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三日:惊变(四)
没有谁能想到,雾隐谷中的雾气并非天然生成,而是和光幕一般,都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当此刻天地元气被隔绝在外,法阵也渐渐失去了效果。
雾气第一次消散无踪,澄澈与光明第一次降临在这片谷地,引来其中兽吼鸟鸣,草舞树摇。
浑身是血的云落瞧见远处熟悉的人们朝着自己关切冲来的样子,咧嘴一笑,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梅兄。”
管悠悠真元耗尽,无力的靠着两人的肩膀,想起之前的惊险一刻。
当天地一震,所有人与天地元气的联系都被切断,那位一心想要与云落一战的男子也只好遗憾地道:“看来这一架是打不成了,我叫梅子青,我们还会再见的。”
云落长出一口气,拱手笑道:“梅兄,我觉得还是别见的好。”
管悠悠也跟着松了口气,谁想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包围住梅子青的十余位黑衣杀手忽然调转剑尖,朝着云落围杀而来。
云落一把抓住管悠悠,身形急退,想要撤出包围圈,却为时已晚。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梅子青选择了出手,出手的对象却是那帮杀手们。
当光幕散尽,三人才将将把那帮不知来由的杀手尽数收割。
听见云落的感谢,梅子青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像你这种仇家遍地的人,活着累不累?”
累吗?只管活着,好像还没有精力去在乎累不累吧。
“云落,你真的还活着!”耳畔传来裴镇惊喜的声音,云落轻轻道:“感谢你们的帮助,现在,该我保护你们了。”
管悠悠和梅子青扭头望着远方重重叠叠的披甲军士,心头阴霾漫布。
云落抬头,从腕间褪下手中的手串,递给裴镇,“兄弟,还你。”
裴镇埋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咦?”
方才那个崔老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裴镇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亮光,拍了拍云落的背,让他稍等。
然后马上冲到了李稚川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将手串递在了他的手里。
裴镇刚刚开口,李稚川便轻轻跺脚,让对面凝神偷听的崔姓老人很是失望。
柳暗花明,此刻裴镇的话犹如天籁一般,让本已有些绝望的他骤然瞧见了一丝亮光。
光幕消散后的景象,击碎了柳供奉等人心头最后的期望,他咬牙切齿地望着云落,心中明白,只有杀了云落,才可能在陛下和国师那边将功补过,才有可能不被震怒伤痛的秦阁主一掌拍死。
于是他扭头望向崔姓老头,“咱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崔老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儿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
一丝怒火猛地蹿上心头,柳供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但最终慢慢平息。
浇灭怒火的冷水来自于权势,也来自于实力。
有些情况下,你连生气发火这样自我的事情都没有资格做。
崔老头的眼神望向人群中那个玄衣少女,仔细瞧去似乎能瞧见那么一丝丝温柔,又似乎是没有。
“雉丫头,想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崔老头的话让全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崔雉身上,被李稚川禁锢修为按在一旁的崔贤神色落寞。
裴镇回望着崔雉,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连接,无声,有情。
崔雉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我不过来呢?你会杀了我吗?”
崔贤神色一变,出身崔家本宅的他自然知道崔雉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果然崔老头神色转冷,“刀剑无眼。”
“呵呵,这也是他的意思?”崔雉并未指名道姓,但所有的崔家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崔家老太爷,崔雉的爷爷,崔炎。
崔老头闭着嘴不再言语。
山谷中便只有风声回荡。
崔雉只觉得此刻站在这浩荡的天地之间,人潮汹涌,她竟如此孤独。
这种感觉,叫遗弃。
原来那些膝下承欢,那些天伦之乐,无非都是苦药上裹着的糖衣,当抿掉甘甜,舌尖上剩下的,便只有一种叫做利益的辛辣和苦涩。
一双手轻轻按住了她瘦削的肩膀,然后将她转向自己,把坚实温暖的胸膛借给她靠着。
“这种感觉,自从我的母妃死了之后,我便早已尝尽了。所幸我还有叔父,你还有我。”
裴镇难得地正经起来,居然有了些情深不负的感觉。
崔雉抬起头,望着裴镇,突然笑了。
她抬起手,从头上拔出那把看似普通的簪子,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而下。
她冷冷看着崔老头,高昂着头颅,一如当初载着世间万般繁华与宠爱时一样,骄傲。
“我崔雉,今日反出崔家!”
一言惊天下。
在如此绝境,在只是隐约做了弃子的情况下,崔雉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骄傲。
她走到李稚川身前,
将手上的簪子递给他,“李掌教,此物与裴镇之物,功效相同。”
李稚川蓦地仰天大笑,天无绝人之路!
我就说,好人怎能总是倒霉!
崔雉回头看着裴镇,眼波流转,神色妩媚至极,“皇子殿下,今后可要好生待我。”
平日里装作猥琐好色的裴镇,只是擦了把眼角的泪,真诚地道:“好!”
崔老头面沉如水,沉声喝道:“你们这群废物还等什么!”
话音一落,投靠朝廷的修士们,顿时催发出五花八门的攻击,朝着李稚川及身后众人打去。
李稚川哈哈一笑,以心声请庄晋莒先帮忙挡下这些攻击。
庄晋莒大袖一挥,轻轻开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有的攻击瞬间消弭于无形之中。
崔老头震惊地站起身来,看着那个声名不显的穷酸老头,这是,口含天宪?!
就在这时,李稚川将真元稍稍灌注些许到裴镇递给他的手串中,然后朝着崔老头的金色光罩猛地掷出!
“小心!”崔老头顾不得隐藏,闪电般地伸出手,将那个手串击飞。
手串掉落在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边的人马都在面面相觑。
裴镇自己都有些怀疑,叔父是不是拿错了。
崔老头指着李稚川,轻蔑一笑,“堂堂天榜第一,也开始耍这些无聊的游戏了?”
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不过这笑声才刚刚响起,一股忽然升起的强大气势合上了他们的嘴巴。
空气中,一道虚影在缓缓凝聚成形。
雁惊寒领着北渊众人,连忙以手抚胸,躬身拜见。
只有李稚川不慌不忙,因为在掷出手串的一瞬间,一道神识便瞬间笼罩在自己身上,护住自己,连他都不如的神识强度,的确就是北渊薛征薛军神了。
薛征的虚影手握一支大戟,那是他南征北战陪伴一生的兵刃,破军戟。
崔老头感觉到自己被薛征的目光锁定,神色再次变得阴沉起来,没想到对方还能有这样的东西。
不过自家的皇极钟也不是盖的,就来试试你薛征的斤两吧!
不得不说,活得老的,这胆识气度以及定力还真不一样,换做六族现在家主一辈的,多半就已经惊慌失措了。
可活得老也有活得老的遗憾,那就是固执,那就是自负。
薛征身子一拧,手中破军戟如一道破空之箭从他的手中激射而出。
肉眼还未跟上大戟的轨迹,一声巨响宛如炸雷响起在众人耳边。
----------------------------
入口处,杨清正和老渔夫冷冷对峙,没想到这老不死的居然有合道境上品的实力。
不过也幸好只有合道境上品,若是如之前设想的最坏的情况,是九境天人的话,自己只有引颈就戮了。
老渔夫笑着道:“白衣剑仙剑术之高,剑意之盛,的确罕见。可此阵许进不许出,敢问何解?”
杨清双眉紧蹙。
邹荷在一旁苦苦思索着解决之道。
他俩是荀郁派出来的最后底牌,再没有别的帮手可以寄望了。
随荷在一旁乖乖地站着,默默看着空中冲天的五道光柱。
她知道,她的落哥哥正被困在里面,很危险。
远处山头的洞府中,野修林富猛地冲向洞府的观景台,瞧见那五色光柱闪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他转过身,看着跟他一起追出来的蒋苍等人,沉声道:“兄弟们,该动手了!”
蒋苍他们瞧见那边的阵仗,那点野修趋利避害的小心思又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林兄,你看,这个?”
林富严肃地看着他,“蒋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把人聚起来,就在这里吃肉喝酒不成?那些道理,可还用谁多说?”
他看着面露难色的几人,心中气极,“既然你们还愿意过这样的日子,那就当咱们从未见过,林富就此别过!”
说完,拂袖而去。
蒋苍连忙一把冲上去,拉住林富的手,其余几位也连忙相劝。
林富指着那边山谷,“要打就打个大的,一战打出咱们的威名来!何况,李道友也在其中。”
“啊?李道友在里面?”
“李道友怎么会进去里面的?”
“我是说这两天怎么没见他。”
林富沉沉叹了口气,“李道友是去为我们搜集情报的,没有情报,咱们埋头硬冲不成?”
在众人的脸上,终于依稀能见到一些叫做惭愧的神情。
蒋苍立马斩钉截铁道:“走!必须救出李道友,咱们这就点齐人手,打好这宗门第一战!”
乌泱泱的人群迅速集结起来,在林富和蒋苍的带领下,沿着山道朝雾隐谷奔去。
雾隐谷入口之外新搭起的一座小型军帐中,
刚好位于黑色光柱之外,关隐收回目光,平静道:“那帮人果然朝着这边冲来了。”
韩飞龙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最新的情报,星潭军都尉杜若言和韩飞龙的亲随卢存孝一左一右站在一旁。
他头也不抬,“那就看高欢舍不舍得命了,老阁主,若是他不舍得,麻烦你帮帮他。”
关隐有些为难,“这?”
韩飞龙抬头一笑,“无妨。”
关隐嘿嘿一笑,放心离去。
韩飞龙带着杜若言和卢存孝走入大阵,身前四千甲士静立听令。
他上前一步,从卢存孝手中拔出佩剑,朝前一指,“进谷,杀无赦!”
“喏!”
四千人的队伍,化作一道铁甲洪流冲进谷中,将要涤荡一切胆敢拦在他们路上的障碍。
杜若言轻声道:“将军,若是有修行者冲进来怎么办?”
此刻站在这片空地上的,就只有他们三个普通人,而且没有军士护卫,随便一个聚气境的修行者进来,都能将他们轻松拍死。
韩飞龙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一把捏碎,一道五色光芒将他们笼罩其中。
他满意的看着这片光芒,“我对国师大人的佩服之情啊,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石壁之中,曹选默默听着外面的刺耳喧嚣。
一个长得有些猥琐的男子悄悄靠近他,“曹老大,我感觉外面好像打起来了。”
曹选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猫耳朵够灵的啊,都快赶上低阶修行者的神识了。
他嘿嘿一笑,“不急,让刀剑响一会儿,你们的作用是,收割战场。”
他眯起眼,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修行者被他们认为的蝼蚁割下头颅的美妙画面。
--------------------------------
在清河崔氏的本宅,崔赐看着自己的父亲,畏惧之中又有着难以压制的愤怒和不解。
崔家老太爷崔炎神色自若地坐着,直到一盏茶喝完,才慢悠悠地看着崔家家主,“你为了雉丫头而来?”
崔赐把心一横,“父亲不是把雉儿当掌上明珠吗?雉儿从小跟您长大,跟您的感情比跟我和她娘还深,儿子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当成弃子。”
话音一落,他便跪在地上,静静等着自己父亲的怒火。
出乎意料的,崔炎并未动怒,反而有些不动声色的淡定,他让崔赐站起,问道:“那你觉得雉丫头会怎么做?”
崔赐神色黯然,“以雉儿的骄傲,她多半会选择与我们决裂。”
“哈哈,是我的乖孙女做得出来的事!”崔炎居然笑了,口中的称呼又让崔赐十分不解。
崔炎俯身又问,“那决裂之后呢?她将何去何从?”
崔赐有些不敢确定地试探道:“跟着薛镇去北渊?”
“她若是成了北渊皇后,又当如何?”
崔炎沉声开口,双目凝聚精光!
崔赐一愣,先是一喜,以薛镇在北渊的身份,又有薛征倾力相护,崔家若是大力支持,北渊皇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旋即摇头道:“那也要她能活得下来啊。”
崔炎有些不耐烦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蠢呢!”
“我们一切谋算的出发点是什么?”
“家族基业长存。”崔赐毫不犹豫,然后他便霍然开朗。
如此看来,不论雾隐谷中结局如何,崔家都将立于不败之地,都有大喜临门。
崔炎却殊无喜色,只淡淡道:“为什么有人会一直胜利,因为他从不赌博。”
“狡兔犹有三窟,要当好家主,孤注一掷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如今的崔家身上。”
崔赐心服口服地躬身受教。
崔炎道:“既然你问了这个,我就多给你讲点内幕,让你长长见识。”
“父亲请讲。”
“陆家那位明珠和云落的事,你知道了吧?”
“当然。”像崔家这种家族,想知道的事情,很少有知道不了的。
“陆家那个老东西也在跟我做一样的事,你信不信,只要此番云落不死,他会死皮赖脸地把他的宝贝孙女送上门去。”
经过了刚才的点拨,崔赐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不禁为父辈们的老谋深算大感佩服,无怪乎如今镇江陆家和清河崔家是毫无疑问地占据六族前二,无人可以撼动。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为什么当初我和他会力排众议,不约而同地将族中最优秀的女子送去西岭剑宗?”
崔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只剩崔赐还在原地发楞。
独自走在山道上,崔炎的背影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
阁楼上,枯槁男子停笔,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族中的那些烂事,喟然长叹。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三日:惊变(五)
历史的浪潮总是汹涌无比,看起来波澜壮阔。
但历史走向的转变,往往可以被浓缩到一个微小的节点。
小到某一场未来君臣的不期而遇,山野奏对,就是一个王朝的开始;
大到某个战场上两军对垒,结局时的漫山凯歌,决定着未来数百年的天下归属;
更甚至是一场浇灭火攻的大雨,又或者是一次心慈手软的放归,都给后人留下了无数扼腕叹息的遐想,或是感同身受的遗憾。
如同此刻的雾隐谷中,他们或许知道这一战的重要,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结局会被后人如何看待。
但并不妨碍,我们站在如今的时间,从光阴长河追溯而上,对那一天的故事,心驰神往。
昨夜长眠一宿,枯槁男子重新提起仿若有千钧之重的笔,凝神书写那段故事中,最沉重的篇章。
-----------------------------------
孟小牛跟在队伍中,一颗心怦怦直跳,既紧张,又激动,也有点微微的胆怯。
这就要打架了吗?
与这么多人一起的感觉,是有些不一样。
他默默地挺起胸膛,并且希望着未来可以一直挺起。
不过木讷的他,并没有发现他们队伍中的玄机。
只有队伍前方的蒋苍,正边走边回想着林富的安排。
原本像这种事情,他们惯常的做法,和林富此刻的安排一样,也是按境界排列。
不过他们的排列,是低阶修行者在最前面,越是高阶的越在后面压阵。
说白了,前面的就是炮灰,最终得利的都是站在最后的。
可林富却否定了他们的做法,将高阶修行者排到了前面,甚至他们几个站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越往后越安全的地方,便越是低阶的修行者。
同时,整个队伍分出了几个层次,给每个层次分配了不同的任务。
林富的解释是,我们如今不再是野修打架,只想着驱使那些低阶的去当炮灰,自己再后面捡漏是不行的了。
若是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咱们几个,那还叫什么宗门?
如今这样,我们身先士卒,其余的自然也不敢偷懒,每一战,都是成长,都是财富,这样整个宗门才会后继有人,越发强大。
事已至此,蒋苍等人自然也无法反对,总不能说自己怕死吧。
更何况林富说得也有道理,便依着他的路子,将队伍排成了如今这样。
孟小牛不懂,但其余的人可懂,望向前方的许多目光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叫做希望的光芒。
那是真正的希望,他们真正觉得这一次,好像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当高老大声势浩大的队伍在前方的一处岔路口骤然冲出,拦住去路时,林富和蒋苍等人并无半点慌乱,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高老大站在队伍的最后,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蒋道友嘛,哦!还有好几位呢,啧啧,这气势汹汹地是要干嘛去啊?”
蒋苍眯着眼,正要跟他像以前那般磨叽几句,林富却直接
冷冷开口了,“姓高的,要打就打,不打就赶紧滚开。”
听了这句话,站在高老大身前不远处的山羊胡子任财扭头看了高老大一眼,眼神中的意思仿佛就是在说,您看看,我没骗你吧!
高老大冷哼一声,原本还想着就这样对峙一下,大家糊弄糊弄就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既然你这姓林的杂碎居然敢如此欺辱,那就别怪我无情l !
他大手一挥,怒喝道:“儿郎们,给我上!”
林富转头看了一眼蒋苍,“蒋兄,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不要心存侥幸!”
说完便当先朝着被驱赶着冲来的人群,发出凌厉的攻击。
蒋苍微微一愣,旋即咬牙高呼,“上!”
六七个问天境的修行者对上一群凝元境、神意境的修行者,简直如虎入羊群,几无一合之敌,残肢断臂,和鲜血一起四处喷洒不停。
偶尔有些漏网之鱼,都被他们几人身后的知命境修行者轻松绞杀。
队伍最后,包括孟小牛在内的许多人都看得心惊胆寒。
高老大的队伍直接被杀破了胆,那些低阶野修面对着如天神下凡的林富等人,直接掉头便跑,即使高老大的亲信出手打杀了好几个,都无济于事。
很快,高老大的队伍,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些问天境和知命境的人了。
高老大心中暗道不妙,有意想要撤退,可只在脚尖微动时,一个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小伙子,要迎难而上啊!”
当高老大扭头瞧见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的笑眯眯的老头,心中一片绝望。
“小伙子,韩将军担心你,派我过来看看。”
老头一脸真挚的担忧,让高老大胸口有点闷。
不过如今只是炮灰没了,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他沉声低喝,“弟兄们,不过走了些逃兵,咱们都还在这儿,让我们就像以往那般,好好教训教训蒋苍这帮手下败将!”
高老大的亲信手下们都齐声高呼,响应着他的呼吁。
胜利是可以累积信心的,在曾经不断的胜利之下,没有人会怀疑此次蒋苍等人依旧会如之前一般下场。
毕竟当初蒋苍曾纠集五位问天境合围高老大一人,却依然被高老大杀出重围,如今不过是有些小挫折而已,无碍大局。
而这,也是他们没有跟着那些低阶修行者一起跑掉的原因。
相反,他们还在嘲笑那些人的见识短浅,被这样一吓就吓得怂了,日后那些好处自然也没那些人的份儿了。
蒋苍这边,在酣畅淋漓的打杀之后,似乎也多了些信心和念头,望向一直镇压着自己的高老大,心底深处的那丝怯意也少了几分。
于是,自然而然地,两边的人交上了手,林富等人再无之前砍瓜切菜的轻松,而身后的知命境等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对手。
当高老大被林富一击轰飞之时,一旁督战的关隐眉头一皱,亲自出手,迎上了林富。
就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从雾隐谷的另一端传来。
雾隐谷中,一时骚动纷纷。
破军戟的凌厉虚影和金色光罩轰然对碰,一声巨响,让站在最前方的许多普通军士直接被震晕了过去。
站立在平地中的众人,无论敌我形势,也都是气血翻涌,神色难堪。
云落赶紧伸手,想要捂住管悠悠的耳朵,却依然慢了一拍。
管悠悠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过好歹是修行者的体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有的人就不一样了。
饶是崔老头见机得快,一把扯过楚王杨洵的手,以真元护住了他的身体。
可世子杨桐,就没那么好命了。
本就身处震荡最大的光罩之内,又是一个普通人,在这音波之下,竟七窍流血,直接被震身亡!
崔老头面色极其难看,薛征这一击之强悍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皇极钟已经有了清晰的裂纹,若是再有这样一击,皇极钟完全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有吗?崔老头望向对方的眼神,一片暗沉。
空中,薛征的虚影默默地看了一眼依旧挺立的皇极钟,面露不甘,但也只能缓缓消逝。
可就在这时,不等崔老头喘一口气,李稚川笑眯眯地拿起一支普普通通的古朴玉簪,望着崔老头难看至极的脸色,快意一掷!
然后转身与众人一起,抽身急退。
曹夜来一把抓起云落和梅子青,霍北真抱起管悠悠,一行人急速退往雾隐谷中。
崔老头心道不妙,本欲追击,却因为皇极钟的拖累,延缓了追击的脚步。
皇极钟是保障,也在某一瞬间成了他们的拖累。
又是一声巨响响起,包括陆绩在内的所有人气血翻涌,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
那些悠悠醒转的军士还没来得及清醒,便又在这巨响之中,再次晕厥。
皇极钟在破军戟的威势之下,碎成了块状,金色光罩分崩离析。
崔老头望着急速退去的人潮,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追!杀无赦!!!”
所有没有晕厥的甲士越过那些晕厥的同伴,怒吼着冲向了退去的身影们。
口中叫嚷的,只有一个字,“杀!!!”
出口处的数千军士在军官的带领下,挟着凛冽的杀气,冲向后退的队伍。
在曹夜来的带领下,人群在山谷中穿梭。
雾隐谷的地形即使过去了一二十年,依然牢牢镌刻在曹夜来的脑海之中。
曹夜来望向李稚川、庄晋莒、苦莲大师等人,“我没办法肯定咱们能够在大阵清除之前,安然无恙。”
李稚川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瞧见皇极钟被一击打得四分五裂之时,心中大定。
“无妨,先拖着走,我相信这个大阵不是没有时效的。”
被剿杀的对象隐藏进了雾隐谷中,失去了皇极钟护佑的崔老头等人自然气急败坏。
杨洵被礼送出了包围圈,穿过重重军士,终于能够返回长沙城的楚王宫。
剩下的,都是可以被用作炮灰的修行者们,他们叫嚷着冲进了雾隐谷中的神秘地形之中,刀剑之下,只为搏来一个安稳未来
第二百章 第三日:惊变(六)
凌乱的石,疯长的草,高耸的树,崎岖的路。
这些平日里都不曾被修行者放在眼里的些许险恶,在如今每一丝真元都需要谨慎保留的时候,成为了令人为难的障碍。
当众人气喘吁吁地在一处平地稍作歇息时,雁惊寒扭头看向那个沉默的年轻人,“小子,这会儿有什么想法没?”
雁惊寒的这一问,把所有的目光都带到了迟玄策的身上。
迟玄策一时也有些紧张,不过好在他向来心宽,便大大方法地开口道:“入口方向的军士定然也已经杀了过来,前后夹击,一味向后逃是没有意义的。”
众人点了点头,这个在场的许多人都想得到,没什么稀奇的。
“我们逃亡是因为猜测这个大阵是有时效性的,想要以最小伤亡挨到大阵结束的那一刻。毕竟几千军士铺天盖地的攻击,即使李掌教也不敢轻撄其锋。那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将他们变少呢?”
作为这些人中为数不多真正在行伍之中待过的人,雁惊寒双眉一挑,“你是说聚险而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迟玄策猛地点头,“正是!”
雁惊寒看向曹夜来,还未开口,曹夜来便直接道:“跟我来!”
