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正的计划
漆黑的夜,呜咽的风,崎岖的山路,嶙峋的怪石,新垒的坟,影影绰绰的树影摇动,枝叶妖异地起舞,将一种诡异恐怖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那个高大身影丝毫不以为意,先细致将坟包表面一层有些风干的土刮下来放在一旁,铁锹在他手中就像绣花针一样轻,不动用丝毫真元的情况下,带着大量泥土上下翻飞,快速地将一具包裹好的尸体取出,然后将坟重新垒好。
在重新将原本的表层土铺满在坟包之后,从外看去,这个坟似乎完全没被动过。
高大身影伸手一搂,将尸体夹在腋下,消失在夜色中。
这片天地无人注意到这番动静。
原本芭蕉仙冯焦的洞府,苦心经营的繁华奢靡被齐紫衣孤身挑了,当作了进京养望的资本,紧跟着又被他的好兄弟贺如意霸占,贺如意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神秘野修李某一巴掌拍死,顺势占据至今。
李某,也就是如今道教执牛耳者紫霄宫掌教李稚川,天榜第一人。
此刻的他,脱下了一身黑衣,换上一件寻常衣物,慢悠悠地来到了洞府中。
那个从坟包里挖出来的尸体被布裹着,就那么平放在大厅的一张石桌上,光明正大。
李稚川毫不在意有人偷窥,以他的禁制水平,在这云梦大泽之中,他不主动放开,没有人能够窥探到里面丝毫。
就连藏在水下的那头蛟龙也不例外。
轻轻将裹住时圣的布掀开,时圣的“遗体”又重新见到了天光。
面容鲜活如生,似乎只是睡着了,他的肌肤呈现出一些病态的苍白,只因久了不见阳光而已。
他将手按在时圣的脑门之上,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真元渡入,沿着经脉缓缓游走。
面色从平静转为讶异,再变为惊奇,最后定格成微笑。
“能够奉命监察人间,看顾气运,果然有点门道。”李稚川呵呵笑着,旋即摇着头叹息道:“有这些道行,好好做人不好么?人心不古啊!”
说归说,他其实内心深处对四圣变化的原因也有些揣测,谈不上苟同,但能明白。
身怀通天之道,却偏只能束缚手脚,超然物外,一代代下来,再严厉的祖训也会越来越没有约束力,手上的能耐和心中的**就越发蠢蠢欲动。
看着六族穷奢极欲,枝繁叶茂,看着皇族们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自己手里握着大杀器却只能干巴巴地望着的时候,有些初心,就早已变了味道。
他收回手上的真元,对时圣身体的查探已经完成了,不得不说,四圣对他的改造是成功的,整具身体非常适合修行。
这种修行,不只是针对现如今的修行界,而且就连一些上古功法也完全没问题,甚至可以兼收并蓄。
不得不说,四圣这四支这千年不断的传承,底蕴的确深厚。
不过由李稚川执掌的道教,那底蕴也不差,否则也没有那么多玄之又玄的道术。
李稚川嘿嘿笑了笑,这次收获颇丰啊。
余芝交给李稚川的玉已经被他极其小心地查验过,里面镌刻着一个阵法,想必这个阵法就是他们能够远距离联系的关键,只是李稚川毕竟阵法造诣不高,又担心引起四圣发现,不敢擅动。
只好暂时留着,打算回头去找找周墨。
对时圣身体的查探,让他对四圣的一些功法有了基础了解,同时也启发了他一点培养弟子的思路。
不过也有头疼的事,就是如何安置时圣和余芝,甚至他都有些把不准时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不知道,那就只好先聊聊了。
李稚川伸出手来,真元化作一片光雨,柔和地洒落在时圣的身躯之上,然后缓缓浸透进去。
时圣手脚率先亮起柔光,随着柔光亮起,一层灰败的雾气肉眼可见地被驱赶,朝着时圣的天灵和丹田处逃窜。
等到最后,时圣的整个身躯除开丹田和头顶皆已被柔光覆盖,两团灰败之气正蜷成一团抵御柔光的吞噬。
李稚川的掌心光芒大盛,轻喝一声,“醒来!”
骤然明亮的柔光如同大口一张,将灰败雾气吞噬不见。
时圣陡然睁开了双眼!
“嗯?”
他先适应了一下并不强烈的光线,眼神渐渐凝聚,从茫然转为锐利。
一个鲤鱼打挺,时圣起身,真元凝聚在双掌,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断喝道:“你是谁?”
李稚川头也不回,淡淡道:“醒了?”
“你到底是谁?”
李稚川背朝着他,“你就不疑惑你为什么又活了过来,为什么伤势尽复?”
时圣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不是已经被云落打得重伤濒死,落水身亡了吗?
不对,最后余芝来了,她好像还用嘴度给我了一颗药!
可这又是什么地方,莫非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
想到这儿,时圣从石桌上跳下,对着李稚川的背影恭敬道:“可是前辈救了我?”
“嗯。”一声平静的答复确认了答案。
时圣双膝一屈,砸在地面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郑重道:“前辈救命之恩时圣没齿难忘。”
“呵呵,还算是个有点良心的。”李稚川笑着转过身来。
当时圣看清这个身形高大的老人面容时,下意识地跳起,神情戒备,“李稚川?”
李稚川也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刚才还是前辈,现在又直呼其名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臊得时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低着头,终于对救命之恩妥协,“时圣一时口误,还望前辈莫怪。”
李稚川嘴角微笑,他方才之所以要转过身,就是要先坐实这件事,才好拿话来堵住时圣的嘴,进而影响时圣的心,挺好,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他伸手一指,让时圣坐下,自己也回到主位上坐下,“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疑问,刚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要不看在我是前辈的份上,我先来?”
他没再提救命之恩,这些事情说定了就算,张口闭口的,容易惹人反感。
时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稚川一脸祥和宁静的气息,“别担心,都是些小问题。比如我想问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这还小?
时圣心中腹诽。
他沉思了一会,“暂时还不知道,余芝在哪儿?也在您这儿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说到后面,神情很是激动。
李稚川摆摆手,“别急,说了我先问你,你的问题一会儿慢慢给你解答。”
时圣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继续听李稚川的问题。
“你还想回离火门吗?”李稚川又仿佛是轻飘飘地甩出一个问题来。
时圣明白身为天榜第一人的李稚川问的不是如此简单的问题,他所说的,是自己还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吗?继续回到自己师父们的羽翼之下,当好他们的棋子吗?
他虽然刚从一段“死亡”中恢复,还未及思考,但这个问题,在他下定决心要赶赴与云落的约战时便早已有了答案。
于是,他摇了摇头,“开弓再无回头箭。”
李稚川不动声色,“听说,那一战到最后你和云落居然成了朋友?”
这些天,关于当日一战的具体细节早被他细细了解了,二人的对话也没有避讳旁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时圣回想起那天和云落的对话,点着头,“是的,我想他也应该是这样想的。”
说着,他的脸上竟然荡漾着微笑。
很难想象,这种关系会出现在两个打过两场生死之战举世公认的死仇身上。
还是那句话,世事无常,便是人生之常。
李稚川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然后朝头顶指了指,“最后一个问题,愿意跟他们为敌吗?”
时圣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色,震惊之余甚至还有恐惧,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稚川笑着伸手按了按,“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时圣觉得不妥还想张口说上几句,李稚川摇摇头,将话题转开了,“你的问题不用我给你解答,有人可以解答。我跟他们约的子时过来,现在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走入两个身影。
哦,不对,仔细一看是三个。
但不管几个,时圣的目光在看清来人面孔之时,便只停留在一处。
余芝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就如同她在这份爱情中所做过无数次的那般。
当年彩裙恋红衣,似飞蛾扑火。
时圣迟疑了一下,终于向前迈动了脚步,迎向余芝,不再原地等待。
四目相接,有千言万语,尽付眼波一转;
两情相悦,纵千难万险,惟愿偕老一生。
时圣张口欲言,余芝立刻用两片红唇封住了他的嘴,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够,那干脆就什么都别说。
李子伸长了脖子,瞧得津津有味,忽然一只大手覆住了他的双眼。
他连忙伸手想去刨开,无奈那双大手如铁铸一般,根本不带动弹。
“符先生,你干啥,给个面子。”
“姓符的,过分了啊!”
“符老大,我错了,赶紧松开啊,一会亲完了。”
符临还没松开手,李子的脑门上就挨了一个板栗,“姓符的,真过分了啊!信不信我朝你碗里吐口水尿尿啊。”
话音刚落,脑门上又挨了一记,不等他开口,一个声音淡淡道:“你信不信我给你画个牢,关你三天。”
“卧槽,师父,忘了你在了,我错了。”
砰!又是个板栗赏来。
符临松开手,李子先赶紧看了看亲完了没,然后失望地一扭头,恨恨地瞪了符临一眼,然后抱着自己师父的大腿,擦了把鼻涕,干嚎着,“师父,我错了。”
李稚川根本没理他,看着牵手而立的时圣和余芝,笑着道:“那接下来我们聊点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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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天京城的皇宫里,也有场正事在聊。
在场四人,明黄丝袍,神色威严的杨灏高坐正中。
在他的两侧,左边坐着一个衣着寒酸的说书先生,右边坐着宽袍大袖,
潇洒俊逸的国师荀忧。
而在房间的角落里,似有一团阴影。
荀忧笑着道:“没想到先生如此谨慎,还专门跑这一趟。”
说书先生苦着一张老脸,拎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递向嘴边,滋溜一声地吸了进去,感受着唇齿舌间的浓郁香气和入喉的醇厚绵远,不由地发出一声舒坦的呻吟,整张脸这才轻松舒展开来。
他将酒杯放下,拎起酒壶看样子又要倒第二杯。
一个声音居然从阴影中传出,“我们是来说事的,不是来看你喝酒的。”
荀忧微笑,杨灏平静,皆如未见。
说书先生只好叹息着将酒杯放下,“我要说我跑这一趟,就是想来尝尝宫里的美酒,你会不会生气呢?秦阁主?”
原来,这团阴影赫然就是清音阁阁主秦璃!
秦璃冷哼一声,“你最好祈祷你的计划不会有问题,否则......”
到底是顾忌到四圣的身份,和眼下的场合,秦璃没有当着杨灏的面放什么狠话。
“秦阁主啊,这一点你就该跟陛下和国师大人好好学学了,你看看这才叫大人物的气度不凡啊。”说书老人眯着眼睛,笑着道。
眼看再不出声,局面有些失控,杨灏开口道:“圣人言重了。秦阁主也是心忧亲子。”
“哦对对对,陛下说得是,哎,老头子老了,差点连这都忘了。”说书老人拍了拍脑门,懊悔不已。
他看着那团阴影,轻笑道:“秦阁主,令郎武技如何?”
“尚可。”
“尚可?那可能有点危险。”说书老人神情微变。
“我说的尚可是我觉得,若按天下人的标准,极高。”阴影中的声音充满了自傲。
说书老人双手一拍,“这不就结了,没问题。”
阴影一愣,“这跟武技有什么关系?”
说书老人诧异地望着杨灏和荀忧,“陛下和国师没有告知秦阁主?”
杨灏心中暗骂说书老人奸诈,只好开口,“知道圣人要来,我和国师商量着还是由你亲自告诉阁主比较郑重。”
这种场面话没多少人信,但至少有个场面。
说书老人叹了口气,“那老头子就多费点口水,秦阁主,这下我多喝两杯不拦我了吧?”
阴影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美滋滋地喝了一杯之后,说书老人站起身来,气势陡然一变。
“雾隐谷周边,将由老渔夫亲自坐镇,指挥大端王朝两千甲士,在四处我们早就勘验好的点位设下元气隔绝大阵,此阵一成,雾隐谷中元气全无,届时出入口各以三千军士聚险而守,结阵而攻,雾隐谷中的修行者无非是一群待宰羔羊而已。”
杨灏和荀忧显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而秦璃还在震撼之中。
元气隔绝大阵?还有这种阵法?要隔绝整个雾隐谷,需要多大的手笔?
一旦没了元气,修行者便是无根之水,体内的那点真元济得了多少事,就算是自己,多半也会被千余精锐耗死吧。
可是,有个问题。
秦璃开口问道:“如此我大端的修行者势力岂不是将元气大伤,届时如何与北渊抗衡?”
荀忧也站起身来,朝着秦璃拱手致敬,笑着道:“六族是我们的人。”
秦璃大惊,想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声音微变,“你是说,这本身就是一场戏?”
“不错,届时六族精锐将悄悄被放行离去,同时他们带去的大量江湖好手,会被留在谷中。”荀忧的脸上全是智珠在握的笑意。
杨灏冷冷开口,“与朝廷为敌的修行者,留着有何用,杀了就杀了。”
他口中所指,自然是云落一派,包括西岭剑宗、紫霄宫以及北渊之人。
同时,此刻他开口讲这句话,也是在很委婉地敲打秦璃,八境巅峰虽然厉害,但也不能肆意妄为。
有人拿出了大棒,自然也有人拿出了胡萝卜。
荀忧道:“秦阁主放心,此番在雾隐谷主事的征北将军韩飞龙已经联系了关老阁主,同时也会派军中好手护卫秦公子,保管咱们这位隐龙,安然无恙。”
“至于之前的隐瞒,还望阁主见谅,此事实在太过机密,事实上,在六族之中,也只有理事会知晓此事,下面的许多人包括高层都以为他们是真的要和朝廷赌战。”
说完,荀忧还郑重朝秦璃鞠躬致歉。
秦璃微微沉默了一会,“国师言重了,一切以国事为重。”
杨灏这时起身,朝着那团阴影微微一拜,“秦阁主无愧我大端定海神针之名。”
秦璃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陛下也言重了。咱们继续吧。”
说书先生端着酒杯,悠闲自在,“哪里还有什么事,万事俱备,提前为陛下贺,为大端贺!”
荀忧也斟上一杯酒,双手举起,满脸笑意,“为陛下贺,为大端贺!”
从阴影中也传出一句话,“为陛下贺,为大端贺!”
杨灏心中默默念着,问剑天京城?哼哼,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睥睨四方,豪气干云。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脉生天地有客来
天京城的皇宫深处,举杯恭贺的欢笑声还未完全消散。
豫章郡的彭泽之畔,匆忙的脚步声正在接连响起。
小小的山包上,一个圆脸的年轻人脱去了稚嫩,身着轻甲,面容严肃,看起来已经有了些行伍之气。
他静静站在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后,看着灌城军的袍泽们拿着兵刃,趁着夜色,一言不吭地陆续上船。
身前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是灌城军的都尉黄大兴,他轻轻开口,“温凉?”
圆脸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垂手道:“都尉!”
黄大兴一把将他扯到跟前,佯怒道:“说了不听是吧?跟你说多少次了,别那么拘谨生分,是不是不听?”
温凉楞了一下,只好低头,“是,义父。”
黄大兴满意地点点头,自从第一次见到这小子之后,越看越顺眼,干脆将这小子收为了义子。
没想到一步登天的温凉,居然没有一点年轻人常有的傲骄之气,依旧不卑不亢,更令黄大兴喜不自胜,想要着力培养。
他眯着眼,“此番外出演练,是要增强我灌城军的实战能力,窝在军营里,是养不出好兵的。这次你也有任务。”
温凉诧异抬头,没想到自己才进了军中这么点时间,就有任务发下来。
他转瞬便摆正心态,肃声道:“请义父吩咐。”
黄大兴却没有直接说任务,而是笑呵呵地聊起了别的,“让你带着陷阵营训练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样,那帮鼻孔朝天的还服你不?”
灌城军陷阵营,人数固定在五百,乃是整个灌城军中最精锐最能打武技也最高强的精锐,归黄大兴直接领导,在战时执行最艰巨的攻坚任务,前任统领正是被温凉打败的蒙崇山。
在蒙崇山被温凉击败之后,他顺势将义子温凉推了上去,将蒙崇山提拔调离,当了自己的亲卫队长,如此既给温凉找了个最合适的位置,同时也安了蒙崇山之心。
听黄大兴问起这个,温凉平静道:“开始不服,后面打服了。”
平静的外表下,温凉的内心其实一点不平静,他甚至都有些惊骇,自己的武技进步太快了,在落梅宗的时候自己还打不过师父,这才短短一个月,若是再与师父切磋,估计自己已经可以轻松完胜了。
要知道,在平凡的江湖中,他师父关飞鸿已经称得上武技高手了,否则也不会被清溪剑池选去护卫。
而这一切,莫非都是因为白衣剑仙给的那一颗丹药吗?
云大哥真是自己的福星啊,嘿嘿。
黄大兴不知道温凉的心理活动,闻言哈哈一笑,拍着温凉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不过他旋即便拉下了脸,还是要敲打敲打这小子,不能让他太飘了,于是道:“不过,你也不能自矜,武技虽强,兵法韬略还比较差,得多学多想,听到了没?”
温凉知道黄大兴是为自己好,不由心中一暖,“温凉谨遵义父教诲。”
看着军士已经上船过半,黄大兴活动了一下手脚,“好了,该说正事了,既然陷阵营服你,那到了演练场地,你就带着陷阵营随时待命,届时会有演练安排给你。”
温凉闻言有些诧异,“义父你不跟我们一起?”
黄大兴迟疑了一下,“我不一定。”
温凉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黄大兴忽然神色严肃地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谨记。”
温凉立马站直,也严肃道:“请都尉吩咐!”
黄大兴从怀中摸出一只金色令箭,从中间分开,将一半递向温凉,“到了演练场地,只要有人拿着这只令箭的另一半向你吩咐,无论什么命令,你都必须带着陷阵营执行。记住无论什么命令都不要奇怪,都不要犹豫,都不能质疑。即使让你们当场自尽,也必须照做。”
温凉呆呆地接过令箭,“这么严重?”
“不至于让你们自尽,我只是打个比方。”黄大兴先是笑着拍了拍看起来有点吓傻了的孩子,然后郑重地说:“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必须严格遵守军
令,听到没?”
“是!请都尉放心!”
黄大兴长出一口气,一切皆已安排妥当,看着义子那张圆脸,一拳砸在他的胸膛,“别担心,好好干!这次干好了,通天大道等着你,义父到时为你庆功。”
温凉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谢义父!”
黄大兴迈步朝一旁走去,刚才拉着温凉来这边说说悄悄话,副都尉他们还在等着呢。
黄大兴和单膝跪地的温凉错身而过时,轻轻说了句,“到时把你师父也喊上。”
拍了拍温凉的肩膀,笑着离开。
仍旧跪着的温凉额头顿时渗出冷汗,原来义父都知道?
当初为了避嫌,也因为二人年纪差距不小,所以师父关飞鸿便进了火头军,当了军营伙夫,暗中保护。
现在看了这一切都在义父的掌握之中。
这么说来,陶掌柜疏通关系将自己和师父送入军营的事应该也暴露了?那别的事情呢?比如云大哥他们的事呢?
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为什么还要收我当义子。
温凉自我安慰着。
想起自己和师父还故作不识,暗中相会,他摇头苦笑。
如此看来,义父对自己的确是不错。
温凉向来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赠之滴水,报以涌泉。
此刻暗暗下定决心,这番一定要完成好任务,给义父涨脸,以报其知遇之恩。
他缓缓起身,转身望去,火龙蜿蜒,尽数没入停靠在彭泽畔的这些大船之上。
然后他们就将悄悄启程,去进行一场陌生的实战演练。
温凉悄悄握紧了拳头,在军营中,他有信心。
雾隐大会开始前的这个夜晚,灌城军八千甲士,深夜从豫章无声启程,悄然奔赴雾隐谷。
他们要做的,是一场震惊天下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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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玄境,修行九境第五境,结成金丹之前的准备阶段,丹成即入六境知命境。
虽说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但也有一种说法是,通玄境才是决定大道根基的关键。
通玄通玄,通什么玄,不就是那玄之又玄的长生久视,天地自在?
决定大道高低的关键之一在于金丹的品质,而决定金丹品质高低的就是通玄境三个小境界。
旋合、脉生、纹现。
将丹田气海的磅礴真元压缩旋合,压缩的多少,压缩的程度,都会影响到金丹的品质;
后面脉生、纹现更不用说,丹脉和丹纹都和金丹品质有着直接的关系。
丹脉决定了由金丹延伸而出的玉宫品级高低,大道长短;
丹纹则决定了金丹转化元气和输出真元的速度与效率。
所以,修行古籍曾有记载,有人打磨通玄境数十年,一朝破入金丹,直指天人大长生。
但这样的人,万中无一,而且概率太低,千百年来也就那么一两位而已,所以渐渐也不再有人会这样了,毕竟一生短暂,赌不起。
云落对这些也很清楚,毕竟他早已不是刚开始那个闹出大笑话的修行雏鸟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还真是傻啊,还在那儿求宗主和长老们不要把自己赶走,呵呵。
裴镇那小子也净捣乱,陆师妹和崔师妹也不知道提醒一下我。
陆师妹......
琦儿,你还好吗?
想到这儿,原本盘坐在榻上笑意盈盈的云落眼神顿时暗沉下来。
深深呼吸几口,在胸脯的剧烈起伏中,驱散掉那些情绪,身心收敛,开始坐照内观。
丹田之中,原本磅礴无边的真元之海,如今已变成了一个淡金色的球状物,仍在缓缓旋转凝实,云落心中有数,只要再添一把劲,就将迈入通玄境中品。
之所以知道这个,除了修行者本身玄之又玄的那种直觉之外,还有就是他在完全炼化仙格之后,那次难得的观道之旅。
那些山川变幻,河流雨水,金丹玉宫
,以及推门选大道,扣指问长生,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所以,他也很期待自己的丹脉和丹纹。
随着他心念一动,接天剑经功法缓缓运转,大量的天地元气被他吞噬转化,清风飘拂,那个淡金色的小球旋转的速度猛然一快,似乎又凝实了一分。
然后猛然一震,停住不动。
云落的心底生出一股明悟,成了!
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的那颗金丹雏形,好奇自己的丹脉到底会是什么样。
一丝脉络悄悄生出,然后缓缓滋长。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座山?莫非我的丹脉是山形的?可我跟山有啥关系?”
“哦对,莫非是剑宗的雪山?有可能,丹脉是修行者修行经历和修行认知的直接反映,我在剑宗踏上修行之旅,或许主峰的雪山早已印在脑海。”
“咦?等等,怎么这座山这么小?”
在云落的雏形金丹上,那丝脉络勾勒出了一个山峰的造型,可这山峰实在太小了吧!
比起整个金丹而言,这个大小还不到千百分之一,若非坐照内观本来玄妙,放在外面都瞧不见!
“呼,果然,还有。”
随着那丝脉络继续蔓延,云落长出了一口气,果然还有,要不真的完蛋了。
“又一座山?这又是什么讲究?”
“怎么还来?”
紧跟着就在云落的震惊之下,那丝脉络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他的雏形金丹上,画上了无数座山......
“这是咋回事?我怎么就跟山扯上这么多关系了!”
云落一边不解,一边郁闷。
“咦!还有?”
在他的震惊中,那丝脉络不停,又开始勾勒别的图案。
这次是一片湖。
“水?对!山水相依,我就说嘛,我的丹脉不会这么单调的。”
说着漫长,实则也很迅速地,江河湖海尽皆出现在云落的金丹之上。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这种丹脉,一定是很厉害的了!
“额......怎么还有?”
看着金丹脉络勾勒出的一轮圆日,云落猛地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莫非我的丹脉能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个一样?
事实印证了他的想法。
在他的狂喜和震惊之中,金丹脉络最终完成了。
云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颗雏形金丹,上面尽是浅浅的脉络,仔细看去,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尽皆纤毫毕现。
一时竟看呆了。
门外院中,曹夜来和霍北真随意地坐在凳子上,算是在为云落护道。
曹夜来端起茶盏,望着云落的房间,眉头一皱,“怎么这么久?”
霍北真也有些诧异,“按说不应该啊,知命境之前的小境界,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他凑过脑袋,压低声音,“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不会出事了吧?”
曹夜来微微摇头,“不至于,他底子那么好,而且通玄下品的境界很扎实,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破境。”
霍北真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去看看?”
曹夜来站起身,,将手中茶盏放下,“我去瞅一眼。”
他来到云落的房间外,无声戳破窗户纸,看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他面色古怪地招呼霍北真过来,指了指那处破洞,意思是你自己看看。
霍北真一头雾水的凑过去。
端坐榻上的云落笑得嘴歪眼斜,口水流满衣襟。
两人对视一眼,这莫不是中风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陆用来到小院门口,恭敬道:“曹先生、霍先生,外面有位雁先生求见。”
曹夜来眉头一皱,“燕先生?”
一个温醇的嗓音响起,“这才一年多点,你俩什么记性?”
随着话音,一个身穿草青色长衫的中年人笑着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场切磋,盛会前奏。
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曹夜来脸上的神色迅速从疑惑转为惊喜,一扭头,便是那张久违的面孔。
他两步迎上,和来人来了个结实的拥抱。
霍北真站在曹夜来身后,一脸笑意地冲雁惊寒抱拳行礼,“西岭剑宗霍北真见过雁总管。”
雁惊寒却不答复他,走到他身前,直接一个热情的拥抱。
霍北真身子一僵,随即也笑着拍了拍雁惊寒的的背。
不得不说,草原风俗的豪迈粗犷的确更能激发男儿血性。
雁惊寒转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然后朝曹夜来一指,“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相见的人。”
出身北渊草原大族的年轻人一身黑衣,样貌居然有些南人的清秀,身材修长,浑身精瘦,举手投足仿佛都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听见雁惊寒的话,他陡然一喜,上前两步站定,恭敬地鞠躬道:“北渊谢崇,见过曹先生。”
曹夜来赶紧将他扶起,面露思索,骤然闪过一道灵光,试探问道:“山子?”
“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位偶像还是知道你的。”雁惊寒在一旁笑着说了一句。
曹夜来哈哈一笑,“怎么会不知道,上届雾隐大会的魁首嘛。”
名叫谢崇的年轻人面上带着点羞涩,“不足挂齿,曹先生见笑了。”
“居然还会害羞?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天地你最大的谢崇?”雁惊寒夸张地笑道。
“大总管!”谢崇急得跳脚,这好不容易见到偶像一面,这大总管怎么老拆自己台呢!
曹夜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们大总管是这个德行吧?要不要我跟你说几件他当年的糗事?”
谢崇两眼放光,忙不迭地点头,这感情好啊!
雁惊寒连忙把曹夜来朝座位上一扯,“喝茶,喝茶,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些干啥!”
曹夜来看着他,笑容玩味。
看着谢崇期待的眼神,雁惊寒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还真等着听啊?”
跟陆用道了声谢,四人嬉闹着坐下,陆用自然告辞离去。
曹夜来以心声问道:“陆绩没来出来迎你?”
