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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魔女闯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青萝团子     捡个魔女闯江湖txt下载     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乃敢与君绝 柒

    索雪捂着脚踝坐在地上撇撇嘴,本来预想中翻墙一跃轻轻松松的事,哪想院子里黑乎乎的,她跳下去没站稳,直接崴了一脚。肯定是这个讨厌的药罐子一直嗦才影响了她的发挥,不然她今晚肯定能拿到那件金缕衣的,现在全没了!

    她越想越气,气鼓鼓地找了块石子扔出去,“哼,你这死病鬼,本小姐还没说讨厌你,你倒先说上了,我也特别讨厌你!你以为本小姐想见你么?病恹恹的,看着就讨厌,跟你讲话都不理人的!本小姐平日里讲话何时不是一呼百应,多少人求着见本小姐一面,何曾像你这呆瓜,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瞎了那副勉强顺眼的皮囊!”

    他避开那块石子,咚一声砸在了身后的地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不再同索雪置气,“你动静再大点,好把这家人引来,看谁要管你。”

    索雪这才勉强收了怒气噤了声,左右环顾一下,又压低声音催促:“那你还不快点来帮我!”

    “你真是自讨苦吃。”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一旁的墙角堆着一个废弃的木架子,怪不得刚刚她爬墙的速度那么快,原来是借了力往上爬。

    他走过去借力也很快爬上了墙头,低声说:“让开。”

    索雪从旁边退开一点,好让他能跳下来。

    他稳稳落地环顾四周,这小姐家后院里只有远处长廊下亮着几盏纸灯笼,昏黄的光线照不到这一片墙角,只有朦朦胧胧一点影子。

    他无声叹了口气,真是疯了,半夜非得爬人家的墙头。

    他借着那点朦胧的轮廓,寻着方才索雪说话的声音走了一步,蹲下身子就看到索雪捂着脚踝瞪着他。

    虽然光线很黑,她那种不屑的目光威力倒分毫不减。

    他直接把这目光忽视掉,低声问:“严重么?能不能自己走动?”

    索雪越发觉得不痛快,语气不太好,“你瞎了吗?能走动还要你帮忙作甚!”

    “你这大小姐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再这般不配合,我就不管你了。”

    索雪咬咬牙,扭开头哼了一声。

    看着她,他越发觉得吾娅真是沉默寡言的可爱,跟索雪的聒噪烦人简直两个模样。

    不过想必吾娅若是愿意同他多说些话,他也喜欢听。

    吾娅,毕竟是不同的。

    虽然她不在,以后还是少跟这位大小姐来往,以免让她见到了不高兴。

    现在他只想赶紧把这烦人的小姐送回去,互看不顺眼,还是不要勉强待在一起比较好。

    “别想着拿人家的衣服了,快些回去吧,你爹该担心了。”

    索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烦死了,不用你说我知道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头痛得很。

    两人沉默了一会,他无奈地开口:“我先帮你看看伤势。”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受伤的脚踝,确认一下索雪的伤势。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的脚踝宛如寒冰一般,索雪身子瑟缩了一下。

    他确认过后,迅速松开了手,所有动作都止乎于,礼规规矩矩没有丝毫逾越。

    只是肿了些,过会就不疼了,没有伤到骨头,回去敷一下就好。”

    不知怎么的,索雪没有再大呼小叫,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堵后墙蛮高的,从外面有那个破旧的木架子可以垫脚踩一踩,从里面可不行。

    “我先把你托上去,你在上面先别动,我上来了再接你下去。”

    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让索雪踩着他的背先爬到墙头上去。

    他把索雪扶起来站好,靠着墙边蹲下了身子。

    “上来吧。”

    索雪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踩上了他的背脊,心道他本就该如此照顾自己,他们可是有婚约在身,哪怕她讨厌他,他也应该让着她。

    他才不想去揣测她这些小心思,只想赶紧处理好这件事,他总觉得跟她待久了总没好事。

    他等索雪站稳就慢慢直起身子,托举着她往上去,索雪伸手摸到了围墙的边缘,双手一用劲就爬上了墙头,索雪坐在墙头舒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别不情愿,说了句谢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喂……我拉你上来吧。”

    “不用。”

    “哼,你求我我还不愿意呢!”

    他随意揉了揉被踩的肩膀,没有接话。

    他看了看围墙高度,估摸着自己能不能跳起来摸到墙顶,他后退了几步用力往上一跳,第一次只是险险摸到边缘,他落地后,又重新多退了两步,这一次稳稳地抓住了墙头的砖瓦。

    索雪坐在墙头本是不屑地笑着,看他第一次没够到忍不住就想嘲讽几句,子辛根本不理她,又重新试了一次,第二次却已经稳稳地抓住了墙头。她瞪了他半天,那目光都让子辛觉得她很想把他推下去,不过还是在他爬上来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他爬上墙头站起来,准备往上来的地方沿路返回。

    “快些走吧,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不要强求了,胡闹!过来一点,往这边会好下一些。”

    “哼,还要你说?我当然知道!”索雪拍了拍衣裙,跟着站了起来,有些不甘心地望了望那小姐的小院,本来那件无价的金缕衣是属于她的才对,金衣配美人才能成为佳话,暴殄天物啊!

    这么一想还是有些不痛快,她这几日都徘徊于此,叫人给她打听清楚了这家安宰家宅院的布局,本该顺利的进入小院取到金缕衣才是,这药罐子不仅身子虚简直还是个死脑筋!这都不肯帮她!

    无奈跳下去的时候崴到脚了,这么多天的计划都白费了,真是气死她了!

    许是单纯的迁怒,开口就嘲讽起他,“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你总是大惊小怪的,不要用一副教训人的口吻来指责我,你别以为你帮了我就怎么样,我才不会感激你!”

    闻言,他停下来回头望着她,特别诚恳地说:“用不着大小姐感激我,在下命薄消受不起,只求你不要再胡闹就行,以后也请不要再找我,我还要给吾娅准备……”说着不好意思的噤了声,在黑夜里双颊却泛起红晕。虽然同索雪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提起吾娅还是觉得整颗心都变柔软了,这样笨拙的心事还是不要说给这位大小姐听了,肯定又是一阵嘲笑罢了,他

    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听到别人说吾娅一点不好。

    她不高兴地追问:“给谁准备什么?”

    他不愿再多说,方才没注意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与你无关。”

    索雪冷哼一声,若是她没有看错,方才他脸上好像出现了一点她从来没见过的神色,那种感觉是……温柔?

    这病恹恹的药罐子还会喜欢人?也不怕拖累人家!

    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骂道:“你真是讨人厌……”

    她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反正也马上就要离开了,声音不免大了些,子辛那句小点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一束火光在很近的地方亮起。

    安宰家院子里的巡夜家丁本来打着哈欠从廊下远远路过,被这一句骂声吓得瞌睡都醒了,慌慌张张举着火把往这边走过来,这一照就直直对上围墙上的两个人,特别是正对着他那一张漂亮的脸。

    电石火光间,他已经转过身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几乎传遍了整个府宅。

    “抓贼啊!有贼来府里偷东西!”

    家丁的呼喊声刚落,府里已经亮起了灯火,远远已经听得到有人吵吵嚷嚷往这边赶。

    “快走!”

    子辛只觉得不妙,得赶紧离开这里。

    “喂!我这脚怎么办!”

    本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突然被人撞见,索雪不免有些慌乱起来,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就空白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快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索雪赶紧往他身边跑,心慌意乱下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脚踝崴了,一下子没注意,整个人就踩空了,直直要往院子里栽下去,他赶紧弯腰一把抓住她。

    “小心!”

    把她扶住站好,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木架那里送,“快下去!”

    不过片刻,府里的人已经赶了过来,往围墙下聚集,大声嚷嚷着:“贼人要跑了!快点抓住他们!”“喂!站住!别跑!”“去外面抓他的同伙!”

    索雪哆哆嗦嗦地去踩墙角靠着的木架,听着越来越多人的声音在身后的院子里响起,简直快急哭了,越急越是踩了好几次都空了,她的脑子里却突然想到……

    要是被抓到,她的名声就毁了!

    她堂堂索雪家族的大小姐……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想下去。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栽在这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子辛担忧地看着她。

    明明他要是丢下她自己走,肯定能走掉……可是他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耐心地要先送她走。

    突然一个念头爬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肯定愿意的吧!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他天生就应该要保护她的吧!

    帮她挡一挡,让她先离开,他再走肯定也能走掉的!

    她咬咬牙,终于踩在了木架上有了依附。

    子辛松了一口气。

    “快……”

    索雪突然伸出手推了他一把。

乃敢与君绝 捌

    吾娅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家浑浑噩噩地待了多久,终于打起精神来做事时,偶然间翻到了上次他送她到镇子路口石牌坊处,给她披回来的一件白衣。

    她想了想决定带给吉婶,让她帮忙还给他。

    这过了多久了?

    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

    他还好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赶到了镇上,还好吉婶的摊子还没收。

    “吉婶。”

    “吾娅?你啥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到年关么……”吉婶正拿着抹布擦桌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本来一脸笑意转过来时变成了惊讶,“小吾娅?哎哟,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也太难看了吧!是不是病了?”

    说着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要伸手来摸摸看她的额头是不是在发烫。

    她赶紧摆摆手,打起些精神来,“吉婶我没事的,就是……赶回来有些累了而已。”

    吉婶这才收回了手,笑道:“这样啊!那你可得好好休息,怎么还跑我这来了?”

    她从怀里拿出了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递到吉婶面前。

    “吉婶,可否帮我个忙,把这件衣服还给……子辛公子……”

    吉婶接过了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子辛?哪个子辛?”

    她抿抿唇线,犹豫了片刻才闷闷地说:“就是那位经常在傀儡戏结束后还候着不走的公子。”

    “哦!你说他啊……”吉婶又把衣服塞回了她手里,有些为难地说:“这事我可能帮不了了……”

    她着急地上前一步,怀里抱着那件洗干净的衣裳,“为……为什么?不用送到他家的,只要放在这,碰上再给他就好!”

    “吾娅啊,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只是那位公子前日死了……听说是摔死的,还是摔死在安宰府的后院里……哎,吾娅你去哪?”

    她瞪着眼睛,死死抓着那件衣裳转头就跑,脑海里只剩下那一句……

    那位公子前日死了……

    那位公子死了……

    死了……

    她不过是离开了一个月多,为什么突然死了?

    她不信!她不信!

    她要去找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开人世?

    子辛有同她提过自己的家址,她不停跑不停跑,站在那条气派的长街上时,一眼就看到挂着子府牌匾的那间大宅子……里里外外挂了白,不用走近,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哀乐。

    门上挂着的招魂幡写的是什么?

    故儿子辛之灵,魂归九天。

    她瞪大眼睛退了两步,浑身的力气都一瞬间被抽离,几乎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

    他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

    她从地上爬起来,像疯了一样,不断在镇子上奔走,碰到人就抓着人家问,你认识子辛吗?他怎么死的?

    她就这样花了一天的时间去问镇子上流传的消息,有人同她说,子氏世家的独子子辛夜半喝醉酒翻了安宰府的后墙,然后失足摔死了!有人却说,子辛是为了帮心爱的女子取一件金缕衣,被发现后畏罪自杀跳下去自己摔死的。

    问到的回答各式各样,甚至带着不少恶意的揣测。

    她指甲几乎陷进掌心肉里,子辛是那样的人吗?

    她才不信!

    子辛从不沾酒,又如何会醉酒?

    子辛又如何会半夜去翻人家的后墙!

    这不可能,肯定有什么原因!

    她一定要查清楚。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趁着夜色,她赶到了今天听到的回答里反复出现的安宰府,手腕一翻指尖就多了几根如发丝般纤细的长线,闪着锋利的寒光,吹毛断发。

    她把长线往墙头一抛悄无声息地钉入砖瓦里,手中一收,身子就被带着往院子里翻,像是毫无生气的傀儡,她稳稳落地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府里很安静,后院里只有长廊下挂着几盏纸灯笼,像是女子幽怨又叹息的目光。

    她反复在后院的地上还有墙头的砖瓦间寻找,若是在这里摔下来肯定会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后院的土竟是全部翻新过一遍,什么都没留下。围墙的砖瓦有一处颜色更新,像是最近才换上的新瓦片,可是这样一来什么痕迹都没了。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肯定是出了事才对。

    她站起来,就静静靠在围墙上等着,她要抓个安宰府的人问一问。

    不一会果然走来一个巡夜人,似乎对这片后院有些惧怕,不情不愿才往这边靠过来。

    等他一走近,她指尖的傀儡线如同鬼魅的长发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那人的脖颈。

    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冰冷只叫人头皮突然炸开,恨不得把魂都喊出来。

    只是在他出声尖叫之前,她冷冰冰地说:“闭嘴,不然我割开你的喉咙。”

    那人哆哆嗦嗦几乎要跪下,“我不叫!别杀我别杀我,我绝对不叫!求求你别杀我啊!”