李稚川、庄晋莒、苦莲等天榜高手以及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等人从头到尾没有发言,这就是他们的睿智之处,懂得术业有专攻。
行军打仗,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外行还是不要胡乱指挥的好。
一处口袋型小山谷,口小,肚宽,仅有一个口出入。
这个未来成为云梦大泽又一处胜地,引来无数文人骚客膜拜祭奠的英灵谷,如今还寂寂无名。
当曹夜来领着众人的脚步停在谷口仅有一丈多宽的狭长通道前,云落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雁惊寒刚才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他和裴镇符天启以及崔雉四人默默对望一眼,皆是会心一笑。
这不就是他们在剑魂福地的洞窟中,杀灭剑魂兽的方法嘛!
裴镇看了看迟玄策,感情这哥们儿没说大话啊,这脑子还真挺好使。
看着裴镇难得的笑容,霍北真纳闷地问了一句,裴镇便将当初在剑魂福地被兽潮围追堵截时的情况讲了。
李稚川听得眼前一亮,看着符天启,“小符,你现在还能画符吗?”
符天启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元气,符意没有任何的功效。
一点失落转瞬即逝,众人陆续进了山谷,因为已经依稀可以听见远处的喧嚣了。
在雁惊寒和曹夜来的主持下,众人开始排兵布阵,和林富在雾隐谷外的布阵方式一样,境界越高者越在前。
这也是当年凌家军的神符营惯用的布阵方式。
迟玄策突然开口道:“能不能改一改?”
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指着入口处,“那帮人算盘打得精明,定然不会先自己亲自冒险来攻,必将先遣出源源不断的军士,耗尽我们的真元,然后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来收拾我们。”
一句透彻的分析点醒了众人,雁惊寒和曹夜来相视苦笑,差点被经验害了。
若是对方以军士来攻,自己这边高端战力尽出,哪怕最终全歼了数千军士,保全身后云落这些小辈毫发无损,可届时对方一个高阶修行者就能将自己等人一锅端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反倒应该按照由低到高的顺序依次排阵,同时,为了防止对方修行者出手偷袭,减少伤亡,我们还需要有两个高阶修行者在一旁压阵。”
迟玄策望着李稚川、庄晋莒、苦莲三人,“三位先生尽量不要出手,等到最后。”
庄晋莒捋着胡须,“这声先生叫得好听,小子,未来要不要来我们儒教啊,我让他们给你让个位置,保证还高高的。”
庄晋莒的几个弟子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自家先生这德行,是真的高山仰止。
李稚川笑着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起这个心思。不过听说你被逐出宗门了,如果愿意,紫霄宫欢迎你啊!”
苦莲,苦着脸,看着迟玄策的满头黑发,“我就不劝你了。”
很快阵势便定了下来。
完全没有真元的管悠悠,和年纪太小的李子和多罗被保护在谷中的最靠里的位置。
云落和梅子青的真元也几近干涸,便也没有逞强,和他们一起在后面休息。
李稚川、庄晋莒、苦莲这三人并肩站着。
这是三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携手抗敌,而这样的事情,未来还有很多。
压阵的任务交给了曹夜来和霍北真。
雁惊寒和迟玄策居中调度。
站在最前方的,是跟着雁惊寒前来北渊的一些随从,境界都不算高,可一颗草原英雄胆还是不小。
雁惊寒想着,可惜那些跟着他从北渊来的参赛者都死在了山谷中,否则还能帮得上大忙。
裴镇、崔雉、符天启、孙大运连着梅晴雪、梅挽枝这些在第二线,他们将要在第一拨的人真元耗尽之际迅速顶上去,将其换下。
再之后就是那些留下来的小门派的掌门、弟子,原本以他们的修为应该是在最前面的,可雁惊寒和迟玄策都不约而同地将他们放在了这个位置。
雁惊寒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迟玄策,此子不仅智计不凡,同时对人心的把握也有不俗的分寸,难得难得。
他心中微动,若是此番能够顺利脱身,尽量要将其拐到北渊,大将军见了他一定欢喜得紧。
迟玄策的能耐,小小叠嶂门中只知蝇营狗苟的蓝衫老者和紫衣男子看不透彻,此间的这些大人物可是明白得很。
虽然这终究是一个讲求修行者武力的世界,但任何时候,智谋都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在这些小门派的身后,则是谢崇、以及儒教的四位弟子。
再之后,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和雁惊寒并肩而立,身旁站着默默盘算的迟玄策。
在他们身后,就是所有人的底牌,天榜三人了。
稀稀落落的几十人,即将面对的,是数千精兵连续不断的围攻,和对方数量庞大修士的对耗。
即使占着地利之便,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事实的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
当披坚持锐
的军士最先出现在视野中,叫嚷着冲过来时,那群北渊的草原汉子在惊慌之下提早出了手,让攻击落了空。
不仅如此,许多的攻击都是那种大范围的攻击,没有聚集在军士身上,白白浪费了许多真元。
见状迟玄策不由得大喊,“缩小攻击范围,每一击不用出全力,务求一击毙命。”
你死我亡之际,没有什么怜悯和温情可讲。
那批草原汉子终于缓过了神,听了迟玄策的话,开始有效收敛自己的真元使用,每一拳每一掌都尽量击中军士的要害,很快军士们的尸体填满了通道。
便立刻有后面的军士来搬走尸体,草原汉子们正要出手阻拦,迟玄策连忙道:“让他们搬。”
众人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他们要的是拖时间,而不是杀人,每多拖一瞬,就能多一分希望。
待通道清理干净,军士们又叫嚣着冲了上来。
裴镇站在队伍中,默默看着,心头疑惑,这些人明知必死,为何还能有这样的勇气和动力?
他不知道的是,在来路上,崔老头就代表六族放了话,死在这一战中的人,每一位,六族奖励一千两银子。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如此多人,崔老头的话自然是真的。
哪怕一万个人,无非就是一千万两而已,对于六族而言,虽不能说九牛一毛,但也不超过一撮。
但对那些当兵的军士而言,一千两,就已经是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的巨款了。
想想家中的老父老母,自己这条贱命能卖这个价,值了!
天下大同,人人平等,那是何其遥远又虚无的梦想啊。
一次次的扔下尸体,抬走尸体,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少,灌城军的副都尉言解的心在滴血。
在这些修行者眼里的炮灰蝼蚁,那都是自己每天瞧在眼里的鲜活儿郎啊。
被黄大兴和自己以演练之名忽悠到了这雾隐谷旁的他们,在听说是要真的打仗时,也没有什么被欺骗的愤怒,眼神中那丝带着紧张的兴奋,仿佛就是昨日青涩的自己。
此刻,他们却如同无力的稻草,被对方轻轻松松一茬一茬地收割掉了性命。
死不瞑目的他们,甚至连为什么要打这一仗都不清楚。
言解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崔老头,犹豫半天,终于开口,“崔......”
只说出了一个字,崔老头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言将军,兹事体大,还请慎言。”
言解被那道目光看得心中一片冰寒,无奈地闭上了嘴。
崔老头看了看言解,“言将军,吩咐下去,抚恤金加码到两千两,若是能杀死对方任意一人,赏银一万两。”
言解只好依言照办。
果然,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原本瞧着一旁堆积如山的尸体有些胆怯的军士,又重新鼓起了斗志。
崔老头的判断很准确,英灵谷中的情况的确算不得好。
此刻站在第一线迎敌的已经是谢崇和儒教弟子了,而他们的真元也已经消耗大半。
迟玄策一直默默数着杀死军士的人数,大概已经有一千六七百人了。
自己这边还有几个真元不多的知命境,还有四个问天境战力。
再借着地利抵消掉两千人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至于剩下的那些修行者,身后的三个天榜高手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对,有哪儿有问题。
迟玄策深深皱眉,然后猛然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一旁的雁惊寒轻轻开口,“算算时间,入口处的星潭军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喧嚣就传入众人的耳中。
迟玄策虽然聪明,但对战阵之事终究还是接触不久,比起雁惊寒这种宿将来少了几分经验。
英灵谷外,当身披甲胄的星潭军马副都尉气喘吁吁地冲杀过来,被言解带到了崔老头的身前。
毫不意外地,星潭军的四千军士也投入了战斗之中。
从空中看去,英灵谷的入口处仿佛是一道死亡的鸿沟,密密麻麻的军士排着队冲向死亡。
寄希望着什么时候能将这道死亡的鸿沟填平。
崔老头淡淡道:“快了。”
筹码众多的他,不在乎一些可有可无的同归于尽。
漫长的岁月告诉过他,赢在最后就行。
李稚川默默看着战局,心中想着荀郁之前带给他的信息,杨清,你的剑足够利吗?还能斩开这盘死局吗?
雾隐谷外的山道上,杨清带着邹荷与随荷一起朝着入口处黑色的光柱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老渔夫的声音有些戏谑,“白衣剑仙,真当老夫不存在不成?”
事情紧急,杨清把心一横,以心声对邹荷道:“我去拦住他,你带着随荷赶紧冲过去。”
邹荷也以心声答应下来,她虽然境界不高,但好歹也是个问天境下品。
杨清说完,两指做剑,朝着老渔夫一抹,一道雪白的剑气冲着他直飞而去。
然后手中长剑拔出寸许,在老渔夫的身旁,骤然出现了一道剑光,劈在老渔夫的蓑衣之上。
杨清整个人如大鸟腾空,从山道上飞起,流星般向着老渔夫站立的小舟砸落下去,带着凌厉四散的剑气。
老渔夫脸上的微笑收敛,蓑衣上亮起光芒,硬挨了杨清一记猝不及防的剑气,身形微微摇晃,然后挥手打散了杨清以手催发的剑气。
望着杨清急速坠落的凌厉身影,四周的空间都被杨清十余年积蓄的剑气震荡得隐隐扭曲,他猛地拔出了小舟上一直挂着无用的船桨,朝着杨清的身影一桨拍出。
一股纯正的江河之力和杨清砸落的身影在空中对撞。
杨清仿佛孤身面对着大江大河的滚滚波涛,又似乎被千丈瀑布垂直撞击。
整个人从空中倒飞出去。
老渔夫嘿嘿一笑,朝着急速奔跑的邹荷和小姑娘,又是一桨挥出。
在空中不住后退的杨清,目眦欲裂,心中无比懊丧自己方才没有直接全力出剑。
他和邹荷才刚刚解开了心结,甜蜜重逢,还有漫长的大好时光在未来等着他们,等他去弥补当年的过错,难道就要这样结束?
那么可爱的随荷小丫头,天真烂漫,不远千里来此,只为见一眼
她的落哥哥,自己不仅没有带她见到,还误了她的性命,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行!
杨清的心念一动,通体晶莹的本命飞剑朝着那一桨化作的凌厉攻击急速掠去,想要追上,并且阻拦住。
但仍旧晚了。
邹荷依旧牵着随荷在狂奔飞掠,寄希望于能够逃脱,但本已迅疾的速度,在这道攻击面前却显得无比缓慢。
于是她将随荷搂在了怀中,按住了她的双眼,目光遥遥望向杨清,净是柔情与不舍,“杨清,我爱你!”
“砰!”一声猛烈地撞击声响起。
一抹金色骤然出现在邹荷身前的空中,双手交叠,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击。
他倒退几步,刚好站在邹荷的旁边,微微一笑,“你该跟我说谢谢,不是跟他说爱情。”
邹荷脸一红,连忙道谢。
杨清终于长出一口气,“谢了啊朋友。”
身着金色法袍的龙骄笑着摆了摆手。
“你这条小泥鳅也想要翻天不成?还不给老子滚开!”老渔夫冷冷呵斥道。
杨清和邹荷心中瞬间明了了此人的身份,云梦大泽,天榜第六,蛟龙龙骄。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为何龙骄会出手相助。
龙骄笑着扭了扭拳头,“可惜你那点江河大道根本压制不了我。”
老渔夫面色阴沉,二话不说,将木浆在手中一转,斜斜的劈出一记。
龙骄笑着迎上,同时以心声对杨清道:“白衣剑仙,速去帮符临。”
杨清以心声说了句“龙兄小心。”然后迅速朝着符临他们战斗的方位掠去。
林富那边,战况不妙。
关隐的出手,抵消了这边战力最强的林富。
高老大带着他的人,对上蒋苍这些个熟悉的对手,熟悉的手下败将,打得顺风顺水。
蒋苍等人方才刚刚积蓄出来的些许斗志和信心,都在熟悉的对手面前被一招一式地消磨殆尽。
至于身后包括孟小牛在内的许多低阶修行者,似乎也瞧见了事态不妙,面色开始犹疑了起来。
一点点向好的趋势,如同初生的嫩芽,经不起多少风吹雨打,即将要夭折在襁褓中。
化名林富的符临心中焦急,自己和这个不知来历的老头同为问天境上品,自己的实力甚至还要隐隐强上一线,可偏偏这老头那些层出不穷的诡异身法和手段,让他迟迟无法取得关键性的突破。
这种感觉,如同之前和师弟曹夜来对战的时候一样,莫非此人也是个杀手不成?
而从军多年的他,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他不能指望这些刚刚扭合在一起的野修,能够像当年他手下的神符营一样,可以拼死力战。
相反,一旦苗头不对,甚至有可能在瞬间分崩离析,届时,不仅这些日子的功夫白费,还等着自己前去救援的李掌教和云落等人又该怎么办!
一念及此,心急如焚的符临出手越来越快,经验老道的关隐心中一喜,嘴上还开口挑拨着,“再加把劲,说不定老夫下一瞬就要被你打死了!”
忽然之间,一道晶莹的亮光从关隐的眉心一闪而逝。
这位清音阁的老阁主茫然地睁大着眼睛,仰倒在地,不知道死前有没有听见耳畔的那声冷哼。
对于杨清而言,袭杀一位问天境,几乎没什么难度。
白衣胜雪的杨清没有现身,只是以心声跟符临打了个招呼,说了大阵的情况,让他赶紧进谷。
符临大喜过望,一转头,朝着高老大围攻而去。
高老大瞧见关隐的尸体,魂飞魄散,拼着挨了几下,也直接离了战团,仓皇逃窜。
而他的手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憋着一口气的蒋苍等人打杀了许多。
又一场胜利,而且是来之不易的僵持逆风胜利,整个队伍的气势又重新一震,甚至比之前更高。
略作调息恢复,符临带着众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大阵之中。
当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笼罩住众人,这帮野修果然开始骚乱了起来。
乱糟糟地想朝外退去,却注定徒劳无功。
符临心中暗道,幸好自己装作未知,直接冲进来再说,若是在外面就说了,还能有几个人会跟着自己进来!
他大声道:“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朝廷的阴谋,他们布下大阵,就是想要将雾隐谷中的修行者一网打尽。我们若是此刻出手,救下了他们,既打出了威名,又得了他们的感谢,对我们未来宗门而言,岂不是一举多得之事?”
“如今退路已无,不如舍命一搏!”
符临的话很有作用,反正退无可退,不前进还能干嘛呢!
队伍重新整肃起来,在符临的带领下朝着雾隐谷的深处冲去。
一旁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韩飞龙、杜若言、卢存孝三人坐着,与大阵如出一辙的五彩光芒将他们轻轻包裹,以至于符临等人都没有发现他们。
韩飞龙看着符临的身影,“想必这就是那个林富了。”
他却没有发现一旁杜若言的神色大变,直到卢存孝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杜将军认识此人?”韩飞龙有些纳闷。
杜若言的脸上破天荒地有些惊恐,他看着韩飞龙,“将军可曾听过神符营?”
韩飞龙一头雾水地点点头,“听过啊,当年凌逆帐下最耐死战的部队,多少震惊天下的大仗都有神符营的身影。”
“那将军可记得神符营的统领?”
“统领?”韩飞龙微微一愣,旋即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寻了起来,“好像是一个四象山出身的,叫符......符什么来着?”
杜若言哭丧着脸,“符临。”
韩飞龙一拍大腿,“对对对,就叫符临。符临......符临......林富......林富!”
一句话的功夫,韩飞龙的表情从激动到凝重再到最后的震惊。
杜若言点点头,“当年我在军中曾远远见过一次,不瞒将军,当年的我曾将其视作一生奋斗的目标,所以这张脸我一直印象深刻。方才一见,顿觉脸熟,直到将军说出他叫林富之时,我才确定,错不了。”
韩飞龙面色再不复当初的轻松,他皱着眉,沉默片刻,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前线!”
第二百零一章 第三日:惊变(七)
当符临,也就是林富循着声音,带着野修队伍气势汹汹地赶到英灵谷外的战场时。
堆积成山的尸体,让这些见惯了死亡的野修都震惊不已。
崔老头远远便瞧见了这乌泱泱的上百号修行者,心头有些把不准是敌是友。
便打发陆绩前去询问。
此刻的陆绩正心头恼火,这种被愚弄被排斥的感觉,他对此番六族理事会的谋划甚是不满。
本打算此次就完全置身事外,任由他们折腾。
但规矩就是规矩,越是规矩中的既得利益者,就越要遵循规矩。
所以被六族中的上级吩咐了,他也只能起身,朝着符临等人走去。
“站住!来者何人?”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陆二爷心情比较烦闷,懒得客套。
按照符临方才的吩咐,蒋苍等人默默住了嘴,全力配合符临的应对。
符临将身子一弯,一丝浑然天成的谄媚笑容浮现在脸上,“大人,我们是云梦大泽的野修,鄙人叫高欢,奉韩将军之名前来相助的。”
蒋苍等人也迅速地低下头,恭恭敬敬。
符临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前这个境界比自己还高上些许的人瞧出端倪。
而韩将军这个称呼,只是他之前从那个神秘老头口中听来的。
他在赌,赌这背后的关系。
谁曾想,陆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什么韩将军,没听过。你们走吧。”
“这......”符临装出一阵为难的样子,看着陆绩,一脸讨好。
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崔老头出身问道:“陆老二,怎么回事?”
陆绩转过身,“崔长老,这些人说他们是什么韩将军派来的帮我们的,咱这儿也没什么韩将军啊,我打算让他们走!”
崔老头瞬间站起,望着符临,眉毛一挑,“韩飞龙派你们来的?”
符临依旧含糊道:“韩将军命我集结这些手下,前来相助。”
崔老头哈哈大笑,“韩飞龙果然有些能耐,没让老夫失望。”
这些人中,只有他知晓韩飞龙在此,这人能说出韩将军,定然错不了。
有了这近百人的修行者队伍,前面还有好几个问天境,还怕里面那些瓮中之鳖的真元毫不干净?
不再像之前看着尸体被一趟趟抬出时的纠结,这一刻的崔老头有些意气风发。
他朝着英灵谷的谷口一指,“要相助,就上!冲进谷中,杀光谷中之人,到时候六族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一群修行界最底层的野修而已,甚至都没有身后那些小门派的人尊贵。
崔老头甚至都不屑于许下什么实打实的好处,画了张饼就让他们进攻。
旋即扭头吩咐言解,“让你们那些军士先撤下来。”
一丝贪婪骤然从符临的眼中闪过,被崔老头敏锐地捕捉下来。
符临为了演得更真实些,迅速收起贪婪,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这谷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境界高不高啊?”
崔老头把脸一板,阴侧侧地道:“怎么?要是境界高点,你们就要临阵脱逃不成?”
符临连忙弯腰,“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如此最好!你看看这都是些普通军士,里面的人能高到哪儿去?若非你们是韩飞龙派来的,本座给他面子,这等好事岂能落到你们手上!”崔老头故作淡定的冷哼一声。
“还不快上!”一旁的柳供奉跟着帮腔,冲符临冷冷一吼,吼完还讨好地看了一眼崔老头,瞧见他微
微颔首,心中大定。
希望崔先生到时能为我美言几句啊!
当围攻在英灵谷狭长入口通道前的军士如潮水般撤下。
崔老头眼睁睁地看着韩飞龙派来的野修“高欢”领着手下的大部队,呐喊着冲向谷口。
他将袍子一撩,悠然坐下,大事定矣!
然后笑容便直接僵硬在脸上。
此刻谷外的许多人都瞧见了诡异的一幕,乌泱泱的队伍从入口处,径直冲了进去。
没有刀兵碰撞声,没有真元激荡声,仿佛有张巨兽张开了大嘴,将这百来个野修尽数吞没。
整个战场一片寂静。
普通的人目瞪口呆,稍微反应快一点的,如陆绩、柴玉璞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愣在原地的崔老头。
很明显,他们上当了。
崔老头摇着头,难以置信,“不可能,他们能说出韩飞龙的名字,就一定是自己人!”
众人尽皆沉默,不敢答话。
这眼看着自己这边用这么多条军士的命,好不容易磨掉了对方一些真元,这崔老头倒好,大手一挥,又给人送去上百号人。
这下还怎么打!
英灵谷外,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于是,耳朵灵光的,才能听见遥远处响起的呼喊。
呼喊渐渐大声起来,众人都听见了是沙哑的嗓子高喊着“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可是,放眼望去,哪儿有人啊?
很快,一个声音就突然响起在灌城军副都尉言解的耳畔,“言解,他们人呢?”
持刀伫立的言解吓了一大跳,左右张望着,“谁啊?”
韩飞龙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不能被瞧见的,连忙开口,“谁用真元打我一下,赶紧的!”
一个小修士天不怕地不怕地朝着声音方向拍了一掌。
一个五色的光罩缓缓浮现,显露出其中的三个身影。
韩飞龙、杜若言、卢存孝。
对于这位大端王朝的军方巨头,在场的许多大人物并不陌生,连忙问候了一句。
崔老头望着那个光罩也是心生羡慕,自己带来的至宝皇极钟已经被薛征的两击打碎了。
韩飞龙顾不得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望向崔老头,“崔先生,刚才的人呢?”
崔老头眼珠子一转,面上忽然浮现出怒色,“我倒还想问你呢,方才那个高欢,说着是奉了你的命令,进来相助,谁知这一去就没了踪影,还请韩将军给老夫解释一番!”
崔老头一脸委屈,似乎是韩飞龙坏了他的完美大计。
韩飞龙也是一愣,没想到这臭不要脸的老不死,此刻居然还想的是推卸责任。
他也瞬间严肃起来,“崔先生,有什么问题,等此间事成之后,随你去陛下和国师面前怎么说,不过此时此刻,还请以大局为重。”
崔老头被呛得有些难堪,毕竟方才的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大端军方巨头的韩飞龙也不畏惧他的权势,他只好强撑着道:“不就百来个野修吗,我们这儿还有这么多人,无妨!”
韩飞龙冷哼一声,“无妨?你知道领头那人是谁吗?”
崔老头也被韩飞龙毫不客气的话激起了脾气,“哼!一个野修而已,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成!”
“那是当年凌青云帐下神符营的统领,符临!”韩飞龙几乎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此刻的他无比悔恨刚才没能跑快点,将符临阻止在谷外,如今让他带着这么多野修进了谷中,这一
仗又得多损失多少啊!
甚至,连结局也开始变得有些说不准了。
他望着一脸呆滞的崔老头,“崔先生,接下来请您协助我管束修行者,整个攻击的安排,由我负责!”
崔老头欲言又止,想起此刻的局势不稳,若是输了正好由韩飞龙背锅,便黑着脸点了点头。
韩飞龙站在当中,一声怒喝,“众将听令!”
