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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萝团子     捡个魔女闯江湖txt下载     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为谁执剑

    容怜说完,站着环顾大殿一圈,走到距离最近的方旭身旁站定,估计是挑了一群不顺眼的人里相对顺眼的那一个。

    方旭靠在立柱上紧紧闭着眼睛,神色冷峻,眉头已经拧紧了,神色不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他抬脚轻轻踢了踢方旭的腿,“喂,醒来。”

    慕飞白站在他身后挠挠头,“是这样喊的?能有用吗?”

    神奇的是,容怜这么漫不经心的喊了一句,方旭突然浑身一颤,眼睛就这么睁开了,手撑在地上,像是要溺水一样喘着粗气,胸口不停上下起伏。

    他抬起头就看到容怜的脸,那张脸带着一种迷人的慵懒。

    方旭坐着缓了一会,才从梦魇里缓过来,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低低道了句:“多谢。”

    容怜转过身对慕飞白说:“你看,有用。”

    慕飞白看了一眼他又再看看方旭,走到一旁抓起一个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的青年,揪起他的衣领,这青年面色红润,嘴角泛起一抹春意,很有可能是梦到什么风花雪月的情事了。

    慕飞白果断决定的打断他的美梦,他揪着他的衣领使劲晃了晃,“别睡了!快起来!”

    喊了两三遍,那人才悠悠转醒,还梦呓一样肉麻的念了句:“师妹,我也爱你!”

    说就罢了,还半睁半闭着眼睛,糊里糊涂的往慕飞白脸上凑过来。

    慕飞白毫不犹豫地松开手,那人就咚一声摔回地上,摔出一声惨叫。

    这一摔总算是清醒了,他瞪着眼睛看着这几个人,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讪笑一下后看到自家宗主还躺在不远处,赶紧飞奔扑了过去。

    方旭站了起来,去喊自家门生,喊醒的门生又帮忙喊另一个,这么几次下来,躺在地上的人都差不多醒了。

    这时众人再去看大殿顶已经只是黑乎乎的一片了,那条巨蟒当真噩梦一场。

    再此之间,织梦也帮着喊了两个,她不经意侧过脸发现最开始被慕飞白喊醒的那个青年门生悄悄摸摸对着自家宗主拳打脚踢,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嘀咕着:“师妹明明也是心悦我的,你这个糟老头子真没眼力劲还从中作梗,不揍你都对不起小师妹对我深沉的爱……”等那位宗主浑身都痛的醒过来时,他嘴里的话又一秒变了画风,急切又真诚的呼唤:“宗主!宗主你没事吧!叫不醒你可把我急坏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宗主你这么高大威武,一定能醒过来的!”

    织梦:“……”

    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叫醒这些人,不过她心中又生出几分焦急,她刚刚问了好几个人,都没人见过逐安,也不知道逐安去哪里了,安不安全?

    等他们清点人数完毕后,方旭带着几位宗主走上前来表示感谢。

    织梦想着逐安失踪的事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说没事。

    方旭又说:“冒昧询问,几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织梦这才认真回道:“找到逐安,然后一起出去。”

    有位宗主脸色尴尬的插话进来:“……那可否带上我们,我们也少了些人不见了,想找回来一起带出去。”问话的这位宗主他的门生失踪了大半,宝藏没找到人也没了,简直是血本无归!

    慕飞白抱着手臂,语气里带着些嘲笑:“不想要宝藏啦?”

    人群中有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命都差点没了,还想什么狗屁宝藏!”还要说的时候就被周围同伴拉着噤了声。

    这句抱怨斥得几位宗主面红耳赤,他们本来以为来到幻花宫就能找到宝藏,但远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没有找到不说,门生还都不见了,如此挫折之下也再生不出什么贪念了。

    方旭见其他宗主都羞赧不已根本不愿答话,只得腆着脸站出来说:“……这件事就当做了一场糊涂梦,梦也该醒了,还望织梦姑娘不要介意,是我们一时糊涂,昏了头脑,多有得罪!”方旭的意思这也是几位宗主商量之后的决定,单是这座大殿里的极乐蛇蛊他们都应付不了,再往下走指不定就丧了命,荣华富贵问鼎江湖也得有命活着才行啊。

    织梦心思不在这,也没太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只是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慕飞白没再多说什么,他其实没多在意这些人怎么折腾,只是想让他们别太心安理得,从武林大会到这次幻花宫闹剧,他们的行为真的叫人不敢苟同,指不定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又重演这种闹剧。

    见他们答应,几位宗主又回到了自家门生旁,休整精神准备跟着他们一起找人。

    方旭留下来商议之后的计划,因为这座影子大殿同幻花宫构造一致,他们在地上用剑草草画了个示意图,围成了一圈。

    慕飞白指着大殿的位置说:“我跟疏花,哦对,还有那边那个摔断腿的孟子坤,我们三个人醒来就在这座大殿里。”

    “这座大殿里没有的话,应当还有其他我们没找的地方。”方旭指着那座跪地石像后面的长廊,“我们一行人是从那边过来的,只有一个很大的石室,我们走出来后就同慕公子碰了面。”

    大殿还有这条长廊被画上了一个叉。

    “同方宗主他们相遇时,他们的人翻找了这些长廊连接的石室,也没有什么收获。”

    织梦手指点在他们来时那条长廊,“我跟容怜从这里过来,外面是一座石殿的大门口,应当对应着幻花宫的石门处,但是条死路,四周都被石壁封死了,走不通。”

    所有情报汇集在一起,草图上已经全是叉。

    疏花冷酷的下了一个结论:“没路。”

    几个人都沉默了。

    反倒是容怜依旧慵懒散漫的站在一旁,一点都不着急。

    慕飞白一看问道:“容公子有什么发现?”

    容怜看向他笑起来,“我说,你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要说两座如同水中倒影一样的大殿之间有什么不同,那只能是……

    织梦扭头看向一旁的那座跪地石像,“这座石像?”

    这座大殿里多了这么一座造型怪异的跪地石像。

    容怜点点头,收起了漫不经心,“你们想想看,之前众人中了极乐蛇蛊是因为点燃了那座石像上的油灯,这也是两座大殿之间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想必肯定有异。不然,谁会愿意在家里放这种罪人石像?”

    塑成跪地造型的石像,在民间一般都被称其为罪人像,修成跪地之姿表示赎罪认错,受万人唾骂。

    突兀的放在这里,的确很奇怪。

    他的话点醒了几人,如此想来一连串的诡异幻境的确都是由那座石像引起。

    他们走到跪地石像旁察看,孟子坤目光里闪过一丝怨恨,恨恨地咬着牙自己拖着断腿挪到了一旁。

    慕飞白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怨怼,谁惹他了?这样的人总觉得别人都欠他罢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他们走到跪地石像旁察看,方旭动手推了推石像,纹丝不动。

    “有机关吗?”

    “没有。”

    容怜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罪人石像的脑袋,“罪人像本身就是用来赎罪认错的,怎么能这么用呢?”

    慕飞白嘴角一抽,“难道要骂他?踹他?吐口水?”

    容怜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说不定呢。”

    “……”

    沉默了片刻,容怜笑道:“开始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过了许久,方旭试探的说了句:“王八蛋。”

    没有任何反应。

    织梦憋了半天,扭扭捏捏指着那石像骂了句:“你是猪吗?”

    几个人愣了愣,笑起来。

    织梦羞愤地跺跺脚,“笑什么?那你们来!”

    最后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无奈之下,织梦把刚刚骂自家宗主那个青年找了出来。

    “小哥,帮个忙。”

    “我?”那青年指着自己一脸纳闷。

    “嗯。”织梦指着那座跪地石像,“骂他,狠狠骂他!”

    青年:“……”

    最后那个青年让他们几个人体会到了什么叫骂人不带重复还自带各种花样的,结束前青年还意犹未尽的朝那跪地石像踹了两脚,仿佛这个人真是他什么仇人一样。

    直接把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本来一脸戏谑神情的容怜都听得嘴角抽搐。

    结果骂完后不到片刻那石像轰隆一声塌了,露出了一段通往更深处地下的石阶。

    方旭看到露出的洞口,不禁面色舒缓了一些,“这有石阶!我去通知其他人,现在一起行动比较安全。”

    方旭快步走向其他人,很快带着众人聚集过来,高声指挥道:“一个一个的下,别跟丢啦,下去之后也别乱跑,以免遇到危险。”

    有一个年轻的门生指着一旁靠在墙边扶着腿的孟子坤问道:“这人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们倒是没考虑过,丢在这也不是,带着也麻烦。

    孟子坤见他们居然犹豫,气愤的大吼:“要丢下我?我好歹是百川孟家的少主!你们怎可如此对我!”

    众多门生中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

    孟子坤的目光忽然阴沉下去,他本该是百川最风光的孟氏少主,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股恨意恼怒爬上心头。

    最后是方旭叫两个手下拖着他,这才得以继续下洞。

    他们从大殿里拿了一些烛台照明,方旭同慕飞白在前面开路,后面是一大群门生,织梦疏花跟容怜在队伍最后。

    当容怜的衣角从大殿中消失后,一行人全部下到了洞中。

    原本以为只是一段石阶,走下去才发现,这石阶长的过头,沿着石壁盘旋往下,一眼看不到底。

    一行人举着蜡烛沉默的往下走,只有零散的脚步声在这个漆黑又巨大的空间中回荡,像是一只缓缓爬行的昆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慕飞白终于看到石阶到头了,他率先踏过那石阶尽头的石门,又走了两步他举起蜡烛往前方一照,发现进入了一个很大的石室中。

    后面的人陆陆续续的往前涌进来,慕飞白在附近看了下,发现墙角有一盏一人高的铜质宝塔形灯座,他这次存了心眼,仔仔细细举着蜡烛察看一遍,确定无异后才将烛台最下层中央的灯芯点亮。

    那宝塔烛台有趣的很,点亮最下层中央的那一盏就会自己顺着塔层往上点燃上层的灯芯,火光从最底层的一圈油灯一点一点往上爬,很快就亮起一座辉煌的灯塔。

    随着火光被点亮,众人视线逐渐明晰起来。

    紧接着,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呼声。

    石门后面的空间不算宽,但很高,一眼望不到顶,之所以特别高,是因为这间石室里有一个圆形高台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树!但又不是普通的树,它整个树身十分庞大,树根如须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然而令人窒息的是,整个树身都是金灿灿的黄金打造,在火光照耀下,亮的刺眼。不仅如此,绞在一起的树根还天然形成了很多小台面,上面堆满各式各样的玉箱,有的盖子打开,露出金光灿灿的一堆黄金,有的又装了一箱子书册古籍,还有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只不过都落了一层厚厚灰尘。

    即便是蒙了灰,依旧还是致命的诱惑。

    众人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有位宗主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激动得口齿不清:“是……是幻花宝藏啊!”

    “我们找到幻花宝藏了!”

    “天啊!这也太多了吧!”

    “哇哈哈,我,我发财了!”

    这样兴奋激动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分明在那座镜子大殿里还都垂头丧气纷纷放话决定放弃的众人,此时眼睛里已经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了,那种疯狂而炙热的眼神又燃烧起来!

    没人能抵抗眼前幻花宝藏带来的巨大诱惑。

    然而,还没等真的摸到那些宝藏,众人已经起了内乱,人群中吵吵嚷嚷起来,因为分配问题开始从吵架升级成了动手,再一次陷入一片混乱,甚至直接用上了武器,刀剑相接声乱糟糟的响起。

    他们虽然是结盟共同寻找幻花宝藏,但孟义有句话还真说对了,难道这么多世家宗门还能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平分不成。

    很显然,答案是不能。

    他们几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慕飞白叹了口气,鄙夷道:“我的预感没错,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了。”

    织梦:“这个我倒无所谓。不过这样的地方通常……”

    容怜目光落在黄金树顶端,闻言他目光落回织梦身上,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这通常都是有机关的。”

    织梦面上一红,要说的话被猜的不错,她确实这么觉得。

    他们聊着天,并不太想管那群人,随他们闹腾,准备商量一下之后的打算。

    这时,疏花随意一瞥,发现打得火热朝天的人堆里,有个人格外奇怪,他鬼鬼祟祟地在人堆里穿梭,往人群里撒什么东西。

    疏花脚尖一点飞身过去,手腕一抖拂雪鞭迅速缠住他的脖颈往外一拉,那人被拉出人群摔倒在地,手中的药包掉了出来。

    疏花收回长鞭,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人,众人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默契地停下了打斗,纷纷侧目而

    视,很快就在那人旁边围了一圈。

    那人趴在地上不肯抬头,但是很快被人指出来。

    “哟,这不是孟子坤嘛!”

    “孟子坤你要干嘛?”

    “他手边那个是药吗?”

    “又是这种下三滥的小动作!”

    孟子坤见被认出,恶狠狠地抬头瞪着他们,也不再伪装从地上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方才扶他的两人诧异道:“你不是腿摔断了么?怎么又能走了?”

    另一人带着鄙夷骂道:“你傻吗?他这种人肯定是装的!”

    孟子坤冷笑一声,猝不及防从腰侧抽出长剑,猛的刺向其中一人,那人急促的尖叫一声就咽了气。

    杀了那人后孟子坤抽回剑,踩在那人身上擦了擦剑身上的血迹,众人被吓一跳,尖叫着乱糟糟地往外散开了一些。

    “哈哈,是装的又怎么样!你们有人发现了?”孟子坤把剑握在手里,又恶狠狠的盯着众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竟跟他父亲孟义如出一辙,“我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又在你们身上下了迷药,劝你们别不自量力了,这些宝藏是我孟家的!”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三个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他的话像是惊雷,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众人惊恐不已,唯恐下一个倒地的就是自己,有人喊了一句:别慌,运气可以清毒!

    众人纷纷坐下调动内息运功清毒,一时间竟没人再有空管他。

    织梦他们几人站的远,并没有吸入太多,稍微调动内息就能抑制住。

    方旭可没那么幸运,身为一宗之主他要同门生们同进退,吸入了不少迷药,他觉得头昏沉沉的,只能盘腿打坐运功驱毒,但越想越气,觉得孟子坤不要脸到一种新境界,他怒目而视斥骂道:“卑鄙之徒,无怪此乎!”

    孟子坤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卑鄙?我父亲从小教导我,无毒不丈夫!只要有结果,用点小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哈哈,你们该庆幸才对,我下的只是迷药,不是毒药!没有想取你们性命你们难道不应该对我感恩戴德的吗?你们都配不上我拔剑!”

    话音刚落,他被一鞭子抽翻在地。

    疏花走进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是能冻死人的寒意。

    “找死。”

    孟子坤狼狈的趴在地上吐了口血,怨恨地盯着疏花,脑海里不知怎么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托,他之所以跟着进来,是孟义忍着割舌之痛在他手心写字示意的。孟义说,关键时刻,只要能制住疏花就行,不管是织梦还是慕飞白,他们都会顾及疏花而被乖乖被牵制。

    可是他好不甘心!

    凭什么一个不过刚过碧玉之年的小姑娘在江湖上竟比他还有名望!

    凭什么这么个丫头这么重要!

    她还总是对自己冷着张脸,爱答不理,连正眼都不肯分他,想他孟子坤在百川,哪家的姑娘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热情巴结着!

    这柳疏花不仅面瘫还没眼光!

    还三番五次被这臭丫头碰到他丢脸的样子,不仅她,站在这里这群人都是,都该死啊!

    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握紧手里的长剑,突然一掌拍地借力站起来,执剑朝疏花冲过去。

    “去死!”

    孟子坤握着一把长剑动作奇快的往疏花心脏刺去,靠的太近疏花根本来不及躲开,她也没料到孟子坤都这样了还会突然暴起。

    电石火光之间,疏花被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慕飞白扑过来抱住了她。

    第一次的拥抱。

    “噗哧!”

    孟子坤手中的剑狠狠捅进了慕飞白的背部,他吃痛的闷哼一声,松开了抱着疏花的手。

    他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有血从指缝间钻出来。

    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剑尖突兀的从慕飞白胸口钻出来横在疏花眼前,还带着几丝温热的红色。

    疏花倏地瞪大眼睛,心尖突然被狠狠划了一刀。

    孟子坤见杀错人,本就是恶向胆边生突如其来的勇气,这一击后这份头脑发热的冲动已经泄了大半,他心里爬上一抹慌乱,他又颤抖着手想抽回手中长剑。

    慕飞白眉头痛苦的皱起来,嘴边又涌出一些血迹,他清楚感觉到血肉被剑刃一点点撕开的感觉。

    血腥又变态。

    他的胸膛上多了个血淋淋的大洞。

    孟子坤还想再刺他身后的疏花一剑,慕飞白咬着牙一掌将孟子坤击飞出去,手中之剑紧随其后如同燕子归巢一般急速从孟子坤脖颈上飞驰而过,割开了他的喉咙,孟子坤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谁给你的胆子,敢伤她?”

    慕飞白说完又咳嗽两声,本来想用剑撑着身体站立,却腿一软直直往前摔下去。

    疏花万年不变的冷若冰霜终于坍塌,她上前两步伸手接住慕飞白倒下的身子,眼眶突然就红了。

    语气里带着点哽咽:“你……”

    慕飞白喉咙间涌上一阵血腥味,看到疏花的泪光,突然就慌了,手忙脚乱又费力的伸手想去触碰疏花的脸,“别……别哭啊!”

    却发现自己指尖沾着血,在疏花雪白的脸上染上一点红印,像是雪地里开了一枝殷红的梅花,一点也不好看,他有些难过的收回手。

    半路却被紧紧抓住,疏花低着头,哑声说:“别这样。”

    别这样小心翼翼的,叫人心里发酸。

    慕飞白勉力牵动嘴角想要安慰她,“疏花啊……咳咳,你不用愧疚,这不是你的原因……你明明讨厌……讨厌我跟着你,可是我还是死皮赖脸地跟来了……可是现在,我其实有点庆幸我跟来了,不然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疏花流着泪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只觉得心里钝钝地泛着疼。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总算明白了他老爹的话了,武林大会荒唐结束后他老爹带着宛卿姑姑回到了济南,只叫慕九给他带了一张信笺,信上也没什么长篇大论,就短短几句,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手中之剑为何而拔?一身修为为何而战?”

    也许是在问自己,也许是在问他。

    孟子坤的剑用来恶意伤人,慕寒风的剑来不及为秦宛卿而战,他呢?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答案,他为疏花拔剑,他为守护而战。

    他愿意化作疏花手中利剑,为她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第四十六章 往生花乱

    封闭的空间里,时间似乎静止了。

    逐安靠在一面石壁上,闭着眼睛,石壁上乱糟糟的花纹还不停在眼前盘旋。

    在脑中过了几遍,他觉得有几个线条形状反反复复出现了好多次,像是一条似有若无的线。

    火折子很早就收起来了,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睁开眼。

    视线不经意落在屋顶上,有四个图案在黑夜里幽幽发亮,那亮光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像落了一群萤火虫。

    他看着,发现里面有两个反复出现的形状又出现了,从他这个角度去看,与其说是画了什么花纹,倒更像是一些字,字形同“幻花”很像,他心中一动,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

    有了这样一个方向,思路就清晰了不少,他再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所有图案,有的形状同现在通行的字很像,这样来看,连起来的意思就大概能猜测出来。

    他花了许久时间,在结合他读过的各种古籍,这才大致解读出石壁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屋顶上写的是幻花国史。

    他读过的古籍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国家的记载:北泽之地有一国,因为此国生长着一种奇花,所以被称为幻花之国,后因为全国大规模旱灾,三年之间滴雨未落,民不聊生,第四年春国灭。版图最后归入邻国朝月国。

    朝月国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国家,虽然几百年来经历了几朝更迭,但古国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变更的不过是国号。

    史书上对于幻花国亡国的记载就这么几行字,但是他通过石壁上的古怪文字看到的幻花国亡国原因跟史书记载的不太一样,甚至两个版本之间根本就没有一点联系。

    北泽之地有一国,其名为幻花。

    幻花国有一奇花,手掌大小,花瓣纤细如发,层层叠叠,颜色碧绿,被称为往生花,寓意为重获新生。有生肌活肤,修补容颜的奇效,又被称为幻花。无论是先天面目丑陋还是后天容颜受损都能用它修补完好。

    关于这种神奇的花在全国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幻花国某城里有一位很出名的姑娘,但不是因为她有多美,多好看,相反,因为她丑的出奇!十里八乡都说,从来没见过丑成这样的大饼脸,突额头,绿豆眼,塌鼻子,厚嘴唇,还生了一脸麻子,头发稀稀疏疏少的可怜,总是就是奇丑无比,见之难安。

    她十六岁的时候,皇室在全国广选秀女,本来全国的少女只要年纪适合都可参加,但她由于太丑了,还没进门就直接被赶了出来,还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耻笑了一番。

    如此羞辱下,她哭着跑出了城,躲进深山。不巧的是,天又落雨,她跑着跑着摔了一跤,脸颊还磕破了一块,更是丑的可怕!

