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宫门外忍辱负重
裴镇,本名薛镇,长生城的四皇子;
最不受渊皇陛下待见,又最受军神大人喜爱的皇子;
长生城居民百姓最熟悉的皇子;
被称作最不像草原狼的皇子;
在几乎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倚仗军神大人骤然身亡,偌大的将军府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之后,回来了!
没有就此躲在遥远的西岭剑宗避祸,而是就这样轻车简从地回来了!
像是赶赴一场轻松的宴会,又像是进行一次随意的旅行。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程,并不会轻松和随意。
于是,在他踏入城门的瞬间,长生城热闹的大街,鸦雀无声。
生长在权利中央的民众们从不缺乏对政治的敏锐,他们望着那张变得更加稳重,但依旧熟悉的面庞,心中揣测着这一程的结局。
牵马步行走过城门,裴镇重新翻身上马,视线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扫过,担忧、冷漠、戏谑,这是预料之中的众生百态。
但至少还是能够有人替自己担忧的,那便很令人开心了。
“驾!”
他回望一眼崔雉,递去一个充满信心的眼神,一夹马腹,朝着皇宫行去。
崔雉以纱覆面,紧随其后。
皇宫正殿长生殿,此刻坐满了北渊权贵。
当年长生城修建完成之后,原本的四时捺钵便被废除,渊皇每年两季居于长生城,两季四方巡狩。
画灰议事也被改良成了更趋近于南朝朝堂议事的样子。
此刻的殿中,渊皇居中而坐,和南朝皇帝一般坐北朝南,原本左手第一个位置上雷打不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换上的是曾经出现在绿柳楼中的那位渊皇的皇叔,薛雍。
左首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子,元焘。
随着薛家数百年的无声改革,原本松散的草原政治结构得到了极大的改良和凝聚。
简单来说,就是越来越像南面那座朝堂了。
从二人往下,却并不像南面朝廷那般文武相对,泾渭分明。
而是混杂而坐,一帮姓薛、姓元、姓马的老头子占据了好些个绣墩。
左右丞相此刻也只能坐在离着渊皇好几个绣墩之远的地方。
在他们之下,还有鲜卑铁骑共主吴提等手握不小兵权的王爷们,还有大于越马祁这样的草原勋贵,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才是从大老远被叫回来的三位皇子的座位。
其他如右丞相手下各部尚书之类的,只有兵部尚书有资格被赐下了一个绣墩,得以参与这场北渊最高等级的议事。
人群围坐的中央,摆着一副巨大的边境形势图,表明了这一场画灰议事的内容。
但随着一声通报,整个殿中瞬间诡异地寂静无声。
一个黑衣身影跪在大殿门口,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通报。
四周出人意料的寂静,让他的额头渗出大颗汗珠,竭力稳住身形。
四皇子薛镇的归来,在最顶尖的权贵圈子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也都在揣测这位和薛征极其亲近的四皇子在如此微妙的时间赶回北渊,重返长生城,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大多微眯着眼,眼皮低垂,目光却盯着脚尖前的方寸之地,似乎那里写着他们想要的答案。
当这个问题被突兀地摊开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渊皇的反应。
坐在正中,直面大门的薛律面无表情,视线在自己另外三位儿子面上扫过。
大皇子薛钧生得人高马大,体壮如熊,一身极具草原风格的服饰,让所有对草原传统推崇的人们一眼望去,皆暗自点头;
二皇子薛铭和薛律长得最像,笑容平静,神色温和。穿着一身长衫,温文尔雅的他,似春风一缕,安抚着草原上最躁动的人心;
三皇子薛锐的面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有些瘦弱,据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但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千万不要因为三皇子的外表就对他有所轻视,在过往的年岁中,他曾用自己铁血果断的手腕彰显了他看似虚弱的外表下
,有一颗多么冰冷而强大的心。
裴镇的动向同样早在渊皇薛律的掌握之中,那三支一直远远坠在身后的骑兵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情报,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三人懵里懵懂,连这样的事都发现不了,那才会让他失望。
于是他轻咳一声,让所有人的心头一跳。
“知道了,下去吧。”
薛律轻轻一挥手,将黑衣人挥退,然后淡淡道:“继续议事。”
信号释放得很明显了。
群臣瞳孔微缩,神色各异。
三位皇子面色不变,心中却都乐开了花。
没有人会希望这场本来就够激烈的皇位之争,再多一个搅局者。
一个曾被他们共同引以为心腹大患的搅局者。
当裴镇和崔雉在宫城外下马,朝着宫门走去,让今日值守的皇城守将史今一阵头大。
他只好装傻充愣地一挥手,“宫门禁地,闲人止步。”
对于早在意料之中的情况,裴镇面色不变,平静道:“史将军,我什么时候成了闲人了?”
史今故作惊讶,“四皇子?您是四皇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裴镇不理会他的小伎俩,直奔主题,“刚回,所以进宫向父皇请安。”
史今面露难色,“陛下可有宣召?殿下您是知道的,您虽贵为皇子,但无诏也不得入宫。”
在裴镇的方寸物中,还躺着一块可以随时入宫的金色令牌,只要将其亮出,史今便只有乖乖让路的份儿。
但裴镇忍住了这份冲动,因为那块令牌,是薛征替他要来的。
于是,他微微一拱手,“那就劳烦史将军派人通报一声。”
史今心中叹息,通不通报还有意义吗?
裴镇笑着补了一句,“总不至于连通报都不行吧?”
“行的!行的!”史今连忙唤过一位守卫,命他进宫通禀。
裴镇便带着崔雉,默默站到一旁。
史今瞧着心头难受,很想搬两把椅子给四皇子和那位姑娘,可又顾忌着那些可能的牵连,只能故作不见。
裴镇握了握崔雉的手,聚音成线柔声道:“委屈你了。”
面容藏在面纱背后,崔雉的眼眸中满是柔情,“不委屈。”
过了一会儿,方才去通禀的守卫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先望了一眼裴镇和崔雉,然后将史今拉到一边,附在史今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虽然声音极低,但裴镇和崔雉都是神意境的修行者,这点话还是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守卫说,他去了长生殿,禀报了门口值守的守将,然后听得守将进去禀报,渊皇陛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议事了。
裴镇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拳头,然后缓缓拍了拍。
裴镇长出一口气,情绪归于平静。
两个人,互相提点,互相支持,似乎就是最好的样子。
史今迟疑着走到二人跟前,“那个......四皇子殿下,渊皇陛下现在正在议事,可能暂时没空,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晚点再来?”
预料之中的愤怒并没有到来,在史今诧异的神色中,裴镇笑了笑,“游子归家,当然要先见父母,父皇暂时没空,我就在这儿等一等。”
史今仔细看了看,这的确就是四皇子啊,怎么转性了?
“劳烦史将军在议事结束之后,再帮我通传一声。”
说完裴镇就和崔雉一起,站到了城门一边,静静地等着。
崔雉悄悄望着身旁的人,比起薛征在世时,那种显露在外,无忧无虑的吊儿郎当,此刻忍辱负重的他,多了一种叫做沉稳的气质,更值得人依靠和信赖。
男孩,终于成长为了男人,虽然这种成长有一种被逼无奈的凄凉。
草原的太阳很毒,裴镇和崔雉就这样从日头初升,站到了日上中天。
长生城里一丝风都没有,裴镇的心却越来越冷。
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心里的那点温情也越来越少。
来之前,众人在商议时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
迟玄策那句“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成常人之所不能成。”是此刻一直萦绕在裴镇脑海中的话。
为了叔父,他可以忍。
过了许久,宫门之内,响起一阵细微人声和脚步。
议事结束了。
有些不想见的人,偏偏就要碰见,而且一次还能见到好几个。
体壮如熊的大皇子薛钧率先走出宫门,当瞧见静立在一旁的裴镇时,微微一顿,冷冷道:“你居然会回来!”
裴镇淡淡道:“需要向你请示吗?”
“哼!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薛钧拂袖而去。
一张热情的笑脸出现在眼前,薛铭张开着双臂,“我亲爱的弟弟,你终于回来了!”
裴镇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不闪不避,“劳烦二哥挂念。”
薛铭笑了笑,“这就跟二哥见外了。”
他的视线看向崔雉,“这位就是弟妹吧,小镇真是好福气啊!”
崔雉不动声色,冲他微微一福。
薛铭面色悄然黯沉,“叔父的事不要太伤心,回头咱们好好聊聊。”
裴镇点点头,薛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
当薛锐轻咳着走过裴镇的身旁,眼神冷漠,开口道:“你就此死了,最好。若是侥幸得了封地,到时候连封地带她我一并给你抢了。”
裴镇轻轻按住崔雉的手,不言不语。
待薛锐离开,崔雉冷冷鄙夷道:“霸熊、笑虎、毒蛇,你这三位哥哥,还真都是一时人杰。”
裴镇摇头,同样面露鄙夷,一如过往的许多年。
许多曾经熟悉的面孔从面前走过,神色动作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鄙夷、轻蔑、叹息与隔离。
这一切,让裴镇对他们曾经的热情与讨好,又多了一分认识。
队伍的最后,两个老头缓缓走出。
那位三朝顾命的老人元焘看着裴镇,笑容依旧,“好!好得很!”
裴镇恭敬行礼。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裴镇的肩膀,轻声道:“难!难得很!”
旋即在裴镇愕然的神色中,笑着离去。
“你不好好在剑宗待着,跑回来干什么!”薛家皇族老人薛雍一脸不加掩饰的怒意,让裴镇心头微微一暖。
他恭敬道:“五爷爷。”
一身黄衣的薛雍一咬牙,“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这叫什么话!”
裴镇连忙伸手拉住,“五爷爷,我就在这儿等着,没事。我是修行者呢!”
说到最后,裴镇居然笑了笑。
“你啊你啊!算了,等忙完了这边,上我那儿喝酒去!你走之后,我可好久没好好喝一顿了。”
“一定。”
薛雍转身上了马车,临上车前,看了一眼崔雉,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皇宫中,薛律喝了一盏茶,又静静复盘了一下今日的议事。
便准备起身散散步,然后用膳午休了。
他的贴身太监何大貂寺轻轻提醒了一句,“陛下,四皇子还在门口等着呢。”
薛律的眼神骤然一凝,携着渊皇的无上威压死死盯住这个服侍自己多年的贴身太监。
何公公微微佝偻着身子,望着眼前的地面,神色坦然而淡定。
薛律狠狠地松开了目光,闭目想了想。
“我记得当初曾经给了一块通行令牌给他?”
何公公点点头,“是大将军为他求的。”
若是被今日殿中的这些人听见何公公这声称呼,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薛律冷哼一声,“还算有点脑子。罢了,看在他站了这么久的份上,让他进来吧。”
何公公看了看薛律,欲言又止。
“说。”
“四皇子还带有一人同行,是否一并宣进来。”
“谁?”
“清河崔氏嫡女。”
薛律眉头一皱,仰靠在椅子上,默默沉吟半晌,“宣!”
“喏!”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世事残酷少年愁
草原有草原的传统,那是草原之所以强大的理由;
但草原也有草原的弊端,那是草原之所以无法一直强大的原因。
在去芜存菁的改革中,北渊的历任掌控者们很好地把握住了一个平衡。
如何学习南面那座朝堂的优点,如何留存草原核心的精粹,都是历任渊皇时刻考虑的问题。
如同眼前的这座皇宫,有着和天京城里那座皇宫一样的威严大气,但同时,也砍掉了那些不合时宜的精美奢华。
笔直而简单的线条,厚重而单调的颜色,将独属于草原的那份苍莽和粗豪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长生殿在望,崔雉不由得呼吸略微粗浊了些,毕竟她即将面对的,是这座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之一。
只需望着长生殿的穹顶,便仿佛有无数的骑兵,挥舞着弯刀,呼啸着冲来,喧嚣绵密的马蹄,彰显速度与力量,踏碎烈火与鲜血。
裴镇牵起崔雉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嫩的掌心,“没事,有我呢。”
崔雉笑着白了他一眼,二人并肩走入殿中。
行大礼参拜之后,上方御座之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起来说话。”
二人低着头缓缓起身。
“崔家丫头,抬起头来。”温和嗓音带着些笑意但又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崔雉抬起头,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站在北渊最高处的男人的面容。
不似想象中草原汉子特有的粗豪,薛律轮廓分明的脸型下,五官组合起来居然有些南人的清秀。
一双睿智深邃的眼睛上,双眉浓密。
鼻梁高耸,嘴唇细薄,分明就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美男子。
这可跟崔雉一直想象的某种形象大相径庭,一时间,她也有些傻眼。
同样,早已取下面纱的崔雉,也用她惊人的容颜为这单调的大殿,点亮了一抹丽色。
“北渊风光如何?吃住可还习惯?”
薛律微笑着问道。
自小的教育没有白费,崔雉迅速恢复了正常,落落大方,“多谢陛下关心,一切安好。”
又是几句简单和蔼的寒暄之后,薛律指着长生殿外,“这座皇城虽然算不得奢华,但也别有风味,不妨四处转转。”
说完便吩咐何公公领着崔雉去逛逛。
温和的语气中,蕴藏的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崔雉担忧地看了一眼裴镇,裴镇冲她微微点头,示意无妨。
等崔雉与何公公离去,薛律又挥手将长生殿中所有侍卫全部挥退。
“铛!”一个金属之物被薛律甩在裴镇跟前。
“拿起来,杀了我,为你的叔父报仇。”
头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脚下赫然躺着一柄匕首。
再无旁人的大殿,不懂修行的薛律,神意境修为的自己,裴镇的心骤然狂跳。
裴镇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柄光亮照人的锋利匕首,抬头望向自己的父皇。
他就坐在那里,方才对崔雉的那点温和早已消失不见,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熟悉的厌恶。
到了剑宗,裴镇才知道有个说法叫嘴唇细薄的人,凉薄无情。
看着自己父皇那微抿着的细薄嘴唇,裴镇深以为然。
发白的指关节显示出握住匕首的手有多么用力,这份用力又表露出此刻主人内心那份剧烈挣扎。
忽如其来的一阵风从大殿的窗缝和门户中穿过,发出阵阵轻响。
裴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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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里这座宫城的确不如天京城中那一座那般精巧秀丽,但胜在一个开阔大气。
可崔雉丝毫提不起兴趣,人出来了,心却停留在了长生殿中。
毕竟这世间,没有任何景色可以超越观赏者的内心。
她脚步极快地穿过一片宫殿、花园和草地,然后扭头看着身后那位不动声色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三尺的大貂寺,“何公公,我能回去了吗?”
何公公的面上始终挂着笑容,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您若是乏了,老奴领您去宫城门处歇一盏茶。”
意思很明白,要么这儿逛,要么去门口等。
崔雉神色焦急,“可是!”
何公公微低着头,身子佝偻,声音极低,“虎毒不食子。”
崔雉目光一凝,仿佛明白了什么,朝何公公一拱手,转身继续前行。
何公公跟在崔雉身后,视线不露痕迹地瞥向不远处的一座高阁,旋即继续低头前行。
高阁中,一个宫装美妇站在窗前,身后两个宫女恭敬地随侍左右。
“这就是那个小杂种带来的女人?”
美妇轻启朱唇,声音温柔慵懒,言语恶毒跋扈。
“是。传言此女是清河崔氏嫡女。”身后的一个侍女恭敬答复。
“哼!清河崔氏的嫡女看得上他?多半是什么旁支远亲,带回来充门面的吧,小杂种倒也真是机警。”
美妇一声讥讽,望着崔雉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厌恶,有女人见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时天然的嫉妒;也有因为立场不同的有意敌视。
“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查。”
一个合格的手下,会主动为主人查漏补缺。
“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听到长生殿
中的情况,记得隐蔽点,别被发现了。”美妇吩咐了一句。
“另外,这个女人的身份尽快落实。如果真是崔家嫡女,给铭哥儿也送个信。”
在侍女的答应声中,美妇迎着风伸了一个懒腰,在慵懒的举止中,婀娜魅惑的身姿显露无疑。
当崔雉来到宫门处,裴镇的身影也刚好出现在视线之中。
迎着崔雉担忧的目光,裴镇轻松一笑。
他朝着何公公行礼致谢,对这位服侍渊皇多年,地位超然的大貂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值得尊敬。
何公公微微笑着回礼,从礼节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同时也意味着不会有什么别样的亲近和疏远。
日头已经西斜,将离去的背影拉长,何公公拢起袖子,望着裴镇那个跟薛征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和那双藏在袖中隐隐颤抖的拳头,轻叹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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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先前众人的安排,迟玄策等人也进了城,在一座府邸附近的酒楼静待裴镇的消息。
那是裴镇曾经在长生城的居所,占地不小,由薛征亲自为他设计而成。
在薛征在世时,这座府邸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如今将军府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裴镇府邸中的那些雇佣的下人自然如鸟兽散,属于内务司的人手自然也被收了回去。
好在薛雍及时站出来放了一句话,并且派了一队自己家的护卫去守着,否则裴镇这座宅子怕是要被洗劫一空。
酒楼一张临街的桌子上,崔贤、梅子青、符天启、迟玄策、还有随荷小姑娘,五人四方,围坐吃肉。
和随荷坐在一根长凳上的符天启,完全没有随荷吃得那般欢快。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同样大口吃肉的迟玄策,迟疑道:“迟兄,他们不会有事吧?”
崔贤端起酒碗,笑了笑,仰脖子喝酒。
梅子青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大端王朝难得一见的地道草原风味。
迟玄策撕下一条烤得香喷喷的羊腿肉,笑眯眯地递给符天启。
符天启呆呆接过,对这种笑容心生无力,云大哥不在,又来了个迟兄,反正就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迟玄策笑着道:“别担心,你看崔先生见多识广,深谋远虑,人家多淡定。”
崔贤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肉条,“我这是饿了。”
“你觉得渊皇陛下知不知道我们来了北渊?”迟玄策聚音成线问了符天启一个问题。
符天启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是知道的吧?”
“既然知道,那我们为什么能安安稳稳地走入这座长生城?”符天启的脸上笑意盈盈。
符天启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不会有事?”
迟玄策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但也只是不会有事而已,若想得到我们想要的成果,就得看裴兄弟能拿出多少的定力了。”
在裴镇的强烈要求下,迟玄策终于不再称呼他为四皇子殿下。
崔贤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他曾经问过迟玄策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身后的三支骑兵无人进攻,按说自己一行进入北渊多日,调集高手完全来得及。
而在偌大的北渊,三位手握重兵的皇子,不可能找不到几个能够匹敌自己的高手。
迟玄策的回答也是一样,因为渊皇知晓。
既然渊皇知晓,他没有下令出手,便没有人敢冒那个险对自己一行出手。
尤其是皇位之争愈演愈烈的三位皇子,谁率先公开出手,就意味着谁有可能第一个被踢出局。
当时迟玄策曾经望着长生城深处的皇宫叹息道:“此番,咱们只能将借势这一招用到极致,好好玩一把空手套白狼了。”
得知了裴镇和崔雉不会有事,符天启的胃口终于好了起来,和随荷一起,吃得满嘴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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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荷在吃,她的小姨邹荷也没停。
长生城外的山坡上,杨清用自己修炼多年的厨艺,牢牢抓住了邹荷的味蕾。
一只烤兔,香飘四溢。
邹荷拿着杨清递给他的兔腿,大快朵颐。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没想到白衣剑仙居然还有这等厨艺。”
杨清抬头望向来人。
来人头戴十五叉鹿角帽,身穿红紫色鹿皮打底,黑色软皮点缀的对襟袍子,腰间还系着铜铃、铜镜等各种饰物。
在不懂行的人看来,活像一个走街串巷的不入流货郎,可杨清不会这么觉得,他眉头皱起,“敕勒?”
“白衣剑仙好见识。”来人呵呵一笑,毫不矫情地火堆旁坐下。
杨清对这位排名天榜第二的北渊大萨满没什么好感,冷冷道:“有事?”