那此刻的英灵谷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
却并不像韩飞龙揣测的那般,能够迅速齐心协力,对接下来的攻击严阵以待。
反而是分成了两派,隐隐对峙。
方才冲进来的时候,符临迅速以心声跟李稚川讲了,于是谷中阵型让开,让这些野修长驱直入,直冲进了山谷深处。
当符临转过身,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或站或坐,终于松了口气。
一身道袍的李稚川微微一笑,“蒋道友、徐道友......多谢相助。”
蒋苍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发现这儿好多人他都打不过。
于是他开口道:“李道友,敢问这些都是何方朋友?”
李稚川哈哈一笑,“这样吧,咱们简单介绍一下,时间紧急,一人一句。”
当庄晋莒一开口报出儒教教主的身份时,许多野修们的脚下就是一软,天榜高手!
“佛教大悲寺住持,苦莲。”
“北渊将军府,雁惊寒。”
“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
“曹夜来。”
“西岭剑宗霍北真。”
......
不必后面大开眼界的低阶野修,蒋苍突然黑着脸打断了众人,“如今我们已经入了你们的局,林兄,李兄,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们的真实身份了吧。”
话音刚落,外面韩飞龙的一声掷地有声的怒吼,林富的真实身份揭晓。
蒋苍惨然一笑,“那李兄呢,也是凌家军的大人物?”
李稚川打了个稽首,“紫霄宫,李稚川。”
天榜第一人!
蒋苍蓦地哈哈大笑,“好一招驱虎吞狼,威逼利诱,如今我们上了你们的套,就必须要为你们拼命了呗?”
符临摇了摇头,神色真诚,“蒋兄,诸位,你们不要误会。我符临以人格担保,我先前与诸位所言之事,皆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此间事了,我亦愿长留云梦大泽,与诸位同进退,共谋所言所求。”
一阵窃窃私语声传来,蒋苍冷哼一声,“怕是到时我们都没命瞧见那一天了吧。”
身后响起一阵附和声。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重新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在韩飞龙指挥下,朝廷的人马又重新杀来。
符临心头一惊,好快!
他和李稚川对视一眼,必须得赶紧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喜事可能变坏事!
----------------------------------
如果我们站在大端朝廷和它盟友们的对立面,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峰回路转的方向发展。
援兵来了,后招来了,意外的强援也现身了。
似乎再坚持一会儿,这一场兴师动众声势浩大的阴谋就将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
可事实真的会那般轻松吗?
云落一方,已经可以预料地亮出了所有的底牌。
而朝廷一方,还远远未到。
要死人了。
枯槁男子叹息着,终究是要到这一刻的。
第二百零二章 第三日:惊变(飞龙)
山谷中的异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个个都蜷缩在自己的洞穴中,等待着雾气重新笼罩住山谷。
和许多人一样,他们畏惧着改变,畏惧着不熟悉。
只有那些草和树,都在迎风招展,迎接着千载难逢的敞亮和透彻。
跟着符临进来的野修们也想要一个敞亮而透彻的解释。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雁惊寒自去组织其余人手抵御。
符临看着蒋苍等人,心知必须要解决好这个问题了。
白衣挺立,四象山雕龙自有一番不凡气度,他朗声道:“蒋兄,诸位,在质疑我和李掌教之前,咱们先想明白一个问题,咱们走这一遭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跟朝廷一战,打出我们新宗门的名头,让天下人都知晓云梦大泽之中有咱们这样一群人,然后在未来,大家借宗门之力,好好过那梦寐以求的日子!对不对?那么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诸位觉得,我符临可有欺骗大家?”
“这一战功成,天下多少大宗门、大修行者,都会念着咱们的好,咱们未来的宗门,难道不需要这些支持吗?”
“我叫符临也好,林富也罢,我可有只是假借宗门之名,却将诸位往火坑中推?”
符临的一席话其实没什么很厉害的话术,胜在一个真诚,同时讲究的是个实打实的利益。
说得蒋苍等人沉默不语。
而那边,新的一轮军士已经攻了上来,此刻出手的,都已经是霍北真、曹夜来这些了。
事态紧急,李稚川悠悠开口,一锤定音。
“若真只想让你们来当炮灰,贫道以力相逼,诸位可有解决之道?”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野修们陡然一愣,望着天榜第一人高大的身影。
孟小牛站在队伍的末尾,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说得对!我相信你们!”
符临望向孟小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感激。
有人开了头,自然就有人跟着附和。
最后,作为领头人的蒋苍也只好苦笑一声,“似乎只有相信二位了。”
符临微微松了一口气,拍着蒋苍的肩膀微笑道:“放心,日后的你们都会庆幸今日的决定的。”
蒋苍也笑着说:“我们也的确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跟这么多大人物说上话。”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场中气氛终于朝着理想的方向在发展。
李稚川、庄晋莒、苦莲、邢昭远也都一一发声,大人物的和蔼,让这帮原本被人瞧不起的野修们心中微微有些感动。
符临没有过多的嗦,迅速将野修们按照实力分好,交给雁惊寒指挥。
雁惊寒也不含糊,立即跟他们耳提面命,攻击一定要精准,不要浪费宝贵的真元。
真元一耗尽就立刻后撤,身后的人将会立刻顶上。
等到野修们各就各位,顶上战场,符临和雁惊寒并肩站在一起,轻声道:“你这些年跟着薛征长进不少啊,地形和战术都有些门道。”
雁惊寒很想在符临面前瑟一下,但还是老打老实地将迟玄策朝跟前一扯,“英雄出少年,都是这位迟小兄弟的功劳。”
说完他朝符临一摆手,“你俩聊,我去督战。”
迟玄策恭敬地跟符临行礼,以他之前所接触到的层次,并不是很清楚当年凌家军神符营的统领意味着什么,但瞧见众人的态度,他自然也清楚符临的军阵造诣,不会低。
符临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便自顾自的开始看着四
周地形,思考可能会面对的问题。
先前情况紧急之际,谷中的大人物们都从自家方寸物中取出各式的丹药交由李稚川集中分发,那些真元已经耗尽的此刻都在默默炼化丹药,虽说丹药之中的药力有限,但有点真元多少也能有些自保之力。
云落带着他的一帮小伙伴们,都盘坐在山谷深处。
李子自从见了云落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了他,不住地倾诉自己的思念,为自己护送邵灵芝、张得安去锦城的事情表功。
在得到了云落情真意切的感谢之后,他又开始吹捧自己偶像的厉害,秦明月这种知命境天才都被偶像弄死了,真是太不得了了,我李子一定要向你学习。
云落偷偷瞅着一旁管悠悠苦苦憋笑的神情,心头无奈。
这二人的视线交汇,没逃过一旁默默关注的梅晴雪的眼睛。
她心中微微一叹,干脆闭上了双眼。
孙大运轻轻敲了一下符天启的手,“天启,那个猛人是你的师父啊?”
符天启扭头望向符临那边,点了点头。
“啧啧,真是厉害,一下子搞来这么多人,这下咱们多半没事了吧?”孙大运一脸轻松。
符天启望着师父侧脸上的严肃神情,叹了口气,“希望吧。”
崔雉此刻却在另外一个地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木然盘坐的身影,“你还心存幻想?”
那个身影双目紧闭,死不吭声。
对这样的开始,崔雉没什么意外,她接着又道:“你若是活下来了,就意味外面败了,你会是何下场?你若是死了,又有何意义?”
崔贤猛地睁开眼,盯着自家的大小姐,“我不可能背叛家族!”
“哈哈哈哈。”崔雉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指着自己,“跟我就是背叛家族?”
崔贤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难道不是?
崔雉平静道:“我也姓崔,我那个废物大哥崔鹤在家族继承人的顺位还没我高,跟着我为什么就是背叛家族?”
崔雉问出的这个问题在崔贤看来傻得有些可爱,你都反出崔家了,还谈什么继承?
崔雉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稍稍凑近了些,低声道:“你就没想过,老太爷这么做有别的算计?”
作为崔家的二长老,崔贤自然不蠢,在崔雉的点拨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升起,然后愈发笃定。
一丝震惊从他的脸上渐渐弥散开去,他望向崔雉的神情充满了恐惧。
这大小姐的智计当真如此恐怖?
崔雉摆了摆手,“别把我想得太厉害,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所以才来找的你。”
“怎么样,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崔雉凝望着崔贤。
“清河崔家二长老崔贤,自今日起,唯大小姐马首是瞻!”崔贤单膝跪地,掷地有声。
崔雉的嘴角微笑着,就从此开始吧!
随着崔贤的加入,此刻的英灵谷中,战力可是不少。
八境合道境的超级高手有李稚川、庄晋莒、苦莲三人。
七境问天境的高手有:符临、曹夜来、雁惊寒、邢昭远、崔贤、以及蒋苍等五个野修。
六境知命境的就更多了,霍北真、谢崇、儒教四位弟子、十余位野修、还有一位小门派的掌门。
另外还有包括云落等人在内的许多不到知命境的修行者。
若是平日,这份战力,应该没有人敢打主意。
可现在不同,现在天地元气被隔绝在外,这些战力手
上的真元用一点就少一点,一旦被耗尽真元,管你什么高手,估计都会被一网打尽。
英灵谷外,韩飞龙坐镇当中,也在默默盘算这自己手上的筹码。
先进来的四千灌城军还剩不到一千,从入口处过来的星潭军还剩近两千人。
谷外还有四千灌城军和五百星潭军候命。
修行者中,八境只有一个,崔老头。
七境的有柳供奉、柴玉璞、三位六族长老,以及丹鼎洞洞主,一共六人。
六境的方才让人统计,也只十余人。
剩下的一百来号乌泱泱的修行者,无奈都是六境以下的。
韩飞龙皱着眉头,虽然方才言解禀报之前战况说,已经耗掉了谷中大部分的修行者真元,只剩几个高手了。
可偏偏又让那符临带进去了一百来号人,想起这个韩飞龙的心头就是一片懊恼。
他把心一横,只能豁出去了!
他将头凑到崔老头的身边,跟他低声说了几句,饶是崔老头这种奸诈深沉的也有些震惊于韩飞龙的狠辣。
于是,他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要这样做?”
韩飞龙坚定地点了点头,慈不掌兵,为了胜利,些许骂名又如何。
“符先生在想些什么?”迟玄策主动搭话道。
符临看着四周,“我在想外面的主事者,那个韩飞龙,会如何进攻。你听过这个人吗?”
“韩飞龙,大端王朝征北将军,作为大端军方蹿升最快的军方巨头,韩飞龙用兵不拘一格,尤其擅于以后手致胜。”迟玄策将自己记忆中韩飞龙的情报说了出来,他的爱好就是这些,对于大端王朝的许多重臣,都有了解。
符临略带惊奇地看着迟玄策,没有想到一个年轻人对这些这么有研究,“那你觉得若是韩飞龙主持进攻,他会怎么安排?我看现在和之前似乎没什么区别?”
符临心中大致已有答案,有意考较一番。
迟玄策看着入口通道处重新堆积起来的尸体,皱眉道:“首先应该是要消耗掉您带来的这帮人手的战斗力,然后再伺机杀伤。我有些纳闷,为什么他们带来了近万人,却没有带弓弩队。若是以弓弩覆盖我们没有真元保护的人群,杀伤是很惊人的。”
“说得好!”符临满意地拍了拍迟玄策的肩膀,“很不错,在战场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当对手是傻子。弓弩队一定是有的,只是还没用上来,而且外面那帮以为捡了便宜的修行者,要被押上战场咯。”
话音刚落,外面汹涌的军士忽然如潮水退去,上百个修行者排成长长的队列,朝着山谷杀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情不愿地写着视死如归。
没办法,方才有几个叽叽歪歪不愿意出手的,直接被那个崔老头拧掉了脑袋。
修行者与修行者的战斗,就再不像之前那般轻松,随着一个低阶的野修被一道剑气刺中了眉心,伤亡第一次出现在了英灵谷中。
在韩飞龙的吩咐下,卢存孝从怀中摸出一只烟花点燃,紫烟阵阵,破空一响。
灌城军都尉黄大兴领着一千硬弩手、一千长枪兵和一千五百名步兵精锐,开始进谷。
在你们真元尚多的情况下,弓弩、长枪用起来不划算。
等这一百多号人用真元和性命将你们消耗得差不多,我看你们如何抵挡这泼天箭雨。
短兵相接的战场真元勃发、攻击乱舞,生命在不停地被消耗、被收割。
远远督战的韩飞龙意气风发,如飞龙在天。
第二百零三章 第三日:惊变(兑子)
层层叠叠的尸体彰显了韩飞龙的决绝,空气中都夹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符临瞄了一眼脚下流淌的血水,眼神一片凝重。
他已经吩咐迟玄策带着一帮真元耗尽了的修行者去挖壕沟,筑掩体去了,希望还来得及。
对面一百多位修行者,在悍不畏死的进攻中,硬生生将自己这边所有问天境以下的战斗力全部耗尽。
虽然他们也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可终究韩飞龙的目的达到了。
这就是修行门派的可悲之处,人能跑,可惜山门不长脚。
除非敢就此舍弃祖上基业,连累整个宗门,一辈子当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否则在大势力的威逼之下,只能乖乖就范。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野修虽然整体实力比对方高上一筹,却无奈集结时间太短,凝聚力和战斗力都差得太远。
被对方一阵猛攻,就慌乱之下失了章法,真元不要钱般地胡乱倾泻,白白浪费了实力上的优势。
以至于之前那些刚刚炼化丹药的人,又得冲上来稳住阵脚,使得原本计划的一个后手又被浪费掉了。
这一战的结果就是,让对方成功以更低的战斗力达到了兑子的目的。
虽说自己这边只死了十几个人,对面死了几十个,可战场形势从来不是单纯的人数计算题。
这一阵还是输了,符临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通道。
如今,对方的指挥者换成了韩飞龙之后,风格凌厉,也不再来搬运尸体了,高高叠起的尸体将通道堵死,再瞧不见外面的动静。
没有天地元气,神识也大大受限。
符临回头看了一眼,一些简易的壕沟和掩体已经筑起,陆陆续续的人已经在开始隐蔽。
刚刚从大战中撤下来的野修们最先被让进去,紧接着才是云落他们。
一场有些耻辱的失败,并没有让他们被人瞧不起,反倒得到了这般礼遇。
看得一旁的蒋苍等人默默点头。
符临从排着队的人群中,瞧见了云落,成功反杀秦明月逃出生天却又骤然陷入这般困局的他,依旧不骄不躁,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孩,平静地跟着人流前行。
他还瞧见了自己那位傻乎乎跟着自己吃了十几年苦的徒弟,心有灵犀地转过头,冲着自己憨厚一笑。
这一切,都多么值得自己倾力守护啊。
符临微笑着,耳中忽然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
脸上的神色骤然转为严肃,高呼道:“速速隐蔽!”
破空之声骤然变大,直至呼啸之势。
当瞧见空中飞行的箭矢速度和大小时,符临的瞳孔猛地一缩,居然不是弓而是弩!
弩比弓省力,射程远而准,这韩飞龙果然是有备而来!
“随云,出手!”好在符临因为事先猜到过可能有弓弩的情况,已有准备,此刻大喝一声,让功法最适合的雁惊寒先来挡住这一拨箭雨。
然后开始苦思应对之法。
雁惊寒真元激荡,右手五指伸直成掌,手臂先是向后一拉,然后朝前一振,磅礴真元如同巨雁展翅,似有一双无形的翅膀,将极速落下的箭矢拍飞在山体之上。
可不等他休息,另一拨箭雨又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在雁惊寒连续拦下三击之后,他皱眉道:“这样防御面太大了,真元太过浪费,三下我的真元就少了一成。”
符临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分析道,“每一次大约是五百支,按箭矢频率,应该是分成两拨轮流射击,那就是有将近一千名弩手。极限每人携带一百支箭矢的话,那就是两百次攻击。”
意味着,若是自己这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凭这一千多个硬弩手,就能将自己这边问天境高手的真元全部耗尽。
届时,自己这边,就将只剩下三位合道境的天榜高手,要来守护这么多的人。
必须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而此刻,几乎所有真元耗尽的人都已经躲进了掩体和壕沟之中。
符临立即道:“先试试掩体的效果。”
李稚川等人也立即会意,向两侧散开。
符临沉声喝道:“注意隐蔽!”
一支箭矢从天而降,朝着蜷缩成一团躲在掩体背后的孙大运的脑袋狠狠扎去。
一朵庆云极其迅速地一闪而逝,若非有个人一直留意着这边,不会有人能看见。
一直觉得和孙大运莫名有些亲近的小和尚多罗刚要激动地跳起,被云落和李子齐手按住。
“噗!”“噗!”“噗
!”
一声声闷响接连入耳,那是箭矢入体的声音!
那些临时搭起的掩体显得脆弱不堪,浅浅的壕沟对从天而降的箭矢几乎没有什么防护。
符临目眦欲裂,怒吼道:“迟玄策,这就是你他娘的做的掩体?!!!”
迟玄策愣在一旁,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做出东西这么不实用,可自己明明就是按照兵书上写得样式做的啊?
雁惊寒拍了拍他的背,连忙劝道:“好在大家都是炼过体的修行者,没射中要害的,都是些小伤。”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射中要害的,伤亡就有些大了,所幸在修行药物的及时救治下,这个数目不多。
书册上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浅薄了些啊。
又一波箭雨几乎没有停歇地冲来,雁惊寒只好再次振臂打散。
多罗终于瞅着个空隙喊了一声师父,苦莲纳闷地朝他走了过去。
对他们这些还有真元的,些许箭矢不算事。
此刻再想改善掩体已经来不及了,符临把牙一咬,“不就是千把个弩兵嘛,我去收拾了他们!”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一个声音平静道:“还是我去吧。”
不等符临答话,又一阵更激烈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根根长枪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呼啸着来收割枪尖下的生命。
众人瞳孔猛缩,雁惊寒更是直接提前出手,双手一振,空中似有雁鸣,将长枪远远拍飞。
扎在山崖上的长枪去势不止,深深钉入岩石中,尾部犹在不停颤动。
英灵谷外,韩飞龙两侧的人已经换成了杜若言和黄大兴,在黄大兴来了之后,卢存孝便识趣地站到了韩飞龙的身后。
两个亲密又暗自相争的老战友,这个羡慕那个能够和韩将军一起分享五彩光芒,那个羡慕这个的部队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
韩飞龙看着有序而不带停歇的攻击,满意地点了点头,“黄都尉,你的兵的确练得不错。这弓弩和长枪都可圈可点。”
黄大兴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端军方谁不知道韩飞龙极少夸人,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肯定了自己的成绩,是不是传言中的那场征北战事,自己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杜若言看着黄大兴,一脸气闷。
那个捞取战功的好机会若是只被这老小子抢了去,自己未来还如何赶得上,岂不是见面都要行礼问安了!
一旁的修行者已经所剩不多,没有战力的都被驱赶到远处的一处平地修养。
只剩以崔老头为首的近十位高手还在隐隐站在一团,此刻望见军士们的攻击凌厉而有章法,完全迥异于之前乱糟糟送死的情况,心中对韩飞龙的不满也稍稍淡了些。
但也只是稍稍。
毕竟以一介凡人之身,强逼修行者送死这样的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事后,必然要朝廷给个交代!
至于实际上出手的崔老头,当然不会背下这个罪名。
谷外掌握着攻击主动权的人们,风轻云淡,英灵谷中却也没什么愁云惨淡。
看着划过天际的长枪,符临笑着跟曹夜来说,“别争了,一起吧。”
曹夜来也哈哈一笑。
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师兄弟并肩作战那些光景。
邢昭远也爽朗一笑,“雕龙先生,灵蛟先生,能与二位并肩作战,邢某渴望已久,就让邢某为二位开路。”
“多谢邢庄主!”
随着邢昭远一拳击出,真元化作在横断山间横冲直撞毫无停歇之意的骇浪,直接将层层叠叠的尸体轰成了漫天血雾。
通道对面的景象,终于显露了出来。
符临和曹夜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从这漫天血雾之中,全力冲出。
近百步的距离一闪而逝,穿插结成两个弩阵的硬弩兵下意识就要调转箭尖,却只射中两道残影。
崔老头心中一动,还未出手,一个声音就冷冷响起,“你敢出手,我先一巴掌拍死你。”
崔老头望着那个站在谷口的高大身影,恨恨地停下脚。
李稚川的恐吓不止吓到了崔老头,就连几个问天境的想要去阻挡的脚步都被这句话禁锢在原地。
韩飞龙怒吼道:“怕什么!等他们杀完我们的弩手和长枪手,我们就只有坐以待毙了!他们真元也是用了就没了,到时候咱们都还指着这些军士救命呢!”
说得也对!朝廷一系的柳供奉、清溪剑池掌门柴玉璞以及丹鼎洞洞主葛烈应声而起,冲着正杀得酣畅的符临和曹夜来而去。
不曾想,两个身影也几乎同时迎上了他们二人,对上柳供奉的,正是崔家二长老崔贤。
崔老头不敢动作,只厉声道:“崔贤,你竟敢背叛家族?!”
崔贤手上动作不慢,嘴上也不停,第一次在这位六族理事会的长老面前如此云淡风轻,“背叛家族?我效忠大小姐,算什么背叛家族?”
“崔雉已经反出崔家,哪儿还有什么大小姐!别忘了,背叛家族,六族共诛之!”崔老头声色俱厉,期望以此将崔贤吓唬住。
崔贤哈哈一笑,“反出家族?我们家主知道吗?老太爷答应了吗?你去了理事会便已经不是崔家的人了,说话算数?”
陆绩听得心头一震,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却又没有抓住,不仅苦苦思索起来。
“希望你日后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崔老头放了狠话之后,就神色阴狠地闭嘴旁观。
迎上柴玉璞和葛烈的却是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这也是邢昭远时隔多年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的出手。
一个问天境中品加上一个问天境下品,对阵另一个问天境中品,看起来似乎结果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可邢昭远却丝毫不慌,他笑看着柴玉璞,“我这柄刀一直胜不过剑宗的剑,听说你想去取代剑宗,我先帮他们试试?”
神色中,并未把那位丢了五宗宗主大脸的丹鼎洞葛烈放在眼里。
柴玉璞神色阴沉,不想居然遭此横祸,但也只要硬着头皮上去。
可着对阵刀修,气势一弱,那便神仙也救不得。
邢昭远气势节节攀高,咄咄逼人,柴玉璞一剑苦守,和葛烈一起,节节败退,。
崔老头眼见这两人出手没被李稚川阻拦,便赶紧一脚踢在陆绩的腿上,“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去拦住他们!”