    她冷着一张脸没说话,整个身子都陷入后院的阴影里,连面容都有些模糊。

    那人被吓个半死,她还没问,他已经哆哆嗦嗦地哭诉起来,“我我我只是个奴仆,我还不想死,别杀我……”

    “不想死?也行,我问的问题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若有一个字假了,我就割下你的一块肉,活活流血流死,你可要想清楚

    了。”

    那人身子剧烈一抖,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不住的磕头求饶,“你问我说我说,不敢有半句假话!”

    “你家后院的泥土为何要翻新一遍?”

    “这位鬼……”纠结着不知道叫什么,只得说正题,“不敢欺瞒您,这后院里前几日摔死了一位公子。”

    她无端喘了口气,声音都在发抖,“死的谁?”

    那奴仆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生怕她手哆嗦着就把他脑袋削了。

    “是是是镇上最有权势的子氏家族的长公子,子辛公子。”

    “为何……为何死在你家院子里?”

    “那公子是……被推下来的!啊!”他感觉到脖子上凉嗖嗖的东西收紧了,他心惊胆战地叫起来。

    “你还敢说谎?镇子上的人都说他是……醉酒才翻墙摔死的……”

    “别杀我!奴才不敢撒谎,奴才就是安宰府上巡夜的奴役,那天晚上的事也是奴才先发现的!怎会有假!奴才听到后院墙头有动静以为是贼就跑去一看,本来那两人已经要走了,那位小姐似乎腿脚不便,子辛公子是为了帮她才一直没走,结果他被同行的那位小姐给……推下来的……那……那位公子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还是……”

    她眼睛里流着泪,整个人越发阴沉,像是要融化在阴影里,语气却还是强忍着,“还是什么……”

    “还是……还是睁大眼睛的,像是自己也没想到会被推下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洗面,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半晌才又开口,“推他的那个人是谁?”

    “奴才不是想瞒着您,可是奴才不敢说啊!那位小姐家的人特意来给了大笔封口费给我家老爷,所以……连子氏的人都没说啊!”

    所以外面传闻里,完全没人提起那位小姐。

    她悄无声息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也不为难你,我只问你,那位小姐是不是衣裙华丽,满头珠钗,模样很漂亮?”

    那奴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咬咬牙还是认了,“是!其实奴才最先看到就是那位小姐……可是老爷不让奴才们说半个字,奴才也没办法,卖身做奴讨口饭吃……性命捏在您手里,不敢欺瞒,若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再抬起头,那脖子上的冰冷凶器已经没了,方才那鬼魅一样的女子也不见了,他身子还是害怕得不停发抖趴倒在地上。

    只觉得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浑身都湿了。

    她一个人走在又黑又冷的长街上擦了擦眼泪,还是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那是她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人啊,怎么到了别人手里被这般随意地轻贱对待至此!

    那是她心尖上的人啊!

乃敢与君绝 玖

    那是她心尖上的人啊,竟然这样草草离世,那她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她忍着悲痛翻墙入了子府,夜深人静,早已没了人。本只是想见他一面,同他告个别,可是这么一瞧却生了别的念头。

    同他一起放入棺椁里的那个是什么?

    为什么要特意放这个东西在他身旁?

    是他喜欢的东西么?

    她伸手轻轻拾起,只是一个没有做好的傀儡娃娃,突然又是捂着脸泣不成声。

    跟她做的那些面目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傀儡比起来,这一个没做完的傀儡实在粗糙,可是,那个傀儡娃娃的模样同他神似,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把油纸伞,甚至在胸口处笨手笨脚地纹上了两个字,吾娅。

    在吾娅不在的日子里,他翻阅不少关于傀儡戏的古籍。传说里,若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做成傀儡娃娃,把喜欢的人名字纹在心口处,就能同喜欢的人绑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

    他满心欢喜地把这样的传说当了真,每天就埋头研究怎么做一个傀儡娃娃,好把自己同喜欢的吾娅绑在一起。

    吾娅,是他一直妥帖放在心上那个人的名字。

    也许是一直以来没喜欢过什么人,第一次喜欢上了,他分外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直接表露心事,怕吓到那个素净如山雨烟云的女子,只好带着她的伞站在初遇的槐树下等着她,想同她这样慢慢到天荒地老。

    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温柔心事,就这样戛然而止。

    现在却以这样最糟糕惨烈的方式,表露在她眼前,重重压在她心上,像是落了把锁。

    分明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一些。

    怎么会这样了呢?

    因为真的很喜欢这么一个人,她舍不得他抉择,舍不得他选了她后同家人陷入为难的境地,不奢求能跟他携手白头,只能把那一点对他的妄想埋在心底,希望他同他身边那个格外般配的女子举案齐眉,一世一双人。

    他幸福,她也就觉得满足了。

    可是,怎么就被这样推下去了?

    是她做错了吗?

    她若是勇敢一些,霸道一些,把他占为已有,必定会将他捧在心尖,好好护着,一生一世都好好护着,好叫所有人都伤不了他。

    这样未宣于口的温柔,叫她如何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去?

    她一定要救活他!

    她悄悄带走了子辛的身体,奔波数日,回到了十几年都没有踏足过的家。

    她一直无法认同家族世代流传的辛密,那个她年纪尚小就早早离开的家。

    普通的傀儡师,制作各式各样的傀儡娃娃,也拥着很多很多的傀儡娃娃,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只要

    他们想,要多少都可以。

    然而,他们家族的人一生只能拥有一个傀儡。

    因为他们以活人为傀儡,一生只能做一个,被称为活人傀儡师。

    活人傀儡与真人无异,甚至连摸上去的触感也跟真人一样。这样一个傀儡如同傀儡师最忠实的影子,形影不离,杀人不过须臾间,两个人就是一个整体,叫人分不清真假。

    她以前一直觉得这样的傀儡血腥又残忍,可是她现在……很想同子辛合为一体,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别的傀儡,她要一生一世都同子辛不再分离。

    她的回归并没有引起多大骚乱,因为这么一支傀儡师本身就人丁稀少得可怜,傀儡师本来就少,千百个普通傀儡师里可能只有一个活人傀儡师,又极为注重血统,她要回来也很简单,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以后就不再是普通的傀儡师,她不能再自己写写戏本子,不能再到街头表演傀儡戏,不能再做其他傀儡娃娃,得听命于家族,带着她的傀儡去杀人去执行任务,成为家族没有感情的冰冷刀刃,还有一根从身上剔下的肋骨。

    以前厌恶想逃避的宿命,现在却变得宛若解药,失去子辛真的太过于痛苦了,唯有此,子辛才能活过来,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

    付出一切能换回来,什么都可以。

    她跪在祠堂里,站在一旁的女子容貌艳丽,脸上的刺青格外妖艳,哪怕年华不再却仍是风韵不减当年,那女子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看她的眼神还没有看自己的傀儡来的热切,毕竟那个傀儡曾经是她的父亲,母亲的得意之作。

    吾娅只是垂着眼睑,看着那个明明没有呼吸却像是活人一样的傀儡,伴随着母亲指尖不易察觉的动作,慢慢走到她面前,那双冰冷的手抬起她的脸,触感与活人无异,然后脸上一阵刺痛,密密麻麻地,是锥心的痛意。

    一针一针,在脸上刺下,属于活人傀儡师的刺青印记。

    她全程一声不吭,目光里有着死寂一样的灰败。

    等到那个傀儡退开后,面前镜子里那个人熟悉又陌生,分明还是那张素净的脸却像是换了副容颜。

    雪白的脸颊上多了两处对称的奇异刺青,像是两轮弯弯的月牙,月牙下还有四颗繁星跟随,延伸到双眼眼尾下,带得那张脸平添了几分妖艳。

    她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希望子辛还认得她。

    “刺得很好。”

    母亲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傀儡,微笑着称赞道,看向她时目光里仍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随手扔下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面前,冷冷哐一声。

    母亲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同她谈笑。

    “那这小小的惩戒是你自己来还是需要我帮你?”

    以剔骨之痛,惩罚背叛家族之人。

    她看了眼自己脸上的刺青,伸手拾起了尖刀,握在手里对准了自己的腰侧。

    “污浊之血,何须劳烦母亲,我自己来。”

    “噗哧……”

    她死死咬着牙,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痛,那一把刀锋利至极,刺进皮肤里那股冷意竟仍然清晰至极,划开她的血肉,一点点刺进她的骨头缝,尖锐的痛意席卷上天灵盖,一下一下如同凌迟一般。

    她还是没忍住凄厉地惨叫起来,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太过于尖锐的疼痛竟让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剔出来一根骨头的。

    意识恍惚间死死吊着一口气,把那根血淋淋的骨头从身体里取出扔在地上时,她已经跪不住直接眼前一黑。

    最后留在视线里的,好像是母亲变了的眼神。

    原来千刀万剐是这样的感觉啊。

    然而那样叫人死去活来的痛苦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有继承活人傀儡师的秘术,她才能救活子辛,不过是一根肋骨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能让子辛再次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就是剔掉全身的骨头,割掉她全身的肉,她都心甘情愿。

    伤势刚好,腰间还缠着绷带,她就已经埋头研究活人傀儡的秘术。

    她得快一些掌握才行,她能等,子辛等不了了。

    时间是无情的刽子手,失去灵魂的身体总是留不久。

    母亲同她的傀儡来看过一次,母亲对这具已经断气的身体不太满意,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为何要用死人做?这样做出来的傀儡是没有意义的,人都死了,又如何能称得上活人傀儡呢?”

    母亲的傀儡还有家族里其他人的傀儡都是选用活人制成,在他们还有呼吸体温时被做成傀儡,皮肤也会保持那时的柔软,做出来的傀儡完好无损,面目如初,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可是她带回来这具身体,很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是一具彻底冰冷的尸体罢了。

    虽然话很伤人,却是她回来后,母亲第一次的关心。

    她抿了抿唇回答。

    “我喜欢这具身体。”

    喜欢这个人,为了他而来。

    闻言,母亲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只剩下埋头废寝忘食地摸索,经历了一个月的不断努力,终于有一天,她手指动了动,她的子辛睁开了眼,毫无生气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这傀儡算是做成了。

    她扑过去抱紧他哭起来。

    这样的一天,她等太久了。

    她的子辛终于活过来了!

    这一次她会好好护着他,用生命护着他,生死都不能叫他们分离。

乃敢与君绝 拾

    她又花了几天尽力完善这具傀儡,虽然不是活人制造,难免存在一些小小的缺陷,比不上母亲他们那样的活人傀儡,可是,对于吾娅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无比珍爱,视作性命,从此以后,这就是她的傀儡了,他们会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往后一生,她都只会有这一具傀儡。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她有时候甚至忘记了,她面前的只是一具傀儡,在她眼里,她总觉得他从未离开,他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子辛。

    不论如何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放开他了。

    她带着子辛回到了小镇上,不为别的,这仇她就是死,她也一定是要报的。

    她喜欢的人,怎么可以白白枉死?