雁惊寒同样回以心湖涟漪,“我毕竟是北边的人,这次以私人身份拜访,他也正好避嫌不出。”
“咦?大总管,不是说四皇子在这儿吗?怎么没见着啊。”放下茶盏,谢崇疑惑开口。
此话一出,曹夜来倒是想起个别的,跟谢崇说了声稍等,便连忙拉着雁惊寒起身,悄悄走到云落房间的窗户边。
就在雁惊寒懵里懵懂地凑过脑袋从窗户里往里偷窥的时候,云落的房门突然拉开。
四目相对,雁惊寒尴尬地冲云落挥了挥手,“云落,你好啊!”
云落挠着头,“雁叔叔?你在干啥?”
“这个......哎,先别管这个了,咱们这么久没见,好好聊聊。”说着他恨了曹夜来一眼,将云落扯到院子里面坐下。
不等雁惊寒开口,曹夜来和霍北真仔细打量云落的目光,看得云落心里发毛。
“曹大哥,霍师兄,你们咋了?”
“云落,笑一个。”曹夜来神情严肃。
“到底怎么回事啊?”云落十分不解。
“你先笑一个。”霍北真也郑重地道。
恍惚间,云落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青楼姑娘,被两个豪客挑着下巴,“给爷笑一个?”
“曹大哥,霍师兄你们是不是生病了?”云落一脸担忧。
“我们生什么病!倒是你,刚才看你嘴歪眼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还以为破境破出什么毛病来了呢!”
“对啊,云落,怎么搞了这么久?”
曹夜来和霍北真你一言我一语,让云落听了个大概。
他这才真心地笑了笑,“哦,那个啊,没事,一会儿我正好请教一下你们。”
他站起身来,先朝雁惊寒行礼问安,这礼数可不能缺了。
雁惊寒受了他一礼,笑着向他介绍谢崇,“这位叫谢崇,我们将军府的。”
北渊将军府,大将军薛征麾下有八位英才,各有所长,被世人并称为八骏。
分别以代号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称之。
谢崇的代号正是“山子”,擅长潜行刺杀,伪装潜伏。
云落冲他抱拳行礼,“见过谢兄。”
谢崇看着云落听到他的名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爽。
毕竟年轻,难免心中有些傲气,面上便微微一沉,随意回了一礼,便坐了下来。
云落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隐隐得罪了谢崇。
霍北真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也没察觉。
但曹夜来和雁惊寒两个人精,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曹夜来心中一动,以心声对雁惊寒道:“要不让他俩来一场?”
雁惊寒有些犹豫,“不会受伤?”
“有我在呢,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恢复能力多变态。”
雁惊寒嗯了一声,正要说话,曹夜来连忙提醒了一句,“越真越好。”
谢崇的不冷不热,让场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云落刚一坐下,雁惊寒将脸一板,对着谢崇道:“谢崇,怎么回事?不知道云落是凌帅后人吗?还不放尊重点?”
看着雁惊寒的面色,谢崇只好站起身,郑重行礼,只是面色依旧不太好看就是。
雁惊寒身子前倾,冲着云落赔笑道:“云落,你别见怪,这小子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云落连忙摆手,正要开口说话,那边谢崇却看不得自家尊敬的大总管如此卑微的作态,冷哼一声,“我不是目中无人,我只看得起值得尊重的人,至于有些只靠着父辈余荫耀武扬威的,就算了吧。”
霍北真面色一变,正要开口说话,曹夜来连忙以心声道:“北真,静观其变。”
聪明的霍北真瞬间想到了什么,闭嘴不管。
云落面上微微一寒,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会对这样的话无动于衷。
“谢兄这是何意?”
谢崇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激,不过此刻已经容不得他退缩,只好酝酿了一下措辞,“意思很简单,凌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假,可不代表你作为凌将军的儿子就能够如此自大,我们大总管对你这样的礼数,你自问你受得起吗?目中无人,我看你才是目中无人吧!”
不等云落说话,雁惊寒赶紧出来火上浇油,佯怒道:“谢崇!怎么说话呢!”
旋即又笑着跟云落道:“云落,别理他,这小子不知犯什么毛病了。”
“大总管!”谢崇瞧着
大总管的样子,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北渊,皇亲国戚也好、军方重臣草原贵族也罢,只有那些人在大总管面前毕恭毕敬的份儿,雁惊寒何曾在谁面前这样卑微过!
就因为这小子的爹是凌青云,他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你们打一架吧!”曹夜来突然开口。
云落和谢崇都瞬间望向曹夜来,他淡淡道:“男人的矛盾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好!就怕有的人不敢!”谢崇立马答应下来,同时拿话挤兑云落。
原本看在曹夜来霍北真等人的面子上,他也就牢骚几句,如今居然有这样光明正大地教训云落,为大总管出头的好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
云落狐疑的目光在曹夜来、雁惊寒和霍北真三人脸上扫过,他隐隐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只是谢崇都把话摆到这个份上了,自己不上也得上了。
正好,看看自己突破到通玄境中品之后,是个什么水平。
“天地丹脉”能有什么作用。
天地丹脉,是他自己暂时取的名字,至于有没有现成名字,一会问问曹大哥他们才知道。
雁惊寒故作为难地看着曹夜来,“真打啊?”
曹夜来眉毛一挑,“你在草原待了几十年,怎么没学着点血性,反而这么磨叽!”
雁惊寒以心声恨恨道:“你趁机报复我是吧?”
嘴上却说着,“那点到为止,就当切磋了。”
“就在这儿打行吗?”曹夜来向二人询问道。
谢崇四周瞧了瞧,院子方方正正,居中圆桌石凳,两侧各有一棵大树。
虽说不大,但去掉中间的圆桌和石凳的话,已经有寻常演武场大小了,更何况多有障碍物,更适合自己发挥。
他嘿嘿一笑,“我自然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云公子怎么样?会不会因为地方太小放不开手脚,施展不出自己的剑气纵横。”
雁惊寒并未告诉过他云落就是凌荀,所以对云落的印象还停留在西岭剑宗弟子的身份上。
被谢崇屡次针对,但云落并未动怒,一是知晓谢崇并无恶意,二是大致猜到了曹夜来等人的用意。
于是他平静道:“自无不可。”
谢崇心中冷哼,却并未再开口。
虽然对云落颇有微词,但他并和云落之间并无仇怨,也知晓云落与大总管和四皇子都交好,所以只想着借着切磋,挫挫云落的傲气,为大总管出口气而已。
曹夜来平静道:“开始吧。”
话音未落,谢崇身形一晃,从云落眼前消失。
云落正要找寻谢崇的身影,忽然后背一凉,生出警觉,连忙横移一步,同时带着真元的一掌拍出。
谢崇五指成爪,抓了个空,又见云落一掌拍来,干脆顺势在地上一滚,然后脚掌用力一踩,朝云落激射而来。
云落双臂屈起,小臂并拢竖在身前,谁知预想中的攻击却并未到来。
他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脚踝发力,朝上跃起。
谁知还是稍晚一瞬,被谢崇一腿扫过,带到了脚底,身子一歪,就要失去平衡。
谢崇暗喜,一拳击向空处,等拳至,云落的身体也会刚好落到此处。
可云落不知为何竟凭空生出一股气力,生生向上拔高一尺,再落地时,谢崇的一拳已经招式用老,被云落一掌切在小臂之上。
不等他感受手臂骤然袭来的剧痛,云落的身影也消失在他的眼前。
谢崇心中一惊,作为北渊顶尖的杀手,他很清楚一个人能够从他的眼皮底下消失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法竟然不比我差?”
谢崇来不及思量,十余年杀手本能让他迅速躲闪开去,让云落悄无声息的一击落了空。
谢崇收敛起了轻视之心,开始正经地和云落切磋起来。
而刚才那互换的一击,竟是这场切磋,两人唯一的一次触碰。
曹夜来看到这儿才微微点头,心中大致有了数,笑着和雁惊寒、霍北真举起茶杯。
三人用心声交流。
雁惊寒道:“你说陆绩会不会在一旁偷窥?”
霍北真想了想,“他要偷窥我反正拦不住。”
曹夜来自信地饮了口茶,“他境界比我高点,但要想瞒住我出现在我附近还是不怎么现实。”
雁惊寒轻叹一声,“这秦明月是块难啃的骨头。杨灏这一招真阴啊。”
曹夜来戏谑道:“你是想骂荀忧吧,不用顾忌荀叔叔面子,他当着我们的面都骂。”
雁惊寒讪讪一笑,霍北真皱着眉,“我总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雁惊寒拍了拍霍北真的肩膀,“我们都知道啊,但不知道的是,这个复杂是复杂在什么地方。等别人出招再拆招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晚上师兄要来,届时我们碰一碰。”曹夜来突然道。
雁惊寒猛地一喜,“雕龙先生也在?那感情好啊!”
“地方就在青龙街的香油铺子,这城里也藏龙卧虎,千万小心。”曹夜来提醒一声。
雁惊寒点点头,三人又重新凝神看起了切磋。
说看,不恰当,其实是在感受。
因为肉眼已经几乎无法捕捉两人的身影,空气中只留下一黑一青两道残影,只能通过神识的感知才能知晓二人的具体动作。
树上的叶子在摇动,不知是风在催促它们为二人鼓掌,还是二人带起了风,惊扰了它们清梦。
一刹那,风停了,两个身影也分开在两旁。
云落微微有些狼狈,气喘吁吁,衣衫也多有破损,而谢崇站在一旁,倒是一切如常,只须发稍乱,面色有些暗淡。
果然如先前所说,点到为止。
稍稍喘匀了气,云落拱手道:“谢兄技高一筹,云落心服口服。”
谢崇叹了口气,朝着云落郑重行礼,“云兄弟,先前是谢崇误会了,在此向你道......”
歉字还在口中,云落便一把抓住谢崇的双臂,截断话头,“哪有什么先前,我还要感谢谢兄不吝赐教呢!”
“好了,你俩也别谦虚了,看样子是云落输了?”曹夜来笑着问道。
“曹大哥,你和雁叔叔一心撺掇我和谢兄切磋,不就是想看我被虐嘛,这下满意了?”云落笑呵呵地道。
谢崇被云落一语点醒,神情惊讶。
雁惊寒起身拍了拍谢崇的肩膀,“看见了吧小子,修行不能只涨境界,也要长长脑子。”
谢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情绪和反应都在大总管和曹先生的引导掌控之中,想来这位霍长老甚至云落都了然,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不由得脸上又红了一阵。
曹夜来突然一挥手,
扯掉设在小院中间的结界,轻轻喊了声,“有客到!”
五声开门声接连响起,三男三女几乎同时从房间中走出。
裴镇抬眼一扫,旋即面露惊喜,飞奔过去,扑进雁惊寒的怀里,“雁叔,你怎么来了!”
“杨灏递了国书,渊皇陛下就派我来了。”
裴镇搓着手,一脸贱笑,“那叔父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啊,也别太贵重,吃一粒能直入知命境那种丹药就行。”
雁惊寒佯怒地轻轻敲了一下裴镇的脑袋,“美得你!有那样的丹药我也是给云落吃了,好去打死那个秦明月。”
谢崇浑身一震,秦明月?跟云落有什么关系?
忽然脑中闪过两个名字,凌青云,凌荀。
谢崇一声苦笑,为自己刚才的无知和狭隘觉得可笑。
裴镇循声望去,“谢大哥!你也来啦!”
谢崇收敛神态,微笑道:“怎么,小镇你不欢迎?”
“欢迎得很啊!来来来,我跟你们介绍介绍。”
裴镇有着草原男儿的豪爽大气,挨个向崔雉等人介绍了雁惊寒和谢崇两个,众人也分别见礼。
等最后向谢崇介绍云落的时候,谢崇主动道:“这个不用介绍了,我和云兄弟已经认识了,不止如此,我们还打了一架。”
云落笑着点头。
裴镇有些惊讶,“打架?咋回事?”
谢崇也不避讳,便将刚才自己偏激的想法如实讲了,然后道:“谁知云公子如此大才,更是胸襟广阔,不计较我的无礼,着实让我佩服。”
云落连连摆手,尤其是当着姑娘的面,微微羞红了脸,“谢兄言重了,多谢赐教。”
梅挽枝踮起脚跟,凑在师姐的耳旁,轻声道:“师姐,云公子最棒了!”
梅晴雪粉脸一红,轻轻在梅挽枝腰间拧了一把。
挽枝仙子痛并快乐着。
雁惊寒笑着插了一句,“好了,你俩别互相吹捧了。小镇,我这次倒是真带了个礼物来。”
说着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木盒,普普通通,看不出丝毫贵重华丽,怎么看都不像是北渊将军府的大总管拿出手的东西。
雁惊寒走到崔雉的面前,在崔雉的惊讶中将盒子递给她,“崔姑娘,这是我家大将军特意为你挑选的一件礼物,他不方便来此,故托我亲手转交给你。”
崔雉原本清冷的脸上顿现激动之色,北渊军神薛征亲自为自己挑选的礼物,将军府大总管亲手送到,这样的待遇,恐怕连崔家老祖都享受不到吧。
她恭敬地双手接过,“崔雉谢薛大将军,谢雁总管。”
雁惊寒笑了笑,“大将军还说了,这不是什么威胁或绑架,只是他的祝福,希望崔姑娘一切顺心而行,行而顺心。”
顺心而行,行而顺心。
崔雉念叨着这八个字,再度行礼,“崔雉谢薛大将军。”
裴镇凑过脑袋,“媳妇儿,我叔父送的什么,打开看看?”
崔雉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面上却依旧与雁惊寒微笑示意。
雁惊寒偷笑着走开,把着曹夜来的肩膀,说了些什么,然后道:“你们年轻人玩吧,我们这些老头子就不打扰了。”
说完顺手将愣在原地的霍北真一扯,三人进了房间,默默盘算别的去了。
虽然霍北真并不是很情愿被归纳到老头子这个行列之中。
梅挽枝又悄悄扯了扯师姐的衣袖,“师姐,这个裴镇的叔父是谁啊?送个木盒子怎么感觉崔姐姐就那么高兴。”
崔雉郑重将盒子收在方寸物中,准备一会儿一个人的时候再郑重打开。
梅晴雪开口道:“崔妹妹,薛大将军莫非就是北渊军神薛征大人?”
不等崔雉答话,裴镇竖起大拇指一挑,“除了我叔父,北渊还有哪个敢自称薛大将军。”
“那你岂不是就是北渊皇子?”梅晴雪有些吃惊。
裴镇正要自夸,孙大运开口道:“晴雪仙子觉得不像吧?我也这么觉得,看那猥琐急色的样子,跟我一样当个野修还差不多。”
“姓孙的,小爷这几日闭关小有所成,有种单挑!”裴镇叫嚷着。
孙大运哼哼两声,“跟我单挑?你先把我兄弟云落打过了再跟我打!”
谢崇又是一惊,明明看着孙大运不过神意境啊,莫非比通玄境的云落还厉害?
先前瞧着云落只通玄境,知命境的自己揍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虽然自己未出全力,但云落也没有用剑,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
莫非这孙大运也是一个隐藏高手?
裴镇瘪了瘪嘴,“不要脸,比我还不要脸啊。”
孙大运嘿嘿两声,“野修要什么脸。”
云落连忙出声制止两人,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
他端起一杯茶,递给谢崇,严肃地问道,“谢兄可听说过秦明月?”
谢崇双手接过茶盏,经过刚才的切磋,早已收起对云落的轻视,他点头道:“清音阁隐龙,先前略有耳闻。不过上了小天榜之后,我便仔细研究过他。”
云落犹豫了一下,“谢兄若是和他对上,胜负如何?”
旋即补了一句,“冒昧相询,还请谢兄勿怪,若谢兄觉得唐突,可以不答。”
云落并不知晓谢崇的境界,但推断谢崇至少也是知命境,为了更准确地了解秦明月,便开口相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崇,等着他的答复。
谢崇摆摆手,心中越发肯定云落就是那个要和秦明月赌战的凌荀,“云兄弟见外了。”
“按照我对那些情报的分析,若是将境界压在同境,切磋或许是他胜,但要分生死,一定是他死。”
云落追问了一句,“那刚才谢兄与我,可有压境?”
谢崇看着云落,很遗憾地道:“我方才压在知命境下品。”
在众人失落的眼神中,云落长长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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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隐的宅院里,秦明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不知道这会儿老阁主突然把自己叫出来所谓何事。
关隐双手拢袖,淡淡道:“我将境界压在知命境下品,你全力出手。”
秦明月心中一凛,看来是要做最后的试炼了。
“如此明月便得罪了!”
他收摄心神,右脚一跺,身形消失在原地。
当骤然荡漾在院中的微风又重新消停,佝偻老人仍然是双手拢袖,看着地上趴着宛如一条死狗的秦明月,语气依旧平淡,“没想到你这么弱。不过杀那个云落够了。”
他默默走出,秦明月嘴角渗血,艰难抬头看着关隐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笑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段姻缘,悲喜谁知。
相聚的热闹猛烈而短暂,如同燃放的烟花。
所以,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一阵欢乐的喧嚣过后,众人又各自回到了房间。
只是听听云落遇见的那些事,他们似乎都能很直观地感受到一种紧迫。
仿佛有座大山缓缓朝着弱小的自己头顶压来;
又仿佛置身破落的小茅屋,眼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万幸而又不幸的是,这些压力的中心都不是他们,而是云落。
所以他们更加努力地修行,想要尽快地强大起来,好为自己的好兄弟分担一点。
若是不能彼此分忧,那兄弟还算什么兄弟呢。
雁惊寒带着谢崇告辞离去,走到门口,雁惊寒回望了一眼院子深处,和某道神识一触即分,冷哼一声,大步走远。
当天夜里,符临悄然离了洞府,来到了巴丘城中。
在香油铺子,符临、曹夜来、霍北真、雁惊寒四人密会。
而后的深夜,曹夜来带着云落,来到了云梦大泽之畔,符临早已在此等候。
云落取出法螺,轻轻吹响。
法螺的声音几不可闻,甚至盖不过那浪涌岸头,风过林间的细小声音,但在龙骄的耳畔,却如滚滚惊雷炸起。
云落吹了两声,便将法螺收起。
只一会儿,在符临和曹夜来惊讶的目光中,从水中走出一个金袍中年人。
金色的眸子只冷冷一瞥,符临和曹夜来二人便觉得遍体生寒,如芒在背。
云落上前主动招呼,“龙先生。”
龙骄神色立马转为恭敬,“云公子有何吩咐?”
符临和曹夜来无声地张了张嘴,眉眼之间写满震惊之色。
他们原以为云落只是偶然跟龙骄有了些交情而已,可按这个情形来看,可不只是交情而已啊。
云落将符临介绍给龙骄,龙骄默默听完符临的请求,神色平静,“还有吗?”
符临微微一愣,旋即摇头,“没了,若是龙先生同意,我们将......”
“我同意。”龙骄直接干脆地打断符临的话,让他那些准备许久的条件都没说出口来。
龙骄转头朝着云落一抱拳,“云公子,龙骄告辞。”
“龙先生。”云落忽然开口。
龙骄停步。
“我说过的,合作共赢。”
龙骄转身看着云落真挚的笑脸,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摆手道:“下次。”
旋即跃入水中,不见一丝波涛。
曹夜来和符临对视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么顺利?
要知道,这是龙骄啊!
传闻中从草莽崛起,力压云梦大泽数十年,如今天榜第六的蛟龙啊!
原本符临和李稚川还准备了许多丰厚的条件,一起推演了龙骄的种种反应和应对,谁曾想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曹夜来一把搂住云落的脖子,“我说你小子身上怎么这么多秘密呢!老实交代,你和龙骄什么关系!”
云落心中苦笑,这让我怎么说,想说也不敢说啊。
只能含糊道:“可能是我比较厉害?龙先生比较欣赏我吧。”
“臭不要脸。”曹夜来当然不信,正要玩笑着逼问,符临出声为云落解了围,不管如何,事情办成了就好。
至于旁的,谁还没有些秘密呢。
送走了曹夜来和云落,符临赶紧去找李稚川交流情况去了,有了龙骄的承诺,云梦大泽这一局就要好解得多了。
李稚川的洞府中,时圣和余芝也暂时隐居在此,此刻已经休息了。
主厅内,李稚川和符临对坐,他微微跺脚,隔绝出一片小天地,微笑道:“看着你藏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事情很顺利。”
说起这事,符临到现在也依旧不敢相信,将会面的全过程跟李稚川说了一遍,感慨道:“真是想不到居然会如此轻松!”
李稚川眼神一凝,沉思一会儿,“会不会是龙骄有其他的压力,被迫如此?”
符临两手一摊,“谁能给他压力,四圣?朝廷?这些人会让他跟我们合作?”
“也是,先不管了,至少暂时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了。”李稚川在桌上轻轻一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丝凝重紧跟着出现在他的脸上,“说到朝廷,我们收买的眼线传出消息说,那个高欢这些日子似乎跟朝廷方面有联系。”
符临的神色一肃,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云梦大泽之中明面上除了龙骄并无合道境野修,因为到了合道境,去往天下任何一个势力都是绝对的座上宾,没必要窝在这个犄角旮旯里过穷苦日子。
如今他跟着李稚川试图整合云梦大泽的野修势力,既为此次雾隐大会做个准备,同时也为日后对抗朝廷提前埋下种子。
这种改变有人欣然接受,比如蒋苍等人。
但有人欢迎,就必然有人拒绝。
问天境上品的高欢如今就是反对他们的摇旗之人。
若是高欢做了朝廷的走狗,这云梦大泽的局势可就复杂了。
“没那么吓人,高欢既然不愿意被我们收编,应该也不会愿意被朝廷收编,否则他早就做了。”李稚川的神色倒是很淡定,说出了他的考量。
符临也立刻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说高欢只是想借朝廷的手来对付我们?恐怕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吧!”
李稚川轻轻敲击着桌面,满是不解,“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突然态度如此强硬,还要跟朝廷合作,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符临也跟着陷入沉思。
两个老光棍满脸忧愁,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是因为女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自古有之。
韩飞龙心满意足地从云梦大泽之中离去。
刚回到这些日子里藏匿的宅院之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已经无声出现在房间内。
卢存孝吓了一跳,韩飞龙到时一点不慌,恭敬鞠躬,“飞龙多谢老阁主一路相护。”
关隐冷哼一声,“你冒着这么大的险去见他,就为了让他到时帮你拦住那些可能出现的野修?”
韩飞龙点点头,“这点就已经很重要了啊,难道老阁主认为不值得?”
“一帮散兵游勇济什么事。”关隐的态度符合大多数谱牒仙师对野修的态度。
但韩飞龙不是修行者,所以并没有这样的成见,“不知老阁主可听说有人正在试图整合云梦大泽中众多的野修?”
关隐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也不是没人尝试过,可都失败了。”
“哦?可否请老阁主详细聊聊?”韩飞龙似乎对这个事情颇有兴趣。
“我知道的大概有过三四次吧,规模有大有小,反正结局都是失败。”韩飞龙既然请求了,关隐便多说了几句,“这些人哪儿懂野修啊,那都是一群只看利益没人性的,谁给的肉多就听谁的,到头来雄心勃勃都化作身死道消。”
韩飞龙恍然大悟,“用我们带兵的说法讲,这就是群兵痞子,看着人数多,实际上却没用,只知道贪生怕死,上不得战场,打不得硬
仗。”
关隐点点头,“所以说,费那么大心思,没用。那个高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想借你们的势,你别抱太大希望。”
韩飞龙赶紧抱拳,“飞龙省得,多谢老阁主提点。”
“今天话讲多了,回了。”关隐摆摆手,身影没入夜色中。
估摸着关隐走远,卢存孝才开口道:“将军,那我们要不要更改计划?”
韩飞龙转身看着他,突然一个板栗敲下,“为将者,心志要坚定,三言两语就朝令夕改,那还打个屁的仗!”
卢存孝捂着脑袋,嘿嘿笑着,“将军说得是。”
韩飞龙坐在椅子上,舒坦地靠在椅背,“曹统领有没有说明天具体什么时候到?”
卢存孝摇了摇头,“没有。”
想了想,他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将军,那姓曹的心眼忒多,您跟他合作可得多长个心眼,否则到时候这边一完事儿,回头就给我们弄司闻曹里面去了。”
韩飞龙指着他,哈哈一笑,“那为什么不是趁这次跟他搞好关系,今后犯了事儿他也能饶我一回呢?”
卢存孝歪着脑袋一琢磨,卧槽,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哈,大拇指竖起,心服口服,“将军就是将军,看得透彻,存孝佩服之至。”
韩飞龙抓起桌上的一块木牌朝他扔去,“还治不了你这马屁精了!”
卢存孝一把抓住,笑得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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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被韩飞龙和卢存孝念叨的那个男人正在一处荒郊野外啃着干粮,他解下腰畔的水囊,猛灌了一口,终于费劲地咽了下去。
他倚着一块石头,神情疲惫。
在一旁的空地上点燃了两堆篝火,二十多个劲装男子围成两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篝火上架着的野兽尸体。
夜色之中,肉香四溢。
等到烤熟,负责烤制的男子率先扯下后腿,小跑着向曹选这边冲来,“曹老大,肉烤好了。”
曹选面露诧异,扬了扬手中剩下的半个烧饼,“你们吃就行,我这儿还有干粮。”
男子急忙道:“这哪儿行,您是我们老大,哪有我们吃肉您吃饼的道理,更何况这野兽都是您打的,拿着拿着。”
说着就把油滋滋的后腿肉往曹选手里硬塞,曹选无奈接过,却也没有吃,而是站起身来。
“这样,咱过去一块吃。”
说着就当先走了过去,环顾一圈,将手里的后腿肉递给了一个年纪最小的年轻人,“你年轻,长身体,多吃点。”
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连忙感激地站起来,想接又不敢接,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哈哈一笑,“小子,曹老大给你你就接着,到了地方多出力就行。”
众人也哄笑着鼓噪,年轻人连忙双手接过,一口撕下大块的肉,满嘴油光,喜笑颜开。
曹选身旁立马有人为他挪开位置,他随意坐下,笑着道:“傅老爷子说得不错,咱们这一趟把差事办好了才是真的。到时候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说,有了司闻曹为咱们当靠山,就是那些山上神仙也不敢再对咱们随意折辱!”
众人轰然叫好,神情亢奋。
曹选从另一侧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朝那位傅老爷子扔去,傅老爷子正低头撕肉,忽然将手一伸,稳稳把酒葫芦接在手中。
众人居然也都不以为意。
曹选站起身来,“傅老爷子,就这点,诸位悠着喝。”
傅老爷子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了出来,“好酒啊!曹老大,够意思!”
