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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魔女闯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青萝团子     捡个魔女闯江湖txt下载     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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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魂断故里 (序一)

    嘉和六年。

    残阳如血,樊州官道上的行人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赶紧向一旁避让,一匹黑色骏马四蹄纷飞疾驰而过,马上坐着的人脸庞衣衫皆血迹斑斑,眉头紧锁双目通红,只是不停驱马向前赶路,不由引人侧目,细细看去却发现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一点声息都没有。

    待马蹄疾驰而过,众人才发觉这人身后居然还背着一个小婴儿,安安稳稳伏在男子背上,睡得正熟。

    一会便在天际边模糊了身影……

    “哎!这人怎么浑身是血,看着叫人得慌……”几个路人凑到一起谈论起来。

    “我看啊,八成是被仇家追杀,逃难至此的!”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翁捋着胡子道:“这不仅江湖不太平,边关也战事连连,听说啊,驻守西北边的虎威将军与匈奴苦战三个多月,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林家军几乎全军覆没,虎威大将军也战死沙场啦!唉……”

    另一个年轻的挑担男子好奇地问道:“为何朝廷不增派援军?”

    “听说,是上头那位的意思!”又一个老汉也插了话。

    “这……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那问话的青年被噎住,一脸不敢置信。

    老者赶紧摆摆手制止道:“快走吧,快走吧!这些事岂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妄言的。太阳要下山了,别误了回家的时间!”

    一片唏嘘,行人又慢慢散去。

    而刚刚那骑马的男子终是在太阳落下去之前,赶到了十几里之外的一座青山之下,勒住马喘息了一口,他已经三天没敢阖眼了。

    心急如焚地看了眼怀里的女子,复驱马上山。

    忘忧山山清水秀,遍地奇花异草,暮色四起时有白雾缓缓从最高处的一帘瀑布下弥漫开来,颇有仙气袅袅的意境。

    忘忧山的主人,忘忧子举着青花小碗正对着皎皎月色自斟自酌,随手拨弄两下小案上横置的古琴,自是妙趣横生。

    他饮到酣畅,诗兴大发正想对月赋诗一首时,一名垂髫小童匆匆奔来:“师祖,山下来了个满身血污的怪人,求见您!”

    忘忧不满的嘟囔着:“满身血污的怪人?想必又是同人斗殴受伤求医的,不见不见!山中有我设下的迷障他上不来,不妨事,别管他。”

    “可他已经破了迷障,在门口被拦下了!”

    忘忧子一惊,这山中迷障乃他亲手所设,寻常人等一旦闯入就会迷失方向,来人竟然那么快破了,如此倒叫他好奇来者何人了。

    “唔……那我去看看。”他拢了拢衣袖,带着些醉意往山门处走去。

    远远便瞧见一人要跪地祈求守门小童,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小童正满脸愁苦地连连劝阻:“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哎!这位先生!我一个小辈,你这是作甚……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见忘忧子来了,不禁松了口气,“师祖您来啦!”

    又赶紧去扶地上的男子,安抚道:“师祖肯见你了,先生你快起来吧!”

    忘忧子一看那怀里的女子,脸色大变,酒被吓醒了大半:“师妹!”

    几步跑到男子身旁,伸手接过那女子,急匆匆地问道:“景芝?忘愁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满身是血?不是在西北坞城守城么?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

    林景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忘忧,快救救忘愁!我想不到还能怎么办了,若还有人能救她,只有你能办到了!”

    说着说着这位在关外素有威名的大将军,竟开始隐隐哽咽,双目充血通红,浑身都颤抖不已。

    身后背的襁褓中的孩子被吵醒了,伸着小小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哇地哭出声来……

    忘忧子赶紧吩咐道:“阿尧,你先带这个孩子下去歇息,好生照料着……”

    小童领了命赶紧接过小婴儿,轻声哄着走开了。

    “景芝,快别跪着了,先进来!”

    说完他抱着昏迷的女子往竹楼快步走去,林景芝勉强定了定心神,赶紧跟上。

    将忘愁放在塌上,忘忧赶紧为她诊脉,心却已经沉了半截毕竟当世的医师中能称得上医仙的仅他一人,有些病他看一眼便能断个分毫不差。方才在门外他一眼看去,就觉得忘愁病危,但尚未诊治,心中还存着侥幸。

    可现在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击碎,已经毒入肺腑回天乏术了。

    即便如此,忘忧子还是沉稳地动手施针,极力抢救。

    林景芝筋疲力竭可仍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紧紧盯着,目光里的哀色叫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忘忧施完针,压抑着心里的焦灼,对他说:“我已经用针护住了她的心脉,就看她等会能不能醒了。”

    “连你也没办法?”林景芝像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目光溃散,站立不稳一不留神跌倒在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一定会有办法的!”

    气血翻腾哀恸至极竟吐了一口血,忘忧赶紧去扶住他,伸手搭上他的脉,忧心忡忡道:“你身上的伤很重!我先帮你医治!”

    “不!我没事!先救她,忘忧

    !先救她!当今世上论医术,无人能同你比肩!若……你都没有办法,我真不知……”说着复哽咽起来。

    见他不愿医治,忘忧只得用力扶起他,压到一旁凳子上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问道:“冷静点,究竟发生了什么?”

    凭林景芝的武功跟忘愁与他不相上下的医术,何人能伤他们至此?

    林景芝捏着杯子,闭了闭爬满血丝的双眼,这才冷静了一点,开口讲了来龙去脉。

    三月前,匈奴突然举兵来犯,边境本就时常发生战事摩擦,林景芝如往常一般出兵镇压,可敌军来势汹汹,交战后发现敌军竟集结了多国兵马,坞城当时只有寻常边防军驻扎,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林景芝当机立断下令闭关防守,赶紧向帝都呈了折子请派援兵,增派粮草。

    三月苦苦死守,却迟迟不见援军,他们打不出去,好在也没被攻陷。

    等坞城囤积的粮草都快见底了,朝廷里派来的人终于到了军营里,接见后竟只是一个传话的小官。

    那传话的小官上禀道,援军同粮草都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只是这押送粮草的御史何大人因忧心前线战事舟车劳顿之下染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现就在官道上的驿站里,想请几位军医过去诊治。

    林景芝三月以来,片刻不敢松懈,听闻援军快到了,心中这才敢松一口气。

    马上派了军中几位军医,又亲自点了一队士兵护送着过去。

    一行人刚走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前线的探子回来禀报,在边境一个小村子有敌军频繁活动的迹象。

    边境本就人烟稀少,普通百姓的性命更是马虎不得。

    接了消息林景芝当即派人去查看,回来的士兵回禀,大部分村民都出现面色铁青,腹痛难忍,呕吐不止的病症,初步判断可能是村子里爆发了疫病,但没有医师查验无法准确判断。

    前线的将士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本就是为了守护千千万万无辜百姓,是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这焦头烂额的当口,忘愁提议她去看看。本不该她去的,可军医被派了出去,林景芝又得坐镇军中,无可奈何,林景芝只好同意了她的提议,千叮咛万嘱咐她注意安全,又点了一队亲卫一同前去。

    忘愁临行前还笑着宽慰了夫君几句。

    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后,敌军蠢蠢欲动又出兵到阵前挑衅,这三个月一直闭关防守,林景芝本就一肚子憋屈,现援军已到,他们也不必再束手束脚,遂带兵开了城门迎战。

    军中士气大振,几番交战下来,打的敌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见势不好赶紧撤了兵后紧锁城门。

    林景芝打了胜仗回了营,本想像往常一样同妻子说一说战况,可是询问之后,发现忘愁竟还未归来。

    他心中挂念,染血的盔甲都没换,刚到军营歇都没歇又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下属急匆匆往那村子赶去。

    林景芝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毁了,房屋倒塌成了废墟,野火四处翻腾,遍地都是被屠戮的百姓尸体,匆匆一扫,其中竟有许多忘愁带走的那一队士兵的尸骸。

    忘愁!

    林景芝发疯一样冲进村子里,四处寻找。

    找遍了整个村子,林景芝终于在一处残垣下发现了忘愁,她被压在一截断梁角落里面,面色惨白嘴角流血,蜷缩着身子。

    林景芝一边疯狂刨着废墟,一边一声声呼唤着忘愁的名字,可是一点微弱的回应都没有。

    终于挖开了废墟,林景芝颤着手摸了摸忘愁的脸,谢天谢地,忘愁还有呼吸。

    林景芝赶紧去抱起她,结果一动她怀里露出个四五岁的孩子,被她紧紧地护在怀里,竟是全村唯一的幸存者……

    下属来报,整个村子的水里都被下了毒,毒性浓重的地方,毒甚至都扩散到了空气里。

    忘愁先中了毒,又为了救那孩子,这才被压在废墟里,生命垂危。

    林景芝赶紧带着忘愁去找大夫,边塞人烟稀少,大夫更是好几个村共用一个,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可用的医师,赶紧去驿站找军医无疑是最快的办法。

    林景芝把那孩子交给士兵去安顿,又心急火燎地把忘愁护在怀里,快马加鞭往御史歇息的驿站赶。

    到了之后林景芝把忘愁仔细安置在一旁的凉亭里,赶紧自己进去找军医,却被门口守卫以并未召见为由拦下,林景芝心急地反复请求着,可是守卫死活就是不肯让他进去。

    林景芝又耐心地商量着把大夫叫出来在外面看一看也可以,依旧被冷漠回绝。

    林景芝心如火烤,大怒之下拔剑砍死了守卫冲进去,却见传闻里本该卧病在床的御史好端端的坐在大堂里,看着林景芝突然闯入,反倒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他要来一般,特意在等他。

    御史皮笑肉不笑的说:“虎威将军好大的胆子,不经传召就私闯御史驿站!”

    林景芝匆匆说了来龙去脉,请求见一见军医,御史只是冷笑不答。

    林景芝来不及细细琢磨自己跑进了驿站后院,找了一圈,结果院中竟堆着几具被绞死的军医尸体。

    林景

    芝心里诧异,怒问这是何意。

    御史不咸不淡地回道:“几个庸医罢了,一点风寒都治不好。”

    林景芝一听,被这无耻的说辞气笑,但忧心忘愁的伤势,当即不想再同他废话,就快步往外面走,却被御史派人拦下。

    林景芝当即大怒:“这是何意?”

    御史道:“何意?将军问得好,可还记得本官乃是圣上钦定的御史,代表的是朝廷,是圣上!将军私自斩杀朝廷命官的护卫,不经传召又私自闯入本官的房里,杀了人说了话就想走?心无法纪,目无纲常,你眼里可还有尊卑?可还有圣上!如此不成体统,欺君罔上,其罪当诛!本官奉劝你一句,乖乖束手就擒,本官也好为将军选个体面的死法!”

    话音刚落,驿站里又涌进来大批士兵。

    林景芝拔剑抗衡,怒火中烧,若不是忘愁性命关天,他倒想把剑架在这狗官脖子上,好好问问,什么叫胡作非为!

    刀光剑影里,只见血肉横飞,那御史方才还硬气得很真见到这场面只吓得屁滚尿流匆匆躲进了后院,又派了更多的士兵围剿林景芝。

    驿站里满地的尸体血迹,林景芝来一个杀一个,浑身是血,可忘愁还在等他,他不敢久拖,苦战许久负了伤终于脱了身。

    林景芝赶路途中又遇亲信浑身是血地抱着肖儿逃命,一问方知,林景芝走后不久,军营中就来了一队人马带着圣旨,说林景芝图谋不轨作乱犯上,已被下令处死,由另一位将军接管军中事务。

    林景芝的亲部林家军多年间同他出生入死,并不相信这番说辞,有人提出质疑,立马被当众处死。

    剩下的亲信直觉有问题,私下将林景芝尚在襁褓中一岁多的儿子林肖偷偷送出来,却接连遭到袭击,一起出来的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一人。

    可他也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把林肖交给林景芝后,也咽气了。

    走投无路之下,林景芝赶紧带着忘愁来找忘忧。

    黄沙遍地,无处葬忠骨。

    忘忧一听就懂了,这分明就是个圈套,刚准备安慰几句,突然身后塌上传来一声痛苦地呻吟。

    两人皆是心神一震,赶紧回身奔到床边。

    林景芝几乎是扑到床边,激动地握着忘愁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多了点亮光,欣喜唤道:“忘愁!你醒了!真的,谢天谢地!”

    忘愁肺腑喉间都是血腥味,说话十分费力,“唔,景,景芝……我好疼……”

    林景芝听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摸她,“哪里疼?哪里疼?揉一揉,我帮你揉一揉,吹一吹,就不疼了!”

    她自小就特别怕痛。

    林景芝问,她只是勉力摇摇头。

    忘愁目光落在一旁的忘忧身上,“忘,忘忧师兄……是你啊,太……太好了……能见到你……”

    忘忧却浑身一颤,目光悲恸。

    这是……

    忘愁咳嗽了两声,又断断续续地问,“那,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失而复得的欣喜让林景芝眼睛里含着热泪,他把额头温柔地抵在她手背上,低低地回道:“还活着,他很好!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仿佛憋了很久的一口气,忘愁听了神色一松,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意,声音轻的宛如呢喃:“那就好,景芝……最……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忘愁眼里的光,像是快被大风吹熄的烛火,摇摇欲坠。

    竟只是回光返照。

    慢慢的,那点光亮最终还是熄灭了,她眼睛缓缓阖上,像很累的一般,静静地睡去。

    林景芝握着的手陡然一松。

    他浑身一颤,仿佛察觉到什么,不敢抬头去看塌上的爱人,依旧含着眼泪将她的手捧在脸旁,细碎的亲吻着,只是身体越来越颤抖。

    忘忧偏过头去,眼眶倏地红了。

    “呜……”一声压抑的哭声从林景芝嘴里溢出,仿佛濒死的野兽,他开始无意义的嘶吼起来,撕心裂肺,旁人听来都忍不住揪心落泪。

    片刻后,林景芝不再无意义的嘶吼呜咽,踉跄倒退着两步站了起来,早已狼狈不堪的泪流满面,目光却充满着深情和眷恋。

    忘忧揉了揉眼角,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往外走,面对生死离别的时候,一切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还是给他们留下些独处的空间吧。

    林景芝伸出手温柔而细致地整理着爱人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脸。

    正当忘忧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眼睛倏地瞪大,惊怒交加。

    “你!”

    猝不及防间,林景芝拔剑自刎了。

    忘忧猛扑过去接住他,一探,一剑封喉,已经没救了。

    他心里升腾起一股茫然的无力感,“你这是又是何苦……”

    林景芝手指无意识地痉挛,抓着他的领口,喉咙被涌上的血糊住,声音沙哑难听,艰难费力地说道:“她……她一个人会怕。”

    呕了一口血,他眸子里的光迅速灰败下去。

    没有她,这滚滚红尘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章 前尘旧梦(序二)

    忘忧收敛了他们的尸身,把林景芝夫妇合葬在后山一处桃花树下。

    短短时间,忘忧本来已经花白的头发全白了。

    他坐在墓前,唤童子抱来林肖,接过轻柔地抱在怀里。

    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小被子,一边说:“这林家啊,就剩你一人了,肖儿以后就只能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抬头望了望那二人合葬的墓,叹了口气,一夜之间,林景芝夫妇双双过世,当真是世事无常叫人唏嘘。

    “我们啊,就不要去趟那乱世的污浊浑水,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山上好了,仇怨什么的都是红尘乱世里的浮烟,你不过一介稚子,又能如何呢?安安稳稳地长大,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乃是最好不过。”

    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又说:“以后,你不再是林肖,改名唤作逐安,但愿你这一生,所追逐的都是平平安安……”

    怀里的孩子眼睛明亮如星,什么都不懂,也不觉得悲伤,眉眼像极了记忆里,那总是明媚微笑着的女子。

    三十年前,逍遥谷。

    他彼时还不是医仙,也没有自己的忘忧山。

    他有的,不过一个年少时的她。

    一条通向逍遥谷的林间小道上跑来一个青衣少女,背着一只装满药草的小药箩,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喂~师兄,你慢些走,等等我呀!”

    前面有个高挑的青衣少年,听到喊声,果然停下了脚步。

    正是忘忧,他身量已经长开,自幼习医,身上总是带着淡淡书卷气,眉目间有种悲天悯人的暖意,眼神温和的如同晨间溪水。

    他抓着自己那只药箩的背带,转头看着身后慢慢跑过来的少女,目光里多了一点宠溺,但嘴上却抱怨道:“叫你不要跟着出来采药,你偏不听,尽拖我后腿!”

    少女一身素净青色长裙,眉眼带笑,让人心中不由泛暖。

    忘愁走近后不服气的嘟囔着:“说什么呢!我才没拖师兄后腿,方才我瞧见一株品貌尚佳的丁香正好可以入药,就是长在峭壁上,有点难采,这才耽搁了一会嘛。”

    “难采还去采,仔细摔下来!”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急切,复又道:“受伤还得我背你回去,真麻烦!”

    忘愁笑眯眯的凑过来,“反正师兄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忘忧轻轻哼了一声,“快走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师傅又该碎碎念了!”

    “好。”

    二人之师就是当世闻名的神医逍遥子,传闻有肉白骨活死人的神奇医术,虽传言过于夸张,但医术卓绝当世罕见,担得起神医的美誉。

    逍遥子年近古稀,膝下并无一男半女,机缘巧合下收养了两个孤儿,赐了忘忧与忘愁两个名字,意在希望他们无忧无愁,寓意美好。

    虽然与他们无血缘关系,但待若亲子,细心照料,悉心传授医术,师徒三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逍遥谷里。

    忘忧年岁更长,处处照拂忘愁,对她疼爱有加,经年累月,心里多了几分情愫,但一直未宣于言语,只是朝夕相伴间默默熨帖这份心意。

    他们经常到周边村落里免费出诊送药,村民们十分感激,每次见到他们都格外热情,经常会挽留他们吃饭夜宿,但他们鲜少夜不归家。

    一日,逍遥子遣了忘愁去,按照惯例他们日落便会归来,但直至深夜都不见忘愁的身影。

    “忘愁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贪玩忘记时辰了?”忘忧再次担忧的望向门口小径,仍是没有那个提着灯笼归家的少女。

    逍遥子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纳凉,悠哉的看着话本,听到徒弟问了好几遍终于不堪其扰,没好气地说:“忘忧你能不能坐下来,你一个时辰问了十次有余了……”

    捋捋胡子,他眼睛盯着话本翻过一页又接着说:“忘愁虽然调皮了些,但不是贪玩误事的性子,肯定有什么事耽搁了,明日肯定就回来了。”

    忘忧依旧在廊下转来转去。

    实在忍无可忍,逍遥子抓狂的揉揉眼睛,骂道:“得了,小祖宗,你能去后厨给为师泡壶茶么,别在这晃了,晃得为师眼睛生疼。”

    “……”

    第二日早上,忘愁果然回来了,说救了一个重伤之人,耽误了时辰。

    忘忧这才放下心来,数落了她两句,就翻篇揭过。

    他下午送东西到忘愁房中时又不见了人影,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忘忧又去问逍遥子。

    逍遥谷里有一汪碧绿的潭水,远远便看到逍遥子躺在潭边树下,一手将话本盖在脸上,一手拿着一尾鱼竿,十分的惬意。

    唤了好几声,逍遥子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恹恹地道:“哦,你说忘愁啊,她说昨日救的那人受伤颇重,回来取些药材,又出谷去了。”

    “昨日才去过,今日又去?”

    “医者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有心去做也好,也算是历练,你不必担忧。”

    然后又打起了瞌睡。

    忘忧还是放心不下出了谷去寻她,想着忘愁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病症,他也好帮助一二。

    问了几个村民指了路,他很快就在一户农家小院里找到了忘愁。

    忘愁正扶着一位男子慢慢走动,笑容满面,看去竟比平时还明媚几分。

    忘忧隔着篱笆墙就能听到院里的交谈声。

    忘愁道:“你腿伤未愈,叫你再躺着休养几天,你偏要起来。”

    “就只躺着什么都不做,实在躺不住。稍微走动,也便于恢复,就是辛苦姑娘耐心照顾了。”

    “不妨事不妨事的。”忘愁赶忙摆摆另一只手,脸上有些红晕。

    院中的两人相谈甚欢,这画面当真是和谐无比,也刺眼无比。

    忘忧皱着眉头站在篱笆墙外,心道:自己对着一个患者抱有恶意也真是……够了。

    忘忧自己回了谷里。

    在谷中等了半晌至傍晚,忘愁才回到谷中,他赌气不去过问。

    忘愁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认真的在院里捣鼓药材。

    忘忧气结。

    之后几天,忘愁出谷的次数依旧频繁。

    有天,忘愁同他说,“师兄,我喜欢上一个人。”

    忘忧听得莫名有些脸红,之前的赌气,气着气着也不气了。

    就这样过了半月,一天晚上,忘忧看到门口那条小径上慢慢飘来一盏纸灯笼的暖光,心想师妹回来了。

    正准备去迎,脚步却顿住,忘愁身边还带着一名高挑的男子,正是那日所见的病人。

    那男子递了拜帖给逍遥子,恭恭敬敬的跪下,报了姓名家世,请求逍遥子赐婚,希望可以与忘愁订下终身。

    逍遥子平日里最是热衷看话本,对此良缘自然十分支持。

    他见忘愁双颊绯红心里明了,又看林景芝这孩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也很是满意,乐呵呵的故意问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要问过忘愁的意思。忘愁你怎么说呀?”