    她只觉得生无可恋,于是爬到山顶想跳崖,结果想死没死成,她被悬崖边的树挂住了。

    那树干靠近悬崖的地方本来长着一朵碧绿的小花,还散发着莹润的光,看着十分清新可爱。然而,她掉下来的时候把花压扁了。再次哭了一会后,她难过地拿起那朵扁扁的花盖在脸上的伤疤上,想着好歹挡一下,别死了还那么丑,万一死了到地府还被嘲笑长得丑,那可真是太叫人伤心了。结果哭了一天太累了,她居然挂在树上模模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她爹才在崖边找到她,脸上那朵花已经不见了。她爹把她救上来的时候一脸奇怪的问她:你谁啊。这位姑娘越发伤心,她丑得连她爹都不认识她了。她爹又说了,长得这么好看还寻死觅活的真是暴殄天物!她觉得她爹可能是瞎了,但又站着想了半天,这世上也就她爹还能夸她好看了,她死了怎么对得起她爹。两人就这么对着鸡同鸭讲,讲了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事情不对劲,撇下她爹疯了一样跑回家里,结果一照镜子直接晕过去了。

    美!太美了!

    她简直像换了张脸!

    她回

    来后,引得整个城的人都来看她,都惊呼这是重新投胎回来的吧!

    这件神奇的事不到两天已经传遍全国,后来她直接被选进宫做了宫妃,从此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完成了大翻身。

    思前想后,只能是因为这朵绿色的花了。

    全天下的人都沸腾了,开始疯狂的寻找这种碧绿色的小花。

    人们还发现,就算将花摘下来,这种花也不会枯萎,会像手掌一样收起,只要再撒上一点水,它又会重新绽放。若是容颜受损可以直接敷用;若是容颜完好,则需先划破脸,再修补。但效果无一例外都成功了。

    如此珍奇的花,生长环境极为严苛,有人花费十几年尝试自己种植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根本无法种活,因此极为稀有难寻,很多普通人都只在流传的画册里见到过,但总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寻,甚至专门形成了寻花的雇佣工人。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处深山,只为找这种往生花,有时候运气好时能同时找到好几朵,大部分被送进了王都,但在黑市中,只要价钱出的足够高也能买到,导致往生花越来越稀有。

    这段文字里记载,幻花国亡国的最后原因就是因为这种神奇的往生花。

    幻花国人在手工技艺方面很是出色,全国大大小小的作坊无数,各种商品从作坊被做出来,再由商队运往全国各地,甚至是周边邻国。但上苍给了幻花国人一双灵巧的手,却没给他们一副善战的身躯,他们天性不好战也不热衷培养军队,甚至连一个国家该有的军队储备都没有。依靠着发达的手工商品,提供给邻国,与周围邻国倒也相安无事,周围的国家需要幻花国的商品供给,他们也提供给幻花国一定的保护。

    当然,这种相安无事是建立在邻国并不知道幻花国有这种往生花的基础上。因此幻花国全国上下有严令,对外绝口不提这种神奇的往生花。

    毕竟,没人在知道这种奇花的存在后还能无动于衷。有了它甚至可以再换一张完美的脸出来,如何能叫人不心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问题就出在幻花国中有人泄了秘。

    幻花国王族中有一个叫做姬安世的人,是幻花国国主的胞弟,长相同自己胞兄有七分相似,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在朝堂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颇具治国才能。

    可惜,幻花国世代沿袭嫡长子继承大统的制度,他的胞兄虽也算人中翘楚,但同他相比还是略微逊色一筹,他是天生的帝王。

    他心中虽然也有不平,但幻花国世代如此,他也只能将心中惆怅寄托于政事,在朝政上施展治国抱负。

    他渴望着自己的国家昌明,百姓安康。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一心为国的良臣,出卖了他的国家。

    姬安世经常外出四处游历,阅历丰富见识独到,他认为幻花国只依靠手工作坊为国之命脉根本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与诸国为邻,他们没有完备的军队,一旦利益出现矛盾,国家安全就岌岌可危,很容易遭到他国侵犯,这时还只想着依靠他国保护简直痴人说梦。

    国家要想一直繁荣安康下去,拥有自己的军队必不可少。

    回到王都后他连夜写折子,第二天上书进谏,希望自己的胞兄也能有这样长远的目光,为国家的长治久安做足准备。

    然而,幻花国国王否了他的建议,理由是:幻花国世代如此,不能坏了祖先的规矩。

    他被拒后,有几分失望,只得暂时压下不提。

    然而很不幸,他的预见是对的。

    过了不到半年,幻花国同邻国朝月在边境起了商队摩擦,原因是朝月国的商人们不再愿意同幻花国的商人来往做生意。

    这对幻花国来说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朝月国本是一个军阀大国,起初手工业并不发达,工匠都很少,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从幻花国买来商品使用,就连很多百

    姓日需用品都需要花钱买。那时,幻花国的商品在朝月很受欢迎,全国各地的商人都只能从幻花国来的商队手中买卖和互换商品,特别喜欢他们制作的东西精美又好用,导致朝月国的手工业越发落魄,工匠几乎失业。但始终这是一笔过于巨大的开销,有时候幻花国商人定价太高,在经济买卖上很是被动。

    呼声传到帝都,于是朝月国国君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后拟旨下令,大力改造全国的手工工艺技术,下达了三十多条鼓励各行各业发展手工工艺的政令,对工匠,手工作坊都有各种各样的扶持。这些朝月国的工匠们也很争气,虚心地向朝月国的工匠学习,不到一年,全国的手工制造水平得到质的提升,各个行业蓬勃发展,工匠们制造出的东西越来越精美耐用,已经不再需要从幻花国买着用了。

    既然本国能自己制造,商人们也就不再愿意花高价从幻花国商人手里买东西,双方的经济往来被迫中断。幻花国的商品在朝月国卖不出去,幻花国的商人们生活受到极大影响,迫切的想回到朝月国的市场;朝月国又排斥他们的到来,一再压缩经济往来。幻花国商人要到朝月国去卖东西必经边境关口,朝月国关口又开始为难幻花国商人,减少他们入境。

    因此双方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日积月累的矛盾开始爆发。

    一次摩擦爆发后,朝月国直接派了士兵镇压,幻花国的商队被灰头土脸的赶了回来,找幻花国的边防军求助。

    幻花国的边防军出动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被打得惨不忍睹,又灰溜溜的撤兵了。

    朝月国的士兵还在幻花国边境耀武扬威,朝月国一道为这事讨个说法的文书也跟着送到幻花国国君手上。

    如此**的挑衅,幻花国国君丝毫没有办法,憋屈的回信认错,还下令让本国商人们退出朝月国的市场,损失异常惨重。

    事情传到姬安世耳朵里,他气得不行,又再次上书提议,培养自己的军队。

    若是国家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又何惧这些?

    结果,再次被否了。

    对外固执懦弱的幻花国国主对内毫不手软,直接用国君的身份压了姬安世一头。

    姬安世彻底失望了。

    他看着百姓不解和质疑的目光,突兀的冒出一个念头!他要向幻花国国君,他的胞兄,证明谁才是对的!

    在他国铁蹄之下,幻花国有什么抵抗的资本?

    如此昏庸,他的王兄根本不配当这个国家的国君。

    他将往生花的秘密送到了朝月国,引起了全国上下轩然大波。

    不出半月,没有花多少时间,也没受到多少阻拦,朝月国的铁蹄肆无忌惮地踏平了幻花国。

    山河将倾,姬安世将幻花国国君带到了风雨飘摇的皇宫城楼上,远处就是黑压压一片敌人的军队。

    他指着敌军的铁骑,冷笑着讽刺道:“军队的差距,这就是你亡国的理由!”

    幻花国国君跌倒在地,突然就像老了十几年,面容枯槁,神色灰败。

    城破之时,姬安世却带着朝月国此次出兵想要得到的,幻花国王都里最后三朵往生花消失了。

    姬安世在城破之前就将幻花国国库的大部分积蓄藏进这座山中,其中包括那三朵最后的往生花。朝月国的军队闯进幻花国王都里时,没有找到往生花,就连收敛出的金银财宝都很少。

    这种神奇的往生花,成了灭国的导火线。

    除了当时姬安世带走的那三朵,世上再无往生花,当然也再无幻花国。

    这些文字里还提到,姬安世想凭借这笔巨大的财富复国,重新建立起他理想中的幻花国。

    后面的文字越发潦草难看,逐安实在看不出写了什么,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姬安世失败了。

    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幻花国了。

第四十七章 二十四棺

    不知当年之事的全貌,逐安没有对这件事给予评价,真正史实也不能凭主观判定孰真孰假,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史书内容多为胜利者撰写,很多时候并不公正,这么想的话,这石壁上的记载可信性很高。

    不过,逐安倒是愿意将两份史记结合一起来看,他同织梦初到幻花湖城时从小贩那里听到的那个传说里提到,幻花湖城以前没有那么多河道,乃是一片旱地,到处都缺水,庄稼也种不出来,民不聊生。这同朝月国的史书中所记载的,幻花国全国大规模旱灾,三年之间滴雨未落,民不聊生,以及之后的仙人凿穿大山放出河水,淹没了大地,形成了二十四河道,这里发生的干旱天灾是吻合的。所以他推测很有可能在战乱之前,幻花国还爆发了一次旱灾。

    然而,无论当时幻花国在历史上留下多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国家已经消亡了几百年。

    至于姬安世这个人,只能说生不逢时。倒不是生错了时代,是生晚了,比他胞兄出生晚了那么点时间。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目光长远,见地独到,是难得的治国之才。若是他为幻花国国君,想必那时的幻花国又会迎来另一种结局了。

    然而,历史不可逆。

    从这些文字里,逐安推测不了姬安世复国失败的原因,但这些文字提供的信息,再结合那个关于水神的典故,已经可以解释出幻花宝藏的由来了。

    逐安大概能推出整个过程:姬安世将幻花国最后的财宝转移到了幻花湖城,还有一种可能是幻花湖城本就是幻花国的一处旧址。他耗时多年在这座山的山体里修建了一个庞大的地宫,又在地宫之上修建了幻花宫做为掩护,他的人修建一座地宫的动静那么大,势必需要掩人耳目低调行动,编了这么一个关于水神的传说典故,作为暗语,亦是掩饰。

    甚至再大胆一点猜测,那座庙里供奉的水神,很有可能就是姬安世本人。

    逐安初次见那尊神像时,觉得他慈眉善目与真人无异,那样周身悲天悯人的气度同一心为国为民的姬安世,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

    幻花宫最开始是为了守护幻花国复国的财富而建造,那么第一任幻花宫宫主的身份也很容易推测出来,是姬安世留下来看守幻花宝藏的人,幻花神功也很有可能为姬安世所创,为的也是能守护宝藏。

    虽然最后幻花国覆灭,没能成功复国,但留下来的守护者显然还在世世代代传承这个秘密,也许开始是一直在等待姬安世的到来,后来已经演变成守护这笔巨大的宝藏。

    上一任幻花守护人选中下一任守护人,就会传给她幻花神功,告之幻花宫存在的原因以及幻花宫宫主的真实身份,就这么世世代代相传守护幻花宝藏的秘密。

    幻花宫也因为这样避世而立,一直传承至今。

    织梦的师傅花奈显然还没有告诉过织梦这件事,她甚至选择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也许是厌倦了这样沉重的秘密,不愿织梦再被束缚,也许只是如她所言,想让众人自相残杀罢了。

    逐安从地上站了起来,之前没有忙着找出口是想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现在想通了所有事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得快点找到出口出去回到织梦身边。

    之前他就察看过这间石室的四壁,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见从四壁是根本出不去的,只有可能是屋顶跟地面之中某处了,但他们本就是从上层掉了下来,从石室屋顶可以回到幻花宫大殿却没办法找到织梦他们了。

    该找的只能是地面了。

    这间石室不大,地面是一块一块正方形的地砖,他从腰间取下长情握着剑鞘伏下身子,用剑柄敲击地砖,凝神静气分辨传来的敲击声。

    在石室右侧的角落里,有一块地砖传来的响声与其他不同,听上去很空洞,这块石板下肯定存在

    一个空间,才会传回这样的声音。

    他吹亮火折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块石板,发现它同周围的地砖之间的缝隙很明显,伸手往上拉了拉却纹丝不动,想必是从下面镶了什么暗扣,从下面可以轻易打开,从上面却扣得很紧。

    他想了会,低声说了句:“得罪。”

    拔出长情用剑尖沿着缝隙卡进去,手下用力,传来一声崩断的轻响,他直接撬开了这块石板。

    虽然他在忘忧山上的时候也经常研究一些小型机关,解开这样的暗扣机关不算困难,但很费时间。

    再撬动石板边缘,直接拆下了那块地砖,露出一个黑呦呦的洞口,洞口边缘有一个生锈的暗扣已经裂开了。

    为了方便逐安收了火折子,不带半分犹豫,直接从那个洞口跳了下去,片刻后悄无声息的落地,以半蹲姿态缓冲落势,在心里估摸着丈量了一下脚下地面到屋顶的距离。

    黑暗里,他单膝落地蹲着,虽然视物不清,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有东西,还离得很近,奇怪的是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一点生气,如果是人的话这么近的距离应该可以听到喘气声,可是没有,不像是活物。

    他伸手过去试探着摸了摸,只觉得摸到一个冰冷又硬邦邦的东西,圆圆的,有点凹凸不平。

    收回手再次掏出火折子,视线突然变亮,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同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对上了视线。

    “……”

    没有往这方面想,他的确被吓了一跳。

    他眼前放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骨架,骨架很完整呈坐态,靠在后面的石壁上,整个落了一层灰尘,圆圆的头盖骨上的灰尘里多了一个手指印,刚刚他摸上去的。

    太冒犯了。

    他站起身祭拜一番,然后举着火折子往附近转着察看环境。

    他跳下来的地方是一间很大的石室,除了之前那副随意放在外面的骷髅骨架,还有二十四副石棺,面对面各十二副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石室中央。

    扑面而来一股肃穆森然的气息。

    他在石棺旁走动着察看,虽然没有每副都推开棺盖察看,但看过的两三副石棺里都盛放着一具完整的白骨。

    石棺的颜色也不一样,有些年代久远,石材已经发白褪色,有的看上去还是比较明亮的石青色,推测使用时间离现在不过几十年。

    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墓志铭,或者文字记录,石棺中具体葬了什么人无从得知。不过既然是在幻花宫下的地宫,在幻花宫里又找不到祠堂墓室,想必石棺中葬的就是历代幻花宫宫主不会错了。

    正在此时,他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咔嚓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第一声响声过后安静了一会,片刻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又一声接一声的紧密响起。

    他转过身,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逐安站在原地没动,举着火折子等着。等了一会,火光能照到的范围里,突兀的出现了一双只剩森森白骨的脚。

    那具坐在地上的骨架诡异地活了过来,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燃着两团鬼火,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直直的举着双臂,走到了他眼前,那骨节摩擦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前这场景着实骇人。

    逐安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轻声开口询问了一句。

    “请问,你是不是腿脚不方便?”

    “……”

    空气沉默的有些窒息,那具白骨在原地停了一下,两个骷髅眼里的绿光抖动了一下。

    他也不想这么无礼,他本来已经捏紧手中长情剑准备应对麻烦,结果执剑等了半天,那具吓人的骨架走的实在太慢了!

    就跟一步一步在地上挪动一样,若是此人活着的时候就这么走路,从医师的角度来看,此人腿脚有疾,行动不便。

    然,这具骨架要是真的开口回答了那才是真的恐怖。

    白骨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又开始坚持不懈地抬着手骨往逐安面前走去。

    逐安见状体贴地往前走了两步,以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耐心等待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离他最近的那副石棺棺盖上放了一卷书册。

    他好奇的盯着看了会,那白骨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白骨森森的指骨就要掐上他的脖子。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错开了那双手。

    白骨见掐空了又往前走了一步。

    逐安又退了一步,再一次错开了那双手。

    虽然没有任何威胁性,但他要是直接把幻花宫先祖的骨架打散了会不会不太好。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退了几步,那具白骨就晃悠悠的全身咔嚓作响地跟着他挪动。

    看着这具咔嚓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的白骨,他思考了片刻,在那十节森然的指骨再一次要掐上他脖子的时候,他身形突然往后极快的掠开一大步。

    白骨习惯了之前的频率,再次跟着他的动作往前迈了一大步。

    然后剧烈的咔嚓一声,他的大腿骨折了。

    片刻后,噼里啪啦散架了,那个圆圆的头盖骨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会才停下,眼洞里的绿光很熄灭了,片刻后从那两个骷髅眼洞里爬出来一大群黑色的昆虫。

    本来是准备朝着逐安爬过来,逐安眼疾手快的散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周身,昆虫们当即停下爬动,很快就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消失不见。

    原来是这种寄生在尸体里的昆虫附在白骨上,这才让这具白骨动了起来,怪不得这么颤悠悠的,看上去就要散架了。

    等解决完白骨,他就快步走向了那具石棺。

    这副石青色的棺材颜色还很新,大概就几十年的光景,那本书册就孤零零的放在棺盖上。

    他走近后一看,这本书册封皮泛黄有些发皱,却一个书角都没翘起,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想必这书的主人以前时常翻阅却十分爱惜。

    已经很久没人翻动它。

    他伸手拿起,轻柔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泛黄的书封上没有名字,只有右下角用一种颇为洒脱不羁的字体写了两个小小的字:朔月。

    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年,那些泛黄的书页才再一次被翻开。

    “我,朔月。每个月夜晚最黯淡无光的那一天。民间将每月初一那一天定为朔日,朔日当天的月亮被称为朔月,一般是看不见的。这名字是师傅给我起的。”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叫我。她说,因为捡到我的时候是朔月日。啧,这样的起名方式真是随意啊……”

    “不过,也说不上是不是讨厌这个名字。”

    “我有一个师傅,只有这么一个。我的师傅很烦人,总是唠唠叨叨的,我做什么都要管。什么,阿月啊,你不要偷懒。阿月,快练功了。阿月啊,你不要爬树。阿月啊,不许剩饭……很烦。”

    “是不是每个师傅都这样唠叨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没见过其他师徒是怎么相处的。”

    “我从小就跟师傅一起待在这座石宫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好无聊啊。”

    “好想出去看看石宫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书里说,外面的世界被称为江湖,有不少武林高手,宗门世家,欣欣向荣。有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有英雄美人传奇故事,还有策马江湖把酒言欢。”

    “师傅却说,外面的世界处处都是危险,稍不留心就会丧命,让我不要成天总想着往外跑。”

    “师傅虽然唠叨了点,但是从来不会骗我。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危险吗?”

    “可是,真的好想去看看啊!”

第四十八章 执棋之人

    蒲州城外

    朔月坐在蒲州城外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树下有个小茶摊,热热闹闹坐了不少人,但是没人发现头顶树上也有个人。

    她半个月前背着师傅偷偷跑出了幻花宫,虽然已经留了字条,期许了一下希望师傅不要生气之类的话,但是很明显不会有什么用,她完全可以想象出师傅暴跳如雷的模样了,毕竟师傅一直反对她出幻花宫。

    不过横竖都是要生气的,索性再多玩几天好了。

    外面真是太好玩了!

