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仗剑问仙TXT下载仗剑问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仗剑问仙全文阅读

作者:傲娇的白猫     仗剑问仙txt下载     仗剑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仗剑问仙全文阅读

作品相关信息介绍

    总设定:

    天地间有修行者,修行者可利用天地元气,与凡人天差地别。由于临近修行末世,天地元气早已远远不如上古,当今修士虽实力超群,但寿命只略多于常人,唯有晋升九品,方可开天门,飞升得长生。

    ----------------------------------------------------

    修行体系:

    第一境炼体(玉肤、玄骨、柳筋):引天地元气入体,涤荡经脉,去除杂质,利于修炼。

    第二境聚气(聚气、气海、凝露):体内真元是以气态形式存在,直到浓厚到极致后化为液态,当第一滴真元落下,便可跻身三境。

    第三境凝元(春雨、飞瀑、江河):此阶段真元以半气半液的方式存在,当全部转化为液态即进入四境。

    第四境神意(兴神、得意、归真):此境需将化为液体的真元以气旋的方式进行运转。

    第五境通玄(旋合、脉生、纹现):结成金丹。金丹的品质影响大道高低。

    第六境知命(玉宫、云桥、天阶):在此阶段观想玉宫,搭建云桥,爬上天阶,在宫门之前叩问道在何方。

    (在金丹结成之后,便可以心声交流,同时可以随时调息吐纳。)

    第七境问天(开光、命理、道一):宫门大开,天光大亮,则通晓自身命理,从三千大道之中选择一个。

    第八境合道(神灵、规则、融汇):自身神灵必先圆满,而后明悟天地规则,融会贯通,合道成功方得天人长生。

    第九境天人大长生:御风千里、容颜不老、寿元增加,人间陆地神仙,天门开时便可飞升。

    ----------------------------------------------------

    天下五宗:

    西岭剑宗:天下剑修圣地,五宗之首,现任宗主陈清风,七境上品修为。

    横断刀庄:天下刀修祖庭,庄主世袭,现任庄主,邢昭远,七境中品修为。

    四象山:天下符正宗,前任山主已死,现在仅有绣虎、青鸾二象支撑,修为最高者绣虎周墨,七境下品修为。

    丹鼎洞:天下丹道之祖,但由于丹道逐渐没落,不得不依附于大端王朝,现任洞主葛烈,七境下品修为。

    紫霄宫:道教执牛耳者,统领天下道门,由于道教式微,声名不显,现任掌教李稚川,八境中品修为。

    ----------------------------------------------------

    天下势力划分:

    大端王朝:统一中原,分封八王,国事蒸蒸日上,现任皇帝,永定帝杨灏;皇后荀清歌;国师荀忧。

    北渊王朝:统一北方草原,多牛马,善骑射,军力极强,一直对大端王朝的富庶虎视眈眈,现任皇帝薛靖,大将军薛征。

    边陲之地:

    十万大山:山峰纵横,错综复杂,四象山、杨清皆隐居于此。

    横断山脉:横断刀庄宗门所在,地势极其险峻。

    雾隐谷:刺客修行圣地,常年大雾弥漫,猛兽横行,每五年举办一次雾隐大会。

第一章 陋巷孤儿

    “小市灯初闹,锦城人未歇。”

    华灯初上,锦城仍未褪尽繁华,座座高楼,灯红酒绿,沿街路旁,食客云集。

    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的吹捧簇拥中缓缓走入一座高楼,高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烫金的大字“枕江楼”,作为锦城最高档的酒楼之一,这里的一顿饭开销掉寻常家庭数月花销真就只是寻常,但这个中年男子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他的名字叫做张春风,他是蜀国的吏部天官,所以他能在这枕江楼中夜夜笙歌,潇洒完了再去旁边的那家老字号牛肉面馆中,吃下一碗麻辣鲜香的牛肉面,便足以安慰自己人生的许多个夜晚。

    但不是所有人的夜晚都能如此地惬意和舒爽,枕江楼下宽广的大街上,一个少年满头大汗地推着一个独轮车,车上装满了各种蔬菜和干杂,神情略显焦急。

    “再快些,晚了又得被扣钱了。”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暴起青筋,赶到牛肉面馆,刚跟一脸失望的老板打完招呼,辰时的鼓声敲响,少年满是汗水的脸上笑意盈盈,不用被扣钱了。

    老板嘀咕一声,“算你小子运气好。”指挥着少年把一筐筐东西搬到后厨,店里的伙计冷眼看着,也没人来搭把手,少年不以为意,老老实实地将这些东西一趟趟搬进去放好。

    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柜台前的老板将十几颗铜钱抛在柜台上,少年连忙挨个捡起,数着数着却发现少了五颗,“老板,这怎么少了五颗?”

    老板头也不抬,“哦,没零的了,这样吧,刚好一碗面的价钱,回头让你白吃一回。”

    堂中伙计捂嘴偷笑,少年抿着嘴,看着老板,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还想不想继续送了?”老板斜眼一瞥。

    说是这么说,这老板哪舍得不让这少年送,少年的菜都是当天现去城外收来的,就是比之前别人送的新鲜好吃些,为此面馆的生意还变得好了些。

    他就是吃准了这少年穷,不敢吃罪他这样的老板而已。

    “谢谢老板。”少年点了点头,在老板的嗤笑声中转身走出面馆,重新挎起独轮车,感受着被勒得火辣的肩膀,面露悲愤。

    大端王朝永定十五年,新生的政权缓慢地成长着,除开与北面的草原政权北渊时有交手,国境之内,当得上一句国泰民安。臣民们都感慨着圣天子在上,社稷之福。

    永定皇帝分封诸王镇守八方,唯一的一个异姓王就是蜀王乔周,蜀国的都城便是锦城。

    重山伴栖霞,绿水绕春花,琼楼玉宇,歌舞升平,才子佳人,十里桃花,锦城自古繁华。

    繁华都是他们的,孤单悲愤的少年便从这繁华之中走向没有路灯的陋巷,借着淡淡月光,少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上的鸡屎狗屎,独轮车滚动在灰土上,如同这陋巷一般寂静无声。

    罗家巷,都是些破落户住着,于是也被戏称为落家巷,少年的家便在巷子的深处。

    轻轻敲了敲门,一阵欢快的脚步从里面传出,三下五除二打开门栓,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里倾泻在路上,也照亮了少年面庞,他的脸上汗珠未干,已经笑容满面地看着屋内的少女。

    “随荷,饿了没?”

    少女容貌秀丽,看起来年纪比少年略小两岁,朴素的粗布衣衫下,身子已经发育出了些婀娜的曲线,看见少年,两只眼睛就已经眯成了月牙。

    “不饿,落哥哥快进来。”

    少年故作为难,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串糖油果子,“不饿啊?那可怎么办,我又不喜欢吃甜的。”

    “啊啊啊,我饿,我饿。”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从少年手中递过来的糖油果子,轻轻一咬,一股甜味充满了整个口腔,“落哥哥,你真好。”

    少年将独轮车推进屋子放好,对着少女说,“慢慢吃,我去做饭。”

    少年名叫云落,身旁的少女名叫随荷,不同于少年从记事起便是孤儿,少女之前跟母亲住在少年的隔壁,她的母亲没少关照过云落,云落也在她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母爱温暖。

    不幸的是,四年前她的母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自食其力尚且有些艰难的少年,义无反顾地决定肩负起照顾她的重任,相依为命。

    你看,不幸的便总是不幸,幸福的也会愈发幸福。

    张春风就

    觉得今日从渔歌巷过来陪酒的老相好身上的脂粉更香了,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也愈发好看了,牵起她的手走进内室,席间众人恍若未见。

    不多时,春风更盛的张尚书走出内室,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后,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枕江楼。跟众人一一别过的他带着两个随从走入了牛肉面馆。

    老板早早亲自擦亮了桌子板凳,恭候在门口,“大人,里边请,我这就去下面。”

    满面红光的张尚书眼皮微微一合,走到一张桌前坐下,一众伙计早早起身忙活,没事干的也肃立一旁候着。

    老板心中得意,刚才尚书大人好像在对我点头?连忙拿出刚才那小子送来的菜中最新鲜的小白菜,烫得软硬适中,放在一个精致的瓷碗里,又煮上三碗配料十足的牛肉面,亲自端到桌前,然后挥挥手,让伙计们走开,自己恭敬地候在一旁。

    小屋之中,云落也端出两碗面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白水蔬菜面,撒上一些葱末,滴上几滴香油,再配点咸菜,也做出了好味道,随荷就吃得眉开眼笑,云落也慢慢地吃着,若有所思。

    张尚书抽出一双早已被开水烫洗过的筷子,朝桌上轻轻一顿,开始专心吃面,随从一挥手,让碍眼的老板走一边去,也跟着吃起来。

    被赶到一旁的老板也不以为意,多在尚书大人面前露露脸,自己未来的好处还少了吗,自家儿子又懒又笨,要是能搭上尚书大人,哪怕就随口一句话,自己这辈子也好闭眼了啊。

    老板正憧憬着美好未来,满脸笑意,突然一阵惊呼声传来,“大人!大人!快叫郎中!”

    老板抬眼一看,尚书大人就这么捂着胸直挺挺地仰倒在地,嘴角还挂着几根面条,连忙吩咐伙计出去叫郎中,自己赶快凑过去,刚把脑袋一伸出去,尚书大人脖子一歪,没了动静。

    老板大叫一声:“我的儿啊!”晕了过去。

    云落端起碗,喝掉最后一口汤,随荷乖巧地收起碗筷,跑去洗碗去了。

    云落闭眼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觉得没什么疏漏了,检查了一下门栓,便提水洗澡。

    等他收拾妥当,来到卧室之中,随荷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卧室里简陋而整齐,一排柜子立在墙边,两张床相对而放,中间隔着一张布帘,床头分别立着一个衣架。

    夜色愈发浓郁了起来,人们都渐渐进入了梦乡,享受着无知无觉的幸福,挥去一天的疲惫。

    睡着的人是有福的。

    而此刻的枕江楼和牛肉面馆中,却是不能入睡,一片鸡飞狗跳。

    老板和厨子以及今夜陪酒的青楼姑娘,尤其是那个与张尚书春风一度的老相好,都老老实实地被看管起来,等待着调查询问。

    牛肉面馆里的众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被一一捆起来。

    面馆老板和伙计大声地叫着冤枉,巡城官兵不耐烦地一脚踹在老板肚子上,恶狠狠地道:“有冤,就跟司闻曹的人说去吧!”

    老板一听,眼看就又要晕过去,一个官兵一盆冷水泼在面上,“给老子老实点,别在这儿装疯卖傻的。”

    一碗面毁掉了美好的未来,一盆水浇灭了余生的希望。

    司闻曹,大端王朝的特务组织,监察百官,调查各类大案,如果入了司闻曹,再想出来,至少也要脱一层皮,当然,更多的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天空一片漆黑。

    时间悄悄流去,一丝亮光划破天际,雄鸡打着鸣,唤醒这座刚刚入睡才不久的城市。

    云落默默睁开眼睛,盘坐在床上开始修炼起来。

    感知天地元气,通过丹田引元气入体,再以功法引导元气淬炼体魄,便是修行者的第一境,炼体境。

    修行九境,炼体、聚气、凝元、神意、通玄、知命、问天、合道、天人大长生。

    是的,这个世界有着修行者,他们能够利用天地元气,做许多普通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所以,成为修行者,是这个世界向上攀登的最好路径。

    四年前,云落想办法弄到了一篇修行功法,但是四年过去了,依然无法成功炼体。

    我这丹田莫非有漏斗不成?这元气一到了丹田处就跟漏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摇摇头,云落也不气馁,多年的艰苦生活练就了他无比坚韧的心性。

    隔着布帘,轻轻喊了一声,随荷迷糊的声音从

    对面传过来,“怎么就天亮了啊,我感觉我才刚睡着。”

    随荷已经长大了,云落自然需要避嫌,让她慢慢起床吧。

    起身洗漱,做好早饭,随荷这才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

    她只随意鞠了几捧水在脸上揉搓了几下,一个清纯美少女就出现在云落眼前,这就是那些古籍上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吧。

    云落喜欢看书,虽然没钱买书,但是因为时常帮对面书铺的掌柜做些小事情,勤勉踏实,一来二去混熟了,掌柜的也就对他在书铺蹭书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落就是在这个书铺之中,看了许多的杂书,孤本,让他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之中,拥有了常人难及的渊博知识。

    三两下吃完桌上的白粥咸菜,随荷正准备去洗碗,云落准备出门,“笃笃笃”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木质门板上响起。

    片刻之后,云落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凌乱,面上分泌的油液在阳光下微微有些反光,额头隆起,鼻梁塌陷,宽厚的嘴唇让每一次上下翻动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小兄弟,你们家里就你和你妹妹两人?你们平常都靠什么养家啊?”

    云落的视线越过此人,看着他身后的几个隐隐包围这里的随从,“你真是司闻曹的人?”

    作为大端王朝境内的监察机构,司闻曹的大名无人不知,不过它的震慑更多的还是对于官员,像云落这种市井小民并无什么惧怕。

    但如果有些见识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眼前这个略显猥琐油腻的中年男人的可怕之处,因为他叫卫红衣,司闻曹蜀国分部统领,也是司闻曹最著名的猎犬之一,多少权贵都对其敬而远之。

    卫红衣咧嘴一笑,从怀中再次拿出令牌,这次直接递给云落,“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枕江楼东侧的那家牛肉面馆里?”

    云落仔细看着令牌,闻言睁大了眼睛,疑惑道:“那家面馆不能去吗?”

    在他的身后的木凳子上,随荷双手捧着脸正在发呆。

    卫红衣也不气恼,依旧挂着一丝油腻的笑容,“可是那天晚上,就在你走之后不久,蜀国的吏部尚书就死在那家面馆里。”

    云落啊了一声,声音稍大,“我和我妹妹,平常就靠帮别人运送些瓜果蔬菜什么的为生,那家牛肉面馆也是我们的客人,那天刚好送了些蔬菜去,老板少了我几文钱,就说拿一碗牛肉面抵了,说起这个我还生气呢,他按牛肉面的市价抵给我,你说我是不是亏了?”

    卫红衣点点头,“是亏了,亏大发了。”视线从屋子里那堆独轮车、扁担、挂着菜渣子的箩筐上略过,又看了看那个少女,伸出手来,“那行,打扰了。”

    云落连忙递过令牌,“这就完了?”

    卫红衣没好气地笑道:“那跟我去好好聊聊?”

    云落连忙挥手送别,笑容灿烂,随荷也连忙伸出一只手,跟着云落挥动着。云落看看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赶紧去洗碗。”

    卫红衣转身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几个随从跟上。

    刚驶出几步,中年人吩咐道:“让刘和上来。”

    从随从中走出一个人来,钻进马车。

    卫红衣问道:“一个背景如此清楚的少年,我们司闻曹为何会有他的卷宗?”

    刘和恭敬地道:“因为国相府。”

    卫红衣的眼中蓦然爆射出精光,“国相?”

    刘和面色平静,“是蒋大人,他偶然发现了少年的妹妹有成为修行者的资质,便跟着二人来了这儿询问,那少女没有立即答应,说要先想想。”

    修行者的资质,说得过去,“然后呢?”

    刘和脸上有些异彩,“蒋大人没说什么,说了声唐突,留下一张字条便走了,说若是愿意可以去找他。”

    卫红衣点了点头,“确是蒋琰的风采气度。能得蒋琰青眼,这少女的资质可谓极好。”

    卫红衣闭目想了想,睁开眼睛问道:“那少年呢?”

    “蒋琰判定绝无修行潜质。”

    “这少年不用管了。”

    卫红衣吩咐一句,再次闭上了眼睛,马车自顾自地朝前走着,蹄声清脆,车轮稳固,如同这越发强大的王朝。

第二章 夜来梦成

    繁华的锦城在上午时分就已然是人来人往,云落推着独轮车平静地走在大街之上,左穿右绕之下,来到了一个小菜市。

    一处摊位上,一个菜贩子老远就朝云落挥挥手,等云落走近后,埋怨道:“云兄弟,你今天怎么来得晚了些啊,再晚就要错过点了。”连忙开始往独轮车上搬着菜。

    就在低头的一瞬间却低声道:“岑大哥在帘子后面等你。”

    云落连忙告罪:“对不住对不住,起晚了,早上走得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王二哥有水没有?”

    菜贩子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朝摊位背后的帘子努了努嘴。云落掀帘子走进去。

    帘子后面是个小小的空间,刚能放下一张床的大小,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个小凳子,早有一个身穿黑衣的络腮胡子坐在那儿。

    看见云落,络腮胡子点点头,“司闻曹的人去你那儿了?”

    云落低声道:“卫红衣。”

    络腮胡子道:“那个清漪姑娘并不知情,胭脂水粉也是换过一个月零十三天了,查不出来。”

    说完他又看了眼云落,“我真的很佩服你,不仅敢杀了张春风,还真做到了,而且能想出这么天才的办法。”

    云落呵呵一笑,“没有岑大哥的配合,我什么也做不了。”

    络腮胡子,名叫岑无心,他摇摇头,“没有我,你也能想出别的办法。”

    云落为张春风设计的死法是心脏突停,反正书上是这么叫的,这是他在那间书铺里偶然翻到的一本无名的小册子,说人的心脏在兴奋刺激过量的情况下,可能会停止跳动。

    于是他在一些动物身上做了实验,证实了这样的说法。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云落从无名册子上选了三种带有强烈兴奋刺激作用的物件,在张春风相好的姑娘的胭脂水粉中放入一种,那内室之中的熏香里放入一种,在送去的蔬菜中挑了品相最好的放入第三种,单独每一种其实都算常见,没想到竟然一次成功,就是仵作来了,也只能得出个张春风命衰,乐极生悲的结论。

    三样缺一不可,但能同时中这三样的,却只有那张春风一人。

    云落观察了张春风,整整一个月,他只要从枕江楼出来几乎每次都会去那家牛肉面馆,而云落在此之前,已经给这面馆送过三个月的菜了。

    这就是令岑无心佩服的地方,布局深远,策划精细,算好时辰一击而中。

    岑无心又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杀一个高高在云端的大人物,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云落点点头,心中温暖,这就是兄弟,过命的兄弟。

    两年前,在一起帮派纷争中,岑无心被身边人出卖,遭人围杀,浑身负伤逃遁之际,是路过的云落顶着天大的风险,将其背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屡屡帮他分析情况,出谋划策,让他的势力迅速扩张,渐渐成为锦城地下的一方人物。

    岑无心不是没想过和云落一起,兄弟同心,共创大业。

    可云落终究志不在此,他的志向在另外的地方。

    告别岑无心,云落推着独轮车,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老旧的小院,虽然老旧,但布置得很是清雅,里面就住着一主一仆两个老人,云落敲了门,静静在门口等着。

    过得一会,一个发丝犹黑的老头子缓缓过来开了门,看见云落,点了点头。

    云落便将独轮车上的菜筐取下抱起,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小院中,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待云落将东西搬到厨房出来后,轻轻一指旁边的座位。

    云落乖乖坐下,眼神之中有敬重、有羡慕。

    因为这个老头,是个修行者!

    因为这个老头,是他的师父!

    多年前,年纪尚幼,比如今更加落魄潦倒的云落偶遇了这个老头,老头感慨他的命运,便教授了他一些武技,并指点他生活的方向,多年相处,慢慢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到了第二件任务。”老头的话语中有一丝赞赏。

    云落并无得意,“行百里者半九十。”

    老头点点头,“有此心性,若你能真的完成这三件任务,我一定按承诺,让你踏上修行之路。”

    云落看着老头,“我的丹田的问题?”

