上的和氏,不由也红了眼眶,他哭着笑道:“姨娘?你是我的姨娘吗?你明明是我的亲娘啊!可我为什么不能唤你一声母亲?为什么我一定要唤一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为娘,却只能唤你为姨娘?!因为我是庶出之子,你只不过卢家的妾室!可同样是庶出之子,为什么他卢敬挚就可以唤亲娘为娘?因为他的母亲是卢天胜最宠爱的妾室,他是卢天胜最宠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大房有权势,二房有宠爱,我们三房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在卢家活得连钟舜华的狗都不如!你一向以卢天胜为天,可他的眼睛里何曾有过你?在他眼里,你比给他提鞋的奴婢高贵不到哪儿去!我就问你一句,凭什么呀?你怀着我的时候差点被苟氏那个贱人害死,你拼了命地为他生下儿子,他凭什么看不起你?难道你心里就没有过一丝不甘和怨恨吗?”

    和氏哭得泣不成声,“鹏儿,姨娘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要想快乐,就不能总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我没有夫人那么好的家世,也没有你二姨娘那么好的福气,可是我现在有儿有孙,有一处安身之地,真的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着。”

    卢敬鹏吼道:“可是我不想就这样活着!不想仰人鼻息,苟且偷生地活着!姨娘……哦不,母亲,等我杀了白乔煊,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唤您为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你就乖乖回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卢敬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独留和氏伏在地上,哭喊着他的名字……

    卢敬鹏自以为准备周全,奈何白乔煊对他早有防备,安然无恙之外还将人证、物证全部摆在世人面前。当然,为了仁德的名声和先前对卢天胜的承诺,白乔煊并没有杀卢敬鹏,只是将他软禁了起来。

    白乔煊与卢敬鹏之间的明争暗斗牵动着许多人的神经,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他们的胜负。

    顾维清将卢敬武的骨灰与寒汐的骨灰撒在一起后,心绪低迷,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回蒲合后,听说白乔煊的事后也是不屑一顾。

    徵岸见他如此,提议道:“公子,不如我们去看看卿公子?”

    顾维清沉吟片刻后,说道:“也好,这世上应该也只有子汀,能理解我此刻的心境。我也应该去看看他了。”

    徵岸直接送他到了卿子汀的府邸,顾维清隐约觉得站在门口的人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更是惊喜,“安歌?”

    一袭白裙的安歌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是你啊。”

    顾维清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安歌神情黯淡,顾维清拍了一下脑袋,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卢伯母是你的恩人,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回来祭拜。”

    安歌一声哀叹,“夫人一生所求,就是儿女平安,可惜天不遂人愿,大少爷年纪轻轻,就身患绝症。母子二人竟一并去了……”

    顾维清的脸色也不好看,“敬武困于心结,长期肝气郁结,以致气血失调,灯枯油尽,还不是拜他父母所赐?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论卢天胜和钟舜华今生有怎样的下场,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安歌无法反驳,索性沉默,顾维清察觉到自己太激动了,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不好意思,我无意对你无礼。你去看过卢伯母了吗?”

    安歌回道:“我怕她不愿见我,只远远地磕了三个头。”

    顾维清颔首,“也算尽了心意。走吧,我们不说她了,进去看看子汀。”

    顾维清往前走了几步,却见身边无人,回头见安歌还在原地,叹道:“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子汀早就忘了,你还顾忌什么?”

    安歌不确信地问道:“你又不是公子,怎会知道他忘没忘?”

    顾维清只能走回来,拥着她往前走,“我是谁啊?他肚子里的蛔虫!我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听话,既然已经走到家门了,就进去看看他,不然你晚上能睡好觉吗?”

    卿子汀本在后花园与童昱晴赏花作画,听说他们来访后,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笔,前去相迎。

    “歌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和他一起来?”

    顾维清不乐意了,“什么叫怎么会和我一起来?她不能和我一起来吗?”

    卿子汀懒得理他,只对安歌嘘寒问暖。顾维清几次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对童昱晴抱怨道“弟妹,你给我评评理,世上哪有主人不理客人的道理?”

    童昱晴站在卿子汀身旁,异常乖巧地回道:“顾公子说的话,昱晴听不大懂。对昱晴来说,夫君就是道理。”

    顾维清捂住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天呐天呐……连你都学坏了,真是近墨者黑……”

    童昱晴和安歌异口同声地质问道:“你说谁是墨?!”

    卿子汀得意地看着顾维清,顾维清哼了一声,自顾自地给自己斟茶去了。

    卿子汀和童昱晴带他们二人游览新府时,顾维清看到卿子汀作到一半的画,说道:“你这手法,越来越像子墨先生了,不过跟我比,还是差远了。”

    童昱晴听到前半句,刚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后半句一出,她才觉得,这是顾维清在说话。

    安歌嗤之以鼻,顾维清说道:“不信我们比一比啊?看看谁画得更好?弟妹,你还坐在那里,摆出同样的姿势。”

    童昱晴无所畏惧,比就比,子汀又不会怕他。童昱晴坐过去后,顾维清提笔就想补卿子汀的画,却被卿子汀拉开,“你要画,就画你那些莺莺燕燕去,别画我的若。”

    顾维清笑道:“你的夫人这么金贵,连画都不让画啊?难道是怕我画得比你好,让你在夫人面前丢了颜面?”

    卿子汀像一个要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就不让画!你要画就画别人。若只能我来画。”

    顾维清无奈,环顾四周,见安歌闲着,随口说道:“歌儿,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摆个姿势,让我来画你吧。”

    安歌蹙眉,“一直摆一个姿势很累的,让我为公子摆还可以,为你摆?”

    安歌摇摇头,顾维清觉得无聊,随手扔了画笔,“不画就不画,谁稀罕似的?”

    安歌见他真的要走,叫道:“喂,你真走啊?哎呀,好了……我摆就是了。”

    顾维清也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卿子汀喊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再走就过分了。”

    顾维清嬉皮笑脸地跑了回来,安歌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但看卿子汀已经坐了回去,只能配合他们完成这场比试。

    四人一坐就是一下午,卿子汀上午已经画完了一半,按理说应该比顾维清先完成才是,但由于他太想把童昱晴的美好全部展现在这幅画里,反而在踌躇犹豫之中比顾维清完成得还要晚。

    不过这场比试的胜负,都不必请人评判,在四人看到两幅画时就已见分晓。顾维清瞄了一眼卿子汀的画就说道:“好吧,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你请客,我饿了。”

    安歌笑道:“这么快就被肚子里的馋虫打败了呀?哪有让赢者请客的道理?”

    顾维清一脸坏笑地看着安歌,阴阳怪气地说道:“哎?你这话似乎说反了吧?为了给你家公子省银子,连该谁请客的道理都记不住了,意图太明显了啊……”

    安歌噘着嘴,童昱晴笑揽住她的肩膀,对顾维清说道:“你别得理不饶人,这顿饭,子汀不请,我请就是。”

    顾维清见童昱晴和安歌一片和谐,挤眉弄眼地说道:“还真是贤惠大度啊,子汀,不如你把歌儿也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卿子汀狠狠踩了一脚,只能龇牙咧嘴地跳着走,把童昱晴和安歌都逗得哈哈大笑。

    送走顾维清和安歌后,童昱晴说道:“子汀,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卿子汀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什么如何?”

    童昱晴笑道:“我是说,他们两人在一起如何?”

    卿子汀愣了一瞬后,说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做这个月老了,免得害了歌儿。维清这个人呐,从他十四岁带回第一个女人开始,我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在他身边待的时间超过两个月。你算一算,即使他每两个月换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他换过多少个女人了?更何况他还不是两个月一换,最过分的时候,他一次带出来十几个女人。这样的人,你让我怎么放心把歌儿交给他?”

    童昱晴想了一想,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还是笑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歌儿的父亲,在选女婿。”

    卿子汀一手将她拉入怀中,笑看着她的脸,“怎么,吃醋了?从不吃酸食的人竟然也会吃醋?”

    童昱晴环住他的脖颈,眼含笑意,“我若吃醋,还能让她进我的家门吗?夫妻之间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怎能共度一生呢?”

    童昱晴不经意间瞥到卿子汀今日作的画,问道:“你向来不喜欢用卢敬挚这个名字,怎么今日在画中署的是挚字?”

    卿子汀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父亲是如何为我们兄弟四人取名的?”

    童昱晴思忖着回道:“父亲年轻的时候一定崇尚武事,所以才会给大哥取名为敬武。三弟、四弟一鹏一飞,我想父亲应该是希望他们能够像大鹏鸟一样振翅高飞吧。”

    卿子汀摇了摇头,“你说对了一半,大哥名为敬武,的确是因为父亲崇尚武事。但三弟和四弟的名字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你还记得叶儿的孪生哥哥吗?父亲本想唤他敬岳,可惜还没等录入族谱,他就夭折了。”

    童昱晴喃喃念着:“鹏、飞、岳……我知道了!父亲是不是很敬重岳飞啊?岳飞的字就是鹏举。”

    卿子汀颔首,童昱晴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本该唤你敬举,这样岳飞、鹏举四字就凑齐了。可父亲却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你在他心里是特别的,母亲是他此生挚爱,他的母亲的感情也是真挚热忱,你的名字应该由此而来。”

    卿子汀目光如水,童昱晴在他眼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心中格外宁谧,“这个我应该没有猜错吧?”

    卿子汀笑揽住她,“没错,我的名字的确由此而来,不过挚字除了你说的那两个意思,还有第三层深意,你可知是什么?”

    童昱晴摇着头,卿子汀握住她的玉手,十指交错,紧紧相依,“挚,是执手,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童昱晴恍然大悟,笑道:“我倒从没想过把字拆开来看。”

    卿子汀淡淡道:“所以一直以来,我不是不喜欢敬挚这个名字,而是不喜欢卢这个姓氏。虽然我从不曾与人抱怨过什么,但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不姓卢,周遭的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如果说这个姓氏还曾带给过我一丁点的幸运,那就是它让我有机会得到你的心。”

    童昱晴心中酸楚,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有父亲的支持,乔煊很快就可以接掌蒲州。到时不管杜洛王在或不在,不管暗处还有多少危险,卢氏都不会再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家族。你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担惊受怕。”

    卿子汀问道:“卢氏不是众矢之的,白氏就要树大招风了。你不怕吗?”

    童昱晴坦诚地回道:“怕,但比起你来承受这些,乔煊来承受,我的害怕会少一些。因为我怕,他会让敌人更怕。”

    卿子汀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童昱晴忙道:“你千万不要这么说。遇到你之前,我从未体会过安心二字。无论是我那五个所谓的未婚夫还是乔煊,都无法让我的心安定下来。只有你,能够让我放下所有的防备,活得踏踏实实。”

    卿子汀臂上一紧,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儿,等乔煊处理完杜洛王的事情,我就带你去游历百川,看看蒲州的大好风光。累了,我们就回遥尘岛,冬赏红梅白雪,春待紫藤花开,夏观绯袖新荷,秋览北山金菊。一生一代一双人,你说好不好?”

    童昱晴笑靥如花,轻声应道:“好。”

    时光在这一刻隽永绵长,窗外月光清凉,屋内的月光却被两道纤长叠错的身影揉得暖如春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阳西升

    从卢府出来后,顾维清问道:“你如今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安歌说道:“城西的一个小旅店,你若回顾府,可不顺路。”

    顾维清笑道:“不顺路我也得送你回去啊。若是让子汀知道,暮色已沉,我还让你一个人回去,他还指不定把我说成什么样子呢?走吧,我也不是非得回府。”

    安歌坐上车后说道:“你明年也该到而立之年了吧?别人而立之年,已经创立一番事业不说,孩子也该学会打酱油了吧?你的而立之年怎么这般凄惨?”

    顾维清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凄惨了?老子活得比谁都快活好吧?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不像感激卢伯母那样感激我也就算了,还咒我?小没良心的!”

    安歌咯咯笑着,“对对对,我忘了你是一个活脱脱的混世魔王,我不能以评判世人的眼光来评判你。”

    顾维清邪魅一笑,“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你们觉得我活得不明白,我又何尝不觉得你们活得不明白?我父亲他们口口声声念叨的什么家族基业,大局大体,说到底不就是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吗?当然,我没有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活得可能没有现在滋润,但我也不是离了家里就活不下去了呀。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家族活着?权力那个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握的?在世人眼里,卢伯父应该是蒲州最牛的人了吧?可实际上呢?离家破人亡不远了吧?他做的那些事,在我眼里,就是三个字。”

    安歌问道:“什么呀?”

    “不值得。倾尽所有换来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要拱手送人,你说他这一辈子活得有什么意思啊?”

    安歌笑道:“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心里不是只有吃喝玩乐啊。”

    顾维清苦笑:“你原来两只眼睛哪只能看得见我啊?一心只有你的好公子!不过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我是不会负责任的。”

    安歌听着前半句本来还心存歉意,可听到后半句,不仅那点歉意荡然无存,还很想掐死他,“放心,就算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再想不开,也不会看上你的。”

    顾维清蹙眉,不过转瞬就又嬉皮笑脸地问道:“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安歌回道:“我还没做打算,这次也是得知夫人逝世的消息,匆忙之间赶回来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维清说道:“我觉得现在你和子汀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你也没有必要为了躲他,走那么远,不如就在蒲合安顿下来。蒲合是新都,百废待兴,前景无限。你身手不错,又能歌善舞,完全可以在这里开一个属于自己的歌舞坊。我的朋友那么多,你也不必担心没有生意做。”

    安歌摇摇头,“当初答应公子接管和铃坊,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再做歌舞生意了,不想时时想起自己曾对公子犯下的罪孽。”

    顾维清叹道:“说到底,你还是没解开心结。”

    安歌敛眸道:“你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懂我这种做过亏心事的人是怎样想的。不管公子原没原谅我,我都曾经……”

    顾维清不耐烦再听她悔罪,打断了她的话,“罢罢罢,你不想就不做,别再说那些对不起之类的话,我耳朵都要被你说得起茧子了。我也是瞎操心,你有手有脚,有头有脑,什么不能做?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吧。”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安歌口中的小旅店,顾维清见那里鱼龙混杂,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硬拉着她到刚建成的蒲合大酒店住下,自己也开了一间房,叫来一位美人作陪。

    安歌想着日后的生计,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天还没有大亮就起了身,准备去向顾维清辞行,可刚打开门就见徵岸飞奔过来,她从未见徵岸如此惊慌失措过,忙拦下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徵岸大喘着气,说道:“夫……夫人出事了……府中……传信来说……让大……大少爷赶紧回去……”

    安歌问道:“夫人?你是说维清的母亲?”

    徵岸点点头,安歌回手就跟徵岸一起拍顾维清的房门,却半晌不见有人开门,安歌情急之下说道:“徵岸,你躲开。”

    徵岸让出地方后,安歌足间蓄力,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间屋里屋外,四声尖叫混在一起,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

    安歌和徵岸几乎是同时转身,那女人跳回被里,顾维清连忙拽过一条浴巾,把自己裹好,嚷道:“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徵岸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子……家里来信说夫人出事了,让您赶紧回府……”

    顾维清前一瞬还沉浸在恼怒中,后一刻为被徵岸的话怔住了,他冲到徵岸面前问道:“你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徵岸瞄了一眼床的方向,顾维清到盥洗室飞快地换好衣服后,往床上扔了一张支票,“收拾收拾,自己走吧。”

    说完顾维清转身就进了安歌的房间,“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说吧。”

    徵岸连忙说道:“是二少爷打来的电话,他说昨日夜里夫人突感身体不适,请来大夫诊治。大夫说夫人是中毒,老爷大怒,连夜搜了府,结果……”

    顾维清急道:“快说!别吞吞吐吐的,是谁下的毒?”

    徵岸吞吞吐吐地回道:“毒物是从二……二夫人房中找到的……”

    顾维清更是惊讶,“姨母?怎么可能?姨母怎么可能会害母亲?母亲现在如何?”

    徵岸回道:“夫人现在已经脱离险境,她也说不可能是二夫人害她。二夫人也一直在极力申辩,说不是她做的。”

    顾维清又问道:“那父亲是什么态度?”

    徵岸说道:“老爷也觉得是有人陷害二夫人,已经下令,让府中诸人回房候审。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维清颔首,走到门口才想起房中还有一个人。安歌早已坐回床边,听他们说完了,喊道:“你们快去吧!徵岸,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顾维清赶回府后,见卿子汀、卢希和童昱晴都在,有些惭愧。顾怀抬手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找你还得找半天!你母亲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看你后半辈子怎么过?!”

    卿子汀连忙拉住顾怀,轻声安慰道:“顾叔叔,现在不是追究维清的时候。我们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谁要毒害叔母?”