    她要叫害死他的人,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没花多少时间,她就找到了索雪小姐,这样一个张扬强势的富家小姐,在小镇上稍微打听一下,很容易就能得到消息。

    传言里,索雪家族的大小姐,前段时间因为有婚姻的未婚夫,子辛不幸逝世,过于伤心卧病在床到现在。这段由两家长辈订下的姻亲也理所当然的作废了,但也有人说是索雪家族第二天就找人退掉的。

    不管传言有几分真假已经没必要去确认,推子辛下去的人,已经确定就是索雪。

    那安宰家的奴仆说的女子,她描述里的女子,在这么一个小镇上真的太少了,叫人见之难忘。

    吾娅找到索雪的时候,没有直接动手,她跟了索雪一会。

    她想看看,这个曾经同子辛有姻亲的女子,这个她曾经退让过的女子究竟有几分后悔。

    残阳如血,无尽萧瑟,吾娅坐在屋顶歪着头,子辛坐在她身旁安静地陪着她,伸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如同抚摸最珍贵的宝物。

    她视线往下看去,人群里那般耀眼美貌的女子还是格外引人瞩目,正高声指挥着她家府中的奴仆给她搬东西。

    观她神色不见什么伤心,也没有什么大病初愈时的憔悴模样,一如初见时那般,精致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强势几分傲气。

    过了片刻就带着一众仆人回了府中,吾娅悄无声息地跟着她确认好位置,途中不知道怎么的,索雪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的目光,她总是先要停下四处打量一番才肯继续前行,格外小心谨慎。

    吾娅只是静静看了会就离开了,她先到安宰府中取了一件东西来才又回到了索雪府中。

    夜幕已经降临,她悄无声息地进到了索雪住的小楼,那座两层的小楼布置得很是奢华,无一不彰显着索雪家族的财大气粗。

    是了,就是这么一个富贵的家族,出了封口费,子辛的死因里根本没有提到他们家里的大小姐做的事。

    那个漂亮又骄傲的大小姐,理所当然地伸手推了子辛一把。

    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吾娅沉默地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看着索雪在一楼走来走去。

    索雪先把整个房间的门窗都关好,这才回到了桌边。

    她今天买了不少东西还装在盒子里,却是到现

    在了才从盒子里拿出来。

    吾娅就看着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尊神像放在了桌上,还顺势就对着神像虔诚地拜了拜。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索雪为何要特意买一尊神像回来。

    索雪又接着打开了其他盒子,看清楚她拿出的东西,吾娅的眼神冷了下来。

    所有盒子里装的竟都是驱邪物件,神像,桃木剑,玉器,朱砂绘就的厚厚一叠纸符,这么一瞧她房里还摆着不少。

    只听见索雪拿着黄符纸就在屋里到处贴,口中念念有词。

    “神仙保佑,保佑!我不是故意害死子辛的,请神仙明鉴,叫他的魂魄不要再来找我!我是无心的,真是无心的!”

    “早些安生去投胎转世吧,不要再入我的梦了!真不是我害死你的,反正你也病着,活不了几年了!就当做了善事积了福报!”

    “我今天请了寺里的高僧帮我开过光很灵验的,你再来小心魂飞魄散!”

    “保佑保佑!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突然,索雪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坐在她一旁的桌上,像是鬼魅一般,声音如同从寒冬腊月的冰雪里捞出的一般。

    “你觉得满天神佛会保佑你今天不死么?”

    “啊!”

    索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跌倒在地,手中的符纸哗啦啦撒了一地。

    桌边那人身影小小的,并不像子辛的模样,她这才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这气氛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她转身就往门口跑去,几道发丝一样的线一闪而过,门就被死死封上了,她慌张地试着拉了拉,根本打不开。

    索雪拍着门嘶喊着求救,可是门外静悄悄的,偌大的府邸像是没有一个活人,她叫的很大声却根本没人来。

    她头皮一阵麻意,哆哆嗦嗦转过身靠在门板上,看着桌边的人。

    “你……你是谁!”

    桌边那人轻笑了一声,竟是女子的声音,“你当然不认识我了,你认识他吗?”

    索雪觉得肩膀被拍了拍,不知什么时候她身旁站了个人,她僵硬着身子转头去看,只看到明明已经摔死的子辛好好的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件金光闪闪的金缕衣。

    她想要的金缕衣。

    子辛看着她,开口问道:“你不是想要这件金缕衣么?我帮你取来了。”

    真的是子辛的声音!

    索雪头皮陡然炸开尖叫一声,胡乱地推开了他的手,跌倒在地,摇着头往后退,“不要!我不要!不要过来!”

    她手碰到身后的符纸,像是救命稻草一样,她赶紧抓起来,哆嗦着举在身前,似乎觉得能吓退子辛的魂魄。

    “别别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打散你的魂魄!”

    也不知道是不是符纸有作用了,子辛竟然站着没动,她这才稍微镇定了些。

    吾娅手腕一翻,一根细线像是一巴掌狠狠抽在索雪脸上,打得她发钗散落,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披散开。

    “害死了他还要他魂飞魄散?”吾娅低声呢喃着,甚至还低低笑起来,只

    是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

    “向他道歉。”

    索雪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眼眶瞬间红了,捂着脸瞪着她又瞪向门口站着不动的子辛,一股恶气突然涌上来。

    “凭什么本小姐要道歉,他不过是个病鬼,早晚都得死,死前能帮本小姐的忙是他的荣幸,本小姐才不道歉!我做错了什么!我没错!”

    吾娅冷笑起来,“好,很好。”

    索雪还要再说,却发现她身边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线,在火光里闪着叫人胆寒的冷光,她被这些锋利似刃的细线密不透风地围住了。

    还没等她叫出声,那些细线陡然朝着她收紧。

    闷闷地一声,细线绞杀而过,方才还站着的人突然像是爆开的柿子,喷了一团血雾出来,淅淅沥沥落在房间里。

    索雪被切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

    站在黏糊糊满是鲜血的房间里,吾娅慢慢转动着身子看着这间屋子里堆满的驱邪物件,眼前的桌上就放置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神像,只是此刻那悲天悯人的素净脸庞上却沾了不少血迹,模样变得格外凄厉骇人。

    她扬起嘴角,轻轻嗤笑一声,眼睛的寒光还是没有散开。

    “你这样的人也会敬畏鬼神?”

    吾娅伸出手把那尊神像捧了起来,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着,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真心会敬畏鬼神又何故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分明没人会回答她,身后那具傀儡也好,还是地上像是融化了一样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个人的那滩血肉也好,都不会再有人开口回答她了。

    这样叫人窒息的血腥空气里,她突然手一扬,手里的神像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就在她脚边摔得粉碎,溅起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却浑然不觉,任由手掌滴滴答答淌着血。

    “就是这世上真的有神神鬼鬼存在,我也要当着他们的面,亲手把你切成一滩烂泥!别说你请了一尊菩萨来,你就是把这满天神佛都请来,惩我生生世世下地狱我又如何,我就是要叫你知道,我要杀你,神仙都救不了!”

    她伸手推倒了桌上的烛火,转身从门口走了出去,很快整间屋子都被无情的火舌吞噬着,如同地狱的红莲业火一般。

    吾娅站在另一座小楼的屋顶上看着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整个索雪府邸乱成一团,人人奔走着尖叫着赶着去救火,却根本扑不灭那栋小楼越烧越旺的大火。

    她抬起脸神色温柔了一些,伸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子辛的脸,手指上流的血在那张冰冷的脸上留下了几丝血迹,印着火光,却像是多了几分生气。

    她抬起右手,子辛也跟着抬起左手,两个人的手上,在小指上绑着一条细细的傀儡线,把他们紧紧相连。

    “子辛啊,我爱你。”

    哪怕是双手沾着血,堕落到最深的黑暗里,他们也要永远永远通过傀儡线捆绑在一起生死不离,神鬼不弃。

    若是爱一个人是恨不得钻进他的血肉里,同他耳鬓厮磨,头破血流。

    那么她爱子辛。

何以与君识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妲贡王城外的小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绕过了大片树林停在了一座雅致的小楼外。

    “殿下们已经到了。”

    执缰绳的车夫停好了车恭恭敬敬地同车里坐着的人请示。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趁着月色身影很快就没入了那座小楼,车夫静静留在楼外侯着。

    踏入了那座小楼,比想象中的大许多,从外面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小楼,里面的布置却别有洞天,不过走了几步离开前厅,眼前就出现了一条阴森的长廊,只有墙上一盏油灯照亮,火光幽幽,看不见尽头。

    稍矮的那个人抓了抓头发,有些紧张地去拉身旁那一位的衣袖。

    “阿阿阿阿姐……那个臭天穹不会是要把我们设计抓起来,谋财害命吧!”

    “流光,不可以背后说别人坏话。”

    又走近了两步,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容,正是流光跟琉璃。

    “他半夜把我们叫出来能有什么事?明明是他给我们送了信笺叫我们出来,我们从宫里出发那么远都到了他还没有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阿姐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白日她还在宫里教习礼仪的女官那儿学习王君礼仪,刚结束就收到女官呈上来的一封信,叫她带上阿姐在戌时到宫门口,有重要的事求见一面,署名是天穹。

    她想了想,拿着信去问了阿姐,琉璃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两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去赴约。按照约定,她们两人戌时到了宫门口,结果宫门外只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站在一旁静静侯着。

    这样的场景实在容易联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叫人心里不舒服。

    流光跺跺脚有些生气,当即扯着阿姐要走。

    她虽然个子没长多少,当了女帝后气质却变了不少,那种帝王的气魄越发明显,板起脸一喝,还能唬到不少人。

    看着她的怒容,那白胡子的年迈车夫却并不畏惧,阻止了她们离开,对着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诚恳地说道:“女帝殿下圣安,圣女殿下圣安,天穹亲王托老奴转告两位殿下,若是肯信他一次就坐上马车,由老奴将两位殿下送过去,他要说的重要的事到了目的地两位殿下自然就会知晓了,希望两位殿下可以赏个脸坐一坐他府上的车。”

    对于天穹,琉璃自己都搞不清究竟该不该恨他了,好像有非恨他不可的理由,可他又好像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拓拔盛会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月,天穹这期间像是失踪了一般,甚少露面,只有流光登基那天才远远在人群里瞧见他一面,如今突然求见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

    琉璃温声劝了气鼓鼓的流光两句,跟去瞧一瞧便可知晓。

    两人这才上了那辆马车,车夫执着

    缰绳,马蹄声声,踏着月色把她们送出了城。

    流光正要拽着阿姐往外走,面前那条长廊深处却响起一声闷闷的咔嚓声,像是有锁被打开的声音。

    两人被吓一跳,等了会却再无其他动静,流光试探着喊了两声。

    “天穹臭叔叔,是不是你啊!”

    琉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亲王不过比你大七八岁,叫什么叔叔。”

    “他板着脸的样子跟个老头一样,叫叔叔也没什么问题的。”

    琉璃掩着唇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淡了不少,“流光,里面似乎有人,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阿姐想看的话,那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往长廊深处走去,流光左右张望着,生怕突然从角落的阴影里窜出来什么危险,然而等她们走到尽头,那条长廊里还是只有那一盏幽幽的昏暗油灯。

    长廊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大门,一把解开的锁随意丢在了一旁。

    不知道怎么的,琉璃心头一跳,那扇门后的事物像是无声的召唤,她想都没想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阿姐!”

    流光本来还想谨慎一点,没想到阿姐已经直接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那门后是间阴森森的石室,也没有出现流光一直担心的危险机关,一眼就能看完整个石室。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中央的石床上。

    昏暗的光线里,她勉强才认出石床上躺着的是谁,她惊讶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尖叫起来,琉璃却已经扑了过去。

    “天阙……”

    琉璃指尖发着颤去触摸朝思暮想爱人的脸庞,几乎哽咽到说不出话,失而复得的欢喜快要撕碎她的心脏。

    那指尖的温热分明告诉着她,天阙还活着,他还有温度,还有呼吸。

    他……他还没有被处死。

    听着那石室里低低的哭声,流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身旁却突然站了个人,她抬起头看着忽然出现的天穹,他的神色倦倦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分明应该说点什么,流光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那时她跑去牢狱里扑了个空根本没有见到天阙,又被狱卒告知天阙已经被带走,她心里第一个念头跟狱卒的猜测不谋而合,天阙被带走的下场只可能是处死了……分明那时,她还听到宫中女官议论被处死的天阙因为犯了预谋叛逃出宫这样的死罪根本没资格葬进皇陵,所以死了也只能送出宫外埋葬,她们还远远瞧见了那具装着天阙的棺淳被送出宫。

    让她确信天阙是真的死了,甚至方才她还模糊瞧见天阙君脖颈上有一圈狰狞的刀痕。

    天阙必定是被处死了,至少在王族众人面前他是死了,可是现在阿姐的反应分明证明他还活着……那

    么只可能是天穹从中动了手脚。

    又怨恨着天阙又痛恨着救下天阙的自己,天穹……他是不是也很痛苦?

    流光伸手试探着去抓住天穹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一点也不温柔。

    天穹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些冷意,低声斥责她,“抓着我干嘛,做了女帝胆子还是这么小?害怕他诈尸?”