    就这半个月,她已经跑了七八座城了。

    见到过野地里的满天星火璀璨,也见到过城中高楼放飞的千盏明灯生辉;住过金碧辉煌的华美高楼,也住过破败漏风的矮垛草房;遇见过万丈豪情的江湖剑客,也遇见过克己规矩的世家门生;还有那些吃不完的美食小吃,第一口辣得不行的烈酒……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好新鲜!怎么看都觉得比幻花宫那个空荡荡的破石头殿有意思多了!

    她不想那么早就回去,或者说她几乎不太想回去。

    幻花宫里十几年如一日的枯燥乏味,最重要的是师傅真是太嗦啦!她都十八岁了,还把她当小孩子,什么都要管,又爱念叨,真是有点烦人。但是烦不代表她讨厌师傅,因为师傅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好到无可挑剔,就是师傅太能唠叨了。

    师傅捡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不过半岁的弃婴,被直接丢在了路边。彼时,她师傅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上一任的幻花宫宫主刚去世不久,抱她回去的时候,幻花宫空无一人,像座巨大的坟墓,她从小就不太喜欢这里,总觉得像是被关起来了一样,只看得见后院里那一角天空,但是她的师傅不这么想,总是笑眯眯地抱着她指着幻花宫对她说:“阿月啊,这是我们的家哦。”

    虽然那时师傅也才不过十五岁,但还是于不忍心她在路边自生自灭,将她捡了回去,又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她养大。话本里说,江湖嘛最多的就是痴男怨女爱恨情仇,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师傅很少外出,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到现在都没有婚配。也是,带着她一起嫁人的话,她就是个累赘,她师傅怎么会忍心让她变成寄人篱下的孩子呢?

    整个身心几乎都在她身上,

    就像她后来对花奈说的那样,“以前我师傅也是这么抱我的。”

    师傅以前经常抱她。师傅身材娇小瘦弱,开始抱着她还能轻轻松松的抱住,后来她长大了一些,两只手抱她都有点吃力,但是师傅还是稳稳当当的抱着她,在幻花宫后院里散步,

    她渐渐长大,出落得十分高挑,比她师傅还高出一个头,再也不需要师傅像小时候那样抱她了。

    毕竟,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觉得师傅变唠叨了。

    她想证明给师傅看,她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不用再不放心她了。

    她厌倦了被管束。

    好在,现在她只觉得无拘无束,就像离开铁笼的小鸟,整个江湖都是她的天空,她可以尽情地去翱翔。

    这感觉,真自由啊!

    茶摊上围了一群人在看热闹,看的是一场围棋比试。

    不得不说,朔月这个观看

    位置得天独厚,在树上看下去比试一览无余,连底下人群面上的细微神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张粗糙的木桌坑坑洼洼,放着一副制作简陋的围棋,很是艰苦的条件。

    桌边对坐着两个人比试,赌注是一锭金子。

    一边是一位看上去就很文绉绉能酸掉牙的书生,他穿的不算华丽,但是收拾的很干净齐整,连袖口都仔仔细细地熨烫过,头发更是梳的一丝不苟,油光发亮。一身白衣没有穿出翩翩君子的洒脱,反倒叫他穿出一种拧巴的感觉,满口的之乎者也叫人听得头脑发胀。他身旁还围着一群同伴,有人手里还揣着两三本书,似乎是这附近的学堂刚下学的学子。

    他执黑子,每一次落子都要纠结半天,恨不得想上个半柱香才肯落子。

    反观对面,坐着个青衣少年,身量高挑,气定神闲,执白子落得飞快又随意,但每步都咄咄逼人,叫人忍不住暗暗喝彩。

    他甚至还悠哉地抽空喝茶吃点心,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输。

    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看戏的茶客,嗑着瓜子围着两人看热闹。

    朔月留心看了看那少年,比起对面的那位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他才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风采斐然的读书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书卷气,不得不说,在一群人中,很是显眼。

    朔月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书生要输了。

    那青衣少年没有显得多高兴,依旧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对胜负不甚在意。

    但有人不在意,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意。

    那群书生就很在意,他们神色有些发窘,似乎没想到推举出来的同伴会输。读书人骨子里都爱面子,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朔月听不见说了啥,但是大概能猜到内容。

    片刻后,其中一个人,在书生要落子的时候,咳嗽了两声,那黑子就堪堪停了下来,他余光瞥见自己的同伴比划的手势,手中黑子就落在了另一处。

    一步死棋就走活了。

    朔月有些想笑,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些书生读了那么多书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又这么示意了几次,青衣少年唇边多了一抹笑意,紧接着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朔月看着棋盘,白子的优势很大,虽然黑子在苦苦挣扎,但还是稳赢的。

    不过,那少年笑过后,落子速度越发快,且乱的没有章法,跟前面看似随意却杀气腾腾分毫不让的下法不一样,现在这样,简直是在乱下。

    黑子渐渐占了上风。

    朔月有些纳闷的看着那少年,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想输。

    又下了十几步,黑子险胜。

    青衣少年丢下手中白子,往后一仰头,毫不在意的说了句:“我输了。”

    任由那群书生欢天喜地的拿走了赌注。

    少年这一仰头,不经意对上了坐在树上的朔月的眼睛。

    朔月从茶摊上随手摸了一把瓜子在嗑,这么一看倒愣住了。

    那少年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眼神温和的如同晨间溪水,眉目间有种悲天悯人的暖意。

    片刻后,那少年主动移开了视线。

    不过,树下那群围观的群众倒是纳闷的嚷嚷起来。

    “喂,我说,从刚才我就觉得奇怪了,天上怎么在下瓜子壳?”

    “就是说啊,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呢,你瞧瞧我帽子上都是瓜子壳!”

    “我怎么感觉是这棵树上掉下来的?”

    “……”

    朔月赶紧拍了拍手,从树后面悄无声息的溜了。

    那少年轻笑了一声。

    青衣少年的后脑勺被一把瓜子砸中,落了他一身,他停下脚步,拍掉身上的瓜子,还好不是瓜子壳,看向身后站着的罪魁祸首朔月。

    “有事?”

    “为什么故意输?你可以赢的。”

    朔月休息够了准备到蒲州城里去玩,路上又巧遇了方才那位少年,还没想好说点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朝他丢了一把瓜子,见他看过来,她也丝毫不觉得愧疚,哈哈一笑随口问道。

    “比试失了公平,也就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

    “方才他们使诈你怎么不说出来?”

    少年毫不在意的说:“他想赢那就让他赢吧,赢了他也什么意思。”

    朔月听得想笑,哈哈,这人好有意思。

    “还有事么?”

    朔月摆摆手说:“没了没了,走好。”

    少年就走了,也没追究她拿瓜子丢他的事情,看着他的背影,朔月又笑起来。

    等那人走远了,她才想起来,她本来是想问问他叫什么的。

    现在没问到她也不在意,很快抛在脑后,跑到蒲州城里玩去了。

    第二天,她在蒲州城里逛了一圈,看到街边有一个很简单的小摊子,只挂着一个小木牌写了短短两个字:看诊。

    比起周边摊子那些妙语连珠精彩纷呈的各种宣传木牌,简直寒酸的可怕。

    不过,排队的人却出乎意料的多,安安静静排了一长列,都快排到街口去了。

    朔月好奇的凑上去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昨日遇到的那个少年坐在桌子后面,认真的写药方。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笔,眉眼专注至极。

    原来是个医师吗?

    朔月觉得再次碰上真是太巧了,正在想装个什么病去玩一玩,那少年已经写好了药方抬起头,不经意又对上了她的视线。

    朔月觉得还是不要装病了,被拆穿也挺尴尬的,直接打个招呼好了,顺便还可以想想办法蹭一顿晚饭。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巧啊。”

    少年点点头,也回了句客气话。

    朔月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往他坐的那条长木凳上一坐,少年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往一旁挪了挪。

    “帮人看病呐,我帮你啊?”

    “你也是医师?”

    朔月从容地回答:“不是。我不懂医术,帮你招呼下病人总是可以了吧。”

    “……不用麻烦的。”

    朔月十分诚恳地说:“用的用的,结束请我吃顿饭好了。”

    看着少年有些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去继续问诊,她又无声的笑起来。

    师傅,她好像交到朋友了!

第四十九章 人生几何

    朔月还真的没有帮上什么忙。

    本来以为可以帮忙收收诊金什么的,她却发现,不管瞧的是什么病,这少年通通只收一文钱,难道这就是吸引顾客的秘诀?

    如此都没她什么事,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少年写方子,不过也难得的她今天没有想捣乱。

    看了一会她有点犯困,刚要眯着眼睛睡一会,她在街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顿时,困意就吓飞了。

    师傅,竟然是她师傅!

    师傅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来不及多想,她从长凳上一跃而起,跟屁股着火了一样,一溜烟跑了。

    全然不顾身后那个少年诧异的眼神,甚至还撞倒了他的招牌。

    她头也不回地说:“对不住!对不住!”

    还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她已经往反方向跑远了。

    过了会她又开始偷偷摸摸跟踪起她师傅。

    她就藏在不远处偷偷看,只见她师傅在街上到处问人。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一个比我高一些,模样很俊俏,眼尾还有颗小痣的姑娘么?”

    “没有哇。”

    “没看过。”

    几乎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不过眼看着师傅就要朝那少年的破摊子去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答,千万别说见过啊!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一个比我高一些,模样很俊俏,眼尾还有颗小痣的姑娘么?”

    “哦,见过。”

    朔月:“……”

    “真的吗?太好了,请问她现在在哪?”

    少年似有若无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少年看到她了。

    “喏,你身后不就是吗?”

    “……”

    朔月转身赶紧就跑,身后传来她师傅的呼唤:“阿月!”

    “朔月!别跑!是师傅啊!”

    正因为是你才要跑啊!朔月在心里悄悄这么说了一句,脚下的步子更快。

    可是……师傅怎么找来了,蒲州离幻花宫很远的,师傅就这么在街上问人然后一座城一座城找来的吗?

    自己偷跑出来肯定急坏她了……

    这么一想,不知怎么的,心里爬上一些愧疚。

    不过脚步没停,很快就甩掉了师傅。

    她爬到一座酒楼的屋顶坐了一会,想了想又赶回了今天那条长街。

    暮色四起,长街亮起了明灯。

    少年摊子前排的长队已经散去,他正在收摊子。

    她跑了过去一掌压在少年正要收的干净宣纸上。

    “喂!”

    少年抬眼看她。

    她忽然有些底气不足,她本来想责怪一下他怎么就那么痛快地把她给卖了呢?可是,好像他也没有义务帮她隐瞒,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么一想,底气就很不足,于是她果断的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我帮了忙你就请我吃饭吗?”

    少年眉头一皱,从她手中抽回白宣,“你……帮了我什么?”

    “我……”

    还不等她我出个什么来,那少年又说:“有人在找你。”

    朔月撇撇嘴,嗯了一声。

    少年听她语气闷闷的,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怎么,不愿见的人?”

    朔月挠挠头,“没,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想回到那个牢笼里吗?

    少年沉默了一会,已经麻利地将摊子收好了,突然说了一句,“想吃什么?”

    朔月愣了愣,心情莫名其妙的明朗起来。

    果然,她不想回去的,她更向往现在的生活,喜欢同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接触,就像她面前这个人就很有意思。比起日复一日的枯如死水,她更喜欢凭着自己喜恶活得肆意又张扬。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们去喝酒吧!”

    “……

    还没等她走几步,面前站了个人,背对着长街的灯火,她的脸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不用开口,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少年什么都没说,走到了不远处街边坐下自己要了碗汤圆。

    “师傅……”

    “阿月,白天见到我你跑什么?”

    “我……没跑。”

    “阿月,玩了那么久也该玩够了,跟师傅回去吧。”

    朔月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阿月,怎么了?”

    “师傅……我不想回去。”

    师傅闻言沉默了,过了会才开口,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阿月听话,外面的世界其实没那么好。”

    又是这样的语气,命令后面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她真的觉得好烦!

    她明明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不能做自己的选择?

    不知道哪根弦崩断了,朔月突然爆发了。

    “你真的很烦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也能自己保护自己!师傅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长不大的小孩子!我想自己选择想要什么,师傅你喜欢待在幻花宫里,可我不喜欢!我讨厌幻花宫!你被幻花宫束缚了十几年,我不想!我不想和你一样!”

    朔月一口气吼完,胸口上下起伏着,她蜷着手指,感觉指尖有些发麻,像压在心里很久的一团乌云,终于散去了。

    朔月的师傅站在原地,原本伸出了手要来牵她,听到她的控诉,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身子一晃整个人陷入了灯火的阴影里。

    那双手转而抬高,变成一耳光就要落在朔月脸颊上。

    可是她师傅的声音在剧烈颤抖,说出来的话几乎咬字都费力。

    “我是为了谁才……”

    眼看就要落在她脸上,朔月寸步不让,就这么倔脾气的一动不动,一副任由她打也不妥协的模样,眼睛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那巴掌离她脸不到半寸的距离堪堪停住。

    然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师傅依旧站在那团阴影里,哑着嗓子开口。

    “……我知道了。以后……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别再回幻花宫来了,我……我把你赶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她师傅在哭,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落下。

    她心里一慌,上前两步想去看清楚,然而,她师傅已经背过了身,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了。

    “师傅!”

    朔月抱着一坛子酒坐在蒲州城最高的那座塔楼的楼顶,对着月亮猛灌下去几口,少年隔了些距离坐在她身旁。

    酒入喉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可是却感觉整个人都漂起来,月盘就在眼前,又大又圆,像是伸手就能碰到。

    她终于不用再回幻花宫了,不用被关起来了,这是件多叫人高兴的事啊,可是她心里为什么闷闷的。

    喝了一口酒后,她又想起来问:“喂喂,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嗤笑一声,“怎么,你现在才想起来你连名字都没说?”

    朔月挠挠头,“你看啊,今晚的月亮特别亮,特别圆,是望月日……我就厉害了,我是最黯淡无光的那天出生的,朔月日,我叫朔月。现在可以说了吧。”

    少年也捏着一只酒壶,淡淡的开口,“忘忧。”

    “哈哈哈,你的名字寓意这么好啊,那你姓什么啊?”

    “没有姓。”

    啊,同她一样,没有姓呢。

    朔月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忘忧的肩膀,力气之大,把他手里的酒都给拍洒了,溅了几滴在他身上。

    “别气馁,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忘忧拍开她的手,没好气的说:“谁跟你是兄弟,别乱认亲戚。”

    朔月猛的站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指着他,“跟我

    做兄弟那么好的事,你可是第一个,你居然敢拒绝!”

    忘忧白她一眼,“这么荣幸啊,不过我拒绝。”

    朔月丢开酒壶气鼓鼓地冲过来,将忘忧一脚从楼顶踹了下去。

    忘忧眼睛瞪大,“你这人……”

    她探出头去看,忘忧后来说了什么,已经急速下坠,被撕裂在空气里了,她没听清楚。

    不过大概能猜到,是骂人的话,比如,你这人有什么毛病?

    很久也没听到什么落地声响,过了片刻,忘忧身法极快地从下面飞身而上,稳稳当当落在楼顶,站在她身旁对她怒目而视,手里还拿着节细竹竿。

    朔月心里暗戳戳地想:眼神要是能杀人,这人估计想用眼神就弄死她,而且,他那么久才回来居然是去找武器去了!真是太阴险了!

    她跳起来退后了两步,笑眯眯地开口:“哎,朋友,有话好说。”

    忘忧没好气的说:“谁跟你是朋友。”

    “我啊,这里还有别人吗?”

    “……”忘忧不知道回什么了,哪有这么强行要跟别人做朋友的,只得捏紧了他的“武器”,做了一个执剑的起势动作。

    “想比划比划?那你把竹竿放下,放下我们还是好朋友!”

    忘忧不答,将手里的长竹竿从中折断,丢了一半给她。

    于是,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没有什么刀光剑影,也没什么火花四溅,只有两节细竹竿碰撞在一起,砰砰作响,却使的像两柄长剑,剑气横生。

    越打越酣,忘忧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恶劣的丫头,没想使出全力,没想到她的武功不错,虽然他没看出来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招式,但也忍不住开始尽全力。

    朔月在心里偷偷咂舌,这人怎么回事,越打越来劲了!

    他动作并不见多花哨,也无复杂的动作,一剑一式都很简单,却凌厉又致命。

    忘忧跟朔月身形同时往后拉,脚尖一点地,又朝着对方急速冲过去,两节竹竿猛的击打在一起,砰地一声。

    “咔嚓!”

    两节竹竿同时裂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两个人一起坐在楼顶放声大笑起来。

    打得够痛快!

    朔月从一堆被打烂的酒坛子碎片里翻找,拾起一小片还盛着酒的陶片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也不怕被划伤。

    “我说朋友,你刚刚用的是什么剑法?我怎么在世家剑法谱里没有见过。”

    忘忧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往后倒,这个角度刚好对着月亮。

    “自己创的。”

    朔月喝完将碎片随手一丢,啪啪地鼓起掌,“朋友很厉害啊!有没有名字?”

    “创给自己用的还要起名字?难不成跟人打架前还要说,你好,这是什么什么剑法,请多多指教?”

    朔月哈哈一笑:“未尝不可!”

    忘忧只觉得那画面……很蠢。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没有名字!来来来,朋友,作为我们成为好朋友的见面礼,我决定义不容辞地给你的剑法起个响亮的名字!不要太感谢我啊!”

    忘忧憋了半天,说了个字。

    “滚!”

    朔月又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滚什么滚!我想到了!既然是纪念我们成为好朋友,就叫忘月剑法怎么样!”

    名字各取一字而成,看上去十分公平。

    “不需要!”

    忘忧再次冷酷地拍开她的手。

    “哎,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

    “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的,别害羞嘛!”

    “……”害羞个屁!

    “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啊,少年人!”

    忘忧噌的站起来,一脚踹上了朔月的屁股。

    “你还是给我下去吧!”

第五十章 忘月药坊

    朔月在蒲州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有空就往忘忧药摊上跑。

    两人通过几乎能随时打起来的交谈之下朔月得知,忘忧家不在蒲州,他师傅过世后他就开始四处行医济世,游历各地,最近才留在了蒲州城。

    虽然摊子很寒酸,但是他医术高明,诊金又只收一文钱,很快就在蒲州城传开了,来看诊的人络绎不绝。

    本来摆摊摆的好好的,朔月出现后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朔月这人,性子跳脱的很,再无聊的事她都能自己找点乐趣出来,总是惹得忘忧很想一掌拍晕她。

    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生活想平静点都难了点。忘忧对她十分头痛,简直想把摊子摆在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就这么会功夫,朔月又把他摊子掀了。

    她非要隔着桌子拽着一个来看病的小姑娘让人家起来走两步,说她没病干嘛要装病。

    小姑娘惊慌失措地挣脱她的手,一溜烟跑了,朔月一下子没收住,直接把摊子给撞翻了。

    忘忧:“……”

    本来就很寒酸的摊子彻底散了架,完全开不下去了。

    忘忧一点都不忘忧,他捧着那块看诊的小牌子很忧愁地坐在街边。

    朔月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啊,对不住对不住!”

    忘忧转头看她,她脸上的笑容明亮如太阳,眼尾那颗朱砂小痣隐隐泛红,张扬又肆意,像是心都被熨烫着。

    哪里有半分歉意?

    这模样哪里有半分歉意了!

    忘忧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朔月闻言十分忿忿不平,大声给自己辩解:“我怎么不安分了,这条街上都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安分的了。”

    “……比起是不是真的,其实我更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自信?”

    朔月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天生的吧。”

    “……”

    摊子掀了生意自然也做不下去了。

    忘忧决定要换座城继续行医,朔月觉得此举可行。

    蒲州城她已经玩腻了,于是她准备跟着忘忧一起走。当然她对忘忧说的是掀了他的摊子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才要跟着他去,主动赔偿。

    忘忧打量她半天表示:“有你在,这个可行性大大降低了一半。”

    对此,朔月很不服气,给忘忧讲了一堆带上她的好处,忘忧不以为然,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赶她。

    忘忧决定去青鱼镇,一个隶属青城的小镇。

    之所以叫青鱼镇倒不是因为这个小镇产青鱼,是因为这个小镇上有一座鱼的石像,长年累月风吹雨打,长了厚厚一层青苔,看上去像是一尾青色的鱼,所以百姓们就直接以青鱼命名了城镇。

    赶了几天路后,他们到了青鱼镇,朔月看什么都新鲜,刚到就四处乱跑去玩,忘忧完全不想跟着她一起。

    朔月跑出去半天,又拿着张纸跑了回来,兴奋地对忘忧说:“朋友你看,我觉得我可以去试一试!”