敕勒笑容不变地望着滋滋冒油的烤兔,“闻着味儿来的。”
邹荷将兔腿咬在嘴里,腾出手来,撕下一只前腿递给敕勒,然后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天榜第二又如何,我当年跟天下第一人凌青云都谈笑风生。
看着敕勒的眼睛犹自望着另外一支硕大的后腿,杨清伸手扯下,递给邹荷。
敕勒无奈认了命,拿起前腿撕下一条肉来,细细嚼着。
“草原上最近不怎么太平。”敕勒冷不丁冒出这么一
句。
杨清冷哼道:“有你一份功劳啊。”
敕勒苦笑一声,“所以,我希望草原能够尽快太平下来。”
“关我什么事。”杨清满不在乎。
敕勒一手拿着兔腿,神色诚恳,“北渊内政,还望白衣剑仙不要插手。”
杨清停下手中拨弄火堆的棍子,也稍微正式地道:“只要别人不以境界压人,我乐得清闲。”
他望着一心一意吃着的邹荷,目光温柔,“毕竟,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
敕勒眼神微微一凝,旋即点头,“如此便多谢白衣剑仙了。”
看着敕勒的神色不似作伪,杨清不由有些疑惑,“既然想要太平,为何要帮薛律砍倒你们的擎天白玉柱?”
敕勒神色一滞,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正要转身离去,邹荷将啃得只剩骨头的兔腿往火堆里一扔,拍了拍手,“事先提醒你一下,别想着从我身上下手,你师父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敕勒猛地转身,盯着邹荷。
邹荷甜甜一笑,“不信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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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郁寄给秦璃的信上,虽然写着的是“以大欺小要不得。”,但真正的意思也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秦璃默默感受着这张信纸上每个字的意境,神色略有愤懑。
同样都是合道境巅峰,但从这张信纸上,便分出了高下。
秦璃知道,自己暂时还真打不过这位看似老朽的蜀国国相。
雾隐谷一战,秦阁主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一败涂地。
而朝廷的歉意则只是荀清歌带着人放弃了对清音阁的插手渗透,同时送来了些乱七八糟的秘籍和丹药。
秦璃很生气,但似乎除了生气之外,又没有什么能做的。
毕竟连预想的去砍下云落的脑袋复仇也不能做了。
于是,秦阁主化作一团阴影,飘荡去了停放秦明月和关隐尸首的冰窟之中,在那儿,自说自话,总得想想办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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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合适,一桌酒菜刚被一扫而空,裴镇和崔雉便在大门紧闭的府邸之外勒住了马蹄。
原本在府邸外护卫的薛雍家仆递上钥匙,然后全员撤退。
裴镇定了定神,推门走进,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和空空如也的宅子,感慨万分。
裴镇看着紧跟他俩走入的崔贤几人,笑了笑,“事情办成了,大家先歇歇,我去梳洗一下。”
话音刚落,他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这儿也没个下人服侍,大家先凑合一下。”
“这种事,交给我吧。”崔贤笑着揽下这个活计,对清河崔家的长老而言,这些事情并不陌生。
裴镇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曾经居住的房间,推门进去。
迟玄策看着崔雉,“崔姑娘,这是?”
崔雉摇了摇头,将自己和裴镇此行的情况讲了一番,然后道:“多半是殿中发生了什么事吧。”
在众人都瞧不见的房间中,裴镇背靠着房门,蹲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微微颤抖。
当时的长生殿中,匕首之中几度被他的真元充斥,想要搏杀了薛律。
可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先不说以他对薛律的了解,自己这位父皇定有后手;
就是自己真能成功杀死薛律,对自己也有百害而无一利。
无权无势的自己若是再背上一个弑君弑父的罪名,岂不是白白便宜自己那几个心狠手辣的哥哥。
于是,他走到御座前的台阶下,缓缓跪下,将匕首高高举起。
薛律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起身接过匕首,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有恨?”
裴镇低着头,“无。”
“不敢还是没有?”薛律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
满腔悲愤最终化作了一个屈辱的词,“没有。”
薛律再次大笑起来,这笑声仿佛是在嘲讽薛征,嘲讽他看好的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窝囊德行,嘲讽他倾尽全力维护的人,在他死后是如何将他遗忘的。
房门之后,裴镇蜷缩成一团,无声抽泣着,颤抖着。
忍辱负重,何其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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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中,薛律把玩着那把匕首,将它朝后一扔,“看看这上面可曾有真元注入。”
影壁之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并无。”
薛律听到这个略微有些诧异的答案,瞬间皱眉,沉吟半晌之后,下令将那封本已经写好的诏书中封地的面积减少了一半,就藩护卫团的人数增加了一倍。
草原的日头很烈,夜色也来得很早。
四皇子在宫门前懦弱而屈辱的表现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了长生城的各个角落,并且演变了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有扼腕叹息的,有破口大骂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人们从不同的立场发出不同的反应。
这些绘声绘色的讨论还没有停歇,一队宣旨太监骑马出了宫城,直奔四皇子府邸而去。
许多关注着皇城动向的人闻风而动。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惊雷与余波
“皇四子薛镇,德才兼备,忠孝两全......今册封皇四子镇,为靖亲王.......置秋安城以东,白夜河以西,雪封山以南,大德城以北,凡八百里为封。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皇家......即日就藩,特赐怯薛军千名以为卫,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百匹......钦哉!”
空旷的府邸,灯火摇曳昏暗,只有传旨太监的声音高高响起。
圣旨虽然冗长,但不论是宣读的,还是跪地聆听的,抑或是在远处凝神偷听的,都能很敏锐地从中抓住那些关键的字眼。
收起圣旨,望着那个依旧跪地的身影,传旨太监心中涌起一丝惊讶和佩服。
在今天之前,准确地说是这封圣旨下达之前,谁能想到这位最不受陛下待见,又和那位牵扯最深的四皇子能够逆风翻盘,成为四位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
回想起今日的流言种种,那丝钦佩之意愈发壮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传旨太监想起刚入宫时老太监教导自己的话,对它又多了一丝理解。
他赶紧卷起圣旨,看着裴镇,脸上堆满笑容,“恭喜靖王殿下。”
裴镇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从传旨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不卑不亢,“连夜宣旨,辛苦公公了。”
传旨太监连连摆手,“靖王殿下言重了。”
崔贤默默上前,将一个钱袋递到传旨太监手中,“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犹豫了一下,接过钱袋,笑着道:“那咱家就斗胆与靖王殿下同乐一回。”
裴镇笑着拱手,“恭送公公。”
崔贤又拿出几个略小一些的钱袋,塞入同行太监的手中,然后将他们送至门外。
站在大门口,崔贤默默感受了一下潜藏在四周的气机,笑着关上了门。
裴镇站在院中,看着身旁众人,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展颜一笑。
惊人的消息插上翅膀,飞往值得第一时间知晓的每处府邸。
“哐!”
一个金属酒盏被狠狠砸在地面上,然后重新蹦得老高,再旋转晃动出一阵绵密而令人烦躁的声音后,终于停住。
薛钧**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弥漫着不少的伤痕,犹不解气的他一拳将面前的案几砸成两段,然后一脚踢开。
“亲王?八百里的封地?他算个什么东西!征北漠,入西域,老子为了朝廷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没得到的东西,一个只知道庇护在叔父羽翼下的废物凭什么!父皇为何如此!”
在他的对面,安静地站着一个身着草原服饰的汉子,他淡淡道:“事已至此,生气有何作用?不如多想想解决之道。”
薛钧鼻孔中重重喘了几声粗气,渐渐平静下来,“我明日一早,进宫见一见母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
草原汉子点点头,“搞清楚在你们离去之后,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猜到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然后才敢出手落子啊。”
薛钧站起身来,高大壮硕的身子将灯光都挡住大半,显露出一种摄人的压迫。
可站在他对面的汉子却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辛苦舅舅了,早点休息。”
薛钧一抱拳,推门走出。
草原汉子双手负后,静静思索。
“靖王?有点意思。”薛铭从浴桶中站起。
修长挺拔的身形,线条分明的肌肉,肌肤上还凝着一颗颗透亮的水珠,看得一旁伺候的侍女俏脸微红。
他轻轻挥手,屏风之外禀报的心腹便无声离去。
一把抓住正在为自己温柔擦拭的那双柔荑,面容俊秀的薛铭凑近侍女的面庞,“你说我的兄弟有了大出息,我该不该去祝贺一下啊?”
侍女低着头,耳根红透,声若蚊蝇,“应该......去.......吧?”
“啊!”
原本的呢喃声骤然变得高亢,有一双魔爪正在不安分地游走。
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刹那间失去了力量,侍女的身子一软,跌进了薛铭的怀中。
侍女红透的脸上满是羞涩,呢喃一声,轻轻后仰,一翦秋水望着薛铭,皓齿轻咬住一根手指。
薛铭哀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殿下,该去了。”
“去什么啊去!要去也是明早再说的事。”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打,激起一阵荡漾。
宽大的浴桶中,水波摇晃,呢喃声声,和水汽一起弥散在浴室之中。
这厢红烛帐暖,那厢寒凉彻
骨。
薛锐闭着眼,一言不发。
前来报信的心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此刻他无比怀念乌先生,若是乌先生在此,定然可以轻松解围。
“下去吧。”
过了许久,薛锐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开口解放了他。
在自己亲信如蒙大赦般逃离之后,屋子里又只剩薛锐一人。
不过他早已习惯,并不会觉得孤独。
但有时候,孤独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薛锐知道,他需要尽快和留守封地的乌先生汇合,商讨应对之策。
片刻过后,他拉开房门,吩咐道:“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寝甲沙海。”
类似不同的反应,在北渊的顶级权贵之中接连上演。
今夜的长生城,宁静之下,多的是不眠人。
但这些不眠人并不孤单,千里之外的天京城中,同样有人睡不着觉。
雾隐谷那场屈辱失败的余波终于荡漾到了天京城中。
汇报完了那边的详细内容后,曹选匍匐在宫城深处的那间偏殿之中,冷汗涔涔。
不大的宫殿内,气氛凝重,但曹选甚至希望这片宁静久一点。
因为开口,就意味着宣判。
执掌司闻曹多年的他,向来对那些所谓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说法嗤之以鼻。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翻盘。
“你该死。”
杨灏冷漠的声音,将曹选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这么多年司闻曹统领白当了不成?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不知道尽快锁定战果?还当什么忠犬,你都蠢成猪了!”
荀忧站了出来,厉声呵斥,说到激动处,干脆一脚踹在曹选的肩上,将他踹翻在地。
连忙重新伏跪下来的曹选心中没有怨恨,反而对国师大人充满了感激。
以他对杨灏的了解,怒气若是能发泄出来,他并不介意稍稍显露一点仁慈。
果然,在荀忧的引导下,杨灏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狠狠训斥了自己的这条忠犬好久。
最终,他冷冷道:“司闻曹你就别想回去了,卫红衣干得不错,看在你多年辛劳,又举荐有功的份上,朕给你安排个去处。”
曹选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没幸福地晕过去。
“柴玉璞死了,你去清溪剑池接他的位置吧。”
曹选结结实实地磕着头,“谢陛下!”
“不过别想我给你什么支持,自己去,那个位置你能坐下来就坐,坐不下来,朕不养废物!”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好!”
别说清溪剑池了,就是让他去北边打仗,曹选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把命留住,比什么都重要。
“滚!”
杨灏冷冷一喝,曹选带着被冷汗浸透的后背赶紧滚蛋。
殿内重归平静,荀忧望着杨灏怒意未消的样子,微笑道:“陛下这一下可是将曹选吓得够呛!”
“不吓吓这些混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杨灏也重新微笑了起来。
“韩飞龙想来会铭记于心的。”荀忧挪谕道。
想起前日韩飞龙的遭遇,杨灏也哈哈一笑。
“那个郁南这次居然活了下来,也是有些命大。”
一番变故,有许多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变,个儿大些的,就需要殿中君臣二人亲自斟酌了。
杨灏皱了皱眉,“他这个身份倒还真不好安排。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荀忧微笑道:“不好恶心自己人,那就去恶心别人怎么样?”
杨灏一挑眉,“怎么说?”
“比如,北边?”荀忧缓缓抛出这个设想,笑容活像一个阴险的狐狸。
杨灏略一思索,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具体你来安排。”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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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阳关战事吃紧,大端积蓄多年的国力在六族的倾力协助下悄然释放。
络绎不绝的军械粮草和各种物资都被流畅地运送到北方边境,然后在兵部的统一安排下,送入各处军帐、城池和堡垒中。
既然战事已起,大军主帅的位置自然成了朝野最瞩目的事情。
原本优势最大的韩飞龙似乎听说将一件大差使办砸了,失了圣眷,定然无力染指北伐主帅一职。
于是,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活泛了起来。
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这两个军中巨头自不必说,就连老朽不堪的大将军胡
律光都在家中后辈的怂恿下,上了一封自荐书,让杨灏哭笑不得。
但当所有人明争暗斗了数日,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杨灏却直接颁布了拜将诏书。
主帅之位,还是那个男人的囊中之物。
当消息传到北面,严阵以待、装备整齐的大小将领和军士都在震惊中,等着那个屹立不倒的男人的到来。
此刻的韩飞龙,却趴在一辆急速行驶的颠簸马车上,愁眉苦脸。
一直渴望参与进北面战事的黄大兴和杜若言二人,终于得偿所愿,跟着征北军大帅一起北上。
可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居然也是一脸郁闷。
韩飞龙看着两个倒霉蛋,叹息道:“让你们俩为我背了锅,一撸到底,成了大头兵,我的心里很是愧疚。”
黄大兴扭头望着韩飞龙,“得了吧,我可看不出来。”
杜若言也点着头,“一点都看不出来,最多能瞧见点幸灾乐祸。”
说来也奇怪,原本是一方都尉的时候,瞧见韩飞龙这等军方重臣,那是打心底里胆战心惊,毕恭毕敬。
如今成了个普通大头兵,反倒没了多少敬畏,甚至都敢开些玩笑了。
韩飞龙搓着手干笑两声,“别慌,等咱们到了北边,一起大展宏图!”
黄大兴瘪了瘪嘴,“你先把你屁股养好再说吧!”
杜若言哈哈大笑,韩飞龙老脸一红,“过分了啊!”
三个军中铁汉真正地相视一笑,一颗心都飞到了殇阳关前。
真刀真枪的铁血沙场,才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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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兴其实对这个结局挺满意。
于公,在温凉的使用上,一顶用人失察的帽子扣上来,他是躲也躲不掉的,不死都是万幸;
于私,温凉死前的那番话,也让这个心眼实诚的军中汉子消去了被欺骗的感觉,心中多了些慰藉。
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温凉那位突然失踪的师父关飞鸿,如今身在何方。
豫章城,一间隐秘的小院,院中一个隐秘的房间。
一个男人站在房中,两只手交叠在腹部,身子微微前倾佝偻,将一种叫做毕恭毕敬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男人,赫然正是落梅宗下南山居的掌柜,陶贵。
神秘的陶贵。
在他的身前,站着另一个人的背影。
“关飞鸿安排好了吗?”
背影突然问道。
陶贵恭敬开口,“您放心,已经被秘密送去了锦城。”
“没出什么岔子吧?”
“有您提前的吩咐,无人知晓。”
“接下来,盯住两个人,杨洵和郁南,一切动向,随时汇报。”
“您放心。”
“办好了事,我才能放心,我放心了,主人才会放心。”
“是。”
提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个尊称,陶贵都感觉额头有些微微湿润。
“之前你那封信送得挺好,主人很满意,回头会有奖励给你。”
陶贵正要下跪谢恩,耳畔传来冷冷的声音,“我们不搞那一套,好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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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在崔贤的安排下,众人都歇下了,几日的风尘着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笃笃笃!”
有节奏的轻轻敲门声在裴镇的房门外响起。
当裴镇拉开房门,迟玄策拎着一壶酒,站在门口。
“裴兄可有北渊地形图?”分头坐定,迟玄策一边给自己和裴镇分别斟上一杯,一边问道。
裴镇摇着头,“地图这种东西,哪儿是随便谁都能私藏的。”
说着他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玉佩,真元注入后亮起淡淡的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
看着这片光芒,裴镇的神色黯然,“迟兄有什么问题就说,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玄策目光灼灼。
这是谋士在试探主公的信任,也是一场关于心胸和未来的考验。
裴镇定定地望着迟玄策的目光,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将殿中的一切细细讲来,就着薛征的遗物,借着薛征的庇佑。
迟玄策举起酒杯和裴镇碰了一下,将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愤一饮而尽。
“这或许是一次捧杀。”迟玄策直接了当地讲出了自己的怀疑。
裴镇的手一抖,面露震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善恶有报
北渊的夜晚比大端要凉一些。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盛夏时节,都是跟冷不沾边的。
可裴镇却骤然打了个寒颤,寒意的来源,不是这一视同仁的天气,而是那颗冰寒刺骨的人心。
迟玄策给他分析得很清楚,一个寸功未建的落魄皇子,在三个各有所长,各有拥趸,根基深厚的哥哥都没有封王的前提下,居然第一个封王。
就藩的封地更是超过了其余皇子的封地大小,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是什么?
那些本就看不惯他的哥哥们,还不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的他,可没有一个庞大的将军府势力为他撑腰了。
淡淡的光芒依旧将二人笼罩其中,裴镇望着迟玄策,“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迟玄策有些诧异,“裴兄这么快就认同了我的怀疑?”
裴镇苦笑一声,“之前是没想到这一层,被迟兄一语点醒,以我对那位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很大。”
“别人不知晓长生殿中的情况,可能暂时不会朝这方面想。或许会认为这是陛下对薛军神的补偿,也或许是觉得另有隐情。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某个秘密一直不为人所知上。”迟玄策叹了口气,“我现在是担心,有人会忍不住出手了,哪怕冒着些风险。”
“怯薛卫是渊皇直属,象征着渊皇权威,有人敢公然朝他们下手?”裴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给了你,那就是你的,跟渊皇没关系了。”迟玄策为裴镇斟上一杯酒,悠悠道:“听说草原上也多马贼?”
裴镇深蹙着眉头,旋即摇了摇头,“没有哪个马贼有那么大的势力,能够吃下一千怯薛卫,和一个问天境高手。”
迟玄策摇了摇头,“我们谋划事情一定要从最坏的情况打算。就像史书上的那些故事,人们做许多事只需要找一个明面上说得过去的借口,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看破不说破。”
说完,迟玄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裴镇的双眼,“若是其余三位皇子联手伏杀成功,你我已成尸体,渊皇会怎么做?”
裴镇捏住酒杯,猛地一口灌下。
“迟兄想必已经有了盘算?”
“尽快拿到一千怯薛卫,然后我们赶在他们谋划之前,去到封地!”
“好!”