    奚亦芊也拉着顾怀,“算了,我这不是没有大碍吗?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顾怀长叹一声,对童昱晴说道:“昱晴,儿不在府中,维濡家的不是能主事的人,你姨母又牵涉其中。可怜我偌大的顾府竟找不出一个能主事的女眷,偏偏此事又牵扯到内务,只能有劳你来主理此事,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童昱晴忙道:“顾叔叔客气了,这对昱晴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称不上叨扰。您若没有别的吩咐,昱晴这就开始了。”

    顾怀颔首,童昱晴对顾维濡说道:“顾二哥,劳您查看一遍近三日来府上来访人员的名单和内院当值人员的名单,尽量与顾二嫂一起回忆一下两份名单上的记录与实际情况是否有出入。”

    顾维濡夫妇看了一遍名单后,纷纷说道:“没有。”

    童昱晴又问了一遍,“你们确定?”

    顾维濡说道:“这三日来访之人并不多,府中也没有增派人手布置,这几个人我隐约都有印象。”

    童昱晴又道:“那府中平日里接交物品,是否都会由当值的这二十四个人查验一番?”

    顾维濡颔首,童昱晴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不出意外,贼人就在这三天当值的二十四个人中。我现在要带一个人,陪我去盘问这二十四个人。”

    顾怀说道:“你想带谁都可以。”

    童昱晴看向卢希,“希儿,你随我来吧。”

    卢希愣住了,“我?我从未盘问过人,不知该怎么问……”

    童昱晴直视着她的眼睛,卢希想了想后说道:“好吧,我随二嫂去。”

    路上卢希小声嘟囔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用了?所以才带我来看你怎么审问犯人?”

    童昱晴回道:“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你只是学得比我晚,未必就是比我差,明白吗?”

    卢希叹道:“这些日子光是应付府中的迎来送往,我就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累散了,有些事情还要乔煊帮我来收拾烂摊子,若换作是你,一定不会给他惹麻烦。”

    童昱晴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父亲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我又可以为他省去许多麻烦,你却总是给他惹麻烦,他为什么将你留在了身边,而不是我呢?”

    卢希又懵了,刚想问她为什么,两人就已经走到了临时的“审讯室”,童昱晴说道:“稍后你只要坐在我旁边,记下我和那二十四个人说了什么话就好,不必你开口询问。”

    两人审了一个上午,童昱晴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问了一下卢希,“你觉得是谁?”

    卢希愁眉苦脸,“不知道。”

    童昱晴安慰着说道:“没关系,你只要说出心中的直觉就好,你觉得谁最可疑?”

    还没等卢希回答,罗管家就冲了进来,“大事不好了!芳婷咬舌自尽了!”

    童昱晴看到芳婷的尸体后又惊又怒,但她同时也联想到几年前的一件事,当年童柏毅和姚瑶为了害原意悠,推出了阿曲这个替罪羊。他的自尽切断了一切线索。如今,虽然童昱晴知道芳婷并不像阿曲那样无辜,但她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顾怀听完童昱晴的分析后说道:“查!维濡,将这个芳婷从出生开始的一切都查清楚,必须揪出她身后的那个人!”

    五日后顾维濡传回结果,芳婷背后的人,很有可能是杜洛王。与此同时,西境战火重燃,杜洛王再次发起战争,试图撕破西境防线。

    这一次白乔煊没有亲赴战场,童昱和白嘉茵也已经回来,不在盛,童昱晴不似往常那般担心,一直谨遵白乔煊的嘱咐,无事就与卿子汀深居简出。

    远处的烽火狼烟传不到蒲合,童昱晴就一心一意地和卿子汀过好自己的日子,把一切都交给白乔煊来处理。

    自从那次安歌情急之下踹开房门,把自己看了个一览无余之后,顾维清每每拥美人入怀,都有一种要被人捉奸的感觉。想起安歌那张惊慌错愕的脸,他就没有兴致再与美人行鱼水之欢。

    这种感觉一次两次冒出来也就罢了,十次八次,顾维清就有些气恼了,他抓来徵岸,问道:“安歌走了没有?”

    徵岸摸了摸顾维清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

    顾维清打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安歌走没走?没问你我发没发烧!”

    徵岸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怪异,“公子,您平时记性也挺好的啊,怎么唯独安歌走没走的事,就是记不住呢?您都问过我不下十遍了,安歌去城南的孤儿院,帮忙照顾孤儿去了。”

    顾维清有些茫然,“我真的问过你吗?”

    徵岸卖力地点头,“您不仅问过我,还问过我很多遍了。您这是怎么了?是想她了吗?”

    顾维清如惊弓之鸟,一下就炸了毛,对着徵岸又推又打,直到把他推打出去才肯罢休。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安歌的影子挥之不去,他回到桌边坐下,安歌的影子还是如影随形,他气恼之下躺到床上,蒙头大睡,安歌的影子竟还在他眼前乱晃!还不是她来“捉奸”时的影子,而是那时她被打了五十大板后,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影子。

    顾维清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冲进盥洗室,从上至下浇了自己一盆凉水,对镜中的自己说道:“哥们,可千万别想不开,自己给自己拴上一条链子,大好青春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睡觉,睡一觉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说完他随意擦了擦身子,连浴巾都懒得披,直接钻回被窝里,缩成一团睡着了。可惜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随意折腾,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嗓子也痛得要命。

    “我刚刚摸过,公子的头不烫。”

    “你来摸摸,这叫不烫?”

    顾维清被这纤细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惊醒,裹紧被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安歌回道:“徵岸说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怀疑你病了,非要拉着我来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还发烧了呢?”

    顾维清很想揍徵岸一顿,但他现在没有这个力气,还需要徵岸来照顾他。他吃过药后,很快又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房间空无一人,心中有些失落。刚想起身穿衣服,就听房门被人打开了,经过那次惊吓后,顾维清听到开门声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回被里,这次也是。

    安歌仍穿着一袭纯白花裙,见顾维清闭眼躺在床上,以为他还没醒,便蹑手蹑脚地将手中的姜汤放到案上。

    顾维清闻到若有若无的花香,知道进来的是安歌而非徵岸,全身僵硬得不敢动弹,血气却往上涌,偏偏还要装作自然地醒过来,这种如冰冻火烤的滋味简直太难受了!

    安歌对他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顾维清的装睡计划瞬间被打乱,突然撑起身来,把安歌吓了一跳。

    “你醒了?醒了怎么还装睡?还没在床上躺够啊?”

    顾维清半晌没有答话,大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安歌。和铃坊虽然在顾维清和卿子汀的庇护下,无人敢造次,但还是有很多男人,意乱情迷时手脚不安分。所以安歌对顾维清现在这种蹿动着火苗的目光并不陌生。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她怕得连心都在抖。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可惜床到墙壁的距离连三步之遥都不到,她根本退无可退,“你……怎么不说话?”

    顾维清反问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话音未落,顾维清猿臂一伸,安歌猝不及防地被拉到他怀里。顾维清绕着她的头发,“我本想放你一马的,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说着顾维清俯身吻住她的朱唇,安歌这才清醒过来,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绵软无力,似是被下了**一般。

    顾维清的吻渐渐移到了她耳边,他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喃喃细语:“歌儿,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

    安歌的身体愈发不受控制,顾维清三下两下就解开了她的裙带,安歌无法抵挡他炙热的手掌,只能任由他长驱直入,予取予夺。

    云收雨散后,安歌累得很快就睡了过去。顾维清的目光却一直舍不得离开她的娇颜,他突然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他看过无数个女人的容颜,也看过无数个女人的身体,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他和那些女人都清楚,他贪恋的是她们的青春,她们贪恋的是他的金钱。可为什么在这个女人身上,这种简单直接的关系就不存在了呢?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她在他心中如此与众不同,甚至让他害怕她会离开?

    顾维清百思不得其解,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清楚,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安歌醒来后,身上的酸痛感让她想起自己昨晚做过怎样疯狂的事情,她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床位,自嘲一声,“难道你还指望他能负责不成?他没有像对其他女人一样扔出一张支票就不错了。”

    虽然明白会是分离的结果,但安歌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她强压着酸楚,捡起地上的衣裙,到盥洗室里冲了一个热水澡,穿好衣服准备离开,却在握住门把手的一刻,缩回了手,回到盥洗室,拿出一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雪茄,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又回眸望了望房中的陈设,准备离去。

    可就在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也有一个人在开门,两人四目相对,脚步都停在原地,顾维清察觉到她的去意,警惕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安歌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怒意从何而来,又见他手里抱着几件女人的衣物,凝眉问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顾维清反手锁上了房门,一步一步将她迫到软椅上,“你是我的女人,你去哪里,自然与我有关。难道你想一走了之吗?”

    安歌用力推开他,叫道:“顾维清!你不要太过分了!想要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是你吧?我已经给你那些女人让出位置,给你留足了颜面,你还想要怎样?”

    顾维清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埋进她的青丝,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娶你。”

    安歌错愕不已,“什么?!”

    顾维清大声喊道:“我要娶你!”

    安歌从震惊中走出来,笑道:“别闹了,这种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顾维清将她抱得更紧,“我要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女人,你该知道,除了你,我从未与任何女人说过这种话。”

    他的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散漫神色,安歌这才觉得,他是认真的,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完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半晌后,安歌才喃喃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要容我想想吧……”

    顾维清放开了她,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啊,你想吧。想清楚了,就换身衣服和我出去。想不清楚,你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吧,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当然……”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乐极生悲

    “你也可以把我打晕了,偷偷溜出去,反正我是打不过你的。但是,你也要舍得下这个手啊。”

    安歌嚷道:“你这哪里是在求婚?分明就是在强抢民女!一点诚意也没有。”

    顾维清一双狐狸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那……这个……算不算是诚意呢?”

    安歌的眼泪刷的一下打湿了裙摆,顾维清笑着将钻戒戴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我也没有问过你想要一个西式婚礼还是中式婚礼,就擅自做主,买了一个婚戒。我左思右想,觉得西式婚礼太冷清,中式婚礼又太闹腾。不如我们便办一个中西合璧式的婚礼,仪程我们自己来定,你觉得可好?”

    安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顾维清拥住她,柔声说道:“别哭了,把眼睛哭肿了,当新娘子就不好看了。我去给你拿个冰袋,敷一敷眼睛,你再换一件衣服,我们就出门。”

    童昱晴幼时学过一段时间舞蹈,但是后来就被父亲逼着去练了轻功。因为童枫毅觉得,身为童氏之女,会武功要比懂舞蹈有用得多。童枫毅的确是对的,擅长轻功的确让童昱晴多次绝处逢生。不过这也导致童昱晴在练舞的时候很像练武。这一点童昱晴很快就察觉到了,几次尝试过后,她垂头丧气地坐到卿子汀身边,“太长时间不练舞技,连下腰都不会了。”

    卿子汀抱住她,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没有谁下腰是不练就会的,我还不会像你一样飞檐走壁呢。不着急,慢慢来。”

    砖雕影壁那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子汀,子汀!”

    卿子汀和童昱晴纷纷向外看去,见是顾维清和安歌,连忙迎上前去,卿子汀问道:“难得你这个大懒虫来得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我要成婚了。”

    卿子汀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顾维清在他耳边大叫一声,“我说我要成亲了!”

    卿子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也没发烧啊,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卿子汀又抬头望了望东边的太阳,“今日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呀,儿,我怎么听说维清要成婚了呢?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掐我一下。”

    童昱晴也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根本没听清楚卿子汀说的话。顾维清伸手狠狠拧了卿子汀一下,卿子汀惊得大叫,顾维清蹙眉问道:“清醒了没?”

    卿子汀揉着被他掐的地方,语无伦次地问道:“不是……你……你真的要成亲呐?”

    “嗯。”

    卿子汀不由捂住嘴巴,惊叹一声,“我的天呐!你让我冷静一下,你要和谁成亲呐?我真的要见见我这位未来的嫂子,究竟有何等神力,竟然能收了你这个妖孽!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维清笑叹道:“这么多的问题,你让我先答哪一个啊?”

    卿子汀已经迫不及待,“别废话!快说,她是什么人?我的天呐!我的小心脏啊……真是……你说不说啊?歌儿!他不说你来说,他今日带你来,你是不是已经见过我那位嫂嫂了?她怎么样?容貌性情可都还配得上维清?”

    安歌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被人大力拥入怀中。卿子汀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顾维清嗔道:“你这脑子啊……借你几根弦都不够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怎么样?不用我介绍了吧?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姓甚名谁,出自何处,与我何时何地相识,容貌性情如何了。”

    童昱晴捧腹大笑,手搭在卿子汀的肩上,问道:“子汀,你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什么吗?我这直觉……真是无人可比……”

    顾维清笑道:“弟妹早就对我们要成婚的事有预感吗?”

    童昱晴颔首,“那日我见你们二人一同来访,还是不期而遇,就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卿子汀这才缓过劲来,问道:“维清,你可知道成婚之后与成婚之前的区别?成亲之前你怎样胡闹,顾叔叔和顾叔母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成亲之后可就不同了,你可想好了?别耽误了歌儿的一生。否则不仅顾叔父和顾叔母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没等顾维清说话,安歌就说道:“公子,您不必为我担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既然我决定跟他,一切善果、恶果,我就都吞得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他就是,我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她这话对卿子汀来说是个安慰,但落在顾维清的耳中就格外刺耳,他手上一紧,嗔道:“你这是不相信我喽?那我就对天起誓……”

    安歌连忙捂住他的嘴,“这誓可不能乱起,万一应验了怎么办?你还是给自己留点退路吧。”

    顾维清拿开她的手,赌气着说道:“我偏不,如果我有负于你,天打五……唔……天打……唔!”

    卿子汀看他们这一来一回的,笑道:“好了,你们要闹,回去关起房门闹。”

    顾维清和安歌这才作罢,卿子汀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啊?需不需要我和若帮忙?”

    顾维清说道:“需要,当然需要啊。歌儿在蒲合除了你们,无亲无故。成亲当日,自然要从你的府上出嫁。当年弟妹从顾府出嫁,如今我的未婚妻要从卢府出嫁,应该没问题吧?”

    童昱晴笑道:“当然没问题。当年顾叔母和姨母为我操持婚事,礼仪流程,我大概都记得。你们若有什么新意,也可以吩咐我来改动。我和子汀一定让歌儿……哦不对……让嫂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在众人的操持下,顾维清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安歌迎娶进门。

    新婚之夜,安歌问了顾维清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顾维清想了许久后回道:“也许就因为在我二十九年的生命里,你是唯一一个夺门夺出捉奸感觉的女人吧……”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卿子汀和童昱晴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过去,白乔煊一身威严的军装,缓步走来,他看着满树金黄的木樨,问道:“二哥,易安居士的词,我接的可对啊?”

    卿子汀哈哈大笑,“未来的蒲州督军到访,应该不是与我讨论词曲的吧?你们聊吧,我去书房。”

    卿子汀走后,白乔煊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去探望一下你的舅父、姨父还有你大舅母的弟弟。”

    童昱晴说道:“你若有事请他们帮忙,直接给他们打电话就是,我与他们都打过招呼,他们也已经答应我全力支持你,干嘛还非要我去跑一趟?”

    白乔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在盛营时,发现天军贪腐现象很是严重,层层叠压,压得普通士兵几乎喘不过气来。此事你可以问昱,他的体会只怕比我更深。”

    童昱晴问道:“你是想反腐?”

    白乔煊递给她一个账本,童昱晴刚刚翻开,看到上面的名字就被吓了一跳,翻了几页之后就翻不下去了。

    “送账本的人已经死了。”

    童昱晴本就已感触目惊心,白乔煊的一句话更是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忙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白乔煊淡淡道:“我本以为贪腐只存在于原蒲西天军,没想到霍帆趁着这几年掌权,也捞了不少油水。此事我查到霍帆这里就没有再查,可送账本的人却死在了你姨父的地界。这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明白了吧?”

    即使知道要清查此事的人是白乔煊,童昱晴的腿还是止不住发抖,“那……大舅父……”

    白乔煊反问道:“内弟和妹夫都牵涉其中,你觉得他会毫不知情吗?”

    童昱晴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那你想让我去和他们说什么?”

    白乔煊答道:“这个账本只是冰山一角。不过看在往日里他们对我们多番扶持的份儿上,水面之下的冰山我就不去凿了,大不了我日后尽量省吃俭用,替他们还了这笔债。但是,浮出水面的冰山,请他们帮我化开,还有就是,这座高台,不能再继续往上建了。我这两个请求,不过分吧?”

    童昱晴忙不迭地回道:“不过分,不过分……”

    白乔煊又笑问道:“这件事情,我们谁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劳您亲自跑一趟,也不过分吧?”

    换作其它时候,其它事情,童昱晴早就一脚踢过去了,可她现在只能低眉顺眼地说:“不过分!为了此事,就算您老人家让小的跑一趟天边也不过分,满意了吧?”