    忘忧偏过头一看,是一张告示,大意就是青鱼镇的第一富商重金寻找一位武功高强的人委托做一件事,酬金高的吓人,但事先需要进行考核。

    朔月把那张纸折起来揣进了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朋友,你可以不用摆摊子了,我可以直接赔你一间店铺啊!”

    忘忧嗤笑一声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朔月是一时兴起,毕竟,他也没指望朔月真能赔他点什么。

    不过朔月这次倒不是开玩笑,她还真去了,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真的想赔给忘忧,但是绝大部分还是因为她觉得好玩!

    朔月去了,又很快回来了。

    忘忧刚准备嘲笑她两句,朔月却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递给忘忧。

    忘忧接过来一看,“……”

    一箱子满满都是金子。

    “这是定金,事成再给一半。”

    忘忧怀疑她把人家富商家里给抢了,目光在她脸上审视。

    “你真的没抢人家钱?”

    朔月没好气地说:“真没,朋友,你对我很没信心啊!”

    她还真不是抢了人家钱,她堂堂正正去亮了一手。

    她跑到人家指定的酒楼里一看,那酒楼装修的很是富丽堂皇,大堂中央还有个圆形的小高台,想是平日里戏班子表演用的。

    大堂里已经来了五六十人,形形色色的一大群,不过来的女子异常稀少,她看了半天只看到一位,那姑娘左顾右盼了一会想是觉得争不过这群男子趁没开始直接跑了。

    如此就只剩她一位姑娘,再加上她年纪轻轻,更加没人将她放在眼里。

    察觉到这些人眼中的轻视她也不在意,毕竟等会他们就会灰溜溜的落败而走。

    比起一时的争强好胜口舌之快,她更喜欢叫他们统统闭嘴。

    不过,她进门后莫名察觉到一道视线,她抬头看去,注意到二楼一根红漆柱子后面坐了个人,被柱子挡住了脸看不见面容,只能瞧见一角玄衣,身后站着个面无表情的仆从。

    看模样不像是来参加选拔的,难道是那位富商?

    等了片刻,从大堂后面钻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简单说了下规则,所谓考核就是给主人展示下自己有些什么本领,最后由富商选定委托人。

    朔月挑了个好位置坐在桌边看着那些人挨个展示本领。

    有些人就是为了赏金而来碰碰运气,很显然别人看她的时候都这么觉得,甚至有人觉得她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因为桌上还有那富商大方招待的瓜子茶水,就她抓了一把香瓜子津津有味嗑着,见到什么奇怪的胸口碎大石啊,吞剑啊,喷火啊,之类的江湖本领,她还十分捧场地鼓掌。

    “哦,这位朋友你这喷火本领十分精彩啊!”

    “呀,这位朋友,你胸口痛不痛?我一路走来看过好几次这样的表演,第一次见到石板碎成这么小块的,真是好本领啊!”

    她卖力的捧场搞得那位江湖艺人十分激动又害羞,连连摆手说:“过誉过誉!不瞒你说,我还能再加一块石板!”

    朔月嗑瓜子嗑久了有些口渴,她喝了口茶站了起来,笑着说:“看诸位朋友表演的那么精彩,我也有些迫不及待想展示一下自己,让我也来为大家露两手。”

    她随手抓了把瓜子在手里。

    众人早就觉得她只是来看热闹的,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人起哄:“你要表演嗑瓜子吗?”

    朔月十分淡定地说:“不是,等会再嗑。”

    她的手一握一扬,众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又坐下去开始嗑瓜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过了片刻才有人,声音发颤的问:“那……那是什么……”

    众人转头一看,方才握在她手中的那把瓜子此刻订在了一面墙里,还特别张扬的排了两个隐隐约约的字出来:选我。

    “……”

    有好事者上前趴在墙上扣了扣,居然没扣下来,已经全部陷入墙壁里,只剩一个黑黑的小点了。

    瞬间引起了满堂哗然。

    有个人高马大的大块头不服气走过来想挑战朔月,她瞥了一眼,捏着颗香瓜子随手一弹,却像射出了一发吹毛断发的暗器,直直擦着他的耳畔过去,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大块头的脚就再也挪不动半步。

    还有没展示的人都显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已经有人坐不住开始往外走了。

    陆陆续续,满堂的人都走光了。

    朔月拍拍手上的瓜子壳屑站起来,笑眯眯地问已经呆住的管事,“选啊。”

    “……”那人一脸惊吓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

    这……这还有的选吗?

    事实告诉他,没得选。

    既然接了赏金,朔月也就爽快地接了富商的委托,同富商见了面。那富商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听仆从说了朔月的壮举,十分满意,对朔月简直是寄予厚望。

    富商的委托对朔月不算很难,就是帮他到山匪窝里找回一件被盗的宝贝。

    这富商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古玩,他近几日又从别处收了一尊价值不菲的白玉菩萨,简直喜欢的不得了,直接在家宅中特意腾出一间房供着,一天去看一次。

    这不,前几天又美滋滋地去看,结果那尊菩萨像不见了,这可把他吓坏了,慌慌张张找了一圈,结果在供放那尊白玉菩萨的地方发现了一张玉笺,上面刻了个盗字。

    这种刻着盗字的玉笺在他们镇子上很有名,不过是恶名昭昭!青鱼镇外十几里的青雾山上有一处山寨,拉帮结伙聚了一伙山匪,专门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偷盗别人家里的东西,偷了还不算,还会故意留下一张玉笺,表示他们行的乃是义盗,但说来说去还是偷东西罢了。

    青鱼镇大大小小商户家里几乎都遭过毒手,东西又要不回来,闹事又会被偷的更厉害,百姓们愤怒地联名向官府告状,官府也很重视,派了官兵去清剿,结果那伙山匪还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又把官兵打回来了。如此,连官府都没办法,他们这些老百姓还能干嘛,只得忍气吞声,小心翼翼的以求自保,但富商实在喜欢那尊古玩喜欢紧,又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就这么没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贴了委托告示,希望有江湖人士仗义相助。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朔月没犹豫直接应下了。

    富商见她胸有成竹,十分高兴,特意体贴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准备什么东西。

    朔月想了会认真地说:“把钱给我准备好,哦,要是可以,上次那瓜子给我来点。”

    “……”

    朔月回来以后把这事同忘忧说了一遍,忘忧对此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反正朔月说过比这还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也没跟朔月客气,直接用她拿回来的钱,盘下了一户两层的小楼,一层开药铺,第二层住人。

    至于这药铺叫什么,朔月自告奋勇地说交给她来办,忘忧忙开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多想就交给她了,只是多次叮嘱她一定要起个正常点的名字。

    朔月拍拍他的肩膀,“朋友,放心,我对我的品味很有信心!”

    过了两天,新做好的牌匾蒙着块喜气洋洋的红布送来了,朔月在门口张罗着叫人给她挂上去。

    忙了半晌的忘忧抽空来看了一眼,刚巧门匾掀了红布,黑底金字,写了四个很是端庄古朴的大字:忘月药坊。

    乍一听其实没什么,习惯了朔月的跳脱后这名字起的属实还算正常,偏偏朔月看到了他,一脸得意地跑到他身边站定,笑着说:“我的朋友,为了表示这是我赔给你的药铺,我特意允许药铺用上了我的名字,怎么样,多响亮的店名!不用太感动啊!”

    “我感动个……”

    忘忧咬咬牙还是把话憋了回去,他真是低估了朔月的杀伤力。

    一句话,能叫人给气死。

第五十一章 孰更恐怖

    朔月跟忘忧说明了情况当天晚上就去了,富商还贴心地派了个人给她放风。

    两个人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从青鱼镇出发,往镇外十几里的青雾山上走。

    与她同行的那个人提着一盏纸灯笼,一团微暖的光晕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走了半天朔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旁这个沉默寡言的高个男子很眼熟,想了半天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昨天白日里瞧见的那一角玄衣身后站着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仆从嘛!

    “哎。朋友,你怎么来了?”

    沉默了半晌,那人才回了句:“……放风。”

    “其实不用的,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主人的命令。”

    朔月挑挑眉没再说什么,这人一点都不可爱,逗着没意思。

    没有话说就只能走路,于是朔月罕见的沉默着埋头跟着那人一直走,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座山寨外面。

    朔月悄无声息地跳上附近的树枝观察山寨的情况。寨子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两个小喽打着呵欠不走心地巡逻,想是平日里很少有没眼力劲的敢来闹事,守备都松懈得很,再往寨子里看去,只有几簇篝火还燃着,稀疏几个巡夜人,大院楼里已经熄了灯,似乎其余山匪都入睡了。

    很不巧的是,朔月就是那个没眼力劲的。

    “看着也不过如此嘛,那我先进去了,这位朋友,你好好放风。”朔月看了半天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土匪窝,哪有传说里那么特别,也不知道镇上那群官兵是怎么被打得那么难看的。

    “你准备从哪进去?我这有迷烟……”那男子还没问完,朔月已经纵身一跃跳下树,身影极快直接就往山寨门口掠去。

    男子心里暗惊,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不会是要硬闯吧?他的主人还特意吩咐他来盯着,看看这姑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看的?

    半夜被敲门声惊醒,忘忧披了外衣起来开门的时候,朔月是被人扶着回来的,她的膝盖上破了个口子,裙子上沾了不少血。

    忘忧被吓了一跳,赶紧将朔月接了过来,朝送她回来那男子连连道谢。

    那男子脸色十分古怪,看了朔月两眼,又顶着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忘忧一脸茫然地问朔月:“你怎么他了?”

    朔月摇摇头,果断地否认了这个猜测,“哎,朋友,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很不正经似的!”

    忘忧没接话,把她扶到桌边坐下,找了药箱来给她包扎。

    “你这腿怎么回事,去的时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那群山匪这么厉害?连你都制住了?”

    朔月笑起来,摆摆手说:“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她很少会这样说,平日里恨不得什么都要说一说的性子,今天有点反常啊!

    如此,忘忧反而比较好奇发生了什么事,追问之下,朔月只得说了。

    她冲到寨子门口,动作飞快地放倒了门口两个守卫,那两个山匪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了。

    朔月站在山寨门口抬头看了看山寨门上挂着的牌匾,很是别出心裁的写了个:玉盗寨。两侧还有一对短联:盗中盗,匪中匪。

    虽然有那么一丝丝潇洒,但这也太嚣张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偷东西的土匪一样。

    朔月连连咂舌,“丑,太丑了。”

    评价完她这才把寨门推开了一条缝,身形一晃进了山寨。

    朔月沿着大院墙边往那栋楼里走去,灵巧地避开了巡夜人。

    富商给的情报太模糊了,只说这群山匪存放赃物的房间在二楼,也没说在哪一间,朔月只得悄无声息地上了楼,准备一间一间的翻找。

    有呼噜声,梦话声的肯定是有人睡觉的,她就直接略过不进去,谁没毛病会天天抱着堆偷来的东西睡觉啊!

    她走路无声无息的路过一间房门外又折了回来,这间房的房门做的很是精致美观,跟刚刚她匆匆略过的一大堆粗制滥造一看就是山匪们砍树自己敷衍做的房门都不同,甚至还雕了花纹,门上还牢牢地落了把铁锁。

    十有**就是藏匿脏物的房间了。

    朔月走过去,伸手试着拽了拽铁锁,还挺牢靠。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串银色的链戒,带在了右手上,她重新伸手摸上了锁,调动内息,幻花铃清脆一声,在黑夜里几乎听不到。

    那锁被内息生生震裂了。

    朔月又收起了幻花铃,这幻花铃是她师傅给她量身定做的武器,寻了无数珍贵的材料,花费了十多年才做成功这一只,配合上她修炼多年出神入化的幻花神功,除了能增强数倍幻花神功的威力之外还有

    能扰乱思维短暂压制心神的奇效。

    这下她很容易就取下了锁,闪身进了屋。

    屋子里很黑,她一进门就屏住呼吸停下了动作。

    有人!

    虽然那人的呼吸很清浅,但这间屋子里的的确确有个人在。

    朔月静默站了会,那人也没什么动作不像是特意埋伏在此处。她主动摸出了火折子,屋子里亮起了一簇暖光。

    看清屋内的情景,朔月默默地想,她收回方才那句话,就是那句谁没毛病会天天抱着堆偷来的东西睡觉。

    还真的有人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一屋子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珠宝中间铺了一张床,一个身材矮小脸还算勉强可看的青年男子怀里抱着一尊白玉菩萨睡得正酣。

    他这什么毛病?还叫人给他从外面锁起来,是怕这些赃物夜里长腿带着他跑了?

    她把火折子吹亮后,那男子就醒了,一见屋里有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抱着那尊玉像爬起来。

    “你……你是谁!”

    朔月想了想,她幽幽地开口说:“你为什么抱着本座睡觉,如此不敬神佛,会遭雷劈的。”

    那人显然是刚醒来还有些头脑发晕,听她这么一说,有些愣住了,看了看一团火光里朦胧缥缈的朔月,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白玉菩萨,“你是……”

    朔月伸出手对着他勾动食指,那人只觉得眼前飘过一道红光,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两片粉色的花瓣一闪而过,他手中的白玉菩萨就震动起来,过了片刻直直挣脱他的手朝着朔月飞了过去。

    朔月伸手接过了那尊玉像,不动声色地确认是富商要找的那尊后又开口说:“是啊,那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朔月本来准备打他一顿就跑,结果那男子呆愣地看了她一会,突然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叫起来。

    “来人啊!有贼!”

    “来人啊!有贼闯入山寨啦!”

    朔月摸了摸下巴,纳闷地说:“贼还怕贼偷?你这傻子怎么发现的?”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方才那人盯着她看了好久,若不是看她就是她身后了,然而她身后只有一团被火光映射在墙上的黑影。

    莫不是这影子拖了她后腿?也是,神神鬼鬼哪来的影子,真是失策啊!

    大叫声很快就引来大批山匪围了过来,索性也已经被发现了,朔月就站着没跑,等着他们过来。

    她其实蛮好奇他们怎么把官兵打退的。

    不等片刻,这间房已经里里外外被拿着刀枪棍棒的山匪们围得水泄不通,还举着不少火把将屋内照的堂亮,那些金银珠宝简直亮得刺人。吵嚷声乱糟糟的响起,朔月只听见两三句什么,“这谁啊?”“好大的胆子偷到我们头上来了!”这种话。

    毫无新鲜的质问,就这么一瞧,好像也无甚特别之处,真没意思。

    对此朔月根本提不起兴趣了,她一言不合就突然出拳放倒了最开始见到的那个男子,笑着说了句:“好啦,东西我也抢了,人我也已经打了,让开吧。”

    那群山匪根本没管她,争先恐后地朝那地上的男子窜过去。

    “寨主!”

    “寨主你没事吧!”

    “寨主,坚持住!”

    朔月诧异地看着那捂着眼睛满地打滚的矮小男子,这变态竟然是寨主?真是够励志啊!

    寨主被乱成一团的下属们扶了起来,忍痛对她吼了句,“我……我没事,这该死的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去,把二弟放出来!给她点颜色看看!”

    放出来?

    朔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又放倒了十几个挡在门口的山匪,往门外跑了,她爬上二楼的长廊扶手,蹲在上面特别想问一问矮子寨主的二弟是不是只什么动物,人咋还能放出来呢?

    还没问出口,她突然觉得地面晃了一晃差点从扶手上掉下去,什么情况,地动了?

    紧接着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巨大声响,那声音每一响,地面就会跟着晃动,来时院子里的几簇篝火都被震熄了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她扭过头眯着眼睛看向山匪寨子大院,无形之中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来了!

    等勉强能看清的时候,朔月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好大……好大一个人啊!”

    她面前站着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座小山堆,就在院子里站着都快跟蹲在二楼的她平视了,一对灯笼一样大的眼睛,暴戾狠毒地盯着她,身子格外庞大,浑身肌肉暴起,周身的压迫感堪称恐怖,简直是个怪物!

    那巨人速度奇快地一拳挥来,朔月赶紧往旁边一跃而下躲开攻击。

    轰隆一声,那小楼瞬间被他砸出

    一个大洞,这一拳砸身上,她可能直接就没了。

    怪不得一群官兵都打不过这群山匪,原来这山寨里藏着这么个怪物!

    巨人追着朔月砸了好几十拳,地面都砸出好几个大坑,朔月虽然都极快躲开了,但她趁机攻击的时候发现这巨人皮糙肉厚到根本打不动!

    见朔月被打得一直跑,那寨主站在二楼得意地对朔月吼道:“死丫头,没白费力气了,我这位二弟根本没有痛觉,你就是再打他一百下,一千下也没用,耗死的人只会是你!”

    又是一拳重重朝着朔月头底砸来,她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蝼蚁,身形,力量的差距大得可怕。

    负责放风那位男子在山寨外等了会,发现本来黑漆漆的山寨里竟然又灯火通明,乱哄哄的一团。

    是朔月任务失败被山寨的人发现了吗?

    他来不及多想,飞身从围墙翻了进去,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小山般庞大的人从他面前飞奔而过,地面都在止不住的晃动。

    这是什么怪物!

    再一看,那怪物举着巨大的拳头朝着一个静默站着不动的少女砸去,方才乍一看这巨人实在太震撼,他都没看到朔月也在!

    来不及多想,他赶紧吼道:“傻站着干嘛快跑!”

    似乎隔得有点远,朔月没有听到,她还是没动。

    他赶紧飞身过去,想救下朔月,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看到这样的怪物被吓傻了都,不过也能理解,他刚看到的时候都被吓一大跳。

    刚跑近些根本来不及赶到,却听到已经整个人都笼罩在那巨大拳头阴影下面的朔月说了句。

    “哈哈,好有意思!”

    “……”

    只见朔月突然右手银光一晃,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她的指尖突然飘出一点淡淡的荧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似乎轻笑了一声。

    “还不停?”

    然后发生了一件诡异至极的事,那只巨大的拳头在她头顶不过半寸,堪堪停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连进来救她的初衷都忘记了,比初见那只庞大的怪物更加心惊胆战。

    朔月伸出一只手把那只拳头随意地推开,转头对着二楼一群呆若木鸡的山匪笑道:“这位寨主,你的二弟智商好像不怎么高啊!”

    她的幻花铃可以扰乱短暂压制扰乱心神,如此就可以直接控制一些动物,因为动物的智商本身就不像人那么高,她方才心中一动,这么一试,果然成功了。这怪物暴戾恐怖,身形力量都过于恐怖,难以控制,却能让这寨主驱使,想必智商肯定存有缺陷。

    没人敢回答她。

    朔月无聊地转了转视线,这才注意到那放风的男子也来了,对着他眨眨眼,“啊,这位朋友,你来啦,稍等!”

    她又回过头晃了下右手,默默念了句什么,就转身朝他走过来。

    她身后那怪物又飞快地动了起来,不过目标却换了,朝着那座楼冲过去,几拳就砸烂了整座楼,山匪们都被伤得不轻,有的跑慢了直接被从二楼上掀了下来,响起一大片鬼哭狼嚎惨叫声。

    此时看着朔月,他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这……这是什么怪物?

    走到他面前,朔月从背后摸出一个随手拿来的玉匣子,打开给他看了眼里面完好无损的白玉菩萨像,合上递给了他。

    “这位朋友,我的任务完成了,劳烦你带给你家主人,然后把钱给我啊。”

    他接过,看着手中的匣子,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嗯了一声。

    朔月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也不期待他能给她说什么话解解闷,她自己往山寨外走去。

    男子沉默地跟上了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朔月又站住了,她左右看看,从地上找了块石子,往门口一站,过了片刻又退开,扔了石子满意地拍拍手。

    男子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

    “……”

    上次在酒楼看朔月嗑瓜子卖力捧场的无语感又强烈地涌了上来。

    朔月给那句话加了两个字:盗中盗尾,匪中匪足。

    忘忧给朔月包扎好了伤口,收拾着药箱,问道:“所以,你说的话里面有受伤这一段么?”