曹选挥了挥手,“诸位慢吃,我去歇会儿。”
看着要起身相送的众人连忙伸手一按,“大伙儿别客气,我们都是江湖武夫,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说完他看了看握在傅老爷子手里的酒葫芦,无奈道:“今晚估计只能小口喝酒了。”
“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哄笑中,曹选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仰躺着默默沉思。
这帮武夫,都是楚国附近司闻曹线报里的高手,要在平日里,连一个炼体境的修行者都打不过,但等到时在雾隐谷中,可就有大用处了。
为了不走漏消息,伪装成普通人的他先是找到了德高望重又技艺不凡的傅老爷子,找了个司闻曹的探子陪他演了出戏,拉了傅老爷子入局,然后再通过他慢慢召集了这么大一帮人。
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先给众人一分,一行人就上了路。
不知目的地,不知具体任务为啥,打着司闻曹的幌子,一行人都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希望一切顺利啊,否则老子真是白折腾这么大一趟了。
第二天一大早,曹选领着众人悄悄潜入了一处雾气朦胧的山谷。
看着曹选轻车熟路的样子,原本还微微有些担忧的众人心中稍定。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处石壁之外,只见曹选在石壁底下扣扣摸摸了一会儿,石壁上忽然有一块石头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来。
曹选起身拍了拍手,“走吧。”
看了看犹豫的众人,他哈哈一笑,当下走入,众人这才敢跟着鱼贯而入。
走入石壁之后,那块门板石忽然重新合上,整个空间一片漆黑。
兵器出鞘声接连响起,洞中一片慌乱。
曹选朗声道:“大家莫慌。”
旋即在墙上一拍,几个机关开启,八颗硕大的夜明珠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乃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中石床、石桌、石凳一应俱全,显然就是为有人来刻意准备的。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瞧着夜明珠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去。
“小心!”
曹选急切的声音响起,可惜为时已晚。
男子的手刚触到夜明珠上,就被牢牢吸住,怎么都挣脱不掉,同时男子的身躯如同破了洞的皮球,肉眼可见地干瘪下来,在凄厉的惨嚎中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曹选方才阻拦不及,只能拦住了想伸手救援的旁人,他语气黯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这儿是司闻曹仙师告诉我的一个据点,用作咱们此番任务的大本营。这房中大家行动皆可,就是千万不要起歪心思去触碰这些夜明珠,否则死了也白死。毕竟在山上神仙的眼里,咱们这些江湖武夫算个屁啊。”
众人闻言,一时皆是默然,心中又生出一些对修行者的羡慕和怨恨来。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曹老大,这儿是什么地方?”
循声望去,正是那个昨晚接过曹选递给他肉的那个年轻人。
曹选笑了笑,“此处名叫绝元谷,正是咱们此次任务的地点。”
“那您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任务是什么了吗?”
年轻人愣头愣脑的问话让周围人觉得有些不合适,赶紧拉了拉年轻人的袖子。
就连傅老爷子也恨了他一眼,准备呵斥他几句。
曹选呵呵一笑,“无妨。本来之前不告诉大家,也是打算到了
这儿跟大伙儿说的”
“这次咱们的任务就是杀神仙!”
曹选铿锵有力的话回荡在洞穴之中,得来的却是一片惨白哭丧的脸。
“曹老大,您饶了我们吧,神仙哪儿是我们能杀得了的啊!”
“神仙动动手指就灭了我们了,求饶还来不及呢!”
“早知道是这个,给再多钱我也不来啊,这不送命嘛!”
甚至有人把矛头对准了召集人傅老爷子,“姓傅的,我们敬你德高望重,相信你,你就这么坑害江湖同道的?!”
“就是,傅老爷子,你可得给个说法啊!”
都知道曹选认识司闻曹的神仙,武技身手又卓绝,众人不敢朝他发难,傅老爷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够了!”曹选一声轻喝。
洞穴之中霎时安静下来。
“要是铁定送死,把你们叫来干啥!”曹选双眼微眯,冷冷道。
“我就说曹老大还有谋划,你们急什么!”
“就是!听曹老大说完不行么!”
听了曹选的话,立刻就有人当了墙头草。
看着局面得到了控制,曹选指着石壁之外,“这外面叫什么?叫绝元谷啊!绝元是什么意思,隔绝元气,懂不懂啊!”
“我知道了!”立刻有脑子灵光的反应了过来。
“曹老大的意思是指,到了这里,那些神仙将失去元气,失去法力,变得跟我们一样?”一个汉子声音颤抖地问道。
曹选打了个响指,“聪明人!”
“现在诸位感觉如何?美好的未来还遥远吗?”曹选满脸笑意。
安顿好了众人,曹选轻轻拍了拍手,对着众人目光道:“我还要出去一趟,大家就在这儿稍安勿躁,养精蓄锐,咱们明天大干一场!”
众人轰然称喏。
那个年轻人弱弱地问了一句,“曹大哥,你干什么去啊!”
傅老爷子这下忍不了了,当即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
曹选笑了笑,“总得弄点吃的吧。”
在众人的笑声中,曹选又开启机关走了出去。
他对着石壁,是双手掐诀,在石壁上布下一片禁制,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动静。
以他知命境巅峰的修为,同时又精通禁制,寻常问天境在不细细查探的情况下应该也发现不了。
他转过身,又快速地离开,目标巴丘城。
这帮武夫以为他们所在的绝元谷,实际上,正是明天就要举办雾隐大会的雾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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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雉坐在桌前,郑重地将那个小木盒取出。
在此之前,她已经仔细地洗净了双手,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将眼前的木盒子打开。
只见一只大气古朴的玉簪子安静地躺在盒中,崔雉小心地将它拿出,捧在手心细看,满眼欢喜。
其实若说这簪子有多么精美华贵,并无太多出奇,崔家大小姐的闺房中比这好看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可不一样的是,这是北渊军神亲自挑选的,将军府大总管亲手送达的。
礼物之意,关键还在送礼之人。
再看盒中,咦,还有封信?
崔雉将信取出,把簪子郑重放好,这才缓缓展开信纸。
“崔雉,好名字,吾在北渊亦久闻大名。”
崔雉心中激动,又继续看去。
“冒昧送礼,还望见谅。”
薛军神太客气了,不会不会。
“吾一生无妻无子,故不识女子之物,若是样式粗鄙,或是做工不细,再请见谅。”
很好看啊,薛军神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看到这儿,因为薛征言辞的质朴,崔雉的紧张感已经消散许多。
“选择此物,只因此物质地上佳,可承受吾之真元。吾在其中已注入吾巅峰一击之力,汝可随身携带,以做防身之用。”
这!也太贵重了吧!
出身崔家的她,顿时将这个普通木盒之中的簪子价值又拉高到了极高的位置。
能储藏薛征一击之力,这样的宝物寻常如何能够寻得,普天之下都找不出多少,否则这些高阶修行者只需要在空闲时灌注真元,对敌时狂扔宝物就行了。
更何况薛征一击之力,相当于整座天下最厉害的人,为她出手一次,这价值更是无可估量。
“小镇顽劣,少不更事,性子稍显浮躁,还望汝多加提醒。”
崔雉很想把裴镇叫过来,扯着他的耳朵让他看看信上写的什么,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在自己跟前蹦。
“极乐之时以苦警示,极悲之时以责醒之,人世间没什么痛苦是不能被时间淹没的,要他切记切记。”
“北渊国政,当执掌在爱民守土之人手中,必要之时,汝可鞭策之。”
忽然崔雉冷汗直流,莫非自己那些心思,薛军神早已了如指掌?
她连忙向下看去,想寻求一个答案,可惜薛征已经转开了话题。
“若是小镇不堪,汝自可离去;若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望汝可与之一路携手,白头到老。”
“需知甘苦与共,是浮生茶,亦是人间路。”
崔雉默默颔首。
“希望有机会能够当面再聊,真的希望。祝福你们。”
“最后,转告小镇,我很想他。”
崔雉呆呆地看着信纸,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亲切,忽然微微一笑。
一笑百媚生,姹紫嫣红无颜色。
她将信纸叠好放入盒中,然后将自己原本戴着的一只华美簪子取下,将那支放在外界会引起许多女人疯狂的簪子随意扔在桌上,取出薛征所赠的簪子郑重戴上。
对着铜镜,笑得连自己都迷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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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笑,有人想哭又不得哭。
陆琦静静的坐在亭子中,双膝屈起,双臂环抱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神情呆滞。
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是这幅模样,但从未流泪。
她觉得,只有在爱自己的人身边,流泪才有几分意义。
原本她也爱自己的爷爷、父亲和母亲的,可这一次不那么爱了。
因为她觉得他们也不那么爱她。
陆杭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心中纠结不已。
在过往的几十年中,他曾经轻松地做出过无数冷血的决定,那一个个决定也奠定了镇江陆家愈发辉煌的基业。
可不知是因为老了,心软了,还是因为实在太过疼爱这个从小聪慧可爱的孙女。
陆杭想不通这一次,为何如此为难。
沉默良久,他将笔断然朝桌上一砸,“琦儿,若是你那位心上人此番不死,我便成全你们!是你想要的那种成全!”
听完最后一句话,陆琦的双眼猛然亮起清澈的光芒,不敢相信地颤声道:“爷爷,您说的是真的?”
陆杭以手撑桌,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倘若杨灏如此都杀不死你,老夫在你身上押一注又如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死局如何求活
时间就如同被掬起在掌心荡漾的云梦大泽的湖水,清亮好看也好,浑浊污陋也罢,无论你如何小心,如何挽留,它终究是要不顾一切地坚定离去的。
雾隐大会,如期而至。
传言今日楚王杨洵将会亲临会场,主持大典。
同时北渊也派出了使团参加,还是由将军府大总管雁惊寒亲自领队。
这些消息令许多不知情的参会者和看热闹的人兴奋不已,没想到此届雾隐大会规格如此之高。
按照往届,天京城不会发声不说,就连楚王也多半只是派个王宫属官过来意思一下而已。
“你们可知道此次雾隐大会声势为何如此浩大?”
临近雾隐谷的山道上,众人拥簇中,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身着蓝色绸衫,神态从容,轻摇折扇,缓步前行,朝同行的几人低声问道。
同行的一个紫衣男子,闻言恭敬道:“属下愚昧,还请掌门明示。”
老者轻笑一声,将折扇一合,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一行几人,其余人都在百步开外,这才放心地低声道:“因为朝廷要对六族下手了!”
“啊?”
“啊?”
身侧几人顿时响起几声惊呼!
蓝衫老者连忙竖起食指,示意众人小声点,这些人连忙四周望了望,发现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紫衣男子故意露出震惊之色,附和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此番动静如此之大。”
蓝衫老者自得地将折扇一抖,扇了两扇,“这天下又要乱咯!”
紫衣男子讨好道:“乱也是山下乱,我们叠嶂门有掌门坐镇,乱不到乱不到。”
“你啊!就会瞎拍马屁,在修行界,我们叠嶂门又算得了什么。”老者用扇子轻轻在紫衣男子额头上一戳,故作严肃,可是眼里那份自得却是隐藏不住的。
紫衣男子嘿嘿笑着,“掌门教训得是。”
队伍另一侧,一个石青色劲装的男子眉头皱起,喃喃道:“北面强敌窥视,朝廷又岂会在这时和六族贸然开战,就不怕被马踏中原吗?”
蓝衫老者面色一变,目光转冷,紫衣男子冷哼一声,“迟玄策,军国大事岂是你能够妄言的!简直胡言乱语!”
劲装男子心道那你们刚才说的是风花雪月不成!
只是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好默默闭嘴。
但刚才那句话却进了其余人耳中,皆觉得有理,看向自家掌门的眼神中,不由带上了些狐疑。
蓝衫老者微笑地看着劲装男子,“玄策,你懂得思考,是好事,不过军国大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有层次,有主次。”
他环顾一圈,“就拿这事来说,北渊的威胁固然不小,但若是国境之内都不得安生,还何谈对敌?就如我们的拳头,如若掌心有刺,那拳头还能握得紧吗?对敌之时还能打得出去吗?”
迟玄策点点头,“掌门说得是。”
蓝衫老者点点头,神色舒缓。
“可是六族分明已不是癣疥之疾,树大根深,甚至势力还超过了朝廷。从过往的来看,不论陛下还是国师都是以安抚为主,渗透为辅,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六族撕破脸皮?”
一个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蓝衫老者的神情一滞,转头看着出声之人,又是这个不长眼的迟玄策。
他声音一寒,“那我想请教一下迟先生,那这场凌荀和秦明月的赌战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迟先生”这三个字咬得尤其重。
迟玄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冒犯了,连忙低头抱拳,“玄策鲁莽,掌门勿怪。”
“我哪儿当得起迟先生的道歉。”说完蓝衫老者拂袖而去。
紫衣男子看着迟玄策一声冷哼,转头跟上。
其余同行之人有的叹息一声摇头跟上掌门;
有的不知道是数落还是劝慰地说上几句:
“你啊,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三番五次落掌门的面子,人家能不生气嘛!”
然后也同样跟紧掌门的步伐。
迟玄策站在原地,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静静思考这个令他疑惑许久的问题。
他坚定地认为朝廷和六族是不会撕破脸开战的,但这场分明是直接对立的赌战又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迟玄策决定等到了现场,好好看看。
原本在这一行人百步开外的曹夜来和云落缓缓走近,方才几人的交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点距离,曹夜来想听自然是听得见的。
可惜他不是周墨,也不是荀郁,没能从这段对话中心念一动,自己琢磨出些什么,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有的事情就能够避免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觉得这人着实不懂人情世故,落得这般田地。
等走近了迟玄策身旁,云落好心提醒道:“这位大哥,你们的人都走远啦!”
迟玄策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抬头一望,已经只能瞧见一点自己叠嶂门师兄弟们的影子了,连忙冲云落一抱拳,“多谢阁下提醒。”
然后冲了出去,脚下一滑,差点摔上一跤,所幸还稳住了。
这便是被后人津津乐道数百年的云落与迟玄策的第一次见面。
看着迟玄策跑远,孙大运笑了笑,“这哥们儿蠢萌蠢萌的。”
裴镇也笑着感慨,“比孙胖子还蠢,也是不多见啊!”
孙大运怒目相向,裴镇横眉冷对。
曹夜来搂着云落的肩膀,“好了,你们俩个也别跟那儿演戏了,用不着你们活跃气氛,没事。对吧?云落。”
“嗯。”云落抬起头,笑容灿烂。
裴镇和孙大运交换了一个眼神,安静下来,一起朝着雾隐谷走去。
这一行中,曹夜来领着云落走在最前方,身后便是裴镇、符天启、孙大运三人,崔雉、梅晴雪、梅挽枝都带着面纱并肩走在三人身后,霍北真殿后。
雁惊寒和谢崇因为还要带着北渊使团,所以直接与大端朝廷官方的接引人走了,不会跟他们一起。
这一行人自打离了陆家别院,情绪就很是低沉。
一步一步靠近雾隐谷,就好像一步一步走近了深渊。
司闻曹中曾有一位天才的审讯大师曾经说过,这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事情,不是那些忽然的意外,也不是**的折磨,而是明知一个灾难的结果,自己却无力抗拒,只能一步步等它发生,无奈承受。
而此番,众人的心态也就是如此。
到了这会儿,没有人再去纠结云落为什么会同意六族的请求,替他们来比这一场,而是将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破局之上。
只是无论如何想,所有的思考又都无奈地落回到跟秦明月一战的结果上来。
赢了,自然一切无碍。
输了,万事皆休。
而输,似乎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
除了孙大运,其余都是出身不凡的修行者,眼界自然也很通透。
即使云落当初能够以聚气境战胜凝元境,能够以神意境战胜通玄境,但对于如今通玄境的他能够战胜秦明月,还是没有人会抱太大的希望。
准确来说,秦明月一方的人是觉得云落没有任何的希望,而云落这方的,因为过往屡创奇迹,和感情因素,才抱有一丝希望。
而在谢崇到来,两人一战之后,那一丝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谢崇亲口说了,如果他
将境界压到知命境下品,打不过秦明月。
但是那天,他以知命境下品的境界,赢了云落。
或许云落也是心知肚明,在那日谢崇来过之后,他便再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日日苦修不辍。
裴镇望着身前有些萧索的青衫,咬了咬牙,开口喊道:“云落。”
云落扭头,裴镇将一串手串从腕间褪下,扯起云落的手,将手串塞进他手中。
云落识得这个手串,当日在剑魂福地中裴镇曾说过。
于是连忙摇头,就要还给裴镇,裴镇伸手死死按住,神情坚定,“自打相识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做兄弟的却没为你做过什么,就当我尽一次心意。一定要拿着!”
云落还要再说什么,裴镇故作轻松地道:“这没什么,等回去了,再让叔父给我弄一个不就行了。但对你现在而言,却是很重要的。”
想想也是,云落便不再多言,将手串戴在手上,瞬间自动贴合在腕上,晃动了一下,居然没有一点不适。
上了赌桌,谁都希望自己的筹码多一些。
站在裴镇身后的崔雉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
符天启默默看着,今天一大早出发之前,他就去过云落的房间,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大叠符纸放在云落面前,给云落吓了一跳。
最终云落只挑了五张可能用得上的,然后和他探讨了一下关于“方寸腾挪符”、“聚元镇雄符”、“网意围杀符”的关键要点,便出发了。
一个小插曲后,队伍继续向前。
转过一个山头,赫然望见一个山谷入口,在一侧的石壁上,有人用剑气刻下了三个大字。
雾隐谷,到了。
山谷之外,站着许多军士,身披甲胄,手持兵刃,肃立值守。
看着如此阵仗,曹夜来眉头一皱,想起听说楚王要亲自前来的消息,心中这才释然。
当一行人走入谷中,才发现狭长的入口之内,居然是一片空旷的平地,飘着淡淡薄雾,如梦如幻。
平地上已经摆好了大典的台子,和贵宾座位。
作为修行界五宗之首,西岭剑宗的观礼代表,明面上朝廷还是要给足面子的,在左侧第二位摆下了两张案几和几个蒲团。
霍北真便领着众人来到了西岭剑宗的座位上坐下。
扫视一眼,自己一行,似乎是有资格坐下的势力中来得最早的。
霍北真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云落,看着他神色平静的样子,投去一个鼓励的笑容。
梅晴雪悄悄从侧后方瞧着云落棱角分明的侧脸,满是溢出的爱意和担忧。
他还能像当日在梅岭上一般,力挽狂澜,创造奇迹吗?
上苍保佑,我梅晴雪愿折寿十年,换云公子此次平安。
雾隐谷中,梅晴雪向天祈愿。
一个人摇着橹,乘着风,枕着浪,白衣飘飘,碧水悠悠。
陆琦的脸上却瞧不出一丝淡然,一颗心早已飞向了千里之外的雾隐谷中。
今天就是决战的日子了,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相信你,不管对手是谁,多么强大,我都相信你。
我拿我的爱情、我的幸福和我的一生去相信你,希望你成功。
若是,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失败了,我会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那一年里,慢慢等你。
郑念夕起了个早,心神不宁的她,来到了浴日亭中,瞧着红日初升,神色恍惚。
云大哥,你还好吗?
一定要等我哦!
长沙城边,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朝着巴丘城驶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小姨父,我们什么时候到啊?我都等不及要见落哥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误打误撞识玄策
时间是生命的刻度,每一寸时光流逝,就意味着生命在缓缓消失。
但凡想将生命过得有意义一点的人,都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能好好过好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甚至每一息每一瞬。
和他们相同的是,此刻的云落也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
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是为了将生命过得有意义一点,云落却是为了生命的存在本身。
他并不知道有许多人正在牵挂担忧着他,甚至连梅晴雪灼灼的目光都没有察觉。
只是平静地坐着,思索着如何从这盘死局中活下来。
《接天剑经》是他的根本,景玉衡传授的剑式也就是《接天剑经》的下半部分是他的杀招。
体魄经过了剑气九转日日淬炼,又在化龙池中塑造真龙之身,也能算得上一份倚仗。
剑符道是最后的底牌。
如今底牌还多了一张,便是裴镇送的手串,只是云落已经决定不到最后关头,不轻易使用。
毕竟那是薛军神送给裴镇保命的东西。
看着已经不少,但云落清楚,这还不够。
因为他的对手,是知命境的天才杀手,秦明月。
一颗金丹,足够抵消许多事情。
若是这一战再推迟几天就好了。
这样一个念头,一直在云落的脑海中盘旋不散。
祖龙传授的隐介藏形身法经过这么多天的反复练习,终于得窥一丝门道。
最初发现了使用这个身法时,身形大小会出现变化之后,便自以为得知了其中奥妙,在错误的方向上浪费了将十余日的时间。
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那可是十二天仙之一的祖龙留下的传承,又岂会只能在大小上做文章。
直到昨日,在与曹夜来最后一次的实战演练中,灵机一动在战斗中用上这种身法,才惊讶地发现了这种身法能够在战斗中逃脱神识锁定,完全收敛自身气机的妙用。
要知道高阶修行者的神识对低阶修行者几乎是碾压性的,低阶修行者的一举一动都脱不开高阶修行者神识的锁定,这也是曹夜来最担心的一点。
虽然云落的攻击不逊色,速度不逊色,但神识的差距是很难抹平的。
一颗金丹妙用无穷,知命境高手在金丹的辅助下,吊打通玄境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
但若是云落可以逃脱秦明月神识的锁定,再搭配上曹夜来指点的融合之法,与秦明月打起来,便至少有了不会一直被动挨打的底气。
只可惜,这一点,昨日才发现,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细细揣摩推演,丰富自己的战斗套路。
同时,符天启带来的三个符,在这些日子曹夜来的悉心讲解下,云落已经基本会了。
但会画并不代表能够融合进剑符道中。
剑气留存的时间短,符意不能有丝毫停顿,必须一气呵成。
对手也不可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慢慢画符,这也就要求时间要快,快到几乎是一瞬之间。
但云落到现在为止,只有昨日画出过一笔聚元镇雄符的剑气来。
威力极其惊人,可越是惊人,就越是遗憾。
默默地坐在霍北真的身后,云落胸有怒涛惊雷,面如平湖。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西岭剑宗的区域之中,裴镇觉得有些透不过气,站起身来,“我四处走走。”
大典区域不大,曹夜来和霍北真的神识都可以笼罩,便也没有阻止。
孙大运看了眼云落,选择了坐在这儿陪着。
两种性格的兄弟在同样的担忧之下选择了不同的方式缓解。
迟玄策好不容易追上了叠嶂门的师兄弟们,众人都没怎么理会他,掌门不开口,谁也不敢冒着得罪掌门的风险,去做触霉头的事。
好在他对此倒也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跟在队伍末尾,来到了雾隐谷。
在谷口,身为叠嶂门掌门的蓝衫老者和一些同样前来观礼的小门派掌门热络地攀谈着。
其实谁都明白这样的接触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但都装作一副热情的样子,互相吹嘘,兴高采烈。
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规矩,便容不得你无视,否则一个清高自傲的帽子扣下来,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除非你真的有自傲的资本。
很显然,蓝衫老者是没有的。
所以他不仅没有无视,反而主动拥抱着,一份香火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呢。
这本来就是他跋涉来此的用意之一。
更何况,以他们门派的身份,必然是没有座位的。
蓝衫老者停了脚步,剩下的门人自然停步簇拥在他的身后。
迟玄策也停下脚步,无聊之下四处张望着。
当瞥见四周居然有如此多的精锐军士时,他眼神一凝,脑中急速转动起来。
绝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将这些军士与楚王的亲临挂上钩,但迟玄策不一样,他习惯多想一点,想多一点。
看着军士的装束,所学庞杂的他认出了这是驻扎在长沙城的星潭军,楚王宫也在长沙城,如此明面上倒也说得通。
可按照大端王朝的规矩,王宫是有自己护军的,地方驻军却是由天京城直接管辖,并被严禁与藩王交往,如此说来,这些星潭军的军士是奉兵部调令来
此的?
也就意味着至少十天之前,调令就已经从天京城的兵部出发,送往星潭军营了?
但楚王是近日才传出要亲临雾隐谷的,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些军士压根就和楚王无关?
可若是跟楚王无关,还能干啥呢?
迟玄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无奈可供分析的信息太少,百思不得其解。
一抬头,自家掌门又已经带着门人走远了,自然而然地,又没有叫他。
迟玄策捶了捶脑袋,自己这一想问题就过于专注的毛病是真的要改改了。
正要跑步追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兄弟,你这干嘛呢?”
迟玄策一扭头,瞧见一个英武十足的少年站在自己身旁。
瞧见迟玄策疑惑的眼神,裴镇连忙道:“你们的人走了咋都不叫你啊,我看你都被甩了两次了。”
迟玄策无奈一笑,没说什么,略一抱拳就要转身离开。
裴镇看着迟玄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没多说啥,自己这儿还一肚子烦闷呢。
一直跟在蓝衫老者身后的紫衣男子悄悄转头瞥了一眼远处正在赶来的迟玄策,冷哼一声,神色不善。
三年前,迟玄策被前掌门亲自带上了山,深得前任掌门青睐,甚至有传言迟玄策会接任掌门之位,让自小上山却不得重用的紫衣男子嫉妒不已。
好在叠嶂门不久之前变了天,前掌门意外地突然离世,因其无子,身为大长老的蓝衫老者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位置。
改朝换代,自然要有新规矩,新风气。
前掌门临终时拉着蓝衫老者的手,让他一定要重用迟玄策,叠嶂门定然无忧。
蓝衫老者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等前掌门长眠进了地底,在一场试探不成之后,便又毫不犹豫地将迟玄策原本的那些优待取消。
缺少了门派的支持,迟玄策本就不高的境界增长地愈发缓慢,至今仍停留在凝元境下品。
紫衣男子和迟玄策的地位无声地调了个个。
紫衣男子去迟玄策面前炫耀过几次,可迟玄策都无动于衷。
越是这样,紫衣男子心中的那些嫉妒仇视就越得不到发泄,看着迟玄策淡然的神色就越不顺眼。
“麻烦让一让,谢谢。”
“谢谢,麻烦让让。”
迟玄策在人群中穿梭,略有些密集的人群中,难免有了些磕碰,惹来一阵埋怨。
所幸此刻前来的都是些小门小派,在这种场合自然不敢张狂,抱怨几声也就算了。
等迟玄策赶上队伍,蓝衫老者淡淡一瞥,没有说话。
时间渐渐过去,裴镇四处转悠着,瞧见了横断刀庄的庄主邢昭远,可惜没瞧见邢天,否则还能去问问他和白宋师兄那一战到底如何了。
瞧见了一个穷酸老头带着四个穷酸弟子,居然也能分得一个座位,远远看去,上面写着儒教,没听过。
还瞧见了在剑冠大比上与紫霄宫李子一起大出风头的小和尚多罗,以及他的大光头师父,他们自然也有座位,位置刚好挨着儒教不远,大光头还去跟穷酸老头打了个招呼,不过看穷酸老头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一个红衣老头,在霍北真和邢昭远鄙夷的眼神中,坐在了丹鼎洞的那片座位。
不一会儿,等清溪剑池的柴玉璞到来之际,红衣老头恭敬中带着谄媚的神情,让裴镇都鄙夷不已。
清溪剑池的座位,犹在丹鼎洞之前。
顺着看去,清溪剑池的上方,居然是四象山。
不知四象山会派谁来,还是那个帅得掉渣的周墨吗?