迟玄策走了,留下空了一大半的酒壶,和裴镇一个人。
裴镇望着手边的玉佩,目光呆滞,神色哀伤。
亲人的离开,最令人伤心的或许并不是你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那时更多的是震惊和茫然,大脑一片空白。
是看见曾经欢笑嬉闹的房间,再不可能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瞧见手中他曾经送来的礼物,自己却再没办法向他当年笑着说声谢谢;
是屋外他和自己一起栽下的小树,已经结好了果子;
是想起他曾经答应自己,要教自己的弓马技术,才教到一半。
于是,悲伤真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人在一瞬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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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芝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一副两人打算一起完成的画,只画了一半;
看着他曾经笑着说要用剑法化作针法为他们绣一对鸳鸯,却只绣出一只笨拙的鸭子;
寂静的屋子里,似乎还回荡着往日的欢声笑语。
不过她没有流泪了,不是流泪无用,而是泪水早已流尽。
她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该是去做事的时候了。
于是,她从洞府深处的房间中走出,来到主厅,那里坐着符临和雁惊寒。
耿烈这些天的日子很舒坦,从来没有过的舒坦。
世人皆言,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那失而复得就更加令人愉悦了。
醒掌门内权,醉卧美人膝。
他躺在小院的浓荫里,双目微闭,躺椅轻摇,惬意十足。
身后的俏丽侍婢,如今已是床上禁脔的灵溪正温柔而卖力地为他捏着肩膀。
之前还看不清形势的婢女彩凤,也已经一脸乖巧地为他敲着腿。
看起来意态悠闲毫无防备的耿烈,能够从受力的细微差别中,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灵溪右袖中藏着一柄匕首,腿边蹲着的彩凤右手袖子里也藏着点什么东西。
可惜,这两个蠢女人根本不懂修行者的强大,还在做着那白日梦。
不过耿烈不打算揭穿她们,这种毫无风险的刺杀,对他来说,反倒有些别样的乐趣。
他眼睛越眯越小,最终眼皮完全合上,似乎已经真的沉沉睡去。
灵溪手上动作依旧,眼神和彩凤在空中对碰,然后闪过坚毅之色。
她率先动的,却不是耿烈预想的右袖,而是从左袖中滑出一张轻飘飘的符。
早已用鲜血勾连好的符被她一把拍在耿烈的脖颈处,然后才轮到右袖里早在耿烈预料之中的匕首滑出,被她握住朝着耿烈的太阳穴狠狠扎下。
几乎同时,彩凤也从袖中滑出一把锥子,朝着耿烈某处那令她屈辱的根源扎了下去。
耿烈猛然睁开双眼,冷笑着调动真元,忽然笑容一滞,真元竟有了刹那的凝滞。
可就这一刹那,便会要了他的命啊!
他几乎凭借着本能,身子朝左边一闪,整个人在躺椅上打横过来,狼狈地闪躲着。
灵溪的匕首遗憾地在耿烈的肩背上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彩凤的锥子更是只扎中了耿烈身下的躺椅。
符等级不高,用在一个神意境巅峰的修行者身上,效果稍纵即逝。
真元又重新流转全身,连滚带爬躲过上下夹击的耿烈终于一跃而起,恢复了一个修行者的从容与悠闲。
灵溪朝着彩凤惨然一笑,二人竟双双拿起方才攻向耿烈的武器,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决绝而壮烈。
但在一个强大的修行者面前,普通人,想死都难!
耿烈冷哼一声,两手一挥,两道真元化作两条绳索,瞬间缠住了二女的手腕。
不等她们再有动作,耿烈欺身而上,分别掐住二女的咽喉,狞笑道:“竟然能伤了我,还算有些本事。我还没玩腻呢,等我玩腻了还
有那么多人等着玩你们呢,哪儿能这么便宜让你们去死呢!”
他若有所思,“我很好奇这张破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提供给你们的,想必又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审讯。”
灵溪的脸色瞬间苍白,自己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若是牵扯出那些暗中帮助她的忠义之人,那她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怎么?怕了?怕就对了!”耿烈将二人禁锢住,朝地上一扔,正要有所动作,院门被一脚踹开!
耿烈猛然转身,如临大敌。
不过,当看清楚那个美艳婀娜的身影时,警惕变成了淫邪。
不是耿掌门没长脑子,而是他完全感受不到跟在余芝身后那个白衣身影有什么修行者的气机。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真的不是个修行者,要么就是远超耿烈如今的境界,比如至少知命境往上。
他并不认为一个如此境界的人,会这么乖乖跟在余芝的身后,甘心当一个跟班。
所以,耿掌门哈哈一笑,“夫人这是,自投罗网?”
余芝先是望向瞬间变得激动和担忧的两位婢女,冲她们微微一笑,然后才看着耿烈,“你这声夫人,可是有点讽刺。”
耿烈目光炽烈,“那叫什么,叫娘子?”
身后的白衣男子轻咳一声,就要说话。
耿烈疑惑道:“阁下是哪个豪阀世家或是宗门大派的公子爷?”
白衣男子摇摇头。
“那阁下是云梦大泽哪个大野修的后人?”
白衣男子依然摇了摇头。
“那这儿哪儿有你个小白脸说话的份!”耿烈气势一凝,就要出手先捏死这个蝼蚁,然后再慢慢“享用”余芝。
白衣男子连忙伸出手来,“稍等,让我说一句话。”
耿烈以为他要搬什么别的后台出来,便真的停了下来,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耿掌门还是懂的。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你叫我小白脸,其实我挺开心的。”
听了这句话,余芝都忍不住微微一笑,符先生真是幽默。
“但是,你说符是破纸,我不喜欢,甚至有点生气。”
说完白衣男子的指尖蓦地飘着一张轻飘飘的符,微笑着朝耿烈一指。
耿烈心生警兆,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觉得浑身一紧,然后无力地跌倒在地。
符临笑着对余芝道:“余姑娘,接下来,你们自便。”
余芝冲符临一福,符临转身朝院门外走去,身后的耿烈绝望地叫嚷着:“你他娘的是谁!居然敢阴老子!”
符临转头,一身气势不再压制,蓬勃而出,耿烈瞬间如置身尸山血海,只可惜符临的锁身符太过强大,让他连发抖都做不到。
阴你?我杀你都不用手。
耿烈身下的地上蔓延出一滩水迹,符临嗤笑一声,关上了院门。
余芝从耿烈的身边走过,来到灵溪和彩凤的身旁,拍开她们身上的禁制,蹲下来柔声道:“你们受苦了。”
轻轻的一句话,让两个饱经摧残的姑娘紧紧抱住余芝,霎时间泪如雨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贪财怕死的薛家老四
离火门的大阵之内,冬暖夏凉四时春。
此刻高悬灼目的日头,也只是带来些温暖,不会让人觉得炎热。
符临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张椅子,翘着脚坐在院门口,听着里面耿烈如杀猪般的嚎叫,嘴角微微抽搐。
女人狠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儿。
过了许久,当里面声音渐趋于无,院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
符临早已收起了椅子,笔直地站着,看着余芝和身后两个侍婢,“接下来怎么办?”
余芝先朝符临行礼致谢,然后道:“先回大泽吧。”
“不跟其余人打个招呼?”
“那是离火门的事,也是丹鼎洞的事,与我无关。”
“你之前说有三个人?”
“细柳死了。”
于是符临便闭上了嘴,原本他也不爱说话,只是余芝身份特殊,众人都愿意给予多一些爱护而已。
一行四人,扬长而去。
离火门中,面面相觑。
接下来,余芝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悲伤,然后重新振作。
不过不论这个时间有多久,云梦宗都会庇护着她。
因为她值得,不论这种值得她自己希不希望拥有,值得就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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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崔贤早早起了床,拉着睡眼惺忪的符天启一起,在门房处摆上一张宽大的桌子,摆好笔墨纸砚,然后再腾空了一间屋子。
符天启一头雾水,连问了好几次是要干啥,崔贤都只神秘兮兮地说了一个词,发财。
好整以暇地泡好几壶茶水,默默喝了一盏之后,崔贤一把拉开大门。
门外,站着数十个打扮各异的男子,瞧见崔贤,都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自报家门。
这个是什么于越家里的,那个是某位尚书府上的,还有某个将军家里的。
堂堂问天境的崔长老,竟有种四面皆敌,无可抗拒之感。
他只好用上一丝真元轻吼道:“安静!”
清晰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想起。
乱糟糟的局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崔贤冲着众人一拱手,“靖王殿下还在休息,诸位情义我先代靖王殿下谢过。”
大哥,你谢过管什么用啊,我们是要在靖王殿下面前露脸的。
这样的想法在许多挤挤攘攘的人心中升起,但又不敢明说。
能够坐上崔家二长老的位置,崔贤自然对这些小心思心如明镜。
他指了指桌子和桌子旁坐着的符天启,“诸位在此留下自家名号,崔某届时一并呈予靖王殿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妙啊!”一个男子面露赞赏,走上来冲符天启报上自家名号。
崔贤突然开口,“贺礼就算了,心意到了就好。”
男子顿时心领神会地摸出一张礼单,放在桌上,故作坚持道:“那怎么行,空手道贺,哪儿来的诚意!”
崔贤叹了口气:“盛情难却,我便替靖王殿下先行谢过。”
能被主家派来办这事的,那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甚至好些还是主家亲自前来的,人精汇聚,哪儿看不明白
崔贤这点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就怕你不收啊!
看着络绎不绝的人,密密麻麻的名号,越来越厚的礼单,和堆满了两间门房的琳琅满目的礼物,符天启长见识了。
人群终究在慢慢减少,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四处越来越安静。
之前无精打采的崔贤此刻却抖擞着精神,郑重了起来。
接下来到的,那才是大人物。
一个人缓缓走到桌前,崔贤一拱手迎了上去。
那个年轻人神色冷漠,将礼单随意地往桌上一拍,径直道:“靖王呢?我找他。”
崔贤脸上堆着笑,“靖王还在休息,阁下有何吩咐跟我说就行。”
年轻人斜着瞥了他一眼,“你?一个下人,算什么玩意儿!”
说完迈步就要朝里走,不见崔贤有何动作,身影却瞬间挡在了年轻人的去路上。
他笑容依旧,“靖王还在休息,阁下有何吩咐?”
“反了你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老子是马连山!”年轻人愤怒地吼道。
若非出发前父亲反复交代,不得无礼,此刻他都要拿出马鞭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抽翻在地了。
自从刘赫这样的大人物都惨死在自己和史有德的马蹄下,这个长生城,似乎就没有几个他马公子不敢甩鞭子的对象了。
不过,遗憾的是,崔贤也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他一咬牙,将这位有可能坏事的马公子悄悄弄晕,扶着他走了出去,随便找了个刚才道贺之人,对他说清楚了马连山的身份,说是马公子不知为何晕厥在地,府中人手不够,请他将马连山送回府邸。
那人顿时大喜过望,能够攀上马家,对自己主家那又是一件大功劳啊!
感激地看着崔贤,心道这靖王府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于是,他赶紧将马公子放上马车,朝着马家赶去。
等崔贤走回府邸大门,一个男子正好跟着他的脚步缓缓走入。
崔贤还没问候,男子便拱手笑道:“薛铭,前来道贺。”
崔贤心中微微一跳,来了个正主啊。
“二皇子,这么巧。”不等崔贤动作,一个紫衣中年人一边走进来,一边朗声笑道。
薛铭的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旋即换上一副笑容,“元大人,的确是巧啊。”
紫衣中年人笑看着崔贤,“元枚,代家父元焘及元家上下,前来道贺。”
骤然置身这样的乱局之中,还把不准北渊权贵间那些微妙脉络的崔贤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来者皆是客。
而且这等客还是属于不能怠慢的那种。
于是,他伸手一领,邀请二位进去饮茶。
不想元枚摆摆手,“此刻靖王府中诸事繁多,下人又少,我就不添麻烦了,茶下次补上也一样,您说是吧,二皇子。”
薛铭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元焘这老狐狸莫非是站到老四这头了?
不应该啊,之前薛征如日中天之时,和薛征闹得最厉害的可就是那位三朝顾命了,总不至于薛征一死,反而倒向老四了吧。
不过元枚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正要并肩离去,崔贤眼睛眯起,轻声道:“二皇子殿下、元
大人,礼物命下人放在门房即可。”
薛铭脚下一踉跄,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崔贤,元枚也诧异转头。
崔贤坦然自若,微笑着,面不改色。
符天启忽然觉得昨天的酒劲真大,怎么到现在都还有些上头。
元枚忽然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崔贤,转身离去。
薛铭一言不发地跟上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不久之后,二人的手下,还真就送来了好几大箱的贺礼。
正当崔贤长出一口气,准备“收摊”之际,一个响亮的声音由远及近,飘入府中。
“小镇,给你爷爷出来!”
符天启气愤地站起身来,“你这人怎么能骂人呢!”
身着黄杉的老头神色一滞,一时竟不知怎么解释。
崔贤连忙上前,“敢问阁下?”
黄杉老头哼哼道:“老夫薛雍。”
崔贤苦笑一声,得!还真是裴镇的爷爷。
而且听说这座府邸得以保全,全赖此人之功。
于是崔贤连忙道歉,同时以心声对薛雍道:“王爷,靖王殿下不在府中,不过还请王爷暂时保密。”
薛雍一挑眉,看着崔贤。
崔贤也一脸紧张地望着薛雍,也不知道自己擅自做主这一赌,有没有赌对。
薛雍忽然一甩袖子,怒骂一声,“什么玩意儿啊!当个靖王了不得了?”
旋即转身离去,出门的时候,都还一脸怒色,骂骂咧咧。
崔贤心中长出一口气,面上却一脸焦急,连忙追了出去,口中还喊着“王爷喜怒!王爷息怒!”
可一出门,哪里还有薛雍的影子。
只好悻悻地走回了府中。
符天启心知这帮人多半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自己也懒得问了,省得每次就自己跟个傻子一样。
迟玄策坐在一处靠近大门的房中,微微一笑。
一大早的长生殿中,天还没亮就已经偷偷溜出府去往皇宫的裴镇双膝跪地,薛律冷冷道:“你现在就要那一千怯薛卫?”
裴镇点点头,“人手不够,难保平安。”
薛律沉吟一会儿,“人我已经给你备好,拿着这道手谕去怯薛卫大营领走即可。”
说完一努嘴,何公公捧起一道手谕,走下来,递给裴镇。
裴镇又问道:“父皇,我可否在长生城多留些时日?”
薛律眉头一皱,心中冷笑,如此懦弱?
他淡淡道:“想什么时候走是你的事。”
裴镇大喜过望,“谢父皇恩典。”
薛律淡淡挥手,像是挥退一只苍蝇。
裴镇连忙滚蛋,像是逃避一个恶魔。
等裴镇回到府邸,薛雍才拂袖而去不久。
关于今日靖王府的种种消息又已经悄然传遍了长生城。
薛铭冷笑道:“这样子的你,做我的对手,似乎有些不够格啊!”
元枚将今天靖王府中的情况一一禀报给了父亲,然后恭敬地站在父亲身旁,等待父亲的指点。
谁知元焘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有高人啊!”
便眯眼睡去。
庭院中,蝉鸣不止,习习凉风,晃动着一个空空的蝉蜕。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金蝉脱壳
大端和北渊,两个庞大的邻居,接壤的地界自然十分宽广。
但按照北渊朝廷的设置,不过四州之地。
虎腰、金雄、安塞、靖南四州在两国边境线上从西到东一字排开。
北渊以长生城为中心,设十三个甲字州统领广袤的国土,甲字州设节度使总揽军政大权,权柄之重,比起大端的一个藩王,亦不遑多让。
甲字州下,设头下军州、城、县,三级管理。
整个北渊,不过二百余个头下军州,由此也可以看出,手握十二个头下军州的马祁,权势是何等煊赫。
比如殇阳关对面的雄州就是一个隶属于安塞州的头下军州。
赫连青山安静地坐在雄州的城头,遥望着殇阳关喧嚣渐低,烽火渐消。
作为北渊军方,唯一一个能在威望上遥遥瞧见薛征背影的人,赫连青山理所当然地被渊皇薛律在第一时间派到了殇阳关前线,来守住薛征用生命换来的战略优势。
按说统帅不坐镇战火一线,而是在后方遥控,难免给人一种怯懦畏战之感。
但此刻殇阳关中的北渊官兵却不会有人生起一点这样的想法。
只因那是赫连青山。
是那个三百骑突袭渤海国三万大军,于万军之中取渤海王首级的赫连青山;
是那个率五千骑兵,转战六百里,深入敌腹,将胆敢入侵北渊的西域强国大军斩草除根,首级筑成“骷髅台”的赫连青山;
是薛律曾经亲口赞许“青骢起则渤海平,兵锋至则西域安,敌首驻京观。”的北渊武威侯,赫连青山。
更关键的是,几个月前发布的天榜上,第十人,合道境下品,北渊赫连青山。
他轻轻开口,“换人,再换上一半的新人。”
身旁的亲卫欲言又止,但还是抱拳应下。
赫连青山恍若未觉,只遥望着殇阳关,似乎要穿透这座天下雄关,去往传说中的锦绣南朝。
对于那位蛰伏多年的渊皇的心思,这些亲卫们不明白,他很清楚。
他要的,不单单是纵马劫掠,而是要一统河山。
可南朝,却没有如北渊这般宽阔平坦的草原供这号称百万的控弦之士驰骋厮杀。
狭窄的道路会困住马蹄,林立的城池会拦住冲锋,坚实的堡垒会让骑射和弯刀无力,不学会攻城守城,这仗没得打。
“将军!”一个亲卫快步冲上城墙,手里还拿着一封情报。
赫连青山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顿时陷入了沉思。
薛镇回国,宫门受辱,进宫之后,册封靖亲王,封地八百里。
赫连青山很轻松地从长长的情报抓住了这些关键信息。
老虎要出山,担心狼群和熊可能要造反,于是挑动豹子和它们争斗。
一个猜测渐渐从他的心中涌起,渊皇要御驾亲征了。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啊。
他的视线盯住殇阳关下的某处,那是薛征身亡之地。
军神大人,要死人了啊,要死很多人了啊!
可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就为了这个而存在的吗?
风吹过平原,卷起烟尘,然后又渐渐平息。
一如这个世间,喧嚣的终局都是宁静,宁静之中又必然酝酿着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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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中,无数双眼睛都在幸灾乐祸地悄悄盯着新挂上门匾的靖王府。
如同没有谁想到裴镇能够火中取栗,抢下皇子辈第一个亲王之位一样,也没有谁能想到在裴镇刚刚封王的第二天,便得罪了原本长生城中与他最亲近的皇族宗室长薛雍。
果不其然,那位刚刚从宫中回来的靖王殿下,来不及歇口气,便急匆匆地奔向了薛雍的府邸。
连马车都没坐,不过好像靖王府里都还没有马车吧?
想到这儿,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更是开心了。
之后传来的一个消息,让这些开心变得更加开心。
靖王吃了闭门羹。
薛雍直接命人关上了门,任靖王等候了许久,依旧连府门都没让他跨进一步!
裴镇垂头丧气地回了府邸,等到崔贤领着一大队雇佣的下人回府,稍一安顿,便立刻叫上他一起,去往城外。
一行四人,裴镇、崔贤、迟玄策、符天启仓惶地朝着城外狂奔。
暗中观察的众人正在纳闷时,上午长生殿中的一段对话不知为何,被散布得人尽皆知。
一手敛财,贪得无厌;一手怕死,懦弱如鼠。
鄙夷的神色出现在许多人的脸上,大将军薛征一世豪杰,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货色。
怯薛卫,渊皇亲卫。
非弓马精熟、战力强悍者不得入,非忠心耿耿、家世清白者不得入。
怯薛卫战力极强,又对渊皇忠心不二,渊皇几乎从不将怯薛卫拨给他人,过往百年,多次皇子就藩,顶多不过五百之数,大多只一二百。
所以此番裴镇封王诏书
中,真正令北渊顶级权贵们震撼的,还是赐给裴镇的这一千怯薛卫。
在许多人看来,这一千怯薛卫,才是裴镇真正的护身符。
长生城的东门外不远,便是一万五千名怯薛卫的长居之所。
这一万五千名怯薛卫被分做三支,由三位渊皇绝对嫡系直接统领,统领之位世袭不变,已有数百年之久。
所以又称怯薛三卫。
如今的三位统领分别是:左卫长黎华、中卫长温赤、右卫长呼延博。
三人轮值,每半月有五千怯薛卫轮值宫禁,另外两卫坚守大营,以防不测。
故而大营中的人数基本稳定在一万。
裴镇等四人只刚靠近大营,便听到营中的马蹄喧嚣,弓弦响动,显然是正在演武。
在营门口下马,裴镇当先冲值守的哨兵一拱手,“劳烦通报黎将军、温将军,薛镇求见。”
他早打听好了,这半月是呼延博率右卫负责宫禁,此刻营中便只有黎华和温赤。
怯薛卫军士的出身都不低,至少都是百户以上的家庭,对薛镇这个名字自然不会陌生。
他立刻行礼,旋即转身冲入大营。
大营中,黎华和温赤正坐在演武场的台上看着场中骑兵的行进间骑射。
怯薛卫之悍勇,首在骑射。
最厉害的怯薛卫,可以在疾驰的马背上,瞬间调整方向,射中射程范围内任意位置的目标。
当哨兵前来通报之后,温赤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迎接,黎华却意外地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
温赤神色一变,想要说什么,黎华却先冲哨兵一挥手,“知道了,带靖王殿下去营哨歇息。”
等哨兵走远,温赤看着黎华,疑惑道:“老黎,你不是那样的人啊!”