    嘴里说着冷酷的嘲笑的话,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他们就这么无言站了一会,天穹才推了推她,“去叫你阿姐,再磨磨蹭蹭就赶不上出海的船了。”

    流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撇撇嘴就要哭出来。

    “喂,你还是三岁小孩吗?做什么这幅模样!看得人心烦,快去快去!”天穹不解风情地给了她脑袋一巴掌。

    流光吃痛地往后退开一步,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了。

    啊啊啊,果然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痛苦真是想多了!

    流光跟天穹站在岸边看着琉璃带着依旧昏迷的天阙登上了那艘船,那船分明是特意给他们两准备的,吃穿用度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再过两日,被蛊毒救下的天阙君就会醒过来了,那时,阿姐终于可以跟喜欢的人一起远走高飞,留在他们想留在的地方。

    赶了一夜路,天都快亮了,那艘船缓缓驶向朝阳升起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想不到你这个人还是挺勇敢的嘛!”流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憋了一句出来,“我才不会承认我有那么一点佩服你!”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感动,方才诽谤我的话,我可是一字不落都听见了!手,下,败,将!”

    “喂!我现在可是女帝!你也归我管,你对我客气点哦!小心我叫女官们来打你!”

    天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再无往日的阴郁,像是洗尽铅华的古玉。

    “呵,小矮子。”

    “喂喂!你什么意思!你你你你在嘲笑我?”流光气鼓鼓地蹦起来,想显示自己分明有长高不少。

    天穹只是但笑不语,目光落在天边初阳下碎光闪烁的海面,那是天阙跟琉璃一起离开的方向。

    “啊啊啊,果然你还是那么讨厌!刚刚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你这个坏叔叔!臭天穹!我要罚你一个月俸禄!不,三个月!”

    流光还在耳边碎碎念着,落在他耳中却有些模糊起来。

    兜兜转转,他还是送走了那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迎着风闭上眼睛压下眼角那一点点温热,好像这么多年只是一场梦境罢了,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啊,他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真正参透呢。

    何以与君识,无言泪千行。

第一百章 勾指起誓

    逐安帮慕飞白检查身体换药的时候,慕飞白看着他忙碌的手指,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逐安抓着药包停下来,“如何?”

    上邪蛊起效后,又休养了几日慕飞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一些病态的苍白,至少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再不用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了。

    他收回了手指,认真地说:“逐安你知道吗?我醒过来之前有听到你们在说上邪蛊的后遗症,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遗失我的记忆呢?”

    逐安伸手抓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慕飞白,似乎打算认真听一听,“为何?”

    见状慕飞白笑起来,扯得伤口有些发痛,“其实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会恢复些模糊的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

    逐安点点头,温言肯定道:“嗯,人在长期昏迷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出现意识回复的情况,说明你体质甚佳,好事。”

    慕飞白听得又是一笑,“我又不是要你分析我这病况是不是合理。”

    “我知,然后呢?”

    “有你们这群知交,倾力相助我又如何舍得遗忘?”见逐安笑而不语的模样,慕飞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逐安这人呐,就是太过通透而敏感,他不过起了个话头,逐安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飘远了一些,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那时候,总会感觉到一双手,温度凉凉的,比你的指尖还要凉些,触碰着我的身体,照顾着我,帮我换药。”

    “疏花。”

    他们前往南国找药的时候,是疏花每天都在照顾慕飞白。

    慕飞白点点头,视线落回他身上,“我想,我要是把她给忘了,我会觉得痛苦,就算是醒过来也会过得很痛苦。”

    “我很害怕,会把她忘了。”

    “虽然我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不过……”逐安挑挑眉,站起了身,“飞白兄,这话同我说可没用。”

    慕飞白拍了拍床沿,“哎哎哎,这不是不敢开口,同你说一说嘛!”

    “比起这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疏花道歉比较好吧。”逐安伸手帮他敷好药包扎好,带着些同情的意味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飞白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那日醒来作死骗了疏花,这几日疏花虽然偶尔会送东西过来,观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再也不肯帮他换药,全部推给了逐安来做,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还在生气了。

    他每次想要同她认真道歉,疏花就会借口离开,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只觉得刚有些好转的关系,又被他自己作没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夜幕星河满空。

    织梦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就看到逐安坐在院子树下发呆,他的眸子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些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从拓拔盛会上跟那个面具怪人比过那一场后就开始会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发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织梦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这才走了过去。

    “哥哥。”

    逐安回过神来,再看又是一脸温煦的笑意,“阿梦。”

    织梦挨着他坐在了树下,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色静谧,夏天的晚上院子里还有了几声蛐蛐儿的叫声,他们靠在树干上一起坐着却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话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自然又轻松。

    过了片刻,织梦依旧保持着望向星空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哥哥,我昨夜里梦见一桩怪事。”

    逐安转头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织梦也正色了不少,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翻墙出去玩来着,就是山下那个村子里,本想顺手从二狗家田里拿点蔬菜回去,我仔仔细细地挑中了一朵圆滚滚的空心菜,结果那空心菜特别重,明明就那么大一点,我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逐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问道:“为何?那空心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织梦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就很不高兴,非得把它抱起来,结果那空心菜竟然开口跟我讲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噗,果然是怪梦呢!那这朵空心菜对你说了什么呀?”

    “它说:‘愚蠢的凡人,别挣扎了,你是抱不起本大仙来的!’我问它为什么呀!它就说,‘因为我有心了啊!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太重了!你这小小丫头又怎么会懂!’我就特别纳闷,一朵空心菜怎么会有心了呢?”

    逐安明显身子愣了愣,遂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连关心都这般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空心菜有了心,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很重很重,不就是有心事了么,弦外之音就是在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最近是有些心事,并不是出于不想说才一直不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织梦问起也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头发,想了想说道:“阿梦,你还记得你在江南的酒楼里问过我的问题么?”

    虽然总觉得不过短短几个月之期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她还是记得格外清楚。

    织梦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说,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此话不假,但这并不是我下山的初衷,我心里尚有一桩夙愿未完成……”

    月色如水,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身边,像是最坚定的依靠。

    也没什么遮掩,他将自己为何下山的原因坦白地讲了出来,织梦双手环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听着。

    当日初见时,以为不过匆匆过客,怎想相知越久,他们的人生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越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逐安顿了顿又接着说:“……天地之大,变化万千,想来不过是一些执念,然而是我心性世俗,实在不能释怀,西北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越是珍重之人,有些心事越是无法轻松讲出来,对于师傅忘忧便是如此。他知晓忘忧对他的期望与保护,替他改名的用意便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恩怨琐事,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忘忧讲出,他就是要去寻仇,要去查清父母死因,这样带着些自我任性的话,哪怕他讲了也固执地下了山,忘忧会如何?忘忧从小看着他长大,一心期盼着他能避开这些祸事却因为他的执念变成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仇恨却根本阻止不了,必定心寒不已,甚至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心中所愿吗?他并不想这般,平白惹师傅伤心。

    对于织梦也是如此,她身世已经坎坷至此,却仍是心心念念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连失去了自我意识却仍是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差点废了一只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她知道自己这般心事,会不会是一种伤害呢?

    他不敢去尝试。

    树下静了会,织梦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愿,哥哥自然也是这样,有何不可?”

    织梦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凑到逐安眼前晃了晃。

    “然,哥哥心中所愿,便是我心中所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

    只要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逐安笑起来,伸出小指覆上了她的。

    “我亦是。”

第一百零一章 缄口不言

    睡前星空下温柔的话语似乎牵引起了儿时遥远的记忆。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忆起来却仍是分割开他人生的线。

    不过六七岁光景,他被阿尧拉着跑到了忘忧山后山,那里有一座爬满青草的合葬坟墓。

    年幼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也许生活里不全是看到的那般完整,更多的可能是许多隐藏在平静下的暗伤。

    这样的孤单跟痛苦在山上孩子们同父母团聚的时候越发明显。

    下意识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问忘忧师傅自己的父母怎么死了,师傅从小一直照顾着他,肯定是知道的。

    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忘忧的表情那么难看过,甚至于在他很想流泪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忘忧的眼眶也红了。

    日夜陪伴在身边的亲人这般模样,越发叫人心里酸酸的。

    他们两就各自红着眼眶对视着,谁都不肯退让,像是两个孤独灵魂的无声碰撞。

    忘忧的眼神像是一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心上。

    那一个至今仍然刻骨铭心的眼神,清楚地告诉他,他下意识的理所当然的询问给忘忧带来的伤害有多深。

    在难熬的对峙中,他忽然想到:若是,他的父母是在忘忧面前过世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的忘忧又如何能不痛苦?

    他问了问自己,这么做对么?

    白日里的不欢而散,忘忧又怒又痛拂袖离开后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他也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冷静下来想明白自己无心的询问伤害到了忘忧师傅,他擦了擦眼泪,准备去找忘忧道歉。

    推开门才发现,他们这么一冷静就是一下午的时间,他走到忘忧房外,房里还亮着灯,想来师傅也还没睡。

    他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

    师傅肯定还在生气吧?

    他揉了揉眼睛,坐在门外等着。

    乖乖在门外坐了一会,却发现师傅根本不在房里。

    他看到忘忧从长廊另一侧的厨房里端着东西走出来,无声地拉上门,却根本没有准备回房,径直端着东西往竹楼后面走。

    “师……师傅!”

    他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叫了一声。

    隔得有点远忘忧没有听见,忘忧脚步不停,逐安匆匆跟过去,想叫住师傅同他道个歉。

    虽然白日里他的询问想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哪个孩子能做到无动于衷呢?忘忧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自然不会真的把他这点冒犯放在心上,因为这个生他的气。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逐安才觉得过意不去,其他都不论,单论师傅的养育之恩这一个理由,他就应该去道歉,他不想师傅照顾了他那么久,他却成了一个让师傅讨厌的孩子。

    师傅的宠爱与照顾,不应该成为他伤害师傅的理由。

    忘忧的脚步很急,他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这一跟他才发现,忘忧是朝着后山去的。

    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背影,追逐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要跟过去吗?

    方才师傅手里端着的方盒,若是他没有猜错,装的是……祭酒祭食?那师傅必定是要去悼念他的父母,他该过去么?

    忽然被提及往事,揭开了旧伤疤,忘忧师傅心里的痛苦悔意可想而知,他心里的愧疚越发浓厚。

    可是,对于父母的死,他要直接忘却,做到释怀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若是死于病痛或者是意外,这样的原因对他说明,他虽然年纪尚小,也会懂得其中的无奈。

    可是,偏偏师傅不肯对他说明,连提及此事脸色都变了,这背后的原因,实在叫人介意不已。

    既然介意,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实在做不到什么隐世高人那样的清心寡欲。

    他又朝着忘忧的位置走近了几步。

    许是心神恍惚,忘忧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他。

    忘忧直接盘腿挨着墓前坐下了,伸手擦了擦那块冷冰冰的墓碑,然后拿出在厨房里温过的酒倒满了三杯,两杯抬手祭在了墓前,拿起剩下的那杯一饮而尽。

    “徒有两杯薄酒祭故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他的声音在浓浓的夜色格外萧瑟悲凉。

    逐安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越发沉默地听着。

    “师妹啊,你以前总说这世上最有趣的便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可不知道为何,我所遇到的那么几个人,珍视的几个人,都……走了,如今只剩我这一人,想来并不觉得有多热闹……说来惭愧,肖儿那小子,今天跑来问我,他的爹娘哪去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枉我也算是这江湖里有名有望之人,却连一小儿的疑惑都无法解答……要我怎么开得了口呢?因为世事无常英雄末路还是因为用情至深生死相随?莫说他懂不懂,你现在问我懂不懂,我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世事我能都看得明明白白……肖儿他还小,我不想他一辈子就只想着恩恩怨怨打打杀杀,把那些往事告诉他又能如何呢?能杀了那人报仇又能如何?叫这天下大乱,兵祸四起不成?我们行医的一双手可以医人性命,可是终归是医不了人心,景芝手中的一把铁剑能庇疆佑民,可是若是他想庇佑的那人要他死,一把铁剑又如何再去庇佑家国?”

    “唉……他若是知道原由,想必肯定会做些什么,怪我太消沉,实在不忍肖儿离去,我一个人留在这忘忧山上又什么意思?以前知道你们安好于世还可以留有几分念想,现在啊,这念想只系他一人了。”

    “说起来,我这养孩子实在养不好,至今也没个家室,怕他孤单也无他法,只能招些幼子上山,也好叫他有个伴,这身边伙伴一多,吵吵嚷嚷的,也就不会太过挂念双亲,只是今天他这么一问,我这心里啊实在难受,无能之此,该如何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呢……”

    “……”

    逐安跪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虽然白天忘忧对他疾言厉色,到了夜深人静慰问亡灵时却仍是在说自责的话,把问

    题揽得一干二净,这叫他情何以堪?