裴镇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边走边看,居然走到了叠嶂门所在的位置。
他看着迟玄策,也觉得有些巧,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迟玄策也笑着跟他点了点头。
迟玄策笑了,那有人就不高兴了。
紫衣男子默默打量了一下裴镇,衣着普通,没穿着什么大宗弟子服,也不像什么大人物,年纪轻轻估计也没啥本事,方才似乎瞧着这位四处转悠,想必就是那种四处攀关系的野修了!
想到这儿,他的底气这便足了起来,冷着脸呵斥了一句,“迟玄策,少跟不明不白的人来往!”
裴镇和迟玄策的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不等迟玄策开口,裴镇先开口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声音不小,蓝衫老者也扭头看了过来。
紫衣男子倒也机警,不是无脑蠢货,悄悄对蓝衫老者说了刚才瞧见裴镇四处鬼鬼祟祟地游荡,又跑来跟迟玄策搭讪的事。
蓝衫老者如今不过神意境上品修为,自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裴镇神意境下品的气机。
若是一个大宗弟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他必然立马巴结奉承。
可方才自家亲信说他是个野修,自己瞅了瞅,也确实像。
你一个野修横个屁啊!
看在你境界尚可的份上,不收拾你了。
蓝衫老者挥了挥手,“年轻人,老夫宽厚,不跟你计较,自己走远些。”
话音一落,紫衣男子立马感慨道:“掌门果然大度。”
朝着裴镇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听见了没,你们这些野修,不要想跟我们套近乎,走远些。”
裴镇一声冷
笑,想起了孙大运,原来野修这么不招人待见么,“野修怎么了?野修不是人?”
果然是野修,还是个不懂事的野修,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这样一个判断。
迟玄策连忙扯住裴镇的胳膊,将他朝一旁拉去,“朋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听见迟玄策的话,紫衣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想瞌睡你就送枕头来啊,阴侧侧地道:“迟玄策,你说什么?他们?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们这些师兄弟么?”
蓝衫老者心念微动,他何尝不知紫衣男子一直针对迟玄策,虽然迟玄策有些小聪明,但境界不高,又不愿为自己所用,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碍于前掌门遗命,自己也不好将其驱逐,甚至还得将其带来参加雾隐大会,免得落人口实,如今这或许是个机会?
大族有大族的勾心斗角,小门派里也有小门派里的精心算计。
蓝衫老者正是此道行家,短短一瞬,脑海中便滑过诸般念头,他淡淡开口,“既然如此看不上这个叠嶂门,为何还要赖在这儿?”
迟玄策愕然地望着蓝衫老者,聪明如他哪会猜不到蓝衫老者心中所想。
只是原本他还以为蓝衫老者只是冷遇他而已,却没想到此人一直想的是要将自己逐出叠嶂门。
蓝衫老者神色平静,“若是口误,便当着大伙儿认个错,还是一家人,若是真的如此瞧不上我们,就只有浅水不养巨龙了。”
他料准了以迟玄策的性格,定然不会低头认错,便胸有成竹地望着迟玄策。
紫衣男子嘴角勾起笑意,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迟玄策拂袖而走的情形。
迟玄策低头沉默,想起老掌门将自己从山野之间带上了山,关爱有加;想起了他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
叹了口气,转身抱拳道:“掌门在上,玄策方才口不择言,请掌门和诸位同门勿怪。”
嗯?
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对视一眼,面露惊讶,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迟玄策?
不等二人答话,裴镇却不干了,他自然也看得出这两人一唱一和玩的什么把戏,比起当年他在长生城里看过的那些路数,这两人简直不入流。
他反过来抓住迟玄策的手,“兄弟,有这样的掌门和同门,这劳什子叠嶂门不待也罢!”
原本还在纠结错过了一个好机会的蓝衫老者顿时眼前一亮,板着脸冷哼道:“不待也罢?好!老夫以叠嶂门掌门的身份将你赶将出去!成全了你!”
迟玄策面色一变,就要俯首求饶,裴镇不耐烦地将他扯起,“兄弟,别受这鸟气!跟我走,保你日后飞黄腾达!”
说着拖着迟玄策就朝西岭剑宗的方向离去,迟玄策不过初入凝元境,哪里拗得过裴镇。
蓝衫老者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哼,“跟着一个野修飞黄腾达?做梦!”
旋即转身看着门人,故作叹息,“哎,终究还是没能留住迟玄策,我愧对老掌门啊。”
“迟玄策自己反出门派,怨不得掌门。”紫衣男子立马为其开脱,转头看着其余弟子,“大家说是不是啊?”
剩下的弟子们只好昧着良心点头称是。
蓝衫老者赞许地看了紫衣男子一眼,“你看着他们二人去了哪儿,若是能帮得上忙,我们还是尽量帮一帮,也算全了宗门之谊。”
紫衣男子心领神会,同时不忘奉承一句,“掌门仁厚。”
稍微走出几步,迟玄策哭丧着脸,“兄弟,你这下可把我害苦了啊!”
裴镇觉得迟玄策也不像是个委曲求全之人,要不方才也不会为他说话,神情疑惑“他们如此欺辱,你还要赖着不走。”
迟玄策叹了口气,将老掌门的恩义大致说了一下,“我答应过老掌门,要尽心帮着叠嶂门,不能看着门派基业毁于一旦。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啊!”
听到这儿,裴镇对迟玄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没想到此人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裴镇而言,这样的人是最对他的胃口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些天眼看着云落陷入困局自己却束手无策时,悟出的那个道理,“要想保护别人,首先要自己强大。你够强大吗?”
迟玄策一愣,“我境界虽低,但我有脑子。”
裴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脑子顶什么用,更何况你能有什么脑子。
他笑了笑,“不说那些了,既然你说是我害了你,那我就负责,接下来你跟我走,保你比在叠嶂门好上千倍万倍。”
迟玄策无语道:“兄弟,你一个野修,自己修行已是不易,我如何能够拖累你,你快放开我,我回去求求掌门,说不定还有戏。”
裴镇更加无语,还是小爷太低调了啊!
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居高临下的冷冷呵斥,“滚开!”
转头望去,一个面容阴翳的少年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来,方才那声冷哼,就来自少年身侧的一个护卫口中。
裴镇看了看自己两侧,都宽着呢,感情摆谱摆到小爷头上来了啊!
想也没想,直接甩了一句,“滚你大爷!”
迟玄策抬眼一看,瞧见少年的装束,和护卫身后的几个官员服饰,差点没吓晕过去。
他声音颤抖,甚至都带着哭腔,“兄弟,这是楚王世子,咱们闯了大祸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场无聊而刻意的打脸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往往才是真话。
忘了伪装,忘了隐藏,许多人只有在那样的情形下才会暴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裴镇深以为然,迟玄策犹不自知。
之前脱口而出的“他们”,让他被人抓住了把柄,逐出了叠嶂门;
此刻脱口而出的“咱们”,却让裴镇暗自点头,觉得这人是个好哥们。
既然你没逃避,我自然要罩着你!
他安慰地拍了拍迟玄策的肩膀,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是个世子嘛,没事没事。”
迟玄策欲哭无泪,我怎么认识了个傻子!
楚王世子杨桐听了裴镇的话,眼神森寒,周遭的护卫看向裴镇二人的目光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远处,紫衣男子瞧见这一幕,连忙禀报了蓝衫老者,二人心中快意之余,也有些心有余悸,幸亏已经把这小子逐出门派,否则祸事可就大了。
二人的心中根本没想过,若是没有他们驱逐迟玄策之事,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
在二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杨桐的护卫主动出手,替主子分忧了。
出手的护卫虽然不知晓是谁给了这两人的勇气,敢如此张狂,但并不妨碍他出手拍死一个神意境下品和一个凝元境下品的蝼蚁。
裴镇拉着迟玄策朝后稍退一步,闪开空间,一个黑衣身影骤然出现,将这个通玄境的护卫一掌扇飞。
裴镇长出一口气,嬉笑道:“曹先生,你要来晚一步,我可就只能硬顶了。”
方才冲突刚起,他便隐蔽地望了一眼西岭剑宗的方位,曹夜来冲着他微微点头,这才放心装逼。
没点倚仗就敢乱来,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若是今天裴镇孤身一人,保管在听见那声滚开之后立马滚到一边,大气都不出一声。
杨桐若要羞辱,他也会忍着,留着小命,回头再带上自己的人踩回来就是,反正大家都拼背景,谁也别说谁。
曹夜来微笑着傲立场中,仿佛刚才就是拍飞了一只苍蝇而已。
叠嶂门看热闹的两人目瞪口呆。
紫衣男子恨恨道:“莫非这野修小子真有什么背景不成?”
蓝衫老者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有背景又如何,此番惹到的,那是楚王世子,”
方才迟玄策的话已经被他听在了耳中。
紫衣男子瞬间轻松下来,任你张狂,最终还是个死。
同时依旧不忘捧上一句,“掌门高见。”
其余的护卫此刻的心态和蓝衫老者一样,你们都知道这是楚王世子了,还这么蹦,真是嫌命长了不成?
杨桐面上的阴翳更甚,原本就心思阴沉的他此刻把玩着手上的一个扳指,“在楚国,惹到我杨桐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
裴镇一脸戏谑,“凭啥?凭你家世比人好,背景比人强?”
“不够?”杨桐淡漠道。
裴镇摩挲着下巴,“你这意思是说家世好背景强就可以欺辱他人?”
“不对?”若非看在曹夜来身手不凡的份上,杨桐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他看着曹夜来,“你跟我,我以楚王世子的身份向你保证,刚才的事我不追究,同时送你一场造化。”
说完亦是胸有成竹地等着曹夜来的答复,他不认为会有人拒绝。
一语出,满场惊。
曹夜来已经许久没有公开露过面,所以几乎没人知晓他的身份。
此刻杨桐的一句话,让他凭空遭受了许多艳羡、嫉妒的眼光。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高手,如儒教庄晋莒、佛教苦莲和尚、清溪剑池柴玉璞等人瞧见了曹夜来是从西岭剑宗的座位出来,此刻看着他身影,面露思索。
自然而然,他们不会认为曹夜来会接受。
叠嶂门那边,紫衣男子低声骂了一声,真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被楚王世子看上,说不定连带着迟玄策这蠢货也能鸡犬升天。
蓝衫老者亦是神色怏怏。
目光汇聚的中央,曹夜来似笑非笑,瞥了一眼杨桐身侧的护卫们,“你要我像他们一样给你当狗?”
杨桐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调侃,也明白了他的拒绝,转身朝着身后的楚王宫中二供奉道:“杀了他。”
不能为我所用,便死不足惜。
生于帝王家的杨桐对这些事情从小就有认知,也敢于实践,当得起一句杀伐果断。
那名问天境上品的供奉缓缓走出,惋惜道:“好不容易有这一身修为,如今就要就此交待了,真是可惜。”
曹夜来眯起眼,“这句话应该送给你。”
迟玄策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在他看来,裴镇和曹夜来的反应如此奇怪,应该不是自己最初料想的那般鲁莽,而是真的有所倚仗。
只是不知道这份倚仗到底有多大,能够让他们无视楚王世子的煊赫声威。
楚王供奉大怒,双手平举,真元涌动如大潮,从旁看去,仿佛有滔天浊浪咆哮着要将曹夜来吞没。
曹夜来神色严肃,正要有所动作,忽然一个高大道士站在了他的面前,右手拂尘一甩,空中便瞬间出现了一对巨大的阴阳鱼,首尾相连,缓缓旋转,将那滔天浊浪轻描淡写地挡在身前。
楚王供奉一惊,右手真元狂吐,化作无数柄鱼叉激射而出。
高大道士轻声道:“不懂适可而止,那就只有自取其辱了!”
拂尘朝前一挥,阴阳鱼旋转着朝楚王供奉压去,其中不论是那些浊浪还是鱼叉,都不能动摇其丝毫,苦苦支撑的楚王供奉真元仿若不要钱一般地倾泻而出,却在那沛然莫之能御的压力之下,压弯了膝盖。
就在这位供奉心生绝望之时,高大道士将拂尘朝后一挥,一对阴阳鱼掠回其体内,消失不见。
杨桐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些惊慌,但还强装着镇定,“你是何人,敢插手我楚王宫之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师父都不认识,还世子呢,我看改名叫傻子吧。”
裴镇噗嗤一笑,给李子竖了个大拇指,可惜李子瞧不见。
众人这才发现这高大道士左手还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此刻正一脸鄙夷地看着杨桐。
杨桐大怒,正要发作,楚王供奉连忙制止住,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恭敬道:“可是李掌教?”
李掌教?
哪个李掌教?
许多小门小派的人在交头接耳,但那些大宗门中的来人却识得李稚川的面貌。
柴玉璞饶有兴致地看着,心想着这下子楚王世子可是踢到铁板上了。
李稚川也打了个稽首,“正是贫道。”
生怕杨桐一言不合冒犯了李稚川,那供奉连忙以心声向杨桐讲了李稚川的身份。
天榜第一人的名头,放在哪儿都是好使的。
杨桐骤然惊出一身冷汗,心知自己的身份在这些当世最顶尖的修行者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
甚至于李稚川就是当场打死了他,朝廷都不一定会追究。
虽说山上山下势力有了转化,但毕竟大修行者的实力还是太过强横,世俗王朝不得不忌惮。
他连忙上前,恭敬鞠躬,“杨桐鲁莽,冒犯李掌教,还请李掌教见谅。”
场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这李掌教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仅凭一个名号就让楚王世子低头认错,主动求饶?
蓝衫老者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喃喃道:“莫非是他?”
紫衣男子顾不得尊卑,好奇道:“谁啊?”
“紫霄宫掌教李稚川。”蓝衫老者的言语中,有着惊恐,若是那小子是李稚川的亲信,自己得罪了他,定然讨不到好。
完了!完了!
当迟玄策看清那身道袍,又听见那个李掌教的称呼时,便瞬间明了了李稚川的身份。
他看着裴镇一如既往的镇定神情,心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倚仗。
一向和气示人的李稚川微微回了一礼,“世子殿下言重了。”
杨桐试探道:“不知李掌教与这几位有何关系?”
若是这几位都是李稚川的亲近之人,自己这场子也只能不找了。
李稚川眉毛一挑,“怎么?你还要找他们麻烦?”
杨桐连忙摆手,正要否认。
李稚川却突然笑着道:“无妨,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杨桐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喜色。
李稚川转身,对曹夜来笑了笑,朗声道:“曹夜来,楚王世子要找你麻烦,贫道只能置身事外了啊。”
曹夜来微微躬身,“多谢李掌教。”
曹夜来???!!!
楚王供奉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面上满是苦涩,我刚才居然想杀了曹夜来?呵呵。
“真是曹夜来?”
“我居然真的见到了灵蛟大人?”
“曹夜来不是死了吗?”
“四象山灵蛟又要重现天下了吗?”
无数人交头接耳,原本极低的交谈声汇集在一起,竟有喧嚣之声在山谷之中回荡。
在今天之前,如果讨论起当世最天才的杀手是谁?
或许会有人回答清音阁阁主秦璃;
或许会有见识广博之人回答是北渊的山子;
也可能有厚今薄古之人认为是冉冉升起的新星秦明月。
但,当曹夜来还活着站在他们面前时,
这个问题,便没有别的答案。
即使秦璃已经成就了合道境巅峰,站在了个人武力的顶端,但在一个纯粹杀手的眼中,曹夜来才是真正的杀手之王。
这是曹夜来自出道以来,一战一战打下来的威名。
也成就了他无可争议的雾隐大会传奇、杀手界偶像地位。
四象山灵蛟之名,响彻杀手界的每一个角落。
来到这儿的,除开如叠嶂门一般凑热闹的小门派,或是如五宗、清溪剑池等观礼之人,最多的便是要参加雾隐大会的杀手们。
他们看着那个场中傲然肃立的身影,眼神炙热。
不知是谁带头,从山谷的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都有人异口同声地高喊着,最终汇成一句响亮的话语“拜见灵蛟先生!”
柴玉璞看着西岭剑宗方向那个空着的座位,眼神阴翳;
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在李稚川和曹夜来的轮番惊吓中,早已一屁股跌坐在地,如丧考妣;
杨桐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曹先生,方才......”
曹夜来不知瞧见了什么,忽然微微一笑,“世子殿下,不知者不罪,不过还望世子殿下今后行事可以稳妥些。”
杨桐如蒙大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连连称是。
曹夜来侧身指了指身后的裴镇和迟玄策,对杨桐道:“他们......”
杨桐坚决地道:“既然与曹先生有旧,这便只是一场误会。”
曹夜来摇摇头,“我是想说,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刚才只是一时兴起。接下来的事,我不会插手,世子殿下请自便。”
说完曹夜来偷偷以心声对裴镇说了一句,然后真就径直离去,坐回了西岭剑宗的位置。
这......
疑惑出现在场中每个人的心头,没关系你出什么头?
一时兴起?唬谁呢?
可要有关系,为何真就这样走了?
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了水面一般,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既然这野修和曹先生没有关系,那凭他自己和迟玄策就报复不到叠嶂门了。
楚王供奉以心声劝着杨桐,就此揭过,算了。
杨桐也觉得有些邪门,但若要让他就此认栽,又实不甘心。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掉了这么大的面子,不找回来,今后可就成了伴随一生的笑柄了。
既然此人与李掌教和曹先生并无瓜葛,自己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桐面色阴沉地思考着,裴镇不耐烦了,“你打不打,不打我回去了。你说这事儿闹的,做人有点礼貌不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
说着就拉着迟玄策的手转身要走。
看着裴镇轻描淡写无视他的样子,杨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着身旁自己父王的二供奉吼道:“杀了他们!”
曹夜来默默摇了摇头,叫你稳妥点你不相信,要倒大霉咯!
楚王供奉无奈叹气,正要出手。
一个满是笑意的温醇声音响起,“他若是少了一根毫毛,你这世子估计都不好当了。”
杨桐猛地回头,瞧见自己父王和一个穿着草青色长衫的男子一并走来,男子满脸笑意,自己父王面沉如水。
楚王杨洵跟长衫男子说了一句,快步走到杨桐身边,含着十足怒气,一巴掌扇在杨桐的脸上,清晰地掌印瞬间浮现。
杨桐被扇了个趔趄,摸着自己的脸,眼神中满是疑惑和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这是杨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他。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身着草青色长衫的男子带着身后数位明显穿着异域服侍的汉子快步走到裴镇身前,恭谨行礼,“参见四皇子!”
迟玄策张大了嘴,此刻他终于听懂了裴镇那句“不就是个世子嘛”的真正含义。
是啊,跟皇子比起来,世子又算得上什么呢。
蓝衫老者脖子一歪,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紫衣男子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这他娘的书里也不敢这么写啊!”
裴镇双手将雁惊寒扶起,又和他身后的谢崇以及其余人眼神招呼一番,扭头看着杨桐,神色平静,“世子殿下,你刚才说家世好背景强就可以肆意欺辱他人?”
第一百九十章 三日厮杀,云落应战
鼎沸的山谷,瞬间静可闻针。
围观之人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是对于扮猪吃虎,逆袭打脸这种桥段的天然喜爱,再加上杨桐素有恶名,能有人收拾他,自然心中快意;可另一方面,北渊的皇子,在大端王朝的腹心,可以如此张扬,对面的一国藩王却只能忍气吞声,家国大义面前,又让人觉得屈辱难安。
杨桐的脸涨成猪肝色,嗫嚅半天不敢开口。
仗势欺人的事他没少干,得理不饶人的事,那更不用说。
没想到今日,轮到了自己。
李子坐在紫霄宫的座位旁,双手交叠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自言自语,“虽然李子大侠长大了,不再看话本了,可这种逆袭反杀的桥段,一直是本天才的最爱啊!”
僵持间,一个白衣男子越众而出,朝着裴镇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清朗的声音响彻在山谷之中,“四皇子殿下,世子殿下与您不过些许口舌之争,方才楚王已经严厉管束了世子,二位皆是天潢贵胄,一举一动干系甚大,为两国邦交计,不如就此揭过?如若化干戈为玉帛,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杨桐感激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杨洵亦微微颔首。
雁惊寒眼神一凝,这话说得有些水平,而且说话的时机也选得不错。
对他而言,要化解倒是轻而易举,不过他没说话,想看看裴镇会怎么答复。
裴镇眉毛一挑,“你谁啊?”
白衣男子拱手道:“豫章郡郁南,见过四皇子。”
“居然是郁公子!我说呢,气质如此超然。”
“不愧是豫章麒麟,这话说得漂亮。”
“不管漂不漂亮,这会儿敢站出来仗义直言就是勇气和担当了啊!”
“就是,一个北渊皇子在咱们大端嚣张什么!”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北方夷狄就是不懂礼节。”
纷纷议论,扰动人心。
李子白眼一翻,仰躺在地,无语望天,“这都是些什么蠢货啊!”
裴镇自然听得清楚,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越王的心腹,叫什么豫章机灵的!”
郁南面不改色,“豫章麒麟,都是朋友们抬爱。”
“郁公子,这是你应得的!”
“郁公子,我们支持你!”
裴镇却摇头道:“我若答应了,就成了你的功劳,楚王一家子念你好不说,这些人也会给你戴上个勇退外敌的名号,收获满满;我若是不答应,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稳赚不赔,啧啧,如此好心机、好算计,可不是豫章小机灵么!”
李子默默鼓掌,这哥们儿不错,骂得好。
雁惊寒微微点头,小镇能看清对方的算计,还是不错,但若是如此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就落了圈套了。
郁南微微欠身,“四皇子言重了,郁南只是仗义直言。”
“仗义直言?哈哈!”裴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容骤然严肃,“仗哪门子义?你是觉得他今天所作所为都毫无过错,还是认为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又或者,如今成了人上人的你,也打心底里认同那句家世好背景强就可以肆意欺辱他人?我今日若不是北渊皇子,他可能饶过我?”
郁南神色一滞,方才几番打断,直到最后杨桐都没有放弃教训裴镇,这是辩无可辩的。
不等他开口,裴镇声音一寒,“我告诉你,你那点心眼,也就能骗骗那些无知之人,此刻场中的众位豪杰英雄,又岂会看不穿你!今天这事儿怎么了结,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兄弟说了才算,只要他发话,让我倒给这什么世子磕头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众人勃然变色,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裴镇扭头,朝着西岭剑宗的方位喊了声,“兄弟,说句话啊!”
云落一直都在沉思中,方才曹夜来甚至为他布了个结界,隔断了外界的声音。
所以之前的冲突他完全不知情。
此刻曹夜来才挥手将结界撤掉,以心声快速跟云落说了方才之事。
在无数道目光下,云落轻声道:“算了吧。”
裴镇二话不说,拉着迟玄策转身就走。
李子洋洋自得,“我偶像就是厉害啊!”
李稚川瞥了他一眼,“你不喜欢你的张道子哥哥了?”
李子腾地坐起,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张道子哥哥跟我一个水平,哪有我偶像厉害,你不懂。”
“嗯?”李稚川似笑非笑。
李子连忙抱头,“错了错了!”
雁惊寒冲杨洵歉意一笑,也在接引官员的指引下,入了座。
杨桐长出一口气,再无半分嚣张气焰,老老实实跟在杨洵身后,朝着座位走去。
当郁南看清云落的面孔时,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狰狞和怨毒,旋即重新恢复了淡然。
无妨,过了今日,你就死了。
拉着迟玄策来到西岭剑宗的位置,裴镇当先介绍道:“迟玄策,迟兄弟,因为我的关系,被他们那个鸟门派逐出山门了,今后就跟我们一起混了。”
迟玄策抱拳行礼,“叠嶂......迟玄策见过诸位。”
孙大运嘿嘿一笑,拉着迟玄策挤眉弄眼道:“别跟着那小子,倒霉得很,今后咱俩多亲近,我叫孙大运,大运,懂不?”
众人哈哈一笑,裴镇满头黑线,气氛瞬间融洽了起来。
云落也笑着跟迟玄策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裴镇道:“何必呢。”
裴镇一脸严肃,“
震慑宵小,很有必要。”
迟玄策恍然大悟。
蓝衫老者悠悠醒转,抓着紫衣男子的胳膊,“迟玄策去了哪儿?”
紫衣男子哭丧着脸,朝迟玄策所在的方位指了指。
蓝衫老者瞧见“西岭剑宗”四个醒目的大字时,一口气没上来,竟又晕了过去。
小人物经不起吓,大人物胸有丘壑。
待杨洵走到正中主位上坐下之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朝下看去,除开两侧各有区域的各方势力之外,其余的小门小派和散修们乱糟糟地四处散落,眉头微皱,朝身旁的一个属官吩咐了几句。
很快便有王宫护卫们连同星潭军的军士一起,将这些人按区域划定位置,整个山谷瞬间整齐了许多。
同时,在一个身披甲胄的将领的护送下,两支队伍也缓缓走来。
来到正中的空地上,将领单膝下跪,抱拳道:“楚王殿下,星潭军都尉杜若言奉命将贵客送到。”
杨洵点点头,“免礼,杜都尉辛苦。”
杜若言起身,带着军士们退到一旁。
原本走在他身后的两支队伍也朝着杨洵行礼问安,而后各自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正是前来的朝廷代表和六族代表。
一身黑衣的秦明月也跟在朝廷代表的队伍中,目光瞬间锁定了在西岭剑宗座位后面安坐的云落,笑容冰冷。
雾隐谷坐落在云梦大泽的南边,两座高山之间。
地形很奇特,形如宝瓶,两头狭长,中腹宽阔,其中常年雾气弥漫,又有无数猛兽长虫,奇花毒草,同时又再无别的出口,因此才被选为了雾隐大会的举办之地。
入口处的狭长地带被平整出来,用作开幕时的礼宾场所。
出口处也平整了一块土地,在最终嘉奖和闭幕时使用。
中腹以光幕隔断的区域便是雾隐大会中,杀手们争夺的地方了。
因为从外绕行,需耗时数日之久,且多不便。
早年杀手兴盛之时,就组织人员沿着山壁开凿了一条两人宽的山道,连接入口和出口,用作大会末尾,观礼人员通行所用。
因此,大会的基本流程也就此确定了下来,并沿用至今。
参会者从入口进,举行典礼,参赛者穿过光幕进入中腹区域,两日后,观礼者沿山道去往出口处,布设闭幕仪式。
此刻的入口处,楚王杨洵居中而坐,世子杨桐站在他的侧后方。
两侧分别便是今日赌战的双方,朝廷代表与六族代表。
雁惊寒带着北渊众人,坐在左首第一块区域,为表尊敬,他们对面的右首第一位空置。
从雁惊寒往下,依次是西岭剑宗、紫霄宫、横断刀庄、落梅宗等大小宗门。
而在右侧,因为第一个位置空置,从第二位起,依次有四象山、清溪剑池、丹鼎洞、越王府、佛教、儒教等十余个区域。
在这些贵宾座位围起的中央,由甲胄傍身的军士手持兵刃,隔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之外是如叠嶂门一般来观礼凑热闹的小门派和野修们。
当然这其中也藏着有雾隐大会的参赛者。
不大的空间,人满为患。
只有四象山和落梅宗的位置中,都空荡荡地还没有人。
杨洵有些纳闷,“四象山和落梅宗没人前来吗?”