    忘愁双颊越发羞红,含着笑低下头回道:“徒儿自然是愿意的。”

    逍遥子当即允了,又赐了一对玉镯当新婚礼物。

    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忘忧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一碗黄连,所尝滋味尽是苦涩。

    原来师妹说的,喜欢上一个人,那人不是他啊。

    忘愁得了师傅的祝福,又转头看着忘忧。

    忘忧压着心里的酸苦,别过脸忿忿的说:“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师傅他老人家么,这么快就把自己说的话忘记了?”

    逍遥子闻言一掌拍到他头上,训斥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忘忧快气的吐血。

    忘愁笑着拉住他的袖子晃到:“师哥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找到喜欢的人了,又不是要离开了,我哪敢忘记自己的誓言。”

    看着她的一脸讨好的笑,忘忧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哼了一声,“你这个小白眼狼。”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忘愁知道师兄最是嘴硬心软,这么说算是接受了。

    望着他,忘愁眉眼含笑。

    忘忧便想,忘愁觉得开心,已经够了。

    之后才知道,忘愁同林景芝的故事,如同逍遥子最爱看的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

    那日,忘愁出谷施医,给几个村民看了诊开了药方,把带着的药草也直接分发了。

    忘愁看完了所有的病人,发现时间还早,就别了把割药的镰刀到腰间的小药篓里,往附近山上去准备摘些草药。

    下午时分天气炎热,爬了会山,有些汗流浃背,忘愁便找到林间山溪想喝点水。

    她刚在溪边蹲下伸手准备捧一口水来喝,猛的吓一跳,溪水的倒影里,她身后站了个人。

    一声尖叫还没喊出来,那男子把手搭在了她肩上,“姑……”

    她赶紧用后背狠狠使劲一撞,撞倒那人后,她迅速爬起来转身打了那男子一拳,警惕的盯着他。

    那男子直直的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腿。

    忘愁一看,他浑身是血,心里咯噔一下,她也没多用力啊,怎么就把人给打出血了?

    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个人痞里痞气交谈的声音。

    “这混小子人呢?”

    “妈的,刚才看到他往这边跑了,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再仔细找找,这混小子跑到咱们山寨里来捣乱,坏了寨主的好事,非要把他揪住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把他腿打断好了!”

    “……”

    忘愁恍然大悟,这群人要找的肯定是这个男子。

    出于内疚,她赶紧跑过去把他拖进了灌木丛里。

    片刻后,三个打扮痞里痞气的人冲出了树林。

    只见一个小姑娘背对着他们正蹲在灌木丛前,围了过去一看,那姑娘正在割草,腰间的竹篓里也装着几束深绿色的草。

    “喂,你是什么人!”领头的人疑惑的打量她。

    见有人搭话,那小姑娘抬起了头,把那三个人吓一跳,只见这小姑娘脸上密密麻麻生满了红肿的水泡,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十分恶心吓人。

    他们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小姑娘似乎十分胆小,看了他们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怯生生的回道:“我,我家就住在山下,我来山上割草喂……喂兔子!”

    三人正想抓她好好盘问一番,刚要走进几步,那少女似乎觉得脸上的水泡很痒,伸手抠了抠脸,水泡就破了,飘出一阵难闻至极让人作呕的气味。

    虽然站的不近,仍熏得三人脸色一黑,干呕起来,赶紧掉头就跑。

    边呕边吼:“那……那臭小子肯定跑远了,我们……我们快走!”

    然后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小姑娘等他们跑得不见踪影这才走回溪边,洗了洗脸,那吓人的水泡立刻没了,又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正是忘愁。

    她跑到方才的灌木丛前面,把那已经昏迷的男子给刨了出来。她看看地上躺着的男子,得意地拍了拍药篓里的草,“得救了吧!幸好这里有痒痒草,把那群傻瓜都吓坏了,哈哈!”

    原来方才她准备把那男子拖进灌木丛时,那男子终于挣扎着把方才没讲完的话说了出来:“姑娘,快跑,有山匪!”

    这下忘愁可不能不管了,怕他发出声响,忘愁直接又是一巴掌把他给拍晕了拖到灌木丛里藏好,正着急想对策的时候,看到了灌木丛旁长着几株“痒痒草”

    ,这草的汁液抹在皮肤上会结成一层有气泡的黏/膜,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被水烫伤了一样,而且气味十分恶心难闻。

    虽然这草不能入药,但忘愁对这些草药十分熟悉,立马想到了办法。

    果然奏效了。

    就是十分对不起这男子了,本来是想好意提醒她有危险,却被她打了。

    忘愁担心直接下山中途可能会遇上刚才的山匪,想了想还是把男子藏进附近的山洞里。

    体量悬殊,忘愁想搬动他着实辛苦,吃力的连拖带拽,那人外衣都快在地上磨烂了,这才把他弄进了山洞里。

    刚进洞她放下人就跌坐在一旁大喘气,这简直比爬上整座山又到悬崖上采药还累。

    不敢多耽搁,她歇了一会后马上替他检查身体,发现他浑身都有刀伤,大腿里甚至陷进去了一截断箭的箭头,急需救治。

    天快黑了,山里寒气重,忘愁先找来枯枝在他旁边生了堆火,又出了山洞。

    人命关天,手头却无药。

    她本就是到这座山上采药的,当即就在附近一点点找寻要用的草药。

    入了夜,视野受阻,她实在看不清就跪在地上凑近了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灌木草地里荆棘丛生,很快她双手就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艰难的凑足了几味药材,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山洞,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想必是十分糟糕的。

    忘愁取了清水小心翼翼的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把药材捣碎敷在伤口上,没有布条就撕了裙边给他包扎。

    身上的刀伤处理好了,忘愁又准备取出他腿里的断箭,那断箭陷得很深,周围的血肉已经发黑,想取出来势必要剜掉一些烂肉。

    只是这剜肉之苦,常人不施麻药就难以忍受疼痛,虽然他现在昏过去了,可是吃痛之下醒过来,势必难以忍受,要是无意识里咬破舌根就糟了,可是不及时取出,这人这条腿可就废了!

    忘愁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给他取出来。

    把镰刀放在火上烘烤片刻,忘愁尽量动作轻柔的去剜烂肉,昏迷的男子眉头紧皱,低低痛苦闷哼一声,眼睛一睁就醒了过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发颤,手指痛苦地抓着身下泥土。

    忘愁左手探向他脸颊,发现他已经牙关紧闭无意识去咬舌头,赶紧卡住他的颌骨强迫他张开嘴,嘴角就有血迹流出来。

    这刚开始就疼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男子痛的厉害,意识都变得模糊,挣扎着,下意识的张口咬住了忘愁放在他脸旁的手。

    “嘶……”忘愁倒抽几口气,痛得脸都皱成一团。

    不过好在他咬了之后,不再乱动,忘愁赶紧用另一只手继续把碎裂的断箭尽数取出。

    他有什么感觉,忘愁不知道,反正忘愁只知道,他越咬越紧,她的手已经痛到失去知觉了。

    忘愁擦擦汗,抽出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左手,又把他腿上的伤口包扎好。

    已经实在不想动了,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清晨,林景芝在忘愁之前醒了过来,他看着陌生的洞顶,眼神失神了片刻,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他有点紧张地探起身子,发现一堆熄灭的火堆,身旁不远处蜷缩着一个熟睡的女子。

    看着自己浑身被妥帖包扎好的伤口,心里十分感激。

    腿实在不方便走,他就撑着身子爬过去,想看一看救命恩人的模样。

    女子满脸倦容浑身是泥,发间衣服上都沾了许多荆棘草芥,裙边也破破烂烂的。双手伤痕累累,左手上赫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牙印,虽然血已经凝固,但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脸还是灰扑扑的,沾着点血渍,这样的倦容谈不上多美丽。

    可是她这个样子,叫人动容。

    林景芝心里瞬间塌陷了一块,变得十分柔软。

    这样的女子,势必值得用一辈子好好珍惜。

    忘愁刚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手,睁开眼发现昨日那重伤的男子已经醒了,正用手臂撑地,侧着身子给她擦洗伤口。

    自然而然的想开口询问下伤势,林景芝就直直盯着她,那样深邃的目光下,忘愁要说的话,全忘了。

    脱困以后,忘愁把他送到村子里借住,悉心照顾了他好几天,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养伤的时候林景芝陪同她天南地北的聊天逗得忘愁像个孩子一般开怀大笑;陪她晒药捣药,琐碎的小事都做的有滋有味;一同上山采药的时候,从背后掏出一捧刚摘的野花,侧过头不去看她,耳朵尖却红红的……尤其是林景芝望向忘愁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温柔,惹得忘愁脸红心跳。

    至此,结下情愫。

    林景芝此次受伤乃是为了救被山匪掳去的村妇,孤身一人深入虎穴,被算计才受了伤。这样的人品自然无可挑剔,更别提对忘愁捧出的一片赤诚真心。

    忘忧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心里还是接纳了林景芝。

    感情就是这样,并非在于先来后到。

    后来过了几年逍遥子过世,忘忧与林景芝夫妇一同出了谷后分道扬镳。

    林景芝带着忘愁四处游历,途中偶然援手救下了当时还是亲王的圣上。

    圣上感其才能想招他入宫,正逢战乱,在忘愁支持下夫妻二人投身军营,开始了作为虎威将军征战四方的戎马生涯。

    林景芝保家卫国,忘愁陪在左右,施医救人,在当时颇有佳名。

    忘忧入世十几年,不知怎么就跑到山上开始隐居。

    十几年一场红尘梦,英雄末路遭此大祸,当真是世事无常……

    忘忧不知怎么,眼睛越揉越酸,掉下泪来。

    如梦方醒,生死同游。

    黄泉碧落,各分两地。

第三章 追花逐梦

    嘉禾二十二年。

    初春的清晨,忘忧山上大雾弥漫,阳光似乎穿不透那浓厚的白雾,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空气清冽带着些寒意,伴随着忽近忽远的几声鸟叫。

    两个人影蹲在竹林里,吭哧吭哧地在刨坑。

    阿尧看着自己一身脏兮兮的泥土,再看对面蹲着的逐安,十分的气愤!

    明明都是在刨坑,为什么逐安看上去像是在喝茶赏花,十分的从容而优雅;而他就像是从烂泥地里爬出来一样,十分的狼狈。

    看了好多眼实在忍不住了,阿尧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刨坑身上没沾泥巴?”

    逐安闻言抬起了头,笑着望着阿尧,不慌不忙地说:“可能是天份吧。”

    他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面如冠玉,含笑的眸子若有星辰,眼神温柔的像一汪微醺的酒,温润如玉,气质出尘。握着小铁铲的手,指节匀称,手指修长,像是握着一把剑。

    这么蹲着刨坑也不见丝毫的窘迫,反而颇为认真又惬意。

    闻言,阿尧几乎要被气得吐血。

    天份?真是人比人能气死人。同样在忘忧子门下学医,他开始学的时候,逐安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儿,结果呢,人家天赋异禀,短短几年已经精通医理,一双妙手诊断的分毫不差。有时候遇到有人请忘忧子下山出诊,忘忧子直接放心的让逐安一人去,还都处理的妥妥帖帖,十分可靠。

    单说一件事上有天赋就罢了,他也不至于觉得如此心塞。可逐安不仅学医有天赋,习武也很有天赋!忘忧子闲暇时也教一些剑法,教的很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招式,门下稚子练习两三遍就会,可逐安对武艺的造诣完全不亚于医术,如此简单的剑法他也不觉的枯燥,反复练,简单的几个招式,在他手中,硬是舞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还变得威力十足!对音律跟博弈同样都所有涉及。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有天赋,最可怕的是有天赋还勤奋。

    逐安每天雷打不动的认认真真的做功课,练剑,看书,风雨无阻。聪明又好学,忘忧子点拨一分,他就学两分。日复一日的坚持可太难了,也许就这一点已经叫他望尘莫及。

    哦不,最可怕的不是有天赋还努力,是有天赋又努力还谦虚。

    别说骄傲了,逐安连一丝自豪的神色都没有过。要让他评价逐安,他只想用老僧入定这种状态来描述,逐安对谁都是温和耐心的,面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有一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淡然,嗯……甚至是漠然。

    他毫不怀疑,逐安可能已经看破红尘,随时准备遁入空门了。

    这种近乎死水的心态真的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吗?

    在心里编排了逐安一通,阿尧嘴角抽搐的说:“你还真敢说啊!”

    可是他说的好像又是无法反驳的事实,这可真是太让人火大了。

    这时,竹林外的小径上跑来几个小童,望见了他们又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手里提着很多盒子。

    “逐安哥哥,阿尧哥哥!”小童们齐声打了招呼。

    逐安也笑着回了。

    阿尧却板着张脸,十分的不痛快,他颇为幽怨的说:“你们爹娘又来看你们啦!”

    小童们雀跃的抢着回答。

    “是啊是啊,我阿爹来了!”

    “我阿娘也来了!”

    “我阿爹还给我带了桂花圆子,核桃酥……”

    阿尧是个孤儿,从小被忘忧子捡了回来。忘忧山上小童都是同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但也有很少一部分是忘忧山附近村子里十分贫困潦倒的人家实在供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送到忘忧山上,忘忧也很随性,并不区别对待,想跟着他学习的就学,不想学的就帮忙跑跑腿。平日里他们自己种种地,自给自足解决温饱,等不想待在山上了就可自行离去。

    忘忧子虽然愿意收留他们,但仍是不愿被外界打扰,订了规矩,每隔三个月的月初,他才会打开山上的迷阵,他们的父母被允许到山门外看一看自己的孩子,然后就会带些东西礼物来给孩子。

    阿尧可从来没人来看他。

    逐安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分享自己从爹娘那得到什么礼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十分专注而认真。

    阿尧一愣,逐安也是没有人来看他的。

    他的父母就葬在后山。

    他想起逐安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有父母来看孩子,小逐安就一个人躲在山门口的竹林后面,看着那些孩子同父母亲团聚。

    阿尧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散了,逐安乖乖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问道:“你的爹娘什么时候来看你?”

    阿尧摇摇头道:“我爹娘死了,不会有人来的。”

    逐安沉默了一会,又问:“那我的爹娘呢?他们什么时候来看我?”

    阿尧当时年纪也很小他不知道能不能说,但他是见过逐安的双亲的,他拉着逐安跑到后山,指着那座爬满青草的坟墓。

    那是阿尧记忆里,逐安唯一一次失态。

    小逐安伤心地跑去质问忘忧自己的父

    母怎么死了。

    忘忧诧异地瞪大眼睛,表情十分难看,第一次对他疾言厉色:“你知道什么!”

    阿尧吓一大跳,好在逐安也没说是他讲的,只是红着眼睛固执地看着忘忧。

    忘忧心如刀绞,却什么都没说。

    后来如何了?阿尧有些模糊地想着,好像就是从那天起,逐安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对什么事都竭力去做好,对什么事都温和地笑着。

    他不懂逐安怎么想的,可是关于这件事逐安再没提过一句,大约逐安是放下了吧?

    见阿尧竟然听着走神了,有一小童不满的扑上去,抓着他的袖子摇晃。

    “阿尧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呀!”

    阿尧回过神,他赶紧说:“听了听了,你每次说的都一模一样,无趣的很,我都会背了!”

    那小童嘟着嘴十分委屈:“怎么可能!”

    眼看就要哭出来,逐安赶紧把他拉过来拍拍他的背安慰说:“你阿尧哥哥唬你的,别听他的。”

    那小童果真又喜笑颜开。

    见状,阿尧没好气的说:“你这小兔崽子,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哄?羞不羞!”

    那小童抱着逐安的胳膊做了个鬼脸:“不羞,我还小!”

    阿尧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哥哥,你们挖坑干嘛?”有小童看到他们手里握着的小铁铲凑近了好奇地问道。

    逐安从一旁摸出一个圆滚滚的土豆,“种土豆。”

    阿尧又掐着腰忿忿道:“是啊,你们的师祖罚我们把这块地种上土豆!”

    方才那小童气鼓鼓的说:“阿尧哥哥被罚很正常啦,为什么逐安哥哥也要被罚?”

    “就是就是,逐安哥哥才不会被罚!”

    “……”

    阿尧把手里的小铁铲一丢,面色一沉,大怒:“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给我说清楚,罚我怎么就正常了?”

    小童们想起每回只要认错了一味药,忘忧师祖就会吹胡子瞪眼睛的十分生气,然后罚他们背一整本草本集。

    若是阿尧有胡子,想必现在一定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这同发火的忘忧是一脉相承的。

    果然,把一群小童呜哇哇全吓跑了。

    阿尧佯装发火吓跑了小童们,心里终于痛快了一些,他这才拍拍手大笑着捡起被他丢远的小铁铲,蹲下来继续吭哧吭哧的挖坑。

    逐安望着他,诚恳道歉:“不好意思阿尧,是我连累你了。”

    阿尧白他一眼,十分严肃地说:“真觉得抱歉,你就给我表现的像是被惩罚了在刨坑一样啊!混蛋!”

    说是被连累,阿尧可不这么想,他甚至觉得这件事就是忘忧子单方面的错,而且还替逐安觉得委屈!

    当然,这句话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当着忘忧面说的,但照着逐安这修禅的架势,逐安更是不会说的。

    逐安从小到大对忘忧是十分的温顺听话,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生活起居处处亲力亲为得十分周到,半点忤逆之色都没有。

    不过是半个月前他们师徒两个人在院中池边静坐,探讨棋艺,逐安落了一子,不经意提了想下山游历四处看看的意愿。

    阿尧刚好在旁边洒扫,闻言也帮着逐安说了两句,别说逐安,他都想出去闯荡闯荡江湖。

    结果忘忧却当即一掌拍乱了棋局,高声喝道:“我不同意!”

    阿尧本来一直在留心棋桌上的对弈,见杀的正精彩的棋局被随手毁去,不满的说:“忘忧师父,你要输了你就毁棋,你这是耍赖!”

    忘忧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跑回了寝居闭门不出。

    隔日就开始叫他们在山上竹林空地上挖坑种菜,今天种点土豆,明天种点苞米,实在没地方种了就松土。

    这是要闹饥荒准备屯粮了?

    每天都弄得一身泥巴,哦不,就他一个人是一身泥巴。

    这绝对是**裸的报复!还只报复了他!

    逐安嘴角抽搐一下,“好,我尽量。”

    等把这竹林的小块空地种上了土豆,两人这才回了竹楼。

    阿尧见逐安洗净了手,又在厨房细致的切瓜果,不用猜,这准是要送到忘忧屋里的。

    他伸手拿了一块甜瓜,靠在厨房门口,脆脆的咬了一口,边嚼边口齿不清的说:“我看你真是疯啦,忘忧师父正在气头上,你还找上门给他撒气!”

    逐安看了他手里的甜瓜一眼,不慌不忙的道:“不被骂一顿,你等着给整座山都松松土吧。”

    阿尧咬着甜瓜,瞪大眼睛。

    逐安端着切好的瓜果绕过惊呆了的阿尧,往忘忧的房里走。

    “师傅,这是孩子们父母送来的瓜果,孩子们让我送来给您尝尝。”

    房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逐安把果盘轻轻的放在桌上,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医书。

    过了一会,从桌边的帘子后面悄悄地探出一只手,准确无比的拿了一块甜瓜,又倏地缩回帘子里。

    逐安若无其事的

    继续看书。

    过了会,那只手又悄悄探出来还没来得及缩回去,逐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师父,出来吃吧。”

    忘忧白胡子一翘,赶紧把脸板一板,从帘子后面出来,坐在了桌边。

    他边吃边用余光偷偷看逐安,这小子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着实叫人拿捏不透了。

    他要是有失望愤怒之类的情绪忘忧还能有应对的法子,可是逐安像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连那日他气呼呼把棋盘一推跑了,逐安也只是不慌不忙的仔细收拾好棋盘,之后也没有再提,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事无遗漏的仔细伺候着。

    这个样子,更叫人心里发慌啊。

    逐安淡定的看着手里的书,忘忧却憋不住了,“安儿,这山上不好吗?”