    朔月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没有。”

    “那你这伤怎么来的?”

    “我的朋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下山的时候,路太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

    忘忧收拾药箱的手顿住,憋着半天还是憋不住了。

    “你咋没摔瘸呢?”

第五十二章 温柔难言

    最近忘月药坊经常会来一位特别的客人,朔月每次往外跑去玩的时候总能碰上他。

    很年轻的一位公子,面若冠玉,眉眼深邃,气宇轩昂,穿着玄色的衣袍,衣角上低调的绣着暗花,气质优雅又贵气。

    开始朔月以为他是来看病的客人,并没有在意,后来才发现这男子每次来忘忧看上去都很高兴,一问才知这位公子并没有生病,身体好得很,只是前段时间与忘忧巧遇,两人一见如故,逐渐私交甚笃。

    忘忧还特意为朔月介绍了一下他这位好友,她都没有这种待遇。

    “阿月你过来。”

    朔月正准备往门外跑,她最近发现了镇子上有一处野池塘,天天带着镇上一群孩子跑去摸鱼,玩的不亦乐乎。

    “啊?怎么啦?有人来店里捣乱么?在哪在哪?我去收拾他们?”

    忘忧差点一脚把她踢出店去,“……你脑子里怎么只有打打杀杀的事?不是,你过来。”

    他们盘下的那座小楼带着一个小小的后院,忘忧本来想种点花花草草观赏,结果朔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大堆土豆种,也不要他帮忙,自己吭哧吭哧地种上了。

    种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地里看着她手上的链戒发呆。

    院子里土壤肥沃,种下不久就窜了芽,到现在已经开了花,从临窗的桌边坐着就能看到,白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萼,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里,大片大片连在一起,还挺好看。

    那个年轻的公子就坐在桌边,白皙如玉的手指捧着杯茶,静静地看着窗外。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忘忧说:“忘忧,你这窗外的风景倒是别致。”

    “喏,拜她所赐。阿月过来打个招呼,这是我的朋友,容寻。”

    容寻举止大方自然,很容易给人亲切之感,他微笑着同朔月打了个招呼。

    朔月其实有点不高兴,她努力了这么久想跟忘忧当朋友,忘忧却每次都很不乐意,像是跟她做朋友是件很为难的事,现在这个人忘忧居然主动跟他做朋友,还特意来介绍给她,真是太过分了!

    朔月走上前一步盯着容寻看了半天,那眼神看得忘忧心里都有点发怵,有点后悔刚刚怎么就突然叫住了朔月,亏得容寻还笑得出来。

    过了会,朔月笑起来,不客气地拍了拍容寻的肩膀说:“啊,这位朋友,不瞒你说,忘忧的朋友,就是我朔月的朋友,有事尽管说一声。”

    忘忧这才放心一些。

    容寻笑着应下,“多谢,在下记住了。”

    朔月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说了句告辞,又跑了出去,她可没兴趣跟人静静坐着喝茶下棋,有乐子看一看倒还可以。

    朔月出去后,忘忧跟容寻对坐烹茶,继续上次没下完的那盘棋。

    容寻落下一子,随意又自然地开口:“朔月姑娘性子倒是活泼可爱。”

    忘忧点点头,“嗯,是很活泼。”活泼的过头了,简直是闹腾!

    “忘忧兄同她认识很久了吗?”

    “唔,不算很久,半年多吧。”

    “原来如此,我瞧着你二人感情不错。”

    忘忧执棋的手在落子前略微停了一秒,他们天天都拌嘴,有时候还能打起来,这样算得上感情好么?

    “有么?”忘忧抬头看向他,突然有种怪异的猜测,“容寻兄……可是喜欢朔月?”

    容寻愣了愣,又噗嗤一声笑起来,“喜欢,但并非儿女私情,只是羡慕朔月姑娘还能拥有这样的心性罢了。

    想来入世待人,心性都难免会被磨去一些棱角,朔月却似乎未被琐事侵扰半分,实属难得。”

    忘忧不知怎么的,听了他的话突然想起在蒲州城长街上,站在朔月对面的那位瘦弱的女子。匆匆一瞥,他其实没太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只觉得她身形娇小,气质温和,不过虽然瘦弱,却气场强大,格外叫人心安。

    那女子是朔月的师傅,朔月是因为她师傅的保护才能这般无忧无虑的吧?想来她师傅为她耗费了不少心力,朔月偶尔的看着那串链戒发呆,这是……想她师傅了?

    直到傍晚,朔月才回来,在门口她见到了一位熟人。

    “放风,你怎么在这?”

    “……我叫无往,不叫放风。”

    “哦,原来如此,这位朋友你真不够意思,害得我一直以为你叫放风呢!”

    偏生朔月还说的一本正经,叫人无法反驳,不过,哪有人根据别人做了什么事就给别人起个什么名字的啊!

    无往只好说点别的。“我来接公子回去。”

    “公子?你是说容寻?”

    “正是。”

    一刹那,朔月脱口而出的就是:“你家公子跟他爹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无往刚要迈进门的腿就这么僵住了,容老先生很早就过世了,他家公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爹?

    朔月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许是像他阿娘呢。”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越过无往进了忘月药坊。

    无往被这两句话震慑住了,他想了半天才理解朔月说的意思,黑着脸进了药坊。

    忘忧准备了晚饭,便挽留了容寻留下来吃饭,容寻欣然应允。

    朔月跑去洗了手坐到了桌边,无往才一脸古怪的进来。忘忧跟容寻来往频繁,对无往也很熟,直接邀请他一起,无往本来想拒绝,容寻也开口了,这才坐下了。

    朔月吃着突然对容寻说:“你家那瓜子还有么?能再给我些吗?我可以帮忙做事情交换。”

    无往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黑了。

    容寻捏着筷子愣住,一脸茫然的看向朔月,“啊?”

    忘忧心里直接找了个麻袋把朔月套上打了一顿,她怎么除了玩什么都不上心,怎么能讲出这种话来!

    解释了半天,朔月才发现她弄错了。容寻跟那富商是朋友,朔月要去找那群山匪麻烦,富商家里的奴仆都不敢跟着去,只得借了他的人来一用,却被朔月误以为无往是富商家里的仆从。

    朔月见闹了个乌龙,一本正经地拍拍无往的肩膀,严肃地说:“这位无朋友,这件事都是因为你过于沉默寡言的性子才导致我误会的,你应该多练习练习说话才对嘛!”

    “……”

    “有空我可以教你啊!看在你给我放过风的份上,免费教你好了。不过确实给我造成了误会的困扰呢,这样,我这人呢没别的优点就是比较好说话,你赔给我一袋瓜子,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了。”

    “……”

    “哎,无朋友,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感动成这样吗?哈哈,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忘忧习以为常地继续认真吃饭,他觉得自己境界有了新的突破,至少,他现在听到朔月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时候也不会想跳起来把朔月一脚踢出去了。

    真是对这样的自己肃然起敬!

    可是,无往的情况就很糟糕,他黑着张脸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果然,朔月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啊!

    过了段时间,容寻来找忘忧的时候,不巧忘忧有事外出了,药铺里只有朔月一个人在。

    容寻在后院里找到她的时候,朔月蹲在一片绿油油的土豆秧里,偷偷拿了一把忘忧的小药锄在给土豆认真锄草。

    对于这片长势喜人的作物,她难得的上心。

    容寻问了她两句忘忧的去向,朔月头也不抬地说忘忧有事出去了。

    过了片刻,她身旁蹲下一个人。

    容寻也不嫌脏,直接用手去拔作物里的杂草,他一身贵气衣着华丽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却意外地清理得很干净,一点作物的茎都没伤到。

    朔月看着他的侧脸,脑海里却想起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两个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师傅,我们这是干嘛呀?”朔月吃力地抱着一篮子土豆不解地问师傅。

    “阿月,我们一起在后院里种点土豆好不好啊?”朔月的师傅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只到她腰间那么高的朔月,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后院里不应该种点花花草草才好看吗?”

    “花花草草只能看嘛,种土豆多好啊,还能吃。”

    “可是我觉得种土豆有点丑哎,而且手还会变得脏兮兮的,师傅,我不想种。”

    “那好吧,阿月先去自己玩,师傅自己种。”

    朔月想都没想,放下了篮子跑去一旁玩了,她偶尔回头看看,就能看得见师傅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刨坑埋种。

    等全部种好后,师傅站起身擦了擦汗,看着翻新过一遍的土地,脸上出现了一些期许的神色。

    “太好啦,阿月!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就会收获很多很多土豆啦!”

    “可是,还要自己刨出来啊,自己种下去又自己刨出来一点都不好玩,还要锄草施肥找虫子……还有……”

    师傅脸上的表情垮下来,无奈地笑着说了句:“阿月啊……”

    不久土豆就发芽开了花,白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萼,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里,大片大片连在一起,还挺好看。

    朔月对土豆有了新的改观。

    土豆长着长着果然生了杂草,师傅又蹲着用手拔草。

    朔月蹲在一旁看着,也跟着随手拔了一些,很是不解:“师傅干嘛用手啊,手不痛吗?”

    “这样土地才会感受到人们的虔诚啊,会结出很多很多的土豆。”

    “我觉得土地根本感觉不到嘛,师傅你不要相信这些奇怪的东西啦。”

    “阿月啊……有时候要有期待嘛!”

    “搞不好有了期待,就会落空哦!”

    “……”

    很不幸的是,师傅种的土豆真的没活到秋天丰收的时候。

    一场暴雨过后,她师傅种下的土豆,绿油油的秧苗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地的狼藉,全死了。

    师傅摸了她的头发,惋惜地说:“好像师傅真的不应该种这些作物。”

    “没事啊,师傅,明年我们再一起种吧!”

    “真的吗?阿月跟我一起吗?太好啦!”

    “嗯。”

    虽然后来师傅似乎忘记了她们的约定,但那天师傅心情却变好了。

    朔月看容寻突然觉得亲切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笔下诉情

    朔月跟容寻相处渐渐熟稔起来,许是基于对师傅的那一份想念,她对容寻还带着莫名的些敬重,这份敬重的具体表现就是,她不会对着容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朔月贪玩,本就是喜欢到处乱跑的,虽然还是隔三差五就跑到别的城镇去玩,但最后还是会回到青鱼小镇,隐隐约约算是安定下来。

    就这么如她所愿的那样肆意又自由地过了一年半载的时间,她还是感慨当时选择做了这样的决定,她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她最近也有了忧愁,再过几天就是师傅把她捡回去的日子了。虽然已经被师傅赶出来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件事。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搞得忘忧觉得她生了什么毛病总想给她开点药,虽然最后都被她打消停了。她出去玩的时候也是,有意无意选的城镇都靠近幻花湖城。

    有天忘忧闲着翻书看,不知哪根筋突然搭上了,茅塞顿开,他问朔月:“你以前是不是住在幻花湖城?”

    朔月诧异地看着他,“哎,朋友,你怎么知道?”

    忘忧难得的没有嘲笑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最近都快围着湖城绕了一个圈了,就是不去湖城,没有鬼才怪。”

    朔月撇撇嘴没有答话。

    突然门外传来容寻的声音,“想的话,回去看看吧。”

    容寻从门外信步走了进来。

    忘忧也接道:“是啊,回去看看你师父。”

    本来常人肯定会感动于大家的鼓励支持,但朔月一脸不为所动的表情,无动于衷地坐在凳子上,“不去,我师傅都把我赶出来了,哪里还会见我。”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心里还是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忘忧那根筋又断了,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她来,“你不就是怕么?胆小如鼠!”

    朔月最喜欢的就是忘忧这样不长记性的人。

    “我?我哪里怕这个!我是担心师傅知道我和一个年纪轻轻就跟个小老头一样的朋友一起玩,会觉得我不求上进!”

    “你!”忘忧握着书卷的手微微用力,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

    “你?你和我不一样啊,我很是上进,镇上人人都这么夸我!三岁的小孩都没漏下。”

    忘忧深吸一口气,憋出句:“是吗?”

    朔月却十指交叉叠在下巴上,表情严肃了起来,“这是自然,我其实比较担心另一件事情。”

    难得看到朔月这样的表情,引得两人都不由严肃起来。

    但朔月迟迟不肯开口,容寻好奇地问道:“何事介怀?”

    “我回去了,忘忧你会不会独吞这间药铺,这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用着我名字的店呢!不用说我知道的,其实你一直觊觎着这块招牌对不对,你喜欢这块有我名字的招牌喜欢的不得了对不对,虽然我能理解你想独自拥有它的迫切心情,但是不行哦!做人嘛,不可以太贪心。”

    “……”

    “哎,朋友,把你手里的板凳放下,有话好说!”

    朔月飞快地从一旁凳子上窜了起来,反手拿起忘忧桌上的医书护在身前,“朋友,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你最近才寻来的古籍,你举着板凳我就害怕,我一害怕就会手抖,手一抖可能会不小心给撕了!”

    “把书给我放下!”

    “我的心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吧,只要你把板凳放下,我就把书放下,很公平对不对,只要你放下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谁要跟你做朋友!”

    最后,两人还是陪着朔月踏上了前往幻花湖城的归程。

    临行前,朔月问容寻,“那位无朋友不跟你一起么?”

    容寻答道:“我有事情拜托他去做。”

    朔月看上去依旧闹腾得不行,跟忘忧拌嘴只是家常便饭,只是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安,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师傅出了什么事?她有点心急火燎地想赶回幻花宫看一看。

    可是,等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幻花宫一看,幻花宫里却没有那个让她安心牵挂的身影。

    “师傅!”

    “师傅?师傅你在吗?”

    她这半年来想了无数次相逢的情景,她甚至连师傅生气的表情都想到了。要是师傅生气了,她应该说点什么话才能哄师傅开心,这样的对话,她其实想了无数次,在脑海里也练习了无数次。

    可是此时,幻花宫里却空荡荡的没人,她想的那些话都没有用上,她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

    忘忧好奇地打量着幻花宫,“你就生活在这座石宫里?”

    “是啊,朋友。是不是很气派?”

    容寻的目光静静落在幻花宫的殿顶,那里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夜明珠,哪怕在白日里都隐藏不住的光华流转。

    “我只是比较奇怪,这样的环境你都能长成这种性子,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被雷劈了?还是溺水了?要我帮你看看么……”

    他话音刚落,朔月把手里吃了半个的包子随手扔到了忘忧脸上,那半个包子砸中忘忧的脸后立刻弹开滚落,留了个油油的印子。

    忘忧咬牙切齿地看向朔月,“你!”

    朔月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一方帕子抓着就要凑上来给他擦。

    “啊,朋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手滑了!”

    要不是她眼睛里的戏谑,忘忧差点就信了,赶紧退后一步,“不要过来!”

    朔月眨眨眼,得意地哼了一声,随手把那块抹了灰的帕子丢了。

    欺负完忘忧后,心情好了一些,朔月开始在幻花宫里找师傅有没有留下什么去了哪里的信息。

    她先去了师傅的寝居,可是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睛。

    师傅不是一个爱偷懒的人,她在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带着她一起给幻花宫打扫整理,可是现在,她的房间却落了一层薄灰,像是好久没人住过一般。

    师傅没回来?可是没回来她去哪了呢?

    呆呆在这间石室里站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她的房间就在师傅房间隔壁的石室,不过几步之遥。

    她站在门口,伸手贴上冰冷的石板,却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

    深吸了一口气,她推开了那扇石门。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如她离开时,什么都没变,连东西摆放的位置都纹丝未动,却与师傅的房间不同,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

    她放轻脚步走了进去,生怕惊扰到这份安静。

    靠窗的石桌上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宣纸,用青花镇纸压着,被风微微撩起一点边角。

    她脚步无声地走过去,伸手拿开镇纸察看纸上的字迹。

    “再过六天就是阿月的生辰了,也不知道阿月今年的愿望有没有实现。以前总喜欢拉着阿月庆祝,那丫头总是一脸冷酷无情地说什么,又不是真正的生辰有什么好庆祝的。

    很抱歉呢,阿月。师傅也不知道

    阿月的生辰到底是哪天。只是,再过六天是我捡到阿月的日子,那么我擅自做主把那一天定为阿月的生辰也不算过分吧。”

    “今天是阿月离开满一年的时间,阿月不在家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没有再长高一些,胖了还是瘦了,过得好不好……我是不是平时对阿月太严厉了,为什么阿月都不想家呢?”

    “其实早就已经不生气了,阿月说的对,虽然她是我捡回来的,我养大的,可是阿月就是阿月啊,既然她有了自己的名字,那她就应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说幻花宫束缚了我,说的对也不对,幻花宫是像座牢狱没错呢,这丫头的感觉真是敏锐,说出来也不怕阿月笑话,我以前被带回来的时候其实也很讨厌这里,经常跟师傅抱怨哭闹。可是,捡回了阿月以后,觉得幻花宫好像也挺好,是我跟阿月的家了,我知道阿月没什么感觉,我单方面这么认为罢了。

    阿月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能勇敢的去追求也挺好。幻花宫的存在本身就是束缚与恨意,不应该拖累阿月啊。

    阿月还是别再回来了。”

    “真的觉得怨恨吗?不,其实仔细想想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又怎么会舍得恨阿月呢。只不过是讲的气话罢了,也不知道阿月怎么样了。

    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已经跟不上阿月的步伐了,这么一想还挺难过。”

    “我为什么要花费我十多年的时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娟秀又小巧的字体,跟她人一样,是她师傅的手书,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温柔的画面。

    落日余晖里,师傅坐在桌边,看着窗外这被庭院分割成小小一角的天空,想着她的阿月,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心情,落寞又满足。

    朔月的眼睛突然有点难受。

    最上面一张是六天前写下的,也不知道写完之后人去了哪里?

    朔月又跑到别的地方找了一圈,再无什么发现。

    夜色渐深,朔月重新回到了她的房间,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一点淡淡的香甜气味在石室里飘散开。

    原本以为师傅晚上会回来,朔月等到了夜里都没有见到人影,她有些困抱着那叠厚厚的纸趴在桌上睡着了。

    突然,昏黄缠绵的火光一颤,石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些,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朔月察觉到有人靠近,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动不了,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视线朦胧根本看不清是谁进来了。

    是谁?师傅吗?

    不,不是师傅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说了句:“谁?”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什么原因?

    难道,是那盏油灯有问题?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人已经走到了桌边,伸手抽走了她怀里抱着的纸张,随意看了一眼,似乎轻笑了一声,却叫人听着不舒服。

    若是平时,朔月肯定要打得他连他娘都不认识,只是现在,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朔月感觉被抱了起来,眼前一黑晕在了那个人怀里。

    晕过去之前,朔月无声的记了这人一笔,“你给我等着,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第五十四章 纵使枉然

    朔月再次醒来的时候,靠在一座陌生的地宫里的立柱旁,虽然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同幻花宫一模一样,但她却知道,这不是幻花宫。

    偏过头她看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很熟悉的人。

    “容寻?你怎么在这?这是哪里?无往怎么也来了?忘忧呢?”

    容寻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却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带着些笑意却没有温度,无往带着一群黑衣人毕恭毕敬站在容寻后面。

    朔月下意识地找了找忘忧,却独独不见他。

    她揉揉还在发昏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往常一样抱怨道:“哎,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混蛋,在我房间的油灯里下了迷药,我被……”

    朔月说着就噤了声,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几人,那个不长眼睛的人很显然就是她面前这个奇怪的容寻,只是容寻为什么要迷晕她把她带到这里来?

    容寻低头看着她,伸手给她拂去发间沾上的灰尘,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朔月,你知道我是谁吗?”

    朔月本来想说你不就是容寻说什么废话,但是她没说,毕竟人家都这么问了,肯定不止这层意思,总不可能是来试试她是不是傻了不认识人吧。

    沉默了一会,她老实地答道:“不知道。”

    容寻转过身,看着这宏伟精致的大殿,叹了口气,又说:“我名唤容寻,姓姬。”

    顿了顿他语气带了点嘲讽,“你们这些愚昧不堪追随姬安世的守护者怎么会知道呢?”