黎华按了按温赤厚实的肩膀,笑着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就好,这次听我的,如何?”
“你那像是在问我吗?”温赤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回身在椅子上坐下。
没办法,谁让自己脑子没黎华转得快。
黎华朝着下面的一个军士招了招手,“去把耶律晋才叫来。”
不多时,一个身披轻甲的年轻男子赶到黎华和温赤的面前。
草原善骑射,所以少有披重甲的,大多仅以少量甲胄护住要害而已,这位耶律晋才也不例外。
在他向黎华和温赤行礼之后,黎华似笑非笑,“靖王殿下来了。”
耶律晋才眼中疑惑一闪而逝,旋即想起了靖王是谁,而后神色便迅速阴沉了下来。
“怎么?还是不愿?”黎华微笑着。
耶律晋才沉默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黎华微笑着站起,然后出乎意料地闪电般伸出一脚猛踹在耶律晋才的胸口,耶律晋才毫无防备地被一脚踹翻在地。
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于是黎华的声音清晰可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愿不愿意了?咱们怯薛卫排在第一的是什么,是忠诚!是渊皇陛下指哪儿打哪儿!是他娘的让你去死你就得想尽办法把自己弄死!挑肥拣瘦,你他娘的当是在红帐街选姑娘啊!”
骂完了这一段,黎华望着场中,冷哼一声,“热闹好看吗?”
场中的马儿顿时遭了殃,响起一阵整齐的悲鸣,还未完全落下来的烟尘又重新飘荡起来。
耶律晋才翻身跪地,“黎将军教训得是!是晋才错了。”
黎华俯下身子,贴近耶律晋才的耳边,“老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既然渊皇让你跟了四皇子,那你对四皇子就只需做到一点,是什么?”
耶律晋才试探着开口,“服从?”
“大声点!”
“服从!”
“带上你的人滚吧!”
温赤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耶律晋才起身告辞之后,才看着黎华,“耶律晋才也算是个人才,不再多敲打几句?”
黎华神秘一笑,温赤瘪了瘪嘴,有些头疼,“故弄玄虚!”
黎华眯眼望着场中烟尘,军神大人一手养大的四皇子,一年四境称得上修行天才的四皇子,凭什么会被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军汉瞧不起?
话又说回来,若是连一个耶律晋才都折服不了,当年军神大人的那些香火情,就只能换个法子慢慢还了。
营哨中,符天启看着其余三人都坦然自若,恍若无事般坐着,自己也只好强行按下心头的那点担忧,装作无事。
总不能又当傻子吧。
正当他的心缓缓静下,崔贤却忽然微微一笑,“来了。”
九百九十九名怯薛卫,在耶律晋才的带领下,整齐出现在营哨的门口。
一人两马,一千人,两千马,整整齐齐。
裴镇当先走出营哨军帐,耶律晋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耶律晋才拜见靖王殿下。”
身后众人立刻跟着他齐刷刷单膝跪地,“拜见靖王殿下。”
裴镇快步上前,将耶律晋才扶起,同时朗声道:“诸位免礼!”
众人立刻站直,看得崔贤神色一凝。
裴镇从方寸物中取出那封渊皇手谕,递给耶律晋才。
耶律晋才毫不客气地接过细看之后,让哨兵转交给黎华和温赤两位将军,然后朝裴镇道:“靖王殿下,咱们走吧。”
裴镇对这些人眼中的那点桀骜和不服恍若未觉,笑着道:“好,走吧。”
裴镇四人的马都拴在大营门口,当他们翻身上马,耶律晋才已经带着队伍在道上等候,面朝长生城的方向。
裴镇打马上前,握着马鞭朝着相反方向一指,“耶律将军,我们的方向在那边。”
耶律晋才瞳孔猛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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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钧从宫中出来,他那位出身草原大族的贵妃母亲也没能将那日长生殿中的隐秘打探到手,让他无计可施。
正要离去之际,却听得老四今天一早又进宫的消息,让他有些意外。
等到午时离去之际,关于今日一早的那场对话,便已经传得宫城内外皆知。
他冷哼一声,大步回府。
薛铭也干脆收回了些紧盯靖王府的目光,没想到老四在南方的温香暖玉中,竟然已经变得如此不堪。
早知道,当初何须三人合力弄什么劳什子的刺杀,搞得他们一人挨了叔父薛征一脚。
薛锐早已带着随从赶回了寝甲沙海,还在筹谋着如何对付新崛起的老四。
至于其余的权贵,看热闹多过看门道,渊皇春秋鼎盛,站队什么的,还早。
像马祁这种原本和裴镇会势不两立之人,也因为昨夜的一封诏书,暂时骑墙观望起来。
只是,明面上,似乎更多人还是希望裴镇就此沉沦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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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中,崔雉和随荷坐在桌前,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果脯。
小姑娘对这种甜食天生没有抵抗力,每吃完一颗,就盯着崔雉,似在催促,崔雉拿起一颗后,她便飞快地抓起一颗,然后又等着崔雉。
在被随荷强行加快的节奏下,一小盒子果脯很快被二人消灭了个干净。
崔雉笑了笑,已经快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吃下这么多甜食了。
随荷心满意足地笑着,随口道:“镇哥哥他们这次定然可以安全抵达封地。”
刹那间,崔雉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低声惊呼,“你怎么知道?”
“看在雉姐姐陪我吃了这么多果脯的份上,我告诉雉姐姐一个秘密吧。”随荷摇晃着脑袋,“落哥哥以前那些小把戏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她挥了挥小粉拳,面露得意,“我可是天机山的天才啊。”
崔雉神色严肃地道:“随荷,这个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随荷疑惑道:“雉姐姐难道就不难过吗?一个人被丢下。”
“这不还有随荷陪我吗?”崔雉也笑了笑。
“嗯。还真是。”随荷笑得双眼眯起。
“随荷先玩着,我去处理一下府中的那些下人。”
崔雉起身,随荷乖巧地点头挥手。
等看着崔雉的背影远去,随荷叹了口气,端坐在椅子上,默默掐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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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西斜,那些始终不见靖王回转的权贵们心头也渐渐涌出了不妙之感,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
等快马返回,已是夜色灰蒙。
惊人的消息瞬间传遍长生城。
靖王直接带着一千怯薛卫直奔封地而去了。
薛钧听到这个消息再次砸烂了一个案几,这次遭殃的,还有酒壶、饰物。
薛铭面色阴沉地站在院中,再无之前的淡定从容。
庭院深深,元焘望着一旁树上挂着的蝉蜕,和一只振翅的金蝉,轻轻说了句,“明白了吗?”
元枚语带感慨,“孩儿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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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有两个从金雄州踏入北渊地界的人,也抵达了进入北渊之后的第一个城池,铁叶城。
以这两个人的潜行本事,绕开边境巡逻的斥候不算什么难事。
管悠悠蒙着黑色面纱,望着前方的这座城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气息吹起面纱上积蓄的沙土,在空气中滚出一道烟尘,看得云落忍俊不禁。
面前的城池不高,但看起来甚是雄壮。
这个说法听起来兴许有些矛盾,但身临其境,却真是这么个感觉。
高大雄壮,往往只是一个相对概念。
云落笑了笑,“走吧,该洗澡了。”
管悠悠面纱下的脸一红,这人怎么口无遮拦的!
冷哼一声,先走一步。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好像还惹生气了,疑惑的云落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人来了,有人丢了
长生城里的灯火并不比这世间任何一处差。
有那楼台灯火明珠翠,画台灯火照清波,也有那陋巷孤灯昏如豆。
此时此刻的夜色中,许多的灯火下,那一张张不论是阴沉、错愕还是欣喜的脸色之下,都有着一抹震惊。
“好一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怎么样?服不服?”
怯薛卫的大帐中,黎华笑着切下一块烤羊肉,看着温赤。
温赤倒也不气恼,笑呵呵地点头,“不愧是军......那位教出来的人,厉害的。”
“现在总不担心耶律晋才那小子了吧?”
温赤嘿嘿一笑,感慨了一声,“可惜啊,不能喝酒。”
“是啊,不能喝酒,遗憾!吃肉!”
宫城内的书房中,薛律轻轻放下手中的一封情报,似笑非笑,“有点意思。”
情报上,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今日与裴镇相关的种种内容,包括薛雍闭门不见,包括黎华温赤没有露面相迎等等。
后宫一处宽阔的寝殿,昨天曾悄悄旁观过崔雉的那名宫装美妇斜倚在软塌上,身姿慵懒而魅惑,神色却十分阴沉。
“小杂种竟然有这般本事,将整个长生城耍得团团转。”
声音依旧悦耳,用词依旧恶毒。
殿门外,快步走进一个侍女,在美妇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隐隐听见崔家,胭脂榜,之类的词。
美妇的双眼缓缓亮起,眉头舒展,哈哈一笑。
沉吟片刻,思索前后关节之后吩咐道:“你派人告诉铭哥儿,让他......”
侍女点头应下,快步离去。
美妇望着头顶的灯火辉煌,笑意盈盈,艳光四射。
没想到,那个女子居然真是崔家嫡女,更没想到,小杂种居然将她抛下,一个人跑了。
拎不清轻重的人啊,真是可悲。
随着她的轻哼,殿外的气死风灯也在风中缓缓摇晃,不知是点头附和还是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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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靖王府,比起昨夜,不知敞亮了多少。
那帮原本还有些不老实的下人,被崔雉轻轻松松地治得服服帖帖。
清河崔家本宅嫡女,神意境的修行者,收拾这么一帮普普通通的下人,用手到擒来都不大合适,只能叫大材小用了。
当崔雉回到房间,随荷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玩。
经历了之前的事,崔雉却再也不敢将她视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她再取出一盒果脯,放在桌上。
没想到随荷即使眼中大放光芒,却也坚定地摇着头,“今日分量已够,明天再吃。”
崔雉轻笑道:“吃点东西还这么多讲究?”
随荷没有回答,而是两手交叠,趴在桌上,将脑袋搁在手上,歪着头道:“雉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崔雉一愣,笑容却缓缓收敛,以手托腮,望着窗外。
“雉姐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随荷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
崔雉忍住想揉一揉随荷脑袋的冲动,轻声道:“你觉得我当个情报官行不行。”
“雉姐姐做什么都行。”随荷点头如小鸡啄米。
崔雉摇了摇头,“就怕别人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随荷伸手握住崔雉冰凉的手,“雉姐姐,这不还有我嘛,我可不是只会吃东西哦。”
崔雉终于忍不住揉了揉随荷的脑袋,“这些安慰人的本事,都是你落哥哥教你的?”
话音刚落,一个门房便急匆匆地跑到门外,砰砰地敲门。
崔雉起身开门,冷面寒霜,“刚说过的规矩这么快就忘了?!”
下人吓得一哆嗦,小声道:“主人,门......门外有......有人求见。”
这个称呼时崔雉琢磨好久才想到的,喊夫人不行,喊王妃更不合适,喊大小姐又觉得怪怪的,便只能如此凑合一下了。
“有人求见就带到主厅奉茶,慌什么?!”
“是二皇子。”下人终于捋顺了气。
崔雉心中一跳,薛铭?他来干什么?
她的脑海中闪过薛铭最为人所知的,不久前出现在小天榜上的信息:二十八岁,修行十五年,知命境中品。
“随荷,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崔雉叹了口气,可惜梅子青也在暗中跟着裴镇离去了。
“雉姐姐,一起去吧。”
随荷蹦蹦跳跳地跑上去,牵着崔雉的手。
崔雉心里一暖,揉了揉随荷的脑袋,笑着朝主厅走去。
随荷神情无奈,这些人啊,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揉脑袋呢。
主厅之中,薛铭一身白衣,已经恢复了从容气度。
当日在宫城之外,崔雉蒙着面纱,他并未得见真容,当此刻看清从夜色中走来的那个玄衣身影的面容时,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那颗心,不止在为崔雉绝美的容颜而跳动,还因为那庞大的崔家,那胭脂榜的名头而疯狂跳动。
这样的女子,老四居然会愚蠢到将她当做弃子。
想到这儿,薛铭起身行礼,风度翩翩,“薛铭见过崔姑娘,冒昧来访,崔姑娘勿怪。”
崔雉面色虽冷,但也依旧礼数十足,还礼之后,正要开口。
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你知道就好!”
薛铭神色一滞,只好干笑两声。
崔雉牵起随荷的手,“童言无忌,二皇子勿怪。”
言语之中,并无半分责备。
分头坐下,崔雉不愿与薛铭虚与委蛇,直入主题,“二皇子前来所为何事?”
薛铭的脸上挂起一丝早已熟稔的儒雅微笑,“听说老四出事了,我就连忙过来问问。”
“出事?出什么事?”崔雉不明就里。
疑惑的神色被薛铭演绎得十分生动,“没有吗?不是都说他出事了吗?”
崔雉淡淡道:“他只是带着人先去封地看看。”
薛铭笑了笑,“崔姑娘,您就别瞒着我了,他要是去封地,怎么可能不带上你。我觉得老四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抛下你一个人偷偷跑了吧?”
呵呵,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崔雉平静道:“去个封地而已,没那么夸张。”
“更何况,男主外,女主内,我在这儿为他看好家业,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崔雉也用一个充满了暗示的回答,将薛铭接下来的话死死堵住。
看着薛铭始终不变的笑容,随荷揉着自己的脸,想想都有些累。
“既然如此,我还要在长生城待一段时间,崔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如此便多谢二皇子殿下了。”
“崔姑娘客气,明日若有闲暇,不若由我作回向导,陪崔姑娘看看长生城的大好风光如何?”
随荷扶着额头,老套,太老套了。
比起前些日子她跟着杨清和邹荷的种种套路,薛铭这水平,简直差远了。
崔雉微微一笑,“多谢二皇子殿下,府中事务繁多,有机会再说。”
这是崔雉今晚第一次露出笑颜,如寒冰消融,春放繁花,百媚丛生,薛铭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咳咳。”崔雉两声轻咳让薛铭瞬间回神,若无其事地道:“既然老四没事那我就放心了,打扰了,薛铭告辞。”
说完薛铭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强忍住了一种粗暴行事的冲动。
这是一场很漫长的战斗,不必急于一时。
除非老大那个猪脑子才会想用蛮力解决问题。
崔雉长出一口气,没用强就好。
正想着,门房又冲进来嚷嚷道:“主人,大皇子府上也来人了!”
薛铭一愣,旋即道:“崔姑娘可有地方让我暂避一下?”
崔雉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四处一望,便只有她身后的后堂了。
薛铭的身形刚刚消失,两个男子便推开阻拦的门房自行走入了主厅。
崔雉眉心一跳,又是修行者,而且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右手边的那名稍微瘦小些的男子冲着崔雉微微拱手,“崔姑娘,我家大皇子请您移步一叙。”
崔雉微眯着眼,“夜色深重,大皇子的好意心领了。”
左手的魁梧汉子冷哼一声,“心领了可不行,得身领才是。”
一句饱含着淫邪意味的话,让崔雉心头升腾起一股怒火,但偏偏又无济于事。
影壁之后的薛铭以手托腮,开始思量要不要来一出英雄救美,如果要,什么时候合适。
一个娇小身影站到崔雉身前,“以大欺小,以多打少,要脸不要?”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给老子滚一边去。崔姑娘,走吧?!”魁梧汉子压根没把随荷放在眼里,而是盯着崔雉。
“我跟你说话呢,讲不讲道理了?长生城没王法吗?”随荷叉着腰,理直气壮。
崔雉吓得赶紧上前一把将随荷护在身后,那个魁梧汉子已经冷哼一声,“拳头大就是王法!”
瘦小男子也轻声道:“崔姑娘,别逼我们用强。”
崔雉死死抿着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跟着他们去了大皇子府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薛铭想了想,正准备起身。
如果站在长生城的最高处,也就是皇城中的那处高楼上,此时便可以看见一抹虹光拔地而起,带着冲天气势,轰然砸落在靖王府主厅之外的空地上。
一个白衣身影笑着道:“拳头大就是王法?”
崔雉在刹那间身子一软,眼角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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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律还没睡下,何公公快步走进,恭敬道:“大皇子命人去请崔姑娘过府一叙,白衣剑仙杨清现身,大皇子两个手下一死一伤。大萨满已经赶过去了,另外二皇子也在现场。”
薛律批阅奏章的朱笔一顿,落下一团红渍,何公公的话听起来很是平淡,但这其中的凶险,薛律心知肚明。
“命人去德妃和明妃宫中,各自杖毙一位贴身侍女。然后让薛钧马上滚回枕戈山。”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
何公公无声退下,大殿中重归宁静。
过了一会,薛律放下手中笔,揉着眉心,忽然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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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站在靖王府的门口,轻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吧?”
杨清扭头,“这事儿是他们自找的吧?”
敕勒眉头皱起,“闹大了不好收场,也影响他们的大计。崔姑娘,你说呢?”
骤然被喊中名字,聪慧过人的崔雉从敕勒的穿着和杨清的语气中猜出了他的身份,不卑不亢地道:“崔雉自小便受教导,以长为尊。”
如此近乎直接地不给敕勒面子,就连杨清都有些没有想到,看向崔雉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
世人多喜两全其美,事事兼顾,但往往两头都靠,最终便两头都失。
崔雉的这份决断和魄力,让习惯了直来直往,
用剑说话的杨清甚是认同。
既然小辈心意到了,杨清自然也要为她考虑,扭头望着敕勒,“我准备休息了。”
敕勒神色一松,拎起大皇子一死一伤的两个手下,朝着后堂轻咳一声,“出来,走了。”
薛铭胆战心惊地走出,无比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用强。
路过杨清身旁时,杨清忽然道:“你穿白衣服没我好看。”
薛铭恭敬地点头称是,走到敕勒身旁时,终于有了些安全感。
在杨清面前,自己这点修为完全不够看。
敕勒叹了口气,告辞离去。
他倒不是打不过杨清,真要搏杀,他的赢面还是要大些。
不过这里是长生城,一旦打起来,杨清可以不管不顾,他却只能投鼠忌器。
他心中只涌起一个念头,我太难了。
“崔雉谢过白衣剑仙。”崔雉缓缓上前,行大礼致谢。
杨清轻轻一拂,便让崔雉拜不下去,“都是自己人,不客气。”
“小姨父,我小姨呢?”随荷蹦蹦跳跳地扯住杨清的衣角。
杨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从院墙上跳下一个圣洁高贵,面如少女的女子,她走到崔雉身前,“别怕,我们来陪你了。”
向来以坚强示人的崔雉,在经历了方才的风波之后,听到这句话,忽然感觉鼻头一酸,便被邹荷拥入怀中。
“裴镇是跟我们商量好了才走的,你别怪他。”邹荷拍着崔雉的背轻轻道。
崔雉无声点头。
杨清牵着随荷的手站在一旁笑望着,一片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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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北渊已经有两三天了,云落和管悠悠不知是选的路线不对,还是来的时节不对。
既没瞧见那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壮阔,也没瞧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苍凉。
放眼所见,尽是边城何萧条,白日黄云昏的惨淡光景。
天色蒙蒙,迎着此刻草原上清新又带着点凌冽的风,云落和管悠悠打马出了饮马城。
行出不远,终于扑面而来了大片的青绿,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就连马蹄似乎都轻快了起来。
美美地梳洗休息之后,昨天的一点小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管悠悠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衣,英姿飒爽。
云落也依然是一袭青衫,随着年龄渐长,生活渐好,没有易容的面容渐渐多了些俊美。
毕竟他的母亲荀安歌可是比她那位如今贵为大端皇后的妹妹还要漂亮一丝的人间绝色。
既然大端公主都能坐在胭脂榜的第一位,云落又怎会差了。
这便让管悠悠的眼神忍不住地偷偷瞄向一旁。
不过云落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一颗心全部在沉浸内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同时很高兴的事情。
当初在巴丘城中,迈入通玄境中品,生出天地丹脉,却因为忙着准备和秦明月的大战没有细细打磨。
等到雾隐大会结束,跟着管悠悠去隐川的路上,稍微放松之后自己才有时间去打磨境界。
于是,等到昨夜,在饮马城休息之时,当那颗金丹雏形上密密麻麻的丹脉痕迹都全部稳定清晰之后,一个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颗还未升级为真正金丹的雏形金丹居然能够自行运转,主动采纳天地元气,化为真元。
这可是知命境才有的能力啊,为什么自己区区一个通玄境中品就能办到了呢?