    逐安合拢书卷,恭敬的回道:“很好。”

    忘忧又问:“既然山上好,那你为什么想下山?”

    莫非……逐安是想下山寻仇?可是当年的事,他至今不肯对逐安说半个字,他肯定是不知道的。难道是阿尧说的吗?可是阿尧那小兔崽子当年也只是个无知小儿,肯定也不是他。

    正在院里晒草药的阿尧,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怎么想逐安应该都是不知道父母双亡的原因的。忘忧很快否掉了寻仇这个推测。

    逐安目光飘向庭院里的水池里,刚至初春,只有一些嫩嫩的荷叶尖探出头,但碧绿点点,生机盎然,煞是可爱,他唇边就多了抹温和的笑意,“师傅您虽安居在这小小一隅,心里却装着天地,心境自然开阔,身处何地都能自在;我生来便待在这小小一隅,未曾见过天地之大,不过井底观天,虽无琐事扰梦,但与师傅相比我能理解的自在,不值一提。我未曾觉得我入了江湖看到的一定比山中更好,但徒儿有时心中迷茫,不知脚下方向。”

    忘忧心里一颤,话已至此,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拦着逐安。他对逐安打心底疼爱,对逐安的品性十二分的满意,若不是隐居山林,他必定要使劲同江湖上的人吹嘘他有一个天份多了不起的徒弟!

    忘忧对当年他父母的事至今都耿耿于怀,但只要逐安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想外出走走好像也无可厚非。

    忘忧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逐安见忘忧赶人也没有丝毫不快之色,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出去了。

    晚上逐安回房的时候,在桌子上看到一个长匣子。

    他走近后打开一看,一把碧色的剑同剑鞘静静躺在匣子里,剑身通体银白中间有一条墨绿的长线,剑柄和剑鞘都是上好的碧玉打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细细看去,剑身上刻着两个飘逸风雅的字:长情。

    剑匣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是忘忧的手书。

    “此剑唤作长情,汝父之遗物,今赠汝,携之下山。

    此去不知经年,望平安。”

    逐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仔细的把纸叠好,出了房门去了后山。

    月光如水,静静照着那座坟墓,葬在里面的人紧紧的依偎,相拥长眠。

    逐安坐在墓前,低声说着什么。

    忘忧子坐在房里窗边喝酒,望着月亮缓缓的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打拍子低声吟道:“明月天涯何处?黄泉碧落去,各分两地。临窗夜话何年?东风把酒祝,且共从容。如梦方醒,生死同游……”

    他之前给逐安写信的时候,边写边嘟囔:“长情,啧啧,念着都叫人牙酸,说什么原先是没有起名的,直到遇到了忘愁,这把剑才有了名字。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山川河流都有了情,明月清风都含着情……这等叫人牙酸的话,必定是林景芝为了哄骗师妹欢心,编的甜蜜鬼话!啧……”

    嘴里虽然抱怨着,他的眼神却温柔而怀念。

    他能理解那种感觉,因为一个人,这天地这人世间仿佛变得处处可爱,万物都鲜活起来。

    不过让他当面去送安儿下山,他实在做不到,虽然他答应了让逐安下山,可答应跟亲自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都一把年纪了要是哭的稀里哗啦那可太丢脸了。

    又不甘心什么临行前的话都不讲,左思右想只好偷偷放了剑匣跟书信,跑回来喝闷酒。

    毕竟这世上,逐安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第二日清晨,逐安背着剑去拜别忘忧子,可是喊了几声忘忧不肯出来,逐安就跪在门外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忘忧躲在门后偷看,眼泪汪汪的。

    没惊动其他人,逐安拜别后悄悄离去。

    到了山门口,那里却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阿尧脸上挂着如往常一样灿烂的笑,“要走啦。”

    逐安点点头。

    阿尧道:“真好啊,师父居然同意了。”

    他眼睛有浓浓的不舍还有压抑的向往。

    逐安道:“要一起吗?”

    阿尧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的,等你回来的时候,同我讲讲这江湖就好了。”

第四章 初入江湖

    清晨的薄雾里,一匹快马从忘忧山下绝尘而去。

    行了半日,逐安抵达了忘忧山所属的樊州城镇。

    城镇繁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与忘忧山中的避世宁静又是一番不同的风光。

    刚进城逐安就下马牵着缰绳,经过一茶棚时,一茶女热情的招呼道:“好俊的小公子,要进来喝杯茶吗?”

    逐安正好有些渴了,栓好了马进了茶棚找了张空桌坐下,茶女手脚麻利的上了一壶茶。

    逐安客客气气的问道:“能否向店家打听些事。”

    那茶女热情的回道:“尽管问!”

    逐安斟酌着问道:“店家听过虎威将军吗?”

    茶女愣了下,没想到他想打听这个,思索了一下道:“虎威将军?倒是有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号了,我想想啊……哦!你是说那位姓林的将军吗?”

    逐安点了点头。

    “那位将军啊,我想起来了!他十五六年前就已经战死了!”

    “战死了?”

    茶女比划道:“是啊,在西北边塞,同那些那么高,那么壮,长得很凶的蛮人打仗,援军去晚啦!那位将军已经战死殉国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爹还十分惋惜死了位好将军,在门外烧了些纸钱祭拜呢!”

    那茶女好奇地问:“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小公子问这个作甚?”

    茶女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小公子眼神有些冰冷刺骨,再仔细看去却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像是自己眼花了。

    逐安客客气气地回道:“家……家父以前曾在这位将军手下当过兵,那位将军对家父有过救命之恩,家父年纪大了退伍后一直对这份恩情念念不忘,托我替他来这位将军坟前上柱香。”

    闻言,那茶女吃吃笑起来,“噗,那你可来错地方了!那位将军的陵墓在西北坞城,可不在咱们这地方啊!”

    逐安一愣,“坞城?”

    怎么会是在坞城?根本就不在坞城。

    片刻后他又客客气气的道:“是我糊涂找错地方了,多谢店家告之!”

    茶女摆了摆手笑着道了声没事,就走开到一旁忙活。

    逐安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神色晦暗不明。

    这时,邻桌来了几个佩着剑武林门派门生打扮的人,落了座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

    “哎,你们听说没有,今年的武林大会下个月就要召开了!”

    “今年是由哪家举办啊?”

    “嘿……你这憨货消息怎么这么闭塞,这都不知道?今年啊,可是由柳家举办!”

    又有一人插嘴道:“那个江南柳家?”

    “可不是嘛!”

    “嘿哟!那可真够威风的,要我说啊,那柳家当今的风头正劲,大有碾压其他门派之势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济南跟青城那两家也没那么容易被比下去的!”

    “不过,去年武林大会柳家确实是出尽了风头哇!”

    “你是说那位冰雪疏花吧,要是今年又出来个像游信那样不知死活的,那肯定又有好戏看咯!”

    “看什么好戏,还不是听来的!”

    “唉……你们说我要是能去参加一次武林大会,见识一下,就算初赛就被丢下台也能吹好几年了!”

    “我呸,就你这憨货,就你们那些个小门小派还想参加武林大会,净做梦!”

    那人被骂了也不恼,憨憨的笑着回问:“这不是想想嘛……再说你在的门派能去?”

    “……不能……”

    “唉……那等武林盛会估计这辈子咱们这些小虾米是无缘得见了!”

    “……”之后一阵长吁短叹声起,抱怨生不逢时,命运不公云云的话,逐安没再听下去。

    逐安想了想放下茶钱离开了茶棚。

    他刚走了一小段路,就被前面的拥挤的人堆堵住了去路,那人堆围了个圈子,里面吵吵嚷嚷的。

    逐安向一旁看热闹的大婶询问出了何事。

    “哎哟,你没看到嘛!那小姑娘拿了人家东西不给钱,被摊主揪住啦!”大婶挽着菜篮一脸兴奋又八卦的回道,“你说,这长得挺标致的一小丫头,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

    逐安道了谢就走,他要从这条街过去,看来只能绕路了,刚转身就听到身后的人堆里传来一道十分悦耳的声音不过那语气里却满是怒意。

    “你再不放开,我剁了你的手!”

    “你说什么?你这小姑娘偷了东西还这么嚣张!我就不放!你剁啊!大家伙都来瞧瞧这什么人!真是没教养!”小摊贩被她的话唬一跳,但是他就不信这小姑娘有这能耐,依旧没脸没皮的不依不饶。

    “就是就是!”

    “抓你一下就要剁人手臂,好歹毒的心肠……”

    “哪里来的没教养的死丫头,偷了东西还不承认,嘴真硬!”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讲理?你先偷了人家的东西,他才抓着你,不然他怎么只抓你,不来抓我?”

    周围的人也跟着指指点点,用词十分难听,小贩却听得心里暗暗得意。

    逐安挤进了人群,果然看到一男子抓着一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的左手臂,不依不饶的当街撒泼,围观的人也自诩正义的指指点点,少女越听脸色越沉。

    那少女穿着一条红色长裙,双臂双足上各带着一只系了铃铛的金钏,额间坠着一颗泪滴样式的红宝石,用两束金色的丝线串着编进浓黑的发里,眉眼如画,像是用上好的刻刀精心雕琢的玉石,美的不可方物。

    只是这少女现在蹙着眉,脸色阴沉,一双美目冷冷瞪着那男子,试了几次见挣脱不了,又听到“没教养”“歹毒”这么恶毒的评语,她忽然失去

    了耐心,冷冷举起了纤细白皙的右手……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温柔地包住了那只高举的右手。

    “这位姑娘欠的钱,我替她还了。”

    霎时间,不仅围观的人愣了,这红衣少女也愣了。

    逐安将钱放在小贩手中,快速拉着少女走出了人群,留下小贩与众人面面相觑。

    走出好一段路,逐安放开了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得罪,然后颔首示意准备离开。

    少女被拉着走的一路上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见他要走,又跟了上去。

    见状,逐安只好站住,温言询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我没偷他的东西。”红衣少女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眼睛定定地望向他的眼里。

    “我知道。”

    “那你为何替我解围?”

    “姑娘,那只是一个普通商贩。”

    “是他污蔑我在先。”

    “纵使他有错在先,他也受不住姑娘那一掌。”

    原来,刚才那少女举起手,掌心已有内力流动,普通百姓不曾察觉到那一刻的杀意,逐安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心下明白少女刚刚那句剁了他的手并不是假话。

    似乎有些委屈,那少女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划了几下,足上的金钏挂了铃铛,清脆的响了几声,气鼓鼓地说道:“那人用假货讹人,我看到好几个人被他骗了钱,本来嫌麻烦不想管的,但我只是从那里经过,他自己把东西藏了,跑出来就抓着我,非赖是我偷了要我赔,真是岂有此理!还有那些路人,都不知道原因就说我歹毒……还说我没,教养……”她郁郁地低着头,声音小了一点,“再说了……我也没带钱嘛!”

    “噗~”逐安被她逗笑,这少女气鼓鼓的模样还蛮可爱的。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那人性子是无赖了些,但你若是当街出手伤了他,那情况岂非更糟?”

    少女捂着额头,缓缓点了点头。

    片刻后,逐安坐在城中一家酒楼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一盏凉透的茶,看着坐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女,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少女已经跟了他一路了。

    若是想答谢他方才施以援手,她也谢过了,可若不是为了答谢,那他真猜不透她想干嘛了。

    不仅猜不透她想干嘛,方才她还理直气壮的对他说了句,我饿了。

    像是鬼迷了心窍,他居然就进了这家酒楼。

    看她吃的欢,他叹了口气,推了杯茶过去,“慢些吃,别噎着了。”

    少女笑眯眯地点头道谢。

    斟酌着措词,逐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是没有去处吗?”

    少女执筷的手顿住,咬住筷子有些为难的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我跟师父走散了。哥哥,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啊?”

第五章 少女织梦

    “我说,你能收留我吗?”少女以为他没听清,又逐字逐句的说了一遍。

    逐安扶住额头有些头疼,“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你不愿意收留我吗?”

    在她满脸期待地注视下,逐安很难说出个不字。

    “可是你师父不会担心吗?如果找不到你的话。”

    少女晃着脑袋,神色不似作伪,“不会哦,她经常自己走着走着就没影了!”

    “那你们平时怎么联系呢?”

    “这个啊,等我师傅想起来我不见了,就会来找我了。”

    “那你师父多久会想起来?”

    “可能十天半月的吧!”少女笑眯眯的说道,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这是什么奇怪的师徒。

    “那……那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到了,我再走,这样可行?”

    似乎有些为难,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哎,师傅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说完她开心的一拍手,“我知道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

    平生第一次,逐安那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淡然在这少女面前,溃不成军。

    再三确认了,她确实没有地方可去,逐安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流落,便决定先带着她,等她师傅找来他再走。

    等她吃好了出了酒楼,她就凑过来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呀?”

    逐安下山确实是有目的的,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查清楚,也不想牵扯到旁人。

    想了想道:“我本是下山游历,也没什么具体的目的地,打算四处看看的。”

    “那我们去琳琅吧!”

    “为何?你师父在那?”

    “不是,听说琳琅盛产美人,我们去看美人啊!”

    “……”

    “去嘛去嘛,反正你是出来游历,到处看看嘛!”她抓住他一小段衣角晃悠着。

    沉默了一会,他艰难地开口道:“……琳琅是这个方向吗……”

    “好像是!”她雀跃地回道。

    带着她,也不方便骑马,牵着马一起步行出了樊州城门,逐安拍拍马背,低头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少女,问道:“要坐吗?”

    “要要要!”少女高高举起一只手,手臂上的铃铛清脆一声。

    “那你坐上去。”逐安护着她坐到了马背上,她低头问:“那你呢?一起共乘吗?”

    逐安摇摇头,牵起缰绳,信步走在马的左侧。

    少女见状也不多话,笑眯眯说了句辛苦了。

    逐安的

    步子不紧不慢,她不催也不嫌慢。

    只是她坐在马背上也不安分,东张西望的,对路边的花花草草,走夫行人都很感兴趣,像是很少出门一般。

    路过一颗大杨柳下,她伸手折了一枝柳条在手里随意挥动,颇有种自得其乐的感觉。

    “坐好,仔细摔下来。”逐安看着她东倒西歪的厉害,忍不住开口叮嘱了一句。

    听他开口,少女便笑眯眯地凑过来:“哎,我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逐安目视前方,好笑地说:“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跟着我走?”

    “哈哈。反正你又不是什么坏人。”

    逐安心想你怎么知道,就凭感觉么。

    她弯着腰身子又凑了一点过来,笑意盈盈地问:“你不好奇我叫什么吗?”

    “不好奇。”也不算假话,逐安本就性子淡然,她没开口说,他也不会去问。

    毕竟也只是萍水相逢结伴一程罢了。

    “喂!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好奇心!”她还是弯着腰,用手中的柳条轻轻拂过他的脸,有些痒痒的,“快说快说,你叫什么?难道我要每天,喂喂喂的喊你吗?”

    逐安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柳枝,又转回了头,“逐安。要掉下来了,快坐好。”

    “逐安?逐安,逐安……”她直起身子,望着远处在唇间念了几遍,笑起来,“不错的名字。”

    逐安笑而不语。

    又走了十几步后,逐安忽然问道:“那你呢?”

    一听,她顿时眉开眼笑地弯腰凑过来,“你还说你不好奇?哼哼,我就知道你是特别好奇特别想知道我的名字的,想的不得了!”

    她眉飞色舞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动人,像是刹那间怒放到极致的红莲,美的张扬。

    逐安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十分配合的道:“好,我特别想知道,想的不得了,那你能告诉我吗?”

    织梦对此十分受用,笑道:“哈哈,看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吧!”

    “那真是多谢你了。”逐安十分捧场。

    少女满意的点点头,“我叫织梦。”

    一般,江湖世家子弟见了面都会说,幸会啊,我是来自哪座城的哪家哪家门派,带着家门一起报出来,他们两个都只说了名字,但都默契的没有追问对方出身。

    “织梦?”

    “是啊!我师父给我起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她挑着眉头问道。

    逐安点点头,“这名字倒是蛮特别。”

    “特别在哪呀?”

    他们两个连

    姓氏都没有,就只有个孤单的名字。

    “快点坐好。”逐安负手前行,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目光落在远处。

    “噢~知道啦……”见他不答话,她不满地嘟囔着坐直了身子。

    她乖乖待了一会,马背上忽然传来一阵清清脆脆的笛声,逐安转头望去,她白皙如玉的双手握着一只碧色短笛,放在唇边吹响,身子有节奏跟着笛声晃动着,十分悦耳,笛声宛如长了翅膀,飞向四野。

    已近黄昏,满天飞霞,天边一轮金黄的太阳就快落下山去。

    这旋律轻快而动人,她的脸在落日余晖里认真而温柔。

    逐安突然心情甚好。

    见他看来,吹笛的少女眉飞色舞的眨了下右眼,像一根温柔的小刺在他心尖扎了一下,笛声更加欢快。

    逐安就笑了起来,眼睛里像是有一汪微醺的酒。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哪来的笛子?”

    她之前身上并没有佩戴这只短笛。

    “哦……刚刚有个牧童经过,他在牛背上睡着了笛子从腰间掉了都不知道,我帮他接住了准备还他,结果擦肩而过,那只大水牛已经头也不回的跑了!”她停下吹奏,碧色短笛在指尖灵活转动,十分诚恳地说道。

    “……”

    果然,他们身后早就没了牧童的身影。

    逐安望着她无奈地摇摇头,织梦哈哈一笑,继续把笛子送到唇边,又是一阵清脆笛声响起。

    两人相伴向着那轮落日走去,天边很快只剩两个模糊的影子。

    大路另一侧,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小牧童悠闲地躺在一只黑青色大水牛背上,脸上盖着个小草帽闭着眼哼着小曲。这水牛乖巧还识路,不用人赶自己往村子里走,身子一晃一晃的,牧童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突然他直起身子,身子往前一探趴到水牛头边,亲热地拍了拍大水牛的头,“大黑,我给你吹个曲子吧!你想听什么?杏花谣怎么样?”

    当然不是真的要水牛回答,他兴高采烈地又揉了揉水牛的后颈,去摸放在腰间的牧笛。

    “咦?我的笛子呢?我笛子哪去了?”

    他着急的摸遍了全身,笛子却不见踪影,顿时眼泪汪汪嚎啕大哭起来,大水牛似乎被他哭声吓到,扭着头望了望身上的孩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那可是他阿爹昨日新给他削的,他今天出门就欢欢喜喜的别在了腰间,带着一些小小的得意炫耀,可是这笛子怎么转眼不见了?

    牧童在暖暖的落日余晖里嚎啕大哭。

第六章 庙中夜宿

    天色渐暗,逐安找了个荒废的庙准备暂留一晚。

    琳琅跟樊城本就是邻城,路程不远,明天再走一程就到了。

    仔细检查了破庙一圈,发现这庙有一小半面墙壁倒塌了,庙里落了许多灰尘,连神像都倒塌了,但暂留一晚还是可以的。

    逐安在破庙的后院里把马拴好放好了草料,又回到前院,织梦乖乖站在院子里等他。

    “要委屈你在这破庙里休息一晚了。”

    “这有啥委屈的!”织梦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我师傅上次把我忘在了东郡城的荒山里,我可是跟一群狼打了一架终于才能睡觉的!哥哥你不知道,那群狼可凶了!最可恶的是,我在那山上晃悠了大半夜居然没有一间房子……你看这好歹有个庙挡挡寒气,我看这庙就挺不错!那山里才是真的很荒凉呀,连个像样的山洞都没有!”

    逐安捡了些枯枝,正准备在地上生火取暖,他闻言愣了一会,才继续用火石点燃了枯枝。

    他站起身,在角落找了些干净的稻草仔细的铺在地上,突然开口问:“你……师傅对你好吗?”

    “好啊,师傅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嘿嘿,现在你也可以算上啦,你对我也很好!”织梦笑眯眯的回道。

    拍了拍铺好的稻草,“过来坐吧。”

    织梦乖乖过去坐下了,逐安看着她,对于刚才的问题,她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可是她师傅若是对她好,为何一次一次的丢下她自己走了?真的只是记性不好吗?

    “嗯,对你好就行。”

    织梦又笑着回道:“哈哈,她就是记性不太好罢了,走着走着就忘记我还跟着了。”

    “……”

    逐安想了想,委婉的问道:“你从小就跟你师父在一起吗?”