    容寻,姬容寻,乃是幻花国王族后裔。

    当年,姬安世出卖国家,引来朝月国卒兵战乱,国破山河倾,幻花国君身死,朝月国的士兵围住了王都,但本身幻花国就不善武力,朝月国的将军也没有下令赶尽杀绝屠城,但皇室中只留下了一只姬姓的血脉。

    正是容寻的先祖,姬容光。他被封为荣安王,剥夺姬姓,改名为容光,封地就是归入了朝月国版图之中的幻花国大地。

    讽刺又侮辱,因此,他痛恨着背叛国家的姬安世,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以千刀万剐之刑让姬安世以死谢罪。

    他表面同朝月国虚与委蛇,看上去并无异心,私底下却不停谴派人手去寻找带着幻花国最后财宝消失的姬安世。

    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还真叫他给找到了姬安世的行踪。

    其实,幻花国尚在时,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位一心为国,文韬武略人中翘楚的族兄姬安世,甚至是他忠实的拥护者。姬安世向幻花国国君提出养兵的建议时,他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的。

    如此信任,如此拥护,遭到背叛时,怨恨跟愤怒反扑的更加汹涌,他恨透了姬安世。

    他亲自带人去找姬安世。

    姬安世正在此地于一位著名的先生门下求学,他还在不停学习完善自己的治国理念,以求复国时能为幻花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国富民强。

    见到姬安世的时候,他以为姬安世带着那笔财富至少不会过得很拮据,但姬安世只是住在一间格外质朴安谧的小竹楼里,他闯进去的时候,姬安世还趴在简陋的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着策论,他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涩。

    姬容光在他桌前站了半晌他都没发现,看着他写下:“国也,民心所向方才长久,武为基石,文做城墙……”

    后知后觉察觉到桌边站的人,他抬头一看,诧异地问:“容光?”

    姬容光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幻花国已灭,你写这些做什么?已经要为异姓之君卖命了?”

    他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嘲讽意味,姬安世明显听出来了却也不恼,把桌边一册厚厚的本子递给他示意他看。

    姬容光接过打开,却被惊得说不出话。

    满满一本全是复兴幻花国的计划,如何起事,如何囤积兵马,那笔被他带出来的财富应该如何使用,何时起事,何地起兵,收复的路线,甚至连朝月国会如何如何反应,又该如何应对都写的一清二楚。

    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是姬安世,他一定能做到,他能灭国也能复国,这简直就是一本足以流传百世的兵家奇书。

    姬安世逆着光站在窗前,面容不清目光却格外灼灼地看着他。

    “容光,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姬容光捂着眼睛神色怅然。

    下一秒,他腰间的佩剑却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姬安世的胸口,姬安世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踉跄倒退了一步。

    “可是,我绝对不会原谅背叛国家的人。”

    姬容光拔回长剑,看着姬安世倒在地上,手还执着地伸着,像是还有很多没有抓住的东西,他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表情,只得僵硬着一张脸,又说:“你可以再创造一个新的幻花国,可是,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幻花国却永远的亡国了,我又如何能原谅你?”

    “是你,是你害得幻花国灭国了,每一个幻花国人都痛恨你!生生世世不会原谅你!”

    “你是个叛国者!”

    姬安世死了,幻化宝藏也再没有等回它的主人。

    姬容光根据那本书里所写找到了幻花湖城,却一直没有办法进入幻花宫,进不了幻花宫又何谈找到幻化宝藏,这件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梗,他过不去,穷极一生都没有解开幻花宝藏的秘密。

    于是死前他的遗言没有别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继承他的意志去解开幻化宝藏的秘密,找到它。

    就这样经过世世代代的传承,这件事成了容家最大的秘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幻花宝藏。

    哪怕不是为了复国,这样一笔巨大的宝藏,任谁都想得到。

    到了容寻这一辈,他也从父亲那接受了遗志,又面临家族衰落,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寻找,整理好所有祖祖辈辈收集来的信息,他有了不少新的发现,至少他确定,只要进到幻花宫,他就能找到幻化宝藏的入口。

    可巧,在青鱼镇碰上了从幻花宫离家出走的朔月,他本只是从青城到青鱼镇办点事,顺便去见了见那位富商朋友,误打误撞看到了朔月的古怪武功,他那时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毕竟朔月用的是一把瓜子,根本看不出武功来路。

    其实哪里是需要什么放风的人,是他特意派无往跟着朔月,关于幻花宝藏世人知之甚少,但幻花神功却是久负盛名,那一战印证了他的猜想,朔月就是幻花宫人。

    直接找上朔月,必定引起她的警觉,朔月这人看似随心所欲只凭喜恶做事,其实难以随便信任他人。

    于是他接近了忘忧,花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才获取了朔月的信任,这次更是如有天助,朔月想回幻花宫的念头越来越重,他趁机说服忘忧一同前来,让朔月一点疑心都没有生。

    事先又派无往给朔月师傅传达了假的消息,以朔月危险重伤,有性命之忧为由,从幻花宫中引开了朔月的师傅。他们到幻花宫时刚巧同朔月师傅错开,没有这个幻花守护者阻碍,他要找到幻花宝藏只是时间问题。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朔月听他说自己姓姬,还提到追随姬安世的守护者,虽然她不知道全貌,但她师傅以前也跟她简单地提过幻花宝藏,不用再多说,她大概猜到了容寻的身份。

    虽然有些惊讶这人的城府之深,竟然在他们身边蛰伏了两年之久,但也能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她心里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很想知道,忘忧也参与其中吗?忘忧也跟着一起骗了她吗?

    她静默着没说话,容寻却似乎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步想来抓她,“你过来,你来打开这座地宫!你是幻花宫人,你肯定知道打开的办法!”

    朔月灵活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笑道:“哎,这位朋友,别开玩笑了,你忘记我是被赶出来的吗?都被赶出来了怎么会知道如何打开?”

    “你平日里就阴险狡诈得很,你在骗人!”容寻根本不信她的话,冷着脸睨着她。

    “阴险狡诈?朋友,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朔月还是一脸巍然不动的笑意,不慌不忙回着他的话,指尖却悄悄摸上自己的幻花铃。

    她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如何脱身,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的武力,如果拼力一搏,应该能全部打倒,最快的办法是……

    容寻看着她,目光已经有了寒意,“朔月,我的耐心有限。”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忍耐呀!”

    话音刚落,她突然如鬼魅一样闪到容寻身边,右手带着闪着寒光的幻花铃就扼上了他的脖颈,“朋友嘛,要随意一点!”

    无往着急地上前就要冲过来,“公子!”

    朔月笑着看向他,“你最好站着别动,我呢,最讨厌被人威胁,所以换我来威胁你了,你再上前一步,你的主子就会,扑咚一声,人头落地。”

    无往只好站住,着急地看着他们,辩解道:“朔月姑娘你不能这样,主人是你的朋友啊!他虽然下药迷晕了你,但从未想过害你,一直亲自抱着你下来的,更不曾苛责于你,你怎么忍心用他性命威胁?”

    朔月不为所动依旧扼着容寻的喉间,语气古怪地回道:“原来如此,我真是好感动呀,是吧,好朋友?”

    容寻突然冷笑了一声,手中陡然间多了把细长匕首朝着她右手一划,背后又一阵寒意袭来,朔月瞬间放开了他,往后掠开几步,方才她站的地方插着几只闪着寒光的箭尚在晃动,她抬头看去,方才她背后的视线死角里还藏着几个手持箭弩的刺客。

    朔月甩了甩被划伤的手臂,“哎呀,朋友,你真是不客气啊!”

    “朔月,这是你教我的,对朋友不用客气不是吗!呵呵,其实不妨告诉你,我在那把匕首上涂了剧毒。若是没有解药,半年之内你会全身内力横流,暴毙而亡。”

    “啊,真是好可怕呀!吓死我了。”朔月毫不在意的揉揉头发,她调动内息周身开始慢悠悠飘起细小的花瓣,再次发动攻击,一片花瓣急速飞驰而过,宛如锋利无比的暗器,一眨眼就划伤了容寻的脸。

    找死,那我成全你!”容寻摸了摸脸上被割出的细长伤口,从腰间拔出长剑迎了上去,无往带着那群黑衣人一拥而来,团团包围住了朔月。

    朔月被围攻也不慌,滴水不漏地护着自己周身,指尖的光芒大盛,同容寻打了片刻后,再次伸手袭上他的喉间,容寻本能地抬剑一挡,朔月另一只手却突然出掌击上他的胸口,把他打飞出包围圈,撞开了好几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朔月纵身一跃,跟着飞了出去,站在他面前,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了。

    “啊,朋友,你吓到我了。”

    朔月俯身从地上拾起他的佩剑,随意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从不随意杀人,但不是因为她善良,她只是懒得动手,不过此时,她动了杀心,对容寻这样骗她的人,已经不是朋友,对敌人她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看着那把悬在他胸口上的利剑,容寻面色惨白地合上眼,似乎放弃了挣扎,片刻后又睁开朝她身后喊了句:“忘忧救我!”

    忘忧?

    朔月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发现上当了。

    背后一寒,她却躲不开了,她咬咬牙,准备搏一搏,不过就是玉石俱焚罢了,她何时怕过!

    她转身想在容寻匕首刺伤她的时候,也给他来一剑,身体却突然被一把推开,她站立不稳扑了出去,身后响起好几声密密麻麻的“噗哧”声。

    她赶紧站起来一看,却发现容寻捂着胸口已经倒在地上,他的手下也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伤口上只有一片纤细的花瓣。

    “师傅!”

    她师傅看着她眼睛倏地亮起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月,真的是阿月吗?你终于肯回来了,太好了!师傅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是我,师傅。”

    师傅及时赶到救下了朔月,那波攻击以恐怖的压制力直接放倒了所有人,无往只得从身边随意抓了个下属过来做挡箭牌才勉强挡下了攻势,他趁机飞身过去一把抓起倒地的容寻一溜烟跑了。

    朔月也没再追,想到自己跑出去那么久,又被师傅救了有些愧疚,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看到她师傅面色古怪。

    静默了片刻,她师傅才再次开口。

    “阿月,过来……扶我坐一会,赶路赶得有些累。”

    师傅朝她招招手,朔月这才舒了口气跑过去,扶住她师傅走到一旁的柱子边坐下。

    师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又一遍,似乎想看清楚她的小朔月现在的样子。

    “阿月啊,是师傅不好,不该把你关在幻花宫里。师傅一辈子也没去过几次外面,一辈子的时间都留在了这座小小的石殿里,觉得这石殿已经是一个世界。不过,师傅现在想通了,世界之大,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风景,所以,阿月,你要好好把师傅没来得及看到的人间都看一看……”

    闻言朔月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师傅一见面就说这个,她本来就不是能把心事直接说出口的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只得找理由想躲一躲,“啊,师傅,我……我给你去倒杯水。”

    朔月刚要站起身,却被她师傅拉住手。

    “阿月……”师傅刚喊了她一句,突如其来就呕了一大口血,落在地上变成一朵糜烂的血花。

    朔月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扶她师傅。

    “师傅!怎么了?你……”

    她从师傅的后背收回手,只见一手猩红的血,她探起身子去看,她师傅背后赫然露着几个可怕的血洞。

    方才……方才,那几声“噗哧”声里有好几声是……

    根本没有躲掉容寻的匕首,是师傅用身体给她挡掉的!

    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迟钝的痛意如尖刀一下一下凌迟在她的心尖。

    “阿月啊!我……”她师傅说话都费力,却还是满脸笑意想跟她说说话,方才用内力压制着肺腑间的血腥气终于压制不住了,一波接一波从唇角涌出来。

    “师傅,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再说话了,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们先去找大夫!”

    朔月觉得面上有些湿漉漉的,有些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她痛苦地低伏下身子,把脸贴上她师傅的脸颊。

    她师傅的声音宛如叹息,温柔地响在她的耳边,她有很多话想对朔月说,再不说好像就来不及了。她接到朔月重伤消息出去的时候遭到了伏击,受了点伤,察觉有诈心急如焚地动用内息拼命赶回来,已经有些吃不消,她只来得及推开朔月,自己避无可避的被刺了好几下。

    想想她要是晚来几步,那把匕首伤的就是朔月,她就控制不住杀了那些人。

    不过,现在好像说都没有用了。

    “咳咳,阿月啊……师傅,师傅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师傅一点也不后悔把你捡回来……”

    “还好我遇见了你,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世上会有一个这样的你,鲜活又可爱,任石宫森然如同牢狱,我还是想跟你说,阿月,这是我们的家……”

第五十五章 只道寻常

    黑黝黝的地宫石室里,只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朔月靠着一座新做成的石棺席地而坐。

    她花了一天一夜亲手打造了这具石棺,她的手磨得满是血泡她却浑然不觉。

    静静陪着石棺里那女子坐了一会,她站起身来抹了把眼角的湿意,扶着棺盖又仔仔细细看了她师傅一眼。

    那女子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生动依旧,眉眼无端温柔。

    朔月红着眼睛无比郑重地说了句:“师傅,等我。”

    等她回来,她就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幻花宫里陪着师傅。

    她合上石棺,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出了幻花宫,策马东去。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三天路,她赶到了青城。

    武林世家之中,只有青城这一家容姓,青鱼镇也是隶属于青城管辖之中的一座小城镇。

    容寻的身份并不难猜。

    她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青城山庄。

    趁着夜色,朔月悄无声息地直接潜入了那座巍峨气派的巨大山庄里。

    她像只灵巧的猫,无声贴伏着屋脊行走,避开来来往往的巡夜人,从他们头顶悄无声息地窜过。

    虽然她要找的人不知道在哪,这座山庄大的可怕,但是她有足够的耐心去找。

    经过一座偏院时,她蹲在屋顶上听到屋里有两个人轻声对话。

    “怜儿,把这碗药给你父亲送去。”

    一听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个温柔的女子,像是一阵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许久不见另一个人回答。

    女子又叹了口气,低声说:“怜儿,不要怪你父亲,他也是没办法。”

    那怜儿终于开口回话了,语气却含着一丝怨怼,是个稚嫩的孩童嗓音。

    “所以他就可以这般对你?……阿娘,我们回姥姥家去好不好?咳咳……”

    “唉……”一声叹息打断了那孩子的话,他沉默了一会。

    “知道了,阿娘,孩儿这就去送。”

    这孩子竟然是个病秧子,说了两三句话就咳嗽得厉害。如此为何还要让这个孩子去送药?是这位夫人腿脚有疾么?

    朔月本来想猫下身子看一眼,那孩子已经推开堂门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了出来,另一只手提了一盏朦胧的纸灯笼。

    他将纸灯笼放在地上仔细地关上了外堂的门,才又拾起纸灯笼往一边长廊走去,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火光里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朔月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要是她猜测的没错,想必跟着他应该能见到她要找的人。

    那孩子绕着弯弯曲曲的长廊走了许久,走着走着脚步停了下来,朔月不知道他要干嘛,也没再往前,无声无息地蹲在离他一段距离的长廊栏杆上,像是只融进夜色里的黑猫。

    夜色无声,倏地,那孩子转头望了过来,倒把朔月吓了一跳。

    这孩子竟然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已经把周身气息都隐藏起来了,一路上没一个人注意到她,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朔月没有躲避,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反正要是他叫人来,她就马上杀了他。

    此时她才看清楚,这孩子长得格外漂亮,单是那一双眼睛就美得惊人,宛如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石,叫人见之难忘。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那孩子咳嗽了两声,声音轻的几乎快要飘散在夜色里。

    “你是坏人吗?”

    朔月坦然地点点头,“嗯,我是。”

    “你要来杀我父亲?”

    “是。”

    “好。”

    闻言朔月倒是有点诧异了,这孩子什么奇怪的反应?

    有点意思。

    朔月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眼尾那颗朱砂小痣在夜色里似有若无,无端的邪魅起来。

    朔月身影一动,突然就站在了那孩子面前,那盏纸灯笼的火光轻微晃动了一下,那孩子却没被吓到,静静地看着他。

    她随意往后一靠,双腿悬空坐在了栏杆上。

    “其实,我是来杀你们全家的。包括你。”

    朔月伸手戳了戳他白玉一样光洁的额头,语气十分认真,又带着点笑意,反而更加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嗯,如果你想,那你拿去吧,他们的命也是,只是能不能放过我阿娘。”

    朔月本来生过屠尽容家满门的念头,只是她自己打消了,她向来只凭喜恶做事,她觉得这么做没意思。方才她也只是想吓吓这孩子却听到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朔月伸手抓过他手里的食盒放在一旁,指尖探上他的命脉,他没有挣扎。

    她不擅长医术,但跟忘忧在药坊里待了快两年还是学了那么一点点。

    “天生的?”朔月松开他的手腕,笑眯眯地说:“会死哦。”

    那孩子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淡声说了句:“我知道。”

    “噗……你这孩子倒是很有意思,你的命就先留着吧。可巧,我也中了毒可能就快死了,所以你可不许先死啊。”

    “你……”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拎起了食盒,“虽然这要求有点过分,能不能带个路?”

    那孩子摇摇头,拉了拉身上的外袍,轻声说:“走吧。”

    孩子提着纸灯笼同她并肩走在长廊里,有夜风袭来拂起他们的衣角。

    朔月偏过头看着他有点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她说:“我叫朔月,欢迎你随时找我报仇。”

    朔月站在院子外抬头看了一眼院内那座夜色里朦胧华丽的小楼,低头对那孩子说:“就到这吧,你先回去。”

    她实在没办法让这么小的孩子看着她杀人,杀的还是他父亲,她终归是于心不忍,就是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讽刺罢了。

    他仰着脸问:“杀手还会害怕?”

    朔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知道了,我现在回去,我会跟阿娘说,他已经喝了药。”他的目光像是融进了这漫天夜色里却坚定地回望着她的视线。

    “因为,我也希望他死。”

    他转过身,又提着那盏纸灯笼慢慢走回了黑暗里。

    朔月叹了口气,悄无声息进了院子。

    屋里亮着一盏灯,却很安静,她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容寻浑身酒气地趴在桌边睡着了,手边七倒八歪放着几个酒壶,连佩剑都随手放在了一旁。

    朔月也没叫他,把手里提着的药盒放在了桌上,径直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捡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窗外夜风大了起来,过了会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滴滴答答打在窗上。

    容寻被雨声吵醒,醉酒后只觉得头痛欲裂,眉头一皱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却马上惊慌失措地从凳子上窜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带翻了脚凳。

    “朔,朔月……”

    “啊,是我,好久不见。”

    朔月撑着下巴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只酒杯把玩,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洒落一滴酒。她如同往常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容寻却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心底爬起来。

    朔月把手边的药推了过去,“身体抱恙?那就早早喝了这碗药吧。”

    “这食盒是……你哪里得来的?”他眼睛睁大了一些,联想到很多不好的猜测,“……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朔月掩唇笑了起来,眼角那颗小痣越发明艳。

    “当然是,杀了呀。”

    她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缓步朝着容寻走过去,不紧不慢的语气像是在讨论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对了,里面还有个长得挺漂亮的男孩子,啧啧,可惜了那双眼睛,真是像玉石一样好看呢。”

    容寻一脸诧异地看着朔月,手指指着她却在不停颤抖,“你!”

    朔月又低头笑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已经不带温度,叫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别人的性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不是吗?我杀了他们不是正合你意。”

    听懂她语气之中的肃杀,容寻不自觉退了一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摸了个空,目光紧张一颤,他的佩剑在朔月身旁的桌上放着。

    朔月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伸手拿起了他的佩剑,在他眼前晃了晃。

    “找这个?”

    容寻看着她没说话。

    朔月却随手一抛把剑扔给了他。

    “容寻,我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打倒我,要么我就杀了你。”

    容寻接了剑,看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同朔月接触的快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笃定自己已经看透了朔月,可是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朔月从来没有对他认真露出过她的杀意,哪怕在幻花地宫里也是,现在这种恐怖的杀意却瞬间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朔月不等他多想,疯狂地开始攻击,容寻只得拔剑抵抗,但他发现再怎么反抗也只是徒劳,朔月看清了他的弱点,几乎打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余地,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多出无数条细小的伤口。

    太强了……

    这才是真正的朔月么?