    白乔煊得意洋洋地道:“真是难得。也只为了你的家人,我才能看到你在我面前低头。”

    童昱晴哼了一声,转而又问道:“蒲东这边,我会去劝舅父他们悬崖勒马。蒲西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白乔煊微一挑眉,“那边我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一掌拍死他们就是。”

    童昱晴蹙眉,“我觉得不妥。蒲东这边,我记得裘叔叔在的时候,远军里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舅父他们可能只是一时见钱眼开,陷进去的时间并不长,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收敛一点。可蒲西的情况不同,这种事情只怕早已根深蒂固,你刚刚理政不久,又有杜洛王这样的强敌环伺。这个时候你把他们连根拔起会大伤元气的,依我看,此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妙。”

    白乔煊叹道:“昱晴你知道吗?在参军之前,我听闻这种事情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但当我亲眼看见,为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兵,因为所谓的孝敬费,倾家荡产,连安葬老母的棺材本都拿不出,只能抱着亡母的尸身恸哭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放干那些人身上的血,让他们把吞进去的血肉都吐出来,可我没有这样做。难道你不觉得,我已经够有耐性了吗?我知道杜洛王这个魔头有可能趁虚而入,我也知道动了那些军中权贵就是动了我尚未稳定的根基,但我就是想试试,不按常理地出一张牌,看看常理是否能大过天理?”

    童昱晴的心随着白乔煊的话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热,“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即刻动身。”

    白乔煊直视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问道:“你不打算阻拦我了?”

    童昱晴同样直视着他炙热如火的眼眸,“我童氏屹立蒲州上百年,你以为单单只靠趋利避害这四个字吗?”

    白乔煊哈哈大笑,“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童昱晴笑道:“虽然我给他们带过去的不算是好消息,但他们毕竟是我的至亲,再糊涂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所以好运还是留给你吧,我只要顺风就好。”

    送走白乔煊后,童昱晴去和卿子汀道别,卿子汀以为她只是去拜访长辈,还想和她一起去,却没想到童昱晴婉拒了他的好意。他这才想到白乔煊刚来了一趟,童昱晴就立马说要去探望舅父,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私事,便嘱咐她早去早回,一定要赶在中秋节之前回来。

    童昱晴嫣然一笑,“如果顺利的话,我用不了十日就可以回来,中秋节之前一定能回来,与你和昱团聚。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不知为何,看着童昱晴就要离开,卿子汀心中突然很不舒服,叫了一声:“儿……”

    童昱晴停住脚步,回身问道:“怎么了?”

    卿子汀看着她的笑颜,心慢慢落回原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帮我给各位长辈带好,路上注意安全。”

    童昱晴笑道:“知道了,放心吧,这几日天气变化无常,你在府中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着凉了。”

    卿子汀温柔地颔首,童昱晴又嘱咐了书阙几句,才放下心来前往瀛安……

    童昱晴不在的日子里,卿子汀一心一意地准备着要在中秋节送给她的惊喜。书阙见他终日在厨房忙前忙后,想上前搭把手,却被他拒绝了。

    “你若想学,坐在旁边看着就好。日后你若有了心爱的姑娘,也可以做给她。”

    书阙笑道:“就算哪天我能像公子爱夫人一样爱上一个女子,我哪里有公子的心灵手巧?更何况这东西,不仅要心灵手巧,还要人有足够的耐心?”

    卿子汀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像觅岚一样,嘴巴这么甜?”

    书阙摇头苦笑,“那丫头的嘴,我可比不了,甜的时候是真甜,毒的时候也是真毒。”

    卿子汀淡淡一笑,“我要安心做东西了,最后这些小装饰,一分心就容易出错,你想坐就坐,不想坐,回去休息也行,不必一直守着我。”

    书阙应了声好,不再出言打扰卿子汀,但也一直未敢离去。

    说是小装饰,可卿子汀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做好,在小心翼翼放好“圆月”后,卿子汀站了起来,“大功告成!”

    没想到乐极生悲,卿子汀的脚底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去,还好书阙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可他站稳之后,第一件事不是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去看他的作品有没有受伤。

    书阙也凑上前去仔细查看,见只有那轮圆月被刮掉了,心中松下一口气,刚想说没事,就见卿子汀在矮椅上昏了过去。

    书阙方寸大乱,以前卿子汀不是没有昏过,但不是事出有因,就是事前早有预兆。这还是第一次,卿子汀忽然之间无缘无故地昏了过去。

    书阙又是叫大夫,又是去拿药,守了卿子汀一日一夜,卿子汀的高烧非但没退,反而烧得更加厉害。书阙也随着他病情加重心慌得更加厉害,他不能不冒着被杀的风险带着平日里照看卿子汀的秦大夫向卢天胜如实禀告了卿子汀的病情。

    秦大夫的一番话让卢天胜愈发狂躁,他几乎是在咆哮着问道:“什么叫病势汹涌,来的蹊跷?!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要你告诉我,挚儿的病,你到底能治不能治?!”

    秦大夫跪在地上止不住发抖,“秦某才疏学浅……请督军恕罪……”

    卢天胜喝道:“来人!拖出去杖毙!”

    秦大夫不停地磕头求饶,卢天胜只当听不见他说话,却难忍气血不平,伏在榻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且慢!”

    卢天胜向外看去,卢希一袭碧色暗花凤纹雨花锦旗袍,缓步入内,“父亲,希儿以为,秦大夫罪不至死,还请父亲手下留情。”

    卢天胜边咳嗽边说:“他既然治不好……你二哥的病,我留着……他又有何用?你不在府上主持……中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卢希躬身回道:“父亲身体不适,身为女儿,怎能不来探望?虽然秦大夫治不了二哥眼下的病,但他多次从生死边缘救回二哥,也算是世上最了解二哥身体状况的人。您就算找来比他医术更高明的人,也需要他向那些人说清楚二哥的身体状况,希儿说的是也不是?”

    卢天胜沉默不语,卢希给书阙递了个眼色,书阙又捅了秦大夫一下,秦大夫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

    两人退出去后,卢天胜老泪纵横,“希儿,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我这一生杀人无数,无数的人因我流离失所,身如浮萍,所以老天才要惩罚我,让我的妻儿,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先是岳儿,再是你的二姨、四弟、母亲、大哥,现在又轮到你二哥了吗?他为什么会得一个连秦大夫都医不好的病?秦大夫可是我们蒲西屈指而数的名医啊!但他为什么治不好你大哥的病?现在又说治不好你二哥的病?为什么……”

    卢希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拍着父亲的背,“父亲,您也说了,秦大夫只是我们蒲西最好的大夫,不是整个蒲州最好的大夫。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些声名远播的名医了,他们很快就会到蒲合来。还有,希儿也给二嫂送去了信,她很快就会回来。二哥一向爱重二嫂,就算是为了她,二哥也会努力好起来的。我们不是毫无希望,您要相信女儿。”

    卢天胜像孩子一样问道:“真的吗……”

    卢希反倒像是一个大人,握紧父亲的手,回道:“真的。”

    可惜情况并没有如他们所期冀的那般有所好转,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恶化得愈发厉害。那种痛苦,即使卿子汀在昏迷之中也感受得到,他的身体一时似被冰煎,一时似被火烤,一时似浮于云端,飘飘欲仙,一时似陷于泥潭,重如千钧。

    迷蒙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凄厉的质问,“什么叫联系不到?她昨日还送来消息说在路上一切安好,为什么今日就突然失去了联系?你们来愣在这里做什么?去找啊!找不到她,你们谁都别回来见我!”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乔煊……”

    可惜即使用尽全力,他的声音也低如蚊蝇,只有守在床边的卢天胜听到了动静,“挚儿,你醒了!”

    卿子汀一门心思全在白乔煊口中的“她”上,“父亲,乔煊在找谁?是若吗?她出事了吗?”

    卢天胜瞬时间泪如泉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卢希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扶住父亲,“父亲,二哥已经醒了,您答应过女儿,只要二哥醒了,您就去休息。您现在就去隔壁小憩片刻好吗?二哥这边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卢天胜守了卿子汀一日一夜,完全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由卢希摆弄。就在卢天胜要被人背走的一刻,卿子汀拉住了父亲的手,示意妹妹自己有话要和父亲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万念俱灰

    “父亲,孩儿不孝。恐怕日后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了……”

    卢天胜哭得泣不成声,“不……不会的……”

    卿子汀怕自己说不完想说的话,已经不敢再浪费时间去安慰他,“父亲,孩儿最后再求您一件事。孩儿走后,不管若是走是留,您都不要怪罪她,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愿去选择,好吗?”

    卢天胜刚想点头,就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卿子汀示意卢希可以让父亲去休息了,卢天胜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走,卢希无奈,只能在一旁陪着父亲。

    卿子汀看向顾维清,“维清,你要答应我,照顾好歌儿,不要辜负她对你的一片痴心。”

    顾维清冷冷道:“我的女人,我自然会照顾好,不劳你操心。你的女人,你自己是不是也该对她负责啊?别告诉我,你忘了曾经对她许下的海誓山盟。”

    一滴眼泪划过卿子汀的鬓角,“如果可以,我当然想一生一世守护着她,不让她离开我半步,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惜……”

    顾维清突然控制不住情绪,扑到他床边,哭道:“子汀,我从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这次就当我求你,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要迈过这道坎。我只是一个凡人,做不到无欲无求,受不了兄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你不要让我刚刚从送走敬武的伤痛中走出来,就要陷进失去你的痛苦里。我们还有那么多美景没有一起赏过,那么多词曲没有一起完成。我求你,你一定要撑过去……”

    安歌从没见过顾维清崩溃至此,病榻之上的人又是卿子汀,她忍不住心如刀绞的苦痛,同样伏在卿子汀塌边,苦苦哀求,“公子,就当是为了夫人,就当是为了我们,求你不要离开……”

    卿子汀承受不住来自身心的极大痛楚,再次昏厥过去,几名医师怕卿子汀再受到刺激,将房中众人齐齐请了出去。

    卿子汀在梦中见到牙牙学语的自己在父母怀里撒娇,见到气若游丝的母亲深深地凝视着自己,见到玩世不恭的维清作曲时不苟言笑的样子,见到娇小可爱的妹妹围在自己身边要糖吃……一片迷雾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前方却有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轻唤着他的名字,“子汀……子汀……”

    他想要拨开重重迷雾,可他越是用力,迷雾就聚得越浓,声音也越飘越远,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迷雾将自己淹没……

    “姐夫!姐夫,你醒了,太好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卿子汀想要撑起身子,可惜他却没有这个力气。童昱扶着他起身,用汤匙将水一口一口喂给他。

    卿子汀环顾四周,不见童昱晴的踪迹,他眼中是难以掩藏的失落和担忧,问道:“你姐姐还没回来吗?”

    童昱微敛双眸,挤出一丝笑意,回道:“姐见她不在的时候,姐夫没有照顾好自己,就生气了。等姐夫把病养好,姐自然就会回来了。”

    卿子汀转过头,“连你也来哄我。还没找到你姐姐是吗?”

    童昱红了眼圈,“姐夫,姐那边,乔煊哥自会去找,就算乔煊哥找不到,姐也会想办法自救。你不必担心,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不在了,就算找回了姐,姐还能活得下去吗?”

    说着童昱握住卿子汀的肩膀,“所以,姐夫,你一定要咬牙度过这个难关。等你好起来,我还要请你为我主持婚礼呢。”

    卿子汀温润的眼眸更加潮湿,缓了半晌后方说道:“昱,你去帮我将顾家人请过来好吗?”

    与顾家人道过别后,卿子汀又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变得像一块火炭一样,他很想让身体里的这把烈火将自己带去那个没有病痛的世界,但是想着心底的那抹丽影,他苦苦支撑着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着人请来了白乔煊。

    “我死以后,你会娶若吗?”

    白乔煊窝了窝他的被角,轻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死。我这辈子,也只会有希儿这一位妻子。”

    卿子汀咯咯笑了起来,“细细想来,我若离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若,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这句对不起,我跟若说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现在就与你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初就是因为我,你才会痛失所爱。我想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你当时的感受,那种无能为力又满心牵挂的痛苦,就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你的心,折磨着你,却又不将你置于死地。”

    白乔煊咬紧自己的嘴唇,将泪水封在眼底,“这句对不起,对当时的我来说没有意义,对现在的我来说更是没有必要。我已经倾尽所有,得到了我最想得到的东西。你也一样,得到了就要懂得珍惜,不要辜负了爱人的期待。我……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昱晴……回来后发现你不在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就像维清所说的,就当是我求你,我们求你,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昱晴……不,等到你的若回来,哪怕是让她见到你最后一面也好,至少她不会抱憾终身,至少我还有信心能把她从巨痛中拉出来……”

    又有两滴泪珠从卿子汀的眼中滑落,“若……你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白乔煊愁容满面,“我本以为是杜洛王为了要挟我,将她绑了去,可如果是杜洛王做的,这么多天,他早就应该给我送信,告诉我交换条件了。昱晴……昱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夜之间就不见了,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里。”

    卿子汀说道:“她没在杜洛王手里,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她只是突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对她来说,现在哪里有什么事情比你的生死更重要啊……

    白乔煊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却半句也未敢说出口。

    卿子汀握住白乔煊的手,艰难地说着:“我……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白乔煊听到卿子汀最后的请求,瞳孔突然放大,问道:“你……真的舍得……”

    卿子汀微微一笑,“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我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请你答应我……”

    白乔煊回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管有多难受,你都要等到……”

    卿子汀的手突然滑落,惊得白乔煊大叫。卿子汀却露出一丝微笑,可这无力的微笑更显出他的虚弱,“我只是……有些累了……”

    白乔煊的心稍稍回落,帮他重新盖好被子,“那你安心休息,我再去问问有没有昱晴的消息。”

    卿子汀在梦中,又回到了那座紫藤花架下,他分不清那若有若无的香氛究竟是来自蜿蜒屈曲的紫藤花,还是来自怀中的佳人。他万般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许若被他的动作惊醒,露出如紫藤花般灿烂的笑容,“我竟然睡着了。”

    卿子汀轻声说道:“不如我们今年冬日去邺津过吧。”

    许若听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邺津啊?”

    卿子汀眉眼弯弯,唇畔也含着宠溺的笑,“你忘了?五年前的十一月初六,我们在邺津铜鼓街相遇,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相识五周年这样的大日子,难道不值得我们故地重游,庆贺一番吗?”

    许若像是被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前尘往事滚滚而入,她不由自主地叹道:“竟然已经五年了……”

    卿子汀眼中的柔情浓得化不开,“五年前,你这个路见不平的侠女送给我一样东西,也夺走我一样东西。”

    许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笑问道:“我除了请你吃过一顿饭,还送给你什么了吗?我更没有夺走你的什么呀……”

    卿子汀轻轻撩动着她的青丝,“你送给我一条命,夺走我一颗心。不对吗?我的命是你从那个恶霸手中救下来的,我的心自那以后就没有离开过你。”

    许若倚在他怀里,愈发感慨世事奇妙,“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当初如果不是那个人牵累到童氏的声誉,我是不会去管这件事的。”

    “不对……”卿子汀肯定地说道:“你是不会亲自去管这件事,而不是不会去管这件事。两者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不会因此而认识你,如此说来,我还真应该感谢那个恶霸,感谢他一时口不择言,犯了你的忌讳,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

    许若笑道:“怎么什么事情让你一说,就变了一个模样呢?”

    卿子汀哈哈笑着,“不是被我说得变了模样,而是它本来就是如此。我哪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许若把头埋进他的劲窝里,低低说了句,“子汀,我好爱你……”

    他拨弄着她的秀发,闻着她发间的清香,轻声细语:“儿,我也爱你……”

    卿子汀的离去成为压垮卢天胜的最后一根稻草。曾经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卢氏,如今只剩下卢希和卢叶两个女儿。卢天胜一向重男轻女,却没想到到了最后,自己的身后事全靠两个女儿和女婿为他操办,才没让那些想要鞭挞他尸体的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卿子汀走后,蒲合一直被一层乌云笼罩,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是从未停过。童昱晴就是这样携风踏雨赶回来的。

    白乔煊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见她手腕和双臂上有多处淤青,焦急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童昱晴仿佛听不到他说话,径直向寝房走去。她见卿子汀一身白衣,睡容安详,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又轻轻地说道:“子汀,我回来了。对不起,路上被一些人绊住了脚,回来得有些晚了,没能与你一起过中秋节,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人回答她。白乔煊见她如此,心中除了惧怕还是惧怕,他上前说道:“昱晴……”

    童昱晴将食指搭在唇边,“嘘……子汀在睡觉,你小声一点,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说着童昱晴真的站起身来,拉着白乔煊出了房门,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白乔煊握住她的香肩,“昱晴,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过悲痛……”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童昱晴就问道:“谁死了?我为什么要悲痛啊?”