而且更离奇的是,这个雏形金丹的转化,稳定而高效,几乎不受外界元气变动的影响。
不论是那种灵气稀薄之地,还是如隐川那般灵气浓郁之地,在云落不主动干扰的情况下,它都能以一种稳定而均衡的速率吸纳元气入体。
狂喜之余,云落也百思不得其解。
是跟自己淡金色的真元有关,还是跟这天地丹脉有关?
多半是后者吧?
那不知丹纹出现迈入通玄境上品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等自己真正成就知命境,炼就一颗金丹之时,那颗金丹又将强大到何等地步?
“想什么呢?贱兮兮的。”管悠悠的声音将云落拉回现实。
“没想什么,这儿的风景还真不错啊。”云落转移话题的技巧尴尬而生硬,惹来管悠悠一阵白眼。
瞧着眼前的绿草茵茵,管悠悠兴致勃勃地道:“我们来赛马吧!”
云落笑着点点头,“好啊!”
两人选定一处起点,同时一夹马腹,挥动马鞭。
两匹吃饱喝足歇够的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管悠悠兴奋得高喊着,云落刻意稍稍放缓马速,微笑着看着管悠悠,他很感激管悠悠能够陪着他一起去趟北渊这摊浑水。
仿佛将所有关于男女之事的机灵和心思都用在了陆琦身上,对管悠悠,云落压根没有朝着那些方面去想。
忽然间,一股摄人的威压朝着他笼罩而来,云落动作已经足够迅速,却仍旧快不过好整以暇的敌人。
他眼前一花,旋即真元被制,再被人一掌切在脖颈处,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管悠悠兴奋地扭过头,身后的骏马背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云落的影子。
震惊之下,管悠悠四下望去,只见一抹草绿色正飞速远离。
管悠悠足尖一点,全力追赶,却在转过一个小小山包之后,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云落就这么丢了?
第二百二十章 神秘之敌
云落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的漆黑。
等双眼渐渐适应了光线,他才瞧清楚自己是置身在一处昏暗的房间中,四面无窗,只有头上的两处风口,透出微弱的光亮,让这间屋子不至于完全漆黑。
从鼻尖嗅到的泥土腥气,云落判断这应该是个地下室。
他双手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真元尽数被制,在他的对面安静地坐着一个黑衣人,罩着面具,瞧不见一丝面容。
“醒了?”一个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来。
云落沉默不语。
“醒了就该吃药了。”黑衣人缓缓站起,一身衣服竟十分宽大,笼罩着整个身形仿佛一个圆桶。
云落眉头深蹙,这人不仅隐藏着自己的面容、声音,就连身形都如此小心地藏住,想来早有准备,必定所谋甚大。
黑衣人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捏住云落的下巴,扔进一颗瞧不见模样的丹药。
云落下意识地吞咽下去,丹药在进入身体之后,便迅速化开,云落觉得脑子渐渐沉重了起来。
正当他竭力维持着灵台一丝清明时,黑衣人又开口了,“你的名字?”
云落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太多能力去思考。
他诧异,黑衣人更诧异。
这一粒回声丹足够稳稳让一个知命境的修行者沦为应声虫,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能维持清醒。
他一咬牙,再取出一粒价值连城的回声丹,塞入云落嘴中。
终于,云落脑袋一垂,眼神中的光彩迅速敛去,只剩呆滞。
“你的名字?”
“云落、凌荀。”
“你父母是谁?”
“凌青云、荀安歌。”
“荀郁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外公。”
黑衣人对这一段对话很是满意,既然如此,那就该进入正题了。
“你此番来北渊干什么?”
“我是来帮我兄弟的。”
“你兄弟是谁?”
“裴镇,北渊四皇子。他要为他的叔父薛征大将军复仇。”
“你们有什么计划?”
云落轻摇着头,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说!”
“他将假意归附渊皇,然后取得兵权,再伺机杀了渊皇复仇。”
黑衣人的嘴角勾起,继续发问。
“你们这次会有多少人前来北渊帮他?”
“杨叔、邹姨、迟兄弟、天启、梅兄、崔师妹、崔长老、我和管姑娘。”
黑衣人飞快地拿笔记下,“还有吗?”
“不知道了。”
“你如今什么境界?”
“通玄境中品。”
“你的战力在什么境界?”
“通玄境巅峰。”
“修炼的功法是什么?”
“《接天剑经》。”
“你要如何为你父母报仇?”
“三年之后,问剑天京城。”
“六族和你还有联系没?”
“没有。”
......
一个个的问题,让黑衣人关于云落的情报丰富了无数倍。
“一年五境,你是有什么秘法吗?”
黑衣人问出这句话,期待地等着云落的答案。
“没有。”
面具下的神情一滞,怎么可能!
“都有谁教过你修行?”
“宗主、姜师祖、外公、曹大哥。”
说到一半,正要说出祖龙和景玉衡时,云落忽然剧烈地摇着头,神情开始变得挣扎起来。
黑衣人神色发狠,摸出最后一枚回声丹,一个苍老的声音悄悄响起,“不能再喂了,再喂他会变成傻子的。”
黑衣人恨恨地收住了手,看着云落连着椅子一起跌落在地,摇头吐沫。
又有两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其中刚才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叹息着一掌切在云落的脖颈,让他晕了过去。
他看着另外两人,“开始吧,夜长梦多。”
先前问话的黑衣人和另外一个一直沉默的老人点了点头,动手将云落解绑,将他扶坐在地。
三人呈三角将云落围在当中。
随着他们双手掐诀,一股股雄浑的真元在空中交织成繁密复杂的印记,一层一层,最终化作一个巴掌大小闪着光的印记,从云落的头顶缓缓没入。
看着那枚印记成功没入云落身体,三人俱是大汗淋漓地虚脱跌坐。
苍老声音开口强笑道:“此刻若是这位凌氏遗孤正常清醒,怕是我们三个都得被他一网打尽啊!呵呵。”
另外两人干笑两声,三人旋即开始恢复真元。
不知过去了多久,三人先后睁开眼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依旧是先前问话的黑衣人上前,将云落唤醒,同时拍开他身上的禁制。
云落的眼中刚恢复一丝清明,见势不妙,就要动手。
黑衣人早有准备,手中变幻出一块金色令牌,在云落眼前一晃。
“当你瞧见这块令牌时,拿着令牌的人,就将是你的主人,你不能拒绝他一切的命令,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完成他的一切指令。”
云落体内的那枚印记闪闪发光,让他瞬间神色木然地跟着重复,“当我瞧见这块令牌时,拿着令牌的人,就将是我的主人,我不能拒绝他一切的命令,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完成他的一切指令。”
黑衣人忽然道:“跪下!”
云落应声双膝下跪。
“扇自己十个耳光。”
云落举起手,啪啪地扇了自己十个响亮的耳光。
黑衣人还要说什么,那个苍老身音淡淡道:“适可而止,我们并没有折辱他的资格和必要。”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将在三个时辰之后醒来,现在睡下。”
话音一落,云落委顿倒地,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苍老声音带着难得的轻松,“大事办好,也好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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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无垠,天似乎变得很低,管悠悠的情绪也同样很低。
此刻的她,正面临着一种极其难办的困境。
云落是不能出事的,她也一定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的,但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这茫茫旷野,路在何方?
往东,云落万一被劫掠往西,往南,敌人或许已经带着云落北上。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劫掠,一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失踪,她该如何去找寻?
那种抽丝剥茧,谋算推演的本事,管悠悠可一点没从她爷爷身上学来,管平江倒也不强求,活得简单点挺好。
他一直推崇某位大文豪曾经说过的那句,“惟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管悠悠过往的日子的确也过得简单轻松,但这会儿就真犯了难。
她只好信马由缰地随处走着,强迫自己去琢磨到底该怎么办,忽然,耳中听得一阵呼啸声。
只眨眼间,数十匹快马便已将管悠悠围在中间。
管悠悠神色漠然,拉着马静立原地。
看样子像是一帮马贼,此刻的她,实在没心思搭理。
“大哥?这不会是个傻子吧?”一个喽悄悄问身旁的老大。
谁知换来他老大一巴掌糊在后脑勺上,“管她傻不傻,你是要找个聪明女人教你识字啊?”
“就是,还不就是馋她的身子嘛!”另外一个马贼笑着调侃,引来众人齐声大笑。
管悠悠转头,冷冷地盯着那个老大,“我心情不好,不想死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开。”
众人继续哄笑,那名老大却瞧着管悠悠漠然的神色,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种神情,他曾经在这一小片草原各路马贼真正的老大身上见过,而那位老大,正是个修行者。
可另一方面,这女子孤身一人,长得又着实漂亮,他作为老大,若是胆小怕事,被人一句话就吓跑了,自己今后还怎么在马贼圈子里混下去?
于是他低着头轻咳一声,悄悄朝着身旁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叫他带几个人去试试深浅。
若是一旦情形不对,朝一位修行者低头,不丢人。
那名马贼招呼了几个临近的帮手,怪叫着朝管悠悠冲去。
两个马贼弯弓搭箭,先射向管悠悠座下的马儿,另外一个甩着绳套,扔向管悠悠,其余的抽刀在手,打马逡巡,伺机而动。
管悠悠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本已极度低落的情绪被一再挑拨,仿佛心中恶蛟抬头,冲出心湖,欲大杀四方。
她双脚分别踢出一道真元,将两支射向马儿的弓箭踢落,手中骤然出现那柄似剑非剑,似针非针的奇怪兵刃,身形一闪而逝。
在马贼老大的眼中,只瞧见一道黑色流光闪过,自己那几个还算不错的手下便从马上跌落在地。
而那道流光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又朝着自己其余手下冲去。
求饶已经是来不及了,他用尽全身气力,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大叫,“逃!”
旋即拨转马头,一众马贼也开始四散逃亡。
这是他们惯用的套路,能够最大程度地保存住有生力量,这也是马贼常常剿灭不尽的根源之一。
可惜他们遇上了管悠悠,那个能够和秦明月纠缠一天一夜的管悠悠。
当刚跑出不远的马贼老大喉头一凉,掉下马来,数十个马贼,竟在短短时间内,被管悠悠尽数屠尽!
最远的也不过骑马跑出数百步!
而后黑衣远去,遍地尸体。
就在管悠悠离去不久,一个蓝衣少年在这片草地前勒马,皱着眉头下马一看,数十具尸体,尽皆只有喉头一点血光,但招招致命。
“看起来像是个武技高手所为?”蓝衣少年摩挲着下巴,旋即摇了摇头,“不对,这帮马贼又不是傻子,打不过不知道逃吗?只有修行者的身法才能这么快。”
他想了想,仔细观察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朝着管悠悠离去的方向追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剑炉有剑名天承
马蹄飞快,不多时,蓝衣少年便瞧见了前方正放马徐行的管悠悠。
看着一人一马恍若无事的样子,蓝衣少年心头怒火更甚。
“这位姑娘,刚才那帮人可是你杀的?”他打马横在管悠悠前方,正义凛然。
“让开。”不在隐川,或者身旁没有云落,管悠悠又恢复了那般冷峻神色,更何况,此刻的她,心情不爽到了极致。
“请姑娘实言相告,若不是姑娘所为,在下自会赔罪。”管悠悠横,蓝衣少年也楞,寸步不让。
管悠悠冷笑一声,“若是我所为,你待如何?”
蓝衣少年从背上拔出一柄长剑,正色道:“剑斩不平。”
“呵呵,你配吗?”管悠悠冷笑依旧,脑海中想起了另一个青衫仗剑的形象。
蓝衣少年沉声道:“得罪了!”
长剑剑身一颤,发出一声轻吟,真元震荡剑身,剑身朝下一弯,然后猛地绷直,剑气瞬间化作一蓬松针,朝着管悠悠当头罩下。
管悠悠足尖一点,将座下马儿一脚踢跑,身形一闪,化作流光欲突破剑气,近身作战。
可蓝衣少年根本不给她那样的机会,长剑挥动,仿若松涛阵阵,连绵不绝,在管悠悠的身旁布下一片剑气阵。
管悠悠冒着被剑阵刺伤的风险,身形急坠,背上瞬间被割裂几道口子,剑气顺势割破雪白的肌肤,鲜血淋漓。
她不管不顾,贴地而出,消失在蓝衣少年的眼前。
蓝衣少年瞳孔猛缩,忽然将长剑朝后一挡,“铛!”兵刃交击在一起,声音响亮。
蓝衣少年被一阵大力撞下了马,管悠悠如附骨之锥,不依不饶。
连续的交击声传来,蓝衣少年虽然看似被动,但每每都能挡住管悠悠来自不同角度的攻击,令管悠悠也有些诧异。
“姑娘,再不束手就擒,别怪我不客气了啊!”蓝衣少年终于逮着点空隙,嚷嚷了一句。
管悠悠冷哼一声,仿若未觉。
蓝衣少年一咬牙,心中默念,“神册在上,真火在下,神意炼心,真火炼体,舍身为道,成剑......天承!”
管悠悠一下刺出,蓝衣少年居然不闪不避,被管悠悠手持兵刃透体而过。
但管悠悠的脸上却殊无喜色,而是惊骇欲绝,兵刃仿佛刺中了一道残影,径直穿了过去,而她的身体,却被一道剑气从身后刺穿。
还未来得及动作,她的脖子上,已经有一把长剑散发着森寒的剑意。
“杀了我。”管悠悠任由右肋部的伤口汨汨渗出鲜血
,无悲无喜,不再挣扎。
蓝衣少年气喘吁吁,但握剑的手依旧无比稳定地将剑刃贴在管悠悠雪白脖颈的肌肤上。
“居然要我用禁术才能制服你,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管悠悠跟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你跟我说一帮奸y掳掠的马贼无辜?”
蓝衣少年握剑的手终于微微一抖,锋利的剑刃划破管悠悠娇嫩的肌肤,这下脖子上也有鲜血缓缓渗出。
蓝衣少年境界稍高,将管悠悠的真元制住,“你稍等。”
说完便翻身上马,跑向了刚才那群马贼尸首横陈之处。
管悠悠静静寻了块石头坐下,喘着粗气,翻了个比天还大的白眼。
只一小会儿,蓝衣少年快马赶回,下马之后,却步履缓慢,搓着手,一脸尴尬地,“那个......姑娘......那个......”
管悠悠索性背过身去,不看这个傻子。
蓝衣少年连忙跑到管悠悠面前,管悠悠再背过身,蓝衣少年又跑到她的面前。
管悠悠还想转个身,但却没有再动,而是捂着伤口微微一软,实在是疼。
蓝衣少年手忙脚乱地从方寸物中拿出一瓶伤药,递给管悠悠。
“我自己有!”管悠悠恨了他一眼。
蓝衣少年只好悻悻地收起自己手中的药瓶,看着管悠悠,却发现她没有动作。
管悠悠气得鼻子都快喷出火来了,一脚踹在蓝衣少年腿上,“给老娘把真元解开啊啊啊啊啊!”
蓝衣少年如醉方醒,连忙伸手拍开禁制。
“转过去!”管悠悠恶狠狠地道,蓝衣少年自知理亏,只好照办。
小心翼翼给自己肋部和脖子上都敷上药膏,但背上的剑伤却不好处理,但又不得不处理。
管悠悠只好无奈又气愤地看了一眼这个傻子,轻轻碰了他一下,“喂!”
“啊?你好啦?”蓝衣少年连忙转身。
“给我背上敷药。”
蓝衣少年看着被管悠悠举起的药瓶,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管悠悠强忍住一种想要抓狂,想要杀人的冲动,咆哮道:“你是不是个男人,能不能干脆点!”
“好好好!”蓝衣少年赶紧接过药瓶,来到管悠悠身后。
管悠悠毫无征兆地反手将后背衣服一撕,露出大片雪白的后背,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两道血龙猛地从鼻孔中钻出,蓝衣少年连忙转头,“姑娘,咱们擦药就擦药,别脱衣服啊!”
管悠悠觉
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地道:“清理创口都不懂吗?你快点啊!”
蓝衣少年左手擦血,右手擦药,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管悠悠迅速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件斗篷,将自己裹上。
递过药瓶,蓝衣少年歉意地道:“抱歉啊姑娘,误伤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你一直都这么傻这么爱管闲事?”管悠悠毫不客气。
蓝衣少年讪讪一笑,“不瞒姑娘,我这是刚出山,第一次。”
“哪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啊,说来本姑娘听听?”
蓝衣少年犹豫了一下,“神册剑炉,不知道姑娘听过没?”
管悠悠心头一跳,当然听过了,北渊神册剑炉神秘而强大,之所以没有入选天下五宗,只因为剑炉并非宗门,而真的只是一座剑炉,并且只有八人。
一个铁匠,七把剑。
剑炉行事,向来正统磊落,绝无阴险歹毒之人,据说这跟他们的功法有关。
这少年既然是神册剑炉的人,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没听过。”心里那么想,管悠悠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
不过看着蓝衣少年朝地上一坐,就要向她介绍神册剑炉光辉历史的时候,管悠悠只好举手投降,坦白道:“听过。”
“你这姑娘,怪有意思的,喜欢逗人。”蓝衣少年笑了笑,随即又重新站起,郑重行礼致歉,“神册剑炉天承剑,误伤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管悠悠默默念叨了一句,“天承剑。”
“那名字不好记,姑娘叫我剑七就行。”蓝衣少年笑了笑,“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管悠悠。”
“羌管悠悠霜满地,好名字啊!”名叫剑七的少年刻意奉承道。
管悠悠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剑七不以为忤,又问道:“悠悠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地?茫茫草原,可不算太平。”
“我跟你很熟吗?”管悠悠今天的白眼翻得可够勤的。
“如果有什么难处,或许我可以帮忙一二。”剑七总算脑子开了窍,没有跟管悠悠讨论熟不熟的问题。
管悠悠叹了口气,“我有个朋友,被人掳走了,我却不知道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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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叶城,某间客栈的房中,云落猛然睁开眼睛,然后顿觉头疼欲裂。
此刻,离那位黑衣人吩咐云落睡下,不差丝毫,刚好三个时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的围杀
人的恐惧大多来自于未知。
此刻的云落便是如此,坐在床上,觉得遍体身寒,那是之前面临多次绝境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关于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劫掠,他的脑海中仅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昏暗的房间,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喂进嘴里那粒神秘的药;
将自己围住的三个黑衣人,让自己再次失去记忆的一样神秘物事;
再一醒来,便是躺在这间不知何方的客栈房间中。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做什么,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都如同那间房间的光线一般暗沉。
他站起身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除了衣衫上有一些淡淡的污渍之外,毫发无伤。
他摩挲着下巴,很是不解。
幸好他恢复能力惊人,否则若是脸上的指痕还在,那才会更加茫然。
糟了!