    老头不在乎地摆摆手,“小事。”

    云落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兴奋,转瞬又归于平静。

    老头问道:“你这么执着地想要成为修行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落脸色一黯,想起自己时常做起的那个噩梦,一个很儒雅的叔叔抱着自己,气氛温馨而甜蜜,转瞬之间,冲天的剑光从天而落,自己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他很想弄清楚那个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是自己的父亲吗?那道剑光又是谁斩落下来的?这些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也不勉强,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才弄来的情报,就在这儿看,看完还给我。”

    云落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喜上眉梢,看到之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头拜了三拜。

    他毫不怀疑情

    报的真实性。

    推着车,云落走在街上,脚步坚定而迅速。

    四周熙攘,一个孤独的破落少年,向着心中所求,艰难前行。

    一个孤儿,还要养着另一个孤儿,生活的艰难自不用说,所以云落的活计有很多,送菜是他最主要最稳定的收入,而每隔两天去升仙湖市中摆渡,则是他发横财的好机会。

    升仙湖,因升仙桥而得名,传说有仙人在此白日飞升,故而有诸多修行者来此瞻仰或寻觅机缘,便有心思活泛的在桥下的船上售卖丹药、功法等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朝廷却也没见管过,生意自然就好了起来。

    生意一好,人流船只就慢慢汇集起来,对河道多有阻塞,官府干脆凿开河道,将河水引入旁边的人工湖内,取名升仙湖,将这些人驱赶至湖中。

    所以对于这贩卖的都是朝廷禁物的升仙湖市,朝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历经多年,这湖面之上已是密密麻麻的船只,仅留出一些狭窄纵横的船行道,两岸皆是错落拥挤的竹屋或吊脚竹楼,成了西南之地最大的修行者交易市场。

    所以去升仙湖市的,出手都很阔绰。

    想到这里,云落的心情有了些愉悦;

    想到师父给他的那些情报,想到今天就能完成第三个任务,他的心情更加愉悦;

    脚下却依旧平稳地朝升仙湖市走去。

    穿过一排排错落的棚屋,云落不时跟有的屋子里的人打着招呼,来到湖上一艘不怎么起眼的小乌篷船上,舱门的帘子上布满了油污,使得整张帘子变得僵硬和厚重,云落撩开帘子走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朝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云落摇着头,“你就不能找个人打扫打扫。”

    “别人又不是来做客的,无所谓。”说着黑衣男子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云落。

    云落接过打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就很锋利。

    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谢了。”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咱们之间用不着,我难得有个朋友。”

    云起嘿嘿一笑,“我只是谢谢你知道拿个东西包一下,没给我弄脏了。”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你看,所以我们能做朋友。”

    他从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云落要拿这把匕首干什么,因为他相信云落能够处理好首尾。

    何况就算处理不好,也无所谓。

    走出小船,云落走到另外一艘小舟之上,安静地等着。

    他知道,要等的人今晚一定会来。

    四十五岁的潘重楼走出宫门,步履沉稳,坐上早已候在宫门外的马车,面色如春风拂过。

    作为蜀国名义上的三号人物,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实权,但过得很舒心,锦衣玉食、醇酒美妇,也有想过就这样终老在这繁花似锦,悠闲安逸的蜀地。

    没曾想,老天爷偏偏如此眷顾于他,就在六个月前,当他在自己藏中翻阅一本不知道啥时候买来的修行功法时睡着,机缘巧合地引天地元气入体,成功淬炼体魄,从而迈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世界立刻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有活力了,心中那团早已熄灭的野心之火春风吹又生,于是他费尽心思,谋求调回王朝都城天京城,调令已到,自己刚才便已经跟蜀王和国相辞行,明日便要启程赶赴天京城。

    在天京城他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和帮助,才能更加靠近大端王朝的权力中心,前提是,他要值得被帮助和提拔。

    所以他今晚要去升仙湖市,他要去购买聚气丹,争取在回去的路上就让自己悄悄突破至二境。

    修行九境,炼体、聚气、凝元、神意、通玄、知命、问天、合道、天人大长生。

    这聚气丹顾名思义,就是让一境炼体境的修行者在突破入聚气境时能够更好更多的聚集天气元气,成功迈入聚气境的灵丹。修行路上,像此类有直接明显功效的丹药向来都是供不应求,价格不菲,可潘太傅何曾缺过银钱。

    夕阳无力地坠下山头,夜色渐渐袭来,潘重楼屏退左右,从家中悄悄走出,一生谨慎的他从来不会将这样的消息贸然告诉别人,也正是这样的谨慎,他才能在多年之前抓住那份鱼跃龙门的机缘。

    就像这一次前往升仙湖市,他便已经以公开的身份带着随从去逛过好些次,口中还数落着这儿的脏乱、无序与嚣张。

    他有个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本事,过目不忘。所以,蒙着面的他便能在这会儿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个吊脚楼前,这是一家卖裁缝铺子,潘重楼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店主是个老头子,看见这个蒙面人也不以为意,在这升仙湖市,蒙面的罩袍子的多了去了,在潘重楼说明来意后,指了指楼下水面上的一艘船,转身走入了铺子。

    不一会,潘重楼从船上走出,面容平静,习惯了谨慎的他,按照早已踩好的路线,上了一艘摆渡船,他要坐到湖的对岸,然后从那边改换路线,从另一侧回家,决计不能让人知道今晚自己来过升仙湖市。

    掀开帘子,看见还是之前踩点的小船夫,他才真正将一颗心放入心里,闭着眼睛开始养神,突然他的眉头一皱,发现小船并未

    按照原先的路线朝对岸驶去,不动身色地开口问道:“小哥,这几日湖中进出路线改了?”

    小哥连忙嗯了一声,“可不,今天前面有两艘大船要卸货,把原先的路堵了,只得绕绕。放心,不多收你钱。”

    潘重楼不再言语,继续闭眼休息。

    小船在湖中默默前行,渐渐地走到了湖边一片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处。

    潘重楼双眼睁开,警觉之色骤然出现在脸上,却看见那船夫小哥转过头来,朝着自己嘿嘿一笑:“晚了。”

    潘重楼不动声色,“你是谁?”

    他没有直接逃跑,他的行踪、他的修行,他都不想暴露。

    船夫小哥自然便是云落,他没有答话,手上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利刃朝潘重楼刺去,普普通通的一刺,在潘重楼看来却有着百般变化,封死了自己所有的路线,生出一种避无可避之感。

    少年竟是一位武技高手!

    但潘重楼却突然笑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云落并非修行者,若是往日,自己定然命丧此处,而现在不同了,自己是修行者了。

    但就这个不懂修行的毛头小子就敢来刺杀自己?定然还有后手。一念至此,一生谨慎的他便留了后手,只是轻轻一指戳向云落的肩头,注意力全都放在可能从船底、水中、身侧突然冲出的刺客。

    手指微动带起一圈元气的震动,潘重楼满意地自己的杰作,弹指伤敌,挥洒自如,这就是修行者啊,只是就在下一瞬间,他蓦地睁大双眼,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云落不闪不避,任由那元气化作的指尖点在肩头,戳破皮肉,直伤肩骨,他一身闷哼,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侧,脚底重重地踩在船板,踩得船身往下一沉,左手却再变出一把匕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地扎进潘重楼的腹部。

    潘重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汨汨的鲜血正在朝外涌出,最关键的是,云落这一击极其精准地打碎了他的一处窍穴,匕首之上居然还附带着元气伤害,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如同身上不多的真气一般正在缓缓消逝。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击杀这个不会修行的少年。

    云落吐了口血沫,耷拉着右边肩膀,也不过多言语,从地上捡起之前右手的匕首,就要结果了潘太傅。

    他也想过嘲讽几句潘重楼,为何自己会知道他是修行者,为何自己会知道他的这处窍穴很关键,但还是算了。

    话本上常写,反派死于话多。

    可是修行者之所以能成为这座天下最顶尖的存在,就在于他们能做到的许多事,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潘重楼凝聚起仅存不多的真气,颤颤巍巍地朝云落拍出一掌,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颓然掉落,若是武技比拼,这样的招式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但,他是修行者。

    天地元气震荡着凝聚起来,一个虚幻的大手朝着云落的面门直接印下。

    避无可避。

    云落真正领会到了修行者的强大与可怕,也更加坚定了要成为修行者的决心。

    前提是这关他能活下来。

    赌了!

    云落根本不躲,将左手的匕首,用力地朝着潘重楼掷出。

    云落闭着眼,只觉清风拂面,天地元气失去了操控,重新变得温顺可亲,消散于天地。

    潘重楼的咽喉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气绝身亡。

    拖着受伤的肩膀,云落将潘太傅的尸体绑上石头沉入湖底。

    打扫干净后,将小船撑到一处泊好,从船上弄出一个斗篷披在身上,走进了黑衣男子的小船。

    “曹大哥,还你。”云落用左手将那把能够附加元气伤害的匕首递还给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姓曹,名夜来。

    曹夜来随手放在桌上,“先治伤。”

    看了看,所幸骨头没碎,只是错位了,简单正位之后给伤口敷上药粉,再缠上绷带。

    曹夜来的手法很好,云落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后几乎看不出来肩膀的伤势。

    曹夜来突然道:“那可是蜀国太傅啊,真有你的。”

    云落猛然一顿,看着曹夜来,紧接着又笑了笑,“所以才弄得这么惨。”

    他相信曹夜来。

    曹夜来淡淡道:“你太急了,这次筹划得太不周密,若无我帮你掩饰,或许会弄得人尽皆知。”

    云落沉默点头,大恩铭记在心。

    曹夜来叹了口气,拍了拍云落尚好的左肩,“回去吧,这边我帮你收尾。”

    云落盯着曹夜来,眼眶微微泛红。

    曹夜来道:“我不喜欢男人。”

    云落:“......”

    趁着月色,离开升仙湖,云落恍如隔世,这就算完了?

    接下来自己就能踏上梦寐以求的修行之路?

    脚踩在小巷中的灰土路面上,几无声息。

    一声声的呐喊,一遍遍地响彻自己心中的小天地。

    夜凉如水,湖面骤起微风,曹夜来就在这天地水间,撑着云落的小舟,蹲在船头,杀鸡。

第三章 横生枝节

    窗含西岭千秋雪。

    有人身在西岭,雪在脚下。

    雪山皑皑,在阳光下映照出一片耀目的金光,金光之中有两个人安静地站着,风吹不动他们的一片衣角,眉头却被这个世间挤压出深深的皱纹。

    “宗主师兄,你真的想好了?”

    “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是朝廷那边?”

    “朝廷和宗门我只能选一个。”

    一人欲言又止,试探问道:“不能两全?”

    另一人转过头来,神色之中有严肃和敬畏,“剑,一往无前,宁折不弯!”

    雪山顶上,沉默无言,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老旧的小院之中,亦有两人。

    全名叫文伟的黑发老仆沏上两盏清茶,朝白发老头递去一盏,轻声道:“云落已经杀了潘重楼,肩膀受了伤,曹夜来帮忙收的尾。”

    老头端起茶盏,吹着水沫,轻轻吸了一口,神色之中有欣慰,“已经足够好了。”

    文伟点点头,很以为然,问道:“那他明天就会过来?”

    老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我觉得他应该有那个耐心等到该过来的时候。”

    文伟轻笑道:“那潘重楼刚有了点念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也是够残忍的。”

    老头嗤笑一声,“比起他做过的那些事,这样的死法已经是便宜他了。”

    文伟轻轻点头,思绪被那些过去勾起,两人都陷入沉默。

    天上的明月同样将光辉铺洒在落家巷中,云落待随荷睡去之后,悄悄给肩膀再上了一次药,不知道曹大哥给的什么神药,现在伤口已经渐渐结痂,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不适了。

    云落知道曹夜来不只是一个升仙湖开小铺子的人那么简单,自己对两人怎么成为的朋友也有些稀里糊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与人相交,贵乎一颗真心。

    此次劳动曹大哥,其实自己并不是很愿意,但是想来想去,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恩情只能慢慢去偿还了。

    司闻曹中的人,却讲究的是个快字,到处都是急匆匆行走的人,卫红衣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手下,神情之中满是困惑不解,如果仔细看,或许还能看出一丝愤怒。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刘和肃立在下方,泛起一丝苦笑,“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听错,刚才宫里的王公公亲自来传的话,王爷说了张尚书的事不用再查了,潘太傅的事情宫里另行处置。”

    张尚书的事还没查清楚,又来个潘太傅,关键是他们司闻曹并不知道潘太傅的消息,宫里却已经来信了。

    “这意味着很多啊。”卫红衣厚重的嘴唇吐出一段叹息,在阴暗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于是就这样,一个夜晚又在一段段的对话中,在一缕缕的思绪中,悄悄到来,又悄悄离去。

    对于积极的人而言,天地又变得活力,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

    云落忍住了想要立刻去找到师父的冲动,在这两天之中,依然像过往的很多年中的很多天里一样,做着那些辛苦而忙碌的事情。

    只是那家牛肉面馆再没开过,为此云落有些遗憾。

    毕竟还剩下一碗面没吃回来。

    第三天,又到了该去给师父的小院送菜的时候了,今天云落准备带着随荷一起去。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够成为修行者,随荷怎么办?她的天资应该比自己高得多。毕竟有过大人物曾经亲自来问过,而之后经过云落的打探,确认了那位大人物的身份,让云落非常的自责,逼也应该逼着她答应下来的。

    大人物名叫蒋琰,蜀国兵部尚书,举国公认的国相接班人,人称“幼麟”,光是这个名号已经代表很多意思了。

    让云落不至于悔青肠子的是,蒋琰曾留下一张字条,算是并未完全错过。

    不过他还是想先带随荷去跟自己的师父见一面,听听他的意见,无他,信任而已。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云落推着装满蔬菜的独轮车缓缓走着,随荷在他身后,手微微牵着他的衣衫,四处张望着锦城的富饶和繁华。

    这座城市的繁华还吸引着许多旁人,一座高楼之上,两个身着素色缎袍的少年正倚着窗户,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满怀心事。看着这个城市的眼神高冷而淡漠,在他们身后的雅间之中,还坐着一些少年,嬉戏交谈着。

    世间的修行者分为两种,载入谱牒的和山泽野修。

    前者入宗门修行,有正规的传承和记录,修行之路大多平坦而顺遂,只是个人天资心性不同分出差异而已;

    而山泽野修则是自学自悟,被人戏称为野狗刨食,虽偶有机缘逆天的野修出人头地,但多数还是在那修行者中的最底层,也常常被那些谱牒修士看不起。

    蜀国境内有着大大小小许多修行门派,宗字头的山门却仅仅一家,西岭剑宗。

    剑修圣地、天下五宗之首,足以让西岭剑宗成为无数蜀地之人的骄傲,也足以成为所有西岭剑宗弟子的骄傲。

    两个少年衣衫的袖口上,有着一圈山纹,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是西岭剑宗的天之骄子。

    居中的少年身形中等,手指修长,面容充满着骄傲,正是西城董家的长子,董慎。

    其父董家家主,乃是蜀国镇守南疆苍梧郡的军方重臣。能够镇守作为南疆门户之一的苍梧,足见蜀王对他的信任。董慎自己也是争气,成功地进入西岭剑宗修行,甚至还算是这一届中很是优秀的学生,让他的父亲每每说起来都是一脸骄傲。

    身旁的少年,面容俊美,身形修长,合身的衣衫衬托得他宛若谪仙,他便是南城俞府的大公子,俞横。

    作为锦城豪商巨贾的俞府,在早年间的一场豪赌之中,大获全胜,从此扶摇直上,稳稳坐在蜀地富豪的前几把交椅,政商两界,纵横自如。

    他们身后的数人皆是蜀地其余宗门的学生,或多或少跟二人的家世有些差距,便不自觉的避让着,慢慢形成了这么个众星拱月的态势,两人亦觉得理所当然。

    天下修行门派的规矩大抵是允许三境之上的弟子下山游历,而三境之下的普通学生,便只能在放假的时候,出去放放风。

    锦城附近大大小小的诸多宗门弟子自然将这繁花似锦的锦城当做放风的首选。

    显然,此时这个雅间之中的便是些相好的三境之下的学生。

    身后众人的吹捧和拥戴两人根本没怎么当回事,身为西岭剑宗的核心弟子,他们知道很多的内幕。

    随着多年前的一场大变故,西岭剑宗遭到了大端王朝的强势打压,渐渐式微。

    同时,大端王朝扶持清溪剑池,飞速崛起,四处挑衅西岭剑宗。

    西岭剑宗名义上还能保持着五宗之首的名头,但实际上已是内外交困,两年之后的五宗大会,甚至有传言说可能清溪剑池将挑战西岭剑宗,以取代其五宗之一的名头。

    迫不得已,西岭剑宗的宗主前些日子突然向天下宣称,将在此届新生之中选取五人,教授西岭剑宗宗主亲传之秘《接天剑经》,同时重启中止多年的剑冠选拔,倾宗门之力培养。

    此次下山之际,授课师兄还通知诸人,若发现有好苗子,可以带来,如若的确天资出众,在三天后的入门测试

    中被宗门收下,推荐者可以得到一次去往剑阁二层查阅剑经的机会。

    俞横目光散漫,四处飘荡,突然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董慎,“董哥,快看。”

    董慎懒洋洋地随着俞横的目光看去,突然眼前一亮。

    云落的脚步依旧沉稳,心却越跳越快,拐过前面的路口,再走几十步就是师父的小院了,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一群衣衫华贵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云落的独轮车前方,云落停住小车,随荷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两人就这么看着眼前这帮人。

    云落认出了他们的衣衫,修行宗门的弟子,尤其是领头的两人,他的眼光从他们袖口的山纹上滑过,西岭剑宗。

    俞横看出了云落的目光,嘿嘿一笑,本想拍拍云落的肩膀,可是看见这粗布麻衣,还是算了。开口道:“小兄弟,送你一场大造化。”

    云落没有答话,对他投去疑惑且警惕的眼神。

    俞横不以为意,伸指凌空点了点云落身后的随荷,“把她交给我,我带她去西岭剑宗成为修行者。”顿了顿,“另外,我可以付你一大笔钱,多到你根本想不到,比如说可以买下这栋楼。”

    俞横指了指身旁的高楼,商贾之家的人,自小便学会了怎么做生意,没有明着说卖。

    他的神色中充满自信,对于一个需要靠苦力送菜为生的穷苦少年,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不卖。”一个声音平静地传来。

    说出了俞横隐藏的意思,说出了自己坚决地态度。

    俞横一楞,身后的少年们也是传出一阵惊呼。

    这小子疯了?俞横给出的条件已然十分优厚,换位而处,自己多半会忙不迭地答应。

    董慎很不耐烦,若非恰逢宗门有这样的任务,恰逢自己非常需要去剑阁第二层看看那本心心念念已久的《金戈剑诀》,恰逢看见这个少女是个难得的修行胚子,恰逢自己并不介意收下一个姿容俏丽的侍婢,他本不愿意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他开口道:“答应他,不然你会死。”

    云落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团,他是决计打不过的,一个野路子初入炼体境的潘重楼已经让他搏命相向,何况眼前的这么多修行者。

    突然一个身着紫衣的络腮胡子飞奔着过来,挡在云落的面前,朝着董慎和俞横诸人拱手道:“董公子、俞公子、诸位公子,在下白马帮岑无心,此人是我兄......”

    话音未落,董慎一脚踢在岑无心的肚子上,将他斜着踹飞出去,砸在地上,喷出几口鲜血。

    “地下的爬虫,也敢来我面前要面子。”

    就在岑无心摔倒的地方,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缓缓驶过,马车样式一点也不浮夸,甚至没有任何的标识,但用料无不考究,车厢之中,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玄色,面容美貌绝伦,从被风吹起的侧帘瞄了一眼身旁的冲突,收回目光,朱唇轻启:“剑宗弟子都是这个德行的话,也难怪陈老头要拿出《接天剑经》来招揽新人了。”

    对面的丫鬟亦是貌美,陪笑道:“《接天剑经》肯定是小姐的囊中之物,不仅如此,小姐还会狠狠杀一杀那个什么江东明珠的风头。”

    绝美女子不置可否,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江东明珠,呵呵!别让我崔雉失望才好。”

    至于路旁的冲突,她恍如未见。

    小院之中,文伟皱着眉道:“他一向准时,按道理,该到了啊。”

    老头眉头一皱,双眼一闭,突然双目睁开,爆射出两道精光,在藤椅上一拍,“大胆!”