    虽然关于双亲离世另有他因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可是此情此景,他选择埋进心底。

    所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忘忧面前提过,关于父母亡故的任何一个字。

    缄口不言,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只不过,还是有一根小小的刺,从心底长出来。

    他做不到放下,只能放在心底瞒了忘忧师傅十几年,直到被允许下山,他才能真正开始正视这件事。

    他一路走来,或明或暗询问过不少人,可惜时间确实过去太久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知道的人给的回答同最开始在樊州城里询问那位茶女得到的回答几乎一样。

    他的父亲,林景芝,当年天下素有威名的虎威将军,十五六年前战死沙场,在西北坞城存有一座将军冢。

    至少在天下人眼里,这位传奇的将军是以这样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的方式殉了国。

    可是,他知道,什么将军冢根本不在坞城,他的双亲葬在了离坞城千里之外的樊州城里的忘忧山上,之间跨越了那么长的距离,必定存在特殊隐情,他想要下山便是为了查清楚其中缘由。

    他是独自一人下的山,一路上也很清楚没什么人跟着他,然而他还是没有直接赶到西北去。他有一种猜想,忘忧师傅在关注着他的动向,若是刚下了山他就直接朝着西北而去,他瞒了那么多年根本不曾忘却的心事就会忘忧发现,或许知道他的选择,忘忧并不会给予阻止,但年岁渐长心性也该有所成长,他实在不能再如此莽撞。

    不难想象,虽然忘忧人在山中,但若是师傅他想知道什么消息,不出半日就会知晓。

    他的猜想也很快得到了验证,他刚到江南金陵城时,忘忧子的委托信就跟着来了,虽然忘忧信中有提到是猜测他会对武林大会感兴趣所以才顺便寄了这封信过来,然而,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那封信到的不早不晚,推测送到的时间最多比他到金陵城提前了一天,甚至柳家的人特意到城门口候着他来,连他到达的时间都推测的**不离十,实在叫他难以信服这样是一个巧合。

    也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能理解忘忧的担心,并不是出于不信任,所以,哪怕知道了,他也没有拆穿,一直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一路走来,开始确实是想避开忘忧的视线,所以一直在外不紧不慢的游荡,后来遇到织梦出了事,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陪着织梦去幻花湖城处理幻花宫的事了,入了幻花地宫后又千里迢迢前往南国寻药,几经波折,也确实可以说,是在认真地游历江湖。

    现在,慕飞白的伤势处理好,如今再去坞城已经是最合适的时间了,按照他对忘忧的了解,这么久时间,忘忧应该是信了。

    虽然这行为带着几分算计,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说忘忧的担忧,让他越发沉稳,而织梦的陪伴,让他可以勇敢向心而行。

    若是放不下,就应该去面对。

第一百零二章 风之契约

    “你们要去西北么?嗯……想来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想去西北见识一番,又可以一起上路了。”

    四人坐在屋内议事,逐安说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也就是要到西北坞城去。慕飞白躺了那么长时间,早就想外出走动走动,逐安一提出来他当即附和,话音落下来后偷偷看了疏花一眼,要是织梦去的话,疏花也会去的吧?

    织梦趴在桌上,闻言抬起头说:“你身体没问题了吗?那疏花呢?是要回……江南么还是……”

    说来,江南金陵柳家也是织梦的家,虽然她根本没有见过柳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哪怕知道了身世之后,她也没有回去看过一眼。

    疏花摇了摇头否认掉她的猜测,“同行。”

    织梦笑起来,想了想又说:“都去的话,如此一来,这屋子不就空了,只剩下容叔留守,是不是需要写封信给容怜道谢,感谢他把这小院借我们住那么久!”

    逐安点点头,“嗯,的确,还是你想的周到。”

    疏花却突然开口拒绝:“不可。”

    她抬手指了指慕飞白,又面无表情地说了一遍,“不可。”

    慕飞白愣了一下,疏花是说不允许他一起去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果然疏花还在生气,可是为什么连同行都不愿意……

    “我……”慕飞白心里嘀咕着,是不是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下……

    “还需调养。”

    慕飞白看着自己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不可否认伤的是很严重,虽然寻来了上邪蛊治好了经络,然而伤筋动骨调养都需一百天,他这贯穿身体的剑伤别说彻底痊愈,就是只调养到运气用剑的程度都可能需要更多时间,只是……他不想让疏花觉得自己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从而留下他一个人。

    他试探着商量道:“我的伤已经差不多了,不会给逐安添麻烦的……”

    织梦莫名觉得慕飞白这副模样显得有些可怜巴巴,顾及他的面子,她只能在心里偷偷笑起来。

    “不可莽撞。”

    疏花还是拒绝了他,看着慕飞白垮下去的脸,又淡淡补充了一句,“我等你,一起去。”

    让逐安跟织梦先行,她等着慕飞白养好身体,再一起去西北找他们。

    我等你。

    有那么一瞬间,慕飞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几分情愫又在心底汹涌起来,想来想去,莫名其妙就红了脸,点点头低声说:“好,都听你的。”

    只要这人不是讨厌他就好。

    织梦在一旁看得差点笑出声,逐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温煦开口解释说:“伤后调养确实马虎不得,疏花说的对,先养好身体为佳。说来惭愧,我不过是去坞城处理一些私事,若你们不是为了游历,其实不必千里迢迢跟着我跑一趟,路途奔波,实在叫我过意不去。”

    慕飞白伸出手不带劲力捶了他一下,“既是朋友,何须多言。”

    逐安点点头,笑容深了几分,“说的也是。”

    第二日,逐安同织梦从幻花湖城出发前往西北坞城,慕飞白跟疏花仍旧留下来养伤,之后再来西北同他们汇合。

    一路向西北而行,沿途的风景越发荒凉起来,高

    大的树木变成了稍微低矮些的灌木丛林,再不见江南那般婉转柔美如诗如画,也没有湖城那样的绮丽山水浮桥连碧,荒原只有单调枯燥的颜色,无端带上了几分肃杀与萧条,放眼望去浩浩无垠,有如天涯。

    越靠近边塞,天气越发干燥,走着走着就会走进一片荒漠,起起伏伏的沙丘连绵不绝,偶尔沙漠里会露出几块巨大的岩石,表面被风沙侵蚀得凹凸不平,向阳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小气孔,远远看去,像是巨大沙海里的孤船。

    荒漠昼夜温差交替巨大,夜里气温低伏如坠寒冬,白日里却燥热炎炎,阳光毫无阻挡猛烈又毒辣。白日走在毫无草木的沙漠荒原上,入眼是黄沙遍地,热腾腾的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时不时还会刮起阵阵风沙。

    很不幸运,他们现在就又遇上了。

    逐安把织梦小心地护在怀里,织梦捂着自己脑袋上戴的草笠,两人一起往距离最近的一块巨大石壁下靠过去。

    躲进了巨石背后,风沙被挡住了,耳边肆虐喧嚣着的风声也被减弱了不少,织梦扶了扶草笠又拍了拍衣裙上的沙子,舒了口气。

    “风沙好大呀,差点把你送我的草笠吹跑了!”西北阳光太毒辣,还好她带了草笠来挡太阳,不然非得晒成碳。

    逐安从腰侧取下装水的囊袋递给织梦,“阿梦先喝口水吧。西北干旱缺水所以地广人稀,没人烟的地方植被自然稀疏很多,风也就越发大,而荒原上的沙石又被狂风长期蚕蚀,碎成沙砾,一吹就散了,循环往复沙尘越发肆虐。”顿了顿,他语气柔软了一些,“难为你跟着我来,累不累?”

    织梦喝了口水又递给逐安,笑着摇着头,“哥哥说的哪里的话!一点都不累,不过是从未见过这沙漠光景如此,感慨两句罢了。”

    逐安温煦笑起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扭头看了眼巨石外依旧漫天乱飞的黄沙,也担心织梦累了不肯说,沉吟片刻才说:“看这风沙还会刮一会,我们先在这里歇会好了,傍晚时分热气淡些,再找附近的村落落脚也不迟。”

    织梦点点头应下了,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她之前的确从来见过这般萧瑟的风景,虽然此情此景实在不太浪漫,对此从未踏足的地方她仍是好奇。

    他们躲避风沙这块巨石弯弯的,像是半个月亮藏在了沙漠里,躲在背风处正好挡住风沙,又凹进去一块是背阴处,晒不到太阳温度不高,很适合歇脚。

    颜色单调的沙漠是危险的,却也有着变化莫测的迷人之处,那遍地黄沙不断随着风向变换着自己的形状,方才还尖尖凸起的沙丘不过转瞬就被抚摸成了平地,像是缓慢起伏着的波浪。

    若不是身处其中,绝对无法想象它的浩瀚飘渺。

    她左右张望的时候,在远处风沙里瞥见一个仓惶移动的黑影。

    有人?

    难道是过路的旅人在逃避风沙么?

    怎么乱跑,朝着有石头的地方跑才能避开风沙啊……

    有点不对劲啊,她上前两步眯起眼睛在飞舞的风沙里仔细观察。

    这么一看,才发现那黑影不止一个,陆陆续续又从沙丘下跑出来好几个,竟然是一队普通的百姓,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脸色仓惶四处奔逃。

    风沙太大,又是从沙丘下跑出来的,她看不清楚是什么让这群百姓如此慌张的逃命,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百姓看上去毫无反抗之力,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事不宜迟,她赶紧招呼逐安准备去帮忙。

    “哥哥,南方沙丘那边有人在逃命,应该后面出了什么危险,我们去帮忙吧!”

    逐安也不多言,面色沉稳颔首示意,低声叮嘱她注意安全,两个人身形一晃一起冲了出去,分道而行,长久的相处两人配合已经十分默契,不用多言,已经自动分工明确,织梦去救人,逐安前去查探情况。

    织梦很快就逆着风沙赶到了她方才说的沙丘处,她本想大声呼喊让乱跑的人群停下来,但刚出声她的呼喊声就被风沙撕裂,根本传达不出去,甚至差点吃了一嘴沙子。

    她赶紧闭上双唇,直接冲过去抱起一个边跑边哭的孩子,又提起一直紧紧跟在那孩子身边的小姑娘。

    那孩子像是受到了惊吓,身子不自觉一抖,紧紧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们被抓住了?

    身旁稍大一些的小姑娘看到弟弟被抱起来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有些惧怕却还是想上来抓住弟弟,结果自己也被提起了衣领,她趴在织梦手臂上慌乱扭头去看,惊慌的表情就变成愣愣的模样,这……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姐姐好生漂亮,看着也好像不是坏人,是……是来救她们的仙女吗?

    织梦没注意她的神情,迅速把他们两个送往最近的巨石下躲避风沙。

    直到重新踩在地面上,耳边肆虐呼啸的风声也弱了不少,那个孩子才敢睁开眼睛,眼眶里的泪意尚浓,随时都可以再哭出来。

    他瞪大泪眼盯着织梦看,又看看身旁同样安全无恙的姐姐,这是得救了吗?

    织梦担忧地望了望还在风沙里不停逃跑的人群,动作温柔地放下了两个孩子,轻声叮嘱道:“乖乖在这等着好吗?”

    她转过身刚要再次冲出去救人,那小姑娘突然抓住她的衣摆,眼神里有些仰慕更多的是期盼跟乞求。

    “姐姐,你能帮我爹娘救回来吗?还有……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虽然很为难,但是拜托你了!”

    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给织梦鞠了个躬,织梦愣了愣,一个村子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一个村子的人都在逃命……

    看着女孩带着哀求的眼神,织梦赶紧收敛思绪笑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然后伸手从背后取下她的宝贝草笠放在女孩手里,语气格外温柔,叫人心安。

    “喏,这是姐姐的宝贝,现在暂时交给你保管,等姐姐把你的家人带回来你再还给我好吗?所以,答应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弟弟,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女孩眼睛里涌上些眼泪,紧紧抱着织梦的草笠郑重地点点头,弟弟擦擦眼泪紧紧拽着姐姐的衣裳跟着一起用力点头。

    见织梦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风沙里,生怕织梦没有看到自己点头,她赶紧大声说:“我答应姐姐,就在这等着!”