    织梦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反正我不知道爹娘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听师傅说,她是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在柴堆里把我捡回去的,那样大的风雪,捡到我的时候我都冻得全身发青只剩一口气在了,师傅看我可怜才收留了我。”

    原来她也同他一样,是个孤儿。

    “嗯,是很好的人。”逐安坐在她侧边,拿着一截枯枝拨弄着火堆,烧的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偶尔窜起一些火星。

    织梦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破庙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凝神听着。

    “吁~公子,这有个破庙,咱们可以在这歇歇脚。”一声沉稳的嗓音说道。

    嗯,那我们就在这休整一晚……等等,庙里有火光!”一声更年轻的声音应了。

    “这附近十几里都没有人烟,只有这个破庙了,应当有人先到了这,属下先进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进去。”

    逐安静静地坐着,安抚的拍了拍织梦的肩,就听见两道沉稳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传来。

    慕飞白扶在腰间佩剑的剑柄走进破庙,然后就愣了愣……庙里火堆旁坐着一对模样都很俊俏的男女,这少女红衣似火,唇红齿白眉眼如画,额间坠着一颗红色宝石,衬得脸格外美艳;旁边坐着的少年着一身黑衣,身量修长,轮廓俊美,面如美玉,气质十分出尘。

    两人并肩而坐,见他进来,一起望了过来。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一副美好画卷。

    慕飞白回过神,拱手行礼道:“恕我冒昧闯进来,在下济南慕家慕飞白,这是我的随从慕九,途经此地,本想借这庙宇歇歇脚,未曾想到惊扰到二位了。”

    来人身着玄色锦衣,手腕处各带了一只金色腕扣,小麦肤色,剑眉星目,轮廓硬朗,背后背着一把墨色长弓,腰间别着一柄漆黑宝剑,手往剑柄上这么一压,自有几分威仪,好一个气宇轩昂的公子。

    逐安闻言起身客客气气的回礼,“无妨。”

    “既然二位先到,那也不便叨扰,告辞!”慕飞白也不争抢,颇具风度的颔首示意,慕九也拱手行礼,二人就要转身离去。

    “公子且慢,这庙宇甚宽,容纳四人也绰绰有余,而且既不是在下的私宅,这附近也无可落脚之地,若不嫌弃,可留下来休息。”

    慕飞白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织梦,这时慕九小声的说道:“公子,这附近确实没有落脚地了,既然他们相邀,不如……”

    察觉到他的目光,织梦好笑地指着他说:“只是歇歇脚,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吧!”

    慕飞白面色一红,也不再推辞,道了几句谢,便跟属下坐在了火堆另一侧。

    安静坐了一会,织梦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对着逐安说:“好无聊啊,逐安你跟我讲讲话吧。”

    “嗯。”

    等了一会,逐安没说话,织梦凑近问道,“那你讲呀!”

    “……”这干巴巴的要讲什么。

    另一旁的慕飞白却顺势接过话,“还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逐安。”

    “织梦。”

    慕飞白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好像江湖世

    家子弟里没有这样的名字,逐安一看心下明了也不恼,依旧温言解释道:“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并非世家子弟。”

    慕飞白点点头,目光好奇的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又说:“冒昧的问一句,你……你们二人是夫妻吗?”

    “……”逐安一愣,织梦却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逐安,原来我们两看上去像夫妻啊!”

    怪不得这位公子方才脸色那么古怪,定是觉得若是一对夫妻与陌生人一同留宿肯定是不方便的。

    转头看了眼笑的厉害的织梦,逐安解释道:“我们只是朋友,并非夫妻。”

    没人察觉,他面色依旧,只是耳尖却红了。

    见他否认,慕飞白心中一松,原来这位姑娘不是他的妻子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虽然名字从未听过,却十分眼熟,但他记忆里的那人,跟眼前这位姑娘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他有些迷惑,想多了解一些。

    “那二位要去往何处,若是顺路,也可结伴做个照应。”

    慕九诧异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他从不喜欢与外人结伴同行,甚至稍微资质低下,身无所长之人他都很反感。这两人除了脸好看了些也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这是突然转性了?

    “此行前去琳琅,所以途经此处。”

    慕飞白有些失望,他到樊州城办了事要回济南,跟琳琅并不顺路,不甘心要与这少女失之交臂,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那可真巧,我们也刚好要去琳琅,正好顺路。”

    慕九眼神更加诧异地望着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还是我们家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少主吗?不是方才在路上才同他说,明天一日之内定要赶回济南么?

    逐安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开始就是一个人,先带上了织梦,现在再多一个也无妨。不过他还是体贴的转头去征询织梦的意见。

    织梦本想回绝,但是都要去琳琅的话,她这样好像十分刻意疏远,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也同意,逐安便应下,“那我们就叨扰了。”

    慕飞白觉得如此甚好,只要多接触一些,他就能了解的更多,选择同行,无疑是拉近距离最好的法子。

    又三三两两的聊了几句,夜色已深,织梦已经靠着逐安的手臂沉沉睡去,额间的红宝石在火光里熠熠生辉,睡颜十分温顺。

    逐安轻轻抱起她,放在铺好的稻草上,自己就靠在一旁的墙上闭目养神。

第七章 琳琅春色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妥当便动身前往琳琅。

    临近中午便到了,琳琅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竟像过节一般,随便往一条街上一走,都能听到丝竹奏乐声袅袅,交织着回荡在空中,彰显着这座城的独特繁华。

    慕飞白经常在外走动,也到过几次琳琅,阅历丰富,他看织梦好奇的目光,主动解释道:“这琳琅城又被称为美人城,如名字所言,别的没有就是盛产美人,传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娴妃就是琳琅人士,历朝历代,许多宫妃皆出自琳琅,琳琅世代如此,推崇选美,嗯……所以民风开放,风月盛行,闻名于世的三大风月场,琳琅就占了两个。”

    看了一眼织梦,见她专注的看向自己,顿了顿又说道:“看这处处张灯结彩,该是又举办选美盛会了。”

    有路人听闻笑着插话,“不错不错!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几位都是来观看花魁大会的吧!”那本地人也不觉生疏,自来熟的介绍,“哟,那你们可算来对了!这两天可是琳琅每两年才举办一次最盛大的花魁争夺大会了,明天可是重头戏,莺歌坊跟彩衣楼少不得又要斗上一斗,每年便是这两家最有看头了!啧啧,那场面真是风雅至极啊!”说完又意犹未尽似地笑着走开了。

    “逐安,你看,我说来这来对了吧,赶上夺花魁了!”织梦第一次见这种盛会十分感兴趣。

    “嗯,有缘得以一见。”

    “那我们一同去逛逛?”慕飞白眼睛望着织梦。

    他端庄得体的邀请,织梦却望向逐安没有说话,逐安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去逛逛吧。”

    “你不一起吗?”

    “嗯,不了,方才进城时,我看到一批押送药材的车马想去看看,自幼学习岐黄之术,也别无他好,就只爱摆弄些草药,对风月盛事兴趣不大,就不去附庸了。”

    两人心性相投,相处融洽,竟似旧友,她“哥哥”,“逐安”的满口乱叫,逐安都好脾气地答应。

    她很想他一起去。

    闻言织梦十分纠结,她同他商量道:“那明天夺魁比赛你同我一起去看嘛!好不好?”

    见逐安点头,这才又雀跃起来,对慕飞白点点头,应了他的邀约。

    “织梦就有劳慕公子照看了。”逐安拱手致意,转身走了。

    慕公子有心相邀,外人在旁,反而尴尬,逐安这才借口离去,不过也不算假话,他并不醉心风月,确实对药材更感兴趣些。

    连慕九躲没了影。

    他方才匆匆一眼,凭着记忆寻去,走了一会才看到了那拉药材的马车停在了一间药铺门外,他仔细看了看药铺门上的牌匾,这才整理下衣袖进了店。

    看着逐安远去,慕飞白风度翩翩的抬手相邀,“织梦姑娘,那我们走吧。”

    织梦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逐安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想起师父把她落下的时候,心里爬上一些失落。

    她闷闷地跟上了慕飞白。

    不过好在琳琅热闹非凡,很快就吸引了织梦的注意力。

    琳琅街道宽整,处处张灯结彩,很多街道中间都挂满了灯笼彩带,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坊间乐声靡靡,人影舞动间杯觥交错,盛世华城,整座城奢靡到了骨子里。

    走了一会果然看到城中央有个圆形的小广场,各式茶楼酒楼也围着建了一圈,广场中央用多根立柱搭了一个露天的圆形高台,柱子高台边都堆放着各色鲜花,柱子上挂满了轻柔的纱幔,装点得十分雅致美观。

    除了高台四周挤满了人,连周围的酒楼临窗雅间里也都坐了人。

    台上已经有一白衣女子登台献唱,梳着精致的同心髻,浓妆艳抹,额点红色花钿,腰肢不盈一握,身姿亦是风情万种,怀中抱着琵琶,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张口便是一段婉转动人的旋律,顿时博得满堂喝彩。

    织梦看的津津有味,赞叹道:“这唱的十分精彩啊!”

    慕飞白点点头应道:“嗯,确实不错,毕竟是美人城嘛!”

    有眼尖的酒楼伙计见他们二人容貌气度不凡,特别是慕飞白衣着华丽,贵气逼人,赶紧殷勤的跑过来询问:“两位客官本店还有雅间一间,最后一间啦,视野特别好,你们看……”

    慕飞白矜贵地点

    点头,酒楼伙计立马笑容满面的在前面带路。

    “织梦姑娘,我们去坐着看,喝口茶?”

    织梦点点头,其实她是有些饿了。

    坐进了雅间,临窗看下去,果然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台上的表演,很是惬意,想必这些盛会在琳琅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商业规模了。

    慕飞白要了一壶茶,伙计殷勤地点着头应了就要退下。

    织梦见伙计要走了,有些着急,“喂!你都不用吃饭的吗?”

    “啊?”

    突然雅间里安静了一会,慕飞白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抱歉抱歉,是在下疏忽了。小二,再上几份店里的招牌小菜和茶点!”

    小伙计热情地应下,赶紧跑楼下厨房了。

    雅间里,织梦瞪着他,“你在笑什么?”

    “没有没有!”可是他的表情就是一副压抑不住的笑意。

    织梦继续瞪着他,十分不相信:“眼睛都快笑没了,你还说没有!”

    慕飞白赶紧压了压笑意,尽量认真严肃地说:“……当真没有!”

    有这么一出,两人间的拘谨淡了不少。

    这时,那高台上的白衣女子已经一曲唱罢,又是满堂喝彩,她抱着琵琶屈膝行礼致谢下了台。

    不一会又登上来一个身穿浅色劲装的女子,墨发干净利落的束起,容貌清丽,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倒是颇为利落英气。

    “咦?还有舞剑表演?这琳琅的花魁们当真是多才多艺!”织梦好奇的看着台下那人。

    果然那女子行了礼,就在高台舞起了剑,剑势并不足,但胜在行云流水,倒是颇具观赏性。

    逐安从那间药铺出来,手中便多了几副药包。

    信步而行,准备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下刚买的药材。

    突然他目光落在小巷墙边的地上,那里有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血迹,像是有个身受重伤流着血的人扶着墙从这里走了过去。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尚有余温,是刚留下不久的。

    他寻着血迹,往巷子深处走去,那血迹断断续续的,最后停在了一间旧宅门口。

    那人在这里面?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猜想,那破败的旧宅里面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逐安打量着这间宅子,宅子不算大,应该是多年没人居住打理了,墙面斑驳不堪,台阶上也长满了杂草,破损的大门虚掩着。

    里面又是几声剧烈的咳嗽还间接伴着呕血声,他也顾不上纠结是不是私闯别人的家宅了,推开了虚掩的大门,进了内宅。

    庭院早已经荒废了,杂草丛生都快没过小腿,只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通向里屋,说是路其实不过是几块坑坑洼洼垫脚的小石板。

    他踏着走了过去,里屋空空荡荡的,房顶也塌了一角,很是落魄。看向咳嗽声方向,一个浑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佝偻着身子靠在墙角捂着嘴不停咳嗽,有血从脏兮兮的指缝里留下来,这么瞧着像是个乞丐。

    听到他咳的厉害,逐安赶紧过去想替他诊断下病况。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乞丐十分警觉地抬起头,身子往后缩了一点,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眼神警惕而凶狠。

    见吓到他了,逐安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也没因为他是个乞丐就轻视怠慢,语气越发温和。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在下是一名医师,看你咳得厉害,想必病的很重,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那乞丐依旧警惕地看着他,匕首收了一点,低声说道:“我只是一个下贱的……乞丐,请不起大夫。”

    逐安保持着温和的笑,耐心地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同样为人,哪有贵贱之分?我并非为了钱财,你病得很重需要帮助。”

    说完,逐安抬起了一只手递过去摊开了手掌,认真温和地看着他。

    “你可以相信我。”

    乞丐又咳嗽起来,想必也觉得自己身体状况十分糟糕,沉默地收起了匕首,望着逐安。

    如同阿尧说的一样,逐安的气质像是修行多年的老禅师,温润如玉,总会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看着那双温和的眸子,片刻后,他递了只脏兮兮的手搭在逐安手上,算是表示信

    任了。

    逐安温和地反握住了他的手,右手搭上他的手腕。

    那乞丐看着他,迟疑片刻,故意用脏兮兮的手抓了下逐安的衣袖,留下一个黑糊糊的脏手印。

    带着些试探。

    逐安神色不变,看着这个手印也是温和地笑着,并不在意。

    乞丐见他丝毫没有一丝恼怒的神色,也没有装做没看到,态度自然随和,不似作伪。果然如他所言,王侯富贵,商贾走卒,平民乞丐的性命在他看来都一样,没有贵贱之分。

    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医师。

    乞丐扭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低声道了句:“谢谢。”

    逐安闻言回以温和一笑,轻轻放下了他的手臂,又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你肋骨错位两根,肺腑里有淤血,浑身淤青遍布,不知为何所伤?”

    乞丐随口回道:“偷人东西被打了。”

    “原来如此,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乞丐看着他匆匆走出门消失不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果然,这些人的话都不可信,嘴上说着没区别不嫌弃,一听他是因为偷东西被打肯定就生了顾虑,惧怕被他牵连,赶紧找借口跑了。

    廉价的同情啊,不值一提。

    他又靠着墙剧烈咳嗽了起来。

    片刻后,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逐安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脸色忽明忽暗。

    逐安抱着一个小药罐,里面装着他买药的时候借了药铺的厨房熬好的汤药,还买了布巾跟一些吃食,一并抱在手里拿了回来。

    他似乎没注意到乞丐不自然的神色,又或许是猜到了也闭口不提,在杂草堆严严实实的遮挡下翻找到一口地井。

    丢了只缺了一块的木桶下去,拎上来一桶飘着枯叶但还算干净的水。

    仿佛跟他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他自然地笑着开口:“万幸,这宅子看着荒废了许久,没想到这口井还没有干。”

    端着回到乞丐面前,打湿了一块帕子递过去,温言道:“擦一擦脸吧。”

    乞丐沉默地接过湿帕子,擦洗干净脸跟脖颈,雪白的帕子已经变得脏兮兮的。

    不过那满脸脏污之下,藏着一张清秀的脸,年纪并不大。逐安帮着他又把乱蓬蓬的头发整理了一下,仿佛换了个人,气质瞬间就不同了,虽然还是衣衫褴褛,但精神了许多。

    逐安拿回布巾,又在水中清洗之后递过去,示意他擦擦手。

    等他擦好了手,逐安拿起那只小药罐倒了一碗药让他喝下。

    乞丐觉得肺腑间松快了不少,不再频繁的想咳嗽了。

    他有些后悔,方才那恶意的揣测,真是够了。

    逐安见他喝完,拿起一个饼递了过去,又在他手边放了一小碗清水,然后动手细致地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逐安语气温和地开口:“先吃点东西吧。嗯……容我嗦几句,偷窃有损品性,着实不是长久之道。不过要是世道安康,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又怎么会有无家可归的人,又怎会去冒险去偷窃,不过是为了勉强生活罢了。不过终归是不好的,你看你这次被打伤,下一次可能就会因此丧了命。我看你五官端正,身体也尚有气力,待我将你的伤医治好,你好好谋份差使,讨个生活也是好的。若是实在没有去处,你可以到樊州城东边的忘忧山去,我师傅在那隐居,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山上都是自给自足,种种地温饱还是足够的,你可以留在那帮帮忙,跑跑腿,也算安定。”

    乞丐眼睛有些发烫,他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饼,突然问道:“这世道飘零,前日里朱门显赫,明日就会饥寒流落,时常有无辜百姓身陷牢狱,达官显贵仗势欺人!朱门里歌舞升平,寒路上却尽是冻死饿殍,流浪乞儿。你今天救我一人,明天又救别人,能救的过来吗?”

    逐安手中动作顿了顿,坦然地答道:“我只是一名医师,救死扶伤罢了,而非救世之人,我只能医治身体,并不能医治乱世。”

    他又继续着手中动作,目光坚定而温柔,“我从未想过要去救所有人,想着要救多少人,但若我有能力,自是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乞丐闻言一颤,然后低头啃着饼子。

    只是,他肩膀颤抖的越来越厉害,鼻尖也酸的厉害。

第八章 莺歌巧逢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一个碧色的身影匆匆跑进来……

    “隋郎!你没事吧!”

    逐安默默退开几步让她过去,看向来人。

    那女子面若桃李,眉淡而远,宛如远山,眼睛含着一汪春水脉脉,双唇不点而朱,长发梳成精致的灵蛇髻,发间挽着一只碧色步摇,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着一袭碧色如水纱衣,端的是一派娇花照水,行如弱柳扶风,几分柔美,几分楚楚可怜。

    她担忧地检查了一遍隋郎的身体,有些警惕又疑惑地看着逐安。

    “是他救了我。”隋郎看着女子,眼里有了些暖意,开口解释道。

    那女子面色一缓,起身盈盈一拜,“弄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逐安淡淡道了声没事,看这态度想必这二人熟识,不过单从这穿着外观来看,着实让人联想不到一起去。

    “既然姑娘来了,想必他也有了照拂。他受了伤,这是我给他开的药方,按着抓药就可以了。那在下告辞了。”

    逐安递了张纸过去,客客气气的拱手行了礼,转身离去。

    刚出了门外,那女子却跟着跑了出来。

    “公子留步!”

    逐安站定,转头看着她,“姑娘有事吗?”

    弄乐客客气气地说:“确实有一事相托,请公子助我。”

    “姑娘请讲。”

    织梦饭饱喝足看够了表演,已经临近傍晚。

    她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去,不知道逐安在干嘛呢?应该要去找他了吧。

    这时,她在对面街上看到了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正是逐安。

    正想到他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了。

    她刚要眉开眼笑就愣住了,只见逐安身旁跟着一个碧色纱裙的女子,面容姣好,步步生莲,当真绝色,比今天台上看的那些花魁们还要好看。

    那女子正笑意盈盈地仰着脸看向逐安,逐安手里提着些东西,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在说什么,逗得女子一阵掩面低笑。

    不知怎么的,织梦一阵火大,起身就咚咚咚的跑下了楼,出了酒楼就往逐安那边奔去,慕飞白一头雾水地跟上。

    织梦很快就追上了二人,但并不上前打招呼,慢几步跟在了二人身后。

    好呀,她倒要看看他们要一同去哪里!

    转过了一条街,两人一转眼就进了一栋华美的高楼里。

    她跑过去站在楼门口一看,那楼门装饰得十分奢靡大气,门头上挂着一只朱红牌匾,端端正正的写着三个字:莺歌坊。

    那字体绮丽风雅,无端缠绵。

    “……”

    这……这不是那路人说的琳琅两大风月场嘛!逐安居然……居然背着她来这里!

    织梦一阵火大,抬步就要往里走。

    慕飞白赶紧拉住她,“织梦,你这是要干嘛?”

    “我……”

    “你干嘛往人家楼里闯?”

    “因为……因为……”因为逐安进去了。

    一个要进一个不让进,两人正纠缠着,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带着些惊讶,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织梦?你怎么在这?”

    逐安不知何时从莺歌坊旁边的一条小巷走出,颇为意外地看着二人。

    织梦气鼓鼓地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骗我!你说你去看药材!结果……结果你居然偷偷来风月馆……”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逐安愣了愣,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并非……”

    “逐安公子并非来逛风月馆!”一道清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正是方才街上站在逐安身边的女子。

    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这位姑娘可是他的相好?请姑娘不要误会他,是奴家有事相求请他来的。”

    这相好二字说的二人面红耳赤,织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蝇,“谁……谁是他相好了……”

    逐安也只是轻轻偏过头,没说话,耳朵红了半截。

    不知道为什么,慕飞白现在也觉得一阵火大。

    站在人家楼门口讲话十分引人注目,眼看着好几个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了。

    “这里也不方便讲话,诸位请随我来吧。”弄乐优雅地福了福身,示意他们跟上。

    走进了小巷,弄乐从一扇偏门走进去,原来这还有道莺歌坊的后门。方才织梦隔得有些距离,以为他们直接从大门进去了。

    沿着一条宽敞的青石板小道走到了一栋华美的朱楼下,弄乐引着他们上了一侧的楼梯,进了一间别致风雅的厢房。

    这栋小楼位于莺歌坊的里院,是这楼里姑娘们的厢房,环境相对幽静一些,两侧各设有一些客房,朱楼正中央有一条青石板小路,路边挂满灯笼,两侧树木花草丛生,从花红柳绿里通向了前厅,也就是刚刚街上的那华丽的高楼。

    天色已黑,前厅却灯火明亮如昼,纱幔轻舞,丝竹声袅袅,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一派奢靡热闹的盛景。

    刚进门,织梦便察觉到床上躺了个人,正是刚刚逐安救治过的隋郎,只是此时,他已清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裳,面容清俊,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

    许是太累了,此刻沉沉的睡着了。

    进了厢房,弄乐这才继续开口:“小女名叫弄乐……”

    慕飞白本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眺望外面,闻言转回过身来,问道:“那位号称琳琅第一舞的弄乐?”