    身形消失在原地。

第四章 世间的龌龊与温暖

    大街之上,人群识相地四散开去,留出中间对峙的圆圈,底层的民众从来不缺乏这样的敏锐,这是小人物的存活之道。

    四下寂静无声,云落将岑无心轻轻扶起,看着对面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董慎与俞横,很是绝望。

    越是临到绝望的时候,云落反而显得平静。如若不死,必叫你二人十倍偿还。

    俞横看了看董慎,他目前修为稍逊董慎,家世也差了点,所以诸多事情都是隐隐以董慎为主,再加上气恼云落刚才的拒绝,冷哼了一声,“怎么,不服气。”

    岑无心正要挣扎着再开口,云落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徒劳罢了。

    身后的随荷带着哭腔道:“落哥哥,我跟他们去吧,我不想你有事。”

    俞横双手一拍,“这就对了!”

    有一顶轿子看似缓缓却又迅速地闯入这个禁忌的圆圈中,在随荷的身旁停住,轿中人掀起侧帘对随荷笑道:“早知道你吃这套,那天我也来这么一出了。”

    云落看清来人的面容,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至少事情有了转机。

    那边董慎却是已经不耐烦了,“噌”地一声,佩剑出鞘,冷漠道:“废话讲完了没?”

    若非是这光天化日的,他早已一剑取了这少年性命,带走这个姑娘了。

    天下之事,皆在修行之下。

    正是这一份心性,被他的授业恩师称作大道可期。

    四周百姓有些慌乱,胆小之人甚至往后推了好多步,要杀人了?

    轿中人呵呵一笑,看着云落道:“我只护你今日,日后之事,各凭本事。”

    云落双手抱拳,深鞠一躬。

    随荷还挂着眼泪的脸上也展露出一丝笑意,“谢谢大叔。”

    坐轿的帘子被轿夫掀起,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迤迤然走出,微笑着对董慎道:“你父亲给你取名为慎,那你到底是慎还是不慎啊?”

    董慎淡漠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细密的汗珠迅速地从额头上渗出。

    俞横的手甚至都有些颤抖,商贾之家对权力的认知反而更加深刻。

    两人连忙鞠躬,“董慎/俞横见过蒋大人。”

    身后的少年乱做一团,跟着响起了参差不齐的声音,

    或许其余的蜀国高官来此,董慎都不会如此惧怕,但蒋琰不一样。

    不说他乃是自家父亲的顶头上司,更何况,自己引以为傲的修行者的身份,在蒋琰眼中就是个笑话,作为六境知命境的强者,单说修行,恐怕也只有自家宗门的几位长老能跟他平等论交。

    为人宽厚大度的蒋琰会给人机会,但前提是你要识趣,蜀国曾经就有一个大族不怎么识趣,在蒋琰连给三次机会都被一一践踏之后,蒋琰带兵践踏了那整个家族。

    至此,一战成名!

    能够走到如此高位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老好人。

    恩威并济,自古皆是如此。

    一念至此,董慎单膝下跪,俯首抱拳,“今日小子鲁莽了,还望大人恕罪,日后定当痛改前非!”

    身后一帮少年不明就里就要跟着跪下,俞横连忙拦住。

    这要都跪下,岂不是将蒋大人架在火上烤么。

    蒋琰神色却变得如董慎之前一般淡漠,“国有国法。”

    转身走到云落几人身边,揉了揉随荷的脑袋,他是着实喜欢这个小姑娘,看了一眼岑无心,微笑着对云落道:“去办你的事吧。”

    云落再施一礼,随荷与岑无心也跟着行礼,蒋琰转身上了轿子,继续看似缓缓而又迅速地远去。

    云落推着独轮车,随荷扶着岑无心,朝着小院方向走去。

    独轮车的车轮缓缓从少年们的身边碾过,吱吱呀呀的声音响在他们心头,想到蒋琰那句国有国法,董慎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轿子中,蒋琰喃喃自语,“山上神仙,山下皆蝼蚁么?”

    走到小院附近,云落跟岑无心道:“岑大哥,大恩不言谢,你先去养伤,我送完这趟东西就去找你。”

    岑无心摆摆手,“我没事,稍微养几天就好了。你要小心,那些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着神情已是十分严肃。

    云落沉重地点头,“我会想办法。”

    岑无心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门环轻轻叩响,黑发老人文伟来开了门,看见云落身后的少女微微一怔,也没说什么,将抱着菜筐的云落和随荷让了进去。

    随荷有些怯生生的,虽然来之前落哥哥跟自己讲了这里两个老爷爷都很好,但终究是陌生人。

    文伟见状默默端来一些糕点,随荷的眼里便只有那大大小小的美味了。

    摆好了菜筐,云落来到老头跟前,将随荷的情况大致说了,蒋琰和董慎这些细节也没有隐藏,希望老头能指点一下。

    老头听完微微一笑,“既然你要修行,此事我便已有所准备,你身边这个小丫头其实有个亲戚,是她的小姨,我已经联系了,估摸着也就这会儿就能到。”

    随荷胀鼓鼓的嘴巴停止了咀嚼,瞪大了一双美目,疑惑地扭头,亲戚?小姨?我不是个孤儿吗?

    云落也是一惊,转瞬之后便已经开始思量起她小姨人品如何,性情如何,随荷跟了她之后会不会过得不好?

    随荷就着文伟好心端来的一杯茶水,三下五除二地咽下口中美味的糕点,急匆匆地问道:“老爷爷,我小姨在哪里啊?你是怎么找到她的?那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老头笑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了,等会儿她来了你当面问她吧。”

    老头端起石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神色一动,“你看,这就来了。”

    从墙头直接飞下一个身着麻衣的少妇,面容宛如少女,气质如那高山之上的雪莲,高贵而圣洁。

    显然也是个修行者。

    云落看清她的面容,如遭雷击,喃喃道:“邹姨?”

    随荷蓦地哭出声来,冲过去抱着少妇,嘴里大喊着:“妈妈!”

    少妇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轻轻拍了拍随荷的背,蹲下身来,轻轻擦去随荷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不过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你小姨啊。”

    云落神情转瞬落寞,眼前的少妇几乎跟当年随荷的母亲一个样子,看见她的一瞬间,云落的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填满,但听了她的言语,他明白过来,当年那个温柔娴静的妇人终究不可能再回来了。

    少妇转身看着云落,露出一丝微笑,“你就是小落?这些年谢谢你对随荷的照顾。”

    云落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客套回答。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是随荷货真价实的亲戚,自己也由衷地为随荷开心。

    老头轻咳了一声,“好了,人都到齐了,该说正事了。”

    少妇牵着随荷的手坐下,随荷偷偷看了看落哥哥,云落朝她点点头,她才乖乖地坐在少妇的身边。

    老头先是问道:“邹荷,你什么时候走?”

    原来少妇名叫邹荷,朴素而有韵味。

    邹荷、随荷,云落心里暗自琢磨着。

    邹荷看了一眼云落,“如果小落没什么意见的话,我想越快越好。”

    云落笑道:“那当然,只要随荷过得好,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意思就是如果随荷过得不好,你要有意见咯?

    邹荷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你俩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老头帮云落做了主,看着云落道:“你留下我有事要交待。”

    随荷的身上有一把钥匙,邹荷正欲牵着她离开,随荷却蓦地挣脱她的手,扑进云落的怀里,大哭道:“落哥哥,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跟小姨走了。”

    云落眼眶泛红,睁大着双眼不让眼眶中打滚的泪水掉落,“听话,落哥哥不能保护好你,如果有一天落哥哥能够保护好你,我就去找你。”

    随荷止不住地大哭,“我不我不!”少女的言辞匮乏,只能如此单薄而激烈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情感。

    云落想了想,“随荷别哭,你先跟小姨去,等落哥哥学好了本事,一定去找你,好不好?”转头看着神色戚戚然的邹荷,问道:“可以吗?”

    邹荷点点头,“随时欢迎。”

    云落捧着随荷的脸道:“你看,小姨都答应了,到时候落哥哥来找你。听话,乖。”

    随荷伸出手,支起一根小指,抽泣道:“拉钩!”

    云落伸出小指,紧紧挂在一起,随荷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邹荷离去。

    蹲在原地,云落长久不愿起身,目送着两个身影的远去,与一段贫苦而温馨的过往郑重告别。

    “差不多了,说你的事了。”

    是师父的声音,云落连忙起身走过去坐下。

    “你知道今天在路上拦你们的人是谁吗?”

    云落丝毫不奇怪老头知晓今日之事,他甚至曾经有过怀疑,老头是不是什么蜀国或者哪个宗门的大人物,但是多年以来,并未发现过什么异常。

    “我只知道是西岭剑宗的,好像一个叫董慎,是蒋大人说出来的。”

    老头悠悠开口,“董慎,西岭剑宗嫡

    传弟子,目前修为二境中品,其父董磐,执掌靖南军,镇守苍梧郡,深得蜀王器重,在天京城中亦是挂了名的武将;俞横,西岭剑宗嫡传弟子,修为二境初品,其父俞一搏,蜀国巨富,用钱至少能砸死蜀国绝大多数的人。”看了看云落,“怎么样,怕了没?”

    云落摇摇头。

    “不怕就好,那你接下来的修行,就去西岭剑宗吧。”说完老头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上面写着四个流光溢彩的大字,“西岭剑宗”,在炽烈的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看着云落疑惑的眼神,老头道:“三天之后就是西岭剑宗这一届的入门测试,这是参与测试的保荐书。”

    云落平静道:“可是我无法修行。”

    老头扔出一本小册子,没好气地道:“早给你准备好了。小心点,别一下子进了炼体镜,没哪个宗门会收已经修行了的学生。”

    云落连忙接过,压抑不住的喜悦从眼中冒了出来。

    “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还没进去就已经结下仇家,到时人家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你,可不会再有蒋琰这样的好事了。”

    云落握着那本足以决定自己命运的小册子,斗志昂扬,充满了自信,“只要我能修行,这等小人何惧之有!”

    老头冷哼一声,“口气倒是不小。”

    紧接着又道:“今天去把你的事收个尾,那破房子交给你文爷爷保管,这三天就住我这儿,到时送你去西岭。”

    说完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让云落赶紧滚蛋!

    云落拜别老头,文伟送他出去,临到门口轻声道:“云小哥,不用收拾太多行李,到时入门之后学院自会发下一应生活用具。”

    他不叮嘱一句,还真怕这穷怕了的小子到时拎着大包小包去西岭,他真丢不起那个人。

    目送云落远去,文伟回到小院中,在老头的对面坐下,眉头微皱,担忧道:“没了邹家人遮掩天机,不会出啥纰漏吧?”

    老头往后一仰,“真正决定命运的,不是这些谋划,而是人。烂泥扶不上墙,野草却春风吹又生。你觉得他怎么样?”

    文伟想着少年的点点滴滴,由衷感慨道:“心性手段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微微停顿,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但是此次西岭剑宗的入门测试,据我们所知便有江东明珠、北渊皇子、崔氏嫡女、还有咱们那位大公子遥观搅局,称得上是强者如云啊,云落这孩子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老头仰天大笑,神色睥睨四方,“我教的弟子,何须与庸才为伍,就是要遇强更强!”

    推着独轮车回了小巷中,屋子里已经没了随荷的身影,她的衣衫、鞋袜、用具也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碗柜之中她常用的碗碟,还提醒着云落这里的过往,云落鼻头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贫苦的少年在落魄的小屋里,失声痛哭,在他开启修行之路的这天,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孤儿。

    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渐渐靠近城门,邹荷与随荷相对而坐,在随荷的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她这些的生活,她一言不发,眼泪从来就没有停下来过,一双眼睛已经有些红肿。

    出得城门,马车一路朝西行去,人烟渐渐稀少。车夫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将马车停下,邹荷一指点在随荷的眉心。

    轻声道:“醒来。”

    一圈圈常人看不见的元气涟漪荡漾开来,随荷轻轻睁眼,双眼已然恢复如常,神情不再懵懂憨厚,而是如邹荷一般高贵圣洁,开口道:“小姨。你来接我来了。”

    邹荷点点头,拉起她的手,“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天机山。”

    随荷面露笑容,“好。”

    心底在无声地呐喊着:落哥哥,没有我在,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天机山上等你。

    邹荷回想着今日眼中的锦城,多年前的那番筹划,四年前假死抽身而去,到今日随荷功德圆满,这世间的阴险算计便如天机山上的风雪从不停歇,所幸斯人已长成,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马帮,作为锦城新崛起的一支地下力量,在南城占据了不小的地盘,有一处宅院是白马帮帮主岑无心最喜欢的地方,当初云落背着被人追杀的他就是躲到了这里。

    岑无心坐在院中,刚服了些药,微微好受了些。

    一阵风吹过,一袭黑衣出现在他的面前。

    岑无心缓缓起身行礼,神色平静。

    他不认识此人,但此人既然能躲开所有耳目出现在这里的,便是他惹不起的。

    黑衣人缓缓开口:“我是曹夜来,你可愿随我修行?”

第五章 相逢、告别与迎接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山林之间无人的官道上,惊起一群群枝头栖息的鸟雀。

    两匹快马飞速地奔驰着,当先的少年相貌英武,面容坚毅,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流下,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痕迹,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灰衣男子紧随其后。

    转过山头,豁然开朗,一座庞大的山脉映入眼帘,山顶戴着白色的尖帽。

    眼见这著名的西岭千秋雪,少年气势一振,转头跟灰衣男子说道:“韩叔,终于到了。”

    灰衣男子的脸上露出笑意,一路风尘,苦了这个还未修行的孩子了,好在终于平安抵达。

    “小镇,那我们就去山脚下的镇子上稍作歇息。”

    灰衣男子口中的小镇,并非眼前雪山脚下的小镇,而是少年的名字,少年姓裴,名镇,身旁的灰衣男子名叫韩朝恩。

    奋起余勇,裴镇与韩朝恩抵达了山脚下的小镇。

    小镇不小,名字极大,被西岭剑宗的某任宗主亲自命名为“大义”,因剑宗而兴盛至今。

    裴镇和灰衣男子寻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好好洗了个澡,换上衣衫,少年郎用不完的精力又活泛起来,拉着他的韩叔去小镇上闲逛,美其名曰体验蜀地风情。

    明天就是剑宗入门测试的日子,临近晚上,小镇上依然热闹。

    蜀地男子普遍身高不是很高,裴镇和韩朝恩的身材显得高大,也让他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视线并未被遮挡太多。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都是木质的二层小楼,一楼用作门面,二楼自住或是设成雅间。大大小小的旗招从房梁下方伸出来,迎风飘荡,一眼望去,好不繁盛。

    阵阵辛香火辣的气息从一间间店面中飘飞出来,小厮站在门口吆喝着生意。

    “肥肠血旺!地道口味。”

    “资格肥肠,剑宗神仙吃了都说好!”

    “血旺血旺,大众消费,好吃不贵!二位,里边请!”

    裴镇牢记之前韩叔讲的,去了陌生地方,要吃饭直接上人最多的馆子,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便挑了个人气最旺的馆子进去,大堂之内满满当当,殷勤的小厮将二人领到一张桌前,四面方桌已经坐了一个少年和老头,小厮打个商量,那二人也没说啥,看来算是此地风俗。

    裴镇和韩朝恩跟二人点头致意,坐了下来,桌椅皆被摩擦得发亮,看来平日里的生意也挺好。

    在小二的介绍下,裴镇二人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外加一壶当地特产的烧酒,小二吆喝稍后,自去后厨下单,二人就着茶水默默喝着。

    少年和老头的菜陆续上来,裴镇看着身侧的少年吃得津津有味,一碗白饭已经被红油润得红亮饱满,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子,有这么好吃?一时间自己突然觉得,好饿。

    少年察觉到一道火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疑惑地抬头,跟裴镇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

    气氛凝固间,少年抽出一双筷子,试探道:“先吃点?”

    裴镇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呆呆接过,少年咧嘴一笑,将菜碟往中间推了推,“先吃我们的,再吃你们的。”

    身旁的老头呵呵一笑,招呼韩朝恩道:“相逢是缘,朋友不必拘礼。”

    少年和老头正是云落和文伟,明日入门测试,虽说锦城离此不远,为防万一,今天下午便动身赶到了这山下小镇歇着。

    裴镇性情豪爽

    ,自幼环境也不推崇那扭捏拘束,道一声谢,筷子一顿,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味道果真不错,吃着还不忘招呼韩朝恩一起。

    韩朝恩无奈一笑,朝文伟一拱手,也跟着吃了起来,四人一桌,气氛热烈。

    两个少年吃得开心,韩朝恩却主动找文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老哥是本地人?”韩朝恩装作无意地问道。

    “呵呵,锦城人士,带着后辈明天去那边碰碰运气。”文伟笑道,主动说出了韩朝恩想问的事。

    韩朝恩惊喜道:“巧了,老哥,我也是带着后辈去碰碰运气的。”

    正巧裴镇点的菜和酒都上来,韩朝恩叫来四个杯子,给文伟也满上一杯,云落刚想拒绝,却被裴镇一句,人间路窄酒杯宽,给镇住了。

    裴镇端起杯子,“感谢二位盛情,愿二位诸事顺遂,干了!”

    当先一仰脖子,发出一声畅快地感慨,云落偷偷瞧了一眼文爷爷,眼看他也干了,哎,赶鸭子上架,没得法了,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舌头倒没多大滋味儿,一口吞下,喉咙像是被烙铁一烫,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文伟和韩朝恩的脸上浮现出很默契的笑意,裴镇连忙递去一杯茶水,云落猛灌了几口,艰难缓过来,看着三人,神色无奈又不解,“这酒有什么喝的?”

    三人哈哈大笑。

    酒足饭饱,四人正欲分别,一问去处,却发现四人住的是同一家客栈,裴镇大喜之下正欲一同回去,不想韩朝恩却抢先说了他俩还准备逛逛,于是云落和文伟缓缓走回客栈。

    裴镇神色严肃地问道:“韩叔,什么讲究?”

    韩朝恩低声道:“我刚才故意显露出修行者的气势,但那老者毫无反应,要么是比我强得多,要么是丝毫不懂修行,你觉得哪种可能大些?”

    裴镇双手一拍,“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本来就投缘,要是人家是大修士,我这正好多个靠山啊,要是是个凡人,咱们多帮忙照顾一二,这有啥好纠结的!”

    韩朝恩急忙道:“可是小镇,你.......”

    裴镇摆摆手,已经跑去追云落二人去了。

    韩朝恩叹了口气,只得追了上去。

    --------------------------------------------------------------------

    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小镇边上的一处宅院门口,正是当日云落和董慎等人冲突时驶过的那辆。

    早有仆从候在一旁,搬来马凳,姿容绝美的玄衣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径直进了宅院。

    仿佛忽然想起,玄衣女子随口问道:“采薇,陆家小姐到了吗?”

    身旁名唤采薇的侍女娇笑道:“姑娘放心,一直帮您盯着呢,那个女人下午刚到小镇。”

    玄衣女子淡淡道:“你有些放肆了。”

    采薇闻言大惊,连忙跪地,“姑娘恕罪,采薇一时口不择言,望姑娘宽恕。”

    伏跪在冰凉的石板上,采薇如坠冰窟,等了许久不见主子的言语,偷偷抬起头,四周哪里还有人影。

    --------------------------------------------------------------------

    云落和文伟回到客栈,回到紧挨着的两

    个房间。

    云落的屁股还没坐热,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云落赶紧开了门,裴镇在一个小二的陪伴下站在门口,举着个酒瓶子,满脸笑意。

    文伟听见动静从隔壁走出,裴镇一见连忙跑过去将文伟连拉带请弄进了云落的房间,送走小二,关上门,看着一脸懵懂的两人,笑着道:“我韩叔是个修行者,刚跟我说,文爷爷是个他看不透的,我一想,这感情好啊,我和云落兄弟又投缘,要是文爷爷是个大修士,那我岂不是撞了大运,赶紧过来联络联络感情,把大腿抱紧了!”