    他浑身刺痛已经有些招架不住,朔月却没有停手。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朔月说了一句:“谁都好,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死了呢?

    似乎窗外的风雨太大了,有凉凉的水汽滴在容寻脸上。

    他睁着一只被打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用来划伤朔月又杀了朔月师傅的那把匕首在朔月指尖灵活的舞动,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要死了!

    他怎么能这样死去!

    对了,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容寻挣扎着往后退了退,试图阻止杀意弥漫的朔月。

    “朔月,你别忘了,我说过你中毒了!你没有解药你会死的!你要是杀了我,就别想得到解药了!”

    朔月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哈,你在威胁我吗?”

    朔月下手不带一丝犹豫,直接把匕首刺进了容寻的心脏,是她师傅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连深浅都分毫不差。

    他胸口插着那把匕首狼狈摔倒在地,咬着牙强忍着却还是痛呼出声。

    朔月慢悠悠蹲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好像跟你说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中毒了又怎样?这个世上我的生死只有我自己能决定,断然没有别人让我死的道理。”

    容寻答不上话捂着心脏痛苦喘气。

    真的好不甘心,她明明知道自己中毒了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她根本不怕死!她就是个疯子!这样的威胁就像个笑话一样讽刺。

    好不甘心啊!他绝不能让她如意。

    “咳咳,朔月!你知道那毒药是谁给我的吗?”

    朔月眼睛倏地睁大,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下意识的,她反驳道:“不可能。”

    容寻心里滋生的恶意像是找到了一条宣泄的口子,他越发恶毒地笑起来:“不可能?

    还是你不愿承认?那你说,那天忘忧去哪了呢?”

    朔月还是摇头,“……我不信。”

    “咳咳,真是蠢,毒药是忘忧的啊!哈哈……是忘忧啊……”

    容寻带着个心满意足又恶毒的笑容,停止了呼吸。

    朔月低着头站在原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忘忧……

    是忘忧给容寻的毒药用来杀她!

    哈哈,忘忧跟着她到了幻花宫,在那之后就不见了,她竟然还一直相信着他没有参与这件事,她怎么会那么天真?

    她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疲倦,这人间好像也就不过如此了,花依旧,风依旧,夜色也依旧,再不如初见时那般万物都叫她觉得欢喜。

    她捂着眼睛低低笑起来,却觉得眼睛里一阵温热。

    师傅,她真的错了。

    忘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回到了忘月药坊,他找遍了整个药坊都没有见到朔月,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猜想。

    他按捺着心里的着急,在门外等了一天,确认朔月不是贪玩跑出去玩后,赶紧到青鱼镇上找到富商询问容寻的下落,那富商却告诉他,容寻回了青城,只是青城那边送来了一封给他的信。

    忘忧打开看到了之前他们到了幻花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字迹却不是容寻的,更不是朔月的,只落了一个怜字。

    但了解到来龙去脉忘忧已经管不了是谁写的信,心急如焚地往湖城赶,

    那封信最后只写了一句话:朔月要死了。

    忘忧从来没觉得时间那么难熬,他甚至不敢去想过了多长时间,只是麻木地赶路,不停赶路。

    朔月她怎么可以死!

    朔月她怎么敢就这么离开他!

    忘忧在幻花宫门外不停敲门,等了一天,宫门终于开了。

    朔月站在一半阴影里看着他,脸色异常苍白,眼睛肿的不像话。

    忘忧却顾不上其他,伸手去探她的脉。

    察觉到脉象有异他脸色一沉,着急地问道:“你这丫头怎么了?我才离开多久就中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我帮你解掉!”

    朔月看着他一脸着急心里越发难受只得抽回了手,平日里笑眯眯地样子都维持不住,僵着脸地说了句:“何必明知故问。”

    “什么明知故问?”

    “事情容寻都告诉我了,我中的毒不就是你下的吗?又何必惺惺作态?”

    忘忧愣住,他什么时候给朔月下过毒了,这是什么话?

    “你在说什么?我……”

    “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快滚。”

    朔月心如刀绞,拼尽全力才把这句话说完,转身进了石宫。

    忘忧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僵着张脸,不禁也有些气恼。

    他真的很担心她,不眠不休跑了两三天才赶到这里,她竟然说他下毒,她竟然不信他!她竟然觉得他跟容寻一样都是因为觊觎幻花宫的宝藏才跟着她来?

    他分明只是因为她!

    忘忧当即不再多说,看着幻花宫的石门再次关上,也生了闷气自己下了山,气鼓鼓地回到了忘月药坊。

    他看着那块朔月弄的牌匾,心想那丫头气消了肯定就自己回来了。

    他会等她回来的。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心如刀绞。

    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当几个月后他接到朔月的死讯时,他总是想起,石门关上前,朔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绝望又伤心。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察觉到?

    他为什么不再多解释两句?

    他为什么没有拉住她?

    他竟然让她就这么心灰意冷的死去?

    这人间好像也就不过如此了,再没有初见时那般因为一个人,这天地这人世间仿佛变得处处可爱,万物都鲜活起来。

    从此,世上再没了什么忘月药坊,只有了一座叫忘忧的山,一个避世的人。

    他已经失去了他最宝贵的人。

    朔月死,刚满二十。

    “我叫朔月。每个月夜晚最黯淡无光的那一天。民间将每月初一那一天定为朔日,朔日当天的月亮被称为朔月,一般是看不见的。”

    “为什么这样叫我?因为师傅说,捡到我的时候是朔月日。这样的起名方式真是随意啊,就像师傅自己的名字一样随意。”

    “我师父叫什么?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没错,我的师傅叫小满。因为出生那天正值二十四节气小满,她就叫了这个名字。是不是,跟我名字一样的随意。”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我还没有收徒弟。师傅肯定会觉得我很没用。我捡了一个掉在崖底快死的女子回来,她叫秦宛卿,很好听的名字,可是我不喜欢,所以我叫她花奈。师傅,我也有徒弟啦!”

    “我希望花奈给我守墓十五年,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师傅为了救我而死,她死的时候刚三十五岁,我也好想活到三十五岁,好把欠她的命还给她。”

    “我不想欠她。我不想欠我师傅。”

    “可是我快死了,我活不到三十五岁。”

    “最近总觉得小满师傅在我耳边不停念叨,阿月啊……阿月啊……一直在耳边叫我,温柔的,生气的,担忧的,真的很吵很吵啊……”

    “我觉得没有哪一个师傅像小满师傅这样唠叨了。”

    “以前我觉得师傅好烦,可是现在我很想她。”

第五十六章 海市蜃楼

    逐安合上那本泛黄发皱却一个书角都没翘起的书册,叹了口气,原来这座地宫里还发生过这样悲伤到令人叹息的故事。

    若是没有用纸笔写下来,这些往事就会随岁月而逝,再也无人提起。

    他心中满怀着敬畏把那本属于朔月的书又放回了原处,仔细替那座石棺清理干净灰尘,又认真地祭拜了一番。

    想必朔月想传达给她师傅的心情已经很好的传达到了吧!

    不过,更让他惊讶地倒是朔月UU小说反反复复出现的忘忧,没有想到忘忧师父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他之前猜测过忘忧师傅隐世不出的原因,但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叫朔月的人罢了。忘忧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还在忘忧山上的时候,经常会有人为了感谢忘忧的救命之恩做些歌颂医德的牌匾送上山来,但忘忧从来都是婉言谢绝,实在推脱不掉收了的也只是随意堆在别的房间里。因为他的房间里从始至终都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朴素牌匾,那上面也没有写什么多余的其他字,只写着:忘月药坊。

    他以前经常能看到忘忧抬着头出神地看着那块牌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这些细微的动作如今都有了原因,然而就像忘忧从来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他父母的故事,他也从来不会去追问忘忧的往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小心翼翼珍藏着的秘密。

    他叹了口气。

    逐安站起身走回方才那具骷髅坐立的地方,那里本来有一块与四周地面明显不同的地砖,之间的缝隙十分明显。之前有具白骨坐在上面直接遮住了它,称得上是一个大胆又巧妙的伪装,毕竟一般没人会想去主动搬动一具白骨,不仅麻烦还不敬亡者。

    只是没想到那具白骨自己动了,反倒给逐安省了不少麻烦。

    逐安蹲下身用剑尖撬开石板,听着从下方传来的嘈杂声音,有微亮的光从那个黑洞下方跑出来,他松了口气,找到了!

    他没多想往下一跳,这地洞的距离比他想象的深很多,也不知道落地会不会撞到什么。

    于是,抱着这样谨慎的心情,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掉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原本急促的落势也被缓冲掉,本来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的石室突然鸦雀无声。

    逐安同一群在盘腿打坐运气疗伤的武林世家的宗主门生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

    逐安心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姿势?集体修炼?这石室难道是什么福地洞天么?

    顶着他们诡异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一眼他坐着的东西,他掉在了……一朵巨大的灵芝上。

    至于那些人看他是因为,原本已经近在眼前,让他们热血沸腾欢呼雀跃的宝藏那棵巨大无比夺目耀眼的黄金树被逐安一脚踩没了!

    踩没了!

    尚且坐在地上运功的人里,有人保持着吐纳的姿势差点哭了,崩溃地问:“……那……那棵黄金树?不,不见了?”

    “怎么可能……”

    “被他……踩没了!”

    “……”

    “逐安!”

    逐安侧过头望去,看到一脸焦急的织梦朝他跑来。

    他本就被这些人如狼似虎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赶紧迅速跳下了那朵巨大的灵芝。

    刚站稳就被织梦扑了个满怀,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哥哥!你去哪了?”

    “我……”他的经历当真是一言难尽,他安慰着伸手摸了摸织梦的头发。

    织梦重新见到逐安十分高兴,但她没有只顾着自己高兴,赶紧拉着逐安往一旁走,“

    哥哥快来,快来看看慕飞白!他受伤了!”

    逐安也没多说跟着她就过去了,织梦长话短说把慕飞白怎么受的伤以及世家诸位为何在运气疗伤迅速挑重点讲了一遍。

    逐安走近时只看到疏花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慕飞白,她眼眶泛红,却固执地看着慕飞白的脸没有掉泪。

    等看到逐安走近时,她艰涩地开口:“救救他。”

    逐安也不再多言,赶紧去探慕飞白的脉象,仔细察检查过伤口,有条不紊地把随身带着的药粉敷上,撕了布条为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从腰侧取下从不离身的小布包,拿了一套银针出来,又稳又快地在慕飞白身上扎了几针。

    疏花见他收了针,脸上终于多了点别的表情:“怎样?”

    逐安摇摇头,严肃地回道:“伤口太深,已经透体而过,急需用药,尚有危险。”

    他从来不会夸张病情,也不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诊断结果是什么,他说的时候用词都格外严谨。

    疏花身子一颤愣了愣,织梦赶紧伸手抚上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逐安也安慰道:“性命攸关,越拖只会越糟。如今之计,我们得赶紧出去。疏花,打起精神来,飞白还等着。”

    疏花定定心神,点点头说了个嗯。

    逐安也知道,她应下了就是会做到的承诺,也没再多说什么。

    突然想到一些事,逐安站起身来,不动声色退了两步同站在一旁的容怜并肩而立,周围的人都没察觉他的动作。

    他有些问题想弄清楚,然而,自己都没有弄明白的事,不可草率对众人语。

    “容公子,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容怜眨眨眼,看了过来,低声回道:“你说。”

    “请问容寻是你何人?”

    容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好奇回道:“你认识家父?”

    “不认识,原来是令尊,失礼了。”

    逐安其实有些在意容怜,不管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很巧合,而且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在追寻幻花宝藏,但至少之前他根本找不到容怜的动机,就连现在也是一样,他还是找不到容怜的动机,如果他同他父亲一样在寻找宝藏,那他应该对钱财珍宝很感兴趣,可是恰恰相反,容怜对这些东西看都不看,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行为甚至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如此想来,似乎容寻被朔月杀死的时候还没有对容怜提过这件事,他反倒因为某些原因希望自己的父亲死,甚至帮朔月带了路。这样来看,对幻化宝藏容怜并不知情,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么?

    “无妨,只是你怎知家父姓名?”

    “从一位叫朔月姑娘留下的手书里看到的。”

    “朔月?你是说朔月吗?”容怜神色一震,周身那份懒散倒是消散了不少,似乎想起了故人,他的神情肃穆了一些,坦言道:“朔月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她杀了我父亲,可惜她这人死脑筋,中了毒还不肯解,死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说完,他又恢复成那样漫不经心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逐安说:“怀疑我?”

    他的神色毫无破绽,逐安也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虽然也称不上是多怀疑,终归确认一下才放心,但是逐安不会骗人。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道:“不瞒你说,有一些。”

    容怜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嗯,是值得怀疑。”

    闻言,逐安也笑起来,“是在下失礼了,莫怪。”

    容怜摇摇头,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

    逐安又走回织梦身边,问他们是怎么到这里

    来的,织梦把他们之前的经历大概跟逐安说了一遍,包括他们遇到的古怪石门,还有疏花他们遇到的极乐蛇蛊,他们又是如何到的这里,看到了那棵被他踩没了的黄金树。

    “那里有棵黄金做的树?”

    “是啊,很高,树干叶子都是金黄色的,还有堆着各种珍宝,看着还蛮漂亮的!”织梦转头指了指,“喏,就在刚刚你跳下来那个位置。”

    逐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有那朵巨大的灵芝,已经结束运气疗伤的各家门生们还崩溃地围在它左右。

    逐安同织梦一起走过去察看,众人的视线又纷纷转移到两人身上,那股浓重的怨念如影随形,逐安心里不禁捏了把汗。

    “哥哥,你把他们的发财梦踩没了。”织梦眨眨眼凑近了一点低声揶揄道。

    逐安同样低声无奈地回道:“那还真是罪过大了。”

    他极力忽视众人越发幽怨的眼神,绕着灵芝看了一圈,这株灵芝十分硕大,他方才落在上面都被稳稳当当地托住,触感还十分柔软蓬松,颜色为黄褐色,灵芝上的纹理层次分明又均匀,若是它体型不那么怪异,倒是一株品貌非常的极品灵芝,它根茎边还生了一圈小一些的灵芝群,看着有些怪异的郁郁葱葱。

    织梦被众人诡异的目光盯得实在有些难受,扭过头试探着对他们说:“要不你们弄点灵芝去卖?”

    还没等众人答话,逐安就否掉了这个提议。

    “这灵芝有异,最好不要轻易触碰。”

    有一个门生眼神幽怨却不敢太过明显,弱弱地问:“为何?”

    “若是推测没有错,这是朝月国皇室墓穴里经常会种植的蜃楼灵芝。”

    “什么是蜃楼灵芝?”

    “有这种灵芝吗?没听说过啊!”

    “蜃楼,顾名思义就是蜃气变幻而成的楼阁,你可以理解成这株灵芝是活的,当它被种下的那天,它会不停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气体。当这些气体凝聚在一起,就会变化成一团虚景,一般而言都是极尽奢华之景,引诱人们靠近,等人沉溺其中陷入幻境,就会被它一点一点吞掉,成为它的养分,昆虫蛇鼠也是一样。如同沙漠里会出现关于绿洲的海市蜃楼一样,这种灵芝也是同理,所以书中都将这种灵芝称为蜃楼灵芝,有毒性不可食用,唯一作用就是用于镇守陵墓。看它这体型,若非是本身极大,就是已经吞噬了不少养分。这种灵芝在帝王冢贵族墓中很是常见,诸位都算是第一次下墓,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方才那个门生又一脸幽怨地说:“所以……是假的啊?”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哀嚎起来。

    “什么嘛!居然是假的,被耍了!这地宫里的东西都不能信啊!”

    “我不信,我的遍地黄金就这么被一脚踩没了啊!你怎么赔我?”

    “幻花宝藏是假的吧!这次,我再也不会相信了!”虽然这句话他们说了好几次了。

    顶着众人失望幽怨的议论纷纷,逐安却再次摇摇头,“非也。”

    他的话一出,众人却陷入了鸦雀无声。

    一直在旁静听的方旭终于开口:“逐安公子,你这是何意?”

    “所谓蜃楼之景在传说故事里是由蜃兽吞吐之气所成之景,但现实中蜃楼之景需要依托实物方能成形,所以……”逐安没在说下去,众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所以那棵黄金树是真实存在的!”

但愿人长久

    朔月蹲在忘月药坊屋顶上,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这把锃亮锋利的杀猪刀是她从青鱼镇街口卖肉的郑屠户铺子上借的。

    她去的时候还把郑屠户夫妻俩吓了一跳,因为她浑身湿透,像是掉进了河里,周身狼狈,好说歹说才拒绝了夫妻俩要给她熬一大锅骨头汤补补的好意。

    她一身凉意裹挟着半夜的大雨怒气冲冲地从青城山庄冲回来的时候,没多想直接就去提了把杀猪刀,她要去找那个人问问,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气势是很猛很足,就是她这么一蹲,直接从清晨就蹲到了再次月上柳梢。

    今晚是满月日,月亮很大很圆,不同于她的名字,暗无天日。

    她就看着那人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磨药都能走神,石药杵砸了好几次手,来来回回去她房间就去了三十多次,生怕她又像以前一样,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又去爬窗子。

    这是多怕她回来啊?想必是觉得做了亏心事,坐立不安担心她回来报复吧。

    朔月撇了撇嘴,把杀猪刀丢到了院子里。

    哐一声。

    朔月看着容寻的尸体逐渐凉透,她失神地推门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脑子里该想什么,乱糟糟的一团,有一句话一直在她脑子里疯狂盘旋着。

    “毒药是忘忧的啊!哈哈……是忘忧啊……”

    她没怎么看路直接往来的时候经过的那条长廊走去,有雨丝随着冷风飘进来,斜斜打湿了她的衣袖。

    走了一会,她停下了脚步,方才那孩子披了一件浅色的披风,提着盏纸灯笼站在长廊边看着夜色里的漫天大雨,眸子里是空无一物的漠然,手边放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朔月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小鬼,嫌命太长?”

    本来就身子弱,还站在寒风里吹,可不是嫌命太长了么?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在风雨里响起,那孩子才收回视线转过身来,把手边的伞递给了她。

    “下雨了。”

    朔月看着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走近了两步,坐在了他身旁的栏杆上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住了风雨。

    “喂,小鬼,我们来交换个秘密怎么样?”

    “你想知道什么?”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是我想

    跟你讲点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裹了裹披风蜷着腿坐在了她的脚边。

    “……好,那你想讲什么?”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总觉得除了自己住的石宫以外的世界都特别意思,向往的不得了……”

    他仰起脸,纸灯笼昏黄的火光笼罩住他的眉眼,暖的不像话,他小声地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闭嘴,小鬼,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

    朔月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她的绝望,她的后悔,她的情绪无从宣泄。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就这么落在夜色里。

    朔月讲完了,那孩子却闷闷地一言不发,她等了会忍不住问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他扬起那张漂亮的小脸,一脸严肃地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啧,你这小鬼……”

    朔月伸手敲了下他的脑袋,那孩子吃痛用手揉了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着脑袋显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合年纪的漫不经心。

    “我说啊,难道我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不应该亲自去听他的回答吗?”

    朔月闻言倒是愣住了,是了,她平日里遇到一点小事非得刨根问底问个透彻,现在怎么自己在这伤神?

    她在逃避什么呢?

    害怕那是事实吗?

    可是,无非是确认了再给他一刀弄死他而已嘛!

    朔月眨眨眼,看向他,声音低了一些,“小鬼,你相信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秘密。”

    他抬起眼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朔月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雨声里。

    朔月直起身子时,他却瞪大了眼睛,过了会,他才再次开口,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朔月,你真讨厌。”

    但话里却没有一点讨厌的情绪。

    朔月笑了一下,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讨厌我不挺好的吗?想跟我做朋友的人多的不得了,想讨厌我的人还没有。好啦,不跟你废话了,我的时间可不多啦,下次再见时,就等下辈子吧。”

    他也跟着站起来,拂了拂披风上的水汽,把手边的伞递给她,她却没有接。

    朔月

    认真地看着他,而后转身随意地挥了挥手,灵巧地往屋檐上一跃。

    最后的一句话,似有若无,像是他的幻听,浸泡在这样漫天的大雨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浓重的水汽袭来,他手里的纸灯笼噗一声灭了。

    “再见啦,容怜。”

    朔月看着趴在药坊大堂木桌边睡觉的忘忧被她丢下去的刀砸出的动静吓醒,慌慌张张地冲到门口。

    “朔月?”