管姑娘肯定急坏了!
他连忙将门拉开,却正好碰到端着一盆热水来的店小二。
“哟,客官,您真醒啦?”
云落心里一动,将小二让进房间,“什么叫真醒了?”
小二笑着说,“之前您的朋友将您送过来,说您两个半时辰后准醒,让我端来热水给您洗漱来着。原来我还不信呢,没想到......”
“朋友?长什么样?高矮胖瘦?”云落神色一变,打断小二的话,死死盯着他的面容。
小二骤然被云落这么盯上,忽然双腿有些发软,“您的朋友长什么样您不知道?”
“我的朋友很多。”云落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问题,淡淡道。
小二微微松了口气,“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啊,个子普普通通,长相普普通通,头发也白,胡子也白,反正天底下老头都长一个样。”
一旦没了压力,小二那张嘴跟天京城天桥下说相声的没什么区别。
看来在这儿是探知不出什么消息的,对方也肯定不会在这么简单的地方留下把柄。
“恩,如此谢谢小二哥了。”
“客官哪里话,哦对了,房钱您的朋友帮您结了,若是不续住,客官自行离去即可。”小二倒是个实诚人,低声跟云落透了底,免得他下楼再被黑心掌柜的多敲诈一笔。
云落呵呵一笑,从方寸物中取出一粒不大不小的散碎银子,按在小二掌心,“好人有好报。”
小二神色一喜,下意识地用牙一咬,然后看着云落傻乐。
云落挥挥手,让他自行离去,自己也正好洗把脸然后去找管悠悠。
哦,对了!
“小二哥留步。”云落连忙叫住正要关门的小二。
“客官还有何吩咐?”
“这儿是什么地方?”
“铁叶城啊?”小二很是纳闷,这咋还不知道身处何方了呢。
“今天什么时候了?”
“七月十四,酉时三刻。”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嘀咕,这客官不仅不知道地方,连日子都混懵了,也是个人才。
哎,有钱人的世界啊,不懂。
才几个时辰???!!!云落一边高兴,一边心里又更加疑惑。
“行了,多谢小二哥,你忙去吧。”
挥退了小二,云落好好洗了把脸,想了想,悄悄从客栈后门潜出。
然后从一旁的大街上,挑了个视野绝佳的地方,好好观察了一下客栈正门两侧,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盯梢的人。
他更是摸不着头脑,莫非就真的这么放过自己了?
他方才仔细坐照内观,也没有发现身体有任何不适,那这个将自己劫走的人,到底图个啥?
夜色朦胧,云落再次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
既然暂时想不通,那便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管悠悠。
于是,他到城中马市,挑了匹马,第二次出了铁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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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姑娘,这茫茫草原,咱们怎么找啊?”
剑七垂头丧气地跟在管悠悠身后,抱怨连连。
“我说了,你可以走啊,我又没求你跟我一起。”
管悠悠毫不理会,淡淡道。
“那可不行,悠悠姑娘因我而受伤,我怎么能让悠悠姑娘一个人置身险地呢!回去剑炉,要是给师父和师兄们知道了,不得骂死我啊!”
管悠悠猛地转头,“你活着就是为了你师父和师兄啊?”
剑七闻言一愣,旋即神色严肃,长揖及地,“多谢悠悠姑娘提点。”
管悠悠冷哼一声,“再说一遍,我跟你不熟,别叫得那么亲热!”
“好的,悠悠姑娘。”
管悠悠强行压住翻涌的气血,朝前走去。
二人的马在方才的战斗中,早跑得不见了,使得二人只能步行。
而这,又是剑七的另一条罪状。
此刻他们前行的方向,是背朝铁叶城,一路向北,去往铁叶城北边的饮马城。
关于这一点,剑七曾经拉着管悠悠,“沉着冷静”地为她分析过:
劫掠之人,看似朝西奔走消失,但必然不会真的往西,而同时,也不可能越过管悠悠而去往东面,那么
唯二能去的,便只有南北。
铁叶城在南,饮马城在北。
铁叶城是管悠悠和她朋友待过一晚的地方,自然会更加熟悉一些,而且又是金雄州最靠近南面的小城,对方选择此地的风险较高,所以,北面的饮马城才是劫匪最有可能的落脚之地。
一席话讲完,有理有据,听得管悠悠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大度地不再计较剑七的两项大罪。
天色几乎已经黑透,剑七迟疑着道:“悠悠姑娘,要不我们在此歇息一夜?”
管悠悠琢磨着这句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斜眼瞥着他,“你是怕路上有狼还是走不动路啊?”
“我这不是担心悠悠姑娘的伤势嘛,咱们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快马加鞭,也好解救你的朋友不是?”
“我说你这么油嘴滑舌,为什么之前会蠢成那样?是不是故意的。”管悠悠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怀疑。
剑七识趣地闭了嘴,不过这嘴也没能闭上多久。
“悠悠姑娘,你看那边?”剑七忽然扯了扯管悠悠的袖子,低声开口。
管悠悠不耐烦地朝那边一瞥,瞬间色变,立刻拉着剑七闪身躲在一块大石之后,潜伏起来。
在他们右边百步之远的地方,一队黑衣人正沉默地朝着铁叶城的方向跑去。
“悠悠姑娘,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好人诶,会不会又是马贼?”剑七压低了声音。
管悠悠瞧着那边领头之人似乎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连忙伏下身子,聚音成线道:“你傻啊,不会心湖涟漪还不会聚音成线吗?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剑七吐了吐舌头,聚音成线道:“嘿嘿,这不是没江湖经验嘛。”
二人又悄悄伸出脑袋,看着那一行七八人继续前行。
忽然,从铁叶城方向疾驰来一匹快马。
当瞧见那匹快马,七八个人瞬间散成两列,似在让路。
眼看着那匹快马就要撞入这些人的中间,剑七道:“不好,看样子这哥们要糟!”
不曾想,身旁的管悠悠却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话,“云落,小心!”
随着口中大喊,整个人直冲而出,向着那边掠去。
剑七也赶紧跟上。
当云落听得耳畔熟悉的声音,才惊觉眼前的形势,足尖在马镫上一点,蹬得马儿前蹄一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悲鸣。
他整个人斜斜地倒飞出去。
黑衣人眼见埋伏不成,瞬间长剑齐齐出鞘,从四面八方,朝着云落迎头刺下。
一场看似偶然,但却静心谋划的围杀,骤然来临。
第二百二十三章 慷慨少年
饮马城中,一处奢华的房间,两个对坐的麻衣老者。
更老一些的老者皱着眉,“你不应该去联系清音阁的人。”
另一人沉默不语。
老迈的老者又道:“清音阁毕竟是大端的势力,以我们的身份,很不合适。”
对面依旧沉默。
老迈的老者叹息一声,“这样会坏了陛下的大计的。”
对面的老头终于站起身来,“死了会更好。”
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
老迈的老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一叹,你以为你暗中倒向那位皇子的事没人知晓吗?
不仅我知晓,陛下也知晓了,你这是坏了大规矩啊!
若是云落真的死在了我们北渊的土地上,惹来凌家旧部,甚至那位老人亲自北上,谁能保得了你?
难道寄希望于那位纠集人手为子报仇的秦阁主吗?
“私心作祟,要不得啊!”
老人的叹息,在房中回荡,无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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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高山丘陵的遮挡,没有一座座城池、一片片村落的消解,草原的风格外肆虐。
它在夜色中呼呼作响,或是带起黄沙或烟尘张牙舞爪,或是拉着茂密的青草与它一起舞动。
人们只有缩在帐篷里,或者躲进厚厚的城墙,才能安心地享受宁静。
敢在夜晚,出没在草原上的,都是草原的勇士。
所以,此刻的这片草原上,除了这场围杀的猎手和猎物,以及两个偶然的撞见者,空无一人。
大好夜色,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云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对手既然早有准备,应对更是迅速。
八柄长剑迅速刺向那个飞在空中的人影,看似杂乱无章,却封死了云落所有逃避的方向,更何况,在空中无从借力的他,根本没有再转变方向的机会。
云落一咬牙,靴子中的右脚骤然金光弥漫,他身子一沉,踩向一柄长剑的剑尖。
持剑的黑衣人见状大喜,真元顺着剑尖涌出,刺向云落的脚掌。
剑锋轻易地刺穿了鞋底,然后一声莫名其妙的金石交击声让在场所有人面露惊讶。
云落趁势再起,山河长剑瞬间持在手中,剑身放平,仿若举着一根长棍朝着八位黑衣人的头顶砸落。
景玉衡传授的十六剑式如今被云落自己命名为”接天十六剑“,而这一式,正是其中第八式“积雪崩山”。
雪白的剑气如同西岭山顶堆积千年的大雪在刹那间崩塌下来,壮阔沛然,朝着众人当头压下。
领头之人轻喝一声,“散!”
八个人瞬间准备四散逃开,但有两个反应稍慢的,便被这磅礴的剑气镇压在当场。
云落也没有闲着,挥出一剑,迅速落地,身形迅速冲出,轻吕短剑出现在左手。
右手手持山河剑以“铁骑凿阵”式,
刺穿一个黑衣人的心口,左手轻吕短剑轻巧地在另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抹过。
然后身形不停,朝着管悠悠冲来的方向掠去。
一瞬间,围杀之人便反被收割了两条性命。
剑七看着那个朝着他们冲来的青衫身影,感慨道:“生猛啊!”
领头的黑衣人面色铁青,方才自己这边其余六人也是在猝不及防之下防备松懈,但云落并没有选择多杀伤,而是选择了彻底抹去两个战力。
这令他手上的优势顿时小了很多。
想到这儿,他看向管悠悠的眼神异常冰冷,就是这个多嘴的女人坏了大事。
若是能让他们等待云落进入包围圈,事情至少好办无数倍,也不至于短短一个照面就损失两人。
不过幸好,六个人也足够组成攻防阵,少于六个,阵型有缺,便不具备太大的结阵意义了。
“结六面阵!”
随着他轻喝一声,剩余六人迅速按照一种早已熟稔的阵型朝着云落追了过去。
云落和管悠悠默契地一点头,似乎又重回了当初在雾隐谷中,面对秦明月时的那种状态。
“管姑娘,领头的那个应该是知命境,你缠住他,剩下的通玄境我来解决。”云落直接安排出口。
管悠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剑七心道:这人怎么回事,把最厉害的交给一个有伤的女人不说,自己一个通玄境中品就敢大言不惭地解决五个通玄境上品?
管悠悠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剑七,帮忙解决两个,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剑七握剑在手,“简单!”
云落来不及冲他行礼,只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拧身迎向了敌人。
剑七只觉得眼前一花,管悠悠和云落几乎同时不见。
管悠悠的身法他今天见识过,那是绝对的快。
可这个通玄境中品的少年更加诡异,他已经感知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了。
而接下来的画面,更让剑七觉得一阵头大,在他的眼里,这根本就是一场看不清楚的乱战。每个人的身形都仿佛是夜色中的一道流光,抓不住,摸不到,让他根本插不进手。
陷入搏杀之中,云落明明已经收敛了气机,骤然偷袭,对手却总能有帮手帮忙挡下自己的剑锋、
同时,还常常能反过来攻击自己,要不是自己躲得快,早挨了好几剑了。
在他的视线中,管悠悠的情况更是不妙,此刻云落才从她的身形发现,她身上居然有伤。
不行,必须尽快破掉对方的阵法,否则,自己和管悠悠都得交待在这儿。
至于那位还愣在原地的朋友,还是不指望了。
云落敛去气机,无声游荡,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时机,对方的一个黑衣人稍稍步伐一乱,阵型微微有些散乱。
他猛然冲过,朝着那名黑衣人一剑刺出。
气机显露,云落剑锋所指的那名黑衣人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奸计得逞的微笑,他轻轻一
退,两柄长剑骤然朝着云落的两肋夹击而来。
原来这点破绽,竟是他故意显露出来的鱼饵。
谁知云落速度丝毫不减,在黑衣人惊恐的眼神中,身形居然变小了几分,剑锋擦着他的皮肤,激出一阵火花,虽然最终也成功割破,可也仅仅是割破而已。
云落看着那名惊骇欲绝的黑衣人,山河剑的剑尖轻点,击碎了他的喉结。
然后反身迎上刚才在自己身上留下两道血痕的两个黑衣人。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不妙,也赶来帮忙。
阵法终于不复存在。
管悠悠压力骤减,余光瞥见还愣在原地的剑七,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开口骂道:“你傻了吗?帮忙啊!”
剑七一咬牙,冲向了管悠悠。
管悠悠无语道:“那边啊!”
“你去那边,这边我来!”剑七沉声道。
管悠悠瞥了他一眼,但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要抽身而走。
领头的黑衣人狞笑道:“当我不存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都给老子留下吧!”
说完黑衣人身形愈快,长剑的来去愈发诡异,将两人都笼罩在剑光的阴影之下。
剑七急促道:“相信我,快走!”
管悠悠以再次被割裂一道剑痕的代价脱离了领头的黑衣人,扑向以一敌四的云落那边。
领头的黑衣人无力阻止管悠悠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只好将怒火都倾泻在剑七的身上,争取速战速决,去帮自己的手下解决了云落。
可接下来,这位知命境的杀手却越打越是心惊。
以他的身法,剑七只能被动挨打,可偏偏就是这样,剑七的每一次格挡,都能恰到好处地挡住他从各个角度刺出的鬼魅一剑。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干脆抽身离去,去收拾云落,可剑七又能莫名其妙又妙到毫巅地给他来上一剑,拦住他的去路。
更关键的是,剑七还一直闭着眼睛。
这更让这位杀手头领觉得很是屈辱。
看着那头又有手下倒地,他气急败坏,感慨着大势已去,剑七的防守却在突然间松动了起来。
几次都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将将挡住自己的剑锋,这让黑衣人兴奋不已。
终于,剑七的剑锋稍慢,被黑衣人一剑刺中肩胛,鲜血淋漓。
黑衣人再接再厉,又是一剑刺往剑七心口要害,被剑七凭借着本能闪开,但也结结实实地刺进身体中。
剑七睁开双眼,神色中满是发自神魂深处的疲惫,他叹了口气,已经无力再施展今天对管悠悠施展过的禁术了,因为他方才用的,也是剑炉的另一种禁术。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施展禁术,他已经扛不住了。
看着黑衣人狰狞地举着剑,朝自己心口扎来,剑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悠悠姑娘,这样也算是弥补了我的过错了吧。
师父、师兄,只有麻烦你们再去找个小徒弟和小师弟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片月色,各有所谋
没有人会想死,活得再不堪的人也不会,否则也不会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话口口相传。
剑七这样的神册剑炉的天才,更不会想死,甚至他几乎没想过自己会死。
十余载的苦学勤练,他还有着提剑入江湖,出剑平天下的伟大志向。
但当死亡的阴影无可抗拒地真正笼罩下来时,剑七却出奇地平静,平静到仿佛接下来的事只是如喝水吃饭一般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剑炉练剑,折损极多,否则也不会多年以来,也就这七柄而已。
正因如此,剑七没有闭目等死,当他看着那柄刺向自己心口的剑微微一顿时,他才能迅速后退,避开了对方临死前的一掷。
有一只手突兀地从黑衣人的身后伸出,用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轻而易举地割破了黑衣人的喉咙。
云落冲他点点头,再次返回管悠悠那边的战团,仅剩的两个黑衣人却都吓破了胆,分头逃开。
管悠悠还要再追,被云落喊住。
各自带伤,穷寇莫追。
云落来到那名领头的黑衣人身旁蹲下,静静地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剑七很强,将一个知命境高手都消耗殆尽,自己才能瞒天过海地悄悄潜行过来,一击致命。
“应该是清音阁的人,身法跟秦明月有些相似。”管悠悠走过来,轻轻开口。
“杀手行事,一击不中,飘然远去。围杀并不是他们的强项,看来多半是那位阁主要报仇?”云落下意识地分析着,然后又疑惑了起来,“不应该啊,报仇的话,哪怕他不来,随便派个问天境高手来,我都无处可逃,为何又派些通玄境的呢?”
云落并不知道这都是荀郁那一封信的功劳,在那封信的威慑下,秦璃哪里还敢派什么问天境高手。
剑七已经疲惫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云落坐在他的身边,伸出手,“云落,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剑七虚弱地抬手一握,“你也救了我,扯平。”
“咱俩也扯平了。”管悠悠看着剑七,终于有了几分柔和神色。
剑七打了个哈欠,“既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拜托个事儿?”
云落笑着点头,“但说无妨。”
“我想睡会儿。”说话间,剑七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打起了架。
“放心。”云落话音刚落,剑七一头栽倒在地。
云落握住剑七的手,从掌心渡入一丝真元,却被直接弹出。
他反而笑了笑,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对了,还没问你,是谁将你掳走的,你又是怎么脱困的?”
终于空闲下来,管悠悠问起这个最关键最关心的问题。
云落看着那双眼睛中的关切,无奈地一摊手,“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管悠悠一副我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云落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
其实很简单,就是走了,醒了,回了。
其余的记忆,全部消失。
管悠悠听完,一言不发地围着云落转了好几圈,让云落心里直发毛。
“管姑娘,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我要看看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我都检查过了。”
“医不自治,自己瞧自己哪儿瞧得明白,来,让本姑娘好好给你瞧瞧!”
管悠悠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上手。
远处的黑夜中,一只野兔被风吹草动吓得一个飞蹦,远远弹开,就像此刻的云落。
“管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有伤呢!”
管悠悠红着脸转开话题,看着剑七,“这货还说你在饮马城呢,亏得我之前还信以为真。”
“就是,这位兄台是咋回事,还没来得及问你。没有他我们这次可就真交待在这儿了。”
管悠悠也将自己和剑七的误打误撞讲了一遍,听得云落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心疼是因为想到管悠悠的无助和彷徨,好笑是觉得剑七和管悠悠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你知道不,这货虽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居然是神册剑炉的。”
云落恍然大悟,记起杨清曾经在游历过程中为自己讲过的那些故事,怪不得叫这么个古怪名字。
神册剑炉之人,自然是人品有保障的。
他心中忽然一动,视线在管悠悠和剑七的脸上来回扫视,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管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去寻个背风处,暂歇一晚吧。”
云落的提议得到了管悠悠的认可,她正欲迈步,云落却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迟疑着道:“那个,管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扶一下这位兄台,我脚受伤了,走路有些不方便。”
说着他还将自己靴子底硕大的一道口子抬起来给管悠悠看了看。
管悠悠扶着剑七,肌肤相触,生出些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回头一看,云落正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冲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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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在距离秋安城仅百里之遥的一处小山包上,迟玄策、崔贤与裴镇一起站着。
凛冽的风吹动衣角,但三人都淡然自若。
崔贤姿容俊逸,迎
风而立,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不愧是清河崔家这样的大族长老。
裴镇站在当中,面上再无当初在西岭剑宗时的欢脱,渐有坚毅之色。
迟玄策轻搓着袖口,似有所思。
望着一旁整齐的军帐,崔贤感慨道:“怯薛卫,果然无愧天下强军之名。”
“在北渊,怯薛卫的战力犹在名震天下的暴雪狼骑军之上,据说只有大端的踏白营能勉强跟怯薛卫掰掰手腕,可惜踏白营人数太少,仅有不到五千。”迟玄策也赞许道。
崔贤笑着道:“迟先生以前枯坐山中,是如何做到对着天下军政,如此熟悉的?”