    文伟哈哈大笑,指着裴镇道:“小子,真有你的。”

    云落也是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的性子虽然是比较沉稳,但是对这种豪侠之风,一向倾慕。

    只是裴镇手中晃动着的酒瓶子,让他有点脑壳疼。

    --------------------------------------------------------------------

    天色黄昏,枝头的绿叶才萌发不久,正在微风之中翩翩起舞,展示着自己一生中最曼妙最生动的姿态。

    小镇的主街之上,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在一个侍女的陪伴下安静地走着,帷帽之下的眼睛四处好奇地打量,目光所望,都是那些民俗民情所聚。

    看见蜀地独有的楼房营造样式,驻足许久;

    看见街上的采耳师傅小心翼翼地给客人掏着耳洞,好奇心大做;

    吹糖人、铜板人、各式杂耍,都让她耳目一新。

    街市上空弥漫的麻辣鲜香的滋味,将蜀地的风情体现得淋漓尽致,置身其中,帷帽女子感受到了迥异于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

    站在小镇的一头,池塘中的荷叶平铺在水面上,荷花还未开放,但心里有花的人,所见所闻已是清香。

    目光遥望向近在咫尺的雪山,看不到任何一片楼宇,但她很清楚那里面藏着这个世间最顶尖的秘密。

    江东多才俊,水乡的秀丽温婉,也孕育出了一颗世人称道的江东明珠。

    镇江陆家,嫡传长女,姿容无匹,明珠陆琦。

    --------------------------------------------------------------------

    月色再次降临在天地之间,云落昏睡在床头,裴镇带来的酒水成功让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同时也让他真正的毫无心事地睡着了。

    裴镇斜卧在床头,透过大开的窗户,手中又拎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地往嘴里灌着,神情说不上落寞还是寂寥,反正是迥异于白天的豪爽与奔放。

    成年的人,没有在白天崩溃的权利。

    崔雉在庭院之中,坐在石桌旁,石凳已经铺上一层垫子,玄色的长摆拖在地上,整个人显得清冷而高贵,她的眉头微微皱着,端起酒杯,轻轻地饮下,白玉杯上印出两片魅惑的唇印。采薇恭敬地服侍在一旁,不敢有任何过多的言语。

    陆琦取下了帷帽,在一处庭院的两颗树间做了一个吊床,横躺在上面,白色的衣衫裙摆随风飘荡,双手捧着一支洞箫,低低地吹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在她的口中,却幻变得有些轻快和开心。

    西岭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这个小镇、这个世间有无数这样的相关之人,以不同的方式去告别,去迎接。

第六章 天下皆惊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新的一天就这样在许多人的期盼中到来。

    小镇的西面,宽阔的石板路弯曲延伸,一路向西。行出七里地,大道陡然变窄,一片青翠的藤蔓化作一堵巨墙,挡住去路,路旁斜斜地插着一把巨大的石剑,无字无刻,但所有人都知道,西岭剑宗,到了。

    “路变得这么窄,那些马车怎么驶得过去?”石剑下方,一个衣衫有些破旧的瘦弱少年向身边的邋里邋遢的师父问道。

    不等他师父答话,旁边就有人冷哼一声,“剑宗山门,皇帝老儿来了也得老老实实步行上山,谁敢乘马车过去!”

    说完鄙夷地看了这对师徒一眼,心道不知哪儿来的土包子,也妄想来剑宗碰运气。

    少年闹了个笑话,小脸一红,师父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无妨。

    少年看了看又问道:“师父,这剑是真的吗?”

    他师父开口道:“不知道啊,或许那些剑宗神仙们真是用的这样的大剑呢。”

    刚才搭话的男子神色之中鄙夷更甚,果然是土包子,懂行的谁不知道剑修的佩剑外形跟常人所用的一样,大剑修还能在丹田中孕育出一口本命剑,对战时看见的那硕大无比的巨剑都是天地元气所化。

    少年哦了一声,“剑宗神仙们真厉害,哎师父,你说我能通过测试当上大剑仙吗?”

    他师父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你当然没问题的。”

    那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在这儿等着剑宗弟子来开门吗?”

    少年被人这么一说,有些胆怯,他师父却神色不动,淡淡道:“怎么,剑宗山门前也禁止说话了?小孩子见识少好奇,小声问两句,既无大声喧闹又无辱骂亵渎,你若嫌吵,自可往边上去点。”

    “你......”男子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尖酸道:“不跟你一般见识,等测试完了你们就灰溜溜地回去吧,我们可是要进剑宗修行的。”说完自豪地摸了摸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少年,少年衣着华丽,面容有着蜀地人特有的清秀,神色之中很是自得。

    对比之下,衣着寒酸破旧,顶着一头乱蓬蓬像枯草一样头发的自家弟子,好像是不怎么有卖相,不过少年的师父却说道:“祝你顺利。不过我看你是说反了。”

    男子一怒,猛地想起这是剑宗山门,恨恨道:“你这土包子弟子要都能进,我名字倒着念!”

    云落和裴镇刚巧走到几人身旁,将这段对话的后半段听了个大概。

    裴镇低声对云落笑道:“他不会叫个什么王中王之类的名字吧?”

    云落拐了他一肘,抿嘴笑道:“你好贱啊!”

    文伟和韩朝恩跟在二人身后,脚步轻松,文伟随意问道:“韩兄弟接下来是要在此陪读还是返回家乡?”

    言语之中,似乎认定裴镇的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

    韩朝恩道:“公子一人远行,家中还是不太放心。”

    文伟点点头,不再言语。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人群迅速地转头,一黑一青两辆马车前后停下,一个玄色衣衫的绝美女子从黑色马车上走下,清冷而高贵的气质,让人群霎时间寂静无声。

    而当青色马车上的白色身影缓缓走出时,众人无声地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今天的陆琦,摘下了帷帽,以真容示人。

    陆琦缓缓上前,跟刻意放缓步子的崔雉并肩而行,朱唇亲启,“陆琦见过崔姐姐。”

    崔雉的脸上笑意盈盈,“陆妹妹果然风华绝代,不知这剑宗之内将要有多少才俊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陆琦微笑道:“陆琦是来学剑的。”微微一顿,又加一句,“想必崔姐姐也一样。”

    崔雉神情微微一滞,不再言语,两人向前走去,人群默默地分开一条宽敞的通道,待二人走过,才蓦地响起嗡嗡地交谈声。

    “这是何方神圣啊?”

    “你刚才没听到吗?白衣仙女好像说她叫陆琦?陆琦是谁啊?”

    一个从江南之地赶来的男子面带骄傲道:“你们连陆小姐都不知道?镇江陆家,江东明珠啊!”

    “啊?这就是那江东明珠?果然名不虚传。旁边那个仙女又是?”

    “崔雉?莫非是清河崔家的那个崔雉?”

    “兄台莫非知道?快给说道说道。”

    “这崔雉乃是清河崔

    家的嫡女,自幼聪慧过人,机敏果决,被咱们大端王朝国师赞誉为巾帼不让须眉。”

    当世六大豪阀,镇江陆、清河崔、湖南袁、北海王、西山刘、东山谢。

    盛名远扬,在庙堂与江湖之中皆是势力庞大。

    云落和裴镇就这么默默地听着,皆惊艳于二女的姿容气度,又震惊于二人的身份名声,裴镇狠狠甩了甩头,“真他n的漂亮,回头娶个回去当老婆就好了!”

    云落看着他,用裴镇的语气回他一句,“你他n的还真敢想啊。”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当崔雉和陆琦缓缓走到大路尽头之时,藤蔓巨墙仿若活过来一般缓缓舞动,让出一条道路,从里面走出三人,当先一人身着青衫,神情清冷,对眼前两个天之骄女恍若未见,开口道:“测试即将开始,参与测试者持保荐书随我来,每位测试者可有一名随行人员随指引去往等候处等候。”

    人群之中顿时一阵骚乱,有人大喊道:“这些年不是都可以同行的吗?为什么要分开来啊!”

    青衫人双目一凝,那人如坠冰窟,四周皆是把把凶剑,好在那青衫人只是略作警告,立刻收回了目光,说道:“此次规程有变,若有不愿者可径直离去。等候处设有水幕,随行之人亦可观看过程。”说完话便转身入内。

    陆琦与崔雉神色如常,并非她们早早得到了消息,而是本身强大的自信,如果她们都通过不了,那就是剑宗今年本来就不打算招人。

    云落和裴镇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分别跟身后的文爷爷和韩叔告别,手持保荐书跟着众人行去。

    先前的瘦弱少年看着师父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保荐书,双手接过,朝师父郑重一拜,刚好跟着云落和裴镇身后走进。

    人群就这样分成了三拨,测试者跟着青衫人走入,随行人在青衫人身后的两个剑宗弟子的引领下去了等候处,多余的随行人与马车一起等候在原地或是返回小镇。

    文伟自然也和韩朝恩一起跟着那两个剑宗弟子去到等候处,那里早设好了七十七把椅子,便对应着此次发放的七十七封保荐书。椅子的正前方有一幅巨大的水幕,那里正实时地显示着他们关心的弟子、后辈、亲友的一举一动。

    二人不约而同地挑了个靠后的角落坐着,相视一笑,韩朝恩嘴唇微动,以心湖涟漪道:“这次剑宗的手笔可够大的,这片水幕世俗王朝都少有。”不知是不是存了再次试探的念头。

    文伟的声音直接响起在韩朝恩的心湖之上,“剑宗被打压了这么久,此次陈宗主既然决定倾力反击了,自然得拿出镇得住场子的来。”

    放眼望去,场子的确镇住了,在场的众人见此仙家手笔,集体噤声,秩序井然。两个接引的剑宗弟子脸上也是一片自豪和骄傲。

    韩朝恩心中明了,略有恭敬道:“这么说此次测试的方式也会有变?”

    文伟微微点头,“可能性极大。”

    只是他也不知道剑宗宗主陈清风会怎么安排此次的测试。

    抬头望向水幕,云落一行正跟着那个青衫人在往前默默行进。

    云落不时望向四周,这藤蔓之后的确是别有洞天,绿草嘉树,清溪流淌,蜂蝶环绕,鸟语花香,各处小山头上亭台楼阁比比皆是,这便是所谓的修行宗门,人间仙境么?

    裴镇更是看得目不转睛,一个没注意,脚下绊了个踉跄,引得队伍中一阵骚动,青衫人扭头一看,众人登时又恢复了秩序。

    不知走了多远,云落和裴镇等人身负武技,自是不在话下,一些身子骨弱的孩子就已经有些步履虚浮,比如云落身后的那个瘦弱少年。云落见状主动伸手搀扶,少年有些害羞,但也真诚地向云落道了声谢。

    裴镇也顺手扶着一个从前面慢慢掉下来的少年。

    但不是所有心有余力的人都会像云落和裴镇一样,或者说有的少年或少女就没那么幸运了,渐渐掉在了队伍的尾端,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水幕旁边,许多随行之人一脸愤慨,“这是剑宗招修行者还是挑脚夫啊,怎么要走这么远。”

    这多半就是那些掉队的孩子的家长了。

    旁边自然有人回怼道:“修行者就不走路了,没听过大道朝天,长路漫漫么,说不定这就是人家剑宗神仙的考量啊,这测试现在就开始了也不一定啊。”

    或许这便是那些没有帮助旁人的少年少女心中所想。

    眼看要

    吵起来了,两个剑宗弟子齐喊道:“肃静!”

    众人方才安静下来,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水幕之上。

    整齐的队伍已经零乱不堪,当先的一行人自然走得轻松自在,甚至有意无意加快了脚步,紧跟着的便是那些跟得吃力的,云落和裴镇已经左右手各拉了一个,正因为扶着旁人,他们也掉落在了这个区间之中,再之后就是零零散散的已经快到体力极限的少年少女,每一步都在艰难地挪动。

    终于,一个拖在最后面的少年晕倒在地,而队伍依然没有任何想要停歇的意思。

    水幕之下,一个男子眼见自己儿子的悲惨遭遇,脑袋一歪,也跟着一起晕厥过去。

    终于走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平地,青衫人停步,之前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静静坐下,久久不言不语。

    走在最前面的崔雉和陆琦此刻终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她俩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疑惑问道:“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啊?”

    青衫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等。”

    崔雉和陆琦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高大少年尤自诧异道:“等什么?”

    青衫人起身,先看了一要抵达的云落和裴镇,眼底有一丝欣赏,朝着众人道:“测试已经开始,不过不是你们想象的奋勇争先,而是剑宗为你们上的第一课,团结!”语气更加冰冷,“剑宗千年传承不衰,靠的就是团结,如果仅仅是为了在这里成就你的个人大道,其余万事皆不萦绕于心,如若有朝一日同门有困,扰你修行,你救是不救;若宗门有难,无法再助你大道攀升,你帮是不帮。只为自己,那你更适合去当个山泽野修。”

    崔雉和陆琦躬身朝青衫人施礼,道:“多谢教诲。”

    转身飞掠而出,显然也是身负不俗的武技修为。

    在二人离去后,众人恍然大悟,反应过来,纷纷跑去搀扶落后的同伴们。

    就这样,七十七人很快又完整地出现在了平台之上,就连那个已经昏迷的少年也被人背了过来。

    青衫人点了点头,平台一侧的小屋中又陆续走出四个孩子,青衫人道:“这四人是我们去山野之间网罗的,你们今天所走的路,他们也都走过。”挥挥手,让这四人站到队伍最后去。

    转身朝天朗声道:“师尊,人员已至,请,开山!”

    天地之间突然刮起一阵清风,轻柔和顺,但这漫天的云雾就在这清风之中,消散无踪,出现在八十一个少年人眼前的是一座小山,山上有着许多条阶梯,通往顶端。

    水幕之前,文伟霍然站起,震惊道:“居然是问剑山!!!”

    另一侧的角落,瘦弱少年的邋遢师父也猛地起身。

    ----------------------------------------

    大端王朝一统中原,国事日上。

    从山上望去,大端王朝的都城天京城雄壮耸立、宽广无边。这座世人口中从来不会被攻破的城池,事实上已经换过好多次主人了。

    皇城之中,宫殿深处,夜明珠将长长的甬道映照得通明,一个绝色妇人缓缓前行,身后长长的裙摆和敬畏的宫女,衬托着她的身形挺拔而高贵。

    走入殿中,有一个身着云纹锦衣,气度高洁,风姿俊逸的中年人已然等候在此。

    中年人见妇人出现,并未跪拜,而是躬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大端王朝永定皇帝的正宫皇后,荀清歌。

    荀清歌轻声道:“国师免礼。”声音清婉,不愧清歌之名。

    大端王朝国师荀忧,号称智计天下无双,对王朝有定鼎之功,永定皇帝对其十分信赖。

    荀忧起身后,荀清歌面露微笑,“都说了,你我姐弟何须如此。”

    荀忧笑道:“礼数不能缺,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荀清歌道:“我这里可没什么别人。”

    荀忧问道:“那姐姐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荀清歌没有回答,向荀忧投去疑惑的眼神。

    “今天是蜀山剑宗这届入门大比。”

    荀清歌皱了皱眉,“陈清风拿出了《接天剑经》,又要重启剑冠大比,陛下已经震怒,命令清溪剑池加快准备,短期内陈清风还有什么文章可做?”

    荀忧笑容不改,“比如一座封存了十五年的问剑山?”

第七章 问剑山中有讲究

    荀清歌眉头紧蹙:“陈清风真当陛下不会拆了他西岭剑宗的祖师堂,让他当个剑宗的千古罪人?”

    荀忧两手一合,长叹一声,“他就是知道陛下会灭了他西岭剑宗,不想当这个千古罪人啊!”

    看似毫无意义的回答,聪慧的皇后娘娘自然明白了国师的意思,但还是想不通这个十几年来任由王朝拿捏,对强势崛起的清溪剑池处处忍让的窝囊宗主,突然变得如此强硬。

    她伸出玉手,状如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无奈道:“这陈清风突然疯了不成?”

    “我没有疯。”西岭剑宗的宗主陈清风朝着祖师堂中的长老们平静道。

    西岭剑宗的祖师堂在雪山之巅的一个背风小平台上,石头堆砌的屋子里简陋而粗犷,时刻提醒着后人,开宗立派的艰辛。

    此刻的屋中,宗主陈清风面朝大门,居中而坐,两侧各四把一共八把交椅上坐着七个长老。

    七人之中有个胖胖的老头满脸通红,直直地站着,双目圆瞪,看着自家的宗主。

    听见宗主如此平静的回答,他冷哼一声,“哼!没疯?你拿出《接天剑经》我们不反对,那是你宗主的权利;你要重开剑冠大比,我们也认了,朝廷那边想想办法总能够转圜一二。可那问剑山为何封禁你会不知道?那是龙椅上那人的逆鳞所在啊!你是要拖整个剑宗为你陪葬不成!”

    两个长老连连点头,一个陷入沉思,剩下的面无表情。

    群情汹涌,陈清风心里自嘲,看来自己这个宗主这些年确实不得人心,没什么威望啊。

    端起手边的一杯雪水,润了润嗓子,朝红脸老者开口道:“莫长老,你觉得清溪剑池怎么样?”

    红脸老者一怔,没想到陈清风会这么问,往地上唾了一口,轻蔑道:“他们算什么东西,朝廷的一条狗而已,简直丢了剑修的脸面!”

    陈清风又道:“若是按照大端王朝开国至今对我们的态度,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莫长老依旧红着脸,底气一泄,“总是能够艰难维系的嘛,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

    陈清风还未开口,他左边下首一个抱剑男子突然开口道:“十五年前,荀皇后上山,七长老狄清声被关入葬剑渊底,问剑山就此封存;十四年前,清溪剑池成立,韦清辉叛逃,偷走多部剑经;十年前,清溪剑池阴谋围杀剑宗在外历练的弟子,当届前十仅剩两人生还,我宗欲兴师问罪,三万精兵军临大义镇;九年前,我宗门四圣剑之一的长天剑失窃;七年前,皇帝下令销毁所有当年事件中有牵涉的我宗之人的档案和宗门谱牒;五年前,清溪剑池突然围杀我宗在蜀地之外的人,抢走所有预备送至宗门的天赋之人,我宗选材之地大减;三年前,清溪剑池取代我宗在朝廷大典之上的位置;两年前一直支持我宗的四象山遇袭,举派迁往苗疆十万大山;一年前丹鼎洞宣布断绝与我宗一切往来;半年前横断刀庄宣布与我宗每年的合作终止;一个月前,传言清溪剑池将在两年后的五宗大会上挑战我宗,取代我宗五宗之首的位置。”

    声音沙哑,毫无情感波动,语速极快,却又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屋内众人的心间。

    陈清风黯然开口:“请问诸位,这将如何维持?”

    莫长老无言以对,刚才附和他点头的一位老者却小声嘀咕了一声,“可也不能主动寻死啊。”

    屋内众人无一不是高阶修行者,说话的小声无非显示了他自己的底气不足,莫长老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头望着上首的宗主。

    陈清风长叹一声,“如若剑宗真的亡于我手,我自是宗门千古罪人,可这祖师

    堂中诸位莫非就能幸免了?!杀局未成之时,还有一线生机。既然不想变成清溪剑池,也不甘于千载基业断于己手,便与我一道,搏出一个未来!”

    登时有几个长老猛地站起,慨然道:“诺!”

    莫长老等人没法子,也只能站起抱拳,高喊一声“诺!”

    陈清风的目光从小屋中望向远方,虽然不够整齐,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

    平台上的一种少男少女并不知道眼前这座小山的出现所引发的滔天风波,他们甚至对此山并没有什么认知,就连崔雉和陆琦也是一脸疑惑。

    不是说剑宗的入门测试都是些考验眼力和控制力的测试吗?

    说好的盘内滚珠、闭目取剑呢?不会刚走完这么远的山路又要去爬山吧?

    青衫人久久凝望着眼前的小山,转头看向众人之际,云落发现他眼中泛起的晶莹,有些疑惑,此山莫非有故事?