王泰、谢卞和刘璋三人此刻心里直骂袁家大长老袁钦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老狐狸之一,这等事情都让他躲过了。
陆绩十分不爽地感受着腿部那一脚的痕迹,无奈出手。
一下来了四个,蒋苍和身后的五个兄弟对视一眼,经过这一阵的旁观,他们确信了符临和李稚川没有拿他们当炮灰的意思,便也有了投桃报李的心思。
五人一起飞出,对上四位六族长老。
但遗憾的是有陆绩这样一个问天境巅峰在,蒋苍这五人是很难讨得了好的。
庄晋莒已经在一旁做好了随时接应的准备。
可偏偏陆绩的出手总是在细微之间差了一丝,造就了这一番势均力敌的场面。
李稚川心中一动,一掌挥出,印在陆绩的胸口,淡淡道:“大家势均力敌比较合适一点。”
陆绩惊骇欲绝,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只得挨下这一击。
当察觉到这一击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时,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整个人倒飞出去,用真元逼出鲜血,大口吐出,恶狠狠地道:“李掌教,暗中偷袭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稚川满不在乎地一甩拂尘,“我一个老头子,才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困住,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当他看着陆绩又重新与五位野修战成一团时,心中稍定。
六族的那些传言,果然是空穴来风啊。
雁惊寒在谷口殿后,默默思量,若是眼前的局面,对面只剩一个合道境的修行者,自己这边还有三位,另加一个自己。
韩飞龙的手头无非还有两三千的步兵,最终自己这方或许能以微弱的优势赢下这一战。
于是就形成了两个关键,几组对决,能不能实现互相兑子;曹夜来和符临二人能否屠尽这一千弩兵和一千长枪兵。
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自然都看得明白。
崔老头看着场中被符临随意掷出的那些实则妙到毫巅的符,看着萦绕在曹夜来鬼魅身法旁的件件光彩夺目的符宝,回想起了当年自己跟随大部队暗中覆灭四象山的那一晚。
那一晚,天在下雨,人在下雨,天雨浊,人雨红。
韩飞龙默默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二人,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神符营的一丝气概。
也真正明白了修行者地位如此崇高的根源,凡人在他们面前太无力了。
队伍的铁血刚毅也好,配合娴熟、军纪严明也罢,在一个大修行者面前,都没有太多的意义。
此刻他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二人不能杀光自己的队伍。
于是,在韩飞龙的祈祷中,符临和曹夜来的身影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长枪兵和硬弩兵加在一起,还有近千人!
第二百零四章 第三日:惊变(灵蛟)
因为箭雨的停滞,原本深藏在壕沟中的人们陆续冒出了头。
他们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战斗。
瞧见了威猛的符临,如真龙蹈海,所到之处血肉翻飞。
瞧见了诡谲的曹夜来,化作一抹黑色幽光,一闪而逝,不见血,已封喉。
雕龙之威,灵蛟之诡,带着四象山曾经的威名,再一次惊艳天下。
当看见师父和师叔的身形渐渐慢了下来,符天启眉头一皱,“为什么这么快?”
站在一旁的霍北真叹了口气,“按修行界惯常的说法,一个问天境上品差不多能屠尽七八百的披甲精锐,一个合道境上品应该在三千之数。雕龙先生和曹先生的问天境定然是比寻常问天境还要更强上一分的,可问题在于,此刻的真元是没有补充的。能有这样的战果,已经是二位的实力强悍了。”
符天启抿着嘴,望着愈发迟滞的两个身影,心头涌起一丝不妙。
迟玄策呆呆地站着,看着外面忽然之间的陷阵厮杀和短兵相接,心头悔恨万分。
若是自己之前能弄好掩体和壕沟,想必他们不用这样冒险。
裴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怪你。”
云落也牵着李子走到他身旁,“不用沉浸在过去痛苦中,想想怎么过好未来。”
已经渐渐恢复了些生气的梅子青拍着手,“说得好,错过的一战我已不再纠结,想想什么时候来打下一战。”
管悠悠噗嗤一笑,云落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李子一脸傲娇地冲着梅子青倒竖起了大拇指,在他的世界中,云落是不可战胜的!
苦莲和多罗正一本正经地来回端详着孙大运,看得孙胖子心头发毛,心道,罢了罢了,谁让小爷打不过你们。
短暂的嬉闹只是长时间压抑之后的调剂,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起来。
从天色上看,似乎这跌宕起伏的一天行将结束。
可懂行的都知道,战局的关键时刻往往都是在行将结束时到来,或者说,在关键时刻过后,战局就将很快结束。
所以,急速闪避着四面八方的枪尖、箭矢,手中不断收割着军士性命的符临喊了一声,“夜来,你先撤!”
曹夜来心头一跳,迅速朝符临的方向靠近,“师兄,还是你撤吧。”
手上不停的符临冷哼一声,“叫我师兄,就该知道要听师兄的话。”
“好,师兄,保重。”
曹夜来的声音响起在符临耳旁,符临正微微松了口气,却发觉身子一软。
意识模糊前,他的耳畔只听得这么两句。
“从小到大,打不过你,但玩这些歪门邪道,你从来玩不过我啊。”
“你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十几年,该你享享福了,这种事就让师弟代劳了吧。”
曹夜来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塞入符临的怀中,然后真元一振,将符临朝着李稚川扔出,“李掌教,拜托了。”
说完,拔出方才一愣神的时间,扎进身体里的一支长枪,冲入人群最深处,舞动着,杀戮着。
昏迷的符临在空中似乎毫无抵抗,任人宰割。
于是,唯一腾得出手来的崔老头又有些蠢蠢欲动了,只是当一缕真元自以为微不可查地掠向符临时,符临的身体忽然朝着李稚川猛然加速。
“庄教主,把这个碍眼的老杂碎弄死算球!”李稚川一把接过符临,冷冷说道。
庄晋莒点点头,于是冲上去,真的就把崔老头拍死了。
堂堂一个六族圣水盟理事会权倾一方的长老,就这样如一只苍蝇一般被拍死在了雾隐谷中。
滔天权势没能成为他的保护,他曾参与了覆灭四象山的阴谋,今日因符临而死,也算冥冥之中还了一报。
庄晋莒看了一眼五色光芒笼罩住的韩飞龙,嘿嘿一笑,转身走掉。
这一巴掌看似轻松,自己真元也耗掉了大半,稳着点。
躲在英灵谷中观战的众人,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符临和曹夜来在干什么。
两个人杀着都费劲了,怎么还变成了一个人?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迟玄策,希望他能给出什么合理的答案。
迟玄策摇着头,他是真的看不明白。
此刻云落突然冲到了谷口处,开口大喊,“曹大哥,你不能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快回来啊!!!”
苦莲一把抓住孙大运的肩膀,带着他来到了谷口。
他把手放在孙大运的头顶,孙大运只感觉着一道中正平和的真元顺着那只手,缓缓浸入体内,汇入丹田,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迷迷糊糊的,他也睡了过去。
雁惊寒感觉心在抽搐,自己这些人好不容易熬过了当年那一劫,不曾想如今却还要继续送别。
曾经的凌家军,所向披靡的代价就是悍不畏死,人人都愿意为了那个崇高的
理想去牺牲自己。
那些逝去的人中,有许许多多,比自己厉害得多的人,他们从寂寂无名开始,在默默无闻中结束,原本史书应该为他们留下英名的,可却最终碰上了那场变故。
于是许多名字只存在那些密档之中,存在记忆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被擦去蒙在面上的灰尘,从而昭告天下。
如今这些名字当中,又将会多上一个。
四象山灵蛟,曹夜来。
曹夜来似乎听见了云落的呼喊,在重重人影中传出大笑。
“可惜轮回已在千载之前崩碎,否则二十年后,我曹夜来又将是一条好汉!”
“既然这样,那就永别了,诸位!”
“记住,我叫曹夜来,我是杀手之王!”
一阵耀目的白光亮起,然后震耳欲聋的响声在耳畔炸响。
一代杀手之王,就此陨落在杀手圣地之中。
真正的陨落,尸骨无存。
随着他一起的,还有近一千的硬弩兵和长枪兵。
正在厮杀的问天境高手们都识趣地转移了地方。
黄大兴左右想躲,最终韩飞龙、杜若言、卢存孝三人无语地默默围成一个圈,将他抱在中间。
雁惊寒站在谷口,挡住身后这些真元全无的人。
可那些选择或是被迫与朝廷站在一起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问天境高手金丹自爆激荡出来的余波,将大部分的人震晕了过去,而这大部分人中的一小部分人,就将再也不会醒来。
当尘埃散尽,原本曹夜来站立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坑。
坑底不深,范围很大,应该是有意控制的结果。
坑的周围,有些许零落断裂的兵刃、有破败的衣角袖边,就是不再有人。
没有那些杀伤力惊人的硬弩兵和长枪兵,也没有了杀手之王曹夜来。
雁惊寒的身后,云落踉跄跪地,事情来得太猛烈而突然,他此刻只是大脑一阵空白,神色呆滞而茫然。
迟玄策失声痛哭,在他看来,符临和曹夜来的被迫出手,曹夜来的最终自爆,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没能建好掩体。
人啊,往往就是这样被迫着长大,被迫着成熟。
未来的迟玄策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忏悔过这一次的事情。
但是在人生的终局,他躺在病榻上,对自己的儿孙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说人生无悔,那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是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显然,此刻的迟玄策还未经历那些能够让他说出这段话的事情,于是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
符临刚要醒来,李稚川便又一掌给他切晕过去。
曹夜来需要借助那些杀手的诡异手段,李稚川不用。
他望着面色铁青的韩飞龙,淡淡道:“我们先清场,韩将军接着出招。”
话音一落,自己这方的几位问天境瞬间气势暴涨,就连蒋苍等人也拿出了些悍不畏死的精气神来。
反观朝廷一方,被崔老头与曹夜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死亡方式震慑得有些胆寒,出手的气势明显弱了好多。
韩飞龙虽不懂修行,但瞧见双方的样子,便心知在修行者这一局上,大势已去。
但出发前国师就曾明言,在修行者这方极有可能失败,所以,他并不慌张。
柴玉璞和葛烈的心里直打鼓,邢昭远的实力竟然如此之强,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儒教的庄晋莒装模作样地旁观。
若是自己二人占了上风,能够打杀邢昭远之时,你说他会不会出手?
这还打个锤儿啊!
随着邢昭远一声暴喝,一刀挥出,居然斩出三道刀光,倾泻如大江奔流。
柴玉璞和葛烈眼前一花,下一瞬,竟直接齐齐被这一刀劈成了两半。
而邢昭远也在挥出这一刀后,瞬间脱力倒下,整个丹田空空如也。
庄晋莒一把将他捞起,带向谷中,口中大笑道:“邢庄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人力斩两位问天境,这一战必将名震天下!”
邢昭远艰难地笑了笑,“比起灵蛟先生,我这不算啥。”
柳供奉原本和崔贤打得势均力敌,此刻瞧见柴玉璞和葛烈的结局,魂飞魄散。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常在人前露面的人,也没什么面子需要顾及,直接转身就逃。
崔贤哈哈一笑,速度暴涨,一掌印在他的后心,狂暴的真元瞬间将其击飞出去,然后踏步凌空,一脚踩中柳供奉的胸口,带着他从空中砸落地面。
烟尘散尽,柳供奉心脏崩碎,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用担心回到天京城,如何跟陛下、国师和秦阁主解释了。
接下来,在陆绩的有心演戏下,他和另外三位六族长老真就和蒋苍等人你来我往地打光了真元,然后“失手被擒”。
在崔贤的
请求下,李稚川顺水推舟地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陆绩自然还是有些真元悄悄留住的,不过除了三位合道境,此刻已无人再看得出来。
吩咐众人进谷,重新修葺掩体等,李稚川最后冲韩飞龙伸出手。
“韩将军,请继续。”
他们没得选,方才符临进来时已经说了,此阵未破之前是出不去的,那便没有突围的必要。
只能固守此地,等待雾隐谷外的杨清等人,能够破开大阵。
韩飞龙阴沉着脸,大手一挥,让黄大兴带来的另外一千五百名步军精锐结小阵冲锋,尽可能多的消耗对方的真元。
然后命卢存孝再拉响一支烟花,一缕黄烟凌空炸开。
而此刻的雾隐谷外,欲缠住老渔夫的龙骄渐渐发现,这个老头似乎并没有很强烈想要阻止杨清带着邹荷去往大阵旁的意思,不禁有些纳闷。
邹荷却顾不得那么多,她默默蹲在黑色的光柱旁,分析着大阵的根脚,思索如何能够破阵。
化五行绝元大阵,乃是千年以前的一道奇阵,以五行之力,隔绝元气,成了许多修行者设计陷阱,扑杀同道的选择。
当时还未升天的天帝下令,禁绝此阵,并且派人收缴关于此阵的一切信息。
而后天庭开辟,绝大多数懂得此阵的都跟着天帝上了天庭。
随着时间流逝,人间已有数百年未见此阵现世了。
她们天机邹家,也是因为是阴阳家祖庭的关系,才有一点点关于此阵的记载,但要破阵,必须要的那个东西,一时半会儿,如何找得到?
杨清瞧着邹荷已经在此看了几个时辰了,不由温声问道:“怎么样,有办法了没?”
邹荷想到一种可能,但几乎不现实,事到如今,却也不能不试一试了!
她双手掐诀,一道道土黄色真元细线凭空出现,在空中飞舞,然后似乎有生命有灵性一般朝着黑色光柱的某一处地方汇集而去。
北方主水,色黑,以土克之。
简单的逻辑,但如何克,怎么克得精准,什么时候切入,或许也只有邹荷这样出身天机邹家的高足能够明白的。
土黄色的真元细线越来越多,黑色光柱的颜色正在肉眼可见的缓缓变淡,朝着土黄色逐渐转化。
杨清大喜,随荷也在一旁高兴得不行。
龙骄瞧见老渔夫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并无任何惊慌,心中更是诧异。
直到整个黑色光柱全部变成土黄色之时。
杨清这才敢握拳高呼,“成了!”
随荷也拍着手直蹦。
老渔夫的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砰”地一声,一丝恐怖的反震之力从光柱上袭来,邹荷如遭重锤击飞,高高地飞出,然后无力地落向云梦大泽的湖水中。
杨清连忙将她在半空中抱住,看着她瞬间面如金纸的脸色,无比心疼地为她擦去嘴角狂涌的鲜血,“怎么样?还好吧?”
邹荷艰难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抓住杨清的手臂,语带哭腔,“这是活阵!”
“哈哈,没想到还真是个识货的!”老渔夫一边轻描淡写地和龙骄过着招,一边望着邹荷与杨清,“你虽然五行之道造诣很是不凡,但如今活阵已经触发,再想破阵可就没门了!”
杨清神色一凝,望着邹荷道:“真的没希望了吗?”
邹荷颓丧地点了点头,又似乎不忍心看见杨清脸上巨大的痛苦和失落,便又补了一句,“若是能找到先天五行之躯的人,或者后天五行之躯的人,就可以破阵。”
杨清的眼中骤然亮起光芒,便又听见邹荷道:“可这世间的五行之躯,总共不超过十指之数,咱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去。”
“不错,要破阵就得让那人来送死,人家凭什么?你白衣剑仙,就了不得吗?哈哈哈哈!”
老渔夫的笑声,响彻在云梦大泽的湖面上,肆意张狂。
-------------------------------
阁楼上的枯槁男子好些天没有写下一些自己的旁白和随笔,此刻终于蘸上朱砂,写下一行小字。
战争的正义与否,关键在于为谁而战。
凌青云当年选择了为天下苍生而战,那句“不救一人而救天下人”被广为传颂,故而天下豪杰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
以悍不畏死之态,呈摧枯拉朽之势,涤荡天下大乱,定鼎中原和平。
精神的传承是不朽的,在雾隐谷中,英灵谷内外的这场短兵相接,云落一方的人,正是在这种精神的传承下,才能屡屡扭转颓势,每每在最艰难之际,力挽狂澜。
曹夜来之死,何其壮烈,何其令人心神激荡。
但越是这般,故事最终的结局,就越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力。
生活如酒,愿他们在这一晚,饮尽所有粗粝,让余生多一点温柔。
第二百零五章 第三日:惊变(武夫)
雾隐谷就像一个棋盘,荀忧在天京城凌空布局,以有心算无心;
荀郁在锦城遥遥应子,以无心对有心。
两人都不曾亲自出手,但所有的棋子都与他们有关。
在这一刻,贵如人间四圣,强如天榜高手,富如圣水六族,都无奈地沦为了棋子。
两人一个相信着情义,一个执着于利益。
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两人气魄之大,实在是旷古绝今。
当年在鹤鸣峰顶的那一局,若称其为奕天第一局;
如今便是奕天第二局。
不带感情,单纯这份山河气壮就令吾辈心神往之。
枯槁男子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长天、乱云,仰天长啸,直抒胸臆。
楼梯拐角处,书童捂着耳朵,神色哀怨,“又发疯了。幸好我读书少。”
--------------------------------------
雾隐谷双方的落子已行将结束。
谷外的杨清、邹荷、龙骄三人,拿老渔夫和大阵没有丝毫办法。
陷入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僵持局面。
谷内的战斗也进入了收官阶段。
随着黄大兴先前带来的一千五百精锐悍卒的冲锋结束,一千五百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庄晋莒、苦莲二人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时李稚川也被迫出手,消耗了不少真元。
当被黄色烟花召唤进谷的袁无忌,领着星潭军最后的一千精锐进来时,韩飞龙对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袁无忌,你的情况本将清楚,本将允诺你,若是此次能建得大功,准许你带一千精兵,于衡阳城便宜行事。并且事后,在未来的一场泼天富贵中,为你留一个位置!”
黄大兴和杜若言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两个念头。
原来未来那场征北战事,不是谣言;
这小子,这下发达了!
杜若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没有学着黄大兴那般,早早就这小子收为义子。
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以如今自己的地位,这小子要想跟自己平起平坐,除非在那场战事中,立下奇功,否则怎么也要熬上个十几年。
无妨无妨。
袁无忌立刻跪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完,带着那一千军士,便冲向了英灵谷。
李稚川面无表情地站在谷口,动作轻柔又迅疾地收割着性命。
随时关注着自己真元的余量,盘算着韩飞龙还能有什么盘外招。
最开始的四千灌城军,紧跟着来的四千星潭军,而后又来的一千硬弩兵、一千长枪兵外加一千五百步兵,这儿就已经是一万一千五百的军队了。
英灵谷外,已经尸身遍地、血流成河。
此刻眼前的这支部队大约在一千之数,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稳妥起见,李稚川还是以最节省真元的方式在防御。
一千人的队伍,被袁无忌先分出了两百人担任先遣。
在这两百人迅速地被消灭之后,袁无忌又派出了五百人。
在这五百人又变成尸体之后,派人清空了战场的袁无忌只能咬着牙领兵冲锋。
在他一往无前的气势下,那个高大老道士的身影越来越近,自己已经可
以从他淡漠的眼眸中瞧见自己身后的火把之光。
十余年浑浑噩噩,上百口家仇大恨,一辈子荣华富贵,衡阳袁家的未来,就寄托在自己的这一刀上了。
“啪!”
李稚川挥出一道真元,化作手掌,将袁无忌抽飞出去,整个脑袋碎成稀巴烂。
世间的无情在于,不是每一次失败,都会有东山再起;不是所有的浪子回头,都能重塑风云。
袁无忌的那些美梦只能来生再做了,若有来生的话。
可李稚川却骤然神色一变,一股暗藏的真元竟从袁无忌的身上猛然炸开,如有灵性一般冲着李稚川飞来。
身后净是真元耗尽的同道,李稚川退无可退,只好硬抗了这一击。
对他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难事。
事实上,这一击也算不得多有威力。
可在这个关头,就要了命了。
李稚川原本就仅剩一成的真元,直接被腰斩一半。
而眼前,还有近三百人的军士。
不过,天榜第一人到底不凡,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凭借着精妙的道术,将真元压缩利用到极致,成功屠光了最后一人!
站在原地,他破天荒地有些摇摇欲坠。
雾隐谷外的老渔夫,嘴角似笑非笑。
在之前召唤袁无忌的那支黄色烟花响起的时候,一直在石壁之外关注情况的曹选返回了石壁中。
他笑着拍拍手,“兄弟们,收拾收拾,到咱们上场了!”
二十多个养精蓄锐已久的劲装汉子轰地从各处休息之地跳起,兴高采烈地怪叫着。
“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之类的话接连响起,曹选也只是笑笑。
他开启机关,带着他们朝着英灵谷的战场摸去。
当距离越来越近,清晰可闻的血腥味和喊杀声让这群刀口舔血的汉子从兴奋中渐渐变得有些胆战心惊,这得死了多少人,才有这么厚重的血腥气息啊。
而当他们拐过山头,真正瞧见英灵谷外,堆成一座小山的尸体,和地下流淌如河流的血水时,不少人吓得脸色发白,腿都有些软了。
曹选头也不回,轻飘飘地一句,“都是好汉,当不至于被这点事情吓趴下吧?”
对江湖人、绿林客而言,什么东西最重要,是面子,是名声。
为了面子,可以屠家灭门,为了名声,可以坏事干尽。
于是,所有人都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甚至真正没有异样的,还要装出几分兴奋,以示区别。
曹选和韩飞龙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率人走入了谷中。
韩飞龙长出一口气,对黄大兴道:“叫你那个义子带人进谷,收拾残局吧!大局已定!”
黄大兴正欲领命退下,韩飞龙突然道:“存孝,还是你去吧,顺便替我跟楚王道个歉,告诉他等这边事情一了,就可以送他出阵,届时我亲自在陛下面前为他表功。注意安全。”
卢存孝点了点头,从黄大兴手中接过那半支金色令箭,快速离去。
李稚川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不久,忽然心头一动,悄悄来到关押四位六族长老的地方。
悄悄将王泰、谢卞、刘璋三人打晕,李稚川轻轻道:“陆长老,聊聊吧。”
陆绩神色不动,“有什么好聊的?”
李稚川笑了笑,“贫道之前啊,听崔家丫头跟崔贤讲了几句话,就将崔贤收服了,佩服得紧,陆二爷想不想听听?”
“不想,没兴趣。”
“呵呵,金算盘果然盛名无虚啊。可就算你不听,贫道也要讲啊。”
于是李稚川就将崔雉和崔贤的对话完整说了一遍,当时他的真元还在,有心之下,自然听得清楚。
陆绩听完神情不变,让李稚川一阵摇头,“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不爽利!”
说完就起身欲走,忽然身子朝后一仰,微微侧身对陆绩道:“陆二爷若真元还剩得有,必要时可以为我们分分忧,他们记不记你好贫道不管,贫道定然是记得的。”
目送李稚川远去,陆绩拿出藏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终于在面上反映了一丝心中的惊涛骇浪。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自己还想在那儿做局,结果朝廷和四圣联合六族一起做了局,把自己当了棋子。
谁知崔家那位更狠,连朝廷也一并算计了。
自己家里那位压了崔家一辈子的,又怎么可能差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所有人的真元都耗尽之后,英灵谷中的布局进行了重新的调整。
其实也不能叫所有人,李子和多罗都还有真元傍身,不过两人俱是各自教中得天独厚的传人,而且年龄实在太小,所以并未让其参加之前的厮杀。
但到了这个关头,再想保护二人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两个小子苦着脸坐在了阴森恐怖的谷口。
在他们身后,是所有修行者中,学过武技的人,以云落居中,一字排开。
再之后便是那些又无武技又无真元的修行者了。
所以,云落就刚好坐在两个小家伙的身后,出言安慰着他们。
就像当初在西岭剑宗的剑冠大比时一样。
两个性子单纯的孩子渐渐平复下来,直到曹选带着一群凶神恶煞从对面的黑暗血腥中走来。
谷中只有依稀的火把微光,所以有几个本该认出曹选来的人,此刻因为没有真元辅助,也瞧不清那张面容。
曹选一眼扫过谷中,当看见两个小孩子坐在最前面时就心头大定。
而紧跟着瞧见云落、李稚川、庄晋莒、雁惊寒、苦莲这一个个在司闻曹中卷宗等级极高的人时,心头更是畅快之极。
多罗下意识就想朝云落的身后躲去,被李子一个板栗敲在光秃秃的脑门上,“躲什么躲,咱们现在是这儿最能打的了!”