    白乔煊手上瞬时没了力气,一步步地往后退,试图看清童昱晴的精神状况,可童昱晴除了眼里存有疑问,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白乔煊只能破釜沉舟,让一切按照正常的轨迹走,他认真地回道:“子汀,昨晚,死了。”

    童昱晴听到这话,反倒笑了起来,“你别开玩笑了,子汀好好在屋里睡觉呢。你难道没有公务要处理吗?跑到我家里来,跟我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守在廊中的众人看到童昱晴是这个反应,纷纷想来劝慰,白乔煊伸手止住了他们,带童昱晴回到房中,拉着她的手,去探卿子汀的鼻息。

    白乔煊又一字一顿地陈述了一遍事实,“子汀,已经过世了。”

    童昱晴猛然缩回了手,将白乔煊往外推,边推边说:“我累了,要休息,你不要吵我。”

    童昱晴赶走白乔煊后,飞快地锁上房门,躺到卿子汀身边,抱住他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子汀,我知道你生气了,没关系,我们睡一觉。都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你醒后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虽然童昱晴很想抱着心爱的夫君睡过去,但房外的人,怎么可能放心让她睡下?

    白乔煊和白嘉茵很快就翻窗爬了进来,一左一右扶起童昱晴。白乔煊想起那时她父母离去,她身上也像现在这样被雨水浸透。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因为他连如何安慰自己都不知道。四年的时间过去,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觉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还没等他说出一句话,童昱晴的身体就向他栽去,倒在了他怀里。他瞥到她的裙摆似有血迹,惊得大叫,“莫芬!莫芬!”

    莫芬在门外应道:“督军,这门打不开。”

    白乔煊这才想起房门已被童昱晴锁住,连忙冲过去打开房门。莫芬见童昱晴面色惨白,让白乔煊将她平放到床上,又将他们都请了出去,自己静下心来为童昱晴诊治。

    白乔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长廊里走来走去。白嘉茵见卢希面色惨淡,伸手拽了拽哥哥的衣角。白乔煊这才想起卢希也在近旁,遂走到她面前说道:“希儿……”

    卢希笑着摇摇头,“你什么都不必说,现在天大的事也没有二嫂的事大。”

    白乔煊欣慰地颔首,抱了抱卢希。这时莫芬从房中走了出来,白乔煊见她眼圈红红的,焦急地问道:“情况如何?”

    莫芬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哭着回道:“二少奶奶……小产了……”

    童昱一阵眩晕,差点昏倒在轮椅上,还好白嘉茵扶住了他。白乔煊怔在原地,半晌后又问了一遍,“你说她怎么了?”

    莫芬泣不成声,“二少奶奶本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但这些天……她日夜奔波,身上又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撞伤,再加上方才悲伤过度,孩子没有了……”

    白乔煊脚步虚浮,卢希也是一阵恍惚,多亏两人身后还有一道屏障,否则他们就会齐齐摔到地上。

    白乔煊瘫坐在长椅上,缓了许久后方说道:“苍,你和书阙一起将她挪到东厢房去。莫芬,好好照顾她。还有,”他环顾四周,“你们都记住,从没有过这个孩子的存在,谁也不准在她面前,多提半个字。”

    众人虽然满心的不舍,但也都明白,白乔煊做出的是最理智的决定。

    白乔煊安顿好童昱晴的事后,对卢希说道:“督军署中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她若是有什么情况,即刻打电话给我。我那边若没什么意外,今晚应该可以回来,但不能陪你一起用膳了,你要记得按时用膳,知道吗?”

    卢希点点头,目送着白乔煊离开后,便进了东厢房,牵起童昱晴的手,摩挲着她腕上的伤痕,轻声说道:“那日你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被留在乔煊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想了许久才猜出个大概,也不知道对是不对?世间万物千奇百怪,人与人之间也不尽相同。人不同,爱人的方式和能力就不同。对于二哥那样的人来说,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事高得过他心底的爱,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你在他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可对于乔煊这样的人来说,有太多的人和事,比爱情重要,所以不是我在他心里不重要,而是爱情在他心里不重要。他的爱本身就是有限的,而在这有限的爱里,他给我的爱是无限的。没有我,他的心无处着落。想通这一点后,我就再也没纠结过他究竟爱不爱我,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之类的问题。因为你不是他的爱,你是他的命。没有你,他没命可活。所以,我恳求你醒过来,不为那些所谓坚强的理由,就为你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为了乔煊,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说完卢希用力握了握童昱晴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全都送给她,良久之后,方才离去。

    白乔煊晚上回来后,见童昱晴还是昏迷不醒,将刚刚送走的大夫们又请了回来,一起为童昱晴诊治。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二少奶奶身体强健,滑胎对于她的影响并不大。她不是不能醒来,而是不愿醒来。”

    白乔煊长叹一声,对苍说道:“送各位大夫去客房休息吧。”

    白乔煊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声音轻得虚无缥缈,“当真是生无可恋了吗?就这么不想在世上多停留一刻,非要与你的夫君到天上团聚吗?家业不重要,昱不重要,我也不重要……我们都不足以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是吗?那你当初在悬崖边上还把我拉回来做什么?我们两个一起掉下去,一了百了多好?”

    童昱晴毫无反应,白乔煊仿佛被激怒,一把提起童昱晴,厉声怒吼:“你不要装作听不到!你不要以为这样睡下去就可以抛下我一了百了!你身上系着我的命!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我告诉你!我白乔煊用命爱过的女人,绝不是这般软弱无力!你听到没有?听到就马上给我醒过来!我在等你,昱在等你,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你不可以,把我们的希望撕得粉碎!”

    童昱被房中的动静惊醒,连忙转着轮椅前来查看,可听到白乔煊的话,手上的动作又有所迟疑。

    白乔煊看到他,放下了童昱晴,声音中充满着无奈与无力,“我们哄也哄过,吼也吼过,你姐姐就是不肯醒过来,昱,你教教我,我到底要怎样做,你姐姐才能醒过来……”

    童昱无语凝噎,回应白乔煊的,只有雨打窗棂的声音……

    “少爷!您快去看看,童小姐快不行了!”

    他跑过府门长廊,跑过大街小巷,却好似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跑,也跑不到她的面前。他万分焦急,仰天长啸:“昱晴!”

    童昱晴的病容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可随之而至的,就是无数的大夫,越来越多的大夫将他和她隔得越来越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卿许一生

    直到最后将他挤到一个角落里,让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娇颜。

    突然之间,那些大夫不见了踪影,一袭紫衣的童昱晴走到他面前,深深地凝望着他,浅笑嫣然,“乔煊,我要走了。”

    他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要去哪里?”

    她不答话,只是身体越飘越远,无论他的手臂伸得多长,都再也触碰不到她,他慌乱地叫着:“昱晴!昱晴!”

    ……

    白乔煊从噩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做噩梦了?”

    一身孝衣的卢希用娟帕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白乔煊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没事,你怎么来了?”

    卢希扶起他,轻声叹道:“我不来,你不是要在办公桌上睡一夜了吗?听话,到床上去休息片刻,公文醒来再批也不迟。”

    白乔煊坐在塌边,抱住她的纤腰,将头靠在了她怀里,“既然来了,不如你陪我在这里安歇吧。我只有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才睡得着。”

    卢希缓缓拍着他的背,“好。”

    白乔煊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问道:“希儿,昱晴会不会死?”

    卢希肯定地回道:“不会。”

    白乔煊问道:“为什么?”

    卢希说道:“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不会死,她就不会死。”

    白乔煊虽然不尽相信她的话,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将一切伤害隔绝在外。

    白乔煊醒来时,见天色已经大亮,惊得一下翻起了身,飞快地换好衣服,去批桌上的公文。卢希端了早膳回来,白乔煊嗔道:“你怎么不叫醒我?竟然让我睡到了天亮!巳正我还有一个会,这些资料都是会上要用的。现在我就算有两双手也批不完了呀。”

    卢希施施然地说道:“我已经帮你推掉了那个会,你不必急着批那些公文了。”

    白乔煊的脸色骤变,“谁给你的权力代替我做决定?召开或取消会议,那是督军才有的权力!”

    卢希被吓得一抖,颤颤巍巍地回道:“我……我是见你好几日没有合眼,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我……”

    白乔煊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上前抱了抱她,“对不起,吓到你了。但这件事情真的是你处理不当,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今日是你替我做决定,明日是阿茵替我做决定,那后日是不是其他人也可以替我做决定?虽说你是无心之过,但你能保证别人不用你的过失来做文章吗?”

    卢希委屈巴巴地点点头,“我知道错了……”

    白乔煊拍着她的背,“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用过膳后,委屈你去禁闭室待一个时辰,也算是在众人面前有个交待。督军夫人犯错都要受罚,才堵得住悠悠众口,不给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卢希像是个孩子一样,犯错挨骂之后,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嗯。”

    白乔煊见她哭,没觉得内疚,反而觉得好笑。他笑得越厉害,卢希哭得越厉害,白乔煊见状不敢再笑,抚着她的背柔声细语,“你还真是一个活宝,乖,别哭了,来,张嘴,我喂你吃饭。”

    卢希觉得白乔煊没有那么生气了,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他身上“报复”他。他只能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到桌前批公文。

    批好公文后,白乔煊刚想喘口气,苍就来请见。

    “督军,裘先生和原小姐都已经到了,您是先见见他们,还是直接送他们去见童小姐?”

    白乔煊说道:“直接送他们去昱晴那里。意悠从小与昱晴一起长大,与她的感情非比寻常。裘叔叔对昱晴而言又如父一般。但愿他们能够唤起昱晴求生的愿望。”

    原意悠看到奄奄一息的童昱晴,瞬间泪如雨下,“昱晴,我们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呢……”

    房内的人泪如雨下,房外的人心如刀割,严秉志倚着房门,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裘泽远进去后,他才转身离开。裘泽远无论是不是督军,都高贵如神,与他相比,自己就是路边的野草。如此卑微的他,又怎么配得上完美的原意悠呢?

    在裘泽远的安慰下,原意悠的泪雨渐渐停了下来。两人又说了许多鼓励童昱晴的话,可惜无论他们说多少,都没有任何效果。

    原意悠想到当年裘泽远在失去辛黛的时候,也像现在的童昱晴一样沉睡不醒,一双桃花眼又湿润了起来,“当年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虽然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裘泽远瞬间就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他唇畔含着丝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是你啊……是你这个小东西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的,把我吵醒了。”

    一滴泪蓦然打在原意悠的纤纤玉手上,令她心中愈发酸楚,“你还有一个令你百般牵挂的孩子,可是昱晴……”

    原意悠的眼泪忽而汹涌澎湃了起来,“换作是我,我也想永远睡去,再不醒来,至少天国,还有我心爱的夫君和孩子……”

    卿子汀与卢天胜的出殡之日,童昱晴仍是没有醒过来。苍问白乔煊要不要推迟出殡,白乔煊淡淡地摇了摇头,嘱咐觅岚和莫芬留下来照顾童昱晴,其他人都送卿子汀和卢天胜出殡。

    觅岚细心地为童昱晴身上的伤口涂药,感觉她的小手指动了一下,惊喜地叫道:“夫人,您醒了吗?”

    童昱晴没有任何反应。觅岚有些失落,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月圆之夜,她匆匆赶回家,还没进院,就闻到浓郁的木樨花香。她沉醉其中,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心爱的人,他仿佛感知到她的存在,出门迎她。两人在影壁处相拥,他将她抱回院中。圆月悬在天幕上,满院花香,爱人伴在身旁,她心中是无尽的满足。庭院正中摆着一个三层高的蛋糕。她从未见过做工如此精巧的蛋糕,凑上前去仔细观赏,只见第一层是落了一地的木樨花瓣和一点点白梯基座,白梯蜿蜒而上,第二层是棕褐色的木樨树干,第三层最是精彩,满树盛放的木樨花上并肩坐着一男一女,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男子握着女子的双手,两人将一轮圆月托于掌中。

    他突然从她身后抱住她,握住她的一双手问道:“知道这个蛋糕叫什么吗?”

    她眉眼弯弯,声音如木樨花一样甜:“揽月?”

    他摇了摇头,朗声笑道:“卿许一生。”

    话音未落,她周遭的世界开始崩塌,不见了木樨,不见了圆月,也不见了他。她陷在一个荒芜的世界里,不停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她的身体越变越小,变回小时候的她,穿着一袭晶紫花蝶裙,在父母身边与弟弟你追我赶。与弟弟跑得远了,父亲、母亲就在后面喊着他们的名字,一声一声,声声都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不知为何,身旁的弟弟突然消失,母亲的声音也不复存在,只剩下父亲的呼唤,声音越来越大,而且不仅仅来自她的身后,四面八方都传来她父亲的声音,“昱晴!你醒一醒!”

    父亲为什么要叫她醒一醒?她明明就站在家中的庭院里,四处找他啊。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压破她的耳膜,她不禁捂起耳朵,蹲下身来大叫:“父亲!”

    几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纷杂的声音也让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喜悦。

    眼前的薄雾渐渐散去,她也渐渐看清眼前的人,恍惚之中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揉了好几下眼睛后,发现那人还在原地,她的脑中轰的一下炸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竭,“父亲……父亲!!!”

    童枫毅虽然瞎了,但四年来的磨砺,已经让他的听觉、触觉格外敏感,他一下抱住女儿,老泪纵横,“孩子……你受苦了……”

    房中众人无一不是热泪盈眶,童昱晴的情绪在大悲大喜中跌宕起伏,尚未复原的身体很快就给了她一个警告。她捂着绞痛的腹部,豆大的汗珠从她额际渗出。莫芬虽然诊出,这是流产的后遗症,但却告诉她,这是她昏迷多日,未曾进食的缘故。

    原意悠为了配合莫芬,还端上一碗粥来,嘱咐童昱晴喝下。童昱晴这才注意到原意悠和裘泽远都在,问道:“裘叔叔、悠悠,你们怎么来了?”

    原意悠瞪了她一眼,嗔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害得我放弃蒲江的奇景,千里迢迢赶来看你。还不快点把粥喝了?这可是我亲手熬的。”

    童昱晴含笑接过瓷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亲手为我熬的粥,自然要喝得一滴不剩。”

    原意悠见她喝得急,又道:“你慢点儿,又没人与你抢。”

    一碗温粥下肚,童昱晴的腹部虽然还是很痛,但却有了一点力气可以忍受疼痛,她拉住父亲的手问道:“父亲,您是怎么从童柏毅手里逃出来的?您的眼睛怎么了?这几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

    童枫毅长叹一声,“你叔父恨我入骨,他哪里舍得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是想等你杀了你裘叔叔,天下大乱之后,让我亲耳听到裘童两家分崩离析的消息,亲身经历战火缭乱之苦,把我丢在战乱之中自生自灭。从原野之死开始,他算准了一切,就算稍有偏差,他也能因势利导,唯一算漏的,也许就是,我有一个能洞察人心、明辨是非的女儿。”

    童昱晴想起当时的情况,也想起那个救自己脱离苦海的人,眼泪倏地一下染湿了她的衣裙。

    原意悠听到一个敏感的名字,眉头一紧,还没等问出口,裘泽远就已经问道:“原野?你的意思是原野之死也与童柏毅有关?”

    童柏毅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原野被放出来后,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死掉?又为什么会那么巧,让黛遇到了他?”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裘泽远话刚出口,就明白了原委。童柏毅能想到利用悠悠和儿来对付自己,又怎么可能想不到,直接用呢?

    童枫毅又道:“不只黛,因为得悉裘氏丑闻而被送走的那十二家人,也被童柏毅灭了门。”

    裘泽远和童昱晴齐齐惊呼:“什么?!”

    童枫毅又将童柏毅对苗雯等人做过的事说了一遍,童昱晴一想到那十一个无辜的人已经为童柏毅那个疯子身赴黄泉,心就止不住地发寒。

    童枫毅听过女儿的话后也是满面泪痕,“那现在这十二个孩子,应该还有一个尚在人间,我想应该就是那个负责看守我的人。虽然我眼睛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那个孩子的天资没有那么高,所以才会被你叔父派来看押我。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就不要追究他的过错了,毕竟他也是受害者。”

    童昱晴应下后,童昱晴问道:“父亲,您还没有告诉我,当初在童柏毅的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枫毅说道:“他戳瞎我的眼睛,带走你母亲之后,炸毁了他亲手建造的一切,让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但实际上,他已经让他的部下将我带走,关了起来。还好你叔父的目的只是折磨我的灵魂,所以我时时能听到你们的消息。直到他的死讯传来,看守我的人慌了神,我才趁机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关押我的那间密室,在鸣山下。那时,我还没有适应没有眼睛的生活,却又不敢在山上多作停留,便混在乞食的人群中,一路向南,因为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追杀,所以就一直逃,两个月前,才跌跌撞撞地逃到瀛安边上的一个小镇,在一个小饭馆里以酿酒为生,顺便打探你和昱的消息,可是在那个小镇上根本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好在上天眷顾,让我遇到了碧儿,帮我找到了蒲合,见到了你们。”

    童昱晴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刚巧碧儿进来,童昱晴看到她的面容,仍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碧儿的笑容很甜,“童小姐,很荣幸再次见到您。”

    童昱晴努力回忆着自己何时何地见过她,忘了回礼,碧儿见她一脸茫然,笑道:“童小姐,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碧儿啊,那日是您与督军一起救下我和卢二少的。”

    那晚的情形突然浮现在童昱晴眼前,她万万没想到,当年瘦小柔弱的碧儿,就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碧儿。

    “不好意思,你的变化太大了,我一时没有认出你。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你的亲戚对你还好吗?”