    青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接下来就是今日的正是测试了,此山名为问剑山,有八十一条登山之阶,每条路都是九十九级台阶,你们要做的就是爬上去,拼命地爬上去,爬得越高越好。最后我们会根据台阶数来确定测试成绩。前五名可以直接学习宗门不传之秘《接天剑经》,前十名将会得到入剑阁第二层的机会。诸位加油。”

    刚才晕倒在路上的少年刚刚悠悠醒来,一听又要爬山,眼睛一睁一闭,又晕了过去。

    青衫人举起一个小竹牌,接着道:“这里有八十一碗元气汤,你们喝下去,就会体力尽复。另外只要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将此物掷出即可,昏迷倒地亦算测试终止。”

    说完便有剑宗弟子端来汤碗,分发竹牌,众人一一接过,将竹牌放好,喝下元气汤,只觉一股热流流遍四肢百骸,整个人充满了生机和气力。

    那晕厥的少年也被青衫人唤醒,喝下元气汤后,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大家按照刚才抵达此平台的顺序依次选择一条道路登山,石阶之前有红线,越过红线即算作选定,选定之后石碑上会有光亮。”青衫人伸指一点云落和裴镇,“你俩先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随着青衫人手指方向看向云落和裴镇,知道这是刚才主动搀扶同伴之人,有了青衫人那番掷地有声的话,众人并无异议。

    云落破天荒地有些脸红,裴镇倒是没脸没皮的,笑呵呵地朝众人拱手,活像一个饭店掌柜。尤其是发现崔雉和陆琦也好奇地往这边看的时候,双眉一挑,英武的面容居然给人一种浪荡猥琐的感觉,看得二女连忙回头。

    二人朝刚才自己搀扶过来的四人轻轻告别,瘦弱少年朝云落深鞠一躬,用笑容祝福他好运。

    走到队伍前方,云落说:“裴兄弟,一会儿你第一个。”

    裴镇摆摆手,“别啊,你第一个。”看云落还要谦让,他压低声音道:“我还想跟仙女们套套近乎呢!”

    原本排在第一的是崔雉和陆琦。

    云落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轮次既定,众人依次入山。

    水幕之下,文伟已经默默坐下,同时深深地望了一眼另一个角落里的邋遢汉子,不曾见过。

    看见云落第一个选,文伟的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选那条路。”

    水幕上云落已经走到山前,朝青衫人行礼问道:“请问这些登山石阶还有什么讲究吗?”

    青衫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跟云落也是跟众人道:“忘了跟你们说,这山路八十一条,难易不定

    ,从编号上分辨不出。但唯有一条,难度极大,百年以来仅有......从未有人登顶过。就是编号八十一的那条。”

    听见此言,众人皆是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个晕厥的少年,少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脸色顿时又变得煞白。

    裴镇一脸正气地转身望着身后二女,朝略微在前的崔雉道:“这位仙子妹妹,想来那八十一号对你来说不在话下。”

    崔雉俏脸寒霜,“滚!”

    云落仰望此山,主动去选八十一号是不可能的,自己要的是顺顺利利当上修行者,一切的风险能避就避,出风头也不是自己的习惯。

    云落在山前走着,默默观察着,突然一阵清风吹过,脚下一滑,跌了出去,摔倒在一条石阶前,扑倒的手指尖堪堪越过石阶前的红线,石阶前的石碑突然亮起,显示已经有人选择。

    裴镇目瞪口呆,崔雉与陆琦面面相觑。青衫人眉头微蹙,望向一侧山顶。

    就在这一侧山顶之上,陈清风与不知何时出现的蒋琰并肩而立,陈清风皱眉道:“若无国相庇护,我剑宗甚至出不得山门,这点小事自然无妨。可我想不明白。”

    蒋琰微微一笑,“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国相吩咐了,无碍大局的事,我们办了就好。”

    水幕之下的文伟喃喃道:“天意么?”

    云落抬起头一看,我r,八十一,多少年没摔过跤了,关键时刻这么搞我!

    一阵愤慨之后,也是无奈,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毅然决然地迈入了石阶,面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视死如归”。

    青衫人看着裴镇,“该你了。”

    裴镇想了想,选了云落旁边最近的一条石阶,万一能搭得上手呢。

    众人一一选了一条石阶,最后那个少年此刻运气爆发,居然给他留下了一号石阶,心中庆幸不已,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去。

    刚才还是满满的平台上,此刻就剩下青衫人独自站立,他退出几步,面朝问剑山,盘腿坐下,静待结果。

    迈入石阶,云落如坠迷雾之中,四面茫茫皆不可见,只隐约听得周遭有声响传来。迈步往上走去,却仿若撞上了一堵墙,自己被困在这一级台阶之上。

    陈清风和蒋琰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山腰的凉亭中,身为地主的陈清风给蒋琰递去一杯普普通通的清茶,蒋琰双手接过,问道:“这问剑山九十九级台阶有何讲究,如若方便,宗主可否为我解惑?”

    陈清风洒然一笑,“既然问剑山重新出世,这些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他扭头看向身侧一个小小的水幕,上面同样显示着问剑山上的一举一动,“这前十一级台阶不难,都是一些小机关,考验的是登山者的观察力和心性。剑修杀力最大,但若只想以力破巧,终不得大道。”

    两个身影从石阶上倒飞出去,而后在空中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放在地,两个身形十分魁梧的少年满脸难以置信,刚才被困其中,自负于天生神力,便想着直接撞开,三撞之后,便被弹飞出来。

    起身正欲再往里进,青衫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已经出局了。”

    云落听不见那些动静,他不疾不徐地在石阶边缘默默摸索丈量长宽,既然是测试,便一定是有出路的。

    突然手指在石阶与上一级的连接处触摸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凸起,机关?他心中一喜。

    但他没有立刻去动,又仔仔细细地将整个石阶摸索一遍,发现确实只有这一处异样之后,心中渐渐笃定,轻轻按下,缓慢而沉稳地朝第二级台阶迈步。

    一踏而上。

第八章 问剑山中有讲究(二)

    凉亭之中,蒋琰道:“那这机关想必会是虚虚实实,方才不负问剑山大名鼎鼎。”

    陈清风微微颔首。

    水幕那边,众人眼中的小山一览无余,每个少年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那两个掉落少年的长辈仗着虎背熊腰表示不服,已经被剑宗弟子轻松驱赶了出去,空出了两个座位。

    少年们陆续发现了机关,开始了向上的攀登。

    有人步履极快,很快就走了八级台阶;

    有人不疾不徐,走了五六级,比如裴镇与崔雉等;

    还有人走得极其缓慢,不得其法或是谨小慎微,反正所走不过二三级,这其中就有云落、瘦弱少年和江东明珠陆琦。

    水幕下有的就开始窃窃私语,文伟听得真切,无非是那些江东明珠莫非名不副实,徒有其表之类的,间杂着还有些同情云落的悲惨遭遇的,讲着些高深的福祸相依的道理。

    听得文伟只想笑。

    第八级台阶上,一个少年熟练地伸手一摸,这次的机关还挺大,一下就摸到了,赶紧一按,还未往上迈步,眼前一花,已经站在了山下,旁边有剑宗弟子提醒道:“对不起,你出局了。”

    少年不明就里,青衫人清冷的声音道:“八级之后每个台阶有两个机关,一对一错。”

    少年登时悔青了肠子,扭头一看,身旁还站着好几人,同样垂头丧气。

    但也有少年随手一摸,随手一按,又顺利地往上走了一阶。

    “运气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尚书大人觉得对么?”陈清风又给蒋琰续上一杯清茶。

    蒋琰点点头,发现那个随手按对了的少年在第十级台阶时,终于按错了,身形消失在石阶上,陈清风的声音响起,“但只靠运气,却走不远。”

    蒋琰觉得这问剑山果然有门道,眼神盯着云落的一举一动。

    云落踏在第八级的石阶之上,依旧按照之前的习惯将整个台阶摸了一遍直到摸到两个机关时,心中方才大定,开始细细琢磨这两个机关的区别。

    区别很简单,凸起处刻了两个清晰可见的文字,“正”“误”。

    确认再无别的机关之后,云落在正字机关上按下,脚步沉稳地踏入第九级。

    站在第十一级台阶上,云落步履沉稳,同样的两个机关,同样的正字,同样的屏障顿消。

    左脚稳稳踩在第十二级台阶之上,右脚刚一离开十一级台阶,一股罡风铺面袭来,云落连忙将右脚踩实,堪堪稳住身形。

    从水幕中看去,十数位少年倒飞出来,掉落在山下,所幸有一股柔和之力相护,并无大碍。这些少年皆是在在前十一级上走得快速而又顺利,谁曾想踏入十二级的一瞬之间,自己已经落了山。

    见此情景,蒋琰疑惑地望向陈清风,陈清风也不端架子,解释道:“第十二级开始直到第五十五级,就是纯粹的考验毅力的了,大道朝天,没有坚韧的心志毅力,怎么能去走完这长路漫漫。”

    蒋琰问道:“那为何不设提醒?”

    陈清风呵呵一笑,“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修行路上的瓶颈困难说来就来,何曾有过预警。一路顺风顺水,放松警惕,阴沟翻船的事我们还见得少了么。”

    蒋琰点点头,“受教。我更期待问剑山后面的学问了。”

    裴镇艰难地弓腰立在台阶上,嘴里恨恨地道:

    “剑宗的人真他n的阴险啊,小爷差点就着了道了。”嘴上这么说,其实他这一路走得不比云落马虎半分,看着一片雾茫茫的前路,咬了咬牙,继续朝上。

    崔雉身形微微晃动,一身武技竟是比云落和裴镇还要好,罡风铺面,略显凌乱的发丝被吹得紧紧贴在额头,微眯着眼睛,迈步跨出。

    陆琦站在第十二级台阶上,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好像稍稍宽大了些,这会儿被风吹得衣带四处乱舞,连带着发丝一起,“状若疯魔?”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将那些多余的衣带要么扯掉,要么系好,看着前方,面容渐渐坚毅。

    云落曾经搀扶过的瘦弱少年双目紧闭,刚才那阵罡风差点将他吹得跌落出去,幸好他机灵,一个驴打滚,在石阶上蜷作一团。此刻他已经坐起,平复了呼吸,咬了咬牙,又一头朝上面扎去。

    云落脚踩在第二十二级的石阶上,整个人已经被风吹得麻木了,感觉整张脸都没有了知觉,耳朵里一直回荡着呼啸的风声,人似乎已经成了一张纸片一样,单薄摇晃。

    他已经在这里停了有一会儿了,他在想十一到十二之间来了个猛然的转变,这二十二到二十三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设计。

    正是这样的谨慎和思考,让他艰难地活过了许多人都活不过的十六年。

    略微恢复一些,看着前方的一片白雾,终归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艰难站上第二十三级台阶,云落一阵苦笑,风骤然停了,可世界并没有就此安静,此刻的他仿佛置身天河之下,只是这天河有个窟窿。

    浑身的衣衫瞬间湿透,眼前仿佛挂起一层层的珠帘,几乎看不见前路。阵阵寒风吹过,衣衫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保暖作用,反而湿湿地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强忍着身体的痛苦,云落艰难地朝前方迈步。心里想着,不知道裴镇怎么样了。

    从山下看,裴镇其实跟云落挨得很近,但他此刻嘴里却在碎碎念着什么,仔细一听,“不知道那两个小娘们是不是也淋成了这样,要是小爷能在旁边看着就好了,那身段儿,啧啧。”

    云落听了想打架,陆琦听了想杀人,崔雉听了想灭门。

    陆续有少年受不了这样的刺骨冰寒,冻得嘴唇发紫,往后一倒,被送去山下。

    问剑山上的人只剩半百之数。

    等候处巨大的水幕上并不会显露出山上的风雨,一个个少年人的动作在他们看来奇怪又滑稽,但他们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关心的身影,每当有一个少年或少女失败出局,都会伴随着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息或哀嚎。

    凉亭之中,陈清风摇摇头,“才到雨落,就少了这么多,我们的选材真的受限太多了。”

    蒋琰不置可否,有的事他心知肚明,但碍于身份,确实不能说。

    陈清风并不勉强,牢骚发过了还一直念叨就惹人烦了。看着艰难攀爬的云落道:“此子心性着实不错。”

    蒋琰微笑道:“孤儿。自强惯了。”

    陈清风故作释然地点点头,心里却愈加狐疑起来,他并不相信一个孤儿值得国相如此关照,还派来蒋琰到场。

    此刻便仔细看那少年,试图去寻找一丝线索。

    云落并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向上。

    腿已经冻得发麻,手指早已没了知觉,但还是要手脚并用地向上,因为这

    石阶在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异常湿滑。

    手指紧紧抠进石板的缝隙中,不知何时有一块指甲已经悄悄断掉,指尖刚渗出一丝血迹,便凝固在伤口上。

    三十一,膝盖重重地磕在石阶之上,微微肿起。

    三十二,左手手指的一块指甲又被缝隙的边缘戳掉,他浑然不觉,狠狠抹了把脸,将眼睛睁得开了些,再次抬头。

    三十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云落滚上了石阶。

    他双膝跪地,双手支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想到接下来还有的六十六级台阶,顾不上休息,略作休整就要向上。

    忽然间云消雨霁,眼前的白雾也瞬间消散。

    山中众人眼前一片清晰,一个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山上还剩五十二人,最高者崔雉,四十一级;最低者符天启,二十五级。尔等皆有一刻钟时间休整,一刻钟后,问剑山重启。”

    云落四下张望,发现裴镇正在自己的斜上方朝自己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却见他脸上烟熏火燎的,发梢都有些微微卷起,疑惑地问道:“你咋了?”

    裴镇毫无反应,对着自己用唇语说道:“听不见。”

    云落这才明白,此刻的山中只能看,不能听。

    于是朝裴镇做了个努力的手势,裴镇点点头,朝上面一指,云落随着他的手指看去,一袭玄衣的崔雉也如裴镇一般烟熏火燎的,盘坐在地上,神情依旧清冷。似乎感应到了云落和裴镇的目光,她睁开眼睛,朝着裴镇倒竖一根大拇指。

    裴镇伸出两手,一手倒竖,一手直立,然后两个指腹狠狠地亲在一起,一脸贱笑。

    崔雉猛地一怒,又想起此刻在问剑山中,索性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看得云落呵呵直笑,示意裴镇自己小心,然后也盘坐下来休整。

    身体恢复之后,指尖传来的钻心疼痛被他强忍着,眉头只是略微皱起。

    裴镇已经将信息告诉得很清楚了,接下来的阶梯中有火,而且直到崔雉所在的四十一级依然如此,那么他就要提前准备好,比如喝下一肚子的水。

    像刚才那样的无声交流在此刻的问剑山中比比皆是,有挑衅的,有不屑的,有互相鼓励的。

    “这就是你们的用意?”凉亭之中,蒋琰转头问道。

    陈清风嘿嘿一笑,“让他们休息休息。少年人身子扛不住。”

    蒋琰心中了然,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有些不公平?”转瞬间又摇摇头,自嘲道:“我真是处理政事习惯了,大道修行哪儿来的公平可言。”

    陈清风再为蒋琰续上一杯茶水,蒋琰玩味道:“我又不用被火烤,喝那么多干嘛?”

    陈清风:“啊?”

    整个队伍的最下方,那个名叫符天启的瘦弱少年无视从周遭投来的嘲讽目光,面朝山上,以背示人,低头思索着,从水幕之上看来,似乎是羞于见人。

    于是在等候处巨大的水幕下,被裴镇戏称为王中王的男子嘲讽又挑衅地看着符天启的邋遢师父,谁知对方居然无动于衷。

    毫无征兆地整座小山的天地又重回之前的样子,符天启猛然睁眼,手指微微滑动,似乎在空中写着字,随着他的指尖划过,有些雨水似乎被微微改变了方向。

    身前倾盆的雨幕,在他的指尖微微漏出了一个空隙,符天启满意地收手,起身,向上爬去。

第九章 我是个狠人

    云落狼狈地趴在石阶上,不是他不想站起来,实在是已经虚脱到了极点。

    嘴唇已经干裂,头发微微卷曲着,身上电光游走,甚至还散发出一股肉香味。

    对比起刚才如同置身烈火炼狱之中的十一级台阶,此刻的雷电轰击暂时还无法对他麻木的**造成太多的感觉。

    四十五级,还未过半,似乎已经油尽灯枯,想着还剩下的长路,云落心中涌起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狠狠甩了甩头,将这个懦弱的念头驱散,目光重新凝聚起来,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量,让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从趴着到跪着,从跪着到站着,颤颤巍巍地抬起右脚,朝第四十六级一脚踏出。

    更强烈的电光张牙舞爪地将云落笼罩在其中,极度缺水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却一改之前的稳重,用尽全力朝上飞奔而去。

    他从第五十五级石阶上猛然跃起,撞入第五十六级石阶之上。

    此刻的山上仅剩三十一人,风起、雨落、火焚、雷击,四个极端恶劣的考验之下,大多数少年都无奈出局。

    水幕之下,椅子已经空出了一大半,看着被送到山门前的自家孩子的惨状,心疼不已的长辈家长连忙赶去陪伴,所幸剑宗给每位少年人都喂了一颗丹药,据那弟子说,此药凡人服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有修行根骨之人,则可辅助修行。

    听得有那么些家长在暗自埋怨剑宗之人,为何不先交给他们,就这么草率地喂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中,渐渐知晓这些少年在经历着什么之后,也有不少人一脸纠结,既希望自家孩子能够走得更高更远,又不想他经受那样的苦难。

    此刻的云落却没经受什么苦难,他安静地躺在襁褓之中,一个清瘦儒雅的叔叔将自己轻轻抱起,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后将他交到了一个人的怀抱中,他们在说着些什么,但自己一个字都听不见,隐隐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正疑惑间,外面秋风骤起,片片黄叶在风中打着卷落下,一道冲天的剑光亮起,他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醒来之时,他正御剑而行,高高地站立在九天之上,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剑仙,他已经渐渐查明了自己父母身故的真相,关于困扰自己的那个怪梦,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答案就在前方,大端王朝的都城,天京城中。

    飞剑缓缓减速,风声逐渐变小,云落这才忽然感知到胸口微微发烫,隔着衣服伸手一摸,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连忙顺着脖子上的线拎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吊坠,云落伸手欲将其拿着仔细打量,就在手与玉坠接触的那一瞬间,天地蓦然一变。

    云落从石阶上睁开眼,刚才那是幻境还是自己的梦境,莫不是累极了居然在这儿睡着了?

    一切都和刚才不一样,除了一件,就是自己胸口的玉坠真的在微微发烫。

    云落拿出来,仔细地看着,回忆起当年得到这个玉坠的情景。

    自己那时还很小,被巷子里的孩子欺负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特别漂亮的绣花鞋,自己抽泣着抬头看去,一个很漂亮的阿姨牵着一个同样可爱的妹妹正走到自己身边,她伸出温柔的双手,轻轻捧着自己稚嫩的脸蛋,

    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家伙啊,怎么把自己弄成一个小花猫啦?”

    自己一听,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被猛戳了一下,本来已经渐渐止住的眼泪突然喷涌而出,抱着漂亮阿姨的脚,嚎啕大哭起来。

    干净的碎花长裙被糊得一团黑一团灰的,漂亮阿姨也不介意,只是眼见自己哭得厉害,一时又没有什么东西哄自己,便解下脖子上的一个吊坠,在自己眼前晃荡着,“快看这里,看这里。”

    自己的目光果然被小吊坠吸引了,随着吊坠一晃一晃,呆头呆脑地伸手去抓在手里。

    漂亮阿姨问道:“喜欢?”

    自己猛地点头,紧紧攥住小小的吊坠,

    漂亮阿姨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干脆将吊坠给自己脖子套上,两手一拍,露出温柔的笑意,“送你了!”紧接着问道:“你家在哪里,家里父母呢?我送你回去吧。”

    自己眼神一黯,指了指自己的小破屋,低着头,小声而怯弱地道:“我没有爹娘,我是个孤儿。”

    漂亮阿姨的眼中登时弥漫起了一阵水雾,转头跟身旁的小姑娘道:“随荷,我们请大哥哥去我们家里吃饭好不好?”

    从此,孤儿不孤单。

    石阶之上,云落泪流满面。

    伸手抹了一把泪水,转身看着上面的石阶,将吊坠紧紧捂在胸口走了上去。

    凉亭之中,茶壶的水已经续了好多次。

    蒋琰静静地看着水幕上少年们的各色姿态,轻轻道:“还有幻境,问剑山真的是名不虚传。”

    陈清风感慨道:“上古遗宝,确实超乎我等想象。”

    “总不至于每阶一个吧?”