    织梦身形一晃已经掠出了石头外,踏着风听到身后那声认真的许诺,不由笑起来。

    同孩子们立下了约定,她也得努力才行了!

第一百零三章 拦路沙匪

    狂风肆虐,沙尘铺天盖地,力量之大随时都能把人卷走,像是无情吞噬性命的巨兽。

    织梦带着一个人在风沙里稳稳掠过,神色不变,心里却不得不快速分析着面临的问题,人群跑得太过分散,她要是一个一个的救下再来回送到安全的地方,别说这么做需要花费多久时间,她能不能坚持住,单说这风沙如此肆虐,这些普通的百姓能不能在狂风里活下去都成大问题。

    这可怎么办才好?

    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怎么样了……不过,至少在哥哥回来之前她得抓紧时间救人才行。

    在就近的石头后面放下手里带着的那人,她匆匆叮嘱一句,“等风沙停了再出来,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还没来得及看一看那人脸上的神情,她又匆匆跑出去在风沙里继续奔波。

    要是风沙早些停下来就好了。

    对了,也许幻花神功可以帮上忙……可是这蔓延十几里的巨大沙尘暴范围如此之广,她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大范围的控制内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能先试试了。

    逐安迅速赶往织梦说的沙丘方向,分明沙丘这边的风沙更小一些,然而奔逃的人群像是没看到一样从他身边惊慌失措地跑过,根本没人在乎前面肆虐的风沙,直直往沙尘暴最为狂暴的地方冲过去,有人跌跌撞撞的摔倒在他面前,逐安还没来得及去扶,摔倒的人已经自己匆匆忙忙爬起来接着往那边跑。

    这是在躲避风沙么?

    分明是迎着风沙而去的,像是前仆后继的去送死。

    是人群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逐安只得逆着风沙继续往沙丘后面赶,在混乱的人群尖叫哭喊声里捕捉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站在沙丘顶上看下去,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一帮沙匪骑着马迎面而来。

    一帮凶神恶煞的沙匪像是肆虐的沙尘暴席卷而来,大约二十多号人,不止随身带着不少武器,背上还背着弓弩,手里的马鞭更是挥舞得虎虎生风,脸上带着恶意暴虐的笑容,嚣张跋扈的吹着口哨,手中马鞭不是用来驯马而是时不时恶作剧一样往只能靠着双腿逃命的人群里响亮一抽,以此驱赶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四处逃窜,甚至大声恐吓着跑在最后面的人。

    见毫无反抗之力的无辜百姓害怕得四处逃窜,甚至过于害怕不顾危险朝着沙尘暴肆虐的地方跑去,他们仍是丝毫不觉得这行为有多过分,反而越发兴奋,兴致勃勃地观看无辜百姓们害怕逃命的模样,以此取乐。

    在看到有人摔倒的时候,还会同伙伴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竟然以别人的痛苦取乐,这些沙匪已经丧失了最起码的良知,同地狱里的恶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怪人群如此慌乱逃命,遇上这般不讲道理的沙匪,这些普通的百姓又能如何?哪怕知道前面沙尘暴肆虐,随时都可能卷走他们然后让他们葬身沙海,却仍是前仆后继往前奔跑。只要拼命逃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比起这帮作恶取乐的沙匪,天地间的风沙要友善得多。

    前面跑去沙尘暴里的人只能先交给织梦了,同大自然搏斗还是太过危险,他得快些赶回去帮助她。

    也许是所有人都在逃命,只有逐安一个人站着,逆着人流,背脊挺直地站在沙丘上,像是一块突兀出现的顽石。

    沙匪们想忽视掉都没可能,纷纷好奇侧目而视,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逐安

    脸上并无以往被恐吓的百姓会出现的那种惊慌害怕,面容俊美白皙也不似久居关外之人,所以虽有些好奇他的出现,但他们对这样丝毫没有畏惧反应的人一点都不上心,以为他不过是个路过的旅人,同他浪费时间还不如追逐那些如同惊弓之鸟哭着四处逃窜的孩子来的有意思,当即决定不管他准备策马越过他继续驱赶百姓。

    逐安面色从容,在他们到达面前的时候直接从剑鞘里抽出了长情,端端抓着剑柄挡在路中间。

    他手中执剑身姿笔直,在漫天黄沙里显得格外修长,整个人如同他手中的利剑一般模样。

    这样的姿势很明显是要拦路,沙匪们不得不停下来,马群很快就堵在了逐安面前。

    虽然看向逐安的眼神已经透露着狠厉跟不耐烦,沙匪们却只是小声议论着并没有开口谩骂驱赶,似乎没有想到有人会敢拦他们的路,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如此看来还是一帮训练有素的沙匪。

    不过片刻,沙匪马群中让开一条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全身漆黑的骏马载着一个魁梧的男人来到人前,急速冲着逐安而去,越靠越近。

    突然,那男子猛地一收缰绳,黑马往后一仰高高扬起前蹄,重重一声嘶鸣,那马蹄离逐安的头顶不过几寸距离,浓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带着挑衅跟示威。

    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放大的马蹄,逐安不为所动,迎视着马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马蹄落地重重一踏,带起一些黄沙,散在风中。就这样,逐安的视线同马背上的人直直对上了。

    来人不过四五十岁光景,右眼上蒙着一块黑色眼罩,还是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罩下钻出来,斜斜飞入鬓角,露出的左眼细长又冷峻,像是沙漠中的蝮蛇,眸子里闪着叫人胆寒的冷光,以彩绳缠头绑在额间,耳朵上挂着两个亮亮的耳环,肤色黝黑,浑身透露着十足的野性不羁。

    不用问,这架势一看,此人就是这群沙匪的头领。

    沙匪头领阴鸷地上下打量着逐安,过了会才开口:“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小娃娃想做英雄?”

    他的声音沙哑晦涩,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暗含着一丝紧绷的压抑感,像是随时会爆发。

    逐安摇摇头,长剑未收从容回答:“英雄不敢当,晚辈只是个普通的医师,不喜欢碰上出人命的事罢了。”

    那人像是被逗笑,无声勾了勾唇角,身下的黑马躁动地甩动着鬃毛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动了两下,又带起了一阵沙尘。

    “哈,老子在沙漠里纵横驰骋十几年,连坞城里那群孬种兵崽子见了老子都得夹着尾巴绕着走,哪里来的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连老子的路都敢拦?”

    闻言逐安微微一笑,仍是一派轻松从容,不卑不亢。

    “已经拦了不是吗?”

    “好,很好!老子就喜欢你这样不长眼的废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拦老子的路!”

    沙匪头领抚掌哈哈一笑,眼神瞬间凶狠起来,抬了抬手,身旁围着的沙匪们迅速从背后取下弓弩,拉开弓弩,尖锐锋利的箭头整齐划一的对准了逐安,闪着寒光。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逐安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说:“若是你们只有这一招,我想我的本事对付你们尚且绰绰有余。”

    他的话听来像是嘲讽,马背上的沙匪们一听纷纷怒不可遏,弓弦越发绷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等头领一声令下就要把逐安狠狠射成筛子才算解

    气。

    沙匪头领却异常沉得住气,没有直接暴怒而起,抓着缰绳赶着黑马调头往后退开些距离,途中从马背上取下一把长马刀,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刀尖已经对准了逐安。

    “小子,说大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把马刀宽背薄刃,刀身沉重,刀柄弯曲,是朝月**队里最精锐的骑兵才能用上的规格。逐安看着这把刀反而有些愣神,这把刀是抢的还是……这人是从兵营里出来的?

    若真的如此,按照他的年龄来说……

    不等他想清楚,沙匪头领将手中长刀一扬一声令下,沙匪们手中的弓箭离弦而出,划破空气朝着逐安呼啸而来。

    密集的箭雨里,沙匪头领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左手执缰低下身子保持冲刺之势,右手提刀朝着逐安冲过来,狠狠往逐安面上一劈。

    迎着箭雨逐安面色如常,在众人诧异的眼神里闲庭信步一般,就这么随意走动了两步,直接从箭与箭的缝隙里穿行而过,射空的箭飒飒而过插进沙子里。

    逐安手上的动作快得出奇,等那把马刀劈至面前,他已经抬手用剑往上一挡。

    刀剑相接,哐一声。

    猛击之下劲力十足,两把兵器短暂相抗又迅速分开。

    逐安往后退了半步卸掉了受到的劲力,再次执剑手腕一翻舞成剑花护在周身,抵挡下第二批射来的箭雨。

    马刀讲究灵活劈砍,对马术的要求同样很高,沙匪头领身下骏马擦着逐安疾驰而过,带着他奔出一段距离又迅速转了个弯回来,再次对准了逐安。

    马背上的沙匪头领脸色黑了一些,看向逐安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虽然不愿意承认,方才那一招劈面所用乃是八成的力道,这么多年在沙漠里横行抢劫过往的商队也不是没遇到过习武之人,却很少有人能接住他这样又急又重的一劈,方才那少年分明只是抬手一挡,兵戎相接的那瞬间,他只觉得虎口一震,那剑身反击传来的力道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很多,甚至比他所用之力还要大!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

    他再次在箭雨里驱马向前,同样的一招,这次却使出了十成劲力,等逐安抬手用剑挡住后,马身擦着逐安而过,他突然反手挥刀一砍,准备杀逐安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出乎他意料的是,分明逐安抬手的动作还没放下,无法再格挡下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结果逐安却保持着抬手的动作不急不缓地用剑柄朝着他身下的黑马左前腿上重重一击, 他坐在马背上甚至听到了细微一声腿骨骨折的声音,他赶紧一拍马背借力往后一跃,方才还在陪他冲锋陷阵的黑马忽然就趔趄一晃,重重摔倒在地,掀起一阵黄沙,嘶鸣着奋力扭动,却再也站不起来。

    沙匪头领惊诧地落在地上,身后的沙匪们抓着箭弩都愣在了原地,停下了射击,怎么会这样!

    逐安收了剑,捏着剑柄立于身后,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多得意喜悦,像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马刀,靠的是利用马的速度形成的强大冲击力带动马刀完成劈砍等战术动作,那么只要直接攻击马就可以一击必杀。

    理论如此,沙匪头领也把逐安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然而那样迅速的一击即中,还是靠着剑柄那瞬间的爆发力直接击碎了马的腿骨,这样的控制力和反应力堪称恐怖。

    沙匪头领紧盯着逐安,分明这少年只有一剑,却忽然有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魄。

    这路,他已经拦了。

第一百零四章 弹指一挥

    “小子,你到底是谁?”