多罗哭丧着脸,“可是我不会打啊!”
李子眼睛一瞪,“你要临阵脱逃?”
多罗两腿一软,“小和尚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小孩子,这么晚了,回去睡觉就是了,别在这儿闹了。”曹选微微俯身,笑眯眯地道。
同时背在背后的手,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二十多个各方搜罗而来的顶尖江湖武夫,瞬间冲出,朝着谷中孱弱而疲惫的人群冲去!
李子忽然脚踏七星,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脸懵懂的多罗瞬间气势一变,一记朴实无华的拳头蕴含着纯正的真元朝着曹选的面门轰去。
而在曹选的背后,忽然出现的李子先是掷出一捆金色绳索,然后一掌切向曹选的后颈。
第二百零六章 第三日:惊变(时圣)
月黑风高,灯火昏暗。
草树影绰,风声隐约。
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两个小孩子的配合默契又突然,若是个寻常的知命境高手,或许怎么都要吃个不大不小的暗亏,甚至可能被直接抹掉境界上的优势。
可曹选是谁?
是大端王朝境内,最令那些王公贵族、黄紫公卿、豪商巨富们胆寒的司闻曹统领,是游走在黑暗最深处的帝国毒蛇之王。
更关键的是,他这个知命境,也很强。
饶是李子和多罗都是底子极好的通玄境,但即使二人合力,面对曹选,也难占一点上风。
在轻松化解了二人的突袭之后,曹选顺理成章地取回了攻势。
李子和多罗在曹选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苦苦支撑,摇摇欲坠。
而曹选也出于钓鱼的目的,始终留着二人一线生机。
在他们的身后,以云落为首,不多的几位学过武技的立刻对上了几位率先冲上来的江湖武夫。
可惜他们人数太少,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余的江湖武夫越过他们,冲入了身后的人群中。
其实要说这场中的修行者,尽是经过了炼体三境的锤炼,体魄皆是不凡。
可体魄好,跟武技高是两码事,任你玉肤、玄骨、柳筋傍身,不懂武技,对上这些顶尖的江湖武夫,便如一个穿着盔甲的傻大个,只能任人捶打。
人家要杀你,有一百种办法。
一个武夫狞笑着,“啧啧,你们这些山上神仙,可曾想过有今日?”
随着说话,反手一刺,一柄匕首扎入一个云梦大泽野修的脖颈中。
另一个声音也跟着笑道:“原来当你们没了那元气,也不过如土鸡瓦狗,引颈就戮啊。”
他的对手稍微灵活一些,却也挡不住他磨练数十年的杀人技法。
只见他身子一滑,如灵蛇一般缠上对手的身子,双腿夹住脖子,侧身一拧,然后顺势飘向下一个待宰羔羊。
他方才的对手在惊愕中软软倒下,成为今夜牺牲的许多修行者中的又一位。
“可惜啊可惜,这么大一帮人里,没瞧见那高高在上,据说都不用拉屎放屁的仙子,否则老子今晚上一定要好好试试她的深浅。”
“嘿嘿,刘寨主,我这儿就有一个啊,就是有点扎手,要不你来?”
说话的人对上的正是一身玄衣,冷面寒霜的崔雉。
那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崔雉胸前的风光上流连,即使夜色,也藏不住那丝炫目的猥琐。
崔雉胸中怒火已然滔天,可又能如何,一丝真元也无,眼前之人那身武技,自己能僵持下来,已经靠了出众的体魄和反应。
“就是,老刘,我这儿这个娘们儿也不错,你要给她弄住,肯定带劲,咱俩换换啊!”
有一个声音响起,他的对手,是脱去黑色斗篷,身材娇小、玲珑有致的管悠悠。
这些肆无忌惮的对话,听在众人的耳中,无不义愤。
可义愤归义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他们的义愤中,夜色一点点变深,头颅一颗颗落地,生命一条条流逝。
----------------------
李稚川之前的洞府就离着雾隐谷不远。
曾经这座洞府的主人,芭蕉仙冯焦为了容纳自己的众多美貌侍妾,开辟了许多小院。
此刻洞府深处的一座小院中,桌子上还摆着晚饭的餐碟,有两个人影正依偎私语。
最爱在晚饭过后,身旁坐着自己所爱的人。
余芝就是如此满脸幸福,在这个洞府中,她度过了最幸福的数天时光。
死而复生的时圣,带着她以为一去不回的爱情,一起回来了。
即使时圣不再穿着那身红衣,在她的心中,依然那般神采飞扬,依然是她追随的太阳。
时圣轻轻搂着余芝的肩膀,这几日,二人不问世事,关起门来过着二人的神仙日子,悠闲自在。
他曾以为在自己活过来之后,李稚川会要求自己做些什么。
为经过了之前四圣之事,他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世间都是一些利益交换,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得的好处。
谁知李稚川却说,那个通讯法阵,已经足够了,让他们暂歇几日,等雾隐大会结束之后,再一起商量去路。
这让时圣有些措手不及的同时,心中也是一片温暖。
因为他明白,李稚川没必要骗他。
算算时间,雾隐大会应该早就结束了,李掌教他们为何还没有回来?
这些日子虽然足不出户,但时圣心中还是记得时间的。
他想了想,低头看着余芝恬淡的笑容,“要不你去洞府门口瞧一眼什么情况?时间过了好久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余芝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人家天榜第一人还有雕龙先生助阵,能有什么问题?瞎操心!”
说话的同时,却起身迤迤然地出了门。
时圣笑了笑,这就是他爱的她。
不多时,等余芝回来时,脸上却挂着慌张的神色。
不等时圣说话,余芝直接简练地将她所见到的情况说了。
“外面有个撑着船的老渔夫正和一个穿着金色法袍的中年人对战,看那人的样子有点像雕龙先生说的龙骄。”
“雾隐谷四周亮起了五色大阵,将整个山谷包围了,一个白衣男子陪着一个女子在大阵的光柱旁,看样子似乎是传说中的白衣剑仙杨清。”
“除此之外,整个大泽我的视线之内,空无一人。”
时圣腾地一下站起,余芝只清楚他的师父是四圣,却不知道四圣是谁,他却是见过的。
老渔夫,老渔夫,正是四圣中专门负责传授自己各项功法的。
他拉着余芝一起,悄悄来到洞府门口。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时圣竭力稳住心神。
瞧见那五道颜色各异的冲天光柱时,时圣的心里惊叹着四圣的大手笔。
在二人的视线中,那名白衣剑仙身旁的女子手中掐诀,一道道土黄色的细线汇入黑色光柱,然后便是邹荷被大阵反噬,倒飞出去的那一幕。
而当老渔夫张狂的话语说完,洞府中的时圣,顿时跌坐在地。
余芝将他扶坐在一把椅子上,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时圣沉默了半晌,艰难地抬起头,“你不是之前好奇我为什么之前被云落击碎了丹田却又重新好了起来吗?”
余芝点点头,可这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时圣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痛苦而纠结,“因为,我是后天五行之躯。”
当时四圣一起出手,为其改造了身体,成就了后天五行之躯,这也是时圣可以兼容各种功法,进展又都无比迅速的原因。
五行之躯,若是生而有之,就叫先天五行之躯;
若是被人改造而成,便是后天五行之躯。
世上绝大部分的五行之躯都是先天五行,因为后天五行,一是改造太难,二是因为后天五行的大道前途有限,永远踏不出关键那一步成就九境天人,所以得不偿失。
“砰”余芝一个没站稳,扫落了桌上的一个茶盏,摔在地上,碎得稀烂。
她很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很明白刚才的是在沉默着什么;
也很明白时圣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时圣站起身来,将她扶在之前他坐过的位置上,俯下身子,吻住了她的红唇。
良久。
然后捧着她的脸,声音温柔而清澈。
“等李掌教他们回来,你让他们陪你回一趟离火门,我的死讯传出,咱们院子的那些丫鬟侍婢想必日子不太好过,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有她们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原本我以为我有时间陪你一起去,可惜。”
“要好好照顾自己,人生还那么长,我希望你越来越好,因为你值得那些洒满阳光的温暖生活。”
“对不起,这次可能真的没有下次了,不过我至少敢当面跟你道别了,是不是
还是有些长进?”
“爱着我啊,是你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换我这么爱你吧。”
“再见了,余芝,再见了,我的爱人。”
时圣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余芝的眼前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踪迹。
说着再见,却深知再见无期。
她从方寸物中取出了最烈的酒,大口大口地喝着。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
雾隐谷的出口处,温凉正带着灌城军最精锐的五百陷阵营原地待命。
队伍保护的核心处,还有一位神色凄凉的大人物,楚王杨洵。
这一趟,丢了儿子、丢了供奉、丢了面子,却偏偏不敢有任何怨言。
楚王很生气,却只能憋在心里,于是楚王很憋屈。
还好,这个圆脸的少年小将军还懂得跟他攀谈两句,让他不至于更加憋屈。
言语之下,他对这个少年小将军居然还生出几丝赏识。
不卑不亢,气度从容,谈吐不俗,见识不凡,不时还能蹦出几句点睛之语,着实难得。
世情的奇妙就在此,若是杨洵正常情况下,温凉还是这个温凉,先不说有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即使这样说了,杨洵的心境不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的。
正当二人言笑晏晏之际,一个身影朝着这边跑来。
卢存孝以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随意指了个军士,沙哑地挤出一个字,“水!”
直到他说第二遍时,那个军士才骤然反应过来,从腰间扯下水囊递给卢存孝。
卢存孝连忙打开,猛灌了几大口,这才闻见水囊口那股酸臭的味道,一脸嫌弃地扔回给那军士。
没句谢谢不说,还顺带埋怨了一句,“下次机灵点!”
这无礼的举动看得周边的许多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谁是温凉?”卢存孝嚷嚷着。
“是我。”人群分开,温凉从中间走出。
对温凉,卢存孝的态度就要客气几分,人家既是黄都尉的义子,接下来又将立下泼天大功,一举封王都不是没可能的事,自己就没必要摆架子了。
相反,此刻结交个人情才是真理,想必之前将军让自己前来,也是有这层考虑的。
这些关节,卢存孝在来路上都已经想好了。
他冲温凉一抱拳,“老哥,我是征北将军韩飞龙的贴身亲随,我家将军有事差遣,可否借一部说话。”
温凉点点头,同时心里一惊,征北将军都来了?
看来此事的确不小啊!
他在决定从军之后,专门了解过大端的军制,知晓征北将军是个什么档次的军方大佬。
随着卢存孝来到一旁,卢存孝从怀中掏出那半个金色令箭,递给温凉,“老哥,先检查一下。”
温凉笑着道:“韩将军的人,我有什么信不过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地将两半令箭一合,确认无误。
卢存孝稍微收敛了笑容,“我家将军有令,温老哥带领陷阵营,速速随我前方杀敌。”
温凉双手抱拳,“喏!”
卢存孝也拱手道:“老哥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泼天富贵指日可待。小弟先恭喜老哥了。”
“哦?有什么说法不成?”温凉也有意与这位征北将军的亲信搞好关系。
卢存孝凑近温凉的耳边,“这次要杀的都是些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只是被咱们弄的这个大阵困住了。像什么天榜高手就好多个,还有好多凌家军的余孽,对对,还有那么云落也在,光杀了他就能封王啊!”
卢存孝光是说着都有些激动,仿佛云落的头颅已经落地,即将封王的就是自己。
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温凉在一瞬间的神情剧变。
“还有啊,跟老哥透露个秘密,朝廷大手笔,如今他们的真元已经被全部耗干净了,只要老哥率军杀到,他们只能乖乖引颈就戮!哈哈!”
想到这儿,卢存孝开心地拍着温凉的肩膀。
第二百零七章 第三日:惊变(温凉)
风过山间,如泣如诉。
英灵谷中,杀戮正盛。
听着里面的声音,杜若言有些担忧地问道:“将军,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方才他可是瞧见只有二十多个人冲进了谷中,会不会瞬间就被里面上百号人弄死了。
韩飞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杜若言和黄大兴,最终将视线投向山谷的方向,“你们知道方才领头的人是谁吗?”
杜若言和黄大兴对视一眼,然后都摇了摇头。
“在朝为官,入军为将,你们最不想去的地方是哪里?”韩飞龙有意卖了个关子。
杜若言思索片刻,“司闻曹?”
黄大兴被一语点醒,坚定地点头,“对,司闻曹!”
韩飞龙哈哈一笑,“方才领头的,就是司闻曹的曹选曹统领。”
震惊之中甚至带这些恐惧的神色瞬间出现在二人的脸上。
人的名,树的影。
司闻曹统领,陛下的忠犬,大端权贵无不敬而远之。
司闻曹中一杯茶,形销骨立功名散。
韩飞龙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看给你们吓得!”
二人讪笑了声,然后又才惊觉过来,朝廷布下的后手居然如此之深。
黄大兴道:“那跟着曹统领的二十多位都是司闻曹的高手?”
“那怎么会呢,他们事先潜伏在谷中,若是修行者,定然逃不过先前三位天榜高手手持控界之宝的查验的。”韩飞龙对这些都很清楚,此刻大局已定,也不介意多说几句,“只有曹统领是修行者,国师给了他一件收敛气机的秘宝。其余的人都是江湖武夫,最顶尖能杀人的那种......凡人。”
是啊,凡人,对于修行者而言,不能修行的,即使再厉害,可不都是凡人嘛。
但谁又能想到,此刻这些凡人,却要反过来收割修行者的性命了。
世事果然无常,有种荒诞的真实。
韩飞龙望着雾隐谷出口的方向,“黄都尉,你的义子怎么还没到?”
黄大兴也微微皱眉,“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卢小兄弟拿着令箭去,就定无问题。”
“如此最好。这下子,你这义子可算是发达了,封王拜将,手到擒来,泼天富贵,一步登天。就连我都有些羡慕啊!”韩飞龙拍着黄大兴的肩膀感慨道。
杜若言望着黄大兴喜不自胜的脸色也是一阵无奈,这老小子此番的运气是真没法说。
五百陷阵营,对上里面一百多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那还不是砍瓜切菜。
这么好的便宜事,都能落在黄大兴那义子的头上,真是气死人。
韩飞龙倒无所谓,只要能办成这次的差事,自己那一份,少不了。
甚至到时候,北面那场战事中,征北帅位,也将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头在羡慕嫉妒中等待着温凉的到来。
温凉在干什么呢?
让我们将时间的车轮稍微朝前回滚一点。
当卢存孝兴高采烈地恭喜着温凉即将踏上的青云大道时,温凉自己却如坠冰窟。
一直渴望的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机会行将到手,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手刃自己恩人的性命。
或许如卢存孝所言,这里的一切都将在自己和五百军士的屠刀下彻底终结埋葬,再不为人所知,人们瞧见的,只会是温将军,温王爷的煊赫权柄,辉煌军功。
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岂会无人所知。
他的刀,能杀鹰犬,能杀敌人,就是杀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颗良心。
他还记得当日在落梅岭下的小院之中,师父和自己商量去从军时说的话。
“只有这样,当你能爬到一定的位置上时,我们才有可能帮得上云公子他们。”
于是他一把揽过卢存孝的肩膀,凑近了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封王拜将是我想去的终点,但我不想忘记为什么出发。”
卢存孝听到末尾突觉不对,想要挣脱,温凉的手确如铁一般,死死住了他,同时右手变出一柄匕首,扎进了卢存孝的心口。
卢存孝圆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凉,缓缓倒下。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温凉会杀了自己。
或许这个问题问所有不知情的人,他们也都不会明白。
可终究我们应该庆幸,有人还有良知。
或许我们又可以称之为,但行好事,终有报。
温凉转过身,看着有些惊讶的众人,朗声道:“此人冒充韩将军亲卫传令,都尉曾与我有过暗号,此人根本对不上,已被我识破。咱们原地待命!”
众陷阵营军士原本也看卢存孝有些不爽,反正听命便是,于是都沉声应下。
温凉回到楚王身边,杨洵忽然阴嗖嗖地小声开口,“小子,你在耍诈。”
他看着温凉骤然猛缩的瞳孔,竟忽然有些害怕,好在只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哼哼道:“怎么,你又能用出什么理由杀我不成?”
在大端王朝大军之中,像杨洵这样确认过身份的尊贵人物一定是安全的,想糊弄过去杀了他,难度比登天还大。
温凉只能冷冷道:“请殿下看戏便是,一应后果我自会承担。”
他要承担的,是他那位对他同样恩重的义父。
杨洵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跟温凉等人整整隔着一座雾隐谷的另一端,一个身影刚走出李稚川的洞府,离开了李稚川布下的禁制,便立刻被老渔夫捕捉到了气息。
老渔夫惊呼道:“你竟然没死?”
旋即想起了一件令他魂飞魄散的事,脚下一蹬就要朝着时圣掠去。
龙骄虽不明就里,但他知道反正现在挡住这个老东西,就准没错。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将老渔夫拦下。
此刻的老渔夫再无半分之前的悠闲,他沉声道:“龙骄,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龙骄嬉笑道:“你何曾客气过。”
老渔夫的面色阴狠,“不死不休,你考虑清楚了!”
龙骄冷哼一声,“废话忒多!”
就这一拦,让时圣以真元朗声喊出了那句话,“白衣剑仙,我乃后天五行之躯。”
杨清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从山林中急速飞掠,朝时圣飘去。
老渔夫状若疯魔,龙骄也终于明白他拼命的原因,可胜利就在眼前,又怎可能放过,于是也拼了命地将其拦住。
眼看杨清离着时圣越来越近,老渔夫又道:“龙骄,只要你让开道,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哪怕想要一国之地为你藩属,也不是不可以谈。”
龙骄心头冷笑,还真是大方啊,可惜了,若是以往,老子说不定还考虑考虑,现在嘛,祖宗发话了,老子的命都跟云落绑在一起了,没辙。
于是,沉默中,他更加坚决。
杨清来到时圣身边,冲着他一点头,先带着他直奔入口处的光柱。
杨清和时圣离着光柱越来越近,老渔夫的冲击也越来越猛。
走到一半时,龙骄干脆大喊道:“杨清,顶不住了!”
杨清朝着邹荷喊了一句,然后拍了拍时圣的肩膀,柔声道:“辛苦一下。”
时圣转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冲着那边飞奔而去。
杨清冲入战团,和龙骄一起,顿时稳住了阵脚。
邹荷强撑着伤势,将时圣接引到了大阵处。
随荷在一旁乖巧地看着。
时圣望着已经由土黄色变成了白色的光柱,平静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邹荷望着他尚且年轻的面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确定你是后天五行之躯?而不是先天五行之躯?”
时圣依旧平静道:“有什么区别吗?”
邹荷叹了口气,“先天五行之躯可以不用死。”
“呵呵,既然我决定出来,就没在乎这回事了。”时圣的笑容洒脱而哀伤。
“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事已至此,也容不得邹荷矫情了。
“李掌教的洞府里,还有我的妻子,我希望你们能照顾好她。若是她有些性子,有些不对,也请看在我这条性命上,照顾好她。”
看似有些挟恩图报的言语,却让邹荷听得泪水涟涟,到底还是个女人,到底还是受不了这生离死别。
“另外,告诉云落,很遗憾,本以为能重新跟他好好交个朋友,可惜没有机会了。”
邹荷点点头,“我会告诉他的。”
“所以,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时圣死死维持着平静,不去想余芝,不去听耳畔传来老渔夫的阵阵怒吼。
“好。”
于是,很快,时圣穿着一身青衣,在幽暗的天色中,朝着那片刺目的光柱走去。
我渴望时间的远方,被一束童年的光照亮。
眼前的光柱,就像是那个简单而快乐的童年。
看着时圣走向光柱的背影,一直默不作声的随荷轻轻开口,“小姨,这个哥哥,好孤独啊。”
邹荷再次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时圣转过头,朝着她暖暖一笑。
当时圣的身影没入了光柱之中,老渔夫冲着龙骄和杨清发出充满着愤怒的一击,然后出乎意料地直接撤离战场,踩着小舟极速离去。
余芝醉倒在桌前,只有在梦中,还有故事继续。
桌前的一对蜡烛无声燃烧着,有心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两头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到中间的杀戮。
雁惊寒终于看清了那个领头的男子,沉声道:“曹选!居然是你!”
“雁总管没了真元,居然有这么一双利眼,真是了不得了不得。”曹选也不避讳,手上动作不停,悠闲地回答着。
同时,他看着远处刚杀掉了一位江湖武夫,奔向下一位的那个青衫身影,“不愧是凌氏余孽,秦明月杀不死你,十几个悄悄潜入的司闻曹探子也没杀死你,这些江湖高手也杀不死没了真元的你,真想不通你的命怎么那么大!”
云落霍然转身,目光森寒地死死盯住曹选的面庞。
曹选笑意温暖宜人,“不服?来打我啊!”
云落转身便走,多杀一个江湖武夫,就能少死很多人。
蒋苍问道:“雁总管,此人是谁?”
雁惊寒望着曹选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听说过司闻曹吗?”
蒋苍心头一惊,雁惊寒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是大端皇帝养着的一群忠犬,而这位,就是里面的众狗之王。司闻曹统领曹选。”
雁惊寒刻意将声音喊到最大,他敏锐地看到,刚才自己说出司闻曹的时候,
有几位江湖武夫的动作明显一滞。
果不其然,当他喝破曹选的身份时,几乎所有的武夫都一愣神,然后迅速跳出战团,一脸狐疑地看向曹选。
有的动作慢的还被云落几人留下了伤势。
曹选笑眯眯地道:“雁总管果然好心机,曹某佩服。”
他随即望向自己带来的这些江湖武夫,“放心,曹老大还是那个曹老大,说的话都算数,何况,我的椅子厚实些,你们的荣华富贵也稳当些不是?”
傅老爷子也跟着吆喝,“就是啊,曹老大都是统领了,咱们还怕什么,继续上啊!”
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平地而起的小小风波,而且刺激得这些江湖武夫的士气更加高涨,手段愈发狠辣起来。
“原来此事都是他在背后策划的?”蒋苍还在震惊之中。
“他?一条狗而已,他有那个本事吗?”雁惊寒鄙夷道。
“雁总管说得对,我就是陛下的一条狗,的确没这本事将这么多平日里我都要仰望的高人一网打尽。”曹选笑容不改,“可是,既然都一网打尽了,又怎能不赶尽杀绝呢?”
他神色一肃,“真的没人了吗?没人,我可就要杀了这两个小崽子了!”