    “哈哈,那这测试恐怕没有个十天半月完成不了。中间这十一阶其实可以算作一个考验,心境之中潜藏的念头**,在这幻境之下皆无可遁行,引着人沉迷其中。同时,过往人生之中的种种心劫都将化作阻碍,若心生悔意或是惧意,便无法主动醒来。”陈清风凝视这云落的身影,“果然不愧是国相和蒋大人看中之人,果然心境通透。”

    蒋琰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在山下的巨幕相对的一个山包上,悄悄地出现了三个老头,其中一个叹息道:“老莫啊,你太心急了,没做好准备就发难,结果被宗主驳得哑口无言,反倒让他成功占据大义。”

    他口中的老莫,正是之前在剑宗祖师堂中质问陈清风的红脸老头。

    莫长老无奈道:“我哪儿想到他会突然提出来问剑山,情况紧急,咱也没法实现商议啊。”

    另一个老头开口道:“好了,白副宗主,莫长老,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

    原来老头乃是蜀山剑宗副宗主白清越,作为剑宗主张跟朝廷讲和的一派之首,他心里有着自己算盘。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测试既然已经开始,就要将那些天才尽可能多的网罗到我们这边。这样我们的话语权自然越来越大。”

    莫长老和另一个老头连连点头,目光投向对面的巨大水幕,问道:“那白副宗主可是已有人选?”

    白清越点点头,“陆家和崔家那两位必然是要争取的,另外还有这几个。”说完一一在水幕上为二人指出,“咱们

    可以抢先安排,尽量让这些人投到我们山头。”

    莫长老指着一个身影问道:“这个少年刚才可是最先从幻境之中觉醒的,他不行吗?”

    指尖所向,正是云落。

    白清越瞥了一眼,“我让人打探过,锦城的一个孤儿而已,他和他那个朋友那样的泥腿子,靠着一副饱经风霜的身躯,能扛过前面的测试,在这幻境醒来得快,更说明经历匮乏。后面三十多级,是属于天之骄子的,他,没那个命。”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崔家联系,争取争取,等崔家姑娘拿下第一之后就晚了。”说完拍了拍莫长老的肩膀,“看事情要看长远,不要只看眼前。”

    小山之上,陆续有少年慢慢醒来。

    裴镇睁开眼睛,神色古怪,转身朝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娘的,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让你们这喜欢算计的一老三小窝里斗吧!”

    崔雉也缓缓地醒来,不知何时她的已经转为坐姿,姿态霸气十足,仿若君临天下。连忙起身,破天荒地有些羞红了脸,有些胆怯地看着上面一级台阶,会不会又是一个什么幻境。

    陆琦醒来时,自己正斜卧在石阶上,一手自然垂放,一手撑着脑袋,一副美人醉卧,仪态万千。对刚才泛舟四海,但看天高云阔,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的经历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这比试还得继续啊,拍了拍脸,试探着向上方迈出一步。

    就这样少年们渐次醒来,没有醒来的都在一个时辰之后被判定为了出局,在美梦之中终结梦想,说不上是残酷还是幸运。

    云落站在第六十六级的台阶之上,眼神犹疑,刚才离了幻境之后的台阶毫无阻碍,于是他就如普通登山一般走到了这里。

    他不相信这个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测试会如此虎头蛇尾,等在后面的,必将是更加痛苦和艰难的攀登,所以他得做好准备。

    他轻轻抬起右脚,又轻轻地踩在第六十七级的石阶之上。

    他的眉头骤然一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沿着他踩着石阶的右脚脚掌袭向脑海!

    他终于了解了为什么问剑山会有难以登顶的说法,只是这样的轻轻一触,便让自己几乎痛不欲生,而且这不是身体的痛楚,而是像有千万根针扎在灵魂之上。

    他咬着牙,骤然发力,将身后的左腿牵引上来,在台阶上踩实。

    又是一股剧痛,云落两腿一软,跪倒在台阶上。

    看见云落的样子,山包上的白清越摇了摇头,轻蔑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这不是属于你的舞台。”

    水幕下,嗡嗡声顿起,还剩下的众人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语气之中不无惋惜、也不无嘲讽,文伟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真的难以为继了。

    凉亭之上,陈清风皱着眉,微微摇头,念力的攻击,尤其是在八十一号阶梯,对这个少年来说,太难了,没有自小神魂的滋养,体魄的打熬,迈出这一步之后,恐怕他连第二步都走不出去。

    就在这样的摇头和嘲讽之中,云落动了,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朝上面艰难地迈出了一小步。

    紧接着迈出了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蒋琰抚掌轻叹,“真是个狠人!”

第十章 爷们儿的征途

    凌厉的气劲割开肌肤,但身体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

    灵魂深处仿若有一把重锤,随着自己的每一步落下,重重地砸在意念深处;

    又像是有一把钝锯,来回地切割自己的意志;

    更不用说那一直未曾停歇过的千万根针刺。

    没有人想到的是,此刻云落的眼神一片清明。

    十六年的孤苦生活,无数次地在泥泞中挣扎求活,云落如钢浇铁铸。

    不曾有过童年,所过的每一天都在忧心生命是否会终结在今夜;

    没少受过痛苦,从最小的时候捡破烂起,就无时无刻不在跟旁人的争斗之中,不知道多少根被打断的骨头被自己在某个夜晚默默接起;

    无数次的绝望与抗争之后,他活了下来,活得还不错,更是等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他绝不放过。

    忘掉前方是否还有出路,忘掉命里那些沉重的悲喜,脸上无法控制地流淌着眼泪,那是疼痛到了极点。云落嘴角竟然泛起一丝笑意:“老天爷,你是要将过去欠我的,在今天一起还回来吗?”

    又是一步迈出,痛苦更甚,眼神俞加清亮。

    不知从何时起,山上少年们眼前的白雾已经消失无踪,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周遭的一切。

    随着一个个身影主动退出或是委顿倒地,八十五级之上,仅剩五人。

    崔雉秀发凌乱,衣衫褴褛,艰难地伸出手来,想朝上一级爬去,八十七级的台阶就在眼前,咫尺之近,天涯之远,手臂颓然地掉落在地上,满眼皆是不甘。自幼被家中以各种天材地宝滋养的**和灵魂,都在这样的念力攻击和威压之下,承受不住了。

    裴镇再次喷出一口血水,“老子不玩了,再走下去得死这儿!”突然瞧见就在自己上一级的崔雉,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点力气,硬生生地滚上了八十六级,嘴里一边再次吐着血,一边笑道:“仙子妹妹,好巧啊。”

    符天启其实在这之前所承受的痛苦要比众人更小,得益于他的邋遢师父从小的特殊训练,他能够细微地改变一些元气的运行轨迹。

    但这样的手段在登上六十七级石阶之后就变得毫无作用,念力攻击在灵魂之上,周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威压一起压垮了他本就瘦弱的躯体,他就这样弯着腰,弓着背,屈着膝,吐着血,走上了第八十七级台阶,然后跪伏在地。

    水幕之下,他的邋遢师父,已经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陆琦微微眯着眼,她的身体在颤抖,凌乱的发丝已经被气劲斩得七零八落,但她还站着,这就很不容易。

    从小她便没有被深养闺中,而是化名跟着族里的供奉四处游历,大山大水之间,一颗道心渐渐凝实,灵魂被滋养孕育得异常强大,足够支撑她走到第八十八级的台阶之上,但也只能支撑她到这儿。

    陆琦的双脚刚刚站上八十九级的石阶,便喷出一口鲜血,骤然倒地,再挪不动一步。

    凉亭之中,饶是将云落称作“狠人”的蒋琰也有些于心不忍,看着水幕之中那个令人肃然起敬的身影,良久地沉默。

    陈清风轻声道:“八十九到九十四,这五级,比之前所有的加在一起还要痛苦。”

    蒋琰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最后五级还不一样?”

    陈清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是考验也是馈

    赠。”

    山包上,莫长老和另外一个老头识趣地沉默,白清越恨恨地道:“这泥腿子撞了什么大运!”

    云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走运,如果过往的十六年算是运气的代价的话,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却又奇迹般地又迈出一步。

    脸颊手臂被气劲割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缓慢地渗出鲜血。

    无奈口子实在太多了,混杂在一起,远远看去浑似一个血人,长长的血迹将阶梯染成一条鲜红醒目的地毯,似乎一场盛大的庆典,正等待着它的主人登顶昭告。

    “他到底能走多远?”

    “该停了吧,都那样了,卧槽,还在走?!”

    水幕之下的众人眼球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云落吸引,心跳似乎都在随着他的步点而鼓动。

    崔雉瘫坐在石阶上,望着那个高处的身影,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仰望着别人,尤其是一个从未被她看在眼里的人。

    陆琦歪着头,那个人就是之前跟那浪荡子一起的少年么?他真的很厉害诶。

    符天启醒来,裴镇盘坐,看着云落,神情之中有些微微的喜悦,但也有些遗憾,似乎自己也可以做得更好些?

    几乎同时,四人挣扎着站起,齐齐向上迈出一步。

    水幕之下,响起一片惊呼。

    凉亭之中,陈清风老怀欣慰,蒋琰哈哈大笑!

    见贤思齐,善莫大焉。

    心跳如擂鼓,仅剩一丝神智清明的云落将脚重重踏上九十五阶。

    云落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荒野,不远的前方,一个男人正追杀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已经负伤,距离被慢慢拉进,终于男子将女子成功截住,一刀砍死,头颅滚落。云落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你为何不救!”一个威严的声音质问道!

    云落淡淡道:“生杀之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遇见就要救?我怎知二人有何恩怨纠葛,若是这女子毒害男子满门,男子苦心孤诣终于成功复仇,我也要救?”

    威严之声沉默不语。

    天地转换,他又站在一个刀光剑影,厮杀四起的野外,一群人正被另一群蒙面高手围剿,被围剿的人中有老弱妇孺,几个汉子艰难抵挡,却已渐渐不支,眼看就是一个惨遭屠杀的局面。云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直到他们被蒙面人一一屠灭。

    “为何还是不救!”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语带愤怒!

    云落平静地回答道:“救不了。”

    “不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修行何用,便是修成真仙又有何用,终归是个只顾自己的鼠辈!”威严之声怒气更甚!

    “若自身能力足够,平息事端自是可以,这分明就不是我能插手之事,白白将自己搭进去,你们剑宗收徒,就是要这样的蠢货吗!”

    威严之声怒道:“大胆!”

    旁边却又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小兄弟,那你觉得你能做些什么?”

    “我已牢牢记住行凶者的言行,今夜事情的首尾,寻得可靠之人或是自己强大之后再作考量。”说罢,云落将他刚才所记住的那些东西一一讲述,分毫不差。

    这下,威严的声音没了动静,柔和之声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你舍身相救,你会

    怎么办?”

    云落朝声音来处躬身施礼,“留此有用之身,不救一人,愿救天下人!”

    从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高远之声,“善!”

    云落在山道的尽头睁开双眼,身旁一座石碑缓缓升起,他艰难地转过头去。

    “吾遍登此山八十一道,皆有机关心性之考,风雨雷火为障,幻境迷人,神念淬魂,大道所向,尤以此道最艰,路中种种困苦皆为馈赠.......”

    读着读着,云落眼前一花,石阶之上出现了一个白衣仗剑的中年人,身形高大,面容棱角分明,尽显剑修的凛冽肃杀之气,他静静地看着云落,点点头道:“不错,你的选择不错。”

    云落记起那个最后的高远的声音,便是眼前之人所言,虽然不知其身份,颤颤巍巍地躬身施礼,“见过前辈。”

    白衣剑客感慨道:“三十年了,终于再有人从八十一道攀登至此。”

    云落道:“侥幸而已,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有何见教。”

    他整个人已经处于极度的消耗中,否则以他的敏锐,定然能够发现白衣人所说与青衫人所讲的矛盾。

    白衣剑客束手凌风,“吾乃景玉衡,你既能至此,我便送你一份机缘。”

    云落有点想挠头,景玉衡是谁啊,看这样子像是很出名的,问了的话肯定得罪人,哎。

    白衣剑客察觉到了云落的样子,眉头微皱,“你不知道?”

    云落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景玉衡却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我有剑式十六,剑气运转法门一个,尽皆传授于你,愿你好好修行。”

    云落大喜,这可不是什么装腔作势的时候,来剑宗不就是为了学这些的么,却不见景玉衡作何动作,一个光团悄悄飘出,飞入云落的识海之中。

    “咦?”景玉衡微微诧异,“你这孩子身上有点意思。”

    云落疑惑抬头,景玉衡却没再说起,只是告诫他需要勤加练习,半年之后,识海的光团便会消失,能学得多少便看自己的机缘了。

    “差点忘了,在你旁边还有块石碑,旁边有笔,你将名字写在上面。”

    说完,消失在原地,云落再次恭敬地施礼致谢。

    刚才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石碑缓缓降下,云落艰难转身,看到了另一块石碑。

    比起刚才密密麻麻的那块,这块就稀松很多,上面仅仅有十来个名字,云落依次看下来,排在第一的正是刚才听见的“景玉衡”,最后的名字也是个没听过的,“凌青云”,名字还都挺好听。

    拿起旁边的笔,云落在凌青云三个字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手中的笔仿佛刻刀一般,在石碑上神奇地刻出了云落的笔迹,对此,云落见怪不怪。

    放下笔,环顾四周,此时的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爬上来了!

    看了看自己活像乞丐一样的衣衫,和仍在缓缓渗出血丝的伤口,他朝山顶最中间的那块平地上走去。

    山上山下、凉亭中、山包上,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那个缓慢挪动的身影,眼神之中有艳羡、有尊敬、有爱怜、有嫉妒、有欣喜、有怨恨。

    血红色的长毯正慢慢铺向最中心的王座,云落艰难地坐下,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抹,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哈哈笑道,“你今天真他n的像个爷们儿!”

第十一章 红颜招浪子

    蒋琰站起身来,朝陈清风拱拱手,“今日事毕,叨扰宗主。”

    陈清风回礼道:“蒋大人客气了。剑宗诸事,还望大人多多帮衬。”

    蒋琰微笑道:“回头有什么问题,尽管差人告诉我就是。”

    陈清风一怔,随即朝蒋琰深施一礼,在蒋琰默默回礼之后,亲自送蒋琰下山。

    过往这样的对话也有过几次,这位蜀国“幼麟”无非是打打哈哈,好说好说,实际上都不好说。

    当此次这截然不同的答复之后,陈清风望着蒋琰远去的马车,心思复杂。

    小山包上白清越三人看着蒋琰被陈清风送上马车,莫长老奚落道:“多少次了,咱们的宗主还是热脸去贴冷屁股。”

    白清越淡淡道:“朝廷才是根本,陛下的态度不变,蜀国的王庭又敢怎样,陈清风真是老糊涂了,这都看不明白。”

    身旁两人连连称是,接着三人的身影缓缓消失。

    水幕下的人已经散去,文伟和韩朝恩并肩走出。

    文伟盯着前方那个邋遢的身影,沉思不语,韩朝恩记起之前问剑山出来时这两人的举动,轻轻问了句,“认识?”

    话一出口便觉得唐突,正后悔间,文伟摇了摇头,“真没见过。”

    邋遢汉子走在前方,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心情愉悦。

    西岭剑宗的办事效率很高,已经将录取名单公布了出来,此次共计录取三十人,前五名依次为云落、陆琦、崔雉/裴镇(并列第三)、符天启。这五人将可以直接修行《接天剑经》,包含这五人在内的前十名还将能够得到去往剑阁第二层的机会。

    西岭剑宗还说了,为了防止家长自己处置不当,留下后患,所有录取学生此刻都将被剑宗送到灵气充裕的地方悉心照料,家长们可以先行休息,下午再返回剑宗探望。

    所以,邋遢汉子此刻一身轻松,往前走着,好巧不巧,碰见了个熟人。

    之前被裴镇戏称为王中王的汉子正兴奋庆祝着,他的儿子以第三十名的成绩堪堪入选,眼前突然出现邋遢汉子这张脸,让他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尴尬。

    “老哥,怎么样,选上了没?”邋遢汉子故作熟络的语气让对方觉得异常讽刺。

    强忍着心中不悦,挤出一丝笑容道:“托福托福,选上了。”

    邋遢汉子更加高兴,“好啊,我那徒弟也选上了。”

    不等对方回答,邋遢汉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对了,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文伟和韩朝恩站在二人身后,他俩之前也听见过这个男人放的狠话,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

    微胖中年人更加尴尬,“这个...这个嘛...”

    突然从旁边传出一个喊声,“黄豆黄,赶紧的啊,再晚菜都要凉了。”

    微胖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贱笑,唯一拱手,转身跟了上去。

    邋遢汉子摸着额头一脸郁闷,文伟和韩朝恩对看一眼,哈哈大笑。

    问剑山重新被漫天的云雾遮掩,之前这座山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将会从剑宗的山门,远远地扩散到广袤的天下中。

    不知在那一张又一张的嘴,一封又一封的信中,云落会是怎样的形象,狠人?爷们儿?天才?还是走了天大狗屎运的泥腿子。

    云落并不在乎,事实上他也无法在乎,他已经在一处床榻之上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

    原计划今日上午举行的剑宗收徒大典,似乎有些推迟的迹象。

    所以此刻的剑宗主峰顶宽广的平台上,人群中,一股不耐烦的气氛渐渐弥散开来。

    今天来参加大典的多是剑宗低辈分的弟子和授课老师,三境之上的弟子要么已经下山游历,要么在山头潜心静修,剑宗并不会过多干扰他们的修行。

    上首的一排座位上,陈清风居中而坐,眼皮低垂,不言不语。

    一个俊美潇洒的年轻人在人群第一排的正中央负手而立,神情骄傲,无视从周遭投过来的眼神中,那些炽热而不加掩饰的爱慕与幽怨。

    他有骄傲的资

    本,身为白副宗主的侄儿,二十岁的年纪,聚气境巅峰的修为,在剑宗所有不能下山的弟子中,已经是最强之人。加上生得一副好面孔,比之前云落见过的那个俞横更俊美几分,不知悄悄祸害过多少妙龄女子。

    此刻他的心中,却再容不下一朵凡花。

    昨夜,姨父将自己叫了过去,让自己想尽一切合理办法将崔家姑娘或者陆家姑娘弄上手,到时作为西山刘氏远房旁枝的自己,将会迎来真正的腾飞。

    起初自己还在自嘲自己大好男儿,终于也逃不脱吃软饭的命运,只是碍于对方家世,不得不舍弃掉花花世界。但在昨夜远远看见二女真容之后,哪里还有什么花花世界。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哦不,两瓢,也不对,哪瓢都行。

    白副宗主不着痕迹地递去一个眼神,这位名叫刘浮丘的年轻人向前迈出一步,一时场中俱静,诸多目光都在一瞬间汇集到他的身上,刘浮丘很喜欢这种感觉。

    拱手施礼,动作庄重大气,朗声道:“宗主、各位长老,入门大典乃全宗之盛事,宗门欲强,则需源头活水不停,此次选材得赖宗主与各位长老之力,更是英才济济。弟子们听闻之后更是由衷欣喜,为宗门庆贺之心更是殷勤急迫,可为何时辰已过,大典仍未开始?”