听得这话,裴镇也好奇地扭头看着迟玄策。
“崔先生莫要再折煞玄策了,您称呼我小迟便是。”迟玄策先是在称呼上告了饶,随后笑着道:“因为兴趣使然吧,之前在叠嶂门,虽然只是聚气境的小小修士,但好歹也是个修行者,比起普通人自然也多了些渠道和能力,能够去了解一些自己想了解的事情。”
“可那些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打实的经验,最终是会害了人的。”说到后面,迟玄策的神色有些黯然。
崔贤和裴镇对视一眼,都明白,迟玄策依旧对之前雾隐谷那件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导致了曹夜来的慷慨赴死。
可惜,心结难解,旁人劝来劝去,没什么用处,不好多说什么。
崔贤到底老道一些,“玄策,我就倚老卖老这么叫你一句啊。你已经很厉害了,此番咱们逃出生天,别开生面,全赖你见机得快,谋划得当啊。”
“是啊,我看那耶律晋才和那些怯薛卫,终于也收敛起了些傲气了。”裴镇跟着附和了一句。
迟玄策转过身,望着二人,神色严肃,“殿下,崔先生,你们知道吗?之前我一直向往话本小说或是历史演义中描述的那些用兵如神、智计百出的谋士,谈笑间,可敌千军万马。”
“可经历了雾隐谷的事情之后,我与符先生和雁总管详谈一夜,才渐渐明白,纸上谈兵没什么用,想象中的那些挥斥方遒也不是那么美好。张口就来的什么火牛阵、什么水淹七军,那只是庞大战争的些许点缀,要打仗,老老实实地安营扎寨,稳扎稳打,积少成多。这才是战争的正道。”
裴镇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我记得叔父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以正合,以奇胜。”
迟玄策的双目中骤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然后喟然长叹,“薛将军无愧军神之名,可惜缘悭一面,终是无缘得见。”
看着这两人把话题越聊越沉重,崔贤连忙出来主持大局,“先别想那么多,这眼看明日就能到秋安城,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今天得有个确定的章程了。”
裴镇呼出一口浊气,从对叔父的怀念中挣脱出来,“我再说一说封地的情况。”
“原本草原上有四时捺钵,但后来长生城建成,历代渊皇便减少了四方巡狩的时间,四时捺钵制也被废除。但这四处地方还在,便多被赐给皇子作为封地,但不世袭罔替。”
“我们刚好兄弟四人,就被封在了四时捺钵的所在。大哥薛钧在西边的春捺钵,也就是如今被他改名为枕戈山的所在,二哥薛铭在最南边的冬捺钵,如今被他改做厉兵山,三哥薛锐在最北边的夏捺钵,也就是寝甲沙海。你们瞧瞧我这三位哥哥,都怀着一颗多么勇敢的心。”
裴镇说着勇敢,脸上的鄙夷神色却表明了内心的看法。
“我的封地便是曾经秋捺钵的所在,我没有什么改名示忠心的想法,更何况我的封地也一直是由将军府的人为我打理的。地方,就在如今被我真正拿到手的这块地方之中。”
“原本的封地只有从秋安城往东四百里,并未到达白夜河,我这位大方的父皇大笔一挥就给我加了一倍,真是豪情万丈。”
“圣旨下来的当晚,我便找了些资料查了查,情况比较复杂。如今的封地之中,有一个大于越,三个小于越,另外还盘踞着一个已有百年之久的大家族,先祖重臣刘延徽建立的锦宁刘家,在朝中尤其是右丞相那帮南人官员中影响力不小。”
“最恼火的事情,我今天才想起来,咱们草原薛家的圣地木叶山,就在我这块封地的东南边缘。我这位好心的父皇,可真是给我选了个极好的地方!”
裴镇神色恨恨,然后迅速收敛。
“如今叔父故去,将军府的势力烟消云散,想必封地之中也不平静,咱们得做好准备。”
“草原不比南朝,拿着圣旨不能完全让别人听咱们的,最终还是要落在拳头和利益上。”
“我能说的,大致就这些,剩下的咱们讨论讨论。”
听到裴镇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崔贤的一颗心是一下又一下地朝下坠去。
迟玄策的大脑极速地转动着,不断跟着裴镇的消息修正自己的想法,等到裴镇说完,一个大致的框架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继续沉思完善了一会儿,看着裴镇和崔贤,“我的建议是,以雷霆之势站稳脚跟,远交近攻,分化拉拢。若有大势力不服,暂时任他跋扈,任他嚣张,等到实力对比逆转,咱们再一击而定,千万不能贸然陷入战争的泥淖中,损耗掉最核心的怯薛卫。”
“所以,最紧要的,是这秋安城,第一脚能不能立住了!”
裴镇点点头,“梅兄有意见没?”
一块大石的阴影后,飘出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你们定。”
三人又凑在一起,小声完善着各处细节,然后返回营帐。
走在半路上,裴镇忽然叫住了崔贤,“崔先生,你说她会怪我吗?”
崔贤想了想,“大小姐性情豪迈,不让须眉,应当不会。”
“但愿吧!”
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裴镇叹了口气,月色最惹相思,徒惹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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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渊地广人稀,当初划定甲字州时,最主要的考虑就一个点,人口。
以至于有的甲字州如极北之地的雪满州,东西横跨足足千里;
有的甲字州,如南边的靖南州和安塞州,面积仅有雪满州的五分之一大小。
裴镇名义上的这块封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三百里,便有两个甲字州,锦宁州和幽云州,足见其富庶。
锦宁州是刘家的地盘,节度使都是渊皇刻意选取的与刘家亲近之人。
幽云州,则有四位于越盘踞其中,手握五个头下军州的大于越慕容承的府邸就在幽云州的州治,幽云城。
在这处城中,他的名头,甚至要比幽云州节度使安天守更大一些。
夜色朦胧,城门即将关闭前,三队人马先后从三处城门驰入了幽云城,直奔慕容承的府邸。
三个小于越裴世雄、穆战和包守义,齐聚慕容承的府邸,所为何事,自然无需多言。
在慕容承的书房中坐定,身着南人服饰,样貌威严,身材精壮的慕容承看着三人,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三位贤弟联袂而来,想必定有要事?”
三位小于越对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却也不敢再面上表露出来。
体型最为富态,满脸肥肉的包守义哭丧着脸,一双小眼干脆被挤成了两条缝隙,“慕容老哥啊,那位可就要到秋安城了啊!”
慕容承不好再装傻,放下手中的茶盏,“你是说靖王殿下?”
裴世雄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他和穆战一样,先祖都是因战争起家,积攒下这份家业,传到了他们手上。
他忧心忡忡地道:“没想到那位这么快就来了,咱们如何行动,还得请慕容老哥拿个章程,兄弟们好照着做啊。”
慕容承呵呵一笑,“能怎么做?这是人家的封地,咱们拱手相迎,大礼跪拜啊。”
包守义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了,“我的慕容老哥啊,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老就别跟我们卖关子了。当初将军府覆灭,在这儿的那些将军府的人,咱们可没少得罪,等那位坐稳了位置,还能有我们好果子吃?”
“得罪?老包,你可真会说话啊。”慕容承笑容古怪地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手上就至少有将军府十几条人命吧,现在你的房中,都还有一对母女和两个妇人,那都是将军府中人的家眷。”
穆战看了包胖子一眼,神色中有些鄙夷,无奈此刻需要共克时艰,也不得不和包胖子站在一条战线上,他沉声道:“请慕容大哥吩咐,穆战唯您马首是瞻。”
见三人都表了态,慕容承这才笑着道:“将军府的事,咱们人人有份,程度不同而已,真出了事,没人跑得了。我杀的,可不比你们少,这下放心了?”
他轻轻敲着木头桌面,“更何况,咱们自己的基业,好不容易不再仰人鼻息,自由自在,怎么能继续被人骑在身上作威作福呢?三位贤弟说是不是啊?”
包守义点点头,“可那位都已经带着一千怯薛卫过来了啊!”
慕容承若无其事地问,“过来哪儿了?”
“秋安城啊!”
慕容承看着三张忧虑的面孔,端起茶盏,“那道圣旨的消息刚下来,巴烈便觉得无聊,向我申请去秋安城当个城主,我同意了。可我担心他孤身前往会有危险啊,于是给他拨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另外还派了我们慕容家的二供奉随他一起。想想现在应该到了有一天多了,哎,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来了。”
慕容承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端着茶盏微微后仰,神色倒是一片悠闲。
巴烈,慕容承手下凶名远扬的战将,而且是个难得的军伍修行者。
据说早年因私德被刘赫一脚踢出军队,慕容承见机得快,将其悄悄收留了下来。
另外三人大喜过望,连连称赞慕容承的神机妙算,未雨绸缪。
慕容承笑着放下茶盏,身子前倾,“若是靖王殿下嫌弃这块封地破落,带着怯薛卫回去了自然是好。若是不顾好心劝阻,非要来这一穷二白的地方过过当主人的感觉,三位贤弟,是不是都得好好招待一下啊?”
裴世雄心中冷笑,这就开始铺垫了,回头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包守义为难地搓着手,与虎谋皮,难呐!
穆战分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三人异口同声,“谨遵大哥吩咐!”
慕容承哈哈一笑,“三位贤弟言重了,咱们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的事。”
小小的书房中,灯火一直亮到了夜色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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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当云落和管悠悠在金雄州的一片草原上悄悄醒来,裴镇也带着一千怯薛卫向着秋安城出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孤身入营斩敌酋
草原的夏天是最美的时候。
纯净的白云在瓦蓝的天空上飘荡,绿草青青,百花竞放,轻轻松松就能构造出一副色彩绝美的画面。
那时,牛羊马群追逐着丰美的水草,长得膘肥体壮。
等到了秋天,牧草枯黄,凛冬将至,草原上就将必然兴起一场场为了生存的争夺,你死我活,没得商量。
若是情况再糟糕一些,长生城的贵人们便会将目光投向南面的那座繁华天下,指挥着草原的马蹄,踏碎锦绣南朝的宁静繁华,用弓箭和弯刀,收割足以维持草原稳定的财富。
所以,秋安这个名字,对草原,有着别样的意味。
秋安城外一片宽阔,此刻阵列着两千军士。
一千五百慕容承的私兵,五百城防兵。
军阵的核心处,搭起了一座点将台。
原本的秋安城主段景,此刻正毕恭毕敬地坐在点将台的下首,半边屁股悬空,神色拘谨。
点将台正中的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四十来岁,孔武有力,正是慕容承所说的巴烈,前几天刚刚上任的秋安城主。
段景对自己的待遇没有丝毫不满,不说巴将军乃是慕容大于越的亲信,就是巴将军带来的那一千五百名气势逼人的骑兵,也能让他跪地迎接。
聪明的人,要善于从不利的局面中寻找有利的出路。
段景就是个聪明人,在将军府如日中天时,他是将军府的忠实拥趸,在将军府烟消云散时,他是墙倒众人推中最卖力的一个。
此番巴烈的前来,虽然是让他丢掉了宝贵的城主之位,但若是能借此机会攀附上慕容家,那他段景在这幽云州便又能横着走了。
至于那位靖王殿下,呵呵,瞧瞧眼前气势雄壮的队伍吧,听说那位殿下只带了一千怯薛卫,就算咬牙吃掉这秋安城,一路下去,会在第几个城被消耗一空?
第三个还是第四个?
所以,段景很容易地站定了队伍。
巴烈静静坐在椅子上,他跟段景一样乐观。
虽然慕容家主在出发前曾经明言,哪怕拼光了这一千五百名骑兵,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消耗掉靖王手下的怯薛卫,那就是大功一件。
但巴烈还要更激进一些。
他不仅要守住秋安城,而且要将靖王的头颅割下,为将军府的覆灭盖上最后的一颗钉子,再无任何翻案的机会。
当年被逐出军伍的耻辱,就在今天,要彻底洗刷。
他的底气,不仅来自下面的精锐,还来自自己通玄境的修为,更来自那位一直隐藏在暗处,家主特意调拨的知命境上品供奉。
他静静听着斥候的口中,靖王部队离城五十里,三十里,二十里,十里。
然后猛地站起,随着他的起身,骑兵们瞬间抽出了手中的弯刀,朝天高举,发出一声整齐震天的呼喊!
段景看着弯刀在阳光下,明晃晃的一片,血液翻腾,头晕目眩。
十里的距离,微微起伏的地势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声音。
耶律晋才猛然一惊,看着裴镇,“靖王殿下,我们需要进行战斗准备。”
裴镇神色如常,“耶律将军,你带着怯薛卫的兄弟们,在此稍候,我和崔先生前去,烟花为号,烟花一起,你必须全速领军来到秋安城。”
“不行!”耶律晋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看着崔贤和迟玄策陡然不善的神色,解释道:“靖王殿下,我们奉命前来保护您,岂有让您孤身犯险之理啊!”
裴镇看着身后的肃穆齐
整的怯薛卫们,微微一笑,望着耶律晋才,“这是命令,你应该记得怯薛卫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服从。”
他看着耶律晋才依旧不甘的神色,“你还要记住一点,你们跟着我来,我就当你们是我薛镇起家的心腹嫡系,我不会在你们面前称孤道寡。”
“我要让你们享福,而不是送死!”
说完裴镇一挥马鞭,当先冲出,崔贤和迟玄策以及符天启紧紧跟上。
耶律晋才呆呆地坐在马上,脑海中久久回荡着方才裴镇那句话。
在秋安城下严阵以待的所有人,看着孤零零的四骑冲出地平线,尽皆瞪大了双眼,生出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马蹄迈过十里仿佛只在一瞬间,裴镇看着出城结阵的军马,轻蔑一笑。
连放我们进城的勇气都没有,这一战,你输定了!
“靖王驾临,秋安城主何在!”
迟玄策用上真元,大声喝道!
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的每一位军士的耳中,让人心生震惊。
“雕虫小技!”
巴烈轻哼一声,旋即朗声道:“秋安城主巴烈恭迎靖王殿下,请殿下进营歇息。”
最后一声“歇息”,被他加大了真元,震得在场的普通军士们耳朵嗡嗡直响,神色却迅速淡定了下来,对啊,咱们巴将军也是修行者,怕啥!
北渊军政本就松散,真正的官军也就怯薛卫、暴雪狼骑军等寥寥几支。
过往动辄南征的那几十万大军,实际上都是如此刻场中这些慕容家私兵一样,是各家各族的部曲联军而已,只是名义上归渊皇管辖指挥。
所以,这些军士,对一个渊皇的皇子并无南面朝廷中人那种天然的畏惧和敬服。
听到巴烈如此倨傲的话语和行动,一丝怒色浮现在裴镇身后三人的面上,裴镇自己倒是神色平静。
他轻夹马腹,打马入营。
明晃晃的弯刀上跳动着日光,耀眼夺目。
裴镇微眯着眼,穿过刀林,面不改色。
巴烈站在点将台上,看着这位和传闻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靖王,居高临下地道:“靖王殿下远来是客,巴烈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神色却无半分求饶的意思。
远来是客?
裴镇微微仰着头,看着这位看似凶悍的城主,原来也是个心机不浅的。
足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裴镇朝着点将台掠去。
巴烈不由自主地朝后一退,裴镇欺身而进,轻笑一声,“巴城主,幸会啊。”
崔贤等人老老实实地翻身下马,走上点将台。
巴烈恢复了从容,哈哈一笑,“靖王殿下,请。”
不等裴镇行动,大剌剌地朝主位一坐,只留下两侧下首的座位。
裴镇也不计较,随意地坐下。
怯薛卫停留的地方,一个斥候回来禀报了那边的情况。
一个百夫长担忧道:“靖王殿下不会有什么事吧,将军,咱们真不用过去?”
“是啊!对面就那么两千人,咱们轻轻松松就能吃得下来的!”另外又有一个百夫长附和道。
耶律晋才又想起了那句话,站起身来,指了指那个百夫长的脑袋,“吃吃吃!撑死你!”
“弟兄们,靖王殿下方才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既然殿下选择为了咱们孤身犯险,有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大家也要好好回报给殿下,咱们怯薛卫,从不干那忘恩负义的事情!”耶律晋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而这,也是裴镇一番
作态的意义所在。
不管耶律晋才猜到没猜到,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的选择也就很简单。
不怕死,不等于找死。
一千名弟兄,能少死一个都是好的。
点将台上,正谈笑风生。
裴镇神色诚恳,“巴城主出城远迎,孤心里承你这个情,也承慕容大于越一个情。”
巴烈的心中渐渐生出一些鄙夷,越是凶狠的人,便越崇拜比他更凶狠的人,而像裴镇这种任他拿捏的软柿子,只能被他踩在脚下唾弃。
于是他冷漠道:“靖王殿下看过了秋安城的风景,早些返回长生城,锦衣玉食,安全无忧,慕容大人也才能安心。”
裴镇呵呵一笑,恍若未闻,扭头望着外面的重重军士,“瞧瞧,瞧瞧,这些儿郎多精壮,多威武。”
“可惜靖王殿下只有一千怯薛卫。”巴烈越说越直接。
裴镇仿佛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摆摆手,“无妨无妨,将他们交给怯薛卫练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凑合用用。”
“靖王殿下,你脑子没问题吧?”巴烈皱眉道。
裴镇仿佛十分诧异地扭头,“你不是来给我送兵马的?”
“你做梦!”巴烈猛地站起。
“那你该死!”裴镇缓缓摇头。
崔贤的身影猛地飞出,不料却被一个一直站在角落灰衣老仆在空中拦下。
巴烈真元暴起,就要冲过去,一巴掌拍死这个只有神意境的靖王。
忽然,他的身形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一截剑尖。
裴镇飞快冲过,一剑削掉巴烈的头颅,站在高台上,一把举起。
“叛臣巴烈已经伏诛,孤只诛首恶,所有军士放下兵器,皆无罪!”
“如若不从,便如此头!”
符天启连忙递过弓箭,裴镇将巴烈的头颅朝天一甩,从符天启手中拿过弓箭,弯弓搭箭。
强弓送出利箭,箭尖穿过巴烈的眼眶,带着这颗头颅,死死钉在营帐的辕门之上。
同时迟玄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烟花,朝天一放。
满场寂静。
有人眼珠子一转,振臂一呼,话音还未完全从口中发出,便被裴镇又是一箭,直中咽喉。
他厉声道:“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远处忽然腾起漫天烟尘,听着那整齐有力的马蹄,众人脸色大变。
怯薛卫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刃,带动了所有的一千五百慕容承的私兵和五百秋安城的城防兵都扔掉了兵器。
当然,这不可能是完全臣服,只是见势不妙暂时的蛰伏而已,裴镇等人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无所谓,等有了时间,被收拾掉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那名正和崔贤打得难解难分的灰衣人,拼着挨了一掌,也抽身而逃,崔贤气喘吁吁,也没有再追。
当耶律晋才带着怯薛卫举着刀冲来,他们看到的,是满地跪伏的士兵,靖王一手持弓,一手负后,傲立高台风中。
在许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耶律晋才都还记得这一幕,他说,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出对靖王臣服的念头。
迟玄策看着耶律晋才走进,才不着痕迹地微微松了口气。
旁人看不见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崔贤默默以心声问道:“为何一定要我将境界压在知命境,而不是一举击毙这个人?”
迟玄策笑着道:“酒越酿越香,要给敌人留下些惊喜。”
崔贤心中一动,会心一笑。
第二百二十六章 神秘老人问心关
管悠悠用力将剑七朝床上一扔,堂堂一个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居然有些气喘吁吁。
斜倚着房门憋笑的云落瞧见管悠悠愤愤不平的神色,连忙伸出自己破破烂烂的靴子,然后告饶道:“管姑娘,您休息!小的出去给您二位买吃的,顺便买双新靴子。”
说完逃也似地出了客栈。
此刻已是下午,三人赶到饮马城,寻了这家客栈暂歇。
云落缓缓走在街市上,这北渊的城池和大端的城池并无太多区别,只是店铺种类不同,但不论如何不同,饭馆总是少不了的。
云落好不容易找了间鞋店,选了双好看的靴子,然后便晃晃悠悠地进了一家饮马城里最豪华的饭馆。
怎么说也是个修行者,世俗黄白之物,对如今的云落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若不是为了平息管悠悠的怒火,以某人抠抠搜搜的性格,或许在路边买两个烧饼就能解决一顿。
店小二先还为难说只能堂食,但当云落装作若无其事实则肉疼无比地拍出一片金叶子时,小二立马果断地去找食盒去了。
等菜的当口,云落四处闲逛,小二知道这是个豪客,便也没有阻拦。
路过一个包厢,云落忽然神色一动,在包厢不远处寻了张空桌坐下,凝神细听。
“史爷爷,您是说四皇子封了亲王,还赐下那么大一片封地?怎么可能!”