    沙匪头领用独剩的那只鹰眼紧紧盯着逐安,眼神如有寒芒,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只是这次的语气变了许多,最初的惊诧过后更多是带着审视意味,他在仔仔细细打量着逐安还有逐安手里的长剑。

    逐安直视着这样的眼神丝毫不畏,沉声回道:“在下只是一名路过的医师。”

    他面色温煦,浑身透露着清浅的风姿,不卑不亢,答的铿锵。

    负剑而行本该同剑客侠士什么的相关更甚,但比起剑侠他更认同自己是一位普通的医师。

    虽然经历了幻花地宫的事件后,悠悠众口,江湖上关于逐安的传言渐渐多了起来:有一少年名唤逐安,医术高明,负剑而行,俊美无俦,温润如玉,不知出处世家师从何人,亦不知归途。在幻花宫中惊艳于武林世家众人,有人折服于他从容自若温润如玉的神貌,有人惊叹于他一招一式风华无双的剑法。

    大约武林中人对于这样天资卓绝的少年,讨论时总喜欢有意无意带上少侠公子之类的赞词,但对于逐安而言,“侠”一字分量太重,叫他受之有愧。他自己称不上是武林侠士,未曾追名逐利闻达于江湖,也未曾以匡扶正义为志立足于武林,不过凭心做事,只此一剑,无甚功绩,自然不敢妄称侠士。

    若是问起他是谁,他就只承认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医师。师承医仙忘忧子,一手医术虽不能同师傅并肩,但在世人之中已是妙手精绝。以此回答,有理有据,问心无愧。

    虽然逐安所答句句属实,但叫陌生的旁人听来不免觉得有些糊弄人,这回答根本就没有解释他是谁。

    沙匪头领听不出情绪的“嘁”了一声,叫人越发捉摸不透是不是生气了。

    对峙中气氛依旧紧绷如弦,像是随时都会打起来。

    虽然沙匪头领方才几招交手里失了坐骑,然而他手里的马刀刀柄弯曲不易脱手仍是握得极稳,这一点点失利并没有影响到他,在看清楚逐安动作时已经猜测到接下来的局面,当机立断一拍马背腾空而起往后急速一退,避免自己跟着座下马一起狠狠摔倒在地,这临危不乱的反应速度已经堪称一绝,鲜有人能在如此突然的攻击转变下还能反应过来。

    当然在沙匪头领眼中,逐安的反应同样堪称惊艳,分明自己才是突然变招攻击,逐安却在一瞬间分析出各种利弊,选择了最完美的克制办法,反倒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心思细腻又大胆,直接釜底抽薪一招制胜。

    不得不说,两人都需要

    一次胜利来证明。

    高手过招,弹指一挥。

    沙匪头领右手抬起马刀放置眼前,指尖弹了弹刀身薄刃,只闻一声清脆刀啸传来,面前的空气被割裂,刃如秋霜,忽然爆发出一阵刀芒,脚边沉寂的飞沙被激扬而起,盘旋在半空中,浩浩荡荡如同千军万马刹那间排山倒海朝着逐安席卷而来。

    虽然众多沙匪眼中并没有出现那样的画面,但依旧觉得那一声刀啸过后,周围的空气变得格外压抑,甚至有一种空气被扭曲的错觉,他们赶紧退开一些,护住了自己。

    那飞沙在不断涌动着,落在逐安眼里越发清晰,并不是单纯的只有沙子,那道耀眼刀芒所释放出来的气,几乎凝聚成形出现清晰的轮廓。归根到底内力乃是气,并不能凭借肉眼捕捉, 就像织梦的花刃乃是控制着内力攻击,却由飞花凝聚出一把长剑的模样,沙匪头领的刀芒也是如此,漫天的黄沙就是他的“花瓣”,然而沙尘毕竟是格外微小的,聚在一起如同沙尘暴的风柱,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压迫与震撼,直接化身为飞沙组成的千军万马,气势磅礴的扑面而来,叫人心神激昂。

    那道由他手中长刀释放出来的刀光俨然形成了千军横扫万马奔腾之气,一切挡路者都将在它们的隆隆铁蹄之下被碾得粉碎,荡然无存。

    这一弹指刀啸,气势惊人!

    逐安认真了不少,虽然这人只是个沙漠中的匪徒,但不得不说,这人的武功造诣比他见过的很多世家门派的家主都要强。虽说剑有剑气刀有刀光,不同的人使用武器会存在各种差异,单是一把剑,能挥舞出万般变化,但这人不过弹指激扬刀意,气势就这般磅礴巍然,需要全神贯注去面对才行。

    逐安拔出长情剑举至眉间,凝神屏气调动内息,在飞沙袭来时猛的一剑挥出,一道白色的剑气从剑尖绽开,剑气激荡薄刃鸣啸不止。

    这道剑气同呼啸而来的的飞沙狠狠在半空中相撞,剑气刀光相接,难分伯仲,在碰面厮杀后的刹那轰然溃散。

    内息产生的强大气场向四面八方逃散,逼得人直往后退。

    这一招已经比完了。

    逐安低低挽了个剑花收了长情,一如开始那般静静站立在沙丘上拦路。沙匪头领放下刀,轻哼了一声,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刀光不一定能压制住逐安的剑气,但很明显两人都未尽全力打,没有到非得你死我活的程度,无异于就是切磋了一招。

    沙匪头领若有所思地站了会提着刀缓步朝着逐安走过来,刃如

    秋霜斜斜指地,是斩杀招式拖刀诀的准备姿势。

    随着不断拉近的距离,战斗似乎再一次一触即发,空气越发压抑。

    逐安脸色依旧温煦,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看着沙匪头领提着刀走至眼前,他甚至回了个无所畏惧的微笑。首领不急不缓地绕着逐安转了一圈,那审视的目光越发浓重,然而令其他沙匪不解的是,老大的性子实在难以捉摸,虽然一直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却只是围着逐安转了一圈,并没有再出手攻击,就像在仔细打量一件宝贝一般。

    等沙匪头领转完重新走回属下前面,他招了招手收拢了方才退开的部下,看着逐安目光灼灼,高声说道:“罢了!沙漠之大或落日或孤烟,许久未逢敌手也是枯燥,追赶废物的游戏老子也玩腻歪了,这一战还勉强算得上是痛快!你这小子就当是老子很欣赏你这不长眼的冲劲,既然你想救这群废物性命,如你所愿,今天,我就放过他们。当然,仅此一次,来日再遇到,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想当好人也得看这些废物值不值得被救!”

    逐安对于他的话有些意外,这样的叮嘱实在别开生面,值不值得被救?这是什么意思?是告诉他不应该同情弱者么?

    沙匪头领翻身跨上属下牵来的新马,随手把长马刀送回刀鞘,最后看了逐安一眼,双手一抖缰绳,策马离去,沙匪们也不多问迅速跟上。

    马蹄声急狂乱如潮,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转过身朝着沙丘下疾驰而去,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就消失在荒漠里。

    风沙喧嚣未曾停歇,再看不见那如同乌云滚滚的沙匪马群,只有连绵不绝的黄沙上留下一串串马蹄印,很快就被沙漠的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望着这浩瀚无垠的沙漠,人啊,还是太过于渺小。

    解决完后方的麻烦,逐安赶紧往回赶。

    那头领的话实在叫人在意,这些百姓如此害怕,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碰到沙匪,既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暴行,为何没有采取些什么行动反抗?虽说逃跑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不乏有老妇稚子,然而面对恶徒,一味地逃跑只能助长他们的暴虐凶残,若是他们的村子没办法自卫,按道理来说就应该寻求边塞驻扎的军队帮助才是。

    庇国佑民本就是国家军队的义务与重担,这群百姓为何不去寻求帮助,莫不是边防军故意置之不理?还是……边关出了什么事,无法再提供给百姓保护?

    不得不说,这样的猜想太糟了。

第一百零五章 见死不救

    逐安收了剑往织梦离开的方向赶回去,心中担忧越走越快,身形一闪而过,足尖点地如同蜻蜓点水,几乎踏沙无痕,再次钻进了漫天黄沙里。

    他在肆虐的风沙里仔细寻找着织梦的身影,风沙太大遮天蔽日,连当空高阳都只能瞧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心中竟涌上些难以言说的无助与失落。

    方才一直站在彼此身边,只要侧过脸就能看到织梦那张温柔的脸,未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然而现在,无论心中如何焦急,四下环顾奔走寻找,却像是走进了风沙的迷宫,只有漫天的黄沙铺天盖地占满了视线,想要从这样一片沙漠里找寻到织梦的身影,像是沧海取一粟,忽然就遥不可及起来。

    阿梦,你在哪?

    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度日如年的焦灼感。

    “轰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如同爆炸声的巨响,逐安的茫然被这声音打断,他赶紧打起精神往声源处赶去,越靠近风沙越大,刮得人脸上生疼,继续前行都困难,但逐安却捕捉到空气里有一股熟悉的内力在疯狂涌动。

    像是暴走一般!

    是织梦!

    逐安不得不靠内力稳住身形,爬上沙漠的沙丘抬头勉强看去,那巨响传出的位置大概是在沙尘暴的中心地带,本该只有乱飞的黄沙暴走才是,此时却隐隐约约从中心升起一道高速旋转的龙卷风柱,不断有风沙被席卷吞噬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牵引吸收着周围乱飞的黄沙向风柱汇聚,越聚越庞大,黑压压一片,如同暴雨前的乌云压顶,龙卷风柱连通天地,天地为之变色。

    威力之大连逐安周围的黄沙都被牵引而去,视线逐渐开明起来,等逐安看清楚时,他瞪大眼睛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心里的震撼。

    那漫天飞舞的是什么?

    竟然是……花?

    除了庞大的龙卷风柱遮天蔽日外,仔细辨认气旋里竟然还夹杂着不该出现在沙漠里的柔弱小花。不同的是,此时能看到的不再是一片一片零散的花瓣而是一朵一朵完整的花苞,带着点不太明显的荧光,随着龙卷风旋转着,像是要飞到九霄云外之上,又壮阔又凄美,只叫这天地变色,犹自颤栗不止!

    那风暴中心竟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墨发红衣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像是要踏风而去的飞鸟,又像是漂浮在巨大漩涡中脆弱渺小的一朵红莲,下一秒就会被惊涛骇浪撕得粉碎碎。

    织梦!

    她的双臂高高举起,两掌作撑天之态,指尖的光芒熠熠生辉,身影在混乱的风柱里忽隐忽现,难道……这龙卷风是织梦引发的?

    那她该如何脱身?

    狂风肆虐,黄沙遮天蔽日,逐渐演变成沙尘暴,像是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吞噬性命的巨兽,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远处就有不少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勉强趴在地上躲避风沙仍然寸步难行,这样下去这些人迟早会被狂风卷走丢掉性命。眼前就有一个人几乎快要被狂风吹上了天,已经往返五六趟的织梦匆忙飞身过去抓住他,这才没让他被吹飞,可是那么多的人,要是真被卷走,她要如何才能救得过来?

    性命攸关,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她也只能尽力而为,先试试小范围控制好了。

    织梦把救下的那人送到附近安全的地方后迅速折返,脚步未停手中捏了一个诀,幻花铃清脆一声,在狂风呼啸声中格外微弱。

    先试试能不能控制气流替她把远处的人带回来!

    织梦轻声一喝,周身陡然爆发出一阵汹涌的真气,一阵花瓣哗啦啦涌出来冲散了一片风沙。她看着远处一个还在奋力同狂风对抗的人,强压着气流,操控着花瓣顶着狂风去救人。

    再近一点!

    太好了,碰到了!

    织梦边跑边控制内力,试着以花瓣将救下的那个人托举起来,往身边拉回。只要以气为手,能稳定控制住花瓣就能同时把不同方位的受难者带回她身边,护送着他们一起离开比一个一个救来得更快,这样就能省下更多时间救其他人。

    织梦越发专注地盯着花瓣飞舞的轨迹,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太好了!她成功抓到那人了。

    救下的男人离她距离越来越近,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甚至吃了一嘴沙子,这里分明是沙漠,哪里来的花瓣?他身旁分明只有肆虐的风沙,他整个身子却悬在半空中,并不是被狂风吹飞卷走那样的头重脚轻,而是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掐住腰身带到了半空中,说来也并不觉得难受。看到织梦朝着他勾了勾手指,他就被那双无形的手带着往织梦的方向而去,他心里不由发问,这是什么诡异的妖法还是……这是来救他的神仙?

    织梦继续往前移动,搜寻着被风沙困住的人,沿途又救下了三四个人,皆是一脸不可思议,但意识到织梦是在救他们,不由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纷纷对织梦感激涕零。

    织梦并不在意,面对几人的道谢,她摇了摇头淡声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先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跟这几个庆幸着自己活下来了而高兴的人不同,织梦脸色少有的凝重,第一次控制内息同时携带那么多人,还是有些吃力,得先把这几个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折返回来救其他人,若是强行多带几个反倒容易坏事。

    “救……救我!神女……求你……救救我吧!”

    正寻找着最近的石垭,侧前方风沙里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呼救声,仔细一听还是朝着她的方向喊的,明显被困的人已经意识到她在救人,但从这若有似无的呼声就能听出来,那人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尚且还有些距离,也许是方才呼救被风声掩盖,没传到织梦耳中。

    织梦眉头微微皱起来,同时攻击多人跟同时带上多人两者都是控制内息却并不一样。攻击只需化气为刃找到敌人的弱点不断攻击就行,控制物体也是如此,花瓣也好,琴音也好,刀剑也好,都是死物,控制起来更加容易,救人却不是如此,人有重量,会反抗,想要完全控制并不容易,像这样同时带着几个人一起前行而且不知道具体的距离多远,实在是特别耗费内力和体力的行为。她觉得自己的控制力已经到了临界点,可能没办法再多带一个人了,这样的情况强行多带一个人实在有些冒险,她也没把握一定能成功……

    织梦转头看了看身后救下的几个人,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赶过去救人。

    无论如何绝不能见死不救!

    那人肯定需要她的帮助,她再咬咬牙坚持一下就好。

    她赶紧叮嘱一声,“你们在这等我!”

    还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忽然,她身后的传来一声低低的请求。

    “别去,先送我们吧!”