    碧儿的神情一时晴,一时暗,“我过得很好。”

    童昱晴也发觉她的神情不对,但看她的衣着气质,都比当年好上太多,猜到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为母卖身的小女孩了,便没有再深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未必每个人都愿意向他人提起。

    “多谢你为我父亲带路,让我们父女团聚。你若不弃,就在蒲合多留几日,好生游玩一番。”

    碧儿淡淡一笑:“您太客气了。若不是您当日伸出援手,哪有今时今日的碧儿?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既然童老爷已经安全到达蒲合,我也该回去了。家中还有孩子,脱不开身。”

    她提起别的理由,童昱晴都可以拒绝,但提起孩子,童昱晴就知道她所言非虚,问了几句孩子的情况,嘱咐她日后有空带孩子来玩之后,便请原意悠为她准备一些礼物,让她回去带给家人。

    裘泽远目送着碧儿离开后,又看向童枫毅。他将这几年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但旁听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不能视物又要躲避追杀的人来说,他每日都在生死边缘打滚。

    裘泽远扶住童枫毅的肩膀,沉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昱晴、昱都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你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童枫毅颔首,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

    白乔煊得知童昱晴醒来后,立即放下手中的公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可看到她安然无恙后,心中又莫名觉得有气,像是看不见她一样,与裘泽远和童枫毅两位长辈打过招呼后,就对一直守在这里的卢希说道:“希儿,我们走吧。”

    卢希笑了起来,斜睨着他问道:“你赶来,就是特意来接我走啊?”

    房中众人见状都各回各房,卢希往前推了白乔煊一下,“好好说吧。”

    白乔煊仍皱着眉头,看着卢希,“我跟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卢希也没再理他,只管关好门,等在门外。

    白乔煊与童昱晴两个平时最能言善道的人,如今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的沉寂之后是两句异口同声的对不起。

    两人相视一眼,白乔煊说道:“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朝前看的。”

    童昱晴眉目哀戚,白乔煊见她这个样子,忙将话题转开,“你身上的撞伤是怎么回事?”

    童昱晴突然直起了身,刚刚还哀戚的眉目变得格外凌厉,仿佛一把利刃,“我被人绑进了一个四周全是铜墙铁壁的地方,是真的铜墙铁壁,我半点也没有夸张。上面有一处狭长的窗户,他们每日顺着窗子给我送来三餐和水。里面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除了一个痰盂也没有任何东西,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我曾经问过他们的目的,但是没有人回答我。这些撞伤就是我试图撞开机关的结果,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白乔煊问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童昱晴回道:“他们放我出来的。”

    白乔煊越发想不明白这伙人的意图,他们把童昱晴关在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地方,不是为财为色,不是为了要挟他,也不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只是为了关她几天,白白地养着她?

    白乔煊又问道:“那你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吗?”

    童昱晴点点头,“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记得。”

    白乔煊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已经夜色深沉,立刻派出人马,调查那处关押童昱晴的地方。

    安排好追查的事后,白乔煊刚要带卢希向童昱晴辞行,就见右手边的房檐似有人影闪过,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童昱晴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即翻身下床,追了出去。卢希也想追上去,但是她完全跟不上白乔煊的脚步,等追出院门时,白乔煊已经不见了踪影。

    白乔煊和童昱晴身后,是大批的死士和护卫。那个人影将他们引到一座府邸后,就消失不见,白乔煊和童昱晴却不再想找他,因为他们的视线已经牢牢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锁住……

    一个身着殷红缕金凤纹散花锦长裙的女子手持一柄匕首,一下一下,狠狠地刺进男子的喉咙。即使男子已然气绝,也没有令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如她裙色一般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男子的喉咙里喷出,染红了女子莹白细嫩的双手,也溅湿了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她嫌恶地瞥了一眼自己被弄脏了的青丝,丢掉了手中的匕首。

    童昱晴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却没想到她又拿过立在墙角的一柄长刀,当她挥起长刀的一刹那,童昱晴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可当她真的亲眼看到她将地上的尸体剁成肉泥时,还是忍不住作呕。那女子似乎也很不适应这血腥之气,与童昱晴一样呕了起来,不过她没有呕到一旁,而是直接将污秽之物呕到了那具碎裂的尸体上。

    白乔煊一边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一边拍着童昱晴的背。剁完尸体后,女子随手用裙子擦了擦手,跨过那人的尸身,来到白乔煊面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年狐妖

    她看了看仍旧弯着身作呕的童昱晴,又看向白乔煊,如他是到家中做客一般和他打了声招呼,“来了……本来只是想请你来,没想到多来了一个,不过也没关系,”说着她看向童昱晴,“看来父母始终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父亲的回归,才能让你重燃求生的斗志,抵御失去所爱的痛苦。”

    她转身往回走,“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吧。我先回去沐浴更衣,那人的脏血不配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还请两位稍候。”

    她走后不久,院外就传来了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卢希和杨濯带着白乔煊的亲卫队赶来,卢希看到倒在厅前,被剁成肉酱的尸身,一声惊呼过后就是一阵嚎哭,白乔煊连忙赶过去抱住她,卢希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半晌过后才从惊惧中走出来,哭着问道:“乔煊,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杀了我舅父?是什么人,这么残忍地杀了他?!”

    “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卢希的泪水滞在眸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白乔煊将她搀扶到座位上,在她身边坐下。杨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刚刚内院走出来的女子。那女子注意到杨濯的目光,笑意吟吟地说道:“别紧张,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对乔煊怎样。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也过来坐吧。”

    杨濯坐下后,女子甜而不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了督军之后,这阵仗就是不一样。我不过是想请你到府中一叙,身后就呼拉拉地跟过来这么多人!”

    白乔煊目光如水,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真的是你钟家!”

    钟婉露笑靥如花,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将现在的她与方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联想到一起,“不。你应该说,真的是他钟澍波。”

    白乔煊摩挲着一旁的白瓷茶杯,缓缓说道:“钟澍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是你的父亲。”

    “父亲?”钟婉露似是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咯咯笑个不停,“父亲这个词,你还是留给像二弟妹这样,如此需要他的人用吧。”

    白乔煊淡淡道:“自从我意识到身边有暗鬼之后,我连昱晴的亲族都一一查过,你们钟家更不例外,可是我派去清查的人没有查出一丝痕迹,我只能暂且放下对你们的疑心。”

    钟婉露莞尔一笑,“那只老狐狸做事,怎么可能会让人查到痕迹?借他的光,我自然也不会被你查到。”

    白乔煊微敛眸光,“我一直以为,我们身边那只蛰伏已久的老狐狸是杜洛王的暗桩,现在看来我真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杜洛王才是钟澍波这只万年狐妖的爪牙。”

    钟婉露一双如削葱般的玉手轻轻拍了几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聪明。”

    卢希本来神游天外,听到钟婉露这句话,猛然看向她,钟婉露眼含笑意地看着卢希,“希儿,表姐要劝你一句,你现在好歹也是督军夫人,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如此沉不住气,你应该多学学你的二嫂,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沉稳、大气!”

    卢希紧攥的拳头被白乔煊握住,他对钟婉露说道:“大嫂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教导我夫人的吗?”

    钟婉露盯了那两只交握的手一瞬,转而笑道:“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白乔煊轻轻拍了拍卢希的手,卢希渐渐松开了拳头,白乔煊又把玩起那只白瓷茶杯,“我想问的,总不及大嫂想要与我说的多。乔煊还是不费口舌,洗耳恭听的好。”

    钟婉露的笑容如同玫瑰一样妖娆多姿,可惜玫瑰美是美,却生满暗刺,容易伤人。

    “其实钟澍波这一生所做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简单来说,他一生所求,皆为你如今所处的那个位置。复杂来说,他为那个位置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不过我恨他入骨,倒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该知道,钟澍波原是庶出之子,与钟舜华并非一母所生。”

    卢希对钟婉露仍然充满敌意,完全忘记方才白乔煊说的话,“异母所生又如何?舅父与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

    钟婉露笑意吟吟,“是吗?感情很好,他会害死卢敬武这个外甥?感情很好,他会害乔煊这个外甥女婿?”

    卢希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大哥他……”

    白乔煊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钟婉露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的嫡亲舅父都是怎么死的?他们真的一个积劳成疾,一个坠马身亡,一个生来畸形吗?也难怪你没有生疑,这些事情,就连我的祖父,你的外祖父也没有察觉半分,只以为他的正室福薄,生的儿子一个也活不下来。可怜他老人家临死之际,还当钟澍波是孝子贤孙,巴巴地嘱咐他,照顾好家业呢。”

    卢希被钟婉露的话吓得背脊发凉,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就又被钟婉露的下一句话惊住了,“还有一件事,除了我和钟澍波谁也不知道。我与钟克骞,其实也并非一母所生。”

    卢希惊道:“怎么可能?舅……钟澍波从没纳过妾室。”

    钟婉露笑了起来,“我的傻希儿啊,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你身边这位一样,懂得负责任,玩过你,就一定会娶你的。”

    这次不仅卢希,白乔煊也变了脸色,厉声喝道:“钟婉露!”

    钟婉露把玩着自己的裙带,施施然地说道:“我不聋,你不必叫那么大声。你以为这个玩字很脏,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比这更脏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我的生母身上。她本是蒲西最尊贵的闺中女子,却因为卢天胜的反叛,跌落云端。你一定想问钟澍波既然这么想要督军之位,为什么不在卢天胜起事之前夺下那个位置?那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处理掉所有的嫡出兄弟,我的祖父也还健在,钟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你也会想问,我的祖父为什么支持他的女婿而不是儿子坐上督军之位,理由也很简单,他的几个嫡子要么年龄太小,要么被钟澍波害得半死不活,他的眼里,又从来都没有钟澍波,所以自然只能扶持卢天胜了。卢天胜上位之后,钟澍波这个天杀的,因为母亲曾经拒绝过他,便假情假意地救下她,其实只是为了折磨她。他把她关进了一间屋子里,骗走了她身上仅剩的一点钱财,让她只能依附于他,在不知不觉中俘获了她的心,甚至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我出生之后,钟澍波将我抱回府中交给他的正室抚养,我那嫡母原本只是一个丫鬟,根本不敢拒绝钟澍波,甚至在我母亲有身孕之后,自己就装着怀有身孕,可钟澍波还是不放心,怕她将此事宣扬出去,很快就让她病亡了。我和钟克骞被府中的奶娘养了三年。我三岁那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日有多冷,天上飞着鹅毛大雪,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可钟澍波却选在这样一个日子出了门,我一时新奇,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便求乳母带我一起偷偷跟着他。我们随他到了郊外的一处小木屋,透过窗户,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跪在钟澍波脚下,不停地求他,求他让她见见自己的女儿。但无论她怎么求,钟澍波都不肯答应她。那个女人终于被激怒,想要冲出屋子,可她哪里是钟澍波的对手?她被钟澍波按在那张残破不堪的床榻上,一刀一刀刺破了喉咙,就如同,我刚刚刺破钟澍波的喉咙一样……”

    卢希顺着钟婉露的目光看向钟澍波的尸体,终于忍不住呕了起来,白乔煊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目光却一刻未曾离开过钟婉露。

    钟婉露不甚在意地瞥了卢希一眼,继续说道:“我和乳母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叫,钟澍波发现我们后,很快就用杀死我母亲的那柄匕首,杀了我的乳母和带我们来的司机。他们气绝后,钟澍波将他们拖进木屋里,一把火毁尸灭迹。他放完火后看着我,我在他的眼里感受到杀意,害怕地大哭起来。也许那时他还有一丝残存的人性吧,他并没有杀我,而是抱起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不记得他将我带到了何处,只记得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不停地问我,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傻子才会告诉他,方才那一幕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永生永世再难忘记。他确定我不记得他做过的事后,才放下心来带我回府。”

    杨濯问道:“那时你应该只知道他杀的是一个女人,不知道他杀的是你的母亲。你要查这件事不难,只要摆平他的心腹就可以,但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恨他入骨?”

    钟婉露的眼锋忽而凌厉起来,“他为了他所谓的宏图伟业,毁了我的一生,把我当作一颗棋子一样摆弄,把我嫁给卢敬武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难道不该恨他吗?!莫说是我,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他的棋子?最先为他所害的,就是你,童昱晴!”

    童昱晴看着钟婉露指向自己的手指,有些困惑,钟婉露唇畔含笑,问道:“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有勇无谋的冯勇骏,是怎么想到要一个质子的?这你想不到也就罢了,毕竟年代久远,冯勇骏活着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可你连你叔父是怎么在不知不觉中,拥有足以与你们对抗的势力的,都没有想过吗?”

    童昱晴唇间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钟婉露缓缓说道:“当年钟澍波的嫡出兄弟还在时,他并不受重视,经常一个人游走四方,在此期间他遇到了一个高手,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借冯勇骏之手,让他的师父数年不见天日。那几年,童柏毅就与他的师父关在一起,童柏毅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师弟。钟澍波对这个师弟可是格外关照,不仅派人将他安全送回邺津,还借给他人马,帮他杀了被你祖父送走的那十二家人,让他得到一批誓死效忠于他的死士。可惜啊,他太不听话了,总是忤逆钟澍波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他大大小小是蒲东的一个隐患,我想钟澍波早就容不下他了。虽然童柏毅死了,但你们叔侄斗法令蒲州合二为一,他可以省下对付你们裘童两家的力气,集中全力对付卢家,对于他来说,这个结果有百利而无一害。”

    童昱晴剧烈地喘息着,极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白乔煊担心她承受不住打击,连忙转移话题,“钟克骞一家是你杀的?”

    钟婉露低眉浅笑,“是啊,当然是。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郑家,就能差遣得动杜洛王吗?笑话!我通过杜洛王得知钟澍波要借郑家之名对卢敬飞下手,便顺水推舟,借机给钟澍波送上一份大礼,让他也尝尝,丧子之痛是不是痛不欲生?你们也没有让我失望,两件事情的线索都查到郑家后,你们就以为钟克骞和卢敬飞之死是一件事情,都是郑家用来击垮卢钟两家的手段。”

    杨濯又问道:“钟澍波能将杜洛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杜洛王,可见对他信任至极。他手握重权,**又是极为赚钱的东西,用金钱和权力几乎不可能买到他的忠心。你是怎么挖到这个墙角的?”

    钟婉露站了起来,缓缓向杨濯走了过去,身姿在绛红暗花凤纹玉锦长裙下尽显妩媚,她边走边说:“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生所求,无外乎五样东西:金钱、名誉、权力、地位、女人。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傻乎乎的,跟着谁,就会一辈子效忠于谁。”

    她将玉手往杨濯身上一搭,“跟着钟澍波,他只能得到金钱、权力、地位三样东西,可跟着我,这五样东西,他都可以得到。如果他跟着我,不仅可以得到我,还可以金盆洗手,不再游走于刀尖之上,不再像杜洛王一样臭名昭著。你说他会选择谁呢?”

    杨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卢希怒问道:“你竟然背叛大哥?!”

    钟婉露反问道:“只许他给我戴绿帽子,不许我给他戴吗?这些事,我和你大哥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卢希怔住,“你说什么?”

    钟婉露呵呵笑着,“你大哥临终前也不知吃错了哪味药?竟然在我掌心写下回头是岸四个字!真是可笑,若回头有岸,他又为何至死都不肯原谅卢天胜?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要我来做,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

    白乔煊说道:“你与大哥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钟克骞之死,是不是勾起了钟澍波对我的疑心,那日追杀我和昱晴的人,是不是他派去的?”

    钟婉露回道:“钟克骞之死,的确勾起了钟澍波对你的疑心,所以他才将你调去了财政司,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过那时候他谁都怀疑,也不仅仅是针对你。至于你说的追杀,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你们,因为那些人是我派去的。”

    白乔煊怒道:“你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你知不知道?一旦昱晴没有拉住我,或者我没有拉住她,我们就会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你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玩吗?!”