“耶律努马!怎么说话呢!史爷爷的话还能有假?”立刻便有人呵斥道。
一个老头的声音缓缓响起,方才正是这个声音让云落停了下来。
“很多人若非亲眼所见,也不会信,可事情就是发生了。也罢,老夫就跟你们几个小辈讲讲这四皇子,哦不,靖王殿下此番在长生城干了什么大事!”
“话说这四皇子一行突然返回北渊,很快就被其余几位皇子陆续抓住了踪迹,各自派出骑兵坠在四皇子一行身后,所以,也有人说,四皇子轻车简从进了长生城,其实是被另外三位皇子逼进去的。”
虽然知道结局尚可,但云落听起来依然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为什么这么讲呢,四皇子素来为渊皇不喜,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原来人家有座大靠山,自然高枕无忧。可惜那靠山突然倒了,从某种心理出发,四皇子很有可能被划入那一系被打倒甚至被......”
老头没有讲明,但众人都心知肚明,缓缓点头,权力之争,党派之争,向来你死我活,没有仁慈。
“事实也正如旁人所料,四皇子进了长生城立马去往皇宫觐见,可惜被渊皇晾在宫外,在烈日炎炎下暴晒数个时辰之久,没把椅子不说,连水都没给喝一口啊!”
听到这儿,云落想起裴镇曾经的飞扬意气,轻轻一叹,人都是这么被逼着长大的。
“后来,渊皇终究还是接见了他,那天的长生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我在长生城里那几位老朋友都不得而知。当天夜里,渊皇就遣了太监连夜宣旨,赐下亲王爵位,赐下八百里封地,另加一千怯薛卫,一时间,长生城震动啊!”
一旁聆听的几个人都接连感慨靖王的好运,云落却缓缓皱起眉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裴镇根本无根无基,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果然,老头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呵呵,你们是不是觉得靖王就此翻身,高枕无忧了?单纯!愚蠢!渊皇此举,别
人不说,其余三位皇子以及那些在那位倒台过程中出了大力的人,忍得了?会坐视靖王翻身,扶摇直上?”
“那怎么办?还能杀了一个亲王不成?”有人委婉反驳道。
“呵呵。”老头不置可否,“这就是靖王比你们厉害的地方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风险,于是,兵分两路,一边派自己的亲信在府中,广开府门,大肆敛财收礼,同时,广蓄奴仆,打理府邸;另一边,自己一早进宫,以担心自身安危为由,向渊皇求得一千怯薛卫,并得渊皇口谕,自行决定何日离去。”
一个少年拍手道:“哈哈,厉害,厉害,收礼纳财表明自己绝无二心,同时可以延伸人脉。又有了一千怯薛卫把守府邸,安全也有了保障,这下可称得上高枕无忧了。”
其余人也点着头,显然很同意少年的分析。
云落依旧眉头不展,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样的应对治标不治本,没用。
有迟玄策在一路,裴镇当不至于只有这点办法。
老人哈哈一笑,“长生城里的大人物们或许也是像你们这样想的。可你猜怎么着,靖王出宫之后,借着去怯薛卫大营接收一千怯薛卫的机会,忽然引马向东,直奔封地而去,留下整个长生城的人,面面相觑!”
说完,老人端起酒碗,一口干掉,似乎也在为靖王的这招瞒天过海感到佩服。
一丝喜色浮现在云落的脸上,这才对嘛!
“你们聊着,我去趟茅房。”
吱呀一声,那间房门打开又关上,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草原服饰的老头。
云落赶紧装作喝茶的样子,谁知道老头径直朝着云落的桌子走来,心湖上声音一响,就吓得云落魂飞魄散。
“凌公子,老头子这故事讲得可还能入耳?”
“凌公子莫慌,老头子没有恶意,明日一早,请凌公子赏脸,到城东羊市甲六号铺一叙。”
说完,老头子又若无其事地朝着茅房走去,云落愣在当场。
“客官!”
又一声招呼,吓得云落一惊,扭头看去,原来是店小二。
“客官,您的饭菜好了。”说着,小二将手里硕大的食盒递给云落。
云落点头接过,出了饭馆。
走出大门,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迅速离去。
看在美食的份上,管悠悠终于饶过了云落,大快朵颐。
云落又去探了探剑七的情况,心跳有力,脉搏强健,可就是不醒。
这都快一天一夜了,这哥们是真能睡啊。
吃过饭,各自带伤又疲惫的二人梳洗修炼,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云落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冒险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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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的小院中,荀郁躺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绿树浓荫夏日长。
文伟推门走入,荀郁轻声道:“安顿好了?”
“嗯。他还不知道实情,不过多半有些猜测,将他安顿在清水客栈,让邵灵芝和张得安开解开解。”
想了想,文伟又补了一句,“将他送出灌城军军营的那些人真的不用查一查?我总觉得有问题。”
“无妨,人没问题就行。”荀郁轻摇着藤椅,发出悠悠的吱呀声,“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好徒弟,人也不会差了。你关注着点,要有什么需求,别让人受委屈。
“这么关心他们,对自己亲外孙就不管不顾?你不知道一个人去北渊多危险?”
文伟埋怨的语气让荀郁有些好笑,“老东西,我是他外公,你一个外人叽叽喳喳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些。”
“云落叫我爷爷,叫你外公了吗?”文伟的老脸上傲娇而自豪。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过分了啊!”
“我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安排?哪怕叫管平江跟着一路也是个保障啊!”
“要你管?”荀郁斜眼一瞥。
文伟点点头,“得!我不管。回头啊,你自己去跟姜太虚解释去!”
荀郁神情一滞,之前他力主让姜太虚同意霍北真带着剑宗几个天才去游历,结果霍北真一个人回来,带出去的全跑了,给姜太虚急得跳脚,都来信催过荀郁好几次,让他去剑宗理论理论了。
荀郁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
“那你可今后多虑一下吧,就这么几个人,经不起多少失了。”文伟的话听起来有些大不敬,但他几乎一辈子跟在荀郁身边,早无所谓什么尊卑了。
荀郁叹了口气,默默端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可惜了夜来这孩子。”
“是啊,可惜了。”文伟跟着一叹,不知道这次还有多少熟人,即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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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市,很直白的名字。
云落从乱糟糟的羊群中穿过,小心避让着地上的污水粪便,来到了甲六号铺子前。
这儿的铺子,实际上就是个结算银钱的地方,真正的交易都是在宽广而污秽的平地上完成的。
所以,这些铺子都不大。
当云落走入甲六号铺子,原本站在铺子里的掌柜默默转身,撩开身后的布帘,对云落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云落走进,掌柜放下布帘,又重新站回原处,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凌公子,这羊市的味道不好闻吧,满地粪便污秽想来也是难为凌公子了。老夫先在这儿赔个不是。”昨天饭馆里见过的那个老头,端坐在一张桌子旁,瞧见云落,便起身说了这么一句。
云落连忙拱手,“老前辈说的哪里话。凌荀自幼孤苦,这些不碍事的。”
老头微眯着眼,“凌公子还记得自己自幼孤苦?”
“十余年艰难求生,凌荀自然记得。”
“呵呵,没事。我还以为凌公子如今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山上人,也从一个孤儿摇身变成了凌青云这样大英雄的遗孤,就会忘却自己曾经所受过的苦难了。”老头似乎话里有话。
云落正色道:“老前辈有何赐教,凌荀洗耳恭听。”
老头也收敛起了嬉笑之色,“有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走了这么远,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何出发?”
云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老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不用给我答案,答案是给你自己的。”
老头缓缓离去,云落突然开口,“敢问老前辈......”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头就直接开口,“一个当年故人,凌公子不必细究。”
“愿公子此去,长风万里。”老头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不见。
云落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久久没有起身。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铺天盖地的压力,层出不穷的麻烦,云波诡谲的阴谋,青衫仗剑少年郎迷失在了艰难的道路上。
看似见招拆招,实则疲于奔命。
好像解决麻烦本身,就是生活的目的。
他已经猜到了这位神秘的老人是在帮谁问这个问题,想到锦城之中那个睿智而沉默的老人,云落的心里既温暖又羞愧。
自打从西岭剑宗离开,他就逐渐深陷进那些阴谋和麻烦中,开始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走。
不论是衡阳之变,还是落梅宴的乱局,又或者化龙池和雾隐谷的重重迷雾,再到如今的北渊之行,其实都是在被动地去解决一个个问题,应付一场场灾难。
但以这样的方式,问题是永远解决不完的。
他大致能明白,老人并不是在责怪他跑来北渊帮助裴镇,而是在提点他,别忘了自己出发的本心,而且要在这纷扰红尘中,时刻不忘,时刻谨守,以此为出发点,才能慢慢挣脱生活的泥淖,占据主动。
而自己的本心是什么呢,云落的思绪缓缓飘荡回了当初问剑山巅。
先前那位神秘的老头此刻悄悄坐在离着云落不远的房中,透过一扇窗户还能看见那个沉默枯坐的身影。
“阿史那思齐,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老头轻轻开口,随侍在一旁的一个草原穿着的年轻人想了想,“蓝天白云,骏马羊群,和心爱的姑娘,无忧无虑地奔跑在辽阔的草原上。”
说完他略微有些害羞地看着老头,老头轻轻一笑,便让他更加害羞了。
“那你过上真正的生活了吗?”老头笑望着他。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总是被层出不穷的麻烦和琐事困住,时时刻刻都在焦虑在担忧,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
老头的眼神睿智而深邃,望着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郑重道:“孩子,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被叫做阿史那思齐的年轻人陡然一惊。
老头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但有的人能够做生活的主宰,那样的人就真的是天地大英雄。”
云落起身,冲着老人坐着的这间屋子,轻轻鞠躬,飘然远去。
老头愕然之后,抚须而笑。
那位老友可真是好运气啊,一个女婿那般成就,一个外孙又如此优秀,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哟!
回到客栈,云落先梳洗一番,换上了干净衣物。
倒不是嫌弃或是怎样,而是一身羊市味道,或许会暴露一些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然后敲开隔壁的房门,意外又惊喜的是,剑七这小子终于醒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跟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的人一样,但好歹是醒了。
这时云落才陡然发现,自己自打从化龙池出来之后,便很少有过神魂疲惫之感,想来还真是要谢谢和狴犴他们。
剑七耷拉着脑袋,靠墙坐着,瞧见云落,懒洋洋地一拱手,“兄弟,多谢。”
云落憋着笑,“别谢我,要谢就谢......天谢地吧!”
在管悠悠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云落强行转换了语言。
此刻脑子懵成一团的剑七瞧不见这片暗藏的腥风血雨,开口问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直奔长生城,等在长生城中见几个朋友再说。”云落心中早有计划,只是经过了今天的那番思量,要有些修改了。
“好啊!哦,忘了向兄台道谢,这一天多,承蒙兄台照顾。”剑七缓缓站起,朝云落行礼。
云落连忙摆手,“这不关我的事,都是管姑娘的功劳。”
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连忙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剑七呆呆地看着管悠悠,“悠悠姑娘,他说的是真的?”
管悠悠恨恨地踹了他一脚,剑七应声倒下,似乎再次睡了过去。
“姓剑的!你贱不贱啊!赶紧给本姑娘起来!”
“你是不是要装,本姑娘可不吃你这套!”
剑七岿然不动,仿若死人。
管悠悠咬着牙,手中出现自己的兵刃,朝着剑七猛地刺下。
剑七连忙滚到一旁,让管悠悠扎了个空,“哎呀,这刚才怎么一下子晕过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管悠悠得意地从床板中抽出兵刃,转身回了房间。
剑七苦着脸,看着床板上的洞,唉声叹气。
退了房,云落还额外为剑七赔了一张床榻的钱,然后三人各骑一马,出了饮马城。
剑七的房间中,两个小二围在破损的床板前,啧啧称奇。
一个小二还伸手比划着那个洞的大小,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修行者?”
“强!”
“硬!”
剑七自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两个男人的偶像,他骑着骑着忽然疑惑道:“兄弟,那天时间紧急,我没太听清楚你的名字,再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云落笑了笑,“我从南面来,云落。”
“哦。神册剑炉剑七见过云兄。”
二人寒暄一句,然后继续前行。
当三匹马儿已经跑出老远,消失在起伏的地势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卧槽,你就是那个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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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上,仙鹤重新优雅而悠闲地在空中盘旋,紫气氤氲,仙气缭绕。
众仙各安其位,欢声笑语,侍女们端着珍馐仙酿如流水般穿梭不绝,好一派仙家景象。
随着高台之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所有吃喝的,聊天的,调笑的,不论是朝向何方,都在同一刹那安静并且转向高台,异口同声,“参见玄尊。”
玄尊杨玄镇笑着坐下,“众仙家免礼。”
此时已是天帝退位的第十五天,这些日子,果然如他们当初承诺那般,天帝自囚于凌霄岛,十二天仙幽闭府中,不问世事。
许多原本还心怀惴惴的仙人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玄尊轻咳一声,“人间留守上表,奏请恢复其监察人间之权,继续为天庭大计效力,诸位意下如何?”
场中议论声顿起,天庭仙人绝大部分都是自人间而来,对于人间自然有一份特殊之情。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起,越众而出,朗声道:“玄尊,昔年天帝隔绝天人,以天庭为上,人间为下,令四位人间留守看顾气运,稳定天下。但如今玄尊主事,另辟蹊径,着力改革天庭大局,不再为人间看顾气运,只需人间定期供奉天庭即可,此良策也,又何须人间留守再行监察。”
玄尊微微颔首,似乎深以为然。
众人看着这个曾经是天帝跟前的红人,如今在玄尊手下依旧很受重用的人,心中满是嫉妒。
但嫉妒也没用,打不过人家。
因为那是天庭剑修之首,景玉衡。
玄尊恢弘威严的声音响起,“此言有理,可人间也确需一个定论了,诸位可有良策?”
有了方才景玉衡的开口,众仙家七嘴八舌说了许多,但绕来绕去都是在天帝当年的老圈子里打转,根本不合玄尊的心意。
景玉衡嘴角微笑,这些人啊,根本不明白玄尊想的是什么。
直到一个骑牛道士跃下青牛背,站到场中,“玄尊,既然咱们天庭不再管人间事,为何不看看眼前的人间是谁管事?贫道愚见,不如册封人间帝王,给他们一个受命于天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管理天下,而我天庭应受的一应供奉皆自皇宫出,岂非两全其美?”
玄尊眼睛陡然一亮,妙啊!
“准!此事便由你来负责!”
骑牛道士在满座嫉妒神色中,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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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的一处豪奢宅院中,已经脱去了穷酸老头衣物的说书老人身着锦衣,仰躺在宽大的躺椅上,四位貌美侍女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还有的将新鲜瓜果喂进他口中,一派富贵景象。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挥了挥手,侍女们默默离去。
他来到干净舒爽的马厩,将几个专门服侍马儿的马夫也轻轻挥退,笑着跟马儿开口,“老伙计,怎么样,这日子可还行?”
马儿轻轻嘶鸣一声,他哈哈一笑,“慢慢来,习惯了就好。”
说完便翻身坐上了马。
“奏表已经送上去了,等等消息。”
湘江的一条河流中,小小渔船上,老渔夫眯着眼,“希望能顺利。”
说书老人微微一笑,“三位什么时候过来一起聚聚啊!”
一处不知何方的书房中,写书人下笔不停,“我就算了,当初同意你们的行动也是觉得是时候放下这个担子,专心写史,既然如今已经
得了天庭准许,便已是最好不过。”
东海之滨,剑气纵横的深处,一个声音也冷冷道:“没了担子,专心练剑,你们要干啥,与我无关。”
说书老人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倔呢,空有一身通天修为,就此埋没?”
“呵呵,纵情于所爱之事,如何谈得上埋没。”
“极情于剑,足够。”
老渔夫轻轻道:“不为你们想想,也不为你们的后人,你们的徒弟想想?”
“呵呵,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只有剑。”
说书老人无奈,“算了算了,老渔夫,别管他们两个了,你收拾收拾,可以来天京城了,好好悠闲几天,等天庭回复下来,我们再开始行动。”
老渔夫点点头,“好。”
当天晚上,老渔夫走出了待了大半辈子的水域,出发前往天京城。
他们这一脉的至宝,那艘陪伴他多年的船,已经化作拳头大小,被放入了方寸物中。
第三天的清晨,他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天京城的城墙。
城外的离送亭,说书老人拢袖站着,活脱脱一个富家老头做派。
当他瞧见那个身影时,拱手微笑,“老兄,神交多年,终得谋面,此生何幸!”
老渔夫眯眼看着雄伟的天京城,“此乐何极!”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登上那辆奢华宽阔的马车,驶入了天京城中。
深宫之中,当荀忧将这个消息告诉杨灏时,杨灏的脸阴沉得可怕。
荀忧也轻叹一声,两个大麻烦啊!
忽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阵异响,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奔出,然后神色大变。
与他们相同的,整座天下的人都在抬头望天。
后世记载,北渊历四百二十七年,大端永定十六年,七月十七。
青天起万道光,百和香,散众名花,奏天钧乐,一紫衣道士骑牛现于晴空之上,轻吐无上真言。
“天庭玄尊有令,大端杨氏、北渊薛氏,统帅万民,治理天下,功德无量,钦赐其主为承天之子,奉天承运,垂范人间!”
一丝狂喜之色出现在杨灏的脸上,荀忧率先下跪,“臣贺喜陛下,贺喜天子!”
同样的,在长生城中的皇宫中,薛征仰天大笑,四周群臣尽皆跪拜,“恭贺陛下,恭贺天子!”
原本悠闲自在的说书老人和老渔夫神情呆滞,愣在当场。
西北边陲之地,风沙弥漫,三个裹着头巾的蒙面人望着头顶,一个身形最高大的男子双手合十,“哎,又被他们抢先一步。”
身形最矮小的那位跟着合十道:“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男子看着身旁另一位圆脸少年,“大兄弟,靠你了啊!”
孙大运揉着发酸的腿,哭丧着脸,“大师,饶了我吧!”
地肺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慢慢走着,当瞧见天上的动静时,李子拍手道:“卧槽!祖师爷啊!”
不出所料,挨了李稚川狠狠一板栗,连祖师爷你都要......真是无法无天!
对面也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高的那位打了个稽首,“参见掌教。恭喜掌教。”
李子欢呼一声,“道子哥哥!”
然后迅速飞奔过去。
李稚川回了一礼,“准备一下,我教当大兴于天下。”
天京城的一间普通宅院,齐紫衣神色激动,眼含热泪。
而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个骑牛道士与杨灏和薛律各自进行了一场对话,为他们详细讲解了这个册封的意思、好处,以及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理所当然地,两个王朝都将安排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骑牛道士很清楚如何把一件事的里子和面子都做得漂漂亮亮。
可惜,这次难得开天门,自己的所有言行都被天上的群仙盯住,没办法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希望那个比较聪明的掌教能够明白自己的一些提示。
两场大典的时间,都定在了五天之后。
两座雄城都在一瞬间忙活了起来,原本殇阳关前的血火,都得到了停歇。
陆家和崔家的两个老头分别站在自己的院子,望着天上的异象,缓缓吐出了相同的两个词,“大义名分,天下正统。”
当云落他们三人走入长生城中之时,正好便是大典开始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