    弄乐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是世人吹捧之辞,弄乐受之有愧。”

    慕飞白抱着手臂,手指在另一只手肘上轻敲,“如此盛名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得到的。”

    弄乐笑了笑,复开口说:“这位是秦隋,我两家本是世交,当年无奈家道中落,父亲把我卖到莺歌坊抵债,我便一直待在坊中学习乐舞,靠卖艺为生,上天垂怜渐渐也有了些名气,倒也有个栖身之所。而隋郎家中原本是权贵之门,他父亲在朝为官数载,家风清明,不愿攀炎附势,因为一点小事被陷害竟一家老小身陷牢狱。两家本就是世交,我得知消息后帮着打点了不少时日,才保了他一人出狱。唉……”

    怪不得方才秦隋同逐安说的那些话处处怨恨,昨日里还门庭显贵,今日里又家破人亡,的确叫人唏嘘不已。

    似乎感慨人事无常,弄乐眸子里有些哀色,叹了口气,“本来他安分些离去,规规矩矩倒也能有些安康日子过。可无端的牢狱之灾,一家老小被陷害而死,他心中愤慨,恨意难平,几番前去想帮家人收敛回尸身。这不,被关了好几天打伤了又给丢了出来了!我听到消息后又匆匆出去寻他,在他家旧宅里碰上了逐安公子援手医治隋郎,心中实在感激。”

    她泡好了茶,端着茶盘给每个人递了一盏后,抱着茶盘担心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又道:“实在不放心他再待在外面,我又算是寄人篱下,不可越举,一个人不方便将他带回来,所以才托了逐安公子帮我把他送到这里。方才又同公子出去买了些他用的衣裳用物……”

    织梦认真地听着,弄乐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嗯?想必这位就是织梦姑娘了吧!刚刚逐安公子在路上同我说起姑娘,我就觉得姑娘着实伶俐可爱,想见一见。方才公子说怕姑娘担心想先去寻你,我心里还想着什么样的姑娘让逐安公子这般挂心,这不刚出门就碰着了你们!现在仔细一瞧

    ,姑娘果然是个万中挑一的美人!”

    逐安喝着茶,呛了一口,这说法好生暧昧。

    织梦心中又喜又恼,这喜的是,逐安原来心里也挂念自己,方才与弄乐说笑竟是在说她,心中便觉得欢喜;恼的是自己居然以为逐安是偷偷来逛莺歌坊,自己方才那样气呼呼地质问,肯定十分丢脸,这……这不是闹了个笑话嘛!

    她脸色绯红,看着弄乐不好意思地回道:“姐姐说笑了,姐姐这般风姿姣好,温柔端庄,方才又听到姐姐有琳琅第一舞的名号,想必跳起舞来更是好看!”

    慕飞白挑着眉插话,“你们……我们这在座的男子都还没夸赞你们貌美,你们俩倒好,互相吹捧起来!”

    “噗……”弄乐用帕子掩着唇,笑道:“这位公子倒是心直口快,弄乐见公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也定不是寻常人等。”

    “济南慕家慕飞白。”慕飞白颔首示意,报上家门,神色倨傲。

    “原来是济南慕家的小公子,有失远迎了。”

    慕飞白心想,这女子倒是见闻颇广,他同逐安跟织梦说的时候,这两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倒也不是炫耀,凭他的江湖地位名气,平日里不少世家子弟挤破头想同他结交,到了逐安织梦这,完全没有这种情况,这两人压根就不知道。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到门口,见弄乐房中有客人便不再踏入站在门口低着头行了礼,“弄乐姑娘,丽妈妈喊你过去。”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待那小丫头离去,弄乐便站起了身,福了福身子,对逐安说道:“对隋郎的救命之恩,小女也无以为报,请几位移步前厅,我为诸位献舞一曲,以示谢意。”

    慕飞白摸着下巴颇为感兴趣,“传闻中,弄乐的姑娘的一只舞千金难求,没想到今天竟有幸得见。”

    织梦拽着逐安的袖子一直点头,一脸:去去去,我要去的神情,逐安只得站起身回了个礼,“姑娘相邀,却之不恭。”

    出门的时候弄乐细心地把厢房门关上了。三人随她来到前厅,弄乐带他们进了二楼一间雅间,招呼小丫鬟上了茶点。

    “弄乐先下去稍作准备。”

    便掩上雅间帘子退下了。

    三人坐的雅间视野极好,方才在外匆匆一看只觉前厅华丽雅致,这坐在里面更觉得奢靡至极,前厅分位上下两层,上层是一圈独立雅间,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楼下中央是一个圆形高台,高台上又修了台阶,放满了莲台蜡烛,再外圈筑有水池,水里飘着花瓣,烛火摇曳,雾气飘动,亦梦亦幻。往上看去,舞台正对的天花板上有一朵用金色绸缎折叠而成的巨大牡丹,又从花下分出一段从四面铺在顶上,四周垂下纱幔,层层叠叠的珠帘落在舞台四周,印着烛光珠光闪闪的十分好看!大堂四周摆了桌椅,一角落的珠帘后有缠绵的丝竹乐声传来。

    大厅座无虚席,由身材曼妙穿着纱衣的女郎摇曳着腰肢陪侍左右娇笑着倒酒,嬉闹取乐,人声鼎沸,风月又缠绵。

    慕飞白又要了一壶酒来,倒了酒饮了一口,“这莺歌坊果然气派华丽,不愧为世间闻名的三大风月馆之一。”

    “嗯,看这高楼华厅的规模,确实担得起这名声。”

    逐安甚少饮酒,只是端着一盏茶,看着织梦兴奋地趴在雅间窗边栏杆上,“仔细掉下去。”

    闻言,织梦转回头问道:“弄乐什么时候来啊?”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其他地方的灯光暗了一些,舞台边的莲台烛火更加摇曳生辉,那台上的纱幔缓缓落下,遮住了舞台中央。

    慕飞白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来了。”

第九章 飞天之舞

    织梦望去,果然那叠叠纱幔里多了一个曼妙的身影,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额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那纱幔缓缓升起,弄乐怀中反手举着琵琶,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一腿屈膝抬起一脚点地,作了一个飞天仙子的亮相。

    她着一袭锦衣玉带,腰悬环佩,乌黑的长发梳成精致的飞云髻,发间带着一顶垂下珠链流苏的金色发冠,眉间点了红色花钿,略施粉黛,面若桃李,眉眼如春水脉脉,舞台边的烛火摇曳,雾气朦胧,倒真似这飞天仙子一般。

    一段绮丽缠绵的乐声响起慢慢想起,先是如小雨般淅淅沥沥,又如女子的温柔细语,弄乐开始抱着琵琶动作轻柔起舞,腰肢柔软似水,仙子自天地间诞生了;渐渐的,乐声大了起来,似乎雨势变大了成了急雨,弄乐随着乐声舞姿变快了起来,仙子遇到了危险的考验;乐声越来越激昂,如雷声令人颤栗,弄乐的舞姿也越来越急促磅礴,脚尖点地,锦色的裙摆旋转着绽放成一朵花,琵琶在她手中轻盈的上下翻飞,偶尔拨动两下琴弦和着乐声,电闪雷鸣间仙子通过了重重考验,圆满的飞升了;乐声渐渐变缓变弱,仿佛温柔的呢喃着叹息着,弄乐身影变得轻柔,越来越轻柔,最后抱着琵琶低伏在地上。

    这一舞终了,全场鸦雀无声,纱幔又落了下来隐去了弄乐的身影。

    过了一会,被震撼的看客才缓过神来,掌声雷动,满堂的喝彩声几乎快掀翻屋顶,不少人激动而疯狂的高呼着弄乐的名字。

    “果然是号称琳琅第一舞,就是放眼这天下都千金难求啊!”慕飞白拍着手赞叹道。

    织梦满脸激动,抓着逐安的袖子问道:“逐安,弄乐这跳的什么舞啊?跟我今天在外面看的舞都不一样,好漂亮啊!”

    逐安思索了一下,推测道:“想必应当是被唤作飞天之舞。书中有传闻记载,飞天的仙子锦衣玉带,怀抱琵琶,历经劫难,最后终得飞升。据说是前朝一位名动天下的舞者根据这传说故事,耗费十几年心血编排而成,乃是舞中瑰宝,但身法难习,实为罕见。”

    “原来如此!弄乐跳得这般好看,好生厉害!”织梦也跟着使劲鼓掌。

    “诸位看的可还满意?”弄乐笑意盈盈地掀了雅间帘子走了进来。

    “咦?弄乐你怎么来了,你刚刚跳的舞也太漂亮了!”织梦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里,一看到弄乐进来就跑到了弄乐身旁夸她。

    “看这样一支舞,实在荣幸至极。”逐安颔首打过招呼。

    弄乐掩着唇笑了一声道缪赞,又说:“同你们见个人。”

    雅间的帘子又被掀开一角,走进一位穿着讲究华丽的妇人,手持一绣花团扇,仪态优雅,眉眼间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也是个貌美的女子。

    她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福了福身才开口:“诸位福安,我是这莺歌坊的管事妈妈,你们可以叫我丽姬。听弄乐说,今日她出行遇险是诸位出手所救,实在感激不尽。见诸位都是外来之客,若是今天还无落脚之地,大可以留在楼里,也好让我尽心好生招待。”

    三人也知是弄乐为了隐藏秦隋待在楼里的说辞,想必这位便是刚才那小丫鬟口中的丽妈妈了,遂都回了礼。

    逐安客客气气地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留下来诸多打扰。”

    丽妈妈又笑道:“哪有的事,诸位贵客远来已经是天大的情义,又于弄乐有救命之恩,还请诸位遂了我的请求,以表谢意。”

    听到这,他们方才谢过应下了。

    丽妈妈赶紧吩咐了丫鬟给他们打扫收拾了客房,礼数周全的招待着,丝毫没有怠慢。

    三人各自回了房中,逐安坐在房中桌边,挑拣今日买的药材,突然门被轻轻扣响,然后门开了条缝探进来一个脑袋。

    “哥哥,你还没睡吗?”

    “织梦?”

    织梦进到房中,坐到了逐安对面,趴在桌上伸手拿起一片药材看着:“逐安,我睡不着,那房间里好香啊,熏的我头疼!”

    她把手里的药材凑近鼻子闻了一下又说:“还不如你的药草好闻。”

    逐安伸手揉了揉了她的头发,笑道:“这些客房中都点了熏香,味道浓郁我一进屋就灭了,你闻不习惯,突然住进来,自然会觉得香味过于浓郁刺鼻。刚好我这有些药草干花可以醒神提气,我帮你装起来给你,你把熏香灭了,打开窗户换气便可。”

    “话说,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医术……”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逐安笑道,手中细致的帮她挑拣出药草,装进了一个红色的香囊里。

    织梦看着那个精致的小香囊,十分开心。

    刚想开口夸他两句,门又被敲响了。

    开了门之后,一个小丫鬟一脸焦急地说:“两位贵客,丽妈妈请你们到前厅去一趟。”

    两人对视了一眼应下了,那丫鬟在前面急匆匆地带路,很快就到了前厅。

    丽姬正焦急地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大厅里还聚了许多位貌美的女子,皆是一脸愁色。

    逐安问:“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丽姬一见他们就激动的提着裙子跑过来,“弄乐是不是到你们房里去了?”

    逐安摇摇头,织梦也说没有,这时慕飞白一脸疑惑地走了进来,问道:“发生了何事?这么晚还把我叫过来。”丽姬又奔过去问了他一遍,还是得到了期待之外的结果。

    “那你们刚刚可曾见到她?”

    “回了房中后,我们都没再见过弄乐,到底怎么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弄乐不见了……不见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弄乐不见了?

    三人皆是一愣,逐安思索一番,低头对织梦说:“织梦你现在先去弄乐房中看看,把房里的情况告诉我。”

    织梦点点头出去了。

    逐安又出言安抚:“你先别急,说明情况,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闻言,丽姬终于冷静了一点,白着一张脸说:“方才表演完后,弄乐说她先回房了。等前厅忙妥当了我想起明天有夺花魁的比赛,我就想着到她房中,再同她说一下。可是我一进去,她不在房中,我等了一会也不见她回来,又谴了丫头找遍了整个莺歌坊,都没有见到她……哎,这可怎么办才好,明天莲姬那臭婆娘,肯定会瑟的不行,嘲笑我!讽刺我!把我比下去!没了弄乐,莺歌坊今年肯定会争不过彩衣楼的,彩衣楼里那个叫婉儿的狐媚胚子最是会勾人,一直是弄乐的对手,虽每每都被弄乐压一头,但弄乐现在人没了,可怎么办啊……”

    听到后面二人有些茫然,旁边站的丫头十分伶俐,赶紧为二人解释了几句。

    原来,这莺歌坊的丽姬跟彩衣楼的莲姬二人,刚出道的时候就都成了楼里的头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两所风月场一直是竞争对手两人自然也成了死对头。今天丽姬穿了新罗裙少不得要到莲姬面前晃一晃,明天莲姬收了新朱钗也少不了到丽姬面前一番炫耀。二人还年年约定比试非要比出个高低,好把对方踩下去,然各有胜负不分伯仲。后来终于熬到了楼中地位尊贵的管事妈妈,两个人还是不肯和解,自己已经比不了了就盼着楼里的姑娘们争气比出个高低,好为自己争一口气。弄乐琳琅第一舞的名声传出来后,丽姬终于扬眉吐气,可把莲姬气得寝食难安了好一段日子。她对弄乐视若珍宝,一直好生照顾着,从不苛责她,可明天就要争夺今年的花魁了,弄乐这个时候却不见了,她怎么能不焦急?

    想到莲姬那得意洋洋的老脸,她就急得挠心挠肺!

    这时织梦回来进了大厅,站在二人身边低声开口:“逐安,我去看了,弄乐确实不在房中……”她声音又压低了一点,“秦隋也不见了……”然后才又回到他们三人能

    听到的声音,“她房门紧闭,但窗子却大开着,房中事物整洁,与白天并无不同,我查看了一下那扇窗子,那窗外是一片树林,但位于二楼,距离地面不算太近,唔……还有临窗的桌案上放着一张琴,桌角还有一盏未燃尽的香炉,还在冒着烟……”她的意思很明显,弄乐刚还在房中焚香弹琴,可是后来却被人带走了,可是她房中整洁丝毫没有反抗的痕迹,绝不是外人闯入,反而是相识之人,而本该留在房中藏匿的秦隋也不见了,很难让人不觉得是秦隋带走了他。

    几人凝眉不语思索着,丽姬突然站起来,扇动手中的团扇,在桌边转了两圈,“我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叫那臭婆娘如意还不如我死了算了!我就不信楼里的其他姑娘们不行,找个人顶上!”

    她的目光在众多姑娘们逡巡着,气势汹汹的问:“谁会跳飞天舞?”

    姑娘们摇头。

    “那谁能顶上?”

    姑娘们又摇头。

    “那你们学啊!你们学了顶上!”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白衣女郎面露难色上前一步说:“丽妈妈,你也知道飞天舞练成有多难,弄乐都练了三年才成,我们有的才开始练习,有的压根不知道怎么跳……如何能顶上,再说明天,明天就比赛了……再怎么练也来不及呀,而且……我们的身高体态跟弄乐也不尽相同,怎么顶替弄乐……”

    这花魁比赛都报了人数上去,她们各自都有表演,又都不会跳飞天舞,如何能顶替弄乐。

    丽妈妈气恼地跺了下地,差点摔了手里的团扇,哀嚎道:“哎哟!这可怎么办才好……”

    织梦见留在这也没用,便问道:“逐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外出找人吗?”

    丽姬听到她说话声转身看过来,目光倏地一亮,眉头舒展开,突然用扇子掩着嘴笑起来:“我倒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丽姬突然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前,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满脸愁苦地说:“诸位贵客,你们不知道!奴家好生命苦,十四岁就被卖到莺歌坊,身世凄苦,现在好不容易做了管事妈妈,有些盼头了,这莺歌坊的命运却如此坎坷多舛,明天要夺魁比赛了,名额都交上去了,弄乐却不见了!这莺歌坊的脸我们可都丢不起啊!要是明天比赛,台上没人,莺歌坊肯定要完了!弄乐没了我心里也很是焦急难过,但为今之计,也不能坐以待毙,就请这位姑娘可怜可怜我们莺歌坊上下,帮帮忙,她身形跟弄乐最像,只要戴上面纱顶替一番,肯定能成!莺歌坊的名声就压在这位姑娘身上了!”

    织梦:“???”

    说完,丽姬神色一扫刚刚的颓废,兴奋地拍了拍手,高声道:“来啊!姑娘们!干活啦!”

    织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姑娘团团围住,推搡着往后面走,她目瞪口呆,大喊道:“逐安!救我啊!快救我!慕飞白你在发什么呆!快来救我啊!”

    两人上前一步要去阻拦,被丽妈妈拦下,使了个眼色,一群身穿着薄薄纱衣身姿曼妙的女郎就扭着腰花枝招展的围了过来,二人节节败退,眼睛都不敢直视她们,脸色红得不行。

    慕飞白对织梦喊道:“织梦你先委屈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人,马上回来!你先……你先顶一下啊!”

    说完两人一起往门外跑去……

    “喂!你们俩别走哇!……你们要干嘛,别……别碰我啊……”

    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团团围住,织梦十分慌乱手足无措,她总不能把这群姑娘挨个打一顿吧!

    她痛心疾首地大骂:“逐安慕飞白你们俩个白眼狼,居然就这么丢下我跑了!”

    看着围成一圈花枝招展的貌美女郎们,真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绿肥红瘦莺莺燕燕,仿佛置身在花团锦簇中,织梦只觉得头晕目眩。

    突然女郎分开了一条道,丽妈妈满脸诡异笑容地缓步走进来。

    “来吧!姑娘们动手吧!”

第十章 一舞倾城

    夺门而出后,慕飞白脸色发白有些后怕,他从来没有被那么多女子这样包围过,简直比洪水猛兽还恐怖。

    他心有余悸地抓紧了剑柄问道:“我们现在去哪找?”

    逐安低头思索了一番,“织梦刚说那香炉里仍燃着香,应该离开不算太久,这样你我分头寻找,刚刚提到的窗外值得一探。”

    “好,那我回她房中从窗外找起,应该会留下些痕迹。”

    “嗯,那我去今天遇到秦隋的旧宅看看。一个时辰后,这里见。”

    “行。”两人干脆利落的分了工便分头去寻找。

    逐安寻到今天的旧宅,寻找了一番,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错,弄乐真的是被秦隋带走的吗?如果不是他,那还有谁呢?莺歌坊里时常有人走动,所以那个带走她的人没有选择从正门离开,就是怕人发现。所以慕飞白追的那条路是他们离开的方向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如果不是秦隋,那秦隋去了哪里?

    他低着头想了会,还是觉得到城中四处找找再说,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看到白日里秦隋靠着的那个墙角里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他走近拾起,借着月光一看,是一条手帕,像是被细心珍藏的很好,整整齐齐的叠着。

    展开一看,手帕上绣着几枝栩栩如生洁白的茉莉,旁边还绣着一行小字: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茉莉,茉莉……

    逐安想起在忘忧山的时候,他时常看的一些古籍中有这样一篇记载,传说织女被迫与牛郎分离升天而去,江南地带的女子为表纪念普遍会在头上佩戴素奈,也就是茉莉花,这一习俗被保留下来,于是后来每年的七夕之夜,各地女子会在沐浴更衣后乘坐游船出巡,沿途向河内和岸上抛洒茉莉花祈福,意为“茉莉,莫离”。

    而茉莉的花语是,清纯,贞洁。

    这是从秦隋身上掉出来的……

    逐安握着手帕,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通了整件事。

    他想了想,站进了对角的阴影里等着。

    如果他猜的没有错,那么秦隋肯定会再次到这里来。

    果然,过了一会后,旧宅的小门又被推开了,那人站在门口等了会,似乎在打量里面有没有人。

    确定院里空无一人后,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跑到内屋角落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这个吗?”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逐安从角落里走出来,有些局促不安。

    来人正是秦隋。

    逐安把绣帕递还给他,他接过仔细地收进怀里。

    “你……你是来阻止我的?”秦隋忐忑地问道。

    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温和的男子究竟怎么想的,如果他是来阻止的,自己又能怎么办呢?他可是救过自己的命啊!