    钟婉露笑了起来,“结果呢?结果你们不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我若真的想杀你们,就应该让他们彻底将你们推下悬崖,而不是在你们九死一生的时候撤人。这一点,以你的精明不会想不到,可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让我猜猜……”

    说着钟婉露俯身贴近白乔煊,逼得白乔煊不得不往后仰,“你是在怪我害你心爱的昱晴有性命之忧吗?还是在怪我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若是前者,我可以理解。可若是后者……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去怪陌生人的,你怪我,就证明你在意我,你觉得以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不应该害你。我已经在你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对不对?”

    白乔煊的身体随着深沉的呼吸一起一伏,眼中却是一片死寂,他的谈吐低沉有力,与钟婉露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钟婉露的笑意漫到眼中,她猛然起身,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不逼你,反正我也不急在这一时。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我的容貌不动心,你也不例外,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卢希的拳头攥得不能再紧,白乔煊想像方才一样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钟婉露看到卢希的反应,眼中的笑意更深,她坐回原位,说道:“我安排人上演追杀你们这出戏,有三重目的。第一,我是想试试你的本事,看你是否有能力抵挡杜洛王的攻击。杜洛王不逼你,你若还是从悬崖边掉了下去,那你就不配拥有我的爱,更不配得到我的助力。相反,你若活着回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第二,我是想给你提个醒,有人想要杀你,这样你回来后就一定会提高警惕,加强防卫,不至于等到钟澍波、卢敬武或是卢敬鹏真想杀你的时候,你因防守不够而丧命。第三……”

    钟婉露的目光落在童昱晴的身上,“我察觉到你们之间有些不对,但又不能确定你们是否真有私情。以你们两个深沉隐忍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流露真情的,所以我设下这一局,想看看你们在生死关头时的反应。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听说你们在悬崖边上九死一生时说的话,我真的快感动哭了。”

    卢希的脸色愈发苍白,钟婉露却半点也不想放过她,白乔煊赶在钟婉露开口之前质问道:“如此说来,我父亲也是你命杜洛王杀的了?”

    钟婉露面色骤变,“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杀你的父亲?是你向卢天胜献策攻打杜洛,激怒了钟澍波,才会让他起杀心的。我只是……”

    白乔煊反问道:“只是什么?只是没有阻止是吗?”

    钟婉露捂着胸口说道:“你应该理解我的,那个时候卢天胜、钟舜华、卢敬武这些人都还在,我还没有借钟澍波的手,帮你扫清这些障碍。我不能让杜洛王违抗钟澍波的命令,让他提前暴露在他的面前,也让我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否则不只你父亲,你、我、杜洛王……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我只能舍弃你父亲一个人的性命,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白乔煊面色铁青,却无话可说。因为说一千道一万,父亲都是为他而死的,他怪不得任何人。

    钟婉露又将矛头对准了卢希,“希儿,我还是以表姐的身份劝你一句,离开他吧。你论美貌不及我,论灵犀不及昱晴,我们一个可以在**上满足他,一个可以在灵魂上满足他,你与我们相比,又能给他什么?”

    “希儿!你不要听她胡说!她……”

    白乔煊话没说完,就被钟婉露打断,“我是不是在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希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将你留在身边吗?因为你傻,你永远看不透他的心思!作为督军,永远不希望自己在别人面前是透明的,那太危险了,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舍弃童昱晴,所以他才会摆出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留你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他贪恋一份安全感罢了。”

    “住口!”白乔煊猛然站了起来,牵起簌簌发抖的卢希就往外走,却被钟婉露的一句话绊住了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灵魂拷问

    “奉劝你一句,在我没有说你可以离开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

    白乔煊眼中的怒火就快迸发出来,“你威胁我?!”

    钟婉露施施然地摆弄着裙袂,“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你想怎样?”

    钟婉露纤细的手指似是想勾勒出他的轮廓,白乔煊厌恶地避开她的手,钟婉露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转瞬间又是笑靥如花,“我想要的很简单,我要你休了卢希,娶我为妻。不要急着说不可能,我提醒你一句,拒绝我,你将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换言之,拒绝我,可能会毁了你。”

    说着钟婉露看了看桌上的沙漏,“你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可以考虑。”

    白乔煊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说道:“不需要考虑。我承认,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我绝不会用我的女人来做交换条件,你死了这条心吧。希儿,我们走。”

    钟婉露又道:“如果不是我,替你杀了钟澍波,你以为你还有命站在这里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吗?你会和卢敬挚一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童昱晴本来还沉浸在懊悔之中不能自拔,听到钟婉露这话,一下冲到她面前问道:“你什么意思?”

    钟婉露反问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的子汀,是被钟澍波害死的。他为了让他安插在你们府中的人有机会给卢敬挚下药,故意设计让奚亦芊中毒,将嫌疑安在奚亦苓的头上,将你们引到顾家去查案。你们在顾家逗留了一个上午,钟澍波想下十次药都够了。在那之后,他还下令,让杜洛王再次发动进攻,将你们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边境战火上。”

    童昱晴瘫坐到地上,当时她就觉得奚亦芊中毒之事有蹊跷,却怎么想也没想到,那是为了对卿子汀下手……

    白乔煊说道:“不可能,我们平时的吃穿用度都要经过三轮查验,那段时间我更是将三轮查验增至五轮,子汀接触到的东西不可能有毒,钟澍波是怎么做到的?”

    “钟澍波的毒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但我没有接触过毒术,所以具体的药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钟澍波亲自为卢敬挚调制的药,无色无味亦无状,准确地来说是一种气体,只要不被人看到喷洒,就不可能被人察觉出异样。而且这种药,只对身患寒疾的人有用,药性很慢,但只要病发,就再也无力回天。”

    童昱晴质问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救子汀?你恨钟澍波、恨卢天胜、恨钟舜华、恨卢敬武,想要他们死,是因为他们毁了你的一生。可子汀从来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钟婉露冷笑一声,“你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我倒想问问你,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了乔煊的大业,我连他的父亲都没救,又怎么可能去救卢敬挚呢?我救他就是打草惊蛇,救他就是暴露自己,救他就是给乔煊留下一个隐患,我为什么要做一件对我有害无利的事情啊?”

    童昱晴吼道:“他怎么会是乔煊的隐患?他从来无意于督军之位!”

    钟婉露盯着她的眼眸说道:“他是无意,但你能保证,不会有人打着扶持他的旗号,造乔煊的反吗?只要乔煊在位一日,卢家的男丁,就一个都不能活!就算钟澍波不动手,我也是会杀了他的。”

    钟婉露一句话堵住了童昱晴的嘴,却让卢希瑟瑟发抖,“三……三哥……”

    钟婉露转身看向卢希,“现在才想起他来,是不是有些晚了?我的人,应该已经解决掉他们了。”

    卢希脚下不稳,软跪到地上,钟婉露一步一步走向白乔煊,“看到了吧?童昱晴为了她心爱之人,卢希为了她的哥哥,都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待你。只有我,会将你当作我的全部、我的世界,一心一意为你筹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白乔煊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太可怕了……”

    “可怕?”钟婉露眸中似含泪光,“难道我一心一意为你,还是错了?”

    厅中突然间安静下来,安静到只能听见流沙的声音,钟婉露转头看着流沙,就像看到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她朗声说道:“我钟婉露身为蒲西第一美女,身后有无数的仰慕者,我可不是对谁都有这样的好脾气。我是因为爱你,才容忍你的,但你若不知好歹,我也不会缠着你。我会直接毁掉你,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现在两刻钟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休不休卢希,娶不娶我?”

    “不休,不娶。”

    流沙在白乔煊说出答案后应声而止。钟婉露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好啊,你可以带着你的夫人走了。”

    白乔煊扶起卢希,又示意杨濯过去扶起童昱晴,可钟婉露却挡在了杨濯面前,她笑意盈盈地对白乔煊说:“别误会,我不是想扣住你的旧情人,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跟她说清楚呢。”

    钟婉露蹲了下来,看着童昱晴的眼睛,说道:“你应该很想知道,是谁在卢敬挚临终之前将你困在了地牢里,害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吧?”

    童昱晴空洞的眼眸有了一丝反应,钟婉露笑得更加灿烂,“是我。我们出身相当,可这际遇,就太不相同了。你有疼你爱你的父母,有和你生死与共的乔煊,有一心一意爱你的子汀。而我,只远远地见过我母亲一面,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心中只有他的儿子,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送人的东西。我的丈夫把我当作一个出气筒,用来发泄他对他母亲的怨恨。我一心一意爱的人,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觉得我可怕。为什么你可以拥有那么多,而我却一贫如洗呢?也许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有一个多么悲惨的人生,也让我时时刻刻都想要撕碎你的幸福。”

    童昱晴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人,害她见不到卿子汀最后一面,一时间失去了理智,只想让她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她一把握住钟婉露白皙的脖颈,将她按在了地上。

    钟婉露的面色发红发紫,可她还是笑着挤出几个字,“杀、了、我、乔、煊、也、活、不、成……”

    童昱晴猛然松了力气,钟婉露剧烈地咳嗽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太喜欢看你想杀我,又不敢杀我的样子了。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喜欢杜洛王的存在,是他让你害怕,害怕我不在,他会杀了乔煊……”

    白乔煊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盯了钟婉露一眼,转而对童昱晴说道:“亲者痛,仇者快。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要坚强。我们走。”

    童昱晴仍然没有力气做到白乔煊所说的坚强,白乔煊刚想强行拉起她,钟婉露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你为他,不敢杀我,可他就真的值得你如此相待吗?”

    童昱晴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婉露含笑说道:“你与卢敬挚,有过一个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有告诉你,你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白乔煊见童昱晴面比纸白,对钟婉露忍无可忍,猛然掏出枪,向她射去,“你给我闭嘴!!!”

    童昱晴猛然抬起白乔煊的手臂,钟婉露斜后方的花瓶应声而裂,吓得卢希胆战心惊。白乔煊的过激反应让童昱晴明白,钟婉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有过一个孩子,一个她和子汀的孩子,可是……她没有保住那个孩子……

    童昱晴的眼眸空洞无物,白乔煊担忧地握住她的香肩,轻声宽慰道:“昱晴,那不是你的错,是我害你失去了孩子,我不该在那个时候让你去找你的舅父。如果我没有让你去瀛安,钟婉露就没有机会拦你去见子汀,你就不会因为急着逃出来而撞伤自己,也不会因为见不到子汀最后一面而饱受折磨。你要怨要恨,就冲着我来,千万别把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童昱晴根本听不到白乔煊说的话,因为她的眼前全是卿子汀的笑容,孩子……子汀,对不起,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童昱晴的腹部又传来那种刀绞般的疼痛,白乔煊见她鬓边渗出大颗的汗珠,连忙抱起她,在杨濯等人的护送下,回到督军府……

    十日后

    童昱晴抬头望了望天空,浮于蒲合上空多天的乌云,不但没有散开,反而越聚越多,她喃喃说道:“看样子,暴风雨就要来了。”

    觅岚走上前来,“夫人,我们还是别去了。不就是聚了些人吗?他们还真敢造反不成?以督军的能力,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的。你病体未愈,就不要去管了。”

    童昱晴笑着摇摇头,边走边说:“你不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会有多严重。”

    觅岚无奈,只能随她上了车,路上觅岚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真的不怪督军下令隐瞒你小产的事了?”

    童昱晴回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再受刺激。但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怨他,如果不是钟婉露告诉我,难道他一辈子都不想让我知道,我曾经有过子汀的孩子吗?”

    “可督军……”

    童昱晴握住觅岚的手,打断了她想要劝慰的话,“不过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我小产与他无关,是钟婉露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敌人是钟婉露,而不是他。我不能让钟婉露的奸计得逞。”

    觅岚欣慰地笑了起来,可当她看到钟府的匾额时,脸上的笑意又全部僵住,轻声道:“千万小心,别让她伤到你。”

    童昱晴颔首,钟婉露仿佛知道她要来,门口的守卫见到她,连通报都没通报,就请她进了府。

    钟婉露在会客厅静静地品着茶,见到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一旦捅了出去,连我也没有办法平息。”

    童昱晴平静地说道:“你有。至少你可以撤掉你的人,给我们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钟婉露淡淡一笑,“就算我给了你们这机会,你们又能如何?我的人又不会比那些人的眼睛更毒。”

    童昱晴深呼一口气后说道:“你将此事捅出来,根本不是为了毁掉乔煊。如果你真的想毁掉他,就会选择一件你完全可以掌控的事,将他牢牢地掌控在手心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旦他狠下心来处置殷栩,他就不但可以稳住蒲州政局,而且还可以赢得民心,将督军之位坐得更稳。”

    钟婉露唇边的笑意更浓,“果然在这世上,最知我心意的人是你。他会为你萌生夺位之念,会为父亲不顾生死地报仇,也会贪恋卢希带给他的温暖。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了谋权不择手段,可这一路走来,他从来没有丢掉过他的本心。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爱心对于百姓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他来说,那就是软肋。你应该清楚,对于一个身处高位的人来说,有软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就是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裘泽远,才将殷栩的事捅了出去。之前他虽然上过战场,也亲手杀过人,但他手上从未沾染过亲族的血。你好好想一想,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帝王,有哪一个没有沾过亲人的鲜血?他杀了殷栩,也许会一时内心难安,但只要他下了这个杀手,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一个人,令他难下杀手。没有了软肋,他这个督军会做得更安稳,更长久,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童昱晴明知道她说的有理,可私心里还是不希望白乔煊成就得这么痛苦。钟婉露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遂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凡人都是如此,督军更是如此。你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要求督军。而且就算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殷栩仗着自己是督军的表弟无所不为,难道不该死吗?难道因为他是白乔煊的表弟,就可以逃过律法的惩戒吗?所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求我,对殷栩网开一面的呢?问问你的良心,于情于理,他是不是都该死?”

    童昱晴垂死挣扎,“那你就没有想过,让他亲手杀了他的表弟,有可能会毁了他吗?”

    钟婉露都懒得再应付她,她放下茶盏,走向内院,“他若是连这一关都迈不过,那就活该被毁,我是不会救他的。你还是请回吧……”

    厅中只剩几缕红茶的清香,童昱晴绝望地看着从茶盏里冒出的残存热气,缓缓走出了钟府。觅岚看到她的神色,就知她和钟婉露谈得并不顺利,本想让她回府歇歇,却没想到她又说要去督军府。觅岚拦不住她,只能陪她再去督军府走一趟,刚到督军府前街的岔路口,觅岚就被震住了,整整一条街,都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隔着车门都能听到那些人震耳欲聋的叫声,一个个都热血沸腾,高呼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觅岚扶住童昱晴,说道:“夫人,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前街堵成这个样子,车根本开不进去。你走过去,被他们挤倒了怎么办?”

    童昱晴没有理会她,“书阙,把车开到后街看看。”

    可惜后街的情况也没比前街好多少,他们又看了看东西两侧,结果都是一样,可以说现在的督军府,已经被这帮人团团围住,别说是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童昱晴没有办法,只能在督军府附近寻找一处离它最近的屋檐,借它以最快的速度飞上督军府的外墙。钟婉露的人还来不及反应,童昱晴就已经被苍接进了府中。

    童昱晴路过前厅时,看到白乔煊的舅父殷沐跪在冰冷的理石地上,忙上前去请他起身,“殷叔父,您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

    殷沐涕泪纵横,童昱晴见他两鬓斑白,心中揪成一团,他的年纪比父亲小,如果看起来却比父亲还要老……

    “昱晴……我求你……我求你帮我求求乔煊,不管怎样,留栩儿一条性命,他才只有十七岁啊……是我没有管束好他,才让他铸下大错,如果这件事情非要一条命才能平息的话,就请乔煊把我的命拿去吧……”

    童昱晴的泪水蓄在眼中,她都已经这般为难了,乔煊的处境可想而知。一边是他唯一的表弟,一边是高压的反腐政策,这件事,难也能把他给难死。

    童昱晴扶住殷沐的肩膀,“殷叔叔,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尽力帮您救下栩儿。您先起身好吗?入秋后天气本就反复无常,您再跪在地上,更容易着凉,您也不想栩儿出来后看到您生病的是不是?”

    殷沐摇着头,“不,我不起来,乔煊一刻没有答应我,我就一刻不起身。你不必管我,只要你能帮我救下栩儿,我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无碍。”

    童昱晴无可奈何,只能嘱咐苍照看好殷沐,自己去见白乔煊。还没走到书房,童昱晴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雪茄味,刚巧卢希出来倒烟灰,童昱晴瞥到满满一筒的雪茄烟灰,眼中满是震惊和疑问。

    卢希叹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抽雪茄,别人请他抽,也不见他抽过。他私下总与我说,雪茄这种有害无利的东西他从来不碰,可这几日,他手中的雪茄就没断过,府中的雪茄都快被他抽光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请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为他解忧。”

    童昱晴袖中的拳头越攥越紧,她看着满筒的烟灰,沉声说道:“就算是无路可走,我也会给他开出一条路来。”

    白乔煊听到开门声,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旁若无人地吸着雪茄,童昱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雪茄,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可白乔煊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夺过雪茄,因为他很自然地准备重新点燃一支雪茄。童昱晴气得将那盒雪茄和他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那支雪茄扔出窗外,“你就算把自己抽死在这里,这事就会自己解决,消失不见吗?!”