曹夜来想了想,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也没啥藏着的必要了,于是起身跟云落告了个别,然后坦然地走到了四象山的座位上坐下。
原本还有人质疑已经没落到远避十万大山的四象山,如何有资格在这雾隐大会上坐在这儿,但当曹夜来现身之后,便无人再有一丝怨言。
梅挽枝低声道:“师姐,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啊?我们要不要过去?”
梅晴雪虽然很想待在云落身边,但既然身为落梅宗宗主,有些责任是必须要担起的。
于是也缓缓起身,跟众人告了个别,带着梅挽枝一起,走向了落梅宗的位置。
身姿摇曳,体态婀娜,即使面纱遮住了绝美的面容,也自有一番出尘气质。
梅晴雪瞬间成了场中绝对的焦点。
上至楚王杨洵,下至不知名的小小野修,大多数雄性都炙热地看着,不禁喉头滚动,咽下口水。
只是这些炙热,是止于欣赏,还是最终兴起贪念,酿成祸事,就只有每个人自己心头清楚了。
孙大运调笑道:“这雾隐大会还真是神通广大,曹先生和梅宗主隐藏得这么深,他们都知道。”
迟玄策眉头一凝,“你是说曹先生和梅宗主并未知会他们?”
孙大运被他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兄弟,咋了?”
霍北真也扭头望了过来,迟玄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如果并未知会,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呢。”
孙大运拍着他的肩膀,“兄弟啊,跟我们一起,这麻烦就没断过,慢慢就习惯了啊。”
迟玄策点点头,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说话间,一个楚王宫的属官走到杨洵身侧,清了清嗓子,开口宣读永定皇帝杨灏的圣旨。
意味着,雾隐大会的帷幕开始缓缓拉开。
圣旨上写得很简单,无非都是些祝贺顺利举行,预祝一切圆满之类的套话,还有就是欢迎北渊使团,寥寥几句便念完了。
场中有站的有跪的,有鞠躬的,有无动于衷的。
念完圣旨,便轮到了杨洵主持。
杨洵先是笑着看了看左右,语
带商量道:“诸位,孤有个提议,咱们挨个儿向大伙儿打个招呼如何?”
这个提议自然赢来一片附和,尤其是下方的小门派中人,来凑个热闹,不多听点大人物的名号,回去怎么跟师兄弟们,同道们吹嘘,那些艳羡的眼光又怎么能生得出来。
就连李稚川、霍北真等人亦觉得是题中应有之意。
迟玄策自言自语,“莫非我真的多虑了?”
从西岭剑宗开始,绕一个圈,到曹夜来结束,众人印象最深的自然是落梅宗宗主梅晴雪。
胭脂榜上的梅晴雪。
杨洵笑了笑,“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按流程来吧。”
流程?
那就是那场预热许久,早已人尽皆知的赌战咯?
朝廷的代表乃是大端王朝的一名姓柳的问天境供奉,他看着六族代表们,淡淡道:“你们的人呢?”
此次六族领头的,是六族理事会的一位出身清河崔家的老人。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云落的熟人,以陆绩为首的六位长老,刚好便是之前在始兴郡城和云落谈判的六位,陆家二长老陆绩、崔家二长老崔贤、王家二长老王泰、谢家三长老谢卞、刘家大长老刘璋。
只有袁家大长老袁钦据说是因为身子抱恙,告病未来。
崔姓老人似乎有些瞌睡,眼皮子都没抬,“急什么?”
秦明月呵呵一笑,“柳供奉,他们的人多拖一会就能多活一会儿,是要慢些。”
朝廷这边的人自然是哈哈一笑,崔姓老人瞥了一眼秦明月,“什么时候朝廷变得这么没规矩了?”
柳供奉自然要维护秦明月,冷哼一声,“废话那么多,赶紧将那个凌荀叫出来。”
陆绩正要去请云落,秦明月却又开口了,“怎么,到这会儿了想躲,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云公子?哦不,这会儿应该叫你凌公子。”
什么意思?
许多不明就里的人面面相觑,根本没听懂秦明月在说什么。
直到,瞧见一个身影缓缓站起,走到了六族跟前。
云落???
不是凌荀吗???
脑袋灵光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云落就是凌荀,凌荀就是云落啊!
凌荀,凌荀,许多老人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不由想起了曾经那个整座天下最耀眼的年轻人。
最终却落得一个身死道消,大好基业拱手让人的惨烈下场。
如今他的遗孤好不容易长大,还没来得及绽放多少光芒,就要步他的后尘了吗?
杨灏还真是狠啊!荀忧也真是毒啊!
裴镇等人死死握拳,梅晴雪捏紧了衣角,脸上俱是写满忧虑。
李子跳上桌子,大声喊着,“偶像,打死他!”
对面,小光头多罗也跟着跳上桌子,大喊道:“打死他!”
大光头苦莲正要劝说他慈悲为怀,李子却隔空一瞪,“叫偶像!”
多罗连忙重新喊道:“偶像,打死他!”
时隔一年多,小李子余威犹在。
苦莲以手扶额,算了,由他去吧。
云落转身冲他们笑了笑。
崔姓老人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凌小友,此战就拜托了。”
云落鞠躬回礼,并无言语。
秦明月看着云落,“凌荀,既然刚才你磨磨唧唧想多活一会儿,我成全你如何?我们就与诸位一起进入谷中腹地,三日之后,只要你活着出来,就算你赢。”
“不可!”
“不可!”
“不可!”
霍北真、梅晴雪、陆绩三人猛地站起异口同声地制止。
秦明月杀手出身,若是在那样的环境中,云落更是死路一条。
只有曹夜来默不吭声,他一直带着云落训练,很清楚云落如今很需要时间,甚至只需要不多的时间。
他尊重云落的选择。
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裴镇赠送的手串或许才能真正用得上。
云落故作惊惶地抬头,看着秦明月嘲讽的笑容,出人意料地点了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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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谷中,石壁之内,跟韩飞龙悄悄见面之后,曹选又从出口方向悄悄潜了回去,带了许多酒肉。
开启机关进了屋子,已经等得心急如焚的众人迎了上来。
傅老爷子率先道:“曹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帮人都要将老夫撕了!”
曹选嘿嘿一笑,将放在在门外从方寸物中取出,背在背上的硕大包裹解下,朝石桌上一扔,“别撕傅老爷子,撕这个。”
有手快的连忙解开一看,香喷喷的手撕鸡、卤牛肉,甚至还有几个酒囊,大喜过望,正要动手。
傅老爷子轻喝一声,“急什么!等曹老大先吃。”
曹选连忙摆摆手,“我吃过了,就有请傅老爷子给大家分一下。”
一口酒一口肉,填饱饥肠辘辘。
这些江湖汉子快意之极。
曹选笑着道:“兄弟们,再养精蓄锐两日,到时就是咱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干了这一票,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到了!”
在众人亢奋的欢呼声中,他默默喝酒,但愿你们活得下来。
活下来了,我不介意赐你们一场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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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时,野修林富出了洞府,去往雾隐谷附近的一座山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飞鸟投林惊变始
云梦大泽浩瀚似汪洋,当一片湖水因风微皱,渐渐扩散开去,临到湖岸,竟已有了惊涛拍岸的威势。
涌动的潮水挟裹着一股誓不罢休的气势,决绝地撞向岸边,然后在青石上凋零四散,重归于平静。
继续等待下一次的风起浪涌。
沉默的不止有岸边的青石,还有岸边同样沉稳,静默的数千甲士。
数千人沿着山谷两侧各自排开,居中正对入口的一个军帐之外也站着层层甲士。
他们挺直如标枪,任凭眼前的潮水涌动,任凭身后的喧嚣顿起。
他们只会因一个人的命令而动,而那个人,如今在他们拱卫的硕大军帐之中,也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的一座山头上,一间洞府外的平台,林富、蒋苍等问天境野修临风而立,遥遥窥视。
林富皱着眉头,“蒋兄,以往的雾隐大会也会有这么多的甲士?”
结盟益深,称呼自然也从蒋道友变成了蒋兄。
这是最基本的礼节,也是最浅显的象征,称呼尚且隔阂,何敢大事相交。
其中门道,都是些人精,自不用明说。
蒋苍摇摇头,“过往能来个五百人就不错了,此番阵仗确实大了些。”
另外一个野修插了一句,“据说杨洵亲自来了,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关系?”
蒋苍点头道:“看来杨洵还是很怕死的嘛!”
众人哈哈大笑,似乎杨洵怕的是他们一样。
一片笑声中,林富沉稳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不对。不是因为杨洵。”
好在这些日子众人也都见识到了林富的修为手段,略有信服,没有出言讥讽,而是疑惑道:“为何?”
林富看了一眼蒋苍等人,“按照大端军制,地方军归属中央直管,并且严禁与驻地藩王来往。藩王也被允许有数千到万余人不等的王宫卫队存在。我们眼前的这些军士,都是驻扎在长沙城的星潭军,若非兵部调令,是不会护送杨洵的。”
到底是当年凌青云麾下神符营统领,对军事的见解依然还在。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机灵的人抓住了漏洞,“那若是就是兵部调令呢?”
林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那人虽心直口快,好歹不笨,登时便明白了过来。
杨洵自己有几千人的卫队,若是为了他的安危,自己带着人马来就行了,兵部吃饱了撑的,千里迢迢专门调星潭军给他。
“如此说来,这些军队是兵部调来的,可若不是为了杨洵,还能为了谁呢?没有谁有那么大面子啊!”
林富面色严峻,想到了一个可能,“谁说军队出马只是为了保护谁。”
众人悚然一惊,难道是杀人?
这个念头旋即又被林富摇头推翻,太不可思议了,也绝对不可能。
里面都是些修行者,若有三五万人牢牢钉死在入口处,或许还真能耗死里面的人,这三五千人怎么可能顶事。
更何况里面还有朝廷的自己人,兵戈一起,莫非敌我不分尽数屠杀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蒋苍的脸色却忽然阴沉了下来,望着林富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一个野修,怎么懂那么多朝廷大事?
要知道如自己这些人,每天脑子里打转的都是修行、厮杀、美色财富这些,这个林富境界高深不说,见识手腕也俱是不凡,莫不是有什么来头,只是想把自己这些人当枪使?
野修的心思,猜疑最重。
而且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那些天真纯善、心慈手软的,早就被扔进大泽之中,喂了鱼,哪能活到今天。
当下蒋苍便以心声传讯自己几个亲近的,望着前方林富的背影,戒备了起来。
“蒋兄,莫非你们没什么疑问?”
忽然间,林富转身开口,笑意盈盈。
骤然被喊中,心中有异的蒋苍不由一愣,含糊道:“什么?啊,没什么!”
林富也不以为意,笑着走近一步。
山间忽然刮过一阵大风,在山与山的缝隙中,呼啸而过。
蒋苍莫名心中有些惊惶,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林富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有些诧异,“不应该啊,以蒋兄跟诸位的才情,当能发现我对军国大事的熟悉,能不对我的过去心生疑虑?”
“这?”
几双诧异的目光互相交汇,什么情况,咋自己交代了?
蒋苍惊慌顿消,故作大度地将手一挥,顺势把住了林富的手臂,“林兄说的哪里话,谁没点秘密呢,什么都要刨根问底,这哪儿成。”
林富感激地看了一眼蒋苍,心中暗道,臭不要脸到你们这个程度的也不多见。
“诶?蒋兄这就见外了,咱们既然要通力合作,这些猜忌可不能有。之前因为不甚方便,故而略有隐瞒,还请诸位兄弟勿怪,林富这就将实情道来。”
他叹了口气,神情转为低沉,似乎每当那些原本沉入心湖底下的沉渣又翻涌起来,就会涌动着一种叫做难过的情绪。
“早年间,我的确从过军。”
林富低沉的声音,被山风挟带着钻入众人耳中。
“那是在遥远的二十几年前。”
蒋苍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人,难以置信地道:“凌家军?”
林富还沉浸在回忆中,点了点头,“是啊,正是凌家军。不过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喽,没能跟凌帅亲近,也没能等到荣华富贵,凌帅他,忽然就没了!”
说到最后,林富真哭了,哭得情真意切。
这段话虽然是一场戏,可思念却没有半分作伪。
一个野修疑惑道:“凌帅没了,不是还有杨灏嘛,投靠了他,不一样可以荣华富贵?”
林富还挂着泪珠的双眼猛地爆出一阵精光,看得那个野修胆战心惊,连忙圆了一嘴,“林兄,我就是那么一说。”
林富正色道:“我林富曾经是个小兵,如今是个野修,看起来都是不入流的货色。哎,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妄自菲薄,这就是事实。”
包括蒋苍在内的
一众野修也只能叹了口气,确实是事实。
哪怕他们修到了问天境,算得上一方高手,那些大宗豪族依旧看他们不上,想要有跟谱牒修行者一样的待遇,只有两字,做梦。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愿意掺和进此事的原因,实在是受够了那些鸟气。
林富接着开口,“我虽然如此不济,但我好歹也懂得一个词,忠义!凌帅爱兵如子,被陷害身亡,要我转头去捧凶手杨灏的臭脚,我林富做不出来!给老子再多的东西,老子也做不出来!”
林富站在山巅,慷慨陈词,背后,是碧波万顷,是青山相对,他就站在正中,光辉而伟岸。
蒋苍等人不由自主地吸纳进了某种情绪之中,映照着自己的过往。
有羞愧、有叹息、有沉思,也有坚定。
“我说句不该说的,咱们野修为什么被人看不起,不是因为咱出身低,而是因为咱行事的确不堪啊!”
林富叹了口气,挥手止住了几个张口欲辩的野修,“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也明白,咱要是不像那样行事,根本活不到现在,对不对?”
蒋苍也叹息着道:“林兄说得在理啊,若是没有不择手段一些,咱们这儿的哥几个,早被人弄死丢进大泽喂鱼了。”
没有谁一开始就想把生活过得如此不堪,但一切都是生活所迫。
看着连连点头的众人,林富问了一句,“那为什么那些谱牒修士就能秉持所谓的道理,做个人人敬仰的仙师呢?”
“有人罩着呗,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来更老的,一来二去,也就没人敢动手了。”一个野修不假思索的开口,显然是怨念已久。
蒋苍若有所思,看着林富,他大致明白林富要讲什么了。
林富也朝他投去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笑着道:“咱们这儿的哥几个都是问天境,都算得上大人物了,咱们为啥就不能当别人的靠山,让我们麾下这些小小野修们,也能从弱到强,从小到大,同时还不用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烧杀抢掠的无赖事?”
有个野修欲言又止,林富伸手示意他大胆讲,他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林兄,说句实在的,你和那位李道友画的饼我们很动心,虽然我们来了,但这心里啊还是不看好。为啥,咱们都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脑袋都是栓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身死道消,自己的洞府给人住了,侍妾被人睡了,什么秘籍丹药被人占了,也没地儿说理去。你要指望咱们,难呐!”
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要多拖几个人下水,“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其余人也只好瞅着林富和蒋苍的脸色点头。
令人意外的是,林富却哈哈一笑,问了个旁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军队打仗敢那么拼命吗?”
蒋苍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脱口而出,“后路无忧!”
林富心中一笑,果然不笨,我都给你铺垫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都还接不上,就着实有点蠢了。
他冲着蒋苍一挑大拇指,“蒋兄说得不错,就是后路无忧!”
看着其余人,“兄弟们,想想咱们,即使如今境界,依旧不敢娶妻生子,生怕哪天自己挂了,他们遭了苦难。”
众人点头,之前曾有个问天境野修,自以为高枕无忧,娶了几个妻妾,生了一堆儿女,一朝出事,被仇家擒住,当着他的面凌辱了他的那些美貌妻妾和女儿,儿子被打断手脚,折磨至死,堂堂一方高手,竟活活气死当场。
“即使到了现在,也每天提醒吊胆,生怕一睡下去就起不来,出点儿事儿还不敢找人帮衬,生怕所谓的朋友不帮忙不说还趁火打劫。”
众人点头,例子就不举了,太多了。
“可军队也好、宗门也罢、甚至于豪阀大族,他们的人怎么不怕死呢?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为了正事而死,自己的一切不仅不会烟消云散,反而会更有保障,妻儿可以得到保护,财产不被剥夺甚至还有奖励,自己的英名亦会被人念叨,被人祭奠。这一切源于什么?”
众人眼神好奇。
“组织!一个有序、公正、严明的组织!”
“过往的那些想要整合咱们野修的人为什么会失败,因为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利用,是索取,咱们又不是傻子,凭啥!大伙儿说对不对!”
就连蒋苍在内,一众野修哈哈一笑。
“而这次不一样,这是咱们自己的念想,咱们不想再像如今这样畏畏缩缩地活着,咱们也想活得堂堂正正,咱们要为自己的人生拼搏一回!”
“建了宗门,咱们几位必然都是创派长老,众人合力,还用像现在这样过日子吗?每逢那修行界的大事,就像此刻下面的雾隐大会,咱都是要被恭恭敬敬地奉为座上宾的!”
“宗门初建,要打架就打,死了也不怕,为宗门而死,一应财富俱都交由指定继承人继承,宗门会监督这一切,而且,那画像,还要被三叩九拜地抬进祖师堂,高高地挂着,日日受着香火,名字时时被人念诵,流芳百世,咱临到头了,也他娘的做回体面人!”
一席话,听得众人两眼放光。
野修看似无拘无束,实则处处受制,时时提心吊胆。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绝对的自由。
林富的愿景恰好击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们早已受够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问天境的他们,想要换个活法,想要活得堂堂正正,想要活得光明正大。
而林富站在他们的角度,句句不离“咱们”,更是无形中消去了戒心,缩短了距离,这才有了此番效果。
在蒋苍接过话头,又是一番鼓舞之后,众人才亢奋地散去。
他们都还有任务,要去给自己麾下的小弟们“布道”。
蒋苍笑望着林富,由衷佩服道:“林兄这张嘴,厉害!”
林富摆了摆手,正色道:“蒋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真的是如此希望的。”
蒋苍神色一愣,林富平静地看着他,“难道蒋兄不期待那样的日子?”
说完他拍了拍蒋苍的肩膀,“后日一早,大事可成。”
蒋苍站在原地,转身默默看着林富走远,喃喃自语,“真的能有那一天?”
当野修林富,也就是符临离开了洞府,只身走在山道上,他望着甲士林立的雾隐谷,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
“我这边已经成了,李掌教,你那边呢?”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早已寒暑不侵的他忽然觉得,山风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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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谷外,变化正在慢慢酝酿;
雾隐谷中,变化早已发生。
不论关心云落之人如何担忧甚至绝望,他和秦明月进入谷中一战的事实已无法更改。
下方的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疑惑道:“咦?怎么没见参赛者啊?难不成这次全是观众?”
旁边一个带他前来的老头连忙捂住他的嘴,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人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低声严肃道:“小点声!参赛者到处都是!”
年轻人也吓得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端倪。
老头聚音成线道:“雾隐大会参加的都是杀手,杀手很少光明正大露脸的,否则被人记住长相身形,今后会很不方便!”
年轻人点了点头,有些明了。
老头又解释道:“雾隐大会的参赛者向来都是隐藏在人群中,等到任务下达,计时开始后,才会进入,就连清音阁的人也不例外。所以谁都不知道此刻身旁是不是站着某一位参赛者。”
年轻人额头渗出冷汗,这些杀手也太吓人了。
居中的高位上,杨洵笑着从身旁的供奉手中接过红色木盒,朗声道:“这便是此次大会的抢夺之物,具体是何物,容孤先卖个关子,但孤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向大家保证,即使如李掌教这般高人亦会眼红。”
柴玉璞笑着道:“楚王殿下,若是届时李掌教说他不眼红,您这台可不好下了啊。”
李子正要张口骂去,被李稚川默默按住了嘴,他只凝神瞥了一眼柴玉璞,柴玉璞便登时如临大敌,闭嘴不言。
杨洵笑着道:“孤信得过李掌教。”
方才自己的蠢儿子冒犯了李稚川,自己还得为他擦干净屁股啊。
李稚川冲着他微微一笑,让杨洵心中大定。
“接下来请检验谷中情况。”
自从当年雾隐大会重启之后,光幕的开启机关便由朝廷掌控,为了以示公正,会在开始前请三位问天境以上的高阶修行者通过控界之宝检验谷中情况。
通常这三人就是场中修为最高的三人。
于是此番便是天榜第一的紫霄宫李稚川、天榜第七的儒教庄晋莒以及天榜第八的佛教苦莲大光头。
三人轮流上前,接过杨洵手中的一把匕首,灌入真元,强大的神识登时弥漫整个谷中,感受着其中有无其余修行者的存在。
检验完毕,在三人一致宣布并无修行者存在之后,杨洵命供奉开启了入口处的光幕之门。
“诸位,木盒已随意放入谷中某处,一炷香之后,开始进入。”
杨洵的话音刚落,秦明月看着场下的众人,“我建议你们进去之后最好先找个地方躲一天,别乱跑,别耽误我办正事。当然,不进去最好,雾隐大会也没有第二名供你们争。”
坐在雁惊寒身后的谢崇无语道:“这货咋这么欠揍,我真想进去收拾一下他!”
雁惊寒冷冷道:“那你去吧。”
谢崇神色一滞,能去早去了,雾隐大会的历届魁首,是被严厉禁止进入光幕的,这也是秦明月不担心曹夜来进去找他麻烦的原因。
“不能去就闭嘴,发牢骚有个屁用。”难得爆了句粗口,可见此刻雁惊寒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凌帅遗孤死在谷中,自己这辈子还好意思过下去吗?
李子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对着秦明月,从裤裆里看着秦明月小声道:“你这种没水平的装逼,比我偶像差远了!”
不过秦明月的话似乎起到了效果,一炷香燃完,竟然真的还没有人敢进入光幕之中。
杨洵笑而不语,秦明月是天京城派来的,怎么搞也怪不到他头上,他乐得看场好戏。
秦明月得意地转身,看着一直沉默静立的云落,“你喜欢追杀还是伏杀?”
云落沉默不语,忽然间,一身黑色的斗篷骤然被甩到空中,一个紫色衣衫的身影一跃而上,将斗篷朝身上一裹,如大鸟投林,没入光幕之中。
一席动作行云流水,如此远距离的凌空跨越,也显示了此人不俗的身法。
看得观众轰然叫好。
只有方才那个年轻人惊骇莫名,因为那个身影冲天而起的地方,正是他的旁边。
秦明月眼中的笑意瞬间冰寒。
世间无难事,只需带头人。
有人带了头,便有人敢跟上。
陆陆续续数十道人影从人群中冲出,以各种身法,陆续没入了光幕之中。
不多时,再无人冲出。
云落忽然长出一口气,方才趁着难得时间的一番推演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终于可以动身了。
他脚下一蹬,身形一闪而逝,冲入光幕之中。
只留下一句话还在风中回荡,“在出口等我。”
李子一个空翻,拍着李稚川的肩膀,老气横秋,“瞧见没?装逼于无形,厉害啊!”
李稚川默默将他的头按倒在蒲团上,任由他的小短手和小短腿肆意扑腾。
李掌教心中叹息,这孩子,越来越跳脱了。
裴镇猛地一挥拳,心中大定。
符天启和孙大运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只因他们都相信云落,无条件地相信。
中央高台上,秦明月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不见动作,人已消失不见。
光幕重新合上,为期三天的雾隐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此刻在场的谁都没有想到,这三天发生的事情,会给这种天下带来那样剧烈的变化,它的影响竟那样深远。
以至于后世对这三天的一切复盘的时候,都在感慨,居然有如此多如此大的事情集中在了这三天。
这三日种种,也一起被后人命名为“三日惊变”。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一日:追逐(上)
“大端王朝,永定十六年七月初一,“三日惊变”第一日。”
有一座高大的阁楼顶层,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他的身下,是高达九层的藏,其中密密麻麻排列的书籍浩如烟海。
男人有个毕生的心愿:复盘改变三日惊变的详细细节,为世人完整揭开埋藏在那三日中的种种细节,让那些该被唾弃的被唾弃,该被铭记的被铭记。
为此,这位本可坐享如花美眷、富贵荣华的男子,枯坐此楼,已有半生之久。
四方搜集藏书、书信、回忆录等,一一查阅,至今日方敢动笔。
不过写完第一句,他便停了下来,那段历史太重了。
他拿起旁边的酒壶,猛灌了一口,剧烈的咳嗽半天之后,终于稳住手腕,提笔悬肘,一段华丽悲壮的历史,终于从他的笔尖流淌出来,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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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谷中的光幕缓缓闭合,里面的一切都不再为外人知晓,不论是位高权重的楚王杨洵,还是天榜第一的紫霄宫掌教李稚川,抑或是籍籍无名的大多数底层修行者,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等待每一天结束时三位大人物一起查看并通报谷中情况,等待三日后最终结果揭晓的那一刻。
好在身为主人的杨洵不至于让这场为期三日的漫长等待太过无聊,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早准备好的宴席如流水般上了起来。
条件所限,菜多是冷盘、瓜果,不过有酒就行。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离不开酒的。
杨洵举杯相邀,众人齐声相和。
场中热烈的气氛,更衬托出一些人的愁云惨淡。
那些都是在担忧着云落的人。
身处谷中的云落自己并不知晓,也无暇细思。
他在踏入光幕的一瞬间,便全力催动了“隐介藏形”身法。
他并未调整身形大小,而是将身法的功效都用在了气机收敛上。
整个人蓦地一凝,气机朝内一敛,急速没入了一处乱石之后消失不见。
他还有一个优势,一个从未与人言说过的优势,那便是对雾隐谷地形的熟悉。
在曹夜来参加雾隐大会之时,这个天生的杀手之王曾经肆无忌惮地踏遍了雾隐谷中几乎每一处角落,而这些信息,理所当然地传给了云落。
此刻的云落心中祈祷着秦璃托大一回,忘了告诉秦明月该多好。
只有将一点点的小优势累加起来,才可能抹平双方境界上巨大的差距。
那些虎躯一震,气势一起,就能力毙强敌的事情,只存在于话本和传说里。
秦明月跟上来得不可谓不迅速,踏入雾隐谷中的一瞬间,视线所及便是一片薄雾。
雾气缥缈不定,模糊着眼前三尺之外的种种景象。
不过这点状况是难不倒一个修行者的,更难不倒一个知命境的修行者。
秦明月将神识外放,四周景象瞬间映入脑海之中。
嗯?