    陈清风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又垂了下去,一个长老道:“还有入选弟子仍未苏醒。”

    刘浮丘声音再起,“宗主和诸位长老万金之躯,浮丘愿请缨代表诸位师兄弟前去探视这位师弟,若有情况,也可帮忙照看一二。”

    陈清风蓦然睁开双眼,盯着刘浮丘,似乎要看透其心中所想,刘浮丘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小退一步。白清越也紧张地看着陈清风,不想他又垂下眼皮,轻轻说了句,“三人同去,不得生事。”

    “诺!”刘浮丘面露喜色,朝站在身后最近的两个少年使了个颜色,三人走出,告辞而去。

    白清越心中暗叹,纵然陈清风昏庸不明,但剑宗规矩犹在,只要他一日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做决定的依旧还得是他。

    低着头的陈清风嘴唇微动,不知向谁吩咐了一句,无人看见。

    刘浮丘等三人在一位宗门大管事的带领下,朝云落昏睡的地方走去。

    修行宗门也有普通人的,这些人要么是一些修行者家中无法修行的家眷,要么就是从外面招来的,平日里就负责宗门上上下下的琐碎事务,由那些大道无望的老修士管着,正式的修行弟子便只需专心修行。

    大管事知晓刘浮丘这三人的背景,一路也是尽心巴结,将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

    当天测试结束后,那位名叫霍北真的青衫人在宗主的吩咐下,将云落等前五名亲自护送至这处小灵脉。

    在丹药和灵脉的双重滋养下,另外四人陆续恢复了,就剩那个爬到最上面的贫穷少年还再昏迷中。

    刘浮丘身后一人道:“这几个少年倒是好运气。”

    刘浮丘点点头,故作感叹道:“是啊,董慎你知道不,就连我一年都只能去灵脉修行半月。”

    跟在刘浮丘身后之人正是董慎,旁边那个也是云落的“熟人”,俞横。

    大管事自然又是一番吹捧,什么您们三位公子用不着,这小子天天呆在灵脉里也赶不上您们之类的,说得刘浮丘三人心满意足。

    不多时,就来到了那处灵脉的附近,远远看见连成一排的几间小屋,刘浮丘低声吩咐道:“兄弟们,一会儿都机灵点,别耽误了我的姻缘!”董慎俞横二人连连点头。

    走到小屋跟前,只有两个小管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坐着,以免这五位有什么吩咐寻不见人。

    小屋门口,站立着四位少年人,两男两女,正是裴镇、符天启、崔雉、陆琦。

    今天早得了消息,预备去参加大典,所以早早起来,但云落迟迟未醒,裴镇坚持要等着云落一起,符天启也同意,崔雉本欲先行过去,却被陆琦劝下,此刻正略显烦闷地站在一旁。

    两个等候的小管事瞧见刘浮丘,连忙起身,平日里可难得有跟刘公子结识攀谈的机会,点头哈腰

    地一顿招呼,谁想刘浮丘看都没看他们,径直朝屋前四人走去。

    早早得了授意的大管事堆着笑向四人,尤其是向二女道:“几位,这是我们剑宗的刘浮丘刘公子,刘公子乃是我们白副宗主之侄,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已是二境巅峰的修为......”

    搭配着大管事的吹嘘,刘浮丘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潇洒姿态,以前用这招不止俘获过多少无知少女的芳心,可是今天他失算了。

    大管事滔滔不绝的吹捧刚刚开始,就被裴镇冷冷打断道:“刘师兄有事?”

    刘浮丘心中恼怒,又不好发作,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道:“受宗主和长老所托,代表同门来看望一下这位昏迷的师弟。”

    裴镇道:“云落很好,稍后便会醒来,届时我们会立即赶往大典,不劳刘师兄费心。”

    听见这个名字,俞横心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仔细一想,似乎未曾听过。

    刘浮丘笑容不变,心里却已经记上了裴镇的仇,在剑宗之内,自己不说要风得风,至少也没几个人敢跟自己这样说话,当下开口道:“无妨,我既受宗门托付,自当亲自探望一下这位师弟,才好回去回话。”

    刘浮丘打得好算盘,两位天之骄女又岂是甘居人后之人,这小子夺了二人的头名,二人心中定然不快,自己对其惩戒一番,自然能赢得二女的好感。

    于是便迈开步子,想要推门走进,不想一个身影却拦在了门口,挡住他的去路。

    云落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房梁,心道:这是哪儿?

    他只记得自己坐在问剑山顶,自吹自擂一句之后,便两眼一黑,人事不省。

    动动手脚,嗯,没有缺胳膊少腿,咦?云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晶莹如玉,不仅问剑山上的伤势尽复,之前的老伤疤老茧也都没了。

    正疑惑间,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惊呼。

    刘浮丘没想到这个三番两次顶撞自己的少年居然真的敢拦住自己的去路,他现在有点骑虎难下,若是任由此人挡住,自己威风扫地,可若是自己出手,在宗主那边不好交代不说,若是激起二女的反感,可就因小失大了。

    董慎想起了之前的交代,面色稍有犹豫,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从刘浮丘身后走出,对裴镇道:“让开。”

    裴镇没有说话,平静地望着董慎,毫无动摇的脚步说明了他的决定。

    董慎突然一掌击在裴镇的肩头,将其打倒在一旁,狠狠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敢挡我们的路。”

    崔雉和陆琦一声惊呼,符天启连忙过去将裴镇扶起。

    刘浮丘连忙拉住董慎,“哎呀董师弟,怎么如此鲁莽,这位师弟定然另有隐情,怎么出手伤人呢!”

    董慎尤自怒气未消道:“我就是看不过刘师兄一片好心给人当成驴肝肺,剑宗上下谁不知道刘师兄高风亮节,气度潇洒,此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处处顶撞不说还要拦住去路!”

    刘浮丘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这么多人在这儿都看见的,何至于此。”当下朝二女施礼道:“还望崔师妹、陆师妹到时能在宗主之前为我禀明实情,免受处罚。”

    这又是刘浮丘惯用的招数之一,先用一件事情将自己与心仪之人形成联系,然后慢慢加深。

    然后,他就又失算了。

    崔雉和陆琦无视了他的言语,陆琦朝裴镇问道:“没事吧。”

    裴镇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眼见刘浮丘面容尴尬,朝着大门走去。

    符天启瘦小的身躯往前一步,想要如裴镇一般拦上一拦,却被裴镇扯住。

    裴镇看着一旁不怀好意冷冷盯着自己的董慎,面色阴晴不定,这三人定然不怀好意,心思急转,要不要抛出一些隐藏的东西,来化解危局。

    眼见刘浮丘一步一步靠近云落昏迷的小屋门边,裴镇把心一横;“我乃......”

    “吱呀”一声,小屋的小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重唤生机的云落神情冷淡地看着面前大吃一惊的刘浮丘。

    气氛凝固间,传来两声惊呼,“居然是你!”

第十二章 袅袅青烟 各诉衷肠

    董慎和俞横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两天在山上传得神乎其神,力压两大家族天之骄女,从最难的八十一道登顶问剑山的少年天才,就是那个跟自己起过冲突的送菜苦力,曾经自己一脚就能踩死的蝼蚁。

    当然,现在的云落也还未修行,可董慎俞横哪敢放一句狠话?

    人生在多数时候,看的都是一个未来。

    云落从刘浮丘身边挤过,快步走到裴镇身边,把着他的肩膀,握着他的手,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裴镇很痛苦地捂着肩膀,浮夸道:“卧槽,疼死了好吧,你这下欠我多了,慢慢还吧!”

    听见他这么说,云落反而放下心来,裴镇附在云落耳边,简单把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儿,一会又要干嘛,这几个人来干嘛来了这些跟云落说了一说。

    云落转身看着刘浮丘,平静道:“刘师兄,劳烦探望,云落铭记在心。”

    刘浮丘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也不知道云落话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好一笑,“如此最好,我就先行回去复命了。”

    云落又看着董慎和俞横二人,一脸灿烂地笑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祝你们好运。”

    董慎和俞横面色阴晴不定,刘浮丘不管那么多,朝二女行礼告别,招呼二人,径直离开了。

    陆琦轻声道:“不说旁的,此人风度却是上佳。”

    崔雉冷哼一声:“不用试探我,我崔雉还看不上这等货色。”

    陆琦展颜一笑,拉着崔雉的手道:“我就知道崔姐姐不会如此肤浅。”

    此刻云落走过来,朝几人逐一施礼道:“多谢诸位在此相候。”

    崔雉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陆琦朝云落施礼道:“还没恭喜云公子。”

    朱颜一展,笑靥如花,

    云落的脸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不用......额,不用。”

    连忙看着旁边的符天启,“没想到你也进了前五,真好啊。”

    看得崔雉更是一声冷哼,呵!男人!

    裴镇懒洋洋道:“我说,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众人也反应过来,整理一番,随着那两个小管事去往大典的广场。

    刘浮丘让大管事不用带路,自己与董慎、俞横一起朝大典广场走去,走到僻静处,刘浮丘悄悄问道:“你们认识那个小子?”

    董慎将他们与云落的纠葛细细说了,刘浮丘摸着下巴,“居然跟蒋大人有关?”

    俞横却说道:“我后面请人查了,其实没关系,就是蒋大人看见那小姑娘修行资质不错,便攀谈过几句,一面之缘罢了。想来当日阻拦我等,还是因为光天化日的,有碍国法而已。”

    商贾之家,行事确实缜密一些。

    刘浮丘眉头松开,一拍手,“有了!那小姑娘现在何处?我们若是将其扣住,要挟这小子,岂不是轻轻松松?”

    董慎疑惑道:“要挟他干嘛,泥腿子一个,要啥没啥。”

    刘浮丘故作高深道:“现在没有,即将就有了啊,到时他的就是我的。”

    董慎恍然大悟,“刘师兄高明啊!”

    俞横低着头,琢磨“我的”和“我们的”之间那一字之差所蕴含的天差地别。

    世间多有这般,险恶人心,互相算计。

    算计本身是无辜的,就看用在什么地方。

    司闻曹就是一个“奉旨算计”的地方,卫红衣的脸依旧油腻,嘴唇仍然宽大,来回看着手中的字条,上面那个消息让他有些疑惑。

    长久以来锻炼出来的职业敏感,让他有些微微发寒,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而不是一个巨大的迷局。

    西岭剑宗的此次收徒,是他近期重点关注的事情,司闻曹总部还就此事专门命令过他。

    为此他还从故纸堆中翻出了许多有关西岭剑宗的秘闻,恶补之下,轮廓已成。

    “孤儿、不可能能修行、蒋琰、妹妹、西岭剑宗、重启问剑山、八十一道登顶......”一个个的关键词随着他轻微翻动的嘴唇吐了出来,他独自在这个幽暗的司闻曹深处,设想着一切的可能。

    于是,在一个时辰后,他叫来一个属下,吩咐了一个任务,彻查破落巷的住户变动。

    破落巷里的人还不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这条名副其实般破落的巷子,他们依旧过着贫苦而平淡的日子,除了偶尔有些奇怪地看着那家孤儿兄妹的门怎么

    最近一直没开,没见踪影。

    直到这天,一个看起来家境还不错的老头穿着件青衫,慢慢走到那户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走进屋内。

    几个妇女在那儿探头探脑,交头接耳,不一会儿,在几个老大姐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前,拍着门板问道:“老头,你干嘛的!”

    老头听见动静,连忙出来,作个揖,问道:“几位大姐......”

    “大什么大!

    “我说大姐。”

    “姐什么姐!你多大岁数了,叫我们大姐!”

    “几位大妹子,有何贵干啊?”老头连忙改口道。

    几个妇女窃窃私语道:“听这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是坏人哈。”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这世道,坏人哪儿会在脑门上写着坏人啊,看起来不像的越可能是!”

    “对对对,之前那个残害民女的,据说还是个秀才老爷呢!”

    领头的大姐看着老头道:“你!干什么的,原先这户的云娃子哪儿去了?”

    邹家丫头那天跟着他小姨走大伙儿都是看见的,还跟隔壁打了招呼。可这云娃子那天出去了就没回来过,可算逮着这个老头,问个清楚。

    老头呵呵一笑,“我是来帮云落打扫房子的,他啊,已经去了西岭剑宗当那练剑的神仙去了。”

    “放屁!”一个脾气火爆的妇女登时道,“撒谎也不撒的像一点,云娃子是不错,勤奋老实,你要说他去哪家当了仆人我还信,当神仙?我们姐妹们也是见过世面的,想诳我们,没门!”

    “对,没门!”妇女们恶狠狠地朝老头凶道,看向他的眼光更是狐疑。

    老头无奈地挠挠头,事情有点难办。

    “我说的是真的,他真是去了西岭剑宗,这样吧,我先把门锁上,过些天我再过来,到时候你们应该也有消息了。”

    说完,老头就锁了门准备离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跟我们去衙门,你这叫盗窃...未...未啥来着?”

    “未遂!”一个在大户人家浆洗衣服的妇女帮腔道。

    “对,未遂,走衙门!”群情激愤。

    老头心里暗暗叫苦,这才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老头一脸惊讶地望着众人身后,“云落?”

    妇女们连忙转头一看,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人啊,再一回头,咦?那老头呢!!!

    天空下起了小雨,绵密而湿润。于是街上撑起了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屋檐下挤满了躲雨的人。

    一把青色的大伞下,文伟慢慢地走着,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哑然失笑,却也心中温暖。

    街头巷尾的贫苦人民中,向来不缺市侩,不缺精明的算计,但也不缺这种伪装拙劣的关心。

    只因自己的生计也是问题,所以未敢全抛一份心。

    他的嘴角泛起的笑意,平视着地面,朝家中走去。

    所以,他无法瞧见身后从另一个方向飘进破落巷中的几把黑伞。

    很多故事,都起源于机缘巧合,与阴差阳错。

    西岭剑宗主峰之上,大典广场人头攒动。

    刘浮丘复命之后,宗主陈清风挥了挥手让他归位,并未多加询问,让刘浮丘微微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

    云落五人紧跟在他之后的到来,也让他刚才的探视多了些微妙的意味,他并不拒绝别人好意的揣测。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五人身上,当然基本都是落在崔、陆二女的身上,毕竟如今的修行早已无千年前的盛况,低阶修行者的寿数与常人无异,绝大多数高阶修行者的寿数也就一百来岁,超过一百五的都极其罕见。

    所以美貌红颜对如今的修行者而言,依然是有着极强的吸引力的。更何况这两日,二女家世背景早已在山上传开,人人都争相目睹当世顶尖豪门的天之娇女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眼看局面隐隐有些不受控制,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场中众弟子立马又恢复了刚才如木头人一般的秩序井然。

    身为剑宗戒律堂副堂主的高大男子名叫厉横山,乃是剑宗弟子心中的第一魔头,戒律堂堂主身为长老成员,轻易不会现身出手,戒律堂诸多日常事务都由厉横山负责,此刻他一开口,谁还敢蹦。

    厉横山看了一眼云落,他虽知晓云落乃是因为昏迷未醒,但执掌戒律的他还是很不喜欢

    这种规矩失控的情况,这眼神自然而然的便没多少好感。

    他抱拳向上首的宗主与长老们禀报道:“宗主,各位长老,人员已经到齐。”

    陈清风这才将眼皮完完全全地抬起,沉声道:“开始。”

    大典的程序很简单,也符合剑修直来直去,干净利索的气质。

    宗主祭天,弟子授牌入门,测试第一的弟子发言,再向祖师敬香即可。

    前面的程序都很顺利,云落等人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剑宗弟子服和腰牌,可还要发言,这就让云落犯了难。

    裴镇小声跟他嘀咕道:“刚忘了跟你说了。”

    云落心中大喊,坑货啊!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厉横山凌厉的眼神瞬间盯向裴镇,裴镇只觉自己如同一个孤单弱小的小兽,在山林之中被猛虎窥探一般,浑身冰冷,连忙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站着。

    陈清风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微笑,柔声道:“云落,不用紧张,跟大伙儿讲两句。”

    云落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一个小桌之前,面朝着下方,看着下面一张张的面孔,有熟悉的、又陌生的、有担心的、有期待的、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

    深深地呼吸几口,来自破落巷中的孤儿朝着下方的天之骄子们开口讲出了第一句。

    “我是一个孤儿,自幼贫苦,每天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挣扎求活。”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知晓云落情况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还是震惊于能够力压崔、陆两姓的天才与最落魄的孤儿之间巨大的反差,一时间,嗡嗡的私语声顿起。

    厉横山吼道:“肃静!”

    “所以,当我今天有幸能够站到这里,我便在想,我能说些什么有用的,现在我想到了。”

    于是云落就简单而平静地向众人讲述了在社会最底层的那些称不上风景的景象。

    易子而食、卖儿鬻女、男盗女娼、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为了一个垃圾堆的归属,可以性命相向;

    不小心将丈夫交给自己的一两银子工钱搞掉了的主妇,上吊自杀,因为那是自己全家一个月的口粮;

    生了病的男人为了不拖累自己还年轻的老婆,主动投了河;

    凡此种种,皆是云落亲身所见所闻,讲起来自是生动异常。

    跟着师父颠沛流离的符天启深有同感,暗自垂泪;

    裴镇双拳紧握,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那些如出一辙的故事;

    陆琦眼眶微红,崔雉面无表情。

    刘浮丘等人却是满脸的不在乎,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修行之人,便是要心向大道,看那顶峰之上天高云淡,用得着去在乎那些池塘低洼的泥泞?

    “所以,我想,我们修行,若是只修自己,闭门求长生,于这天地有何益处?我们既是修行者,已算超凡脱俗,为何不为这天地做些有益之事。我若能修行有成,便要执剑护苍生,尽我所能,让这天地好一些,再好一些。就如那儒教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谢谢诸位。”

    稀稀拉拉的掌声,让从激情中退却的云落有些失落。

    刘浮丘心中冷哼,超凡脱俗,你还不是修行者呢,就在这儿大放厥词。

    白清越心道:此人心性拖泥带水,毫无洒脱旷达之意,修我剑宗功法,必是难成大器。

    陈清风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向他传声道:“你讲得很好。”

    云落惊喜地抬头,陈清风却径直说道:“跟我来,去敬香。”

    云落跟着陈清风走在长老们座位背后的高台之上,陈清风递给他三支长香,云落恭敬地接过,在旁边的油灯上点燃,拜了三拜,虔诚地将长香插入香炉之中,三缕青烟浓厚而笔直,朝青云而直上。

    与此同时,在那座老旧的小院之中,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之内,云落花白头发的师父也捻起三根细香,给面前的两个牌位前的香炉里插上,开心地道:“孩子很好,很不错,你们放心。”

    坐在一张小桌前,老人自顾自地说道:“那个被贿赂的城门官张春风已经死了,伪造军令的随军书吏潘重楼也死了,都是他去做的,做得很好。”

    “他去了西岭,风险很大,但那是他该走的路。”

    愿世间的每一缕青烟,都能带着点燃他的人那些虔诚而朴素的念头,去往生命的彼岸;

    如同多年之前的小桌旁,你们曾相面倾诉的那般。

第十三章 那一缕微风

    大典之后,新入门的弟子们在传课老师的带领下回到了剑宗给他们安排的院舍,而云落等五人不出意外地被宗主陈清风留置。

    世界很残酷也很现实,那些排名靠后的弟子虽说对比起常人,已经足够优秀,但这里是西岭剑宗,天才云集之地。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心气够高又够有能力之人能够逆风崛起,但大多数人便是这样籍籍无名地度过一生。

    偏偏有人就是这样不甘心。

    此刻蜀国阴阳世家戴家的长房长孙,本届测试的第十名,戴龙涛,就坐在宿舍中,一脸愤恨。

    凭什么他们就能被特殊对待,我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像个普通人一样。

    对这位戴家的天才而言,这样的特殊待遇不应该一直属于自己吗?

    特殊待遇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特殊本身,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可今天他没能拥有这样的荣耀,所以他很不开心,也很不甘心,很嫉妒也很不爽。

    之前传课老师吩咐众人先行休息,晚上在授课堂集合,安排接下来的修行计划,便径自离去了。

    戴龙涛看着这个一点也不宽敞奢华的两人间,看着一脸兴奋,忙来忙去的室友,戴龙涛很想抓着这小子暴揍一顿。

    不过来之前,俞大哥就跟自己讲过,在剑宗,轻易不要欺凌同门,万一被厉横山那个魔头知晓,下场会很惨。

    对啊!我找俞大哥去。

    说走就走,出门前鄙夷地瞥了一眼这个室友,胸无大志!摔门而去。

    寻了个小管事,想问问去往三年级宿舍的线路,小管事瞥了一眼,这新生不老老实实在宿舍待着,瞎晃悠什么,正要呵斥几句,发现手中有异,一片金叶子悄悄躺在手心,便详详细细地讲了路线。

    剑宗弟子达到三境之后,便可在山头自寻洞府修行,三境之下,按年级居住在宿舍中。

    剑宗共设有六个年级,实际有传课老师授课的也就前三年,其余皆是自行修炼。

    通常而言,剑宗优秀弟子,一年可到一境中品,两年可到二境下品,三年可到二境中品。

    所以一般情况下,五六年级的学生很少有还在宿舍之中居住的,剩下那么三五个未到三境的,住在那里也是一种鞭策和激励。

    实在是六年后还未到三境,便有两个选择,转为宗门管事或者下山还俗,以另外的方式帮助宗门。

    事实上,以前剑宗的许多天才都是在俗家弟子的帮助下发现的,不过这一切,在大端王朝定鼎天下之后,渐渐不复存在。

    戴龙涛心中有事,脚步飞快,迅速到达了三年级的宿舍处,向宿舍的小管事问道:“你好,我想找一下俞横师兄。”

    小管事心里盘算,俞横他自然是知道的,家境突出,又跟刘公子等人走得近,自己平日里也想巴结一二。便开口道:“今天他在,甲四号,去吧。”

    戴龙涛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还是摸出一张金叶子往小管事手上一放,“有劳管事了。”

    小管事摆摆手,“无需如此,既是俞公子的朋友,进去便是。”说什么也没收那张金叶子。

    戴龙涛只得收起,看见俞大哥在剑宗如此吃得开,心里便又踏实了几分。

    小管事望着戴龙涛进去的背影,看着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金叶子的触感,低声道:“赌了把大的啊!”