    白乔煊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离开了雪茄,浓重的倦意席卷而来,他把自己蜷在软椅上,昏昏欲睡,“昱晴,你知道世界上最不自量力的人是谁吗?是我。我自以为天理能胜过常理,自以为能抵挡钟婉露所有的手段,自以为栩儿会听话,乖乖地收手,结果,呵……结果就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对,结果是我要挥起铡刀,砍掉自己的脚,呵呵呵呵呵……”

    认识他这么多年,童昱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样子。她气得揪住他的领口,逼他直视着自己,“白乔煊你听着,现在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你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白乔煊紧蹙的眉头和抗拒的身体都反应着他不安的情绪,“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吗?督军府和监狱都被他们围得密不透风。那些人中肯定有钟婉露的人,不然我杀的那几个贪官哪会有这么多的家眷?只要我们有一点异动,就不可能逃过那些人的眼睛。钟婉露知道栩儿是我舅父唯一的孩子,而我舅父,又是我外祖父唯一的儿子,她是想让我亲手掐断我母族的血脉,让我无颜再见我的外祖父,甚至无颜再见我的母亲!你不知道,我的母亲生前有多疼爱这个侄儿……如果她九泉之下,知道是我要了栩儿的命,她绝不会再认我这个儿子。可如果我不杀栩儿,不要说那些家眷的怒火无法平息,就是民怨,也难以平息。他们会质疑政策的公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忠臣良将

    “质疑我这个督军,想要反腐的决心。钟婉露,还有那些家眷就可以趁机煽风点火,举着公平的大旗来反我。两条都是死路,你让我怎么选?!你那么聪明,教教我怎么选?!你有办法吗?你也没有!所以你还不如让我抽死在这里!至少我不必面对那种被绝望没顶,窒息的痛苦……”

    童昱晴一巴掌甩过去,几乎是咆哮着在问:“你清醒了没有?!这不是你!我童昱晴用命爱过的男人,绝不是这般懦弱无能!”

    白乔煊一下子惊醒,倒不是因为她这一巴掌,而是因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不想让他自暴自弃,就如同他不想让她自暴自弃,是一样的道理吧?所以她才会说出和他如出一辙的话。白乔煊想起那时她昏迷不醒,如果她无论如何都不肯醒过来,他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勇气?不行!不能让她承受自己承受过的煎熬,就算是为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心,他也不能再沉沦下去……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虽然他还是很无助,但眼中明显有了神采,童昱晴的心稍稍放下一点,沉声说道:“现在我父亲已不再是蒲东的财政司长,卢氏也不再是蒲西督军之姓,所以我既不是蒲东财政司长的女儿,也不是蒲西督军的儿媳,没有责任和义务,去保障百姓的生计,维护万事的公平,但是你有。所以你照常下令,按律法处置殷栩,救殷栩的事由我来做。当初我就用换死囚的方法救过裘叔叔和悠悠,现在再做一次也无妨。”

    白乔煊看到她眼中的坚定,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忙道:“不行!这一招瞒得过世人,却一定瞒不过钟婉露。再说钟婉露会不把你盯死吗?说不定你刚联系到监狱长,就会被她抓住小辫子。我救不下栩儿,绝不能把你也搭进去!”

    童昱晴说道:“我当然知道此事有多危险,可不这样做,还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吗?你当众说不杀栩儿,不保的可不仅仅是督军之位,还有你的命啊!就算你不想想你自己,也不能不想想希儿。你舍得让她陪你一起去死吗?”

    白乔煊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沉默良久后问道:“昱晴,平心而论,栩儿是不是真的该死?”

    童昱晴抚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吐出一个字,“是……可你下得了这个手吗?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在眼前这两条路中选择一条路走,其实也很简单,你只要想清楚,督军这个身份和表哥这个身份,在你心里哪个更重要?”

    白乔煊的声音轻得如烟,“如果要你选,你会选哪个?”

    童昱晴思量许久后说道:“我不知道……我想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事到临头,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答案吧……”

    白乔煊笑得凄凉,“你可以说不知道,我却只能在两条死路中,选一个更痛快的死法……”

    白乔煊随手拉开抽屉,拿出手枪,童昱晴却瞥到手枪旁边的一个银元,她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于是拿出那枚银元,说道:“既然我们不知道该怎么选,就让上天替我们选吧。正面是生,反面是死,投三次决定,殷栩是生是死。”

    以前无论陷入何种绝境,白乔煊都没有让上天替自己做过决定。如今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以前的困境都称不上绝境。

    白乔煊接过那枚银元,说道:“好,我来抛,你来看。我们一起来看看上天,是想让栩儿生,还是死?”

    话音未落,那枚银元已经被白乔煊抛入空中,童昱晴屏息静气地走过去,看到银元上的蒲江,呼吸一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死。”

    白乔煊心中一沉,伸出手来,接过童昱晴捡回来的银元,用力抛了出去。童昱晴觉得自己掌心全是冷汗,脚步也有些不稳,一步一步,举步维艰地向那枚银元走去……

    “别看!”白乔煊的声音吓得童昱晴猛然一抖,她缓缓转身,看向前胸剧烈起伏的白乔煊……

    “不必再看。我是蒲州督军,应该以大局为重,以苍生为念。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任何人都不该成为阻挡我维护公义的绊脚石,包括殷栩。”

    说着白乔煊走出房门,童昱晴紧随其后,在关上房门的一瞬,她瞥到银元上,隐隐有大江翻涌……

    跪在厅中的殷沐看到白乔煊眼中的决绝,心中慌乱,连忙抱住他的大腿,哭道:“乔煊……你要去哪里?你不能杀栩儿……我求求你不要杀栩儿……他是我的命啊……”

    白乔煊的眼中蓄满热泪,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舅父……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父亲,我会为您养老送终,让您余生尽享尊荣。”

    白乔煊狠下心来,让苍拿开殷沐抱着自己的手,没想到殷沐不仅推开了苍,还夺走了他的配枪,将枪口对准了白乔煊。

    守在厅外的士兵瞬间将几人围成一个铁筒,无数把枪指向殷沐。白乔煊怒喝一声:“谁让你们进来的?!统统放下枪!”

    童昱晴也放下想要拔枪的手,看白乔煊苦口婆心地劝殷沐,“舅父,您杀不了我的。听话好吗?放下枪……殷栩根本不值得您这样做,他这次犯下的不是错,而是罪。他贪下的那些钱,足够一个人花十辈子的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放过他,而且您以为我放过他,他就能活下来吗?大错特错!我放过他的结果,就是我会被拉下督军之位,被我的政敌杀掉。您好好地想一想,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政敌会放过身为我表弟的栩儿吗?”

    殷沐冷笑一声,“配与不配,他都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已经没有重新选择的余地了……既然这件事一定要用一条命来平息,那就用我的吧……”说着殷沐将枪口对准自己,惊得白乔煊大叫,“不要!舅父,您冷静一点……”

    殷沐旁若无人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就当是我指使他这么做的,求你饶他一命,教他洗心革面,拜托了……”

    卢希听闻消息赶来时,刚巧看到殷沐扣动扳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好歹听过枪声,可她身边的语欢连枪声都没听过,吓得比她还厉害。童昱晴见状,只能亲自送卢希回房休息。

    苍见白乔煊呆呆傻傻地看着地上流成长河的鲜血,怕他受不住打击,想扶他离开,可他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任由血海染红了他的衣衫……

    苍有些害怕,低低叫了声,“督军……”

    白乔煊的身体抖如筛糠,额间青筋爆出,指节在紧握的拳上亦显青白。苍正不知该如何相劝,就见他突然口吐鲜血,直愣愣地向前倒去……

    当白乔煊醒来时,见卢希和童昱晴一个守在塌边,一个守在桌边,心中一片安宁,可转瞬间就想起刚刚在厅中发生了何事。他努力撑起身子,却觉得心脏有些不适。卢希被身边人的动静惊醒,连忙按住他,说道:“快躺下,大夫说你是因为几日几夜没有合眼,又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才会如此。你就好好睡一觉吧。舅父的遗体,我和昱晴已经安置好了,其他的事,等明早再处理也不迟。”

    童昱晴听到卢希的声音,也醒了过来,轻声说道:“希儿说得有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应对后面一连串的事?”

    白乔煊也确实感到身上没什么力气,便听她们的话,重新躺了下来,童昱晴又道:“既然你已经没有大碍,我就回府休息了。希儿,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好好照顾他吧。”

    卢希微微颔首。童昱晴走后,白乔煊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卢希的思绪飘回半个时辰前,她照着童昱晴的话,安置好殷沐的尸身后,身心俱疲地坐在桌边,“虽然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日钟婉露说的都是胡言乱语,她是因为嫉恨我,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的,但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乔煊只是贪恋我能给他的安全感……”

    童昱晴坐了下来,说道:“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认定的答案。就算我说不是,你也只会觉得,我是在安慰你。”

    卢希长叹一声,只听童昱晴笑道:“傻丫头,你以为女人单纯一点,善良一点不好吗?你怎么就不能换一个角度想,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可爱啊。像我和钟婉露这样的女人,活得都太累了,而且不仅自己累,就连身边的人也会跟着我们累。我说的不是身累,而是心累。乔煊很聪明,选择了让自己身累的那一个。也许你觉得这样一来,他对你的爱就不再单纯,可你扪心自问,你对他的爱就是单纯的吗?如果他身上的优点都消失不见,只是一个碌碌无为、普普通通的男人,你还会爱他吗?这世上除了父母对子女的爱,哪来的那么多平白无故、不计得失的爱?你自己都做不到不顾一切地爱他,又有什么资格苛求他毫无条件地爱你呢?”

    卢希默不作声,童昱晴握住她的手,轻声宽慰道:“你应该这样想,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万,可只有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鲜花和掌声。以前他不是督军的时候,都不只有一个女人爱他,日后他是督军,不仅真心仰慕他的女人会更多,那些贪图富贵的女人也会蜂拥而至。如果你要计较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只怕到你死,都计较不完。所以啊,你唯一要计较的就是一件事,这些女人是不是能替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这才是最重要的。”

    卢希可怜巴巴地问道:“可我要怎样做到无可取代?”

    童昱晴回道:“目前看来,只要你相信自己是无可取代的,你就是无可取代的。因为自信,会让你光彩永驻,这种光彩不会像美貌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凋谢。反过来说,如果你不自信,你的美丽会流逝得很快,那你迟早、注定会被比你更年轻、更美丽、更有魅力的女人取代,我敢保证。”

    ……

    卢希思绪回转,莞尔一笑,“我们女人之间的闺房私语,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虽然她没有回答他,但白乔煊多多少少能猜到,童昱晴说了一些安慰或鼓励她的话,才让她的笑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勉强。他让出一些位置,柔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明日辰初,若是我还没有起身,你一定要记得叫我哦。”

    卢希看着他的睡颜,看着他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身边,心中的无底洞渐渐被填满,睡得比前几日安稳十倍、百倍……

    秋风携着金黄树叶旋转着,缓缓地落地,似是在低吟着一首无尽的挽歌……

    白乔煊看着随风而落的梧桐叶,叹道:“随他去吧……”

    苍躬下身,应道:“属下明白了。”

    苍走后,白乔煊拿起公文,来到了会议室,还没讲两句,门外就传来了吵闹声,独臂的武夔撞开房门,直接冲到白乔煊面前,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任夫人?她犯了什么错,值得督军亲自下令,非要她死?”

    白乔煊怒喝一声,“苍!你是怎么守的门?会议室的门,是谁都可以撞开的吗?”

    苍连忙上前,拉住武夔,“武将军,您若有事找督军,等督军开完会再说吧……”

    武夔一把推开苍,“等他开完会,再杀一个人吗?”

    “咣”的一声,白乔煊将自己的椅子掀翻,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唯独武夔,夷然不惧地直视着白乔煊。

    “来人!给我拖出去!”

    武夔说道:“不必,我断的是臂,不是腿,自己会走。你……”

    “武大哥……”门外突然传来童昱的声音,童昱飞快地将轮椅转进会议室,说道:“督军,武将军昨晚喝多了,酒还没有醒过来,说了一些醉话,请您见谅。”

    童昱眼含哀求地看着白乔煊,白乔煊想到他们都有过命的交情,心中一软,说道:“会议暂停,时间待定,你们先回办公室等通知吧。”

    有童昱夹在中间,武夔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样横眉冷眼,“乔煊,你舅父被那些人逼死,你恨他们,我可以理解。这半个月来,你已经往他们身上安了各种各样的罪名,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难道这还不够吗?任夫人不是那些贪官的家眷,只是对她丈夫的调任有几句微词而已,你就要杀她。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在迁怒了吗?你与我谈论过的理想、法治,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童昱见白乔煊面色铁青,连忙说道:“武大哥,任夫人的事该如何定夺,我会再与督军商讨。你这几日政务繁忙,也没时间回家看看,嫂夫人还卧病在床呢,我去探病时她还与我抱怨说,你调来蒲合后,她就没见过你几面,小弟以为,你也该回去看看她了。”

    武夔沉声说道:“也罢,你不爱听我说话,昱的话,你总爱听吧?昱,你好好劝劝他,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童昱目送武夔离开后,想要跪下来,但那一双腿还没有恢复到完全听话的程度,一个不留神,他整个人就扑倒在地。白乔煊听到动静,连忙过去扶起他,“摔到哪里没有?你想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就是,你姐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摔伤了,还能饶了我?”

    童昱顺势拉住他的衣襟,说道:“我没事。乔煊哥,我想以弟弟的身份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白乔煊笑道:“你我之间,哪里谈得上一个求字?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童昱连忙说道:“我想请你将武大哥调回原职,让他离蒲合远一点,离政局远一点。”

    白乔煊看着他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笑得凄凉,“你是想让他离我远一点吧?”

    童昱微敛双眸,“是……武大哥为人耿直,豪爽不羁,这样的人带兵打仗也许是一把好手,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但他不适合从政。他今日当众顶撞你,你可以容他一次。明日为朋友仗义执言,你也可以容他一次。可是天长日久,我怕总有一天,你会无法容忍他的刚正不阿,会将他……”

    白乔煊转过身来,笑叹一声,“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无容人之量的督军……唐太宗能容得下魏征,我就容不下武夔吗?于私,他是我们患难与共的好兄弟,在蒲合可以与我们共享富贵;于公,他是我身边唯一一个敢对我说真话的谏臣。于公于私,难道他不都应该留下来吗?”

    童昱红了眼眶,“富贵我可以给他,那场战役之后……我们敢死队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真的,就算他这辈子什么都不做,我也愿意白养着他,可……可他也要有命让我养啊……你现在还念着你们曾经生死与共的交情,自然不会杀他,但你能保证,在他日复一日的直言顶撞中,你的愤怒和忍让不会磨灭掉曾经所有的情谊吗?虽然我们现在在努力地立法、执法,让一切以律法为准绳,但毕竟还不成熟,你的一句话,依旧可以直接要一条人命,没有人可以对你说不,也没有人敢对你说不。所以趁着你对他还有旧情的时候,放他走吧,他不属于这里。你当初要调他来的时候,他不也是百般的不情愿,不愿意离开军营吗?把他放回那个适合他的位置上,你也不用再担心军队在他手下会滋生**,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谏臣这个角色可以交给别人来演,你当我是自私也好,利己也罢,总之我不希望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无法舍弃的人。乔煊哥,就当我求你了……”

    白乔煊回头看着他,“昱,我真不知该为你已然学会高瞻远瞩而欣慰,还是该为我继位之后,你我之间的生疏隔离而悲哀……”

    童昱咬紧下唇,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只要你在位一日,你于我而言,主君的身份就要高于兄长的身份。我会永远忠于你,也会永远敬重你。”

    白乔煊不忍再看他,回过头来说道:“不用问,任夫人的事,你也觉得我处理欠妥。”

    不等他回答,白乔煊就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杀任夫人,也可以答应你将武夔调回原职,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没有找到合适的谏臣之前,你来扮演这个角色。有你姐姐和阿茵在,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了,不是吗?”

    童昱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多谢乔煊哥成全。承蒙督军器重,昱定不负重托。”

    童昱走后,白乔煊又奔波于大大小小的会议之中,直到夜色深沉,才离开督军署。

    苍透过后视镜,见他似乎很疲惫,轻声说了句,“督军,车里凉,您还是不要睡着的好。就算要睡,也披上一件衣服吧。”

    白乔煊淡淡道:“不必,我又不会真的睡着,我那好弟弟还没来呢,我怎么敢睡?”