他面色忽然一变,神识笼罩的范围只有寻常的一半了,而且神识范围内,只有两三个人,并无云落在内。
这位清音阁的隐龙大人轻笑一声,看来上天也希望这场游戏变得有趣一些啊。
阁主并未对自己讲述谷中情况,想来也是想考验一下自己吧。
既然第一下没抓住,他索性也不急了,站在原地,默默想了想。
片刻之后,选定了一条路追了过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实力使然,秦明月追去的方向,正是云落消失的方向。
雾气弥漫的空间中,不时传来一声惨嚎或者怒吼,那是人与谷中猛兽长虫的战斗之音。
一个身影正弓腰、持剑、快速奔行着,在乱石、丘陵、草木之间时隐时现。
不等那些虫兽反应过来,人已如风过,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忽然脚下一顿,右脚瞬间向右一蹬,整个人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左边激射而去。
就在他身形急转之时,一柄剑刺中他的残影。
握剑之人微微一笑,“还算机警,不过既然被我追上,哪还有跑掉的道理。”
说完身形消失,又追了上
去。
云落心中暗暗吃惊,怎么这么快!
但他知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慌乱,所以他的神色很是平静,只是紧握剑柄的手,微微发白的关节,显示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将祖龙身法催动到他所能催动的极致,试图脱开秦明月气机的锁定。
可惜,没能成功。
即使偶然气机能够全部收敛,立刻在下一瞬间就重新散发出来,被秦明月继续锁定。
他才领悟到这一点不过半日,对自身气机的收放远未到达随心所欲的地步。
要想在战斗中使用,即使以他的天才,也至少还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可秦明月会给他这么长的时间吗?
显然不会。
不仅如此,秦明月还希望尽快解决了他,然后顺道去拿一个雾隐大会的魁首。
当距离一点点被拉近,自己体内真元疯狂消耗,云落每到绝境之时的那股狠劲再度涌出,他做了个十分大胆同时又十分明智地决定,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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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枯坐的男子写到这儿也有些激动,停笔、饮酒、咳嗽,脸上呈现出一股病态的潮红。
他换上了一支蘸着朱砂的笔,用更小一号的字写道:“我们在生命中,无时无刻不陷入感性与理性的博弈中,但往往理性会最终败下阵来,于是我们受到感性的驱使,作出许多错误的决定。”
“在被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追杀之际,每一个人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逃,至少在最终被抓到之前,都还有逃脱的可能,于是我们就一直逃,然后被好整以暇的敌人活活耗死。这让我想起了猫抓老鼠的招数。”
“但我们的英雄之所以能成为英雄,就在于,他战胜了恐惧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最危难的关头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壮哉!”
当浮一大白!男子再次饮了一口,换上墨笔,继续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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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啊,怎么不逃了?早死晚死都得死,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啊!”
秦明月微微诧异,但脸上的面容显示着他此刻内心胜券在握。
云落趁此机会抓紧调息一下,能多一丝真元也是好的。
十余年贫苦生活的历练,让他养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好习惯。
秦明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当然不可能自大到任由云落恢复,招呼都不打一声,骤然从云落的眼前消失。
隐龙之所以成为隐龙,关键就在这个隐字上。
他的身法是由秦璃修行大成之后亲自改良传授,自然高屋建瓴,精妙非凡。
秦明月自己也争气,尽得其真传,修行一日千里。
云落下意识就要转身看向身后,好在曹夜来这些时日的训练起了效果,生生忍住了转身的**,将神识放出在身外五尺,同时目光逡巡,手臂微微下垂,紧握长剑,准备随时出手。
身形正在四周飘摇不定的秦明月微微诧异,原本他以为云落会下意识地转身,他便会抓住他刚转过去的时机,从原本消失的位置再次出现,一剑洞穿他的心口。
不过也无妨,秦明月轻轻笑了几声。
笑声传入云落的耳中,便如同有无数个秦明月在自己的四面八方轻笑一般。
忽然一柄长剑无声刺出,毒蛇吐信,从云落的身后直刺他的后心。
长剑侵入了云落身后五尺的范围,可他依旧没有察觉。
直到长剑近身三尺,云落才汗毛倒竖,骤生警觉。
避无可避,云落赶紧甩出一张早放在右袖中符天启亲手画就的“方寸腾挪符”,身形玄之又玄地闪过剑锋,瞬移开去。
同时,他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反击机会,反手就是一剑撩起,剑身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真元化作剑气喷涌而出,在空中洒落一片星河,朝着原本偷袭的秦明月当头罩下。
“星河漫天”!
云落曾以此招反杀时圣,如今对上秦明月,效果又如何?
遗憾的是,知命境就是知命境。
秦明月一刺落空,身形不退反进,飞速冲出,让云落算计好的一剑完全落了空。
同时,眼前再次失去了秦明月的踪影。
只剩下一个戏谑的声音在无处不在的雾气中响起,“只是符?你的剑符道呢?再不用可就没机会了。”
对于秦明月的话,云落并不理会,“方寸腾挪符”只有三张,刚才已经用掉了一张。
而紧跟着,在秦明月的第二剑下,第二张也毫不意外地消耗掉了。
云落的脸上愈发平静。
生死之间,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他明白理智和平静的重要。
他要死中求活。
当隐藏的毒蛇第三次悄无声息地吐出信子,速度已经快到在近身两尺时,云落才惊觉过来。
他没有再次甩出符,而是脚底一蹬,朝前冲去,为自己赢得一丝空间和时间。
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扭转,然后伸出两根金光弥漫的手指夹住了剑锋。
秦明月甚至都没有看清这两跟手指伸出的角度和时机,只觉得剑锋一紧,再难突入半分。
他没有愣神,不假思索地左手一弹,一道带着寒光的真元如离弦之箭,朝着云落的咽喉飞去。
清音阁绝学之一,《冰神指》。
威力有限,只适合近身,秦明月向来不是很瞧得上,不过此刻用起来倒是正合适。
手中长剑已经有剑气吞吐,下一瞬就要持剑反击的云落在秦明月的机变之下,只好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剑挡住了这一指。
不过夹住剑锋的手一松,被秦明月抽回了长剑。
当秦明月再次消失,云落知道,机会再难寻觅了。
因为锁定不了秦明月的位置,他空有剑符道,却不得施展。
而秦明月,也根本不会给他近身缠斗的机会。
所以,他方才不惜冒着受伤的危险也要想办法让其暴露身形,好进行反击,可惜仍旧慢了一步。
曹夜来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云落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无法占据主动。
雾气缭绕,四周的兽吼人叫似乎也变得激烈了起来,想来众人都开始了寻觅和互相算计谋杀。
这儿的一场战斗,只是是此刻谷中许多场战斗中的一场。
却牵动着天下人心,只不过光幕隔绝了外界的窥视,雾气阻断了旁人的打扰,让二人能在这个空间,全力一战。
当云落耗尽最后一张“方寸腾挪符”,依旧无法反击到秦明月的身上时,他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绝望。
但这一点点绝望还不至于让他放弃,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在最深的绝望里,瞧见过最美的星光。
秦明月的剑变得更加决绝,连续四击不中,对于心高气傲的隐龙大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耻辱。
于是他放弃了一切的后手,将全副身心灌注在这一剑中,务求一击毙命。
同时,他改变了策略,从正面进攻,打个出其不意。
事实证明,这个改变的确是有效果的,当长剑近身一尺,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身后的云落,才依靠着长期战斗养成的本能警醒过来,生生朝旁边一避,闪开了心口要害。
秦明月手中长剑在一阵金石交击的声音后,终于第一次刺入了云落的身体,艰难而又晦涩。
秦明月心中惊讶,这小子体魄怎么如此之强!
一丝狠厉闪过,他的真元喷薄而出,长剑猛地朝前一探,又深了几分。
云落右手扶上左手手腕,心道:兄弟,对不住,只能浪费你的好东西了。
正要将手串甩出,异变陡生!
一袭黑色斗篷凌空飞起,一根长如剑,形如针的兵刃从斗篷中骤然探出,朝着秦明月的后心猛然扎下。
全部身心都放在方才一剑之上的秦明月亦是在兵刃加身之际才骤然警醒,拔剑欲退。
久经战斗的云落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闪电般伸出左手将刺入身体的长剑一握,右手迅速挥出一道得心应手的井字符。
秦明月的身形只微微一滞,井字符符意便瞬间崩散。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让那把奇怪的兵刃刺入了他的身体。
云落同时撒手,拔剑亦朝秦明月咽喉点去。
攻守之势瞬间扭转。
到底来者何人?
此刻的云落和秦明月心中皆是疑惑。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日:追逐(下)
历史的结局虽然早已注定,但当我们被思绪和文笔带回到某个激荡的节点上,心潮也会难以抑制地澎湃起来。
虽然枯槁男子对这三人的身份早已烂熟于心,却并不妨碍他此刻仿如身临其境,切身地感受到每一个人的心境变化。
这是写书人,最基本的自我修养。
于是,他稍作停顿,再默默打好一段腹稿之后,才继续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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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柄似剑非剑,似针非针,甚至似锏非锏的兵刃,在后来有了个很出名的名字,“弑仙”。
但现在,它还籍籍无名。
此刻,第一次在这座天下公开亮相的它正静静插在秦明月的身体中。
器身上细密的血槽,正缓缓渗出鲜血。
而秦明月的眼前,云落的剑尖正在猛然放大,下一瞬就将击碎他的喉结。
一前一后,似乎所有的躲闪方向皆已被封死!
生死之际,秦明月作出了一个无比大胆又十分正确的选择。
他不退反进,脱离了“弑仙”的控制,脑袋微微一偏,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云落的剑尖将将从他的耳畔擦过。
云落下意识地剑身横拍,只拍中了一道残影。
秦明月比他快得多,弃剑转身,闪到了他的身后,化掌为拳,带着知命境的磅礴真元,砸向云落的后背。
云落本可以闪避,可一让之后,那一拳就将砸落在这个仍在身子前冲的,未知的帮手身上。
于是,他的皮肤上骤然弥漫着金光,硬扛了这一拳。
耳畔忽然听得一声低喝,“走!”
黑色斗篷伸出左手向上一托,右手已经拎起“弑仙”,朝着秦明月就是一刺。
角度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秦明月不得不放弃了后手,仓促一退。
云落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后背,原意要稳住身形的他,在听见那声低喝之后选择了相信,在黑色斗篷的一托之下,顺势飘远。
他擦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顺势摸了摸方才被人悄悄塞进怀中的一颗蜡丸,深深看了一眼身形不停隐现,时有金石交击之声的两人,将还插在身上的剑拔出,转身急速离去。
秦明月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原本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轻松游戏,如今,老鼠逃脱了不说,自己还挨了一剑,更可耻的是,自己的兵器都不得已被放弃了。
就连当初击杀那名知命境巅峰的强者时,都未曾有过如此狼狈。
这出道至今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搅局者。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身形游动愈快,想要从战局中脱身。
可黑色斗篷怎能让他如意,如附骨之锥,死死缠住秦明月,不让他有从容离去的机会。
感受着云落的气息正在迅速远去,秦明月阴狠的声音在雾气中传来,“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通过几次交手,他已经察觉到,此人并非自己先前猜测的知命境高手,只是通玄境巅峰。
无非是身法诡异了些,难缠了些而已。
回应他的,同样是雾气中的一道冷哼,夹带着浓浓的不屑。
秦明月再感受不到一丝云落的气机,索性不再犹豫,先解决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杂碎再说。
他放方寸物中取出备用的长剑,一场旷日持久的追逐在广阔的谷中,血腥开启。
另一边,急速奔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云落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他一直隐隐笼罩住他的神识已经消失许久;
因为他到了地方了。
出发的前夜,曹夜来曾经和他反复推演过若是入谷作战,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和各种应对。
也告诉过他许多谷中可以利用的地形、凶兽等。
此刻在他眼前的,便是可用的藏身地之一,当年有个一度抢到了夺魁宝物的人就躲在这儿,让曹夜来路过两次都没有发现。
云落望着眼前的这颗大树,树根虬结,树干庞大,枝繁叶茂,和谷中寻常的大树没什么不同。
但云落知道这棵树大有玄机。
因为,它是中空的!
在惯常的认知中,没了树干,树是不可能活得了的。
当望着这颗郁郁葱葱的大树,谁能想
得到它有一大截树心竟然是空的!
更妙的是,每天从未时起直到亥时,会有大量谷中飞禽来这一片栖息,将会更加干扰旁人的神识探测。
云落不敢耽搁,脚底一蹬,而后快速在树干上点了几下,脚踩树枝节节攀升。
按照曹夜来事先所说,在离地约莫三四丈的一处枝丫中间,果然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缺口。
云落将长剑收回方寸物中,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对于修行者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云落微微凝神一看,发现洞底并无异样,便将手一松,跳了下去。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落地无声。
他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先给自己贴上两张敛息屏气符,略作防护。
然后摸出方才的那颗蜡丸,轻轻捏开,露出其中的一小张纸条。
他忽然莫名有些激动,仿佛一个天大的秘密即将揭晓。
他对这个在最危难关头现身相助的神秘人充满了感激,也着实好奇纸条上的内容。
“姓凌的,当你瞧见这张纸条,说明你还不算废,值得本 人出手一救。”
“本”字后面微微有个小墨团,也不知道本来是要写啥。
这语气可不怎么友好啊,云落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气恼,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就是骂两句也不算啥。
“我爷爷自甘堕落,我可不是,你若废物得该死,我可不浪费功夫去救你。”
“我既然现身了,你就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去养伤,去准备,然后出来找到我,和我一起杀了他。”
“这个秦明月虽然不算强,但我现在还打不过他,郁闷。”
“废话不多说了,希望你准时出来,同时不要废物到找不到我。”
最后的落款是个“管”字,想来便是这个人的姓氏了。
云落面露疑惑,管?不认识什么姓管的人啊!
莫非又是自己那位宝藏亲爹当年旧人?
他爷爷自甘堕落是什么意思,他姓管,他爷爷自然也是姓管,自己并不认识什么姓管的老爷子啊,可自甘堕落又是个什么说法?
云落甚至觉得不看还好些,看了之后脑子简直懵掉了。
不过其中对战局的信息还是很重要,一天一夜,那就抓紧吧。
他将纸条郑重收起在方寸物中,心神收摄,沉浸在祖龙身法的推演中,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彻底拜托被动。
可惜,云落并不知道,这位在信上说得云淡风轻的神秘人,只是一个通玄境。
而缠住一个知命境高手一天一夜,需要一个通玄境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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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男人放下了笔,扯过一张废纸,捏成一团,朝着一旁的窗户弹出。
轻飘飘的纸团速度飞快,猛地撞击在两扇窗户的中间,窗户应声打开,一股股带着些许凉意的清新空气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纸团反弹落地,准确地掉入一个纸篓之中,纸篓里,已经有数十个如出一辙的纸团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因为接下来要写的内容,有些压抑,有些沉闷。
让他甚至都有些不愿意提起,但不得不写,因为这就是历史。
历史向来不只有和平与辉煌,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浸透着沉重的血泪跟屈辱。
所以,要珍惜和平,更要敬重带来和平的人。
想到这儿,男人苦笑摇头,居然更压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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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落的心神沉浸在对祖龙身法的推演中,随着理解愈深,他整个人的气机都在缓缓收敛,渐渐若有若无,在两张敛息屏气符的帮助下,完全消失不见。
所以,一道强大的神识在整个谷中反复扫荡了三次,也没能发现他的气机。
“李掌教?李掌教?”
午夜子时的夜色中,灯光照耀得场中一片明亮。
杨洵不由地出声喊了一句,李稚川握着这个控界之宝已经好久了,后面的庄教主和苦莲大师都还在等着呢。
李稚川一下惊醒,将手中的匕首交给庄晋莒,就要朝台下走去。
杨洵赶紧叫住,“李掌教,还没说结果呢!”
雁惊寒心中一
沉,糟了!莫非出事了?
否则向来超然淡定的李掌教怎么竟然会有些进退失据。
霍北真看向曹夜来,目光中满是询问和疑惑。
李稚川的脚下一停,朝杨洵微微致歉,回到台上,视线一直平视前方,对几道急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庄晋莒的查验也花了许久的时间,这时,但凡脑袋机灵点的都察觉到了些异样。
李稚川以心声传讯,“怎么样?发现了没?”
庄晋莒的声音有些黯然,“你都没找到的,又何苦寄望于我。”
当苦莲大光头再一次被杨洵提醒才放下匕首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有大事发生了。
包括天京城皇宫柳供奉、圣水盟理事会崔姓老头在内的许多都站起了身,等着今日情况的通报。
苦莲和尚和庄晋莒后退一步,留下李稚川站在最前方,这本来也是他的位置。
“入谷**计五十七人,现余四十一人。”
他想了半天,决定以这样的方式先糊弄过去。
可惜,那个人的身份太过敏感,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提醒着他,云落和秦明月怎么样了?
他的视线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看见他们那发自内心的紧张,等待着结果揭晓后的欣喜,或是颓丧。
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说一句善意的谎言,可惜有违道心之事是万万不敢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措辞委婉道:“秦明月正在和一个黑衣人互相追逐,我们并未在谷中发现到云落的气机。”
原本踮起脚尖,死死攥着衣角的梅晴雪骤然跌坐在座位上,脸色惨白,梅挽枝赶紧抱着师姐,握住她冰凉的手;
崔雉的神色也蓦地一变,看向身旁的裴镇;
裴镇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同时孙大运和符天启也坚定地摇了摇头。
雁惊寒情不自禁地起身惊呼,“不可能!”
霍北真望向曹夜来的眼神中充满了询问和疑惑。
似乎只有曹夜来还算淡定地默然坐着。
一阵嗡嗡的交谈声响起,就连那些已经睡着的也被吵醒,然后在得知什么事情之后,也一脸亢奋地加入了讨论之中。
柳供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雁总管,怎么不可能,战斗嘛,有生有死这很正常嘛,技不如人只能该死了啊!”
柴玉璞领着清溪剑池、丹鼎洞众人哈哈大笑。
一种心腹大患尽消的快意显露无遗。
郁南瞥了一眼身旁的弟弟,郁琮向他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佩服眼神。
谢崇猛地站起,“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跟我们大总管说话的!”
柳供奉故作惶恐地拍了拍胸口,“哎哟,大总管好大的威风!北渊那么大的地界都不够你耍,还要到咱们大端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么?”
阴恻恻的一句话,瞬间煽动了一批热血之人。
雁惊寒身后按住了谢崇,冷冷地看了柳供奉一眼,然后坐下。
既然你说了云落该死,那不管他死没死,你是真的要死了。
李稚川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补充了一句他本来觉得没必要加的话,因为他觉得给人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反而更加残酷。
但瞧见了众人的样子,他妥协了。
于是,他开口道:“只是,我们三人均未发现云落的尸体。”
一句话忽然点亮了许多人黯淡的眼神,就如李稚川预想的那般,重新燃起了微弱但实实在在存在火焰,那是希望之光。
但对于柳供奉为首的朝廷一派众人而言,只是冷笑而已,都是明白人,这样有意义吗?
一直静坐不动的曹夜来此刻才端起桌上的酒杯,笑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见尸体急什么,睡觉。”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朝案几上一扔,果然双手垫着头,躺下睡了。
在许多的人看来,曹夜来的动作充满了暗示。
有人开始皱眉沉思,有人眼前一亮,心中稍安,有人一脸冷笑,讥讽不已。
而闭着眼的曹夜来,心中暗道:小子,别给我丢脸,一定要活下来!
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
这样没用地死去,只是一种令人扼腕的徒劳悲伤。
山风在山谷中呜咽,潮水扑进湖岸的怀抱中哭嚎,鸟鸣叶萧萧。
第一日的长夜,充满了悲伤。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二日:宁静
“大端王朝,永定十六年七月初二,“三日惊变”第二日。阴,云低风大,山雨欲来。”
阁楼之上,枯槁男子写下第二日的开头,然后便又放下了笔。
他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像也有些黑云压城的味道。
他将窗户关上,坐回书桌前,吐纳静心。
谁都不知道明天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谁都不知道眼前的这片宁静到底是一段更长的宁静的开始,还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
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恐惧生命无常的大恐怖。
相信他们也一样,只是他们真的没想到,这次的风雨如此之大。
这也愈发衬托着第二日的这点小小宁静的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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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长长的山风,天光挟裹着水汽而来,明亮了整个山谷。
入口处的空地上,放眼皆是或站或坐的身影。
虽然等待的时间漫长且枯燥,但对这些修行者而言,打坐吐纳个两三天根本不叫事儿。
况且,能做的又不止打坐。
场中,三三两两聚集的人们在小声交谈着,有的在商量着是不是两家要更亲密些,我那关门大弟子和你的女儿好像年纪差不多嘛,要不就这么定了!
胡说,明明是我的儿子和你们门派那个天才少女最配,我看凑合这对比较好!
又或者择日我们两家联手,去把哪家没来的小门派收了,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反正不论心底盘算如何,结果如何,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眼睛里藏不住的,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高台上,左右的各家大宗大派都一片沉默,气度风姿自是高人一等。
正中的位置旁支起了一个帐篷,楚王杨洵和世子杨桐都进去休息了。
对此,无人有意见,毕竟二人俱非修行者。
梅晴雪也已经带着梅挽枝离开了落梅宗的位置,在西岭剑宗跟崔雉等人坐在一起。
那些让她不堪其扰的搭讪者、卖弄者,瞧见霍北真冷漠的脸和隐隐散发的冰冷剑意时,识趣地选择了离去。
梅晴雪两眼通红,显然哭过。
一夜的时间,并未将她从悲伤中拯救出来。
时间的作用有时是沉淀,是遗忘,有时也是发酵。
崔雉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
本身就不擅长安慰旁人,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是安慰几句就能有用的。
若是云落真的死了,那边想法为他报仇便是;
若是没死,此刻的些许伤痛,更显得情真意切,难能可贵,也会让届时的那份惊喜更甜蜜几分。
不得不说,这位被称作不让须眉的崔家大小姐,的确生了一颗男儿心,这一点,也在未来的许多年间,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印证。
当然,此刻的崔雉内心深处也难得有了些不那么理性的想法,她死守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依然相信云落未死。
过往的接触,这个原本出身陋巷,实则背景惊人的少年破天荒地折服了她,甚至让她觉得什么样的奇迹,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都不会让她惊奇。
这件事本身就令一向冷酷理性的崔雉感到惊奇。
希望你此番,也能如此。
裴镇、符天启和孙大运三人静坐不动,闭目调息。
他们一直在用对云落的绝对信任麻痹自己,尽量等到故事终局的那一刻再去释放心中的悲伤或狂喜。
一旁的迟玄策一直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辞,手指圈圈画画。
李子和多罗小光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这会儿正趴在一张软塌上,睡得口水横流。
在李稚川的刻意保护下,小李子还不知晓他偶像的情况。
曹夜来、雁惊寒、霍北真也都在打坐调息中,静静等待今天午夜最新的消息。
整个场中,一片宁静之下,藏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小小的一撮人,就是整个天下的缩影。
一道光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光幕之外,是安宁祥和。
光幕之中,有浓雾,也有血雨腥风。
一个身影奔驰在嶙峋的怪石之上,如履平地。
怀中鼓鼓囊囊,看形状是个方形的盒子。
他的目光左右扫视,脚下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暗中跟了许久,才找到机会递出一剑,杀掉了那个找到盒子的杀手。
如今要做的,就只是赶紧回到自己方才找好的藏身之地,然后再等到三日将尽之时悄悄潜出,这魁首之位,就是自己的了。
想到夺得魁首之后的风光,他难以抑制地有些激动。
当他冲进一片树林,头上猛地探出一条吐着猩红舌头的巨蟒,张大了嘴,朝着他的头颅一口咬下。
刺鼻的腥臭连带着风和雾都被染得难闻,他不慌不忙,以手中剑身在巨蟒的七寸一拍,真元顺着剑身将巨蟒拍飞出去,眼看就不活了。
他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巨蟒,轻蔑一笑,不到兽王级别,出来就是送菜的。
一转头,朝前飞掠。
雾气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再难有别的表情。
一颗头颅掉落地面,还睁着不瞑目的双眼,似乎是在叹息他魁首之路的突然终结。
无头的身子带着喷出的血液,前冲几步,然后颓然摔落。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尸体的怀中掏出那个木盒,然后另一只手一挥,一道寒光缩回掌心,竟是一小团透明的丝线。
手的主人叹息一声,“杀手是个技术活,却被你们搞得毫无美感。”
说完拎着这个无法放入方寸物中的木盒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就在这场战斗不远的地方,有一颗大树,树心中空。
云落开始练习收放自己的气机,等到完全收放自如的时候,就是他出去的时候。
心中默默算着时间,不多了,希望还够。
雾气模糊了天色,混淆了时间。
一头狮虎兽软软地趴在一处山石之上,微眯着眼,长长的胡须在风中颤动,感知着风向。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它湿润的鼻尖快速地翕合一下,猛然瞪圆双眼,朝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身影猛扑过去。
黑衣身影发出一声饱含着愤怒和郁闷,另外还夹带着一点无奈的冷哼,手中长剑骤然大放光芒,将这头不长眼的狮虎兽劈成两半。
漫天的兽血还未落下,人影已从狮虎兽的身下掠过。
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祸害的第十一头异兽了,技止于此了吗?”
一个带着笑意,也带着疲惫和虚弱的声音不甘示弱,在四周飘忽不定,“有用就行,隐龙大人怕了吗?”
秦明月身形不停,继续追逐着,“怕?挨了几剑的又不是我。”
“哈哈,你身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那个声音没有停止挪谕,“哦,对了,这个棍子是我家里的烧火棍,怎么样,插在身上的滋味如何?”
秦明月不再答复,全力追逐,在他看来,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解决了他,自己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解决那个孱弱的云落。
依旧无碍大局。
追逐者在发力,被追逐者当然也能感受到压力。
原本已经渐渐缓慢下来的两人,瞬间又压榨出身体的潜能,如风一般,在山谷中掠过。
藏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面色惨白,渗着豆大的汗珠,右手还捂着左臂,那是刚才被秦明月一剑所伤,虽然躲避得已经足够迅速,可还是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这样的伤,在他身上,还有好几处。
他默默感知了一下天色,如
果按昨天分开之时算起,离一天一夜,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可自己还撑得了半个时辰吗?