他一直吊着李子和多罗,就是想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还藏着后手。
此刻算算时间,自己这边的后手也快到了,对方的后手却还迟迟不现,便没必要再等了。
李稚川望向陆绩,陆绩无奈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李稚川的视线。
虽然雪中送炭的道理谁都懂,可也要分清形势。
事已至此,朝廷已经稳操胜券,他不能给自己的家族添乱。
李稚川长叹一声,终究是亏了一子啊。
李子和多罗又一番悍不畏死的合击,被曹选轻松击退。
李子的右腿直接被曹选一脚踩断,痛晕过去,多罗则干脆被曹选一拳砸飞出去,撞在山石上,缓缓落下,生死不知。
曹选凛然而立,不可一世。
他看着这些待宰的羔羊,哈哈一笑,凌空跃起,越过重重人影,朝着云落的背影,一拳轰出。
先杀了这个必须要杀的人!
“砰!”
一声巨响传来,两只拳头对撞在一起,曹选的身影倒飞而出。
一个白衣身影轻咳着挡住他的去路。
曹选擦了一口溢出的鲜血,“符临?”
符临一手负后,“没想到你这条贱狗还认得我。”
当年曹选亦曾是凌家军中一员,只不过在那场大变故中,选择了另一边。
曹选阴狠一笑,“这会儿还在我面前装蒜呢?刚才那一击已经几乎消耗掉你所有剩余的真元了吧?要是我再告诉你外面还有灌城军五百陷阵营马上就到,你还厉害得起来吗?”
符临不置可否,平静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曹选再次冲出,朝着符临攻去。
他的真元还多,并不惧如今已经强弩之末的符临。
事实也的确如他的预料,符临的真元所剩无几,在两三击之后便全无战力,被他一巴掌拍在地上。
符临以手撑地,正欲站起,一只脚直接踏碎了他的腕骨,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摔落。
另一只手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当曹选四次出脚之后,符临的双手、双脚的腕骨皆被踩碎。
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曹选第五次出脚没有带上真元,而是用力地踩在了符临的脸庞之上,狞笑道:“神符营的符统领,四象山的雕龙大人,高高在上的问天境高手,你可曾想到你会有今天?会被我这样一个你曾经鄙夷至极的野狗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符天启看得悲痛欲绝,被一旁的霍北真捂住嘴巴死死拉住,因为他知道,多去一个人,无非多死一个而已。
蒋苍等人同样心中凄凉,想想从认识到现在,林富,也就是符临,给人的形象永远是那般静若深渊,动若猛虎,果敢而睿智,如今却是这般下场。
痛苦、恐惧、悲伤、热血,各种情绪在众人的心头起落。
李稚川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将符临唤醒,可陆绩不出手,有哪儿找还能出上一拳的人呢!
场中的厮杀还在继续,云落等人即使知晓了符临的处境也没有伤悲的余地,因为他们的对手都招招致命,容不得半点放松。
更糟糕的是,那位色眯眯的刘寨主发现了藏在人群之中的梅晴雪,一边屠戮着沿途的人,一边走向梅晴雪,笑容很是淫邪。
同时崔雉因为体力不济,被一脚踹在腹部,倒飞出去,那名江湖武夫身子一拧,冲上去就是一刀劈下。
因为符临的沉默,连一声呻吟也无,顿时让曹选失去了折辱他的兴趣,右脚抬起,真元流转,就要一脚踏下,踩爆这颗大好头颅。
一片绝望而死寂的气息笼罩住整个英灵谷中,曹选的张狂,江湖武夫们的嚣张,混杂着临死的惨嚎,与喷洒的鲜血,组成了一副末日图像。
云落等人的抗争显得那么的悲壮而渺小。
忽然众人的头顶一震,五色光柱瞬间崩散,被阻隔在外许久的天地元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这片空间。
曹选心头一惊,下意识想要先逃,但旋即想起什么,脚下不停,趁着元气未至,就要先了结了符临的性命!
第二百零八章 第三日:惊变(脱困)
五色光柱的崩散,让天地间瞬间暗沉了下来。
但对英灵谷中的众人来说,却仿佛一道璀璨的日光撕破了厚重的黑夜,大放光明。
曹选的脚很快。
既知事不可为,也要带走些成果。
至于心中的后悔与恼恨这些,只能留待逃出生天之后再说了。
一双手忽然伸出,将符临的身子猛地一拉,让曹选一脚踏空。
他还要再上,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必须趁着此刻元气还未到来之际赶紧离去,否则等待自己的,必将是李稚川等人的滔天怒火。
他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个出手坏事的少年,然后飞速离去。
没有招呼一声他的同行者们,因为他知道,他们死定了。
胜了,他不介意给他们一点荣华富贵,但输了,当作弃子,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这些武夫们并不知道,他们都沉浸在愉悦的杀戮中。
那名扑向崔雉的杀手,即将得手之际,被一个身影猛地撞飞出去,裴镇在空中一把抱住崔雉,咧嘴一笑。
原本裴镇的对手和崔雉的对手联袂出击,一刀一剑夹攻而来。
裴镇深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看向这两人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元气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充盈在这座空间,刘寨主淫笑着,一双脏手即将按上梅晴雪胸前的挺翘,却被几片飞舞的梅花旋转着削掉了脑袋。
那些武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逃窜,却为时已晚。
陆绩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算盘精细的他,明白过来,他错过了一桩多么大的机缘。
崔贤狠狠攥紧了拳头,看着身旁的蒋苍等人,俱是会心一笑。
庄晋莒瘫坐在地,感受着体内真元的渐渐恢复,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符临艰难地睁开眼,望向那个出手救下自己的少年,“谢谢啊。我记得你。”
孟小牛手足无措,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的胆子,敢出手救人。
可这事情就发生在自己旁边,似乎不伸个手,又说不过去的样子。
符天启飞奔到自己师父的身旁,轻轻抱起他。
符临虚弱地笑着。
只要没死,这身伤看着凄惨,其实没什么大碍。
愤怒的修行者们,不会放过这些手上沾满了自己战友和同道性命的杂碎。
惨嚎此起彼伏地响起,然后迅速结束。
留下庄晋莒和苦莲坐镇,雁惊寒和霍北真一起清理残局,李稚川在查验了李子和多罗的伤势之后,面色阴沉地离开了山谷。
韩飞龙正带着两个一军都尉连滚带爬地奔跑在崎岖的道路上。
大阵已破,韩飞龙嫁接在大阵之上的五色光罩自然烟消云散。
夜色浓厚,三人又都不是修行者,雾隐谷坎坷的道路让三人吃足了苦头。
更有隐隐的兽吼之声,让三人心惊不已。
还没跑出多远,一个高大身影就站在了三人的去路之上。
“三位将军,先别跑了,一会儿贫道送你们走。”
韩飞龙脚下一软,笑容苦涩,“没想到咱们哥仨一起交待在了这儿。”
黄大兴和杜若言也相视摇头。
黄大兴大咧咧地道:“能和韩将军一同赴死,是末将的荣幸。”
杜若言感慨一声,“可惜无马革裹尸,少了些沙场血性。”
三人在黑暗中齐声笑着,倒也还真就没觉得什么害怕了。
李稚川皱着眉头,“你们在说些什么玩意儿?贫道就是问个话而已,至于嘛。”
韩飞龙三人瞬间涨红了脸,方才兴起的豪情血性跑了个干净,只剩下尴尬。
“曹选在哪儿?”李稚川开门见山,他方才一出来,神识范围之内竟然已经失去了曹选的气机。
韩飞龙摇摇头,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与曹统领各行其是,只是最终在此汇集而已,具体行藏真个不知。”
李稚川又道:“那他是一直藏在谷中还是大阵开启之后才进的谷?”
“一直在谷中。”
如此便解释得通了,这小子身上一定有收敛气机的秘宝,而且是很顶级的那种。
李稚川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曹选说你们还有五百陷阵营,为什么没瞧见?”
说到这儿,韩飞龙和杜若言都将目光投向了黄大兴,韩飞龙道:“的确有此事,那五百陷阵营是黄都尉义子率领,本来作为最后一支生力军使用的,谁知竟然迟迟没有出现。”
如今是真正的大局已定,韩飞龙倒也光棍,没什么好隐藏的,好言好语留得性命再说。
黄大兴也叹了口气,“按说不至于,也不知温凉这小子那边怎么回事!”
李稚川看着他们,“没事了,需要我送你们走不?”
韩飞龙赶紧摇头,李稚川伸手掰下一截树枝,指尖一抹,一丝火光迅速将树枝的一端点亮,递给韩飞龙,“自己再好好做几个火把。这截树枝不要丢,能帮你们驱赶异兽。”
“各为其主,我不怪你们几个,也不找你们麻烦。不过你回去告诉杨灏和荀忧,我会去找他们讲讲道理。”
韩飞龙呆呆地举着燃烧的树枝,望着李稚川早已消失的身影,叹了口气。
三人赶紧扎了几个火把别在腰间,然后死死挨着那截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出口。
李稚川又在谷中逡巡一圈,依旧没有发现曹选的身影,这才作罢。
等他返回英灵谷,谷中已经收拾清点完毕。
共计死亡四十五人,野修三十七人,小门派两人,雁惊寒的北渊随从五人。
还有一人,是曹夜来。
主要伤亡都来自一波箭雨和最后这帮江湖武夫,但他们也将自己的性命尽数留在了谷中,除开曹选。
至于伤员,俱无大碍,以修行者的体魄和疗伤药物的等级,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另外还有四名俘虏,陆家陆绩、王家王泰、谢家谢卞、刘家刘璋。
崔贤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把椅子,供手脚皆伤的符临坐下。
李稚川看了一眼陆绩四人,面无表情,“你们走吧。”
王泰三人大喜过望,居然这么轻松就放过了自己?
陆绩张口欲言,李稚川冷冷截断,“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们最好赶紧消失。”
谢卞和王泰连忙拉着陆绩,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陆绩神色难看,他知道,李稚川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之前手下留情的恩情还了,至此之后便两不相欠,再无情分。
可原本,他是能让这谷中
所有人欠下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啊,那是可以令整个陆家都振奋的消息,只是他错过了。
他的精明成就了他,也害了他。
若是一切的盘算都以利益为导向,利益的格局随时都在改变;
若是以自己的一颗本心为出发点,那才能不忘初心,从始至终。
可惜陆二爷很难明白得过来这个浅显的道理了,或者说他也明白,只是无法践行而已。
有人走,有人来。
大阵一破,杨清便带着邹荷、随荷三人极速冲进了谷中,龙骄身份特殊,不愿在众人面前现身,便在入口处坐镇,以防不测。
当三人的身影穿过刺鼻的血腥,冲入英灵谷中,瞧见了一众熟悉的面孔都还活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随荷一眼便锁定住了那身青衫,欢快地冲了过去,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落哥哥”,如飞鸟投林,坠入了云落的怀中。
云落惊喜地看着一年不见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中。
“随荷长高了。”
“落哥哥也长高了。”
“落哥哥不长高怎么保护你啊!”
“随荷不长高怎么追得上你啊!”
两兄妹的对话一如当年,温馨的气氛在一瞬间冲淡了周遭的黑暗和血腥。
杨清上前与李稚川等人见礼,随即眉头一皱,因为他发现少了一个人。
李稚川黯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心声向他说了曹夜来自爆拯救大家的事情。
杨清扭头看着符临,符临坐在椅子上,终于有空去感受伤悲。
雁惊寒缓缓道:“若无夜来,我等俱是在劫难逃。”
符临突然开口,“就将师弟葬在此处吧,他成名于此,长眠于此,亦算是求仁得仁。”
“那不如就将今日亡故的所有人,都葬在此谷,日后我等也方便凭吊追思。”蒋苍插了一句。这个提议让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赞同。
于是除开伤员,众人都行动了起来。
起土做坑,覆土为坟,
裂石为碑,刻字其上。
山谷最中间的位置,是曹夜来的坟墓。
可惜曹夜来自爆之下,尸骨无存,便只能是一座空坟,立起一块墓碑。
墓碑上刻着“杀手之王曹夜来之墓。”
没有别的称呼,在这杀手圣地雾隐谷,他就是永恒的王。
两侧沿着山谷地形依次排开各二十二座坟墓,上面写着每个牺牲之人的名字。
同时,在谷口左侧,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二十余位江湖武夫扔了进去,墓碑无字。
在谷口右侧,同样设了一座空坟,墓碑上刻着“一万二千五百无辜军士牺牲处”。
忙活完了这一切,天色已经有些灰蒙蒙的光亮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后怕缓缓涌起。
云落牵着随荷的手,走到梅晴雪跟前,温声道:“晴雪姑娘,怎么样,没事吧?”
梅晴雪回想着之前的惊魂一刻,心有余悸,不过面上已经平稳下来,声音轻柔,“我没事,谢谢。”
云落点点头,“那就好。”
随荷在一旁突然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梅晴雪笑着在随荷面前蹲下,“妹妹你也很漂亮啊,长大了肯定比我漂亮。”
随荷的一双眼睛又笑成了弯月牙。
裴镇和崔雉拥抱着,庆祝着。
多罗和李子被各自的师父疗过伤,还在睡着。
符天启陪着自己的师父,迟玄策被雁惊寒拉着开导。
管悠悠和梅子青并肩站着,杀手的本性让他们避开了喧闹的人群。
孙大运还在酣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反正此刻的英灵谷中,一片祥和。
庄晋莒笑了笑,“之前曹选那小子吓唬我说还有五百陷阵营的时候,老夫这心里真是一紧啊。”
“庄教主说得是,邢某这心也提到嗓子眼了。”邢昭远哈哈一笑。
崔贤也笑着道:“现在想来,曹选那厮果然奸诈,居然用这等手段瓦解我方斗志。”
李稚川摇摇头,“其实,五百陷阵营是真的有的。”
庄晋莒一愣,“真有?那人呢?”
“不知道,韩飞龙说,是灌城军的都尉黄大兴的义子温凉亲自带领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现。”李稚川也有些茫然不解。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像是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朝着出口的方向,全力飞掠。
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杨清道:“我跟去看看。”
灌城军,对,听说陶掌柜就是给他们送去了灌城军!
温凉,你小子千万不要有事,等着我!
一定要等着我!
云落的真元尚未完全恢复,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如果温凉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选择了按兵不动,等着他的,可能是滔天巨祸。
忽然间,杨清把住他的手臂,将他带着飞掠。
“你担心这个温凉是你认识的那个。”
“恩。”
“如果是呢?”
“我得救他。”
“好。”
杨清也认识温凉,还曾给过一颗洗筋伐髓的丹药,对那个圆脸少年,亦颇有好感。
若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温凉可算是做了一件令谷中所有人感恩戴德的大事。
与时圣一般,俱是众人的拯救者。
杨清的脚程飞快,等到了出口处,韩飞龙三人才到不久。
听见人群的一阵喧闹,云落顿觉不妙。
冲上前去分开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双目闭合,生死不知。
云落一把抱住他的头,伸手触碰他的鼻息和脉搏心跳,脸色唰地惨白。
他愤怒地抬起头,望着韩飞龙和黄大兴等人。
韩飞龙却只悠悠一叹,“你们果然认识。”
黄大兴的面上也浮现出一丝自嘲,原来自己这方的后手,注定不可能成功的。
杜若言开口道:“虽然我们很想杀了他,但他的确不是我们杀的。”
说完他随意指了一位军士,“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那名军士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杜若言,又望了望云落,嗫嗫嚅嚅不敢开口。
黄大兴怒骂一句,“怕个球啊,是什么就说什么,老子也他娘的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其实也刚到,只瞧见了温凉的尸体,却还不清楚为何。
那名军士被自家都尉一骂,哆嗦着说了。
“温什长先是杀了那个自称韩将军亲随的人,然后带
着我们原地待命。”
“后来这不知怎么的,瞧见那个光柱散了,他说了几句话就自尽了。”
韩飞龙这才看见卢存孝的尸首,怒火滔天,“他说什么了?”
那名军士被吼得一缩脖子,连连道:“他说,人有良心,云大哥之恩,温凉义无反顾。但辜负了义父之恩,是他的过错,无以为报,只能将这条命赔给义父。”
“他还说,他欠的,这条命能还得清,那便最好,若是还不清,可真是有些遗憾了,因为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还说了一句,对不起,云大哥、孙胖子,你们在信里说的那些我都做不到了,如此想来,还真是挺没用的,所以也没脸来见你们了。”
“最后,他喊了一句,大好江山,若有来生,定当多看几眼!然后挥掌击碎了心口。”
云落将温凉渐渐冰凉的尸身抱起,“兄弟,走,我们回家。”
转身就要离去。
韩飞龙沉声道:“云落,你不能带他走!我们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那是你们的事,我要做的是带我的兄弟,入土为安。”云落头也不回。
韩飞龙还要说话,杨清冷冷地咳了一声,杜若言便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
韩飞龙只好恨恨地目送云落离去。
走之前,杨清的视线和某一位站在人群之中的人一触即分。
一个不敢相认,一个不屑相认。
两个宗族兄弟,见面已如陌路之人。
直到云落和杨清走远,韩飞龙才抱起卢存孝的尸体,看着黄大兴,面无表情,“黄都尉,此次事情你可能需要亲自去陛下和国师面前解释。”
黄大兴如丧考妣,沉沉点头。
正要离去,言解领着幸存的修行者们一起来到了出口处,同行的还有星潭军的马副都尉。
杜若言看着马副都尉,二人摇头苦笑,星潭军五千人出征,到得此刻,就还剩一正一副两个都尉了。
韩飞龙走到杨洵身旁,二人寒暄几句,便带着剩余之人,就此离去。
等待着他们的结局还不清楚,但想来便并不美好。
晨光渐起,云落抱着温凉,缓缓走入了英灵谷。
梅晴雪和梅挽枝认出了这个曾经在落梅宗出现过的圆脸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
云落就这样抱着他穿过人群,站在曹夜来的墓碑前,向所有人讲述了温凉为他们做了什么。
无需明说,在场的大人物们心中都清楚,这个少年做出这样的选择,放弃的利益有多么巨大多么诱人,换来的下场又是多么凄凉多么惨淡。
一念之间,是裂土封王位高权重,是戴罪之身生死难料。
一丝钦佩从他们的心中缓缓升起。
更何况这样的选择还救下了自己这些人的性命。
于是有人提议将温凉葬在曹夜来的墓旁,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可这分布刚好对称,放在左右似乎都有些不合适。
正为难间,一个声音响起,“不用纠结了,因为还有一座墓需要建。”
邹荷平静地走到云落的身边,转身面朝众人,讲述了时圣的舍身破阵。
云落刚将温凉放在地上,就听得此事,不由地跌坐在地,掩面无声。
那身飞扬的红衣,那张充满生命活力的面容,便真的就此消失了吗?
李稚川一声长叹,险死还生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比寻常人还要难上许多啊。
时圣,时圣,你比你那几个不要脸的师父,更对得起“圣”这个名字!
众人都唏嘘不已,这才明白这一场幸存的背后多么沉重。
自然而然,两座坟墓一左一右地设在了曹夜来的墓碑旁。
庄晋莒神色寂寥,飞奔到对面的山间,伸手劈下了一块巨大的整石,插在山谷入口处。
他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壶浊酒,大口狂饮,喝得须发皆湿,伸指作笔如挥毫,一篇洋洋洒洒传颂千年的《祭英灵赋》被一挥而就。
李稚川伸出手,在这块巨石上刻下阵法,免受风吹日晒,千年不朽。
苦莲双手合十,口诵佛号,一层金光缓缓弥漫在了巨石之上。
众人皆神色肃穆,朝着满谷的英灵,躬身祭拜。
云梦大泽的湖水涌动依旧,叶子还是在风中翠绿,山峦同样无声陪伴着流水。
重新站在湖岸边的众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李稚川望向雁惊寒,“此番得以脱困,有诸多值得铭记和感谢之人。同样,若是没有薛军神的帮助,我等亦是必死无疑,请大总管回去之后转告薛军神,我等铭记其大恩,日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但请吩咐。此间事了,我会亲上北渊,当面拜谢。”
若非薛征藏在法宝中的两击,击碎了皇极钟,打乱了对方的部署,自己这方只能被动挨打,还哪儿能有后续的僵持与翻盘。
众人也连忙称是,齐声向雁惊寒转达谢意。
雁惊寒被恩公李稚川一声大总管叫得受宠若惊,又连声应下这么多大势力的谢意,心头还是有些快意的。
身后的谢崇也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裴镇和崔雉对视一眼,尽是柔情与骄傲。
说话间,从远处的山道上跑来一个汉子,先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当瞧见雁惊寒的时候,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身前,单膝跪下。
从怀中掏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条,语带哭腔,“大总管,北渊急信!”
雁惊寒打开一看,顿觉天旋地转,谢崇连忙将他扶住,“大总管,怎么了?”
雁惊寒嗓子瞬间哽咽,喊了一声,“小镇。”
裴镇接过纸条一看,神色大变,猛地抓起那汉子的衣服,怒吼道:“这不可能!”
那汉子也神色悲痛,“四皇子,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接连三封密信都确认了同样的内容。而且,都是走的绝密渠道。”
裴镇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崔雉一把将他扶住,从他手中取下纸条一看,然后颓然跌坐在地。
雁惊寒稍稍回了回神,对那汉子说,“跟大家都说说吧,无妨。”
那汉子的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个消息,也迅速震惊了整座天下。
七月初三清晨,也就是雾隐大会的第三日,北渊渊皇薛律突然宣布北渊大将军薛征叛国,下旨查封将军府,抓捕薛征及其党羽。
北渊八骏除开跟随雁惊寒去了大端的山子谢崇,其余七人,两人叛变,三人死两人入死牢。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薛征不见了。
没有杀上皇城,没有起兵造反,而是不见了。
第二百零九章 孤身攻城军神殁
李稚川先前暂居的洞府,成了此刻众人歇息的地方。
邹荷亲自将余芝扶进了房中歇息,并且带着随荷在房中陪伴。
野修们暂时回了自己的山头,稍作休整,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此刻的洞府主厅之中,儒释道三教教主、白衣剑仙杨清、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北渊雁惊寒、谢崇、西岭剑宗霍北真、四象山雕龙符临、云梦大泽蒋苍等五位问天境野修,以及先前仗义留守的几位小门派掌门齐坐一堂,开始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同时,随着一条条来自各自渠道的隐秘消息汇集在一起,北渊那边的情况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一场简单的冲撞。
北渊一位大于越马祁和右丞相手下刑部尚书史峰二人之子,纵马冲关,先伤了守城官兵,再冲撞了回京述职的将军府八骏之首,赤骥刘赫。
刘赫为了整肃军纪,将先前二人抽向守城兵的鞭子又赏给了他们。
当日晚间,马祁和史峰亲去将军府,给刘赫赔罪。
一场风波眼看就将如往常一般在将军府的赫赫威势下烟消云散。
一个声音突然开了口。
“若是有罪,交付有司;若是无罪,岂能伤人。将军府莫非可以私设刑堂?”