    戴龙涛走到甲四号房门口,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在门口轻轻敲了门,稍一小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俞横,他略带惊讶地看着门口,“戴少爷?你咋来了?”

    戴龙涛满脸笑容,“俞大哥,来了剑宗不得上你这儿报个到啊?”

    俞横哈哈一笑,“进来吧。”

    宿舍是单人间,屋里却还有一人,慵懒地倚在床上,看见戴龙涛走进来,瞥了一眼。

    俞横道:“这

    是董哥,我记得你好像见过。董哥,这是戴家的大少爷戴龙涛。”

    戴龙涛连忙道:“见过的见过的,董哥好。”

    董慎对他微微点头,努嘴示意他找椅子坐下。

    俞横道:“龙涛有什么事吗?跟我们兄弟就直说就好。”

    戴龙涛想了想,叹了口气,“没什么大事,这不他们前五的被宗主留下了,我们回了宿舍,一时又没什么事情,就来找俞大哥和董哥聊聊天,听听教诲。”

    俞横和董慎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什么情况,董慎微微一笑,“不爽?他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戴龙涛疑惑道:“为啥?”

    俞横接过话头,“刚得到的消息,他们五人会被编入二年级,到时候可有他们好看的。”

    “啊?”戴龙涛先是一惊,然后就一喜,眼前这两位不就是三年级的大佬吗,吩咐几个二年级的小弟,教训教训那几个趾高气扬的还不轻轻松松?尤其是第一的那个穷逼孤儿,还讲什么大道理,看着他都烦。

    到时候自己努把力就是一年级的大佬,作威作福,依旧可以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想想都是美妙啊。

    看来自己来这趟是来对了!一会回去就开始筹划!

    将戴龙涛送走,董慎感叹道:“现在那小子现在已经进了剑宗,还是第一,我们之前想的杀了他恐怕不现实了,还是刘师兄的办法靠谱些。”

    俞横嗤笑道:“到时候能有我们的份儿?”

    董慎手指敲着床头的木板,“各取所需。”

    ---------------------------

    “我们去二年级?”听了宗主平静的语气,裴镇忍不住惊叫出声,云落等人也是一脸错愕。

    陈清风的语气依然平静,“有什么问题吗?”

    崔雉难得开口道:“可是我们都还没开始修行。一般人需要一年才能入一境中品。”言下之意很明白。

    “所以,五位问剑山上的杰出天才,你们有一个月的时间。”陈清风望着五人,“一个月之后,二年级的小组试炼正巧开始,你们就将在那之前正式进入二年级学习,你们五人刚好一队,参加试炼。”

    看着有些沉默的五人,陈清风再压上一把,“而且,相信我,二年级的师兄们对学了《接天剑经》的你们不会有什么好感和爱护。”

    五人眉头更是紧皱。

    崔雉心中对陈清风的这种做法并不认同,但她也知道剑宗现在的处境,她愿意拒绝清溪剑池的盛情邀约也要来西岭剑宗,为的便是这《接天剑经》和剑宗深厚的底蕴。相信陆琦也是一样,清溪剑池就在家旁边,也要偷偷跑来西蜀。

    五人之中,陆琦定然有家中长辈给的后手,天资也够,相信一个月之后一境下品甚至中品也并非不可能;而那个看起来浪荡的裴镇,当时没说完的那声“我乃......”似乎来历也不简单。

    至于这个第一的云落和第五的符天启,即使真是天才,出身见识太少,身子底蕴不足,短时间也是指望不上了,希望到时别拖自己的后腿才好。

    压力还是在自己身上啊,希望能借助老祖宗给自己的宝贝,顺利突破到一境中品,再借助崔家的名声,周旋一二,徐徐图之吧。

    想着想着,崔雉的神色有些沉重。

    陆琦小声问道:“崔姐姐,你怎么了?”

    崔雉猛然惊醒,强笑道:“没事,没事。”

    陆琦道:“我觉得不用担心,宗主自有考虑。咱们五个人各展神通就好了。”

    五个人,都靠得住吗?崔雉有点拿不准。

    云落突然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清风微笑道:“现在啊,坐好就行。我为你们传授接天剑经,虽然名为《接天剑经》,但实际上这只是剑经的上半部功法部分,

    下半部真正的剑式已经遗失,所以回头你们还需要挑选一部适合自己的剑经来使用。”

    便如江湖武技中所说的内力与招式的关系,功法是修行之根本,剑经便是将自身真气发挥的招式,只有契合的招式才能最大程度地催发内力。

    《接天剑经》下半部的遗失在天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此次陈清风将《接天剑经》拿出,并未受到太大的阻碍。

    在许多人眼中,缺少后面剑式的剑经只是没牙的老虎,翻不起什么风浪。

    一阵清风托着一个个光团,从五人的额头没入。

    陈清风坐在五人对面的蒲团上,静静看着这五个承载了西岭剑宗重新崛起希望的少年。

    云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观照内在,他已经很熟练了。

    脑海中的两个光团,一个是刚才宗主传授的《接天剑经》,另一个是那位名叫景玉衡的白衣剑客传授的剑式和气息运转法门;

    云落的意识轻轻接触到《接天剑经》的光团,识海之中陈清风的身影浮现,缓缓开口,向他讲述剑经中一幅幅的图像,一条条的注解,随着云落的慢慢思索,渐渐的一个清晰的轮廓缓慢形成。

    因为云落觉得这个功法似乎有些熟悉。

    丹田之中,有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固体。前几天,云落按照师父给他的小册子尝试运转天地元气,果然发现了丹田被厚厚一层灰白满满占据,仿若一个堤坝,将自己引入体内的天地元气阻隔在外。

    陈清风的讲述已经终结,而云落还沉浸在学习中,天地元气缓缓入体,在他的不自知中,小册子上的功法也在缓缓运行,那一层薄薄的阻碍,破开了一个小洞,缓缓扩大,最终轰然破碎,一股浑厚而精纯的元气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老旧的小院中,白发老人嘴角绽放着笑意。

    时间悄然流逝,西岭雪山被落日余晖渲染得灿烂夺目。

    戴龙涛兴高采烈地从俞横的房间中走出。

    三三两两已经吃过晚饭的新生,朝教室走去。

    刘浮丘跟着自己的姨父白副宗主一起,站在一处山头,望着对面宗门大殿。

    裴镇等四人已经渐渐从沉迷中醒来,双目依然闭合,还在思索着功法的种种脉络。

    陈清风眼神低垂,神识却仔细地关注着五人的一举一动。

    忽然,他和对面的四个弟子都感受到了一阵风,微微荡漾。

    陈清风伸出手来,感受着那缕弱小的微风,发现这风来自云落的身上。

    崔雉也感受到了这缕微风,轻轻睁开眼睛,看到裴镇、陆琦和符天启都渐次醒来,只有云落依然双目紧闭。

    于是他们也发现了这风的来源,那是云落身上天地元气的波动。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云落的皮肤蓦然闪现出晶莹的玉光,裴镇、陆琦、崔雉三人呼吸停顿,张大了嘴巴。

    他们想起了家中长辈所描述的普通人修行成功,突破到炼体境下品时的画面。

    炼体三境,玉肤、玄骨、柳筋。

    这便是炼体境下品玉肤的样子,一念至此,他们看向云落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惊恐,崔雉的身躯更是微微颤抖,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出生在当世第一等大家族清河崔氏的她,见过的听过的天才还少吗?

    她见过的,最快用了一个月。

    她所知道的,成功炼体,进入炼体境下品的,最快的也用了三日!而那个人最终成就了九品天人大长生!

    崔雉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晚霞灿烂。

    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这个自幼贫苦的孤儿,只用了区区两个时辰!

    当陈清风看到云落的身上闪烁的晶莹玉光,霎时间,忍辱负重十余年的老宗主,老泪纵横。

第十四章 无知无觉的震惊

    其实崔雉错了,还有一个人曾经也如云落这般只用了两个时辰,只是那个人如今已经不传于口,不见于史,被人从这个世间强力地抹去了痕迹。

    “凌师弟。”陈清风的泪水中还饱含着对一个人深切而无法倾诉的思念。

    云落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他全部的心神都在抵御倾泻而出的惊涛骇浪,那些经过过滤后的天地元气组成的惊涛骇浪,如果任由这些元气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自己很有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云落一边艰难地运转刚学会的接天剑经的功法,尝试着引导这些元气按功法的轨迹运行,一边内心忍不住郁闷道,这玩意儿哪儿来的啊?哪儿来这么多啊?

    锦城里那个老旧的小院中,摇晃着一张藤椅,文伟就站在藤椅旁,忧心忡忡。

    藤椅上传来悠闲的声音,“有什么好担心的?”

    文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他的身份本来......”

    “那我当初花那么大力气给他弄这个像蓄水池一样的玩意儿的时候,你咋不拦着我?”

    文伟两手一摊,“我不知道你要在这会儿用啊。”紧接着又道:“十四岁的时候咱们让他弄到那个功法自己练,我就很担心他出什么岔子,接下来又瞒着他给他丹田设了个机关,我都怕他失去信心了,这会儿又让他一飞冲天,不说别人,司闻曹和清音阁那是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啊。”

    藤椅上的老头歪着脖子斜眼盯着文伟看了半天,文伟尴尬又纳闷间,老头嘿嘿笑道:“行啊,老伙计,这到底是我的后辈还是你的啊?”

    文伟没了脾气,拖了把椅子坐下,也不搭理他。

    起风了,风从外面抵达,又从小院拂过,不知去往何方,它会带着各种各样的消息,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老头的声音就从风中传来:“三天前,清溪剑池新收的一个山野少年,一日聚气。”

    ----------------------------------

    “一日聚气?!!!怎么可能!!!”一个一个身材瘦削的佩刀男子惊呼道。

    坐在他对面的柴玉璞哈哈大笑,作为清溪剑池的掌门,他若非是亲自护法、亲眼见证了少年接连破镜的过程,亲自感受了少年散发出的聚气境的气息,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确定,一个惊世的天才,一桩巨大的福缘真的砸中了自己和清溪剑池。

    “如此大事,柴某亲眼所见,不敢有只字虚言。”柴玉璞对这位身为陛下亲卫使者的刀客异常恭敬。

    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激荡,起身朝北面拱手道:“为陛下贺,为剑池贺!”

    柴玉璞也起身朝北拱手道:“为陛下贺!”

    “柴掌门,请留步!”

    清溪剑池的山门下,佩刀男子止住了柴玉璞送客的步伐。

    二人分别之后,名叫杜南斗的刀客缓缓下山,摇着头,身为陛下身边亲卫高手的他,神情之中露出一丝自嘲,“一日聚气,自己到聚气境用了多久来着,九个月还是十个月?”

    柴玉璞站在山门处,遥遥地看着杜南斗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转过头,仰望着头顶的一块巨大牌匾,“清溪剑池”四个大字熠熠发光,柴玉璞的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我要让清溪剑池成为新的五宗之首,我要让剑池成为剑修新的圣地,我要做这剑池的大兴之祖,苟延残喘的西岭剑宗,懦弱无能的陈老儿,你拿什么跟我斗?

    ---------------------------------------

    “我们西岭剑宗拿什么跟朝廷斗?”白清越的声音依然优雅而清晰,对着站在身旁的刘浮丘道:“自从真仙绝迹之后,这山上宗门与山下庙堂的关系就在渐渐扭转。千年以

    前,山下庙堂无非就是山上宗门的俗家附庸,一条帮忙敛聚资源的狗而已,皇位更替都由山上宗门说了算。但现在还能行吗?一个八品巅峰,顶多一人杀上个三五千精锐甲士,可一国之内,何止十万精兵,如今又有哪个宗门能有数个八品之人?”

    刘浮丘点头道,“当世八品巅峰也就三个。”

    白清越接着道:“除开一些躺在棺材里靠秘法苟活,不敢见光的老不死,就是八品也不超过两手之数,想要以一宗之力硬抗一个朝廷,不现实。”

    “可是宗主不这么想。”

    “是啊,可惜宗主不这么想,谁让他是宗主呢。”

    “浮丘始终想不到明白,宗主为何会如此坚定地要与朝廷为敌?”刘浮丘有些疑惑,这样的选择实在超出了他的心性理解范围。

    白清越没有回答,心里却在默默想着,为何?还不是为了那个他!

    刘浮丘正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刚才那句话没说对,惹怒了姨父,白清越却突然开口问道:“浮丘,对这五人,你怎么看?”

    不用说,自然就是那五人。

    “崔陆两女自然无愧于赫赫盛名,那个第五的符天启平平无奇,那裴镇虽说可能有些隐藏,但性子单纯而不懂谋算,无需担忧,至于云落,我实在想不出他是如何能到这一步的,莫非是他过往的经历太过苦难,反而让他在问剑山上取了巧?”

    白清越呵呵一笑,“前面几人你说得大致不错,至于云落取巧,那是不可能的,问剑山后半程,只靠吃苦忍耐是下不来的,隐含着问剑山对登山者大道终点的判断,根骨、机缘、心性都在考量之中,走得越远,基本前程就越好,少有出错之处。这也是为何这五人直接修行《接天剑经》,长老会没有一点异议的原因。”

    刘浮丘微微有些不服气,“少有出错,或许云落就是那出错之人。”

    白清越想起那日自己对云落的判断,心里也涌出一些怀疑,问剑山或许这次真错了呢?

    突然,二人看见对面的大殿之上,奔出一个人影,敲响了议事钟。

    议事钟乃是宗主召集众人紧急议事所用,一般不会动用,一用则有大事发生。

    -----------------------------------

    崔雉眼见云落两个时辰入了炼体下品,正神情呆滞,陆琦却惊叫道:“你们快看!”

    崔雉猛然惊醒,看着云落,张大了嘴巴,身旁的裴镇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只有符天启依然懵懂。

    陈清风被陆琦的声音从思绪中唤醒,看向云落,蓦然狂喜,传音喊道:“北真,快去敲响议事钟。”

    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悄然出现,正是当日领着众人进行入门测试的青衫人,他起初还有些不解,当他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向云落时,眼中被巨大的震惊充斥,连忙跑出,用此刻心中的狂喜和震撼敲响了那座巨大的钟。

    陈清风一挥手,一个无形的结界将钟声阻隔在外,此刻的他不允许有任何可能的事项干扰到眼前的云落。

    “铛......铛......铛”

    洪亮悠长的钟声响彻在剑宗的每个山头,几个沉浸在修行中的长老猛地睁眼,“遭了,出事了!”急匆匆地奔向宗主大殿。

    其实剑宗的议事钟并非示警钟,只是有突发要事召集各位长老而已,要事自然有好有坏,但在各位长老心中,十几年来,剑宗何曾有过什么值得敲响议事钟的好事。

    霍北真站在宗主大殿前方的小路上,强行平抑住心中的激动,努力控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颊,等待着各位长老的到来。

    破空之声接连响起,长老们几乎足不点地地飞纵而来,第一个到的就是在对面的白副宗主,他问道:“北

    真,出什么大事了?”

    霍北真刻意平静道:“宗主有事,请诸位长老商议,哦,到齐了,这边请。”

    说话间最后一个长老赶到,正是红脸莫长老,七人齐至。

    一边走,霍北真轻声道:“一会儿事情可能会有些震惊,北真斗胆请各位长老避免发出声响,此事事关我剑宗大计,请长老们切记。”

    说完面朝七位长老郑重施礼。

    七位长老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但霍北真素来严谨,他如此郑重而言,甚至将剑宗大义搬出,七位长老只好收敛脚步,无声地跟着霍北真朝宗主大殿走去。

    莫长老悄悄靠近走在前面的白副宗主,传声道:“白副宗主,出什么事了?”

    白清越传声回到:“不知,看看再说。”

    走进大殿,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身材矮小的莫长老差点撞上,不明就里的他伸长脖子一望,一声惊呼从他口中喊出,旁边的人迅速地想要捂住他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莫长老突然发现前方的人皆是转头怒目而视,就连一向交好的白副宗主也是隐现怒容。

    其余人发现并未影响,长舒一口气,连忙快步而无声地跑到陈清风身旁,静静地看着云落。

    陈清风早再次用结界轻轻笼罩住七位长老和自己,故作平静地开口道:“两个时辰,炼体下品。”

    一声声惊呼这次再也压抑不住,让陈清风听着心里暗爽不已。

    所幸有结界笼罩,众长老第二次面面相觑,咱们当中最快的是谁,老白是你吧,你用了十一天。众人七嘴八舌地讲道,陈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陈清风眼底深处有些黯然,你们果然还是忘了。

    陈清风再次开口:“静静看着,尽量不要出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闭目安坐的云落身上,但云落自己并不知情。

    他尝试着一缕缕地引导那狂暴的元气按照剑经的功法脉络去运转,从最初的生疏,到渐渐熟练,但他一直很谨慎。

    渐渐地他发现脚底的骨头渐渐闪烁出了玉光,起初他吓了一跳,后来发现这个玉光似乎很柔和,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便大胆地不管了。

    玉光随着自己的功法引导的元气越来越多,渐渐向上蔓延,蔓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随着玉光的蔓延,骨骼最深处的杂质被慢慢抽离出来,排出体外。

    玉光最终在自己的头顶汇集,填满了每一根的骨骼,自己仿佛轰然一震,骨若玄铁。

    云落似乎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了。

    从外面看,云落的身上一根根骨骼渐次被玉光点亮,云落身旁的众人的心跳一直跟随着玉光缓缓上升,当玉光最后缓慢而坚定地点亮天灵,众人长吐一口浊气,才有心思感受到自己的震撼和喜悦,意思是这就玄骨了?这就炼体中品了?几个时辰?有三个没?

    “炼体中品,而且还是这种大圆满的玄骨。”一个长老轻声道。

    但凡有志之士都要冲击大圆满的玄骨,玄骨如果不圆满,基本就断绝了九品的希望。

    虽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成功冲击九品了,但修行本就逆天而行,谁会在开始就断了自己登顶的希望。

    所以刚才众人看着云落晋升,最担心的就是他因为经验不足而没能成功达到玄骨大圆满。

    七人第三次面面相觑,但这次眼神中都带着喜意,不约而同地起身,朝着陈清风作揖行礼道:“为宗主贺,为剑宗贺!”

    陈清风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朝向众人,面带笑意,“为剑宗贺!剑宗之喜便是我等共同之喜。”

    霍北真侍立在一旁,盯着云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打断了长老们的喜悦,“他还没完。”

    陈清风转过头去,一惊之下,扯断了几根胡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09/ 第一时间欣赏仗剑问仙最新章节! 作者:傲娇的白猫所写的《仗剑问仙》为转载作品,仗剑问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仗剑问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仗剑问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仗剑问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仗剑问仙介绍:
破落巷里的孤儿,一边苟活,一边追寻身世之谜,推开修行者的大门,剑仙、杀手、沙场、庙堂,世间光怪陆离都粉墨登场,一切线索竟都隐隐指向那高坐帝位的伟岸身影。
当所有真相揭开,手中三尺剑,是否敢指向幕后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群号(719502176)欢迎大家加入讨论,不定期有福利。
仗剑问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问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问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