    话音未落,他们东侧上空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白乔煊唇边含着一丝疲惫的微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白乔煊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枪响声越来越多,多得超过了他们的预知,神情微凝,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梁阅和殷栩只有三十个人吗?你派去的人是他们的三倍,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处理干净?”

    苍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拼命加快车速,想带白乔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车硬生生地拦住了去路。

    坐在那辆车后排的人摇下车窗……

第一百二十章 未来之约

    白乔煊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见她被子弹射中了身体。苍连忙将车往后退,却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穿云裂石的哀嚎,接下来就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苍喜道:“督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白乔煊却没有感到欣喜,因为他觉得,那个被子弹射中的身影似乎是一个他熟悉的女人……

    即使知道危险,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走上前去查看那个替他挡了子弹的人到底是谁,只见一个身形魁梧、人高马大的男人跪在地上,一手抱着受伤的女子,一手死死地按住她的伤口,女子身上的一切,几乎都是嫣红色的,嫣红的长裙,嫣红的唇色,嫣红的蔻丹,嫣红的鲜血……

    她弯弯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眼眸像极了天上零零落落的星子。即使奄奄一息,虚弱无力,也难掩她美若繁花,天生丽质,她的笑容如火红的玫瑰花般妖娆妩媚,“你欠我一条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我了,很好。”

    白乔煊眼中闪着泪光,“我不会让自己亏欠你的,你会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洛王吧?幸会。不管你今日是为何而来,现在都一定想救她的命吧?你若想,就带她去吧,我不拦你。”

    杜洛王倒想带钟婉露走,但他一抱起她,大汩鲜血就从她的伤口里涌出,惹得他的眼泪也如她的鲜血一样不停地涌。

    “没用的……弹头上涂着你亲手调配的毒药,你最清楚它的毒性,到底有没有救?来不……来得及救……”

    白乔煊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杜洛王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跑来……跑来杀他……我不杀他了……不杀了……你……只要你不离开……我答应你……永远……都不杀他了……你不要死……不要死……”

    “阿洛……”

    杜洛王将耳朵凑到她唇边,问道:“什么?”

    钟婉露的头突然栽到一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白乔煊。

    “婉露……婉露……婉露!啊!!!!!”

    白乔煊还没从钟婉露的逝世中缓过神来,杜洛王就已经拿起那把自己亲手造,害死钟婉露的手枪饮弹自尽了。

    一旁杜洛王带过来的人马很快就被刚易帜的蒲军清理干净,杨濯杀了过来,“督军,你们没事吧?”

    白乔煊如梦初醒,“没事,你是怎么知道杜洛王要在这里伏杀我的?”

    杨濯看向后面跟过来的一辆车,“是二嫂通知我的。”

    童昱晴赶了过来,先打量了一番白乔煊,确定他没有受伤后又看向钟婉露和杜洛王的尸体。

    白乔煊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杜洛王的计划?”

    童昱晴回道:“是钟婉露打电话通知我的,我听她的声音很急,又将杜洛王设伏的地点说得那么详细,不像是假的,就急忙通知杨濯来救你,还好赶上了。她……”

    苍说道:“她为督军挡了子弹,杜洛王在她走后,也饮弹自尽了。”

    童昱晴觉得心里像被人灌了铅,压得她呼吸困难,她见白乔煊面色惨白,想必心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许多安慰的话堵童昱晴在嘴边,到最后她却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此时苍事先安排好的人押了另一伙谋杀白乔煊的人上来,白乔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说道:“将梁阅就地正法,殷栩押入大牢,关到他死的那一天为止。”

    殷栩逃过一劫后,仍然不知收敛,破口大骂着:“白乔煊!你有本事害死我父亲,怎么没胆子杀我啊?!你这个枉顾天理人伦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童昱晴盯着囚车驶离的方向,语气寒冷如冰,对杨濯说道:“劳你请人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了,拿去喂狗。”

    杨濯回道:“二嫂所言甚合我意。”

    童昱晴又道:“今日辛苦你了,赶快收拾收拾,回去陪叶儿吧。四姨娘刚去,她心情不好。”

    杨濯颔首,嘱咐道:“二嫂也要多保重。”

    ……

    父亲的“死而复生”让童昱晴觉得,自己又有了生存在世上的意义,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倍加珍惜和父亲相处的每一天。用童昱的话来说,如果可以,姐姐一定想黏在父亲身上,一刻也不分开。这一黏,就是五年。童枫毅终究还是因为在那段奔波流离的日子里积压下来的病痛离开了人世。不过这一次,童昱晴没有像上次一样绝望到崩溃,而是有条不紊地遵照父亲的遗愿,将童柏毅和年慕馨的遗骸归葬童氏祖坟。

    办好父亲的丧事后,童昱晴拉着刚刚完婚的童昱和白嘉茵千叮咛万嘱咐,童昱察觉到姐姐有些不对劲,担忧地问道:“姐,你怎么了?这些事情,我们成婚前,你就已经与我们说过许多遍了,今日怎么又提起了?”

    童昱晴淡淡笑道:“我知道我说过,可就是怕你们像维清夫妇一样,合了又分,分了又合,这几年一刻也没闲下来过。以后姐姐不在你们身边,万事都要你们自己担待,你们一定要懂得互相包容,互敬互爱,知道吗?”

    童昱晴说了这么多,白嘉茵只听到一句,忙问道:“姐,你要去哪里啊?为什么会不在我们身边?”

    童昱晴看向父亲的墓碑,悠悠说道:“父母在,不远游。父母不在,我们就该为自己的心愿而活了。其实早在五年前,你姐夫离开的时候,我就动了离开蒲州的念头,只不过是因为父亲,才留了下来。如今父亲已去,你们也有了你们自己的家,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童昱急道:“可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

    白嘉茵也说道:“是啊,留下来吧,姐夫已经走了五年,你也应该早日放下过去。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再说,我哥也不会让你走的。这事你与他说过吗?”

    童昱晴莞尔一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这件事,他一定会答应。”

    白嘉茵问道:“赌什么?”

    童昱晴回道:“就赌我是去是留。他若答应让我走,你们便不再阻拦,他若不答应,我便听你们的话留下来。”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能连猜也不用猜就了解白乔煊全部心思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童昱晴。

    白乔煊不但同意让童昱晴离开蒲州,而且听说此事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像是早知此事,只问了一句:“你何时动身?”

    童昱晴敛眸回道:“大概是十天后,具体时间还没定好,等我定好了再告诉你们吧。”

    童昱晴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其实她早已订好了一张三日后从蒲合出发,前往蒲江南岸的车票和一张五日后,从蒲江南岸出发,前往浮宿州的船票。这些年,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不想再因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动摇离开的决心。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身旁的童昱和白嘉茵倒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童昱将童昱晴拉到门外,白嘉茵也在房内劝白乔煊,“哥,你是不是忙糊涂了?怎么能让昱晴姐就这样走了呢?”

    白乔煊像是没听明白妹妹的话,“她有手有脚,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必担心无法生存,为什么不能让她走?”

    白嘉茵急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当然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可以活得很好,可她这一走,你们两个可就真的结束了,你舍得吗?”

    白乔煊笑着反问道:“什么叫我们真要结束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啊?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啊?”

    白嘉茵这才明白哥哥为什么心甘情愿放童昱晴走,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无终。他们之间的爱就是这最后一种,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将自己这些年的大部分积蓄留给觅岚作嫁妆,只给自己留下足够支撑到浮宿州的银两。她离开时,夜华如水,晚风微拂,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和卿子汀留下过幸福印记的地方,便笑着踏上了归途。子汀,我们要搬家了,从今以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滚滚南逝的蒲江到了南岸一改先前的汹涌澎湃,恬静柔和地像一个小姑娘,童昱晴闭上眼睛享受着从江面吹来的清凉的风,心中暗暗说道:“再见了,蒲江;再见了,蒲州;再见了,我的家乡……”

    “可你还没有与我说再见。”

    童昱晴如遭电击,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乔煊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边,眺望着远方水天一色的景致,问道:“你是觉得你心中所想,我无法察觉,还是觉得船票信息,我无法查到啊?”

    童昱晴回头张望四周,惊慌失措地问道:“你没带护卫吗?”

    白乔煊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带护卫做什么?昭告天下蒲州督军已然到达蒲江南岸,让有心之人来刺杀我吗?”

    “可……”

    “好了,”白乔煊眉眼弯弯,唇畔也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我既然敢来寻你,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说你忘了这个地方归属于哪里了吗?我在自己家门口,还能出事不成?”

    童昱晴如醍醐灌顶,拍着自己的额头说道:“我只记得你如今已是督军,却忘了你原本出自何处。你在白家湾的根基比在蒲合的深厚,出事的几率没有多少。”

    童昱晴忽而笑了起来,白乔煊问道:“你笑什么?”

    童昱晴的笑容中藏着岁月的洗涤,万千的感慨,“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彻夜长谈时的情景,那时你便与我说,你有登顶的夙愿。没想到如今你真的已经站在了蒲州政坛的巅峰,无人可及。”

    白乔煊的思绪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喟然长叹:“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说着白乔煊又想起一事,“我怎么隐约还记得某人似乎说过,等我做上蒲州督军后,要做我的首辅大臣呢?”

    童昱晴笑道:“这个首辅大臣已经让位给她的弟弟了,还请督军莫要再提此事。”

    白乔煊笑指着她,“看来这个尸位素餐的首辅大臣还有一点良知。”

    童昱晴作势要打他,白乔煊边躲边笑,“哎,退了位的首辅大臣还敢打督军?”

    童昱晴笑着放下手,“说真的,希儿怀着身孕,虞世那边的问题也亟待解决,你跑这么远,就只为了送我?”

    白乔煊望着天上的鸿鹄,说道:“希儿怀孕,府上有一大群的乳母和丫鬟跟着她。虞世的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你也知道,虞氏屹立于蒲西的时间,比你们童氏屹立于蒲东的时间还要长,在我之前,有多少个督军,想要攻下虞世,占为己有?可虞氏就像高山一样岿然不动,任凭外界风云如何变幻,都影响不到他们的生计。如此根深蒂固的势力,是我将百万大军压到虞世城下就能拔除的吗?”

    童昱晴想了想后,问道:“你是想怀柔?”

    白乔煊颔首,“瞿、徐、纪三家造反,我可以打;杜洛王贩毒,我也可以打;但虞家,我不能打,也打不得。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我将繁华盛世开到他们面前,就不信他们不自己打开城门。也许这情景,我这辈子看不到,我的儿子可能也看不到,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的子孙后代会看到,除非我的哪个不肖子孙,自己窝里反,败光了我为他们积攒下来的家业,那这就要另说了。”

    童昱晴被他这话逗笑了,“你心还真大。”

    白乔煊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心不大,如何容得下这万里河山?好了,言归正传,我今日来寻你,可不是为了和你谈论虞世的事,我是有要事,要嘱托你。”

    童昱晴有些心虚,怕他看穿自己的心事,低声问道:“你府中有希儿这位贤妻坐镇,司中有昱和杨濯帮你把持,军中也有武夔、孙翊、瞿增这些名臣良将,还需要我帮什么忙?”

    白乔煊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这次出去,打算何时回来啊?”

    童昱晴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童昱晴低着头不说话,白乔煊自言自语:“看来都不是。那三十年、四十年?”

    童昱晴仍然没应声,白乔煊肯定地说道:“四十年。你不要妄想一去不复返,四十年之后,还在这个地方,我来接你,你必须回来。”

    童昱晴眼眸温热,“乔煊……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再回来……”

    白乔煊淡淡道:“难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像傅仁久一样昏庸无道的督军吗?”

    童昱晴猛然抬头看向他,他的眼波沉静如水,却令童昱晴心生悸动,“你……你不会的……”

    白乔煊问道:“为什么不会?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你能保证我永远不犯错吗?”

    童昱晴无法回答。白乔煊又道:“如果你不能保证,就听我的话。”

    童昱晴无奈地问道:“我回不回来,和你犯不犯错有关系吗?”

    白乔煊想都未想便答道:“当然有。只要有你回来的一天,我就不敢稍有松弛,更不敢犯错。因为就算有一天我心中没有江山,没有万民,也不会没有你。如果你已不在乎蒲州的百姓,也没关系。有一句谚语,叫作今日事,今日毕。我再接一句,今生情,也当今生止。不要告诉我你还有来生,你的来生难道不要留给子汀吗?”

    童昱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驳,白乔煊继续说道:“今生的纠缠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拖到来生。所以,你必须回来,不要让我留有遗憾,化作厉鬼,纠缠你到下一世。”

    童昱晴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处可辩,“可我怎么知道四十年后我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就算活在世上,又是不是还能走得动?”

    白乔煊显然早有准备,直接说道:“四十年后,你才六十五岁,我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都有信心赶到此处,你没有信心?如果你没有,那你就把我的话当作命令,你必须活到六十五岁,而且身体强健,走得动路。还有……”

    童昱晴更是惊讶,“还有?”

    白乔煊接道:“当然,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你一个人回来可不行,你还必须带回陪你走过半生的那个人,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位仁兄,这么有本事收了你。”

    童昱晴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嫁人。”

    白乔煊问道:“如果,这是子汀的遗愿呢?你也会告诉他,不可能吗?”

    童昱晴震惊地看向白乔煊,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白乔煊重复了一遍,“这是子汀的遗愿。他要我在他走后好好劝你,让你早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希望有一个人,替他疼你爱你,希望你儿女成群,子孙绕膝。这些话,我本该在五年前就告诉你,可家里家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就一直没有心思与你说。如今你就要远行,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所以我特意赶来,告诉你他最后的愿望。”

    童昱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一串打湿了她的衣襟,“子汀……”

    白乔煊等她情绪渐渐平复后问道:“你是想出去,自己去找那个人,还是留下来,让我来为你找,你自己选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完成对子汀的承诺的。”

    童昱晴抽泣着道:“我求你……不要逼我……”

    白乔煊知道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便退了一步,说道:“好,我不逼你一定要嫁人,总不能让你为了对我们的承诺,委屈了自己吧。我只要你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一段良缘,你拒绝他的理由,不能是子汀。就算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懂你,也再不会有人比子汀更爱你,你也不能放弃爱人和被爱的权利。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童昱晴以手覆面,在心里默默问道:子汀,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吗……

    回答她的仍是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童昱晴了然,努力挤出一个字,“好……”

    白乔煊欣慰地笑了起来,用力抱了抱童昱晴,又指着蒲江说道:“那就说好了,四十年后,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蒲江为证,你归来之日,即盛世之时!”

    童昱晴心有所感,叹道:“遇见你,是我的命;遇见子汀,是我的运。如今子汀已经不在,我只愿你一切安好。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到我回来的那天。”

    白乔煊笑道:“一言为定,一路平安。”

    童昱晴踏上甲板,倚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白乔煊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他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再见!”

    童昱晴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默默注视着自己,便回过头去……在看清那人的面庞后,她不由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拂去脸上的泪痕,上前见礼,叫道:“子墨先生。”

    余子墨眼中闪过一抹哀伤,“终于还是……”

    童昱晴听不懂他的话,问道:“还是什么?”

    余子墨却没有理她,边走向栏杆,边低吟着一首歌: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清风徐来 紫藤花开

    你的到来 是场意外

    不说应该 不言感慨

    千般依赖 只因你在

    我的灵台 由你主宰

    卿许一生一世的爱

    许卿不离不弃的爱

    只为你的纯白

    一滴紫藤花泪,沾染了世俗尘埃,搅乱了童昱晴的心绪,她缓缓接道:

    是殇是殆 紫藤不再

    情深似海 不寿何奈

    你舍我一人离开 只余我半副残骸

    是我太坏 贪恋你的爱

    为何我们的爱

    只能期待

    只能重来

    桑田沧海 不变的是你我的爱

    来生再许你 一个未来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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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766/ 第一时间欣赏蒲心渡最新章节! 作者:南琋所写的《蒲心渡》为转载作品,蒲心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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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渡介绍:
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蒲东财政司长童枫毅之女,自出生便被童枫毅和蒲东督军裘泽远定为下任蒲东督军夫人。严格的家教让童昱晴从小就识大体、懂大局,事事以蒲东大局为重,以家族利益为先。
白乔煊的到来打破了童昱晴原本平静的生活,可肩头沉重的担子和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与循规蹈矩的童昱晴相比,她的好姐妹裘意悠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她的敢爱敢恨令她身边的人都头疼不已,也令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她以为将往事揭开,是给所有人一个了断,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灾难的开端。这场无声的风暴席卷过蒲东所有人的生命,也带走了童昱晴的至亲。
在经历几番权力更迭、阴谋博弈、爱恨交替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并订下“四十年之约”,承诺在生命的尽头与彼此再会……
蒲心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蒲心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蒲心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