一句话,让整个长生城安静了,又沸腾了。
因为说话的人,是大萨满敕勒。
整个北渊威望前三的人。
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句话的意思。
大人物说话的时间、语气、用词,都值得反复琢磨。
但薛征用不着,因为他已经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了。
所以,他第二天一早,就亲自去了长生城外的萨满神殿。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结局时,薛征却就此消失不见。
没有等来薛征,却等来了渊皇薛律的一封诏书。
薛征叛国,查封将军府,搜捕薛征极其党羽。
北渊瞬间变天。
满城勋贵一片大乱。
“看来薛军神凶多吉少了。”李稚川长叹一声。
真个是世事难料,方才还在想着回头去北渊亲自向薛征道谢,此刻的薛征,便已经沦为了叛国之人,生死不知。
雁惊寒死死握住椅子的扶手,对这一切的发生依旧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密谍缓缓退下,整个主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云落带着一帮年轻人陪着裴镇在观景露台上坐着。
李子和多罗还在恢复之中,被放回了房间修养。
孙大运依旧在睡着,也就是苦莲斩钉截铁地说着没事,云落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所以此刻在露台上的,有西岭剑宗四子,云落、裴镇、符天启、崔雉;
有神秘的杀手朋友,管悠悠、梅子青;
有天才谋士,迟玄策;
有落梅宗双姝,梅晴雪、梅挽枝。
云落望着裴镇茫然的眼神,心中叹息,“小镇,事情还没有个详细的消息,先别急。”
似乎薛征出事,裴镇的精气神都丢了,他默默地听着云落的劝慰,毫无反应。
符天启不善言辞,只好默默走到裴镇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迟玄策望着远处,满脑子都是一个不理解,“山水相依,渊皇陛下为何要自毁长城,做出那亲痛仇快之事?”
是啊,亲痛仇快。
天京城的深处,便有着爽朗的大笑传出。
杨灏使劲拍打着手中的情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薛律居然真的对薛征动手了!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三个居然,显示了他的激动,也更证明了这件事情带给这座天下所有人的震惊。
荀忧坐在下方的椅子上,也是笑意盈盈,“北渊的定海神针被这位渊皇陛下亲手拔掉,先不说草原上即将面临的震动和清洗,就是咱们的人,士气也会高涨许多。”
“那是自然,此消彼长,那位所言的机会是不是真的成熟了?”杨灏压抑着心中激动,开始讨论实质性的问题。
荀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靠在椅子上,右手的四根手
指轮流敲击着膝盖,闭目沉思。
先前说书老人回来时曾经说过,北渊即将有变,但他和杨灏其实都颇不以为然。
薛律和薛征二十多年的和谐共处,让所有等着看他们兄弟阋墙的人,从期待变成麻木,最后变成了绝望。
对于杨灏荀忧这些人而言,自然不会浅薄地认为薛律是个昏庸无能的幸运儿,相反,他们都能从北渊政局摇动的背后,瞧见那只偶然在关键时刻拨弄风云的手。
但即使他们也想不明白,一个雄主和一个权臣,是如何相安无事的,可偏偏薛律和薛征就是做到了。
这让他们对说书老人的话,半信半疑。
却没想到,喜讯传来得如此突然。
接下来,北渊内乱未平,大端借着十余年的厚积薄发,挥师北上,不说一战而定,至少也能将北渊这头恶狼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一举扭转几十年来的南北攻防之态。
的确是件大好事啊,可为什么荀忧这心头还是有点隐忧呢?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到了隐忧的关键,望着杨灏,“陛下,薛征虽然遭难,但还下落不明呢。”
杨灏也缓缓收敛了神色,望着远方,是啊,薛征一日不死,北伐大计便随时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甚至还存在着那万一的可能,如果这是薛家兄弟做的一个局呢?
所以,一切的关键,都来到了那个问题上。
薛征到底在哪儿?
大端和北渊,两个比邻而居的庞然大物,自然在国境之上多有接壤。
但适合征战的,也就那么几条线路。
殇阳关,雄关高耸,和北渊的南部重镇雄州遥相对峙。
作为最常见的南北战争的发起点,殇阳关见证了北渊和南面政权之间的无数次刀兵。
殇阳关身前宽阔而平坦的戈壁,背后一马平川可直抵大端王朝腹心的平原,都让这座雄关成为了每一位想跃马南朝的北渊大将苦心想要攻克的地方,也是每一位南朝皇帝重点关注的边军重镇之首。
因为最有用,所以最常见。
但如今,殇阳关却已有十五年未闻北渊战马的滚滚蹄声了。
和平没有麻痹历任守将的神经,他们依旧兢兢业业地操练着,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北面的一举一动。
如同此刻殇阳关守将邓定方,正如往常的每一日,登上城楼,视线穿过风沙缥缈的戈壁,望向北面。
不过这种观测注定是徒劳的,真正更多的情报还需要来自于探子们的密信,于是邓定方看了一会,就要转身下楼。
忽然,身旁的一个守卫叫住了他,“将军,你看!有人!”
邓定方转身一望,果然瞧见一个人缓缓穿过风沙,朝着殇阳关走来。
从雄州来的?邓定方心头一跳。
作为最紧要的边防关卡,边市贸易之内的从来不会在殇阳关开启,故而殇阳关也极少有北面来人。
瞧着那人似乎没有想要停步的意思,在邓定方的示意下,身旁的军士大声喊道:“来者何人,止步答话!”
薛征望着眼前高耸的雄关,神色落寞。
方才在来路上,他听见了刘赫的死讯。
这位他麾下最擅长军团作战的赤骥,用一场鞭笞权贵的风波开启了这一次的惊变,然后死在了那两位被他鞭笞过的纨绔子弟纵马踩踏之下。
被束缚在麻袋之中,修为尽废的他,想必死得很是屈辱而难过吧。
我的哥哥,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去羞辱他,你若是要南征,难道他不会是你很好的助力吗?
就为了笼络那些于越、重臣的心,就将军心践踏至此?
薛征叹了口气,对那些因自己而死的追随者们满心愧疚。
是我对不起你们,更无奈的是,我还没有办法为你们报仇。
因为,我始终是个北渊人啊!
“北渊薛征,前来攻城!”
一声饱含着悲愤和怒气的喊声,响彻整个戈壁,震得殇阳关上的守城将士耳朵嗡嗡直响。
一名守城军士揉了揉耳朵,看着邓定方笑着道:“将军,您看这傻子,一个人,攻城?哈哈!”
邓定方腿有些软,只好微微扶着城墙,闻言立马抽了那军士一耳光,“给老子闭嘴!”
长生城里的事既然都已经传到了天京城,传到了雾隐谷,殇阳关的头领便没有理由不知道。
他望着那个看似渺小而又傲然的身影,欲哭无泪,薛军神啊,冤有头债有主,您把怒气发泄在我这儿干嘛啊!
于此同时,属于北渊的雄州城,一个矮壮的身影也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城楼上,望着远方的那个人影,神情激动。
邓定方咽了口口水,干涩道:“薛将军,您请回吧。”
薛征望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一拳挥出。
激荡的真元比最大的投石车投出的石头还要猛烈,和城墙的碰撞下,掉落大块青砖和烟雾。
薛征缓缓道:“我没开玩笑。”
邓定方只好咬着牙,右手一挥,“放箭。”
自有督箭手在一旁喊着,“引!”“举!”“放!”
泼天的箭雨临身,薛征不闪不避,真元闪耀之下,毫发无伤。
随着他一拳挥出,城墙再度破开一个大洞;
又一掌拍下,城墙上的军士便被扫落一片,哀嚎着坠下城楼。
邓定方到底也是不俗,迅速抛却了别的心思,开始认真地将其当做一场惨烈攻防战来打。
用以抛掷的长枪、用以远距离射杀的床弩,搭配着弓箭一起,朝着薛征狠狠招呼。
同时,邓定方点齐两千骑兵,然后打开坚固异常的城门,骑手们引弓提刀,朝着薛征冲刺过去。
城门迅速重新紧闭,邓定方的心思很明白,宁愿这两千人都交待在外面,也不希望因为救援而放薛征入城。
日光昏昏,黄云漫卷,马蹄声带起的尘埃将薛征牢牢笼罩其中。
雄州的城头上,那个矮壮的将领看得热泪盈眶,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城墙上,“虎子!给老子点上三千骑兵,老子要去救军神大人!”
在他的身后,一个年轻的护卫闻言大惊,没有军令,擅动兵戈,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矮壮将领一脚踹在护卫的腿上,“还不快去!”
护卫没法,只好下去点兵。
矮壮将领最后看了一眼那边,喃喃道:“军神大人,王二雄这条命都是您救的,您说今天我要是坐在这儿冷眼旁观了,我还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嘛?”
一扭头,转身下了城墙。
合道境巅峰修士的全力出手,震撼了所有的在场之人。
两千骑兵,连人带马,半数化作了拳下肉泥,剩余的也都在薛征取出那柄黑色的破军戟之后,亡命戟下。
“砰!”远处响起一阵强劲的弓弦声。
“噗!”一眨眼,便扎入了薛征的腹部。
这是今日,殇阳关上下作战的数千人,第一次杀伤到了薛征。
薛征的脸上却无悲无喜,依旧只顾出拳。
整个城墙,已经四处窟窿,而城头的官兵,都已经换了几茬了。
“噗!”又一声闷响,薛征看着贯穿腹部的巨大弩箭,微微有些疲惫。
于是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破军戟,身子一拧,体内仅存不多的真元疯狂涌出,附着其上,然后猛地一掷。
黑色大戟化作一道流光,猛然撞在精铁打造的巨大的城门之上。
发出一声震天的轰响,整个城墙都在微微一晃,然后便听闻着两声沉闷的倒地声。
“噗!”
又有一支床弩终于有了些准心,准确地扎进了不闪不避的薛征心口。
真元枯竭的薛征被带着倒地,没想到穿透身体的床弩此刻却化作了他的支撑,让他能够斜靠在上面。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笑着道:“凌兄,你说得对,这样的人间,真的是烂透了。”
从始至终,本就心存死志的他没有换过一口气。
残阳如血,军神气绝。
王二雄的铁甲洪流准确地把握住了战机,钻进了洞开的城门之中。
殇阳关之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到来。
一场双方预料之中的国战,也被薛征以一己之力骤然提前,大势逆转。
第二百一十章 三日终余波不止
朱红色的宫墙被掩印在柳色之后,琉璃瓦上跳跃着金光,动静相宜之间,一片肃穆宁静。
一匹秃毛老马,瘦骨嶙峋的身子上,载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缓缓行走在一处无人的宫墙之内。
不知马和人是不是都觉得硌得慌。
马蹄敲击在地面的青石上,发出声声脆响,值守的军士却恍若未闻。
因为在老马的额头上挂着一块金色的令牌。
那块可以畅行皇宫的令牌,就这么随意地被挂在了马头之上。
老头和老马,就在蹄声之中,晃晃悠悠地去往一处偏殿。
杨灏第一次走出了殿门,迎接这位圣人。
他的心情很轻松,在他看来,今天这一天,或许将是他登基以来最美妙的一天。
雾隐谷的一战功成,北渊心腹大患的骤然消失。
每一件都是值得他兴奋许久的开心事,如今又可能双喜临门。
想到这儿,望向这位一手操持了这两场变局的老头,杨灏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尊敬。
说书老人下了马,被杨灏迎进了殿中。
他在荀忧的对面坐下,望向这对大端君臣,面无表情地开口,“雾隐谷有信了。”
杨灏和荀忧并不奇怪老头可以这么快知晓情况,对于四圣之间的法阵联络,他们早有耳闻。
想来便是此番坐镇云梦大泽的那位老渔夫告知的了。
二人对视一眼,便由荀忧开口,“还请圣人详解。”
说书老人平静地端起酒杯,望着杨灏,“死光了。”
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趁着杨灏和荀忧的欣喜还没完全绽放,说出了下半句,“我说的是我们的人。”
杨灏原本兴奋地支起的身子骤然一软,跌坐回宽大的椅子上。
荀忧当即问道:“那对方呢?”
在他的算计中,死人是正常,派去的军士死光了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要达到了效果,这后果就能承受。
说书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他也有些想不通,但事实的确已经发生,老渔夫也没必要骗他,“唯一算得上大鱼的,就只有一个曹夜来了。”
杨灏眼中那点重新升起的光彩又熄灭下去,喃喃道:“怎么可能!”
说书老人平静地将老渔夫那边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转告了他们。
气氛一时凝固,谁也没想到筹谋如此之久,动用各方势力如此之多的一场大谋划,居然落得这般下场。
荀忧只好站出来缓和气氛,“所幸北渊那边的情况还不错。”
说书老人站起身来,“详细的情况,陛下和国师可以等你们的人回来之后再好好问问。”
说完就朝外走去,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杨灏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有个事忘了说,如今天帝退位,改由玄尊主事,我们四人上表恭贺,玄尊已经取消了对我们四人的限制,今后我们可以肆意出手了。陛下和国师尽可放心。”
说完,他走出殿门,骑上那匹孱弱的马儿,冲着出门相送的荀忧一拱手,朝着宫城之外,晃悠出去。
有句话,他没告诉杨灏和荀忧,玄尊虽然取消了他们的限制,但同时也收回了他们监察人间的特权。
再无法坐镇天幕悄然看着某处,也无法捞取那些心湖涟漪的片段。
这座曾经在他们眼中几无秘密的天下,将重新变得神秘起来。
据说玄尊正忙着八方来朝的盛典,等忙过了这阵,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要回来吧。
说书老人走后的大殿,又重新剩下了两人。
杨灏一拳砸在桌上,心中怒火高炽。
他气那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气这说书老人的态度,临走之时,竟还敢敲打自己。
浑然忘了,先前走出殿门亲迎时的殷勤。
说到底,利益在变,以利益为基础的那些关系又稳固得到哪儿去呢。
看着杨灏一脸不善,荀忧安慰道:“那些事情还不算迫在眉睫,至少北渊那边是成功了。”
听了荀忧的提醒,杨灏也和缓了些,“也是。是朕有些贪心了。”
他站起身,摊开一副地图,望着荀忧,“咱们再合计合计,这一把一定要让薛律悔之晚矣!”
荀忧点头上前,和他一起看着桌上的地图,“如今薛律哪怕明知我们要北伐,也腾不出手来,只能固守而已。但同时,他既然为了南征宁可拔掉薛征这块拦路石,就意味着他一旦腾出手,就会将南征提上日程。”
“所以,按照昨日的商议,朕已令兵部传信邓定方,让他整肃军备,随时准备接纳后方大军,咱们这次就来一次强攻,就从最容易打开局面的殇阳关战场,直取雄州!抓住时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荀忧点点头,以正合以奇胜,此番确无必要弄什么奇袭之举,就是以雷霆之势,趁他病要他命!
在大军主力出殇阳关下雄州城之后,才是其余几路偏师扩大战果的时候。
“陛下,那我们就召集人议事吧?”
杨灏恨恨地点了点头,“韩飞龙也应该快到了吧,朕要好好问问他,是如何辜负皇恩的!”
荀忧叹了口气,“陛下,韩飞龙是我们内定的征北主帅,还请陛下准许他戴罪立功。”
“朕心里有数,但不敲打敲打他,也不可能。”显然就在这不久的时间,杨灏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处置韩飞龙。
君臣二人正要迈步,殿门外的值守将领快步冲到殿门口,隔着门跪地喊道:“陛下,职方司急递!”
职方司,和司闻曹一样,都是大端王朝的谍报机构,不过功能有别。
司闻曹主要是监察百官,对内更多。
而职方司主要负责的,乃是对外的密谍管理、情报获取等等。
杨灏和荀忧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喜色,职方司此刻急递,必然跟薛征有关!
吩咐守将进来,杨灏接过信封,瞧见火漆犹在,便挥手让他退下。
撕开信封,只看了一眼,杨灏便愤怒地抓起桌上的一方极其珍贵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
犹不解气,又一脚将名贵的书桌一脚踢飞,在空中破裂四散。
荀忧眼疾手快,抓住桌上那张地图。
然后从杨灏手中接过那张纸条,信上写着:
“薛征孤身攻打殇阳关,关破身死,雄州守将尽起守军,趁乱袭取殇阳关,殇阳关失守,邓定方身亡,数千军士被俘,辎重粮草损失无数。攻守之势,易矣!”
荀忧仔细看完,仰天长叹,“真无双国士也!”
殿门之外,忽然又响起一声禀报,“陛下,兵部尚书在宫门外求见。”
杨灏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荀忧在一旁轻声说了句,“好歹是真死了。”
迅速平复了情绪的杨灏沉声道:“让他去勤政殿候着。”
“喏!”
杨灏转身,朝着勤政殿方向走去。
荀忧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薛征啊薛征,值得吗?”
天京城,一处寻常的巷子,巷子口有一颗树荫浓密的大树,一个紫衣男子坐在树上。
树下,缓缓走过一匹瘦骨嶙峋的秃毛老马,马上的老头抬起头,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心湖涟漪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老头平静道:“长安?”
紫衣男子摸了摸鼻子,自嘲道:“没想到我还挺有名?”
“你在等我?”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就要在这天京城安营扎寨了?”
“怎么?还需要长安剑仙同意不成?”
“好好过日子就自然不用。”
老头冷哼一声,“长安剑仙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长安笑了笑,“玄尊已经下法旨了吧,你们解脱的同时也被剥夺了权限,如今你们四个,也就是寻常的合道境修士而已,还把自己当四圣呢?”
老头的目光骤然冰冷,盯住长安。
长安丝毫不以为意,“你们想要走到台前,过那繁花似锦的富贵日子没问题,想要像圣水盟那般留下族血
永存也是你们的事,再或者想要继续如当年一般拨弄风云,搅动天下大势,我也管不着。我就一个要求。”
长安竖起一根手指,一字一句地道:“别在天京城搞事情。”
老头冷漠道:“完了?”
长安摇摇头,“你们不用给自己起个名字什么的?”
老头拂袖而去。
长安躺在树枝的荫凉中,环顾一圈安宁祥和的天京城,笑意盈盈。
当许多消息接踵而至,传递到锦城的那座小院之中,文伟开始一个劲地喝酒。
荀郁默默来到书房,摊开一副空白卷轴,提笔作画。
一个黑衣身影仿佛重新在画卷上活了过来,细长的嘴唇,俊朗的面容,孤傲的神情,那时的四象山灵蛟,还很年轻。
静静等待着墨迹干涸,荀郁望向北方,似乎在回忆着当年青云带着薛家小子一起回家做客的时光。
当年的他就曾经看着两个后辈就着酒,纵论天下大势,挥斥方遒。
日后一个成了凌帅,一个成了薛军神。
不曾想,几十年后,自己这把老骨头依旧还在,那些气宇轩昂的一世雄杰却都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
而这天下又将是一番动荡,不知此番,是别人送走自己,还是自己又要送走新人?
荀郁卷起画像,将它郑重地放进一个古朴的硕大木盒之中。
盒子里,有秦陵、有钟烈、有许许多多应该被祭奠和铭记的人,如今又多了个新的名字,曹夜来。
荀郁静静等待着云落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将这些画像光明正大地悬挂起来,供世人瞻仰祭奠。
云梦大泽的硝烟散尽,李稚川组织人手在雾隐谷中挖了一个大坑,将阵亡军士的尸首掩埋了进去,洒上大量的石灰,他们是无辜的。
一个新的宗门猛然崛起于云梦大泽之畔,如惊雷般震动整个修行界。
这个名叫云梦宗新兴宗门,用一长串响亮的供奉名头,一跃成为了修行界最火热的话题。
首席供奉四象山雕龙符临、次席供奉北渊将军府大总管雁惊寒、北渊八骏之山子谢崇。
记名供奉,紫霄宫掌教李稚川、儒教教主庄晋莒、佛教大悲寺住持苦莲、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西岭剑宗长老霍北真。
以至于许多不明就里的人都在急切地打探,云梦宗首任宗主蒋苍,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一处山头,李稚川、庄晋莒、苦莲并肩而立。
李稚川道:“从今以后,终于不用担心头顶有眼,隔墙有耳了。”
庄晋莒笑着道:“还是你们好啊,在天上有人护着,时不时还能有消息。”
李稚川哈哈一笑,随即看着苦莲,“大和尚,现在该跟我们说说孙大运到底怎么回事了吧?云落这小子都快跟我急眼了。”
苦莲双手合十,微笑道:“你们知道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庄晋莒捋着胡子的手一抖,“轮回盘?”
苦莲得意地嘴角微笑着。
庄晋莒摇着头,“如此看来,咱们三个人的任务里,你倒还真有可能最先办成啊!”
李稚川倒没在意庄晋莒的玩笑话,难掩激动,“莫非就是这小子?”
“缘分之妙,妙不可言。”苦莲微笑着。
李稚川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曹......?”
苦莲立刻笑着打断他的话,“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在山水之间。
-----------------------------
阁楼上,枯槁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停下了笔。
从光阴长河中抽身而出,回到现实世界。
他望着地上的箱子里慢慢的两箱手稿,轻松一笑。
逐利者赢在一时,仗义者赢在一世。
若是将时间的刻度拉长,最终的赢家,一定是赢在一个人心上。
因为,我们是人啊!
(第二卷终)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隐川门下牛马走
“哞.......”
露珠洒满青草地,草地上一头小黄牛埋头吃草,黄牛的背上,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百无聊赖地晃动着腿脚。
视线从黄牛和牧童的身旁缓缓蔓延出一片开阔,无边无际的金色稻浪,正低垂着坚实稻穗,彰显出一派丰收的宁静景象。
从两山之间的狭长通道走出的云落看了看身旁的管悠悠,“到了?”
管悠悠不置可否,“自己问去。”
云落盯着管悠悠,管悠悠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势,让云落最终败下阵来。
“小姑娘你好,请问这儿是隐川吗?”
云落脸上堆着笑,态度很温和。
“小女孩”却斜眼一瞥,“你瞎啊?叫谁小姑娘呢!”
云落老脸一红,连忙拱手,“对不住对不住,小兄弟。”
小孩儿眼睛一瞪,“叫少侠!”
云落嘿嘿一声,哟,蹬鼻子上脸啊,比李子还蹦得欢。
小孩儿瞧见云落似乎有些神色不善,色厉内荏地道:“怎地,还要动手?我告诉你,这儿可是卧虎藏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一只手忽然扯起小孩儿的耳朵,“吃不了兜着走?你是吃一个给我看看,还是兜一个给我看看?”
小孩儿的脸瞬间皱成一团,“疼疼疼!”
待那只拎起自己耳朵的手松开之后,小孩儿一拍而起,转身怒骂,“居然敢......悠悠姐!你回来啦?”
一个蹦跳从牛背上跃向管悠悠,盘吊在她的身上,笑容由衷地灿烂。
云落看得目瞪口呆,想起了锦城一带流行的变脸艺人。
管悠悠也对这个欢脱的小孩子有些无奈,将他抱到地上,一个不轻不重的板栗敲在他脑袋上,“没点规矩!”
转头冲云落一笑,“凌兄,我们走吧。”
小孩儿举着手,“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管悠悠故意板起脸,“放你的牛去!”
说完就和云落并肩离去。
走出两步,云落悄然扭头,冲着依旧望着这边的小孩儿无声说了句话,看口型很清楚,“放你的牛去!”