思绪稍稍走神,不自觉地速度便慢了一分,那柄长剑又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
仓惶之下的闪避再次慢了一丝,身上又添一道剑伤。
秦明月的速度依旧不减,而黑色斗篷的身形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这一刻,知命境修行者在真元上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感受着几近枯竭的真元,从方寸物中掏出最后一颗丹药,扔进嘴里,一丝火热从丹田中升起。
那是短时间内服用丹药过多的象征,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随着这股真元的产生,他再度恢复了速度,重新维持住了距离。
可这点真元,也就半柱香的事。
当他还想找一头异兽拖延一下时间时,才发现,因为自己的虚弱,一直在这附近活动,而这儿已经再无可以利用的异兽了。
真元耗尽,他颓然地跌坐在地,眼角划落两滴清泪,“爷爷,对不住了,我不能回去陪你了。”
秦明月的身影渐渐凝实,长剑指着他的心口,笑着道:“十二个时辰,整整十二个时辰,却只是一个通玄境,挺厉害的。”
黑色斗篷的脸深埋在宽大的帽子中,看不清神色,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秦明月长剑一抖,一剑刺出。
阴影中的脸上,双目紧闭,黯然等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把扯起,飘飞出去。
秦明月只感觉眼前飘过一阵青色的风,长剑便只能刺中一道残影。
当云落抱着他落地,看着被风吹掉帽子露出的面庞时,脱口而出,“女的?”
帽子又重新罩住了整个头颅,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不是傻,刚才偷袭他,他就死了!”
云落摇着头,“可你也死了。”
“我死不得么?”
“死不得。至少在我死之前。”
“那你去死吧!本姑娘已经打不动了,彻底废了。”
云落:“......”
还真是姑娘啊。
姑娘,你可真猛。
“知道我是姑娘你还不松开!”
云落老脸一红,连忙松手。
姑娘却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跌坐在地,面色苍白。
“哈哈,这下帮手也没了,怎么办?”秦明月居然没有制止,而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才开口,语气中带着讥讽,似乎还在为之前这个神秘女子的出手感到愤怒。
云落心念一动,“山河”长剑瞬间紧握在手中,“怎么办?杀了你便是。”
“哈哈”秦明月对一个手下败将的狠话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心中很是开心,“原本想着杀了她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个神秘女人已经没了战力,原本就是手下败将的云落此刻的现身只能说是自投罗网。
他丝毫不认为一个被他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的人可以在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之后就能够战胜他。
战斗的发展也真的如他所想,第二次出现的云落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相比起之前和那个神秘女子的追逐战,秦明月觉得此刻和云落的战斗简直太过简单。
云落依旧无法摆脱他神识的锁定,身法也不如他,只能站在原地被动抵挡。
只不过身法比之前的确快了些,让他前两剑都没能得手。
但秦明月的心境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浮躁,两剑不行就三剑,三剑不行就五剑,反正这么耗下去死的一定是云落。
比起最终杀死云落,守住一切的结果来说,些许的骄傲和尊严算得了什么。
若非此刻在谷中的清音阁杀手不会听命于他,他都要联合他们一起来围剿云落了。
由此可见,之前神秘人的插手,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也带来了不小的长进。
生命中,总会有人教会你成长,只是方式不一定值得感谢。
秦明月想必深有体会。
云落勉强地支撑着,终于在第五剑的时候,被斜刺里杀出的一剑,划破了胸膛,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但他也终于趁此机会朝秦明月递出了一拳。
金光弥漫的拳头狠狠砸在秦明月的后背之上,让他喉头一甜。
他将已经涌进口中的鲜血一口咽下,不让云落瞧出自己的伤势。
深吸一口气,浑身真元迅速流转,身形愈发飘忽不清,忽然朝着云落刺出一剑!
这是他今日最迅疾的一剑!
最满意的一剑!
这骤然出现的一剑似乎没有人可以抵挡!
当然云落也不例外!
他反应过来之时,长剑已经离着身体仅有两尺。
身形向后暴退,望着不断靠近身体的剑尖,一脸凝重。
然后,一个令他更加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后退的路线正中,正是跌坐在地无法动弹的黑衣姑娘!
再退,黑衣姑娘无力闪避,必死无疑;
不退,自己根本无力抵挡这一剑;
生与死的抉择,云落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他浑身气机一收,脱离了秦明月剑尖的锁定,猛地朝旁边一闪,却将身后的黑衣姑娘暴露给了秦明月的剑尖!
秦明月瞳孔猛缩,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气机全无!
不等他惊叹,身后蓦地升起一股寒气,对危险的本能意识让他收剑,转身,横剑在身前。
眼前骤然出现一截锈迹斑斑平凡无奇的剑尖,然后是一柄短短的剑身,握住剑柄的手说不上好看,但干净、稳定。
云落手握神秘的短剑“轻吕”,以“铁骑凿阵”式冲着秦明月的胸膛直刺过去。
这已经是他所有剑招中最快的了。
可惜秦明月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上一丝,就这一丝,便是两种结局。
以至于秦明月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遗憾,秦明月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便存在了数十种应对的方法。
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动作,一根似剑非剑,似针非针的奇怪兵刃夹带着磅礴的真元刺破了他的丹田。
秦明月一愣,云落的短剑已经从他的心口一闪而逝。
有着真元附着的“轻吕”短剑,快到秦明月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
云落和秦明月擦身而过,眼神交错的瞬间,二人的神色都充满了复杂。
秦明月没想到自己会输,更没想到自己会死;
云落想到了自己会输,但也没想到能杀死秦明月。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这位神秘的女子。
他左手将脱力的神秘女子一把搂起,右手在接住那把穿过秦明月心脏的“轻吕”短剑,然后飘向一旁。
原来死亡是这个样子的,就像竹篮里装起的水那样缓缓流逝不回头,又像是从掌心溜走的沙那般寂静无声,像是阁中的那间小黑屋里,那扇缓缓挡住所有光线的门关上之后的绝对黑暗,又像是你脸上始终如一的冰冷绝情。
将死之际,秦明月心中唯一的念头竟无关这场战斗,而是:
“为什么一定要叫阁主呢,我多想叫你一声......”
隐龙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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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枯槁男子放下手中飞舞了许久的笔,揉了揉眉心,疲惫的神色中满是感慨。
隐龙,输在了祖龙传下真正的龙隐身法之下;
大小三十五次任务无一失手的隐龙,唯一一次失手便直接陨落,因为他的对手,名字叫云落。
这种攀附的联系,看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向来是后世戏说之
人的最爱,看来自己也难以免俗。
不过自己是修史的,不是说书的,还是尽量客观些吧。
他提起酒壶,猛灌一口,一如既往地咳嗽半天,听得在楼梯转角处候着的书童心肝也跟着一颤一颤,似乎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换上清淡一点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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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落和神秘女子并肩坐着,心有余悸。
神秘女子既然被云落瞧见了真容,便索性大大方方地将帽子褪下,露出一张娇俏可爱的面庞。
不过因为真元枯竭,失血过多,苍白得有些吓人。
云落张口欲言,神秘女子重新戴上帽子,冷冷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找地方先恢复。”
云落赶紧点头,正要搀着神秘女子离去,忽然停住脚步,看向秦明月的尸身,稍一沉默之后又转身继续前行。
神秘女子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云落主动解释了一句,“原本想割下他的头颅去祭奠一个人,后面想想,死都死了,意思到了就行。”
神秘女子没有吭声,云落也不以为意。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谷中,还好一路之上没什么意外,来到了先前云落藏身的大树底下。
“这儿?”神秘女子似乎有些纳闷。
云落得意一笑,笑得好像这地儿是他发现的一样,轻喝一声,“得罪了。”
一把搂着神秘女子的腰肢,足尖在树干上快速几点,便升了上去。
他指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脸笑容。
神秘女子先是气恼地看了一眼这么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小子,又看了一眼洞口和树干的大小,心中纠结。
可云落这种莽汉哪里懂得她在纠结什么,还一脸殷勤地催促着。
神秘女子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钻进了洞口。
云落也跟着进去,落地之后,笑着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神秘女子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少年,很难把他和方才在战斗中机变百出,心思缜密的那个形象联系起来。
她有些疲惫地坐下,轻声道:“你就那么相信我会相信你?”
云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相信啊。”
“那你那么相信我出手的时机会是你想要的时机?”
云落依旧点头,“相信啊。”
神秘女子有些无奈,回想起方才惊险的一战。
云落悄然出现,在将她从秦明月的一剑之下救出时,极其隐蔽地将一颗丹药和一张符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聚音成线告诉她,丹药可恢复真元,符是一张可以凝聚真元,放大真元效果的攻击符,让她见机行事。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有了后面那一次妙到毫巅的偷袭,和天衣无缝的配合。
云落挠挠头,“其实是你之前给我蜡丸的方式,让我有了灵感。”
云落站起身来,朝着神秘女子恭敬一拜,“谢谢姑娘仗义援手。若非姑娘,今天躺在那儿的尸体就是我了。”
神秘女子大大方方地受了他这一礼,本姑娘累死累活,差点真死了,受你一拜想必爷爷到时候也不会说啥。
云落又一行礼,“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管悠悠。”
真姓管啊?这到底何方神圣?
“那请问姑娘的爷爷尊姓大名。”云落试探道。
管悠悠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想问我为什么要来帮你嘛?”
云落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等这边结束了,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我爷爷想见你得很。”
“啊?我跟您的爷爷认识吗?”
“不认识。”
“那?”
“大老爷们儿怎么废话这么多?”
“管姑娘好好休息。”
云落默默去到角落坐着调息。
管悠悠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开始修复伤势。
时间很快,又到了子时,所有人都从打坐中醒来,望向走向高台的三个身影。
杨洵也穿戴整齐,端坐高台,手持一把漆黑如墨的匕首。
有人在等着人死,有人在等着人活。
可惜今夜他们注定都是失望的。
李稚川拿起匕首,渡入真元,强大的神识扫过谷中的每一寸土地,然后他猛然一震,神识停顿在了某处,久久查看。
“李掌教?李掌教?”
杨洵心中无奈,这李掌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没城府,两次了,一惊一乍的,天榜第一的高人风范去哪儿了都。
李稚川惊醒过来,歉意一笑,将匕首递给身后的儒教教主庄晋莒,同时以心声交待了一句。
庄晋莒的神色比起李稚川有过之而无不及,拿起匕首,迅速地浸入心神,同样瞧见了那处令李稚川动容的景象。
杨洵也开始有些好奇,这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值得你们这样。
<>忽然他灵机一动,不会是发现了云落的尸体吧。
这下可就好玩了!
当苦莲大光头也面露震惊地看完,三人依旧由李稚川来公布情况。
李稚川安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轻咳一声,“入谷**计五十七人,现余二十七人。”
没人在乎这个,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
李稚川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具有些特殊的尸体。”
柴玉璞端起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柳供奉喜上眉梢,郁南一伙人也无声笑着。
崔姓老人无动于衷,陆绩眉头紧锁。
而那些关心云落的人的反应自不用说,就连曹夜来都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面带浓浓忧色。
“这具尸体,便是,秦明月。”
当李稚川语带沉重地说出这个名字时,柳供奉拍案而起,“不可能!”
李稚川眉头一皱,还未说话。
雁惊寒的声音就悠悠响起在夜色中,“柳供奉,怎么不可能,战斗嘛,有生有死这很正常嘛,技不如人这只能该死了啊!”
除了称呼,一字不差,可见雁大总管的心中憋着多么大一股火气。
柳供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着回到天京城,即使陛下和皇后不迁怒自己,秦阁主也饶不了自己啊!
此刻的他,甚至有了自绝于场中的念头,可最终也只是想想。
柴玉璞的声音传来,“李掌教,云落呢?”
李稚川瞥了他一眼,“仍未发现踪迹。”
而后三人走下了台,各自归位。
场中顿时议论四起,喧嚣了这片原本宁静的夜色。
梅晴雪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虽然还未找见云落,但至少秦明月死了。
裴镇等人自然也是兴高采烈,信云落,不会错!
柴玉璞觉得刚才喝下肚中的那杯酒顿时变得无比苦涩,虽然云落也生死未卜,但秦明月是真的死了啊,这一局朝廷又要败了吗?
陆绩和几位六族长老对望,面上皆是喜意,秦明月一死,至少这一场赌战,六族已立于不败之地!
崔姓老人依旧无动于衷,到了他这个岁数,见惯了风云激荡,这些仿佛都是些许小事了。
一夜,就在这样的热闹中过去。
雾隐谷中,云落和管悠悠还在盘坐。
石壁之内,曹选缩成一团,用一张奇怪的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出口之外,十余里地的地方,有一条从大江分出的水脉蜿蜒经过,而后将曲折注入云梦大泽。
此刻,数十艘货船悄悄在此停靠,从货船上,默默走出数千带甲军士。
江水、山川、云层、月色,都悄悄注视着这一切,同样沉默无言。
这一夜的宁静,是难得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第三日:惊变(一)
“大端王朝,永定十六年七月初三,“三日惊变”第三日。其日,乱。”
枯槁男子想了很久,试图用气象或者旁的词汇去形容一下那一天,最终只能写下一个乱字。
有的时候,生性淡泊的他偶尔会想,为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非要搞出腥风血雨,然后迅速地自己把自己鄙夷一番。
这满楼的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世间争斗,本质上都是一场力量和利益的博弈,每一次利益格局的重新洗牌之后,便会在博弈中形成均衡,大家各安其位,各享其成。
可一旦这个格局中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亦或是有新的力量开始介入这个盘子,那现有的利益格局便自然不能满足新的需求,于是便有了斗争。
小到帮派争权,大到朝堂党争,甚至于改朝换代。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所以,这三日的种种,有巧合,但实际上却是必然。
临楼的湖中,借着莲叶的遮掩,蛙声一片,都在害羞地为他赞叹着。
他摇头唏嘘着,提笔,一段历史鲜活地随着墨汁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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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在枝头释放着毫无保留的翠绿,努力想要抓住盛夏的尾巴。
氤氲的水汽跳跃着为这些翠绿再添上一点水润,山水林叶之间的默契总不用人多言。
对比起来,人与人之间,却遗憾地充满了心机的角力,和暗暗的提防。
离着雾隐谷不远的一座山头,有一块宽阔的平地,此时正静静地站着数百人。
孟小牛静静地站在队伍末端的一个角落中,浑身紧绷僵直,他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么多人站在一起过了。
身为一个凝元境上品的野修,在云梦大泽数量众多的野修群体中,只是最底层的存在。
他的视线越过一众头颅,望向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几个身影。
那是问天境的大人们,是现在的他,需要匍匐仰视的存在。
甚至于他在这个大泽之中,艰难混迹了两年多,也不曾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一面。
不曾想,今天一次见了个全。
他的脑中有许多个名号,可都对不上身形,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介绍。
前天夜里,他附近山头的一位通玄境大佬将自己和好几个道友召唤过去,讲了好久。
虽然大佬慷慨激昂神情激动地挥着拳头讲了许多,可他在胆战心惊之余几乎没怎么听清。
什么后路无忧,什么大宗大派,什么座上宾荣华富贵的,他也就大概记得这几个词。
不过有一句话他印象却非常深刻,“今后我们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不当那千人嫌万人弃的野修了!”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年轻的孟小牛的心。
野修不好当,云梦大泽的野修更不好当。
那么一个凝元境的低阶野修,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云梦大泽之中会怎样?
孙大运没来过云梦大泽,当然不知道,但孟小牛知道。
五年前,机缘巧合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野修瞧见了尚可的资质,带到了云梦大泽旁犄角旮旯里的小破洞府,在被懵懵懂懂地暗中试验过几次之后,就得了老野修的倾囊相授。
对于野修而言,一辈子到头万事皆休之际,能找着一个不错的传人,也足以瞑目了。
老野修给他定下规矩,不修到凝元境不准走出洞府,同时给他留了一封信,让他可以出关之时打开。
然后老野修就在给他留下足够的食物和丹药之后,悄悄离去。
三年后,当孟小牛终于突破到了凝元境,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封心念许久的信。
信上,老野修说他曾经是个知命境高手,坐拥一个宽大豪奢的洞府,只是这个洞府已经送给了别人,不能给他。
老野修还说让他自己小心,尽量深居简出,境界不高不要乱走,不要轻信他人。
尤其是不要贪小便宜,按照这个准则,或许会错过一些小利,但不会吃大亏。
最后,老野修说,当孟小牛瞧见这封信的时候,他肯定已经身死道消了。
惟愿若有来生,不再当个野修。
懵懂单纯的孟小牛还并不能理解这封信的分量。
他只是瞧着自己居住了三年的破落洞府,有一点埋怨老野修不厚道;
只是感受着自己举手投足的威力,鄙夷老野修的遗愿。
但淳朴的他,还是遵照老野修的吩咐,深居简出,少说多看。
终于,在几次死里逃生,几次旁观惨剧,瞧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明白了老野修的肺腑之言。
但世情如此,身处染缸之中,又如何洁身自好。
比如修行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死者为大,杀死了敌手,从不搜刮其身上的方寸物。
可在野修看来,这不是傻嘛!
孟小牛如今都曾亲手扒拉过好几具被自己杀死的尸体了。
这也是谱牒修行者鄙夷野修的重点之一。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鄙夷着自己。
贪婪、冷血、狡诈、奸险、不仁不义、无耻无德,仿佛世间的一切屎盆子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扣在野修的头上。
也正因如此,那句可以不用再做如此不堪的野修,方才戳中了他的心坎。
忽然人群中微微有了些骚动,吓得正埋头乱想的孟小牛差点撒腿就跑。
没办法,胆子小,又给吓怕了。
他想踮起脚跟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担心挡到身后的人,惹来麻烦,便只能努力伸长了脖子瞅去。
视线里两个人并肩走来,当瞧见原本站在最前方的问天境大佬都对这两个人恭敬有加时,他更好奇了,脚跟也不受控制地垫了起来。
他听见前面的大佬们都喊着“林兄”“蒋兄”,心中蓦地蹦出两个名字来。
林富、蒋苍,这二人不仅俱是问天境的大人物,而且也是这次事情的主要领头人。
就是不知道哪个叫林富,哪个是蒋苍了。
仿佛听见了他心中的疑惑,一个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上前一步,朗声道:“大家好,我是野修林富。”
孟小牛的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个野修呢!”
“兄弟们,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不用我多说了,我只废话一句,想不想不再过这低人一等的鸟日子,想不想堂堂正正地当个修行者!”
“想!”
“想不想娶妻生子,和和美美,想不想不用勾心斗角提心吊胆,而是安安稳稳修行过日子!”
“想!!”
“想不想站起来,昂起头,咱们一起好好跟这座天下打个招呼!”
“想!!!”
孟小牛涨红了脖子,使劲吼出了声!
“那就与我等同行!为了理想!”
林富振臂高呼。
“为了理想!”
数百人的高声呐喊,让几个问天境高手联手布下的结界都有些摇摇欲坠。
在林富和蒋苍的带领下,转入了一座专门腾空、修葺一新的巨大洞府。
在这儿,他们将为众人登记造册,同时记录各自的境界、物资等情况,为宗门的成立做前期准备。
原本按照蒋苍等人的设想,是要抓紧成立宗门的。
但林富阻止了,他的意思是先通过第一战,进行裁汰,同时也摆出一份规矩来认真执行到位,让那些心存质疑的看到他们没有画大饼胡说,而是实打实的在这么做。
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上了,就是择优选择,而不是来者不拒了。
蒋苍等人被说动了,心中对林富本已很高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不过林富也严肃道:“这样做的话,那就必须得有一个完全听指挥的核心,咱们每个人的亲信队伍一定要嘱咐好,届时起好带头作用。”
按林富的说法是,人都是从众的,带头的敢上,剩下的就敢上,带头的一跑,再多人也不济事。
蒋苍等人虽没上过战斗,但成长至今,也参与过许多集体行动,对林富的话深以为然。
如今他们的心态早已变了,林富越厉害,他们就越开心。
没有把肉抢到锅里就开始琢磨分赃这样的蠢事,他们从来不干。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在远远的另一座山头,本名高欢的高老大坐在桌前,惯常坐姿狂放如雄狮的他,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头温顺的羊。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样貌威严的中年人,正是大端军中巨头之一的征北将军韩飞龙,正皱眉看着手上的一封情报。
情报的内容,是近日那帮有意整合云梦大泽野修的人四处宣扬的内容。
但高老大温顺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韩飞龙,野修出身的他对权势并无感觉,只信奉力量。
所以,让他温顺的人便是坐在韩飞龙身侧的那个笑呵呵的老头。
老头子虽然境界不高,而且看起来人畜无害,高老大心中却有一种直觉,一种长期战斗养成的直觉,这个老头能杀死自己。
韩飞龙将手中的情报放下,看着高老大问道:“想必他们这次的结果还不错吧,甚至,应该有些原本你这边的去了那边。”
高老大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站在一旁随侍的卢存孝对高老大不带一点尊敬的称呼很是不爽,冷哼一声,“我家将军智勇双全,这点小问题算个啥!。”
韩飞龙佯怒道:“存孝!你这是什么态度!还不跟高先生道歉!”
卢存孝愤愤不平地一抱拳,眼中却满是不服。
高老大心头一凛,知道韩飞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便也放缓了姿态,“还望韩将军赐教。”
韩飞龙点了点桌上的情报,严肃地看着高老大,“高先生,如果这上面的情报无误,设计出这番话的人,可不简单啊。”
说起这个高老大下意识地冷哼一声,“蒋苍那些蠢货哪有什么不简单的,要不然也不会几个问天境联手,还会被我压这么多年。”
韩飞龙不以为杵,“听说还有两个新来的,而且他们也是这件事的主要奔走召集之人?”
高老大眉头一皱,“您是说李某
和林富?”
“这两人可有何玄机?”韩飞龙微微超前探了探身子,显露出心中好奇。
高老大摇摇头,“只知道两人一个知命境,一个问天境,连小境界都不甚清楚,有些神秘。”
神秘。
韩飞龙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屈起,轻叩着桌面。
神秘就意味着有目的地隐藏,同时有本事隐藏。
他抬头看着高老大,“高先生,这么说吧,这些话角度切入之准,语言凝练之精,我大端不论军方巨头还是朝堂重臣,能琢磨出来的有不少,但也不算太多。”
高老大并无太多概念,倒是一旁一直乐呵呵的关隐,眼神骤然一凝。
韩飞龙站起身,双手抱拳,“高先生,就按先前所说,不论他们有什么谋划,在雾隐大会结束之前,请务必阻止。事后,我代表朝廷,定有厚礼补偿。”
看着韩飞龙很是正式的样子,高老大不敢摆架子,连忙站起,“韩将军客气了,你我说好之事,何用多言,高某定然竭尽全力!”
“如此便好!”韩飞龙笑着端起酒杯,和高老大干了一杯。
转头看着外面正当光明的天色,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着高老大,“高先生可以做准备了。”
高老大点点头,冲韩飞龙一抱拳,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头,犹豫了一下,也抱拳致意,然后转身走掉。
卢存孝对于自己被无视这件事感到很是气愤,正要发作,韩飞龙拍拍他的肩膀,便立刻住了嘴。
韩飞龙坐下,看着关隐,“老阁主,要起风了。”
关隐瘪瘪嘴,“我倒要看看值得你亲自坐镇的风能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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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谷入口的平地,一直默不作声的崔姓老头突然出声,“楚王殿下,时间差不多了吧?”
杨洵纳闷地看了一眼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明明还有一会儿啊。
不过算了,看你岁数大,给你个面子,早点去早点布置休息也好。
于是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看着谷中众人,朗声道:“诸位,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大人物们很自然地分成了几拨,朝廷一派的楚王、柳供奉、柴玉璞等走在最前;
圣水盟的崔姓老人领着六族长老紧随其后;
李稚川、曹夜来、霍北真等人同行,雁惊寒也带着北渊众人与他们走到一起;
再之后便是横断刀庄等其余的大势力。
走在最后的自然是那些小门小派。
上百人在窄窄的山道上拉成了一条长蛇,缓缓朝前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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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个容貌俊美、双手修长干净的男子淡定地盘坐在谷中出口处的光幕旁,神色从容。
一个红色木盒正静静躺在他的膝头。
周边散落着几具死法各异的尸体。
更远处,几个杀手各自潜伏着,神色阴沉。
树林中,云落和管悠悠才从大树中跃出。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管悠悠,“怎么样,伤好了么?真元恢复了多少?”
管悠悠翻了个白眼,“才过了一天一夜,你的伤能好那么快啊!”
云落很想撩起衣袍让她看看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身体,想想还是忍住了。
还是不要打击别人。
管悠悠叹了口气,“之前透支得有点厉害,修复内伤都花了好久,如今真元只恢复了三成多点。”
云落笑了笑,“没事,我保护你!”
管悠悠扭头望去,一丝淡淡的薄雾正从他的侧脸飘过,衬得这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那么点好看。
自小没怎么接触过别的男子的她俏脸一红。
云落连忙侧身把着她的肩膀,一脸关切,“管姑娘,怎么了?”
管悠悠气急败坏,“你故意的吧?”
云落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管悠悠气呼呼地当先走出,云落连忙追了上去,“管姑娘,一个人危险!”
“管姑娘,离结束还早呢,别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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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笑意地放下笔,枯槁男子似乎也为云落的不解风情会心一笑。
不过,笑容转瞬即逝,神色变得无奈起来。
花了这么多笔墨,依旧没有进入正题,这样写下去,会不会都没人愿意读下去,而错过了自己这份心血?
他旋即释然,本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总不能为了吸引就不写吧,修史若是只顾眼球,那便失了本意。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拎起酒壶,来了一口,敬自己的洒脱。
想起明日就要到来的那些剧变,那些将要终结的生命,他又有些忧愁,于是又来了一口。
所以说啊,只要想喝酒,什么都他娘的能成为理由。
左敬一个,右敬一口,等到一壶饮尽,读书又写书的男人将空壶一抛,仰倒在地,沉沉睡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三日:惊变(二)
孟小牛渐渐放松了身体,在这座宽大的洞府里,他难得感受到了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方才在登记处登记了自己的名号、境界、洞府,说到洞府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不过看着许多人都大方留下了,也咬牙讲了。
此刻他正四处晃悠着,东瞧西看之下,听到了一段对话,解开了心中疑惑。
“咱今天是不是要打架?”
“听说是啊。”
“这宗门都还没成立,怎么打?为啥一定要选在今天?”
“你笨啊,什么时候还能有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好日子?什么好日子!”
“我都不稀罕骂你,咋这么蠢呢!一战成名的好日子啊!”
“哦哦哦!懂了懂了。”
孟小牛摇头晃脑,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次这帮人还真的是野心不小,前途无量啊!
山道上,有三人缓步徐行。
一男一女,中间牵着个小姑娘,活像一家三口。
邹荷幽怨地叹气,“你当年要是听话点,我们的孩子估计也有这么大了。”
杨清一阵头大,这话我没法接啊,要不你说句别的?