    朔月又退回了屋顶坐下,她本来以为她会像找容寻复仇一样坚定地来找忘忧,好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问他为什么要给容寻毒药。

    可是真的蹲在这里的时候,看着那块被忘忧嫌弃的不得了的药坊牌匾的时候,看着忘忧的时候,她才发现,其实根本不用问,她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

    不管是不是他给的毒药,她都一点办法都没有,问与不问都一样,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谁叫她很是在意这个叫忘忧的人呢?

    没办法,算他走运,只能放过他了。可是,她却再没有办法放过自己了,她不能对不起为她而死的小满师傅。

    朔月对着那轮满月,轻声呢喃道:“啊,朋友,算你走运。江湖人嘛,讲究一命还一命,既然你欠了我师傅一条命,那这次,就这一次,我替你还了吧。”

    院子里忘忧还在发疯一样提着那把杀猪刀里里外外的找人,朔月却从药坊屋子里悄无声息地摸了两坛子酒上来,身影一晃融进了夜色里。

    她不停赶路,过了会已经跑到了蒲州城。

    朔月抱着那两坛酒坐在蒲州城最高的那座塔楼的楼顶,对着月亮猛灌下去几口,酒入喉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可是却感觉整个人都漂起来。

    蒲州城的月亮跟青鱼镇的一样好看,又大又圆,月盘仿佛近在咫尺,像是伸手就能碰到。

    那个少年仿佛隔了些距离坐在她身旁。

    那少年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眼神温和的如同晨间溪水,眉目间有种悲天悯人的暖意。

    他们在这喝了酒打了一架互相把对方踹下了楼顶。

    朔月抬起手中酒,对着空荡荡的身侧笑着问道:“忘忧,跟我做朋友吧!”

    有道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却生于朔月日,终究不得圆满。

第五十八章 石像花开

    逐安温和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在石室里响起,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方家那几个门生也按照宗主的指示紧跟着一个接一个站到了对应字的棋盘格子上。

    幻花,亡于国君,安世复之。

    猜对了吗?

    石室里地面下闷闷地响起咔嚓一声,机关被触发了,蜃楼灵芝正对着的那一堵原本光滑完整的墙面突然轰隆作响着向两边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秘密而幽深的长廊。

    逐安松了口气,还真叫他猜对了。

    姬安世想听到的话,应该是毁于幻花国国君手上的幻花国又从他手里复国甚至变得更加强大吧!他想要的并不是幻花国,也不是单纯为了复国,而是向世人证明他的治国理政才是正确的。幻花国君做错了,他才是对的!有时候,对于有些事无非就是想要求个对与错罢了。

    看着那条打开的秘密通道,众人不禁雀跃起来,投向逐安的眼神都充满着钦佩。

    “你们看,真的有一条路!”

    “这位公子好生厉害!这都可以推测出来!”

    “是啊!我都没往这个方面想!”

    逐安闻言笑着道了句惭愧,他只能说是运气好些罢了,比他们多看到了那份完整的幻花国史。

    织梦听到有人夸逐安却比他还高兴,虽然没有加入他们的褒奖行列,却在一旁连连点头,逐安哑然失笑,心里突然有些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等那扇石门完全打开,方旭自告奋勇打头阵,举着火把带着自家门生率先踏进了那条长廊,然后是其他宗门的人员,他们几人最后跟上。

    长廊狭长但空间很高,两侧的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每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就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花鸟图腾,在织梦他们看到的那座石门口也出现过,想必是幻花古国以前流行的宫殿装饰。

    众人的足音带着浅浅的回音,这么一响,每一步走得都叫人心里发颤,不过却一直无事发生。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织梦站在逐安身旁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原地跳了跳够着往前看,扬声问道:“出什么事啦?”

    她的声音在石室里脆生生的传开,站在前面的人七嘴八舌的回着话。

    “织梦姑娘,前面没路啦!”

    “有一座神女石像封住了路!石像后面也没有路!”

    “走不了了!”

    “是不是条死路啊?”

    逐安并不觉得前面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在这里藏一条死路,向织梦他们提议道:“我们过去看看。”

    几人往前走,众人纷纷给他们让开路,很快就走到了那尊神女石像脚下。

    那尊石像极为高大,快同长廊顶齐平,全身呈青灰色。雕刻十分细致精美,发饰,服饰,动作,甚至连微笑的表情都栩栩如生。整个身子倾斜呈飞天之势,只有**着的右脚轻盈的足尖点地踩踏着祥云,似乎下一秒就会踏云而去,一手拈着一朵花,一手遥遥伸向青天,做拈花飞天之姿,双臂间挽着的披帛都雕成随风飘扬的灵动之态,整座石像超凡脱俗,极为赏心悦目,神女眉眼间的笑意不带半分烟火气息,俊美又慈悲。

    逐安不知为何却觉得对这尊神像有些亲切之感。

    容怜随意瞥了一眼,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

    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雕刻之人的粗心大意,“这神女手握花苞,倒是少见,如何拈花一笑?”

    方旭接过话问道:“有何异处?”

    织梦方才离得远看不清楚,现在举着火把靠近照亮,让自己跟逐安疏花都能清楚看到,她顺着容怜的话看向神女手中那朵石花,分析道:“虽然我没有烧香拜佛的习惯,但见过的佛堂之中供奉的神像手中佛花都是雕成盛放着的,就算手中无花,庙中僧人也会放一些当下时令花卉,可见供奉神佛用的都是盛开的花,这神女手中握着的为何是一朵尚未开放的花苞?”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让火光照到的范围里视线更清楚,她又举起另一支手向上指去,“你们看,那神女额间的宝石好像缺了一块。”

    神女石像额间带着一串精雕细琢的石雕宝石抹额,有十几枚圆形宝石相连,两端延伸进丝丝缕缕逼真至极的发丝中。那串宝石抹额最中间却缺失了一块宝石,成了美中不足的一点小小瑕疵,但若不是细看,很难发现。

    疏花瞥了一眼,又看向织梦,冷言说了句:“像你。”

    她这么一说,逐安才恍然大悟为何他刚刚会生出那种亲切之感。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必说的就是他现在这个状况了,他同织梦朝夕相处,对于织梦的打扮完全可以说是烂熟于心,织梦额间一直佩戴着一枚泪滴样式的红宝石,用两束金色的丝线串着编进浓黑的发里,灵动又娇俏,同那尊神女石像的打扮不正是一模一样吗?

    逐安又看了织梦额间的红宝石一眼,确认那形状是相同的,问道:“织梦,你额间的红宝石是哪里来的?”

    织梦伸手摸了摸额间那枚红宝石,“这个吗?这是我师傅给我的,她说这是幻花宫宫主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重要信物,叫我好好带着。怎么了?是不是跟这座石像有什么联系?”

    逐安点点头,“这是幻花宫宫主的信物,那么很有可能也是打开幻花宝藏的钥匙。”

    织梦伸手从额间取下那枚红宝石,又盯着神女额间那个缺口看了看,“那我去试试。”

    逐安赶紧叮嘱道:“小心些。”

    织梦点点头,把手里的火把递给容怜,足尖一点借力往神女石像上轻盈一跃,稳稳地站在了神女的裙摆上,又向上跳了两三次,爬上了神女那只拈花的手臂上。她站在这里可以摸到神女的脸,但离着神女的额间还差了一点距离。

    容怜举高火把给她照明,脸上的散漫收敛了一些,紧紧盯着她,“够不到吗?换我来吧!”

    织梦赶紧拒绝,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她站稳后,手里捏着那枚红宝石,凝神调动内息,右手上的幻花铃清脆一响,从指尖飘出一些淡淡的亮光笼罩住它,那枚红宝石像是被一双手托举着缓缓朝着神女额间飞去,玄妙又震撼。

    哪怕最近已经见了太多次,世家众人还是惊叹于幻花神功的神奇,这画面实在过于梦幻,他们屏住呼吸视线紧紧盯着站在神女手上的织梦,像是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红宝石缓缓升高至神女额间,然后朝着那个泪滴型的缺口靠近,织梦指尖在半空中虚虚向下一压,啪嗒一声,严丝合缝地嵌进去了。

    “真的可以!”

    看着成功嵌了进去,织梦暗暗舒了口气,转头想从神女手臂上跳下来。

    逐安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她,却发现身上还背着个慕飞白,他上前一步又无奈停了下来。他之前在棋盘那里也想放下慕飞白去帮他们忙,结果刚要放下的时候疏花就跑过来准备自己动手背着慕飞白,逐安只得老老实实背好他,在一旁动动脑子,帮忙想想问题。

    疏花跟容怜同时向上动作,容怜身形一顿堪堪停住了,看着疏花向上一跃稳稳接住了织梦。

    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很快收了回去。

    “啊,疏花,谢谢你。”其实这点高度织梦尚且能轻松落地,但她还是真诚地朝关心她的疏花道谢。

    等她站稳,一直看着神女石像的众人开始指着石像惊呼起来。

    “天呐,你们快看啊,花……那朵花开了!”

    “石头花竟然还能绽放!简直闻所未闻!”

    “我的老天,这也太神奇了吧!”

    几人闻声抬头看去,在火光映照下,神女石像手中的花苞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慢慢绽放着花瓣,估摸那花有手掌大小,闭合时不明显的花瓣此刻却一览无余,花瓣纤细如发,层层叠叠,美丽又夺目。

    等那花全部绽放时,神女已经是含笑拈着一朵绚烂繁花,额间唯一一枚真的宝石熠熠生辉,更显高洁,那真实至极的拈花飞天之姿,似乎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脱离无妄凡世。

    逐安一眼认出这神女手中拿着的乃是幻花国史中详细记载过的奇花往生,也就是幻花国灭国的导火线。虽然仔细了解幻花国史就知道,幻花国其实是亡于领导者的墨守成规,连守护国民的军队都没有,全部归咎成往生花的问题过于推脱责任。然而,不可否认,往生花还是成了朝月国起兵的导火线,被幻花国人称为奇花也称为亡国花也很合理。

    “这座神女好像要腾云驾雾飞走了一样!”

    “喂,我说,就我觉得那神女手中拿着的花好特别吗?竟然有那么多层花瓣!也太漂亮了吧!”

    “是啊,我也觉得,好漂亮啊!”

    “那是什么花?我从来没有见过!”

    “有人见过吗?”

    “……”

    如同潮水一样涌来的议论声传入逐安耳中,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往生花的传说以及它的神奇效用了。不难想象,若是被世人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一种奇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往生花重新现世,必将又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有时候,不知道有如同往生花这样的奇物存在也挺好,至少可以避免战乱,往生花乱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世上已经不再有幻花国,那就让这种亡国奇花也随着消失的幻花国一同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好了。

    在众人吵嚷着神女石像跟那朵石花多好看的时候,神女身后的石壁缓缓下陷,露出了两条隐蔽的通道,一股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众人手中火把一阵摇晃。

    织梦轻轻啊了一声。

    容怜眨眨眼,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怎么?你又要说,这种情况下肯定有什么暗器机关才正常吗?”

    织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想说来的路没了!”

第五十九章 莫行来路

    “我知道啊。”

    容怜不慌不忙地摇着手中的檀木折扇,手指纤细洁白如玉,又补了一句:“我刚才就看到了。”

    “……”

    不同于容怜的淡定,除了几位年纪长些还有逐安几人,许多年轻的世家门生皆吃惊地回头去看,狭长的通道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来时路的那一端发生了什么。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是吞噬活物的怪物,叫人心里无端涌上来一股紧张的感觉。

    逐安见他们心神不定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赶紧出言安抚,这个时候人心惶惶可不是什么好事,根本预测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比起这座地宫里千奇百怪的机关,他更担心发生像孟子坤那种突然暴起的内乱,简直难以设防。“大家不必担忧,后面的路消失了也没有关系的,只是因为前行的路打开了所以才会如此。嗯……石室的主人在此供奉拈花飞天神女想必也是一位礼佛的信徒,禅宗中讲究的乃是莫行来时路,莫踏回头路,方才那条走过的路即便再行一遍也找不到离开地宫的出口,倒不如不去想那条路,往前走吧!”

    他的声音温和谦逊,如同春日里拂开枝头花苞的暖风,很是能安抚情绪,众人心头的紧张感果然淡了不少。

    织梦凑到逐安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哥哥,你不会真的修禅吧?如此晦涩的佛家习俗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那逐安岂不是算个和尚?这可不太好!

    逐安同样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回道:“未曾,书里看来的,借来一用罢了。”

    织梦压了压上扬唇角,笑道:“哥哥,没想到你居然会唬人啊!”

    “偶尔为之,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这时,方旭快步走了过来,询问道:“那依公子之见,我们应该走哪条路更为好些?”

    神女身后的石壁下陷,露出了一左一右两条隐蔽的甬道,黑乎乎的洞口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若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还好,免去抉择,可如今是左右各一条,选择哪一条就比较值得商榷了。

    逐安沉吟片刻,虽然方旭来问他,但这种事还真不好说,他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觉得哪一条都可以。”

    闻言,容怜轻笑一声,附和道:“说的不错,我也觉得没甚差别。”

    这傲气十足的话他们说得,世家门派这些门生下属们可不行,有些门生修为尚浅,方旭陷入沉思,过了会才谨慎地说:“那……不若我们兵分两路?各自选一条路察看?”

    “也好。”

    于是众人分成了两行人随机各选了一边。

    方旭在踏入左边那条甬道时,好意地转过头问道:“逐安公子你们就五个人可以吗?慕公子还在重伤昏迷,需要我调派些人手保护你们吗?”

    疏花冷冷地回了句:“我能。”她认真看了慕飞白一眼,又默默摸上了腰间的拂雪鞭,手指在那冰凉若雪的长鞭上摩挲,她一定要变强,变得能保护大家才行,她再也不想看着身边有人为了保护她而倒在她的面前了。

    方旭这次听懂了她的意思,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容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方旭马上噤了声,也是,他们几人可能比

    他们那么多人在一起还要更加安全,世家子弟中许多年轻的门生还眼巴巴地往他们这边看,想来,若是可以选择,想必这些门生更想跟着他们一起走,来这里之前也是他们几人一直在冷静解决各种碰到的机关陷阱。

    如此一想方旭不再多言,诚恳抱拳说:“那希望可以在出口处和各位相遇,保重,那方某就先行一步了!”说完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左边那一条通道。

    逐安一直静静看着,察觉到疏花下意识的动作时心里泛起一些笑意,温言开口说:“那我们也得加油啦!走吧。”

    几人从神女裙摆边走过踏入了右边的甬道。

    甬道里不算宽敞,光秃秃的四壁,幽幽的泛着阴冷的寒意。

    在狭长的通道里走了十几步后,织梦打了个喷嚏,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回头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冷嗖嗖的?”

    一旁的逐安默默伸出手搭在织梦的肩上调动内息,一股暖意包围了她,她转过头看着逐安笑起来,虽然额间少了那颗漂亮的红宝石装饰,但依旧美貌不减,整个人清丽了不少,眉眼越发精致。

    容怜凝神感知了一番点点头,回道:“前方有异。”

    几人稍微戒备着往前走了小段路,看到了甬道洞口有灼灼的亮光渗透进来。

    “那儿有亮光,是出口吗?”

    “应该是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几人走到了甬道洞口,才发现那些冷嗖嗖的寒气的来源。

    入目是一处空旷而巨大的深坑,甬道出口处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右侧是黑黝黝的冰冷石壁,左侧却是一堵泛着幽幽冷光的寒冰石墙,顶端延伸进无边的黑暗里,深坑里耸立着大小高低各不相同的石柱林,石柱顶部有一小方坑坑洼洼勉强算平坦的石台,石柱底部笼罩在缥缈的白色雾气之中,不断有冷风带着冰雪的凉意从深渊下吹上来。

    织梦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看了一会,想了想说:“这些石柱林好像蘑菇啊!”

    逐安闻言也笑起来,“是有些像。”

    “那我们怎么过去,跳到石台上去吗?”

    “嗯,好像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疏花侧过脸看着逐安,又看着他背上脸色苍白昏迷的慕飞白,眉头皱了起来。

    逐安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温和开口安慰道:“放心,要是背不动了,我会把他丢下去的。”

    疏花难得的愣了愣,“啊……”

    逐安笑起来,认真地许诺道:“开个玩笑罢了,放心,带着他我也没问题的,相信我!”

    疏花对逐安一直很放心,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愧疚罢了,慕飞白为她受了伤却还要逐安一直分心照顾他。

    她低声说了句:“多谢。”

    织梦探头出去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提议道:“那我先跳过去试试?你们再过来怎么样?”

    逐安摇摇头并不赞同,疏花也冷言拒绝道:“不可。”

    容怜看了织梦一眼没有说话,眸子里显然也是拒绝的神色。

    织梦抓抓头发,“那怎么办?你去?”

    容怜点点头,欣然应允:“可以。”

    织梦想起他的身子,有些不太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觉得还是算了。”让疏花去也不行,这么一想似乎谁先去都不适合啊!可是这不就等于毫无进展了么?

    仔细想了想她又说:“这样吧,我觉得我轻功还算不错,不如疏花你把你的拂雪鞭绑在我腰间,我先跳到离我们最近这一根石柱上察看能否通过,有危险的话,疏花你就拉我回来。我是女子,体重也比较轻,拉我回来比较容易,在我们之中只有疏花你的武器拂雪鞭比较长,我去最为合适,这样可行?”

    她说的办法不管是可行性还是合理性于现在的确是最合适的做法。几人想了想只好同意了。

    逐安仔细地叮嘱她,“要小心,不可以逞强。”

    织梦笑着点点头应下了,“知道啦。”

    疏花把拂雪鞭仔细地缠上织梦的腰间,抓着试了试松紧,“好了。”

    织梦点点头,“好,那我去了。”

    织梦脚尖一点蓄力,轻盈地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根石柱顶的平台上,织梦凝神等了会,觉得脚下的石柱虽然看着晃悠悠的,踩上去还蛮稳的,左边的冰墙散发出来的寒气越发明显。

    她转身朝着洞口处一动不动紧张看着她的几人招招手,“很稳,可以通行!不过,还是一个一个过会更稳当些!疏花,可以收回鞭子了!”

    疏花应了一声好,手腕一抖,收回了拂雪鞭,转头对他们说:“先过。”

    见容怜似乎要开口阻止,她又冷漠地说了句:“先过。”

    容怜挑挑眉,没有接话。

    逐安想了想说:“容公子先走吧,若是有状况疏花还能出手挽救回来。相信她。”

    容怜点点头,“好,不过,完全可以相信我。”

    容怜说完就转过了身子,朝着织梦示意,“阿梦,往前走吧。”

    “好!你们小心点!跟着我走过的路好了!”织梦转过身仔细看了看前面的石柱,尽量选择最挨着的最为方便跳跃的石柱台子,又往前跳了一步。

    容怜身形一晃,像是一只灵巧的飞鸟,稳稳落在了织梦踩过的石柱台上,脚步不停,跟着在前面探路的织梦往前移动。这么跳起来倒有些像在跳一级一级的石阶一般,就是这些石柱有高有低,台面有大有小,更需技巧。

    疏花又看着逐安,逐安也没再多说,温言叮嘱了两句,让疏花赶紧跟上,这才扶了扶背上的慕飞白,走到了洞口处。

    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跳跃不算太轻松,逐安不敢大意,谨慎地确认好落点,暗暗用上了些内力,往前一跃,稳稳地落在了石柱上。

    一直看着他的疏花这才跟着跳了过来。

    逐安逐渐找到了感觉,带着慕飞白也不觉得不便,开始速度慢了些,慢慢速度变得跟他们不相上下。

    织梦在前面跳了一会,往后瞥了一眼,突然愣住,哎,左边的冰墙里好像有黑影在晃动。

    “冰墙里有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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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26/ 第一时间欣赏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作者:青萝团子所写的《捡个魔女闯江湖》为转载作品,捡个魔女闯江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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