    逐安却只是随意地问道:“弄乐还好吗?”

    秦隋点点头,“嗯,她很好,现在正在城门口等我。”

    “准备去哪里?”

    “天涯海角,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逐安点点头,温言说了句,“珍重。”

    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秦隋愣住,他赶紧开口说:“我与弄乐是真心相爱,本已经定下亲事,可是家道变故无常,她父亲把她卖进莺歌坊,我……”

    逐安摇摇头,语气不变,一如初见时那般温和,“我已经猜到了,你只要答应我,能好好保护弄乐,给她安定的生活就可,不过……弄乐肯放弃这安逸富贵的生活跟你走,必定是对你情深义重,望你不要负她。”

    本以为他会阻止,可他只是道句珍重。

    秦隋想起与逐安仅仅两面之缘,可是他总是那么让人出乎意料。

    他郑重地行了礼,认认真真地说:“不瞒公子,也不怕公子笑话,家中变故让我心里怯懦,自暴自弃,就这么任由自己变成一滩烂泥,自己都厌恶自己。别说带她离开了

    ,甚至连对她的承诺我都不敢想起……可是,昨天公子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做力所能及之事。既然我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弄乐也从未有半点放弃过我,这般心意,我岂能再辜负了她的期待。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哪怕是性命,都会好好护着她。”

    逐安也郑重还了一礼,出了门身形轻飘飘的掠过房顶。

    城门口的墙边,站着一女子,正是弄乐,她已经换下了那华丽的锦衣霓裳珠宝钗环,一身素色罗裙,打扮的十分素净,乌黑的长发也只是用一支碧绿的发钗简单的挽了起来,但透露着一种温柔安静的美感。

    她含笑看着秦隋越跑越近,待秦隋到了面前,她伸手擦了擦秦隋额头的汗,温柔地问道:“隋郎,帕子找到了吗?都说不用回去找了,我再给你绣一块就好了,你偏不听。你看你跑的满头大汗,累不累?”

    秦隋笑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给她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温柔地笑着说:“这手帕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就算也很想要你新绣的手帕,但这意义毕竟是不同的,万万不能弄丢了。我不累,是怕你等着急了,这才跑着回来的。”

    弄乐温柔的笑起来,娇嗔道:“傻子!”

    “那我们走吧!”

    两人携手出了城门,依偎着渐渐远去。

    城门旁的树林里,悄无声息走出一个白衣少年,正是逐安,他看着那双人携手远去,这才回了莺歌坊外。

    慕飞白已经在门外静静候着了,一见他回来就问:“如何?”

    逐安摇摇头,慕飞白说:“我从那窗子外追寻而去,是一大片树林,我差点在里面迷了路,我想他们应该没有进去那么深,但是不见踪影。”

    逐安又点点头,慕飞白又摩挲着下巴思考,“那这人难道是凭空消失了不成?”

    然后他发现逐安一直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奇怪道:“你怎么了?”

    逐安却突然开口问道:“慕公子,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

    慕飞白被问的莫名其妙,有些愣愣地回道:“呃……应当是的。”

    “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逐安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慕飞白听完后,脸色一阵古怪。

    逐安拍拍他的肩膀,十分从容地踏进了莺歌坊。

    第二日,依旧是那城中央的小广场,不过今日人格外的多,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行走都不方便,但还是有更多人往着广场里挤,毕竟这是全城最盛大的一场狂欢。

    还好慕飞白十分机智,昨天走的时候直接预定了雅间,所以他们二人十分惬意地坐进了酒楼二楼的临窗雅间里。

    慕飞白又要来了酒,斟了两杯后递过去问:“喝一杯?”

    逐安点点头,接了过来,慕飞白也端起酒杯,逐安举起来跟他杯壁一碰,二人皆是仰头便一饮而尽,慕飞白欣赏地赞道:“爽快!”

    然后他又倒了一杯,握在手里,“你觉得她行不行啊?这才一晚上……”

    逐安笑起来,“放心,是她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这厢说着话,下面高台上已经开始了表演。

    今天是夺魁之争,经过角逐,果真又是莺歌坊与彩衣楼之争,那丽姬跟莲姬早早地在台下最近的地方摆了座,恨不得自己爬上去比,两个死对头又杠上了,暗暗较劲。

    台上的表演越来越精彩,观众十分卖力地喝彩欢呼,气氛格外热烈。

    琳琅城城主对这夺魁盛会也十分重视,安排得十分妥当,不仅派人布置了高台还派了小厮上台专门报幕。

    当然,压轴的便是弄乐跟婉儿的对决。

    终于到了最后的决赛,那报幕的小厮念到婉儿姑娘名字的时候,全场格外热情的欢呼着。

    在热烈的呼声里,款款走上来了一位丽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也生得十分美貌,明眸皓齿,笑意盈

    盈,眉眼间透着十足的妩媚,勾魂夺魄。与弄乐相比,如果说弄乐是温柔醉人的春水,她就是热情妩媚的烈火。

    她盈盈一拜,妩媚且从容。

    热情似火的乐声响起,她长长的水袖一抖,便在空中挽成了一朵花,身体柔若无骨,那水袖在她手中仿佛带有生命,翻滚着,抖动着,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了热情妩媚的舞姿里。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全场喝彩,呼声震天。

    她脸上带着笑又是盈盈一拜,摇曳着腰肢下了台,背影都叫全场人侧目。

    见此,那彩衣楼的莲姬十分得意,挑衅地看着丽姬,丽姬心里一阵火大,但是她面色如常微笑着,不显山不露水,并不理会莲姬的挑衅。

    至少,气势不能输。

    弄乐上届比赛夺了魁,因此今年压轴出场。

    小厮报上了弄乐的名字,又指挥着人在舞台中央放了一个十寸高的小木台,那木台的台面只有巴掌大小,观众面面相觑地看着,一头雾水。

    那本该站在高台边等待的女子也不见踪影,人群微微躁动起来。

    丽姬找不着人,心里急得冒火,差点口吐魂烟,这丫头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下一秒人群却鸦雀无声,只见突然漫天飘起了花瓣雨,瑰丽如梦,一道红色的身影抱着琵琶从高台一侧的柱子上缓缓飞身而下,轻盈地落在了那个巴掌大的木台上。

    她脚尖点地稳稳立在木台上,盈盈一拜。

    逐安看去,织梦梳了同昨日弄乐一样的飞云髻,发间带着那顶垂下珠链流苏的金色发冠,额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脸上带了薄薄的一片纱巾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美目,明亮如星,着一身红衣,双臂双足上各带着一只系了铃铛的金钏,远远看去,跟弄乐身形的确十分相似。

    乐声渐起,织梦就抱着琵琶踩着巴掌大的木台作掌上舞,腰肢柔软,金钏上的铃铛清脆作响,随着乐声的激昂渐进,舞姿越来越疾,她身姿轻盈不停旋转着绽放成一朵花,琵琶在她手中灵动的上下翻飞,花瓣漫天落下同她一起共舞,真的如同飞天的仙子一般要踏风而去,瑰丽如梦,美的令人窒息。

    渐渐的乐声慢了下来,她的舞姿慢了下来,轻柔的将琵琶反手举在身后,一腿屈膝抬起一脚点地,作了一个飞天仙子的动作结束了这支舞。

    弄乐用这个动作开始,跳了她最后一支舞;织梦用这个动作结束,送了她一程祝福。

    突然织梦抬头看来,对上了逐安的视线,她一如初见时,俏皮的眨了眨右眼。

    像一根温柔的小刺轻轻扎了下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那瞬间,逐安的心就漏跳了一拍,兵荒马乱。

    多年后,这一支舞仍然是他记忆里最美好而珍贵的画面。

    花瓣慢慢停歇,全场的人寂静了几秒,疯狂的沸腾起来,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疯狂热情的呐喊着弄乐的名字,情不自禁要往舞台上冲,上不去就围在舞台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冲破天际。

    这一场比赛的胜负,不言而喻。

    之后,这支舞在琳琅被奉为经典,许多年间依旧为人津津乐道。毕竟,这已经成了一段美好的传说了。

    丽姬笑得合不拢嘴,脸都起了褶子,趾高气昂地看着莲姬瑟的都要飞上天去!

    气得莲姬想佯装大度都做不到了,当场摔了扇子狠狠踩了两脚,像是在踩丽姬的脸泄愤一般,气呼呼的拂袖而去。

    丽姬此刻心情好得做梦都能笑醒,才不在意她这点小动作,带着一群莺歌坊的女郎们欢天喜地的到处显摆,几乎绕着整座城显摆了一遍才肯罢休,还差了人在莺歌坊外使劲地敲锣打鼓放鞭炮,生怕还有人不知道那是莺歌坊的人。

    一支舞蹈,两段风姿。

    不论是弄乐还是织梦,她们跳的这支飞天舞都配得上倾城二字。

    美人一舞,倾动满城。

第十一章 送君茉莉

    离开琳琅城后,三人以及消失了很久的慕九牵着三匹马,四人出现在了琳琅城外官道上的小茶棚,虽然慕飞白对这种简陋的小茶棚表示十分的嫌弃。

    四人围着坐了一桌,桌子上放着一只小火炉,炖着一只大肚子茶壶,咕咚咕咚的煮着茶。

    慕九十分尽心尽力地煮茶分茶。

    逐安大致把弄乐跟秦隋的事讲了一下。

    原来弄乐当时说的并不算故事全貌,逐安开始就怀疑弄乐看秦隋的眼神,根本不是只是世交好友应该有的担忧,她眼神温柔又深情。

    他们两家的确是世交,因为关系太好,他们作为青梅竹马从小就一起长大,互相爱慕,早已经订下了婚事。

    可是弄乐家中突遭横祸家道中落,他父亲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把女儿卖到了莺歌坊,弄乐以前性子胆怯,再加上年纪尚小并不起眼,那丽姬心肠也不坏,见其可怜便收在自己身边做个粗使丫鬟,弄乐心中感激做的十分尽心尽力,丽姬对此也十分满意。后来弄乐眉眼长开越发美丽,丽姬对她也有些情意,也不逼她卖身陪酒,自己花钱请了教坊嬷嬷教习音律舞蹈,弄乐也十分勤奋认真地学习,最终不负努力,有了琳琅第一舞的美誉,也托丽姬的福,她得以保全贞洁。她在楼里地位一日千里,早已不用再服侍丽姬,但她心中谨记恩情依旧十分感恩,处处亲力亲为服侍着,这等品性在楼中众多姐妹里无不交口称赞。

    而她被卖掉的时候,秦隋已经在外求学,那时,秦隋临走的时候,弄乐送了他那块亲自绣的手帕,上面绣着“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秦隋握着她的手说了句:“等我”。

    可弄乐等不来他就被卖了。

    秦隋尚不知弄乐的遭遇,只待学有所成,考取功名,归来迎娶弄乐。后来秦隋家中变故,他听闻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竟是父亲不愿同流合污,攀炎附势,被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下狱,家境凋零,丫鬟仆人全都跑了,秦隋心中愤恨递了状书给琳琅城的管事州长,结果不仅状书被扣下,人也被一并抓了起来。

    弄乐听说了这件事,心中着急,清点了自己的积蓄,废了不少功夫打点,这才换了秦隋一人出来,秦家其他人都被处死了,但她也实在没办法了。

    她把秦隋小心翼翼的藏在房中,秦隋醒了后得知弄乐竟被卖身抵债,悲愤交加,又跑去闹事,想取回家人尸身。虽然秦隋学了些防身武艺,但双拳难敌四手,又被抓住关了起来,受尽折磨,弄乐又费尽心力低声下气的到处求人,这才托人把他父母尸身收敛了出来给厚葬了,秦隋被关了半月这才被丢了出来。

    狱卒把他丢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后来逐安见到的那般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也不怪逐安会将他认成乞丐。

    被丢出来的那天,他趴在地上看着弄乐大笑起来,然后大笑变成了嚎哭……

    不愿面对弄乐,也不处理伤势,跑回了他家旧宅,半死不活的躲着,任由自己变成一滩烂泥。

    那句等我的承诺,他想都不敢想起。

    弄乐四处找寻,终于打听到消息,赶到旧宅时,刚好遇见了逐安。

    精疲力尽的秦隋终于倒下沉沉睡去。

    后来,弄乐回到房中,秦隋已经醒了,逐安的一席话点醒了他,弄乐待他掏心掏肺,他却这么自暴自弃,实在是辜负了弄乐的深情。他不再自怨自艾颓然求死,目光重新燃起希望,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弄乐愿不

    愿意跟他走。

    弄乐当时正在抚琴,听了以后手指发颤曲不成调,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了,一晃好几年。

    她红着眼,低声念了绣在赠与他的绣帕上的那句话: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圆满。

    不过丽姬也算是弄乐的恩人了,待弄乐如自己亲生孩子一般。于是慕飞白按着逐安的请求,吩咐了慕九取了一百两黄金,送到莺歌坊中,同丽姬说,昨日弄乐跳的舞入了宫中那位的眼,已经接进宫里去当娘娘了,叫她不要挂念,这些金子乃是一点赏赐。丽姬接了钱,对此也十分欢喜欣慰,千谢万谢,又拿了一些递给慕九,叮嘱道:“劳烦这位大哥带信了,这些钱你先收下,请多帮忙照顾弄乐,那孩子命苦,我心中感激不尽。”

    丽姬确实有情有义,不过逐安能想象的到,丽姬除了莺歌坊夺了花魁之首外,又有更大更新的资本同彩衣楼的莲姬炫耀了,毕竟,她可是教出了一位娘娘。

    只要能赢过莲姬,这可是比得了百两黄金更能让她高兴的事。

    “所以,你是说你放跑了他们还要我掏钱替他们摆平?”慕飞白拍着桌子,一脸难以置信。

    虽然慕家家大业大,这点钱不算什么,不过要是他家中那位刻板的老爹知道,他花了大笔钱替一个风月楼里的姑娘赎身,指不定要撕了他。

    “我们两个都很穷。”逐安把玩着茶杯,十分坦然地说,脸上依旧是十分温和的笑意,简直是如沐春风。

    织梦在一旁配合的用力地点点头。

    “……”

    这种事也要说的如此坦然么……

    慕飞白无奈地摇摇头,又想到父亲飞信传书召自己赶紧回去,他得尽快赶回家中了。

    他斟酌了一下问道:“我家中有事得赶回去,遗憾不能再同行了。嗯……织梦姑娘,你想不想到济南去看看?”

    这话问的也算直白了,慕九眼观鼻鼻观口,十分努力的把自己当透明,啊,这一定不是我们家少主。

    织梦并未多想,摇摇头,十分果断地拒绝了他,“你邀请我去济南玩啊,这个提议好像不错,不过我还要找我师傅,下次吧。”

    慕飞白被拒也不恼怒点点头,与二人道了别。

    临行前,他潇洒的翻身上马握着缰绳,转过头对逐安说:“哎,我说,你这人看着不温不火的,品性倒不错,很对我的脾气,值得结交!他日再逢可别不认我这个朋友了!你们二人若有空到济南,就到慕家找我,报我的名号,没人敢拦你们。”

    织梦点点头应了,逐安也笑道:“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还请慕公子到时候可别不记得在下了。”

    “怎可能!”慕飞白意气风发地回过头潇洒挥了挥手,同慕九一并策马离去。

    逐安望着远方,突然问道:“你不想去济南看看吗?”

    织梦老实地回答:“想啊,济南我从来没去过。”

    “那为何不愿同他一起到济南去?”

    织梦一脸诧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瞪着他,气鼓鼓地说:“喂!逐安!你不是答应了收留我的吗?你现在居然就想赶我走!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看着她气呼呼的脸,逐安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很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脑袋,笑道:“逗你玩呢,我们也走吧。”

    织梦这才不生气了,笑眯眯地

    说:“我警告你啊,最好不要丢下我,不然我可是会去随随便便砍别人手的!”

    “……你这威胁真是别出心裁啊。”

    逐安牵来拴在一旁的马,拍了拍马背,“坐上来吧。”

    等织梦坐好后,他挽着缰绳,负手信步走在一侧。

    突然想起什么,逐安问道:“昨天走的时候,丽姬跟你说了什么?你要一脸惊慌失措拖着我就跑。”

    织梦撇撇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你还敢说!昨天你们两个家伙居然真敢把我丢在那里,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姑娘有多可怕!我本来应该执剑的手居然要我去弹琵琶,琵琶啊!她们还七嘴八舌地指挥我跳舞,动作做不对就直接上手来给我掰正,哎哟!那么多双手在我身上掰来掰去,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我肯定是被抓进了魔鬼的巢穴!还有比赛的那天早上也是,我刚逃脱她们的魔爪阖上眼准备眯一会,直接就把我拖起来按在椅子上,往我脸上涂脂抹粉,扯着我的头发弄了半天,对了!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被揪秃了?”她边说边手舞足蹈的比划一番,十分绘声绘色,可能是真的留下阴影了。

    “……没秃。”

    她又道:“昨日丽妈妈问我要不要留在莺歌坊,她定会像捧弄乐一样,将我捧成头牌花魁……”

    “……”

    “哎,你别说,我一想到要每天弹琴下棋,唱曲逗花,走路要扭着腰,迈着碎步,讲话要温柔要细语,还要穿的花枝招展我就脑仁疼!哦不,我浑身疼!”

    逐安被她逗笑,“没想到丽姬还会挖墙脚!”

    “我不愿意!”

    “就算你同意我也不同意,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就这样被她拐跑了,那我岂不是很亏。”

    “我哪有吃很多!我明明只吃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逐安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是回想起什么,他又低声说:“不过,你跳的那支舞确实很漂亮。”

    织梦带上点小小的得意,“那是,能活着从魔窟里出来的人能不厉害嘛!”

    “……如何想到要在巴掌大的木台上跳舞的?”

    “这个啊,我才匆匆练了一夜,担心会出纰漏,毁了弄乐的名声,我就想,要是有噱头就能分散看客注意力,稳当站在木桩上对我也不是难事。不过没想到会武功对学舞还挺有帮助的,是不是跳的有模有样?”

    “嗯,确实,跳的很是……惊艳。”

    织梦又舒了一口气:“万幸没出什么问题,不然弄乐的名声就要被我给毁了!”

    “怎会,已经做的很好了,弄乐知道了也定会十分感激你的心意。”

    “弄乐她们现在到哪啦?”

    “不知道呢,应该离开琳琅了。”

    织梦点点头,“去哪都好,她能跟秦隋在一起肯定很高兴。”

    “会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呀?”

    逐安望向她,“你想去哪?”

    织梦开始使劲认真的想了想,半天才说:“我在路上听说下月十五,在江南举办武林大会,我们去江南看看吧?现在还很早,我们慢慢逛着过去好了。”

    “嗯,你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江南吧。”

    织梦见逐安都听她的,有些雀跃,她一开心就坐不住,在马上东倒西歪的。

    “坐好啦。”

    织梦吐吐舌头,“知道啦。”

第十二章 山村怪谈

    时日尚早,二人朝着江南的方向不慌不忙游山玩水走了几日,途经一个小村庄,天突然落起了小雨,二人便站在一户人家屋檐下躲雨。

    逐安问道:“有没有淋湿?”

    织梦摇摇头。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们先在此避会雨。”

    织梦打量了一下四周说:“我看这小村子还挺大的,风景也还凑合,我们可以在这儿待两天。”

    二人站在屋檐下正说着话,突然听闻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传来了几声农妇的交谈,就在他们躲雨的屋檐隔壁的院子里。

    倒也不是想偷听,只是二人都习武,感官比常人敏锐许多,而且那两个农妇太大声了谈话内容也比较奇怪,这才引起二人的注意。

    “诶,这刚把苞米拿出来晒又下起了雨,真是恼人得很!”

    “老天爷的脸色也没办法,王婶你快进屋来避避雨……”

    淅淅索索的一阵声音,过了一会交谈声又响起,声音似乎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王婶的,“宝根媳妇你听说没有啊,后山路口那棵大柳树下又闹鬼了!昨天傍晚村头老李家的铁子到后山上砍柴,天黑了才回来,路过那棵大柳树,那树下站着一个老头,铁子觉得奇怪就走近一看,只见那老头满脸是血,模样十分恐怖!把铁子吓坏了,打的柴掉地上了都没捡,赶紧往家跑。这不,今天铁子就直接病倒了,肯定是倒霉撞上邪祟了!还好他媳妇去求了巫医讨了药回来,这才好些了!”