好在解开了心结之后的邹荷已经由母暴龙重新变成了高贵的雪莲花,没有揪着这个不放。
她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群山碧水,语带担忧地问道:“我总觉得心头不安,要不要算上一卦?”
杨清摇头笑着,目光透过重重障碍望向雾隐谷的方向,淡淡开口,“有困难,我自一剑挑之。”
“小姨父好厉害!”随荷恰到好处的捧哏让杨清刚刚酝酿出来的霸气瞬间烟消云散。
杨清伸手刮了一下随荷挺翘精致的鼻尖,“随荷,我们去接你落哥哥回家!”
“好啊!”两手都被牵着的随荷没法拍掌,只好扯着小姨和小姨父的手蹦了几下,意思意思。
重山、层林、小道,有笑声回荡。
一叶扁舟,无桨凌波,老渔夫戴着斗笠站在小舟的前端,如冯虚御风。
到得一处岸边,小舟如勒马一般,徐徐停住。
随着他心念一动,韩飞龙的心中骤然响起一道涟漪。
一向从容的他面色一变,快步朝洞府外的观景平台走去。
卢存孝惊讶地看着素来沉稳的自家将军,上一次这样,还是当初国师奉命犒军时。
这是咋了?他赶紧跟了上去。
关隐自不用说,被韩飞龙请为“贴身保镖”的他与之形影不离。
来到平台,当韩飞龙果真瞧见国师曾经详细描述过的那一叶扁舟和蓑衣老人时,竟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
他恭敬地长揖及地,久久不起。
卢存孝岁不明就里,但作为将军常随的他,只管跟着将军做便好。
关隐皱着眉头,冷冷地居高临下瞧着,心中快速思索着有哪一个高人是如此形象。
忽然间,下方的蓑衣老头微微抬头,迎上了关隐审视的目光。
关隐只感觉一阵浩瀚和雄阔朝着自己笼罩而来,仿佛在于一个世界的意志对视。
身为修行者的他,直接被震撼得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山腰,水上。
高处的人或跪或揖,低处的人坦然肃立。
“起来吧。”一声冷漠的声音在三人心间响起。
三人这才敢直起身来,不等他们说话,老渔夫朝韩飞龙扔下一句话,便径直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阵起。”
关隐神色复杂地开着凌波而去的小舟,心中对此人的身份无比好奇,却又不敢开口相问。
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的韩飞龙瞧见关隐的神色,笑着道:“老阁主很是好奇?”
关隐犹豫了一下,重重点头。
这座天下,怎么有人能以一个眼神就带给自己如此巨大的压迫!
就算是荀郁那头老狐狸也不一定能做到吧!
韩飞龙望了望四周,关隐心领神会地一跺脚,布下一片小天地,急切开口,“韩将军放心,此地再无旁人可以偷听。”
韩飞龙附手在关隐的耳边轻声道:“老阁主可曾听过人间有四圣?”
关隐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这也不怪他,四圣的存在是这座天下最顶尖的秘密之一,韩飞龙能够知晓此事也是因为此番需要由他主事。
不过过了今日,这就将不再是秘密了,所以韩飞龙才敢开口。
当他向关隐简单概括了一下四圣的身份之后,关隐如同泥塑,愣在当场。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韩飞龙要亲自来此坐镇,甚至韩飞龙还曾经“自谦”说他的身份都有些不够分量的原因。
原来这并非自谦啊。
四圣之一亲临此地,莫非要有剧变发生?
因故退隐多年的关隐一颗心砰砰直跳,风云际会,亲历其中,饶是像他这般曾经的一方大人物,也有些心神激荡。
在关隐的陪同下,韩飞龙带着卢存孝很快来到了雾隐谷入口之外。
在他们走近那些军士之时,那边的杨清三人还在山路中缓缓前行。
雾隐谷中,也有一条山道,也有人在缓缓前行。
六族理事会的崔姓老者似乎年纪有些太大了,老态龙钟的,步子走得极缓。
前面楚王已经带着人走得老远了,后面却积压住了许多人。
似乎崔姓老者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副步辇,看着身后的五个位高权重的各族长老,笑着道:“你们谁愿意屈尊一下啊?”
靠得最近的自然是陆家陆绩和王家王泰,王泰可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人抬步辇,哪怕这人是理事会的成员。
王泰略一迟疑,陆绩便呵呵一笑,将崔姓老者扶上坐下,朝谢卞招呼一声,主动蹲下身去,和谢卞一前一后抬了起来。
原本四人抬的步辇,在他二人手中亦是举重若轻。
在王泰等人略显阴沉的眼神中,踏步而去。
没有了崔姓老者的“压制”,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离着出口处的典礼平台,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了。
雾隐大会的最终结果,也就将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彻底揭晓。
那片光幕之中的情况,牵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而当我们将视角转向光幕之中的宽阔谷地,却惊讶地发现一种诡异的寂静正在弥漫。
光幕旁,仅剩的十几位杀手潜伏在四周,隐隐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圈子的中央盘坐的身影依旧从容,只是嘴角的血迹和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揭示了一个并不轻松的真相。
盒子还在,吸引着四周的人心蠢蠢欲动,可是每当野心之火燃起一次,四周凌乱的残肢和干涸发黑的鲜血就会化作冷水,将它无情地浇灭一次。
不管什么东西再好,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那些不爱惜自己性命的,都零落成一块一块的了。
剩下爱惜自己性命的,便不那么爱惜自己的勇气,任由它悄悄溜走了。
可惜啊,眼神杀不死人。
看似紧张实则无聊的对峙令盘坐正中的那个身影觉得有些乏味,他甚至想睡一会儿,不过暂时还不能睡,他还有人要等,有事要做。
当两个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子遮住整张面庞的身影“冒冒失失”地走近包围圈,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我们一会儿穿着斗篷出去,先听听那些人怎么说,怎么嚣张,然后再亮明身份,狠狠打他们的脸怎么样?”管悠悠献上良策。
云落对这个鬼主意有些无奈,可是被管悠悠一忽悠又有些心动,便依言穿上了斗篷。
此刻已临近结束之时,雾隐谷中本就暗沉的天色已染上夜色,二人来到光幕旁,所见居然是这般景象。
好在二人对这魁首之位并无觊觎,瞧见许多不善目光之后,默默站在原地,不再前进。
正当围住那人的杀手们收回目光,盘坐的身影却突然开了口,“你是凌荀。”
不是疑问,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云落心头咯噔一声,这都能看出来?
不过好在云公子到底也是老江湖了,不动半分声色,装作没有听到。
“不用装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原本要等的秦明月,但既然你赢了他,那我的对手便是你了。”
那个身影忽然站起,将所有人垂涎的盒子随意扔在一旁,冲着云落一拱手,“凌公子,请!”
云落有些懵逼,神情疑惑,“你在说些什么?”
“都是聪明人,装傻就没意思了,请你尊重一个杀手!”那个身影神情严肃。
云落两手一摊,“你看我像个杀手吗?”
“开始吧。”那个身影压根不在乎云落的拒绝。
管悠悠看不下去了,“我说你脑子没病吧?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打架啊,你的盒子我们又不稀罕,何况人家身上还有伤,你好意思嘛你!”
那个身影摇了摇头,看来依旧不认同管悠悠的话,正要开口。
忽然整座雾隐谷似乎隐隐
一震,感受到某种不一样的情况时,所有人俱是面色大变!
将时间稍微退回些许,就在不久之前,队伍中,以裴镇为首的几人还在有说有笑地嬉闹着,迟玄策却挤到了霍北真的旁边,有些紧张地道:“霍霍,霍......长老,如果出......出口处也有入口处那么多的甲士,会不会有事?”
霍北真还没答话,刚好走在霍北真身前的雁惊寒却扭过头来,“小子,你想多了,就这三五千兵马,想留住这么多人,不可能。咱们可都是修行者啊!”
迟玄策皱着眉,“那若我们不是修行者了呢?”
雁惊寒笑容一滞,“怎么可能。”
楚王杨洵带着儿子已经到了出口处的椅子上坐着歇气,柳供奉、柴玉璞等人也在一旁与之交流谈笑着。
步辇上的崔姓老人忽然面色一变,心跳如擂鼓,以心声朝陆绩和谢卞快速吩咐了一句。
陆绩有些疑惑地还想要转身确认,却立即听到了第二声更急切的重复。
他当即身形一动,和谢卞二人抬着步辇飞速朝楚王杨洵冲去。
“赶紧到我身边!”
一个身影响起在崔贤、王泰、刘璋三人的心湖之中。
三人略一犹豫,连忙朝崔姓老人冲去。
不过不比刚才崔姓老人的突然发动,此刻这三人却不是那么容易走掉的。
李稚川一步跨出,伸手扯向走在三人最前的王泰的衣领。
曹夜来眼神一凝,立刻以最快速度想要制服三人最后的刘璋。
而另一边,杨洵惊骇欲绝,这帮圣水盟的人居然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出手!
柳供奉和柴玉璞连忙挡在杨洵身前,一个双手掐诀,一个长剑出鞘,就要动手。
崔姓老人伸手一压,柳供奉和柴玉璞只觉得身体一滞,一瞬之后,步辇已到了眼前。
“蠢货!真元留住!”
一声轻喝响起在心湖之上,让柳供奉和柴玉璞一愣,然后便见到一尊金色的小钟被崔姓老人向头顶一抛,一个闪烁着金光的钟形光罩将包括他们几人全部笼罩其中。
崔姓老人做完这一切才长出一口气,大局已定!
他朝着身后看去,皱着眉,真元化作一只元气大手,赶在李稚川之前一把抓住王泰的衣领,将他扯进了钟罩。
可怜崔贤和刘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被退而求其次的李稚川和曹夜来当场擒住。
看似复杂的变化其实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以至于就连裴镇等人都没有察觉。
直到下一刹那,整座雾隐谷似乎隐隐一震。
雁惊寒和霍北真睁大了双眼,惊骇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迟玄策。
迟玄策苦笑道:“原来真的是这样。”
山道上,所有人都乱做一团,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极其陌生又曾经熟悉的感觉。
在他们没有修行之前,与天地就是这般,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那一缕自打修行以来一直伴随自己的,与天地之间的玄妙联系,断了!
山道上,杨清和邹荷一起,拐过弯道,瞧见聚集在入口处的数千甲士时,瞳孔一缩。
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从正中的军帐中,一道黑色的光柱瞬间撕破军帐,直冲云霄!
于此同时,在雾隐谷的其余四个方位,也冲起四道颜色各异的光柱。
邹荷大惊失色,喃喃道:“化五行绝元大阵,怎可能!”
杨清连忙扶住她,“怎么了?绝元大阵什么意思?”
邹荷一把抓住杨清的手臂,焦急道:“云落他们这下有大麻烦了!我们得抓紧救他们!”
没有问为何,杨清只是坚定点头,一把抱起随荷,牵着邹荷的手朝着甲士们飞掠过去。
一叶扁舟忽然出现,舟上的蓑衣老渔夫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便旋转着铺天盖地向着杨清三人砸落。
无数剑气萦绕在杨清身前,将胆敢侵入领地的水珠绞成水雾,四散无踪。
“不愧是白衣剑仙。”老渔夫不再动作而是呵呵笑着。
杨清心中陡然想起了长安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寒声道:“你们居然敢做这事,视祖训为何物?视天庭为何物?”
老渔夫笑容不改,“祖先已经成了土,祖训自然不作数。至于天庭,呵呵,你抬头看看?”
杨清警惕地看了老渔夫一眼,这才缓缓抬头,冷如寒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那么强烈的震惊。
只见整个天空一片赤红,如烈火焚天,也如血染长空。
天庭也乱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三日:惊变(三)
一行朱砂写就的红色小字出现在白纸之上,黑字旁边。
“天庭是什么?是我们现在意识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冥冥之中惩恶扬善的漫天神佛居住之所吗?很显然不是。”
“那时的天庭,就像是人间的主人,是一方被天仙大能开辟出来的小天地,他们端坐天幕之上,悠游自在。”
“为什么要用主人这个词,因为在他们看来,人间和天庭是不同的,人间就像是他们手中的一块田,田主能派人打理一下,不使其荒芜废弃就已经是天大的隆恩了。”
“所以,天庭的变故与结局,亦有其必然。”
阁楼中的人在继续,笔墨下的故事自然也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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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的人声刺破了原本的宁静祥和,奇花异草被法宝剑气割裂得七零八落。
象征着悠闲高雅的仙鹤们此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着眉目,舞动爪牙的凶兽。
漫天喧嚣中,在整个天庭的最中央,高高的大殿上,坐着一个托腮沉思的身影。
即使那些暴乱的凶徒已经杀进了他的视线之中,吵闹声已经传入了耳朵里,他的神色之中亦不见一点慌乱惶恐。
大殿四方,镇守的金吾卫们同样神色淡定,身后的天帝,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这一口底气,已孕育千年。
天帝的思绪并没有在这些暴徒身上,他只是一直在思考两天前,祝融和祖龙联袂前来,与自己密谈的那长长一夜。
祖龙这小子还是那么能说会道,一大晚上,基本都是他在说话,以润口之名,将自己拿出来的酒喝了个大半,总感觉这小子是故意的。
祝融即使有了妻子也还是不爱讲话,一晚上就在那儿默默喝酒,另一小半就是他喝掉的。不过他来了,就代表了他的立场。
磨磨唧唧说了一晚上,总结起来也就那么一句话。
不破不立,先破后立。
既然原来的路子不行了,不妨试试新的;
既然有人嫌我们做得不好,就让他们来试试;
堵不如疏,徐徐图之。
也不知道这两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琢磨的这些东西,不过说得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也该到了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天帝直起了身子,瞧着外面喧闹的人群,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杨玄镇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不断递出拳头,浑然天成的拳意恣意流淌,化作一道道异兽虚影,咆哮着将挡住自己去路的守卫击飞。
真仙不如天仙,这句话从大范围来讲,的确没有问题。
但天仙就那么十二位,数量庞大的真仙群体之中,总会有些惊才绝艳、天纵其才的真仙,能够修行出比肩天仙的战力,甚至犹有过之。
比如景玉衡、比如一位骑牛的道士、比如一个耳垂硕大慈眉善目的和尚、比如眼前这位杨玄镇。
出身修行世家的他,自小便有天才之名,顺顺利利地成就九境天人,入天庭后,还能跳出窠臼,自创拳法,一次次拔高自己的拳意,终得如此境界。
在很大一部分真仙心中地位尊崇,隐隐有领袖之范的他,也素有大志。
眼见在天帝的管束之下,真仙群体之中怨念渐生,人间四圣亦渐渐有了小动作,人间动荡不安,杨玄镇便开始了密谋。
终于,在得知了以祝融、祖龙为首的数位天仙都将作壁上观,不会出手的消息后。
他果断发动了这场天庭历史上的第一次“政变”。
自身战力卓绝,又素来礼贤下士的他一呼百应,从者甚众。
一旦成功将现任天帝赶下帝位,届时坐在那儿的,除了他杨玄镇,别无他人可想。
而他在发动政变之时所说的那句话,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天庭。
“我出身修行世家,家中丹药法宝无数,我一无所求。现在我不顾事败身死道消,只是为了打破如今天庭的黑暗,救天庭人间于水火罢了。”
“冠冕堂皇啊!”天帝站起身来,轻轻开口,传出一道旨意,让守卫们让开路来。
四周的层层守卫先是诧异,继而激动,时隔近千年,天帝终于要出手了吗?
远处的一处高楼中,站在十二位神情各异的男男女女,一头红发的祝融,和头生双角俊美非凡的祖龙都在其中。
这些人的身份就很显而易见了,天庭十二天仙。
如今天庭变故,天帝的帝宫都被围堵,作为天帝重要臂助的十二天仙居然在一旁袖手旁观?
一个面容高贵,头戴凤羽,一身金色长裙的女子怒视着祝融,“没想到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能干出这等事来!”
祝融站直如标枪,看都没看她,冷冷道:“我干什么了?”
这冷冷的言语让女子更加愤怒,四周的空间开始微微波动,呈现出一种被炙烤的扭曲感,祖龙嬉皮笑脸地出言相劝,“小凰凰,别生气。”
谁知更如火上浇油,一股炙热顿时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一道五色彩光顿时一刷而过,将火焰笼罩进去,一个男子神色无奈,“凰女,你不知道你这火很危险吗?”
凰女余怒未消,指着祝融和祖龙道:“烧死这两个叛徒才好呢!”
男子揉着眉心,“你认真的?”
凰女一看祝融那一身火红,顿时也泄了气,烧死他?累死老娘也做不到啊!
只好将目光对准祖龙,“说,是不是你个老泥鳅出的主意?!”
一旁一个上身**,皮肤碧绿的蓝发男子笑着道:“某些人就真那么无辜?”
祝融转头,目光中闪耀着火
焰,“真当我不敢杀你?”
蓝发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冷哼一声,“那就来啊?”
其余众人赶紧将他们隔开,这火神和水神真应了那句水火不容,这几百年不见面也不知道叙叙旧,就知道打打杀杀。
祖龙斜倚着窗户,根本都不管外面的情况,望着屋内众人,笑着道:“咱们还不相信天帝吗?他命我们来这儿等着,就自有他的道理。”
祝融也突然开口,“建议归建议,但若是天帝出手,我也会随之出手。”
身怀五色彩光的男子点点头,“这是自然。”
凰女也瘪了瘪嘴,“这还差不多。”
“可是若天帝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们也应该遵从。”祖龙眯着眼说出了祝融没讲出的下一句话。
凰女神情一滞。
天河之畔,有三个人,一人佩剑,一人骑牛,一人手拿一串念珠,目光都穿透千里之远,想要望见帝宫的动静。
景玉衡沉声道:“第一步已经迈出,后面可不能出岔子。”
另外两人微微颔首。
帝宫正殿之内,一个戏谑的声音远远传出,“敢做这样的事,却不敢进来?”
听见这个声音,原本瞧见守卫散开便踟蹰不前的群仙就更是惶恐,胆子小的甚至腿都开始打起了哆嗦。
杨玄镇面色阴沉,天帝镇压天庭千年的积威真不是吹的,若是众人不齐心,自己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斗得过天帝。
脸上挂着愈发讥讽的笑容,天帝静静地等着外面的发展,若是连这帝宫之门都不敢进,这群乌合之众也就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杨玄镇把心一横,扭头看着身后众人,“兄弟们,事到如今,我们就此散了也是一死,冲进去搏一把,输了也无非是死,为何不放手一搏?冲进去,搏出个未来!”
天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微笑,还算个人物。
阁楼那边的凰女等人瞧得眉头紧皱。
被杨玄镇戳中心头,疑虑顿消的众人喊着震天的口号,簇拥着杨玄镇冲进了帝宫正殿之中。
一抬头,发现天帝依旧高坐于帝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
回头已无路,气从胆中生。
众人都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地指责起了天帝。
天帝默默听着,突然轻咳一声。
辽阔的正殿之中瞬间寂静无声,千年积威,强大如斯。
天帝微微俯下身,看着站在最前方暗自调息到最佳状态的杨玄镇,“你是头儿?”
杨玄镇竭力稳住翻涌的气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以为的能力敌天帝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天帝一个人或许能打他两个。
但事已至此,畏惧是没有意义的,他平静道:“是。”
天帝又问,“你们是来干嘛的?”
“请天帝退位!”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为何?”
杨玄镇看着天帝严肃的目光,心中一颤,强装镇定道:“天帝统管天庭,遥掌人间,已有千年,可如今天庭积怨深重,人间制度难行,可见天帝,有罪!”
他最终还是咬着牙蹦出了最后的词。
天帝哈哈一笑,笑得众人心里直发毛,然后看着殿中乌泱泱乱糟糟的群仙,“我退位,你们就能管好这个天地?”
“有何不能!”杨玄镇倒是信心十足。
天帝笑容蓦地一收,“好!既然如此,你们就做给我看看,看看你们能将这个天地带到什么方向。”
杨玄镇掏了掏耳朵,许多人也跟着掏了掏耳朵,即使内外无垢之躯,他们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门外的一众卫士亦是闻言大惊,望着殿中。
杨玄镇到底是底蕴不凡,迅速恢复了平静,得意道:“有道是人心向背.......”
从虚空中蓦地伸出一只虚幻的大手,一把掐住杨玄镇的脖子,将他提起,飞到天帝面前!
战力堪比天仙的杨玄镇竟毫无还手之力!
天帝冷冷地看着他那张迅速变得惊骇的脸,“我愿意退位,不是因为你厉害,别拿自己太当回事!我若是发现你为非作歹,照诛不误!”
说完,那只手将杨玄镇甩向天帝的宝座之中,天帝一步跨出,自此消失不见。
这一天,杨玄感率群仙起义,天庭之中血流成河。
最终,天帝下诏退位,自囚于凌霄岛,同时令十二天仙自囚于府中,不得干涉天庭事务。
杨玄镇登上帝位,自号玄尊。
天庭彻底变了天。
雾隐谷中,也彻底乱了套。
李稚川带着众人迅速冲下了山道,而且很明智地提醒了一句,“别用真元!”
出口处的平台前,迅速聚集了大批从山道上涌下来的人。
被金色光罩笼罩住的楚王等人皆是神色迷茫,只有崔姓老人淡然自若。
李稚川冷冷看着,“你不说点什么吗?”
崔姓老人平静道:“提醒李掌教一下,这个皇极钟可抵挡合道境上品修士全力两击,你也就能击出一击而已,别忘了,这会儿可没元气给你补。”
“皇极钟!”崔雉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金色光罩,那是清河崔家的至宝,当年她去西岭剑宗时,崔家老祖就层给过她一个皇极钟的仿制品。
身后的众人一脸茫然,纷纷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雁惊寒冷笑一声,“还用问吗?你们的朝廷和六族联手设了个局,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雁惊寒的一句话如同一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浪花四溅。
不仅那些不明就里的小门小派之人惊惶不安,就连
钟罩之内的杨洵、柴玉璞、乃至于陆绩等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崔姓老人,目光中满是询问。
崔姓老人看着杨洵,微微欠身,“兹事体大,此事绝密,请楚王及诸位见谅。”
他的话语,间接承认了雁惊寒所言的真实。
杨洵能说什么,只能嘴上笑嘻嘻了。
儒教教主庄晋莒捋了捋胡子,一脸愁容,“人心险恶,需要教化啊。”
佛教大悲寺的苦莲大光头,左手牵着小光头多罗,右手牵着李子,腾不出手来合十在胸前,只好哀叹了一声,“我佛慈悲。”
崔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梅晴雪一把将她扶住,裴镇也关心地搀着她的另一边胳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崔雉只是摇头,眼神黯淡。
她望着那个金色光罩,弃子么?
陆绩头颅低垂,神色阴翳,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下棋,没想到,连自己都是一颗不知情的棋子而已。
就在这时,原本挡在出口处,高大的幕布被一把扯下,露出高台之后,从入口的狭长通道延伸出去密密麻麻的披甲军士!
当迟玄策的目光顺着走出,瞧见外面迎风招摇的旗帜时,绝望猛然袭来。
“灌城军!”
此刻雁惊寒和霍北真已经不会再轻视这个小子的话了,急切问道:“什么意思?”
迟玄策苦涩道:“守卫出口的是驻扎在豫章城的灌城军,战力犹在星潭军之上,目测不少于三千之众。”
李稚川眯起眼,望着崔姓老人,“这么说,是要一网打尽了?”
崔姓老人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那样太暴力了。”
他面朝众人,朗声道:“大家都听着,朝廷和我们此番出手,只为诛除凌氏余孽,所有愿意归附朝廷的,可站到我身后的平地,由军中书记官登记境界修为。”
稳!准!狠!
雁惊寒等人面露阴沉,这一计瞬间将自己身后的众人分化瓦解了个干净,关键自己等人还无法阻止。
完全符合大端王朝那位智计无双的国师的手笔。
郁南微微一笑,正要带着自己人走出,不想有两个人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
一个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连滚带爬地冲到崔姓老人指定的那处空地,勇夺前两个投诚之位。
随着这个开头,陆续几乎绝大部分的人都去到了那边。
李稚川的身后,只站着西岭剑宗众人、孙大运、梅晴雪、梅挽枝、迟玄策、曹夜来以及随着雁惊寒前来的众人。
出乎意料的是,横断刀庄的邢昭远又没走,佛教和儒教的众人也留了下来。
更出人意料的是,居然还有些个叫不上名字的小门派之人也留了下来。
许多人竟然都与当年凌家军有着或多或少的牵连,还有的,居然是那些仰慕曹夜来威名的杀手。
雁惊寒叹了口气,对谢崇他们道:“你们过去吧,你们是代表北渊来的,他们不敢为难你们。”
以谢崇为首的草原男儿们都坚决地摇着头,不肯抛下他们的大总管。
“别争了,你们谁都走不了,一起死在这儿吧!”崔姓老人的话悠悠响起。
雁惊寒猛地看向他,“你应该知道后果!”
“哼,等你将死之际,我会告诉你原因,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坚持到那会儿。”
崔姓老人淡然的话语让雁惊寒的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可是又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大端王朝敢做这样的决断。
李稚川眉头紧锁,难道就这样被动挨打不成?
崔姓老人的话每一次响起,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这一次,也不例外。
“朝廷和我六族花了大代价布下这一局,诸位这么走了也不合适,按方才登记的境界,每人朝他们出手一次,便可就此离去,不愿出手者,杀无赦!”
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想着自己刚才为了得到好点的待遇,撒谎填上的通玄境和神意境,欲哭无泪。
他颤颤开口,“大人,若是填错了怎么办?”
崔姓老人心中对荀忧真是佩服得紧,国师大人的确不负算无遗策之名!
他冷冷道:“填错了就打光真元为止。”
对峙的另一边,迟玄策没心思看自己曾经同门的笑话,沉声道:“驱虎吞狼,我们麻烦了。”
李稚川沉声道:“若能攻破这个光罩,或许还有转机。”
崔雉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仍旧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此刻,随着天地元气的消逝,不等有人去开启,众人身后雾隐谷的光幕徐徐消失了。
原本的光幕旁,云落浑身是血,和另外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
四下,满地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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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雨珠掉落在阁楼的琉璃瓦上,掉落在张开怀抱的荷叶上,掉落在荡漾的涟漪中,掉落在枯槁男子的眼底。
他放下了笔,感觉有一腔郁气纠结而不得出。
喝一口酒,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自己的佩剑,在房间的空地中恣意舞动了起来。
要开始流血了,终究还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我们都希望好人活了下来,坏人都死绝了。
可惜那不可能,所以我们难受,我们郁闷,但我们又没有办法。
历史就摆在那里,真相就摆在那里。
枯槁男子的剑越舞越快,刀光剑影充斥在整个房中。
一如雾隐谷中即将到来的故事。
纵使今人不如古,书生气短剑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