气得小屁孩儿满地打滚。
“没想到凌兄也有这等闲情逸致。”走出一截,管悠悠这才调侃道。
云落笑了笑,“只是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的。”
他望了望四周,想不到像管悠悠这样的天才杀手,居然出身在这样一个鸡鸣犬吠、稻香环绕的宁静乡村。
他的神色都被管悠悠瞧在眼里,“怎么,凌兄觉得我就应该出身在那种幽暗险峻,树影绰绰,猛兽环伺的地方?”
云落讪讪笑了笑,没有答话。
管悠悠自顾自地道:“人们总喜欢给许多事情加上一些自以为是而又莫名其妙的关联,当然,这不是特指凌兄。比如你是个锦城人,你就该无辣不欢;你是个隐士,你就该粗布麻衣、粗茶淡饭;你是个豪阀贵小姐,你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有谁规定了这一切必须是这样的吗?”
“不要囿于经验,不要困于守旧,要大胆接受新事物,大胆接受和我们预想中不一样的那些东西,张开双手,拥抱新的世界。”
云落神色肃然,后退一步,长揖及地,“管姑娘一席话,真乃金玉良言,云落受教了!”
管悠悠俏脸一红,虽然很想就这样糊弄过去,不过还是说出了实情,“这都是我爷爷说的,没我什么事儿。”
管老爷子么?
云落重新跟上管悠悠的步子,脑中开始想象着一个睿智老人的形象。
然后心中旋即自嘲起来,这人家刚说了不要囿于经验,自己就又犯毛病了。
此番暂时离开大部队,跟着管悠悠前来面见她的爷爷,是之前在雾隐谷中就说好的事。
毕竟自己这条命都是人家救下的,于情于理都应该亲自上门致谢。
当临近一片村落屋舍,瞧见那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小儿垂髫,白发翁媪,云落心神俱静,整个人被一种祥和的氛围笼罩着。
管悠悠熟稔地跟来往的人们打着招呼,云落谁也不认识,便只能挂上一副亲和的微笑,笑得嘴角都有些僵硬。
没想到没过多久,管悠悠便受不了四周人们饱含深意的眼神,害羞地拉着云落逃也似的跑向了村落深处的一栋宅院。
云落也乐得轻松。
背靠着一片平缓的山坡,一栋古朴的宅院占地颇广,朱漆的大门,长长的院墙,按道理似乎应该与这边的朴实村落格格不入,但在此刻云落的眼中,却偏偏感觉它跟这片天地无比融洽。
管悠悠正要一脚踹开院门,忽然讷讷放下了刚抬起的脚,改为用手推开。
然后朝云落伸手一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落拱手致谢,正要迈步,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响起,“还算是懂礼,没给老夫丢脸!”
云落心中一凛,正主到了!
他带着点好奇,望向声音出现的方向,一个身着青衣的老头踱着步子走出,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满是欣喜的笑容。
不认识,真不认识。
但不妨碍云落赶紧抱拳行礼,“云落见过管老爷子,多谢老爷子救命之恩。”
老头摆摆手,“命是我孙女救的,谢她就行。走走走,凌公子,我们里面坐着说。”
他似乎没有听见云落的自报姓名,依旧以凌公子称之。
“管平江!过分了啊!”管悠悠在一旁气得跳脚,本姑娘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老头连忙伸手,“哎哟喂,我的乖孙女,辛苦辛苦,走走走,爷爷亲自给你煮茶喝。”
管悠悠心头一喜,面上却依旧冷冷,一把拍掉老头子伸过来的手,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
云落边走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遭,院中花木葱郁,入鼻便是一阵清香,四周楼阁兼具精致与大气,飞楼插空,雕梁画栋,又被巧妙地嵌入山势之间,若隐若现。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条小溪旁的凉亭中坐下。
云落瞧见这小溪自花木深处流出,曲折隐入石隙之中,不由大感神奇。
他天性不伪,来此既不装傻充愣,也不故作虚荣,惊讶就是惊讶,好奇就是好奇。
这一切自然也被管老头瞧在眼里,让他笑得更加开心。
管悠悠瘪嘴道:“别只顾着傻笑,煮茶啊!”
然后冲云落道:“这老头干啥啥不行,就煮茶还凑合。”
“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你爷爷我,我不要面子的啊?”管老头作势不干了。
“哼!你还有面子吗?把你那私印拿出来瞅瞅?”管悠悠似乎一想到这个就气不过,丝毫不给管老头留一点情面。
云落一头雾水,同时满是尴尬,想劝两句吧,又不合适,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管老头哼哼唧唧几声也没和管悠悠真个计较,只好唉声叹气地煮起茶来。
云落接过一盏清亮茶汤,微微一抿,只觉一股纯真自然的花木清香在舌尖、齿间和口腔中弥漫,然后沁入心脾,神清气爽。
方才赶路留下的些许疲惫也尽消于一盏之间,端的是神妙。
云落将茶盏放下,看着管悠悠一副等着夸奖的神色,心中好笑,“老爷子茶艺果然不凡,云落佩服。”
没想到管悠悠却傲娇道:“听他们说,你一个喝茶如牛饮的,有什么好佩服的。”
云落大窘,管姑娘,你这样说话会失去我的。
管老头哈哈大笑,“好了,乖孙女,出去和你的伙伴们叙叙旧,我和凌公子说说话?”
管悠悠眼睛一瞪,什么事居然要背着我?
不过管老头破天荒地寸步不让,神色坚定,管悠悠只好狠狠地灌了一盏茶水,气呼呼地离开。
同时,还不忘瞪一眼无辜的云落。
管老头伸长了脖子,瞧着管悠悠走远,才讪讪一笑,“孙女顽劣,不懂礼数,凌公子莫要见怪。”
云落自然连忙摆手。
“想来我这孙女在凌公子面前也说过我的坏话吧。”管老头笑眯眯的样子,让云落觉得似曾相识。
云落在摇头否认的同时,腹诽道:“当着你面都在说了,还用问嘛!”
“凌公子一看就是个厚道人,很少撒谎吧?”管老头嘿嘿一笑,“不过无妨,这个问题倒是我在难为凌公子了。”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云落只好装傻充愣,等着管老头揭开谜底。
“凌公子可知此处是何地?”管老头再次开口。
云落点点头,“管姑娘说这里叫隐川。”
“那隐川又是何地?凌公子可知?”管老头又问道。
“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云落皱着眉,微微摇头。
“或许,我不应该叫你凌公子,而应该叫你,小少爷。”管老头站起身来,忽然在云落面前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
云落赶紧起身,一边将管老头扶起,一边疑惑道:“您老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隐川荀氏。”管老头平静地讲出了一个称呼。
云落恍然大悟,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称呼了,那是当初初到剑宗,从姜老头的口中听到的这个说法。
一丝亮光划过脑海,“莫非这里便是我外公和娘亲的故居?”
管老头微笑着点头,“小少爷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那您老是?”
“我可以是管家,可以是守宅人,也可以是一个仰慕荀氏的外人。”
云落环顾四周,“我娘亲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管老头笑着点头,“是的,小少爷。”
“您老快别这么叫我,就叫我云落或者凌荀都可以。”
管老头摇摇头,“那怎么行,不论何时,您都是隐川的小少爷,隐川也只有您这一位小少爷。”
云落忽然想起据说大端皇后早已诞下皇子,如今年岁与自己也相差不多。
管老头的一双眼似乎能洞穿人心,他在一旁平静道:“有些不配做隐川后裔的,那自然不配这个称呼。”
好大的气魄!
堂堂一朝皇后、一朝国师、一朝皇子,就只值得这么轻飘飘的一个不配。
云落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那当日将管姑娘派往雾隐谷,是您的主意还是我外公的安排?”
“当然是家主的意思,没他的吩咐,我们岂敢擅自插手小少爷的事。”管老头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云落恍然,外公这谋局可真够深远的。
“对了,小少爷,这儿还有几本书册,是家主命我准备好拿给小少爷的。”
说完管老头的手中就凭空多出了几本书册,显然也是有方寸物在身的修行者。
云落双手恭敬接过,粗略一看,竟都是军阵韬略相关的。
管老头的话恰到好处地传来,“小少爷接下来自然是要去北渊的,这些东西想必正好用得着。”
看着云落诧异的眼神,管老头又补了一句,“这些书都是当年姑爷读过的,上面或许都还有姑爷的笔记。”
云落瞬间感觉手上一沉,连忙郑重地将他们放入方寸物中。
管老头又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解释道:“这是老头子我这些日子琢磨的一些成果,粗陋简单,希望小少爷未来能用得上。”
云落依旧双手接过,想要翻看,又觉得不大合适,就要将它放入方寸物中。
谁想管老头轻轻道:“小少爷不妨翻翻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探讨探讨。”
云落打开封皮,目光便被一个鲜红的印章吸引住了。
他诧异地望向管老头,管老头点了点头,笑着道:“我那孙女啊,一直觉得我是自甘堕落,殊不知,这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那枚红色印章上刻着七个小字,“隐川门下牛马走。”
-------------------------
隐川还在宁静之中,天下已燃起烽火硝烟。
随着殇阳关的意外到手,本就全民皆兵的北渊迅速组织起了数十万大军,朝着殇阳关汇集。
原本国内那些隐隐的动荡都在战争的巨轮下暂时蛰伏了下来。
若是薛律南征功成,挟无上威望,一切便会自然烟消云散;
若是南征失败,不论各方,也能多一些喘息之机。
大端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在殇阳关失陷的第二日,巨大的战争机器便运转了起来,首要目的便是,夺回殇阳关,挽回战略颓势。
荀郁端坐在锦城的小院中,举起一杯酒,薛征啊薛征,你就不知道记个仇吗?
你那哥哥那般不是人,你却到死都要为他铺路,真跟我那傻女婿一个德行!
也不知道云落那小子跟管平江见得怎么样了,希望给他准备的礼物还喜欢吧。
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去到书房,写下一封信,交给文伟,“老伙计,找人给那位秦阁主送去。”
文伟嘿嘿一笑,闪身出了院门。
天下间的合道境巅峰只剩下两人了。
这封两个合道境巅峰修士之间的信上同样只写着七个大字,“以大欺小要不得。”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三兄驱弟入长生
夜凉如水,微风轻摇着树叶。
仰望着头上的辽阔星天,听取蛙声一片。
这样的夜,静谧而惬意,如果没有耳畔那个一直聒噪的声音的话。
关于上午的那场神秘对话的具体情况,管悠悠已经缠着云落打听了很久,可惜云落始终守口如瓶。
即使用上挟恩图报的手段要挟,云落也直接用一句两码事的话挡了回去。
管悠悠只好气呼呼地在云落的身旁坐下,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回到隐川,这位寡言少语的女杀手似乎一下了多了很多少女情绪,和许多人味儿。
只可惜云落恍若未见,他忽然说了句,“也不知道裴镇他们怎么样了。”
“有那个迟大天才跟在一旁,还用你操心?”管悠悠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云落不以为意,反而嘴角翘起,是啊,谁能想到裴镇误打误撞结识的迟玄策居然有如此能耐。
缘分之道,果然妙不可言。
他的思绪回荡到那个临别前的午后。
参加完云梦宗震惊天下的开宗大典,他们这帮年轻人聚集在洞府外的露台,裴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要回北渊,替叔父报仇。”
斩钉截铁。
“好,我陪你。”崔雉也不带半点犹豫。
云落和符天启也一起点点头,“正好还没去看过草原风光呢。”
迟玄策笑了笑,“我无处可去,四皇子可愿收留?”
裴镇强笑一声,一拳击在迟玄策的胸口,面露感激。
至于孙大运那个还在莫名其妙酣睡的货,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的。
迟玄策问道:“四皇子接下来可是已有打算?”
“还没想好,但定然是跟某个人势不两立的。”骤然间失去了最稳固的倚靠,裴镇似乎也在慢慢成长,变得成熟了起来。
迟玄策抿着嘴,过了一小会儿,抬头看向裴镇,“我建议你回去,先不要声张心中所想,而是效忠渊皇。”
情绪在刹那间变得十分激动,裴镇愤愤道:“怎么可能,要我向那个人低头,绝对不行!”
大泽的湖水骤然拍打在岸边,传来一声巨响,迟玄策的声音在余音未绝中传来,“你是想轰轰烈烈地陪着薛军神一起去死,还是想忍辱负重为薛军神报得大仇?”
裴镇悚然一惊。
迟玄策继续施压,“你就此返回北渊,除开一个皇子的身份,还有什么是你可以倚仗的?若是连这个名义也失去,你,又凭什么为薛军神报仇?更何况,你报仇的对象,还是渊皇,是大萨满。”
崔雉很想说还有崔家,但心知肚明,那不现实。
“只有以皇子之名,占据大义,徐图发展,静待时机,才是唯一可能的成功之道!”迟玄策用一句话,盖棺定论。
裴镇颓然跌坐。
洞府一角,雁惊寒和符临等人遥望着几个少年,以他们的境界,露台上的对话自然尽入耳中。
符临感慨道:“我似乎瞧见了当年的秦陵。”
雁惊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此我便能稍稍放心在这儿待下去。”
他和谢崇自然是无法返回北渊的,那边早张开了天罗地网,等待着他这位薛征的绝对嫡系心腹。
当雁惊寒带着谢崇来到露台,说出了和迟玄策一模一样的判断和建议之后,大方向就此确定下来。
人群散去之前,裴镇走到迟玄策身前站定,行了一个草原正宗的抚胸礼,“长路漫漫,薛镇愚钝,还望迟先生不吝赐教,薛镇必不负先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看着裴镇如此郑重的神色,和如此严肃的语气,迟玄策虽然谋断过人,但到底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云落笑着上前,拿起二人的手,按在一起,将自己的手也覆在上面,“别搞那么严肃,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对对对,云大哥说得对!”符天启也按上一只手。
崔雉望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真好。
第二天,裴镇、崔雉和符天启便拜别了霍北真,和迟玄策一起启程北上
同行的还有,崔贤和梅子青。
梅子青一脸无奈,他是来打架的,没曾想被云落死皮赖脸地求了一晚上,只好答应保护裴镇一段时间。
至于到底是半推半就还是纯属赶鸭子上架,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霍北真不由得有些头疼,当初五个人的队伍离开剑宗,如今陆琦归家,裴镇三人去往北渊,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希望宗主不要怪罪才好啊。
雁惊寒觉得人手还是有些单薄,尤其是高端战力有点少,只有崔贤一个问天境,若是遇上什么事情,风险还是不小。
好在这个问题很快便解决了
,杨清牵着邹荷的手,淡淡道:“我们准备去看看草原风光,可以同行一程。”
裴镇识趣地拉起随荷的手,“随荷啊,你知道的,我和你落哥哥感情可好了,到时候跟着镇哥哥一起等你落哥哥来好不好,草原可好玩了。”
云落也笑着点头。
杨清平静道:“那可以多同行一段了。”
符临噗嗤一笑,没想到这块千年寒冰还有这样的一面。
梅晴雪和梅挽枝在崔雉和云落等人的竭力劝阻下,返回了落梅宗。
毕竟一个肩负宗主重任,一个年纪尚幼,北渊的沙场烽烟暂时还是别去的好。
临别之际,梅晴雪望着云落,一双含情目,似有千言万语,看得众人心头微跳,云落却只能苦笑着装作未见。
李稚川、庄晋莒、苦莲、邢昭远、霍北真以及好些个小门派的掌门也各自返回了自家门派。
只剩符临带着雁惊寒、谢崇留在了云梦宗。
这期间还曾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苦莲跟云落商量想要带走孙大运一段时间,李稚川也在一旁帮腔说这是孙大运不可多得的大机缘。
云落拿不定主意,只好将选择权交给孙大运自己。
然后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孙大运在听到这个请求之后要死要活地想要跟着裴镇和云落他们去北渊。
苦莲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孙大运一边摸着自己的满头黑发,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大一小两颗澄亮的光头,坚决不为所动。
于是苦莲就将他砸晕带走了,快到云落都来不及阻止。
想起这些有趣的事情,云落只觉得此刻天上的星光也变得闪烁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走?”管悠悠突然问道。
“我这才刚来,就不欢迎我了?”云落觉得有些好笑。
管悠悠一脚踹在他的腿上,“姓凌的,是不是不好好说话。”
云落举手讨饶,“明天就启程,已经跟老爷子说过了。”
“这么快?”管悠悠惊呼出声。
云落诧异地扭头看着她,“你到底是想我走还是不想啊?”
然后不等管悠悠动手,径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管悠悠正要一脚踹开房门,忽然出现的管平江轻咳一声,“注意礼节!”
管悠悠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管平江嘿嘿一笑,也回房休息。
云落坐在桌前,静静翻看自己父亲曾经读过的那些书。
少年与青年,通过厚重的书册和文字,在同一个空间内隔空对话。
又像是父子之间,一场迟到了许多年的指点与请教。
平静的夜,在平静中,平静流逝。
当天色渐明,管平江早已准备好了早餐,又亲自给云落煮了一回茶。
拜别之际,管平江笑着道:“祝小少爷平安顺利,常回来看看。”
“管姑娘那边,就烦请老爷子代为致谢了。”云落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管平江望着云落远去的背影,一个恍惚间,像是瞧见了二十多年前,从这儿离去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当云落再次走到那片青草地时,果然又看见了那位骑牛的小牧童。
小牧童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了悠悠姐不在他身边后,才冷笑道:“才来一天就灰溜溜走了啊?我就说嘛,悠悠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云落笑着拧了拧拳头,“小屁孩,信不信我揍你。”
小牧童下意识一缩脖子,然后色厉内荏地道:“你敢!”
云落脚下一蹬,身形猛地冲出,硕大的拳头朝着小牧童的脸狠狠砸去。
小牧童吓得朝后一栽,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撅着小屁股,死死不肯抬头。
稍微过了一会儿,他才悄悄抬起头,从手指缝中瞅了瞅,似乎是走了。
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着,“你大爷的,吓死小爷了。”
“啪”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吓得他赶紧重新趴在地上,大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陆小牛,你干嘛呢?”管悠悠一头雾水。
“啊?悠悠姐!”小牧童立马翻身站起,“那个,我,我在闹着玩呢!”
“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大哥哥是不是从这儿出去了?”管悠悠对他那点小心思懒得计较,直奔主题。
小牧童点点头,“那人可坏了,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的,我看不过去,出言呵斥了几句,他竟然想要......”
“咦?人呢?”小牧童还在叨叨着,身旁已经失去了管悠悠的身影。
管平江无声地站在隐川的出入口,拦着管悠悠的去路,“乖孙女,人已经走了,回去吧。”
管悠悠和自己爷爷对视良久,最终因为
打不过而选择了回去。
当夜色再一次笼罩隐川,一个黑衣身影悄悄潜出了宅院,穿过了出口,朝着北面飞奔而去。
几个庄稼汉子都悄悄来到了宅院门口,望着静静站着的管老头。
管老头挥了挥手,“都去睡吧,没事没事。”
庄稼汉子一头雾水地回去睡觉。
管老头哼着小曲回了房间,“丫头啊,你要真能从江东明珠和梅岭晴雪的手中抢下小少爷,爷爷做梦都能笑醒咯!”
一天之后,管悠悠追上了云落,云落冲她感激地一抱拳。
与此同时,伪装成崔家商队的裴镇一行,也正式踏入了北渊国界。
一马当先的裴镇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端国界,回想起一年多以前自己和韩叔前往剑宗时的情景。
一股物是人非的情绪悄悄蔓延上来。
没走出多远,崔贤的声音就在裴镇的心间响起,“小镇,有一队骑兵,从我们过界开始就一直坠在我们身后。”
裴镇不动声色地回望一眼,聚音成线道:“这是边军,没事。不出手我们就不管,先去长生城。”
等到了这一日的晚间,边军离去,但又有一队骑兵追上。
裴镇冷笑道:“果然是老大啊,行动就是要快些。”
迟玄策眉头一皱,“你是说这是枕戈山的人?”
符天启疑惑道:“枕戈山是什么?”
裴镇想了想,干脆借此机会跟众人再聊聊北渊的情况。
他看着崔贤,崔贤会意地一挥手,隔绝出一个小小结界。
“我们北渊的情况和大端有所不同,皇子自小就会被要求到封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总揽军政大权,熟悉军政事务。比如我大哥就在枕戈山,我二哥的地方叫厉兵山,三哥给自己的老巢取名叫寝甲沙海。渊皇也会不定时地巡视四方,驻跸各处。”
“因为叔父的关系,再加上我年纪比较小,又素来不喜兵戈,便一直居住在长生城中。封地也一直由叔父代管。或许这也是那个人不怎么喜欢我的原因。”
“草原上崇尚强者,但禁绝不义征伐,除此之外,皇子的兵马不设上限。”
听了裴镇的讲述,崔雉疑惑道:“若是皇子兵马可以威胁皇位,进而逼宫政变呢?”
裴镇平静道:“那说明渊皇无能、皇子卓越,百官和民众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崔雉心中一凛,原来自己的设想比起北渊的豪迈奔放还要拘谨了许多。
迟玄策接过话头,“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裴镇先取得皇子大义,再徐徐图之的原因。若是如大端的皇子那般谨小慎微,麾下无兵无将,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崔雉等人这才真正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一盘大棋的关键。
符天启看着远处驻足的那支骑兵,忧心忡忡地道:“他们若是攻击我们,会不会有问题?”
迟玄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倒是希望他们来进攻,这点骑兵,崔先生一个人就能搞定,同时还能给我们一个大义名分。”
随荷眨巴着大眼睛,“别忘了,我小姨和小姨父还在附近过家家呢。”
众人憋着笑,有点内伤。
夜晚在符天启的似懂非懂中来临,又在迟玄策早早的起床后结束。
梅子青悄悄扔掉几个头颅,打了个哈欠。
天光微亮,一行人又收起帐篷,起身前行。
随着长生城的渐渐临近,吊在裴镇身后的骑兵队伍又多了几支。
跟着枕戈山的脚步,厉兵山和寝甲沙海的人也出现了。
不过不知道该说庆幸还是遗憾,没有人出手,只是远远地围观着。
除了梅子青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于是,日子就随着路程渐渐前进,当长生城在望,裴镇回身望着身后三支骑兵,冷冷一笑。
看着崔雉,“你先带着大家安顿下来,我进宫去见......父皇。”
同行的人,都知晓着一句父皇饱含了裴镇多少的心酸和不甘。
迟玄策沉吟一会儿,“崔姑娘,你能陪着小镇一起进宫吗?”
崔雉看了看宏伟的长生城,笑望着裴镇,“有何不可!”
迟玄策打马上前,微微侧着身子,把住裴镇的肩膀,“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梅子青悠悠说了句,“云落还在赶来的路上。”
裴镇狠狠地点了点头,看着身后众人,“放心,我不会乱来!既然如此,今后就都叫我薛镇吧!驾!”
一抽马鞭,朝着长生城奔驰而去。
崔雉一声轻喝,驱马跟上。
身后的三支骑兵,越过众人,跟上薛镇,然后在城门口停下。
迟玄策缓缓策马前行,冷笑道:“三兄驱弟入长生。好一副草原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