    宝根媳妇附和道:“哎哟,这可怪吓人的!”

    “可不嘛!这几个月村子里老是有人莫名其妙的没啦,前前后后都十几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些人家里啊,都哭的死去活来的!”

    “你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啦?”

    王婶语气变得神秘兮兮:“要我说啊,准是叫那邪祟给抓去了。这村里刚有人失踪,那大柳树下就有好几个人见了鬼,你说这是不是有关系!”

    “我看也是,不过这村里闹鬼这事可怎么办呀?”

    “你呀,看好你家小富贵,叫他别往那棵柳树下走躲着点,跑去玩也早点回家,晚上就别出门了。”

    “哎,好,我等会就告诉他。不过这闹鬼的事就不能请个道士高人什么的来看一下吗?”

    “怎么没请?村长老早就去请了,可人家一见我们这村子偏僻,又拿不出够数的酬金,都不肯来!”

    “唉,这人呐……”

    ……

    二人听了一会儿,觉得此处有异,便留下来察看一番。

    等雨小了一些,他们便进了村子。

    可奇怪的是,问了好几户人家,都不肯让他们留宿,有些人脸色还十分差。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出了邪祟弄得人心惶惶,不敢随意让生人住进家里。

    看着这户人家也关上了门,织梦转头望着逐安说:“这村里没有一户人家肯让咱们借宿的,这可怎么办?”

    “没事,那村尾还有一座茅草屋,我们再去问一下吧。”对于这个情况逐安也没料到,还是温言安抚道。

    织梦点点头,两人又一起走到村尾。

    礼貌地敲了敲外门,站在篱笆外等了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来开了门。

    眼神不是很好地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你们有什么事?”

    “老伯,我们……”逐安还没说完,织梦突然插嘴道,“我们是新婚夫妻,正要回娘家,经过此处。”

    逐安看了她一眼,她笑眯眯的望回去,逐安无奈只好接着说道:“天色很晚了,可否方便让我们借住一晚。”

    那老头费劲地打量了一会,瞅着这两人也不像坏人,便慢悠

    悠地退开身子说:“哦,新婚回门啊,那进来吧。”

    二人赶紧谢过,那篱笆墙里有三间茅草屋一间做了厨房,老头指着其中一间说:“你们就住在这间吧,要什么东西自己柜子里找找。”

    他简单的交代完就佝偻着背进了另一间屋里。

    “终于有人肯让我们留宿了,真是太好了!我还说这小村子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冷漠,原来还是有好心的!”织梦笑眯眯的说着,去推开了房门。

    “是啊,我的新婚妻子!”他后面几个字咬的很重,织梦面上一红,嘟囔着:“这不是让老伯放下戒心嘛!”

    逐安无奈地摇摇头,同织梦进了房里。

    房间不算大,也没啥值钱家当,但是收拾的十分整洁,床上的被褥也都齐全。

    织梦往铺了碎花床单的床铺上一坐,拍了拍床说:“这房间还蛮干净的,有点像姑娘的房间。”

    逐安打量了一圈后点点头,“应该就是一位姑娘的,那墙角的柜子上放着一面铜镜跟胭脂,男子房里一般不会摆这些东西。”

    “那这姑娘去哪了?”

    逐安想了想推测道:“也许是外出了……也有可能是失踪了。”

    织梦瞪大眼睛,逐安赶紧摆摆手说:“我只是这么猜测。”

    “噢,其实你说的很合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等吧,等到夜里,我们去那棵柳树下查探一番。现在可以先向这老伯打听一下。”

    织梦点点头,自告奋勇地跳起来说:“我来我来,我最会聊天了!”

    “……”

    然后织梦就跑出了屋,也不知道跟老伯说了些什么,那老伯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会,织梦就蹲在院子里麻溜的剥豆子,一边同老伯讲话。

    果然,很快就同老伯处的很融洽,倒叫逐安很好奇,她说了些什么。

    做好了晚饭,三人坐在院子里桌边吃饭。

    逐安听着他们讲话,偶尔回几句,大致了解了这个村子的情况跟那两个农妇说的差不多。

    他又想起那王婶提到的巫医,一般都是叫医师大夫,叫巫医的着实少见,对此比较在意,他便问道:“听村民说,村中有位十分厉害的巫医?”

    没想到老伯却突然脸色一沉,过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不过却是跟村里人截然不同的评价,他闷闷回道:“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老伯脸色不好也没在多说,逐安就把话题引开了,气氛这才缓和了许多,又聊了会天收拾完后两人回了房里。

    逐安道:“这老伯好像很不喜欢提到那位巫医。”

    织梦点点头,“嗯,其实你问之前我也提到过那位巫医,可是老伯好像很不愿意提到他,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像是……”

    逐安接口道:“恨意。”

    织梦一点即通,点了点头,逐安感觉甚是敏锐啊。

    “这位巫医需留心。我们再等一会,等老伯睡下了我们就出门。”

    “好!”

    等了一会,隔壁房间的火光灭了,两人又等了一小会,才把房中蜡烛灭了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跳到外面。

    两人白日已经查清楚了村子通往后山的路在哪,很快就到了路口的那棵柳树下。

    那大柳树十分粗壮,两人用手合抱都可能抱不过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在月光下一看,并无什么异样。

    “这棵大柳树好像没什么问题啊,非得硬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就是它长得格外粗壮,估计树龄蛮大的!”织梦拍了拍树干,又绕着柳树走了一圈,“别说有什么满脸是血的老头,连个鸟窝都没有,会不会是村民以讹传讹自己吓唬自己?”

    逐安凝神思索着,摇摇头说:“

    我觉得不太像,如果村中只有一人见到,那可能是以讹传讹。但是,很多村民都见到过,那就真的有问题了。”

    “我们先藏起来观察一会吧。”

    两人身形一掠就上了树,悄无声息的藏在了茂密的柳枝里。

    等了半个时辰,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织梦都快在树干上打瞌睡了。

    这时,从村里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叨叨絮絮的,竟是个醉汉。

    “好酒!好酒啊!嗝……”

    他醉得厉害,手里还抓了个酒壶,对着空气比划了半天,大着舌头说:“喝啊!嗝……这酒真不错!改天再约哈!”

    看着他醉眼朦胧的就要经过树旁,织梦低头一看,暗吸一口气,树下突然间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逐安也看到了,示意织梦先别动。

    只见那醉汉晃晃悠悠着靠近了,看到有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前面,十分欢喜地走过去拍着那人的肩膀,打着酒嗝大着舌头说:“你也是来,嗝,喝……喝酒的吗?嗝,张三家自己酿的,酿的酒特别香!嗝,喏,我,我这里刚好带了一壶……给你尝……尝尝!”

    说着就要把手里的酒壶凑上去。

    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十分矮小,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

    只见他缓缓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借着月光一看,他头上居然破了一个碗大的窟窿,鲜血横流,十分骇人,抓着那醉汉阴气森森的说:“好啊。”

    那醉汉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瞬间吓得酒醒了大半,尖叫一声,鬼哭狼嚎惨叫着落荒而逃。

    两人刚要下去抓住那个“鬼”,突然从旁边草里钻出来一个黑袍人。

    那黑袍人冷笑一声,对着那鬼怒斥道:“我当是什么厉害邪祟,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本来你还有命苟活几年,不过既然你这么急着找死,那我就提前送你去见阎王!”

    说完飞身狠狠一掌,就要拍向那鬼,像是要一掌把他打的魂飞魄散。

    那鬼竟十分害怕,惨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电石火光间,逐安赶紧拔剑飞身下来格挡掉那一掌,迅速反手一剑刺去,把那黑袍人逼的连连后退。

    那黑袍人见势不好也不恋战,赶紧往后山上跑。

    逐安迅速说道:“织梦你先带他回去!”然后飞身追了上去。

    织梦也下了树扶起了地上的人,有些纳闷逐安叫自己带他回哪去?老伯家里吗?这带着个血淋淋的“鬼”回去,还不得把那老伯吓个半死。

    她低头一看,惊讶地说道:“老伯?怎么是你?”

    虽然那血糊了一脸,但仔细一看正是收留他们的老伯,“你脑袋怎么了?没事吧?”

    织梦伸手去摸,发现那血凉凉的,还黏糊糊的,不像是刚流出来的。

    “假血?”

    老伯像是被那黑袍人吓到了,低着头不肯说话,织梦只好把他先送回去。

    那老伯一直垂着头坐在桌边,织梦也再没多问,端了水帮他擦洗掉那些假血。

    等了片刻,逐安就回来了。

    逐安一进门,就摇了摇头,“那黑袍人十分熟悉山中地形,进了山就很快就躲起来了,我没抓到。”

    他走了进来,坐在了桌边,温言问道:“老伯扮鬼吓人可是因为你女儿?”

    听他这么说,一直闷闷不语的老伯突然抬起了头,神情激动不已,就差直接抓着他的袖子了,“你怎么知道?”

    逐安态度依旧十分温和,“猜到一二,还请老伯详细告之,我们自然会帮你。”

    老伯看着他,没有说话,逐安也不催,只是静静等着。

    忽然他叹了口气,缓缓说了村子里发生的怪事。

第十三章 百口莫辩

    这村中原本有一户普通人家,妻子因难产早早的去了,只剩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日子清苦了些,但父女两人其乐融融,倒也过得很好,因为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这位父亲对自己的女儿更是视若珍宝,尽他所能对女儿好。

    有一日,村里来了一个人,身穿黑袍,自称是侍奉神明的巫医,到后山上自己搭了一个小木屋,就住了下来。这小村庄本来就比较偏远,民风淳朴,当然难听些说就是愚昧闭塞,虽然刚开始村民对此也半信半疑,但是不久后村里突然蔓延起瘟疫,许多村民高烧不止上吐下泻,有人想起那巫医,便将他请了来看看能不能治。

    那巫医在村里察看一番,一个时辰后便研制了解药,分发给村民服用,吃下之后片刻果然不再发热也不再呕吐腹泻。那巫医还说,是村子里的井水出了问题,他已经撒了解药,以后可以放心饮用了。

    果然,之后再喝水用水都没有再出任何问题。

    经过这件事情后,刚开始不信的村民现在都相信了这个巫医的说辞,认为他神明赐予给村庄的医生,经常会送一些瓜果蔬菜给他。村中有人生病,也都会去他那求一副草药。

    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年,村子里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失踪,开始只是一个人不见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山里遇险掉下山崖了,也没太放在心上,接着又开始有更多人失踪,最多的时候,一天就不见了三个人,失踪的人有老有小,多是幼儿。这才引起村民警惕,组人去寻找,始终没有结果。

    两个月前的一天,这名老汉的女儿上山去拾蘑菇,到了半夜都没有回来,他心里十分着急,自己打着灯笼到山里去寻,可是完全不见女儿的踪影。第二天他又请了村里的人一起帮忙寻找,依旧没有结果,大家都知道应该是像以前一样失踪了,劝他放弃,但是老汉哪肯听,他就只有这个女儿了,这是他的命啊!

    再去请村民们帮他,被村民不耐烦地拒绝了,见村民们不帮肯他,他就自己一个人每天都上山寻找。换别人可能已经放弃了,但老汉依旧坚持找了一个多星期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女儿。

    老汉这样茶饭不思地一直找,身体扛不住病倒了。

    无奈他只好到这名巫医建在后山上的木屋去,想去求一副药。

    他准备了一些蔬菜果点,到了门外敲敲门进去之后,发现巫医并不在家,他也不敢乱闯,就坐在院子里等着。

    坐了一会,他咳得厉害,就想自己先到厨房去烧一壶水来喝,于是就到井边准备打一桶水上来。

    井边上放着一只小木桶,老汉弯腰去拿,突然呆住了,那井边的地上躺着一块小小的玉佩。

    那块玉佩正是去年女儿生辰,他攒了许久的钱,才给他女儿买的玉佩,是一尊小小的慈眉善目的菩萨,翻过来背后还刻了两个字“平安”,做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可是他女儿的玉佩怎么会掉在此这种地方?

    这时,那巫医回来了,于是老汉双手发颤地举着玉佩,去质问巫医怎么回事,而巫医只是不耐烦地把他赶了出去,说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名老汉心惊胆战,他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他又每天上山风餐露宿的蹲点,一个多月下来,又陆陆续续失踪了好几个人,他发现了那些失踪的人,消失之前都去过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那名巫医家里,有的时候是去讨水,有的时候是去讨药,进了院子就再没出来,而且大多都是天色昏暗的傍晚之后。

    他好几次趁那巫医出门的时候进去寻找,可是那小木屋里面空空如也,完全没有那些失踪的人的踪迹。

    老汉跟村里人说了,村民们并不相信他,每个去取药的人都到他屋里去过,哪有什么人的踪迹,都说巫医并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又掏出了那枚玉佩,村里人又说了,这可能是你女儿掉在山上,恰巧被拾到了罢了,并不能证明什么。

    甚至有人说老汉因为丢了女儿发了疯。

    老汉见没人肯相信他,只觉得十分心寒,但村里还是有人陆陆续续的失踪,挣扎许久,为了找到女儿,也为了不再有更多无辜的村民失踪,于是他杀鸡取了鸡血抹在脸上扮成惨死的邪祟,天快黑的时候就躲在通往后山路边那棵大柳树下,发现有人傍晚还要上山或者太晚还未归家的人,他就出来吓唬一番,好驱赶村民不要晚上接近后山。

    村民不信他没关系,他只想让女儿回来。

    果然,有他装鬼吓唬之后,村子里人心惶惶,就同那王婶交代的一样,家家户户晚上都闭门不出,也不敢在后山待到晚上才回来,村里失踪的人少了很多,这个月就只失踪了一人。

    那巫医也发现,最近抓到的人变少了,所以他留心打听了一下,听说村子里闹鬼,心中生疑,也到那棵大柳树下一探究竟。

    这样的小村子最是惧怕神神鬼鬼,被吓一跳惊慌之下没人会仔细看那鬼的脸,这巫医开始确实被老汉吓到,但仔细一看发现那邪祟不过是一个老头假扮的,大怒之下就想取了老汉性命,万幸,被逐安他们及时的救下了。

    “那巫医抓村民干嘛?”织梦一脸诧异地问道。

    老伯又失落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实在找不到那些失踪的人在哪,那屋子里空荡荡的,可是我亲眼看见那些村民进去就没出来。我真的没撒谎,我也没疯!”

    见他神情激动,织梦赶紧安慰道:“我们相信你!”

    老伯又一脸愁苦地说:“唉,信我也没用啊,我都不知道我的女儿在哪,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哎,我真是……对不住孩子她娘啊……”

    逐安凝神思索着,猜测一些可能。不过巫医跟消失的活人……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实在让他有不好的联想。

    但他还是温言抚慰:“老伯你先别着急,你女儿肯定没事,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记下了,肯定会帮你把女儿找回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后出了老伯房间,坐在院子里。

    织梦这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说给老伯听?”两个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已十分默契,刚刚逐安肯定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讲出来,必定是顾及老伯。

    逐安点点头,低声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实在是过于巧合,巫医跟活人这两者很难让我不联想到用活人试药……”

    织梦脸上浮现了一些惊悚恶心的神情,“活人试药?!”

    “他自称是侍奉神的巫医,根据医书古籍里记载,在南疆一些苗族的部落里,医师又唤作巫医,即巫师和医师,是具有两重身份的人,既能通鬼神,又兼及医药,以祝祷为主或兼用一些药物来为人消灾治病,但是也有很少一部分部落信仰邪神,会以活人为祭品献祭以炼化丹药,或者以活人试药……如果他真是从南疆来的巫医,非常有可能是到此处抓取活人试药的。”

    织梦缩了缩脖子,“这也太残忍了!”

    逐安点点头,接着说:“巫医里有一些诊治用药方式却实有可取之处,但是更多是迷信神鬼之说,就是人生了病不服用药物,只靠祈求神明以求治愈。”他眉头皱了起来,“而且我现在十分怀疑巫医来后村中突然蔓延起的那场瘟疫的起因……”

    “嗯?你是说那是一场设计好的瘟疫?或者说是下毒?”

    逐安继续推测道:“发生时间都太过巧合了,只要设计成功了,他就可以借此事让村民对他放下戒心,甚至是信服。”

    “嗯,如此说来的确可疑,那疯子自己在井水里下了毒,又为假装好意为村民解毒,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就是为了为后来抓活人去试药做铺垫!这也太疯狂了!”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找到失踪的村民才行,或者他藏人的地方……”

    “嗯,这么多人肯定无法短时间全部处理干净,只要有了证据,村民一看肯定就会明白。”

    “这老伯也是爱女心切,用心良苦了,虽然法子笨了点但是也算管用。”

    折腾了大半夜,已经快天亮了,逐安本想让织梦去休息一会,还不等织梦睡下,突然一大群村民闹哄哄的冲进了老伯家里。

    “巫医说装鬼的就是这老头!把他抓起来!”

    有村民在屋里乱翻一阵,从厨房里拿着几个小罐,跑出来兴奋地拿给众人看,“你们看!他家厨房里藏着很多罐血!肯定是用来装神弄鬼的,人赃并获,巫医说的果然没有错!”

    “那些血说不定是他把人抓走吃掉的!”

    “肯定是!你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这吃人的妖怪!”

    两人冲出来一看,竟是那巫医先下手为强颠倒是非嫁祸给老汉,煽动村民来抓他。

    老汉见这些村民个个愤怒异常,激动狂热,只觉心寒,百口莫辩。

    有人冲上来绑他,织梦冲过去护在老伯身前,辩解道:“他才没有抓人!他是在救你们!你们醒醒,那巫医是骗你们的!是那巫医抓的人!你们被骗了!”

    可是村民愤怒异常眼神狂热且发红,完全听不进去织梦的话,还叫她赶紧滚开……

    老伯看到她拼命地保护自己,宛如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心中一暖,关切地说:“丫头让开吧,谢谢你,如果你们能找到小芸,请帮我告诉她,她爹一直在找她,没有放弃过她!”

    有村民上来粗鲁地推开织梦,逐安赶紧护住她,众多村民簇拥着拉扯着老伯离开。

    织梦心里难受,委屈地看着逐安,逐安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织梦你跟上去看着,如果有事就出手救下老伯,注意安全!我现在就去找藏人的地方,我会尽快回来。”

    逐安的声音很是能安抚情绪,织梦这才振作精神点点头跟了上去。

    逐安也迅速朝着后山掠去,如果那巫医来后半年多才开始动作,进去的人也都没再出来,屋里却不见踪影,那么要藏下那么多人,只有一种可能了。

    织梦跟着人群,一直跟到了村子中央的一块空地上,她轻飘飘地站在屋顶,右手上多了一串银色的链戒,那手链连着一个戒指戴在中指上,手链上系着三个铃铛,十分精致好看。

    那群村民把老汉推到一根柱子上绑住,一个村长模样肥胖的人走上前,招呼着村民大声说道:“村民们,咱们村子从建成以来一直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可是最近半年多却一直有人失踪,大家心里都很害怕担忧,不过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若不是昨晚巫医心忧我们性命愁得睡不着觉出来散步刚好撞见这老汉装鬼吓人出手救下,我们还会被蒙在鼓里!我们村子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胆寒,令人发指!我们村里居然藏着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装神弄鬼,作恶多端,是个吃人的怪物!从他家厨房里我们也找到了装血的罐子,人赃俱获!既然这恶魔被抓到了,我们现在就为民除害,把他烧死!”

    “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这个恶魔!”

    仿佛一群邪教徒的宣誓,这群村民跟着了魔一样,十分疯狂地欢呼着烧死他。

    愚蠢的村民,宁愿相信一个外来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村民,真是令她作呕!

    织梦眼睛里闪着寒意,黑发红衣在风中不停翻飞。

    村民很快就搬来许多干柴围着堆放在老汉周围,一个村民拿着火把走过来,老汉十分心寒,也不再想着辩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叮……”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也没人看清是什么东西,那拿着火把的村民突然倒下,火把啪嗒掉在地上。

    织梦飞身落在了老伯身前,右手举至左肩,冷冷地说:“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谁!”

    众人一惊,那村长气愤地站出来,不满地质问道:“我们村惩治吃人的恶鬼,关你什么事,哪里来的丫头捣什么乱!赶紧让开!”

    有刚刚在老汉家里见过她的村民趁机喊道:“刚刚她在老头家里就一直护着他,肯定跟这个恶鬼是一伙的!”

    “把她也一起抓起来烧死!”

    “对!把她一起烧死!”

    闻言,织梦冷冷笑起来,“那你们可以试试!”

    村民脸色变得惊疑不定,犹豫地围着她,却没人敢第一个动手。

    见状,她抬抬手,像是手心有吸力一般,那个胖胖的村长就被拽着朝她飞去,她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离地面,用很平淡的语气开口,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很喜欢烧人是吧?”

    那村长早已经被吓个半死,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哆哆嗦嗦地说:“没有……没有!别杀我!别杀我啊!”

    眼前这个少女十分美貌,可是此刻她就像索命的罗刹一样,美得让人害怕。

    村民们都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被绑住的老伯诧异至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群令人作呕的蝼蚁,眼珠子留着有什么用?如此看不清是非黑白,我倒是很想挖出来看看,你们眼里吃人的恶魔究竟害了你们什么!”

    织梦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探向村长的眼窝,村长脸色顿时惨白,吓得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第十四章 巫医愚民

    “织梦!”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叫住了她。

    织梦听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放下了手。

    村长连忙感激地看向逐安,盼望着眼前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少年可以救救自己。

    这少年仿佛踏风而来,落在织梦身边,伸手抓过了村长的衣领,又轻飘飘地掠向空中,只落下一句,“跟我去看。”

    村长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哆哆嗦嗦地都快被吓尿了,竭力呼喊着救命还是被逐安提走了。

    织梦心知,他应当是找到了那巫医藏人的地方,也放下心来。

    她把捆着老伯的绳子解开,把老伯放了下来,扶着他坐在一旁,然后环抱着双臂,就站在了他身旁守着。

    村民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但谁也不敢再轻易乱动,他们可不想试试被掐着喉咙恐吓的滋味。

    过了一会,逐安又带着村长回来了,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可是不知道他是害怕得腿软还是被刚刚所见之景吓得腿软,站都站不稳,啪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逐安上前察看下地上躺着的村民,发现那人只是昏了过去,也不再管他。

    织梦见状,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哼……我只是吓吓他!”

    逐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吓得好。”

    村民:……

    周围站着的村民见村长回来了,纷纷围了上去。

    “村长村长!到底怎么了?”

    “对啊,你们去看什么了?你怎么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有村民过来扶起他,七嘴八舌地问道。

    逐安上前一步,温和地拱了拱手示意,“劳烦村长带他们去看了,这老伯我就带走了。”

    “怎么能放他走!”

    “这是怎么回事?这老汉不是个吃人恶鬼吗?就这么放他走了?”

    村长煞白着脸制止住村民的议论纷纷,对逐安点点头,坐在地上缓了一会才站起身来,带着村民浩浩荡荡地往山上走去。

    两人扶着老伯回了家中,老伯一进门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他激动地扑过去,顿时老泪纵横。

    哭了一会发现小芸一直静静躺着,他颤声问道:“她……小芸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醒?”

    “老伯你放心,我已经帮她看过了,她只是被喂了一些会令人致幻的毒药,我已经给她解了毒,现在睡着了而已。”

    “被喂了毒!我的老天爷啊,可怜的孩子这是遭了什么罪……”

    逐安温言安抚道:“她被抓去的两个月只是中了轻微的毒,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中毒不深尚能消除干净,休养一段时间身体亦不会有何大碍。许是你为她求得平安菩萨庇佑了她。”

    “真的?我的小芸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退出房里,坐在了院子里,织梦歪着头问道:“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那巫医搭建的木屋下面。”

    “下面?”

    逐安点点头,把刚才所见所闻跟逐梦讲了一下。

    这边,村长带着村民们浩浩荡荡地去到了半山腰的那间木屋,绕到屋后,只见那木屋后有一块极其隐蔽的石板。村长令人打开,露出一个很深的地洞,里面修了台阶,村长带着人下了洞。

    那台阶直直通到地下,走到头居然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地下洞穴,洞穴里灯火通明,把洞中照得十分透亮。

    看清洞里的情景,跟着下洞的村民害怕地尖叫出声,有的直接跑到墙边呕吐起来……

    只见那洞中深处,堆满了人的残肢,断胳膊断腿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胡乱的堆放在一边,足足堆起一座小山,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四周洞穴壁上都挂满了人,从肩胛骨穿过被钉在了墙上,身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还有些浑身皮肤幽幽发绿,被泡在一些粘稠的药汤里,俱是一动不动。靠墙的架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把人的眼睛耳朵手指泡着当药引,散发着浓郁入骨的药味和腐烂味。

    走近一点,墙角还丢放着几个铁笼子,许多尚有意识的活人被牲畜一样关在笼子里,狼狈至极,痛苦地呻吟着哀嚎着。

    这场景当真恐怖至极,宛如地狱。

    而罪魁祸首巫医被人捆了跪在洞穴的中央,惊恐地看着村民们闯入。

    村民们愤怒地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他却厉声大叫起来:“我是巫医!侍奉神的巫医!我是神赐给你们的巫医大人!你们这些愚民懂什么!把**献给神明才会得到救赎得到解药……”

    闻言,村民更加愤怒,有人拿起巫医炼制的药,灌他喝下,各种药水被倒进他嘴里,他痛苦地惨叫着,身体剧烈颤动,眼神溃散,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自己承受了一遍那些无辜的村民所受到的痛苦凌辱。

    他青筋暴起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着,最后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折磨,居然活生生将自己舌头咬断,实在是因果轮回,天道报应。

    等他嘴角流着血倒地身亡,人们才稍微冷静下来,把活人从笼子里救了出来,他们欣喜地拥抱着,劫后重生让他们热泪盈眶,这才把已经不幸身亡的尸体都好好葬了,有家人前来认领尸首的痛哭不止。

    等一切处理妥当后,一把火连着那巫医把洞里烧了。

    这边,逐安也说完了大概的情形,织梦抱着胳膊抖了抖,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也太变态了吧!这跟你所说的巫医虽然都是叫做巫医,听着巫医是迷信了一点,但这个确是有点丧心病狂啊!哦不,不是有点,是十分的丧心病狂!”

    逐安笑了起来,“这人是被驱逐的。”

    “驱逐?你是说他被赶出了他们的部落?”

    逐安点点头,“我猜的,应该是他专门研制一些叫南疆蛮人的巫医部落都难以接受的禁药,所以遭到了驱逐,但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研制,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所以才会到处抓活人炼药。我与他交手的时候发觉他的眼神溃散,似乎有一些瘾症,可能也同样给自己服用了致幻药物,比如曼陀罗花之类的会引发人幻觉的药物,所以他……可能觉得自己是神赐予大地的巫医什么的,嗯,大概就是……脑子可能不太好……”

    “……”

    织梦一阵恶寒,这村子里的村民居然被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蛊惑了那么久,着实令人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平时给村民开的都是些什么药……

    “不过,医者仁心,当是为救死扶伤,他却背道而驰,行杀戮之事,实在有愧一个医字。”

    “我看这就是个死变态嘛!要是我们没有恰巧经过,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或许,装鬼保护着村民的老伯会被当成邪祟烧死,他也再不能等回他的女儿,而村子里会一直有人继续失踪,最后他们会惊恐地发现,他们杀错了人,那恶鬼一直蛰伏在他们身边。

    坐了一会,老伯的女儿果然醒了,那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模样十分清秀,也记得是逐安救了她,老伯扶着她走到院子里对着两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说到伤心处父女俩人又双双抱头痛哭。

    不过说起来,逐安之所以把这姑娘带回来,并非是他知道小芸的样貌,而是这姑娘

    心性坚韧,虽然被下了致幻药物,也没有疯疯癫癫大喊大叫,只是重复着我爹一定会来找我的。正如,老伯坚信他一定可以找到女儿,几个月来风餐露宿依旧坚持到山上不放弃寻找,这姑娘也坚信着她的父亲,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一直小心谨慎地保护自己。他找到地洞后,制服了那个行迹疯癫的巫医,在人堆里看了一遍,就确认了这姑娘应该就是小芸,所以将她提前带了出来,果然猜的没错。

    几人正在院子里说着话,突然门外又来了一群人,正是村长领着方才那些村民又到了老汉家里。

    老汉警惕地把小芸护在身后,那村长一看他们这般如临大敌,脸色一窘,尴尬地搓了搓手讪笑着说道:“老伯别慌,别慌!我们是专程来道歉的。”

    织梦见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拉着小芸进了屋里,似乎不想看见这些人,逐安觉得这行为着实孩子气了些,不由低声笑了笑。

    村长脸色更为窘迫,对老汉说,“听这位公子说,这两个月来,多亏了你,扮鬼吓得大家夜里都不敢出去,傍晚也早早归家,这才避免了村民被那巫医抓去……可是方才我们也是鬼迷了心窍,受那妖人的挑唆,竟把你当做……当做……抓了起来……这都是我们的错,希望你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可以原谅我们……”

    跟着一同来的的村民也都跟着纷纷道歉。

    老汉见他们不是来抓自己的,又这般说这才稍微放心一些,但是,他笨拙地鞠了个躬,讲的很慢但语气十分坚定。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女儿丢了你们不肯帮我找,我也不怨你们,我自己找就是了。如今多亏这两位侠士相助,把我女儿找回来了,这些事也就不必再提了。不过我也仗着一把年纪了就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我扮鬼吓人也不是为了叫你们感谢我,我只是为了我的女儿!如果下次再碰到这种事,依旧个个冷漠,袖手旁观,那无论你们道多少次歉,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今天绑的我,下次就可能是你,或者是他,也就不必再向我道歉了,你们请回吧。”

    老伯说完,一群人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村长脸上觉得挂不住,又好言多说了几句,见老汉态度依旧,这才都悻悻离去了。

    织梦这才从屋里走了出来,嘲笑着说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当初老伯都已经拿出了证据,他们却无人肯信还觉得他是疯了……若是当时,当时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仔细去寻找一番,指不定那地洞就会被发现,那死疯子的真面目就会早早被揭穿,也不会再有后来那么多无辜的受害者被抓走了!居然还听信一个外来疯子的蛊惑,对同村之人下此毒手!现在又巴巴的腆着脸来说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求原谅,真是好不要脸!简直气死我了!我就应该把他们通通打一顿!”说完她又恨恨地跺了跺脚。

    逐安拍拍她的肩,温言说道:“人固然有善恶之分,但大多数人,都只是随波逐流罢了,没有自己的主见,辨不清是非黑白。当一件大家都认同的事受到了质疑,或者出现了他们所认为的真相,必然会随波逐流相信他们认为的才是对的,而忽视隐藏的真相。武力固然可以威慑住,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所幸老伯一家都没事,这件事就算了吧,相信有了这次教训,他们下次应当会长些记性。”

    “但愿。”

    晚些时候,老伯跟小芸又热情地留他们吃饭,第二日两人才离开小村子。

    临行的时候,逐安牵着马载着织梦,老伯跟小芸就站在村口送他们,直到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身影,父女两才互相搀扶着走回家。

    “爹,他们两个要去哪里呀?”

    “听说是,回娘家。”

第十五章 不告而别

    “哥哥,虽然你这个人闷闷的,但是还挺有意思的。”

    织梦无聊又开始逗他,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

    两人已经到了江南附近的小城镇,只要再过两三日就会到江南中心的金陵城。

    虽是小城但浓郁江南的风情还是扑面而来,柳色如烟,碧水连天,房屋都是沿河而建,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口软糯的水乡口音。

    逐安闻言,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是一直在跟着你走么,走到哪都能碰到事。”

    “哈哈,好像的确如此,那你觉得有意思没有?”织梦听了乐不可支,捧腹问道。

    “有,有趣的紧。”

    “哈哈,那现在我们去吃饭好不好,我饿啦!”

    “你不是刚吃了路边买的红糖糍粑么?”

    “可是我又饿啦!快快快,我们去吃东西嘛,我想尝尝这边的特色菜!那家,那家就不错!”

    “……”

    逐安心里甚至有一种诡异的猜想,可能织梦的师傅觉得织梦特别爱吃东西,所以每每出门才丢下了她。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依她所言,把马儿牵向了她指的酒楼。

    那酒楼白墙黛瓦,屋檐上挂满了灯笼,古色古香倒十分素雅好看,进城以来,这江南水乡的房屋都是如此,连成一片如同水墨画卷。

    刚要进门,逐安视线落在酒楼大门附近的墙壁上。

    那白白的墙上画了一朵红色的小花,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织梦显然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怔,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飞快地看了一眼逐安。

    逐安似乎无所察觉,直接进了门,织梦这才悄悄放下心来,也跟着进去了。

    他们找了靠窗的位置,点好了菜,织梦用手支着脑袋看着窗外,额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这江南的风光倒是迷人,真想好好游历一番。”

    逐安手中把玩着一盏温茶,看着手中碧绿的茶水,点点头温言回道:“嗯,是很秀美别致,时间充裕,你可以去好好看看。”

    织梦笑了起来,回头望着他说:“我是说同你一起。”

    “好。”

    笑意更深,织梦趴在桌子上盯着他问道:“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

    “仅此而已?那你看完之后,你会去哪里?做什么啊?”

    逐安听了,似乎就去很认真的想了想,片刻后才回答道:“应当是回忘忧山上,锄锄田钓钓鱼摆弄下草药吧。”

    “噗,说你闷闷的,你的爱好就果然如归隐的老禅师一样。”织梦捂着嘴笑起来,又说了句:“不过听上去好像,十分快活。”

    逐安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十分快活。”

    有一句,你也想一起来吗?压在他的舌尖没有问出口。他心里还有一桩夙愿未去完成,这样的话似乎说不出口。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菜就端了上来,织梦顿时把其他都忘了,她吃的并不狼吞虎咽,反而十分优雅得体,认真吃东西的模样倒叫人看得十分有食欲。

    逐安简单的吃了一些便停了筷,捧着茶杯认真地看着她,时不时给她添一添菜。

    吃饱喝足后,织梦说想去外面逛逛,逐安欣然应允,也没有去牵马,出了小楼便有一条碧绿的蜿蜒长河,他们就沿河慢慢走在河边青青垂柳下。

    沿河飘来几声断断续续,哀怨婉转的江南小调:“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莫道不**,人比黄花瘦……”

    如同叹息一般散在风里。

    逐安静静驻足听着,身边那个人的气息消失了,他也没有回头。

    认真地听完后,他又负手向前缓步而行,一个人慢慢看完了沿路的风景。

    织梦不告而别,逐安也没去找她。

    从她看

    到那朵花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应当是要走了,也许是她师傅已经来找她了。

    她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走到最后一拱石桥,逐安停下了脚步,脸上泛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道:“这江南的风光确实很美。”

    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一声叹息散在风中。

    他回了酒楼,牵了马,头也不回策马南下。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他本就一个人,可是身边似乎变得太安静了。

    江南金陵城

    他连续赶了两天路便到了江南最大的金陵城。

    已经快傍晚了,刚进城就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将他拦下了。

    领头那人是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客客气气地问道:“可是忘忧山的逐安公子?”

    逐安点点头,那男子就上前递了一封信给他,“在下是江南柳家的管事柳铭,在此恭候公子多时了,这是忘忧先生送来的信。”

    他打开略略一看,的确是他师傅忘忧子的手书。大意就写了,先对他嘘寒问暖了一通,然后说猜到他应该会想去看看武林大会必定会到江南,刚好他有一故友在金陵城里,本应当他亲自来帮他检查旧疾,但路途遥远,他身体不适云云,让逐安代为前往,也向那故人打过招呼带他去观看武林大会了,让逐安放心的住在他家里。那页信纸下还附了一封他的小像,画得倒是惟妙惟肖。

    简单来说就是,忘忧子懒得出门,所以把事情推给了他。

    逐安哭笑不得,对那人也拱手回礼,客客气气地回道:“家师吩咐,定当尽心。”

    那人遂将他请回了府上。

    “公子,这就是了。”

    逐安下了马一看,那说是一家宅院,都快占了一整条街。

    单看这宅门已经十分气派了,门外蹲着两尊高大威武的石狮子,屋檐上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两侧提了吉祥话的长联,正中间端端正正挂着一块朱红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柳府,贵气逼人。

    刚到立刻有小童上前来替他牵马,他温和礼貌地谢过,引得那小童十分害羞。

    柳管事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赞道,不愧是医仙的得意弟子,不仅长相俊美如玉,见这偌大的家业也目不斜视,不为所动,为人却谦逊温和,气度着实惊人。

    管事态度越发客气,“公子里面请吧。”

    进了门以后,这宅院越发的大,处处透着雍容富贵,每走一段长廊就能看到一旁的假山流水芳草绿树的小园林,颇有几分扶花问柳的意境,十分雅致。长廊弯弯曲曲的,通向一片碧绿的湖面,又延伸到庭院深处,水面铺着嫩绿的荷叶,清新可爱。

    这宅子定是耗费了不少心力财力物力,方才建得这般雍容华贵却不显庸俗浮夸。

    走了挺久,逐安觉得自己都快在这深深庭院里迷了路,一直带路的柳铭才停在一处幽静的小院外,恭恭敬敬的说:“公子到了,这是为你准备的小院,请公子先住下。今日家主有事外出了还请公子见谅,明日再请公子过去。”

    别家招待客人都是准备客房,这柳家直接准备单独的小院,可见当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了。

    逐安点点头应下了:“有劳了。”

    “哪里的话,我已吩咐好丫鬟伺候着,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逐安拱手谢过,也没拒绝,毕竟是别人的家里,他为客,有很多规矩自己也不清楚,还是有人在也比较方便。

    这庭院的外墙上探出几枝粉嫩的杏花,一道月亮门上镶嵌了一块木牌,用娟秀的字写着:杏院。

    十分应景,十分风雅。

    进了月亮门果然庭院里种满了杏花树,风一拂过便洋洋洒洒的下起花雨,看的逐安心里舒服。

    那院子里有一栋别致秀气的小楼,白墙黛瓦,门外的木廊上还系着一只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他目光一顿,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从小楼里跑出一个扎着双平髻穿着粉红衣裳的小丫鬟,俏皮的跑到他跟前道了万福,然后说:“逐安公子,我是铭管家派来伺候你的小蝶。”

    “有劳姑娘了。”

    小蝶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公子说笑了,小蝶本就是伺候人的丫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小蝶见他十分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许多,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觉得这位公子长得十分好看。

    “公子你从哪里来的呀?”

    “樊州的忘忧山。”

    “哇,那可是传闻中的仙山,有很厉害的医仙住在上面,公子你也是神仙吗?”

    逐安哑然失笑,原来江湖中是这么评价忘忧山的么。

    他摇了摇头说:“可惜不是呢。”

    小蝶笑起来也不失望,“公子看着跟神仙也没差多少了。”

    又同他说了几句就去准备晚膳,相处的不错。

    饭后,逐安负手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散步,突然在腰间摸到一截短笛,碧绿碧绿的,正是织梦从小牧童那捡到的那只。

    他有些愣愣地拿起来,端详了一会,这笛子怎么在这?是织梦特意留下来的吗?

    心中一动,他拿起短笛放在唇边,吹了一段今天听到的小调。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笛声叹息一般,婉转缠绵着飞出了围墙。

    柳府的一条长廊上,款款走来一美貌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条束腰白色长裙,腰间挂着浅色的玉石环佩,浓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美的不可方物。只是她神色是冷淡的,目光是冷清的,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就像冰天雪地里悬崖上独自盛开的雪莲。

    她忽然听闻到一阵叹息一样婉转的笛声,如倾如诉。

    她停下了脚步,驻足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笛声十分哀伤。

    几个同小蝶一样装束打扮的小丫鬟端着盘子从她身后的长廊走来,她冷漠地叫住了一个。

    “你,过来。”

    那小丫鬟似乎十分害怕她,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对她行礼:“大小姐。”

    那名少女淡淡点头,依旧冷冷淡淡地问道:“谁在吹笛?”

    那小丫鬟也听见了那笛声,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不知,不过,听着像是从杏院那里传来的。今天铭总管带回来了一位公子,便是住在了杏院,应当是那位公子在吹奏吧。”

    那少女听了,冷冷地挥挥手,小丫鬟这才如释重负地退下了。

    少女脚步微顿,朝着杏院走去。

    走近一听,果然那笛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她没有进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小院月亮门边的树下,清冷的目光投向院里。

    只见满院的杏花树里,站着一个嫡仙般的公子,容貌甚是俊美,气质出尘,面如冠玉,眼眸里像是含着一汪微醺的酒,往那杏花雨里一站,美不胜收。

    那少年吹完一曲,把笛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腰间,似乎十分珍重。

    这笛子看着不过是普通的竹子做的,如此珍惜?

    这时,屋檐下的木廊上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声音不大有些远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

    原来她没注意到,那廊下还站着一个正在打扫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又说了几句什么,这少年唇边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也回了几句什么,十分温煦。

    他说完又回过头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杏花。

    忽然。他抬头向门外看来,少女一惊,赶紧避开。

    一朵杏花落地,门外空空如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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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26/ 第一时间欣赏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作者:青萝团子所写的《捡个魔女闯江湖》为转载作品,捡个魔女闯江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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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魔女闯江湖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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