    她一愣,转过头看着身后几个人,只觉得似乎眼前的黄沙太过肆虐,她都快看不清这些人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们……在说什么啊?

    最先开口的那人噤了声,其他人却像是被提醒,赶紧七嘴八舌地开口。

    “是啊,先救我们吧!”

    “这风沙太大了,要是再带上一个人,肯定更难脱身了!”

    “先送我们吧!你这么厉害,等会再来救他好了!我们什么都不会,要是就这样把我们留在这里,我们肯定会再被风卷走的!”

    “是啊,他就一个人,我们好几个人,先救我们吧!”

    织梦耳朵里忽然只剩下凌冽的风声。

    什……什么啊?

    这些人……想见死不救?

    他们不是同村人吗?

    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叫她先救他们,先替他们着想,直接对那被困的人袖手旁观吗?

    突然,她站立不稳身子轻微晃了晃,手中控制的飞花也在那瞬间松开了。

    身后几个人失去了依靠,再次被风沙裹挟住,差点被风吹飞。

    她的努力……算什么啊?

草稿草稿

    抱歉抱歉,这两天实在有事,但是要发两章草稿督促我双更。非常抱歉,尽快替换。

    逐安帮慕飞白检查身体换药的时候,慕飞白看着他忙碌的手指,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逐安抓着药包停下来,“如何?”

    上邪蛊起效后,又休养了几日慕飞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一些病态的苍白,至少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再不用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了。

    他收回了手指,认真地说:“逐安你知道吗?我醒过来之前有听到你们在说上邪蛊的后遗症,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遗失我的记忆呢?”

    逐安伸手抓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慕飞白,似乎打算认真听一听,“为何?”

    见状慕飞白笑起来,扯得伤口有些发痛,“其实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会恢复些模糊的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

    逐安点点头,温言肯定道:“嗯,人在长期昏迷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出现意识回复的情况,说明你体质甚佳,好事。”

    慕飞白听得又是一笑,“我又不是要你分析我这病况是不是合理。”

    “我知,然后呢?”

    “有你们这群知交,倾力相助我又如何舍得遗忘?”见逐安笑而不语的模样,慕飞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逐安这人呐,就是太过通透而敏感,他不过起了个话头,逐安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飘远了一些,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那时候,总会感觉到一双手,温度凉凉的,比你的指尖还要凉些,触碰着我的身体,照顾着我,帮我换药。”

    “疏花。”

    他们前往南国找药的时候,是疏花每天都在照顾慕飞白。

    慕飞白点点头,视线落回他身上,“我想,我要是把她给忘了,我会觉得痛苦,就算是醒过来也会过得很痛苦。”

    “我很害怕,会把她忘了。”

    “虽然我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不过……”逐安挑挑眉,站起了身,“飞白兄,这话同我说可没用。”

    慕飞白拍了拍床沿,“哎哎哎,这不是不敢开口,同你说一说嘛!”

    “比起这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疏花道歉比较好吧。”逐安伸手帮他敷好药包扎好,带着些同情的意味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飞白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那日醒来作死骗了疏花,这几日疏花虽然偶尔会送东西过来,观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再也不肯帮他换药,

    全部推给了逐安来做,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还在生气了。

    他每次想要同她认真道歉,疏花就会借口离开,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只觉得刚有些好转的关系,又被他自己作没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夜幕星河满空。

    织梦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就看到逐安坐在院子树下发呆,他的眸子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些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从拓拔盛会上跟那个面具怪人比过那一场后就开始会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发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织梦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这才走了过去。

    “哥哥。”

    逐安回过神来,再看又是一脸温煦的笑意,“阿梦。”

    织梦挨着他坐在了树下,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色静谧,夏天的晚上院子里还有了几声蛐蛐儿的叫声,他们靠在树干上一起坐着却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话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自然又轻松。

    过了片刻,织梦依旧保持着望向星空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哥哥,我昨夜里梦见一桩怪事。”

    逐安转头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织梦也正色了不少,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翻墙出去玩来着,就是山下那个村子里,本想顺手从二狗家田里拿点蔬菜回去,我仔仔细细地挑中了一朵圆滚滚的空心菜,结果那空心菜特别重,明明就那么大一点,我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逐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问道:“为何?那空心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织梦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就很不高兴,非得把它抱起来,结果那空心菜竟然开口跟我讲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噗,果然是怪梦呢!那这朵空心菜对你说了什么呀?”

    “它说:‘愚蠢的凡人,别挣扎了,你是抱不起本大仙来的!’我问它为什么呀!它就说,‘因为我有心了啊!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太重了!你这小小丫头又怎么会懂!’我就特别纳闷,一朵空心菜怎么会有心了呢?”

    逐安明显身子愣了愣,遂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连关心都这般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空心菜有了心,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很重很重,不就是有心事了么,弦外之音就是在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最近是

    有些心事,并不是出于不想说才一直不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现在织梦问起也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头发,想了想说道:“阿梦,你还记得你在江南的酒楼里问过我的问题么?”

    虽然总觉得不过短短几个月之期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她还是记得格外清楚。

    织梦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说,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此话不假,但这并不是我下山的初衷,我心里尚有一桩夙愿未完成……”

    月色如水,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身边,像是最坚定的依靠。

    也没什么遮掩,他将自己为何下山的原因坦白地讲了出来,织梦双手环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听着。

    当日初见时,以为不过匆匆过客,怎想相知越久,他们的人生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越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逐安顿了顿又接着说:“……天地之大,变化万千,想来不过是一些执念,然而是我心性世俗,实在不能释怀,西北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越是珍重之人,有些心事越是无法轻松讲出来,对于师傅忘忧便是如此。他知晓忘忧对他的期望与保护,替他改名的用意便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恩怨琐事,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忘忧讲出,他就是要去寻仇,要去查清父母死因,这样带着些自我任性的话,哪怕他讲了也固执地下了山,忘忧会如何?忘忧从小看着他长大,一心期盼着他能避开这些祸事却因为他的执念变成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仇恨却根本阻止不了,必定心寒不已,甚至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心中所愿吗?他并不想这般,平白惹师傅伤心。

    对于织梦也是如此,她身世已经坎坷至此,却仍是心心念念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连失去了自我意识却仍是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差点废了一只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她知道自己这般心事,会不会是一种伤害呢?

    他不敢去尝试。

    树下静了会,织梦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愿,哥哥自然也是这样,有何不可?”

    织梦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凑到逐安眼前晃了晃。

    “然,哥哥心中所愿,便是我心中所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

    只要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逐安笑起来,伸出小指覆上了她的。

    “我亦是。”

草稿草稿2

    逐安帮慕飞白检查身体换药的时候,慕飞白看着他忙碌的手指,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逐安抓着药包停下来,“如何?”

    上邪蛊起效后,又休养了几日慕飞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一些病态的苍白,至少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再不用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了。

    他收回了手指,认真地说:“逐安你知道吗?我醒过来之前有听到你们在说上邪蛊的后遗症,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遗失我的记忆呢?”

    逐安伸手抓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慕飞白,似乎打算认真听一听,“为何?”

    见状慕飞白笑起来,扯得伤口有些发痛,“其实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会恢复些模糊的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

    逐安点点头,温言肯定道:“嗯,人在长期昏迷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出现意识回复的情况,说明你体质甚佳,好事。”

    慕飞白听得又是一笑,“我又不是要你分析我这病况是不是合理。”

    “我知,然后呢?”

    “有你们这群知交,倾力相助我又如何舍得遗忘?”见逐安笑而不语的模样,慕飞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逐安这人呐,就是太过通透而敏感,他不过起了个话头,逐安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飘远了一些,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那时候,总会感觉到一双手,温度凉凉的,比你的指尖还要凉些,触碰着我的身体,照顾着我,帮我换药。”

    “疏花。”

    他们前往南国找药的时候,是疏花每天都在照顾慕飞白。

    慕飞白点点头,视线落回他身上,“我想,我要是把她给忘了,我会觉得痛苦,就算是醒过来也会过得很痛苦。”

    “我很害怕,会把她忘了。”

    “虽然我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不过……”逐安挑挑眉,站起了身,“飞白兄,这话同我说可没用。”

    慕飞白拍了拍床沿,“哎哎哎,这不是不敢开口,同你说一说嘛!”

    “比起这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疏花道歉比较好吧。”逐安伸手帮他敷好药包扎好,带着些同情的意味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飞白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那日醒来作死骗了疏花,这几日疏花虽然偶尔会送东西过来,观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再也不肯帮他换药,全部推给了逐安来做,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还在生气了。

    他每次想要同她认真道歉,疏花就会借口离开,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只觉得刚有些好转的关系,又被他自己作没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夜幕星河满空。

    织梦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就看到逐安坐在院子树下发呆,他的眸子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些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从拓拔盛会上跟那个面具怪人比过那一场后就开始会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发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织梦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这才走了过去。

    “哥哥。”

    逐安回过神来,再看又是一脸温煦的笑意,“阿梦。”

    织梦挨着他坐在了树下,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色静谧,夏天的晚上院子里还有了几声蛐蛐儿的叫声,他们靠在树干上一起坐着却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话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自然又轻松。

    过了片刻,织梦依旧保持着望向星空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哥哥,我昨夜里梦见一桩怪事。”

    逐安转头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织梦也正色了不少,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翻墙出去玩来着,就是山下那个村子里,本想顺手从二狗家田里拿点蔬菜回去,我仔仔细细地挑中了一朵圆滚滚的空心菜,结果那空心菜特别重,明明就那么大一点,我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逐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问道:“为何?那空心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织梦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就很不高兴,非得把它抱起来,结果那空心菜竟然开口跟我讲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噗,果然是怪梦呢!那这朵空心菜对你说了什么呀?”

    “它说:‘愚蠢的凡人,别挣扎了,你是抱不起本大仙来的!’我问它为什么呀!它就说,‘因为我有心了啊!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太重了!你这小小丫头又怎么会懂!’我就特别纳闷,一朵空心菜怎么会有心了呢?”

    逐安明显身子愣了愣,遂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连关心都这般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空心菜有了心,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很重很重,不就是有心事了么,弦外之音就是在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最近是有些心事,并不是出于不想说才一直不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织梦问起也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头发,想了想说道:“阿梦,你还记得你在江南的酒楼里问过我的问题么?”

    虽然总觉得不过短短几个月之期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她还是记得格外清楚。

    织梦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说,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此话不假,但这并不是我下山的初衷,我心里尚有一桩夙愿未完成……”

    月色如水,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身边,像是最坚定的依靠。

    也没什么遮掩,他将自己为何下山的原因坦白地讲了出来,织梦双手环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听着。

    当日初见时,以为不过匆匆过客,怎想相知越久,他们的人生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越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逐安顿了顿又接着说:“……天地之大,变化万千,想来不过是一些执念,然而是我心性世俗,实在不能释怀,西北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越是珍重之人,有些心事越是无法轻松讲出来,对于师傅忘忧便是如此。他知晓忘忧对他的期望与保护,替他改名的用意便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恩怨琐事,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忘忧讲出,他就是要去寻仇,要去查清父母死因,这样带着些自我任性的话,哪怕他讲了也固执地下了山,忘忧会如何?忘忧从小看着他长大,一心期盼着他能避开这些祸事却因为他的执念变成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仇恨却根本阻止不了,必定心寒不已,甚至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心中所愿吗?他并不想这般,平白惹师傅伤心。

    对于织梦也是如此,她身世已经坎坷至此,却仍是心心念念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连失去了自我意识却仍是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差点废了一只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她知道自己这般心事,会不会是一种伤害呢?

    他不敢去尝试。

    树下静了会,织梦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愿,哥哥自然也是这样,有何不可?”

    织梦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凑到逐安眼前晃了晃。

    “然,哥哥心中所愿,便是我心中所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

    只要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逐安笑起来,伸出小指覆上了她的。

    “我亦是。”

草稿3

    晚点替换所有草稿,需要修改。抱歉。

    逐安帮慕飞白检查身体换药的时候,慕飞白看着他忙碌的手指,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逐安抓着药包停下来,“如何?”

    上邪蛊起效后,又休养了几日慕飞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一些病态的苍白,至少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再不用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了。

    他收回了手指,认真地说:“逐安你知道吗?我醒过来之前有听到你们在说上邪蛊的后遗症,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遗失我的记忆呢?”

    逐安伸手抓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慕飞白,似乎打算认真听一听,“为何?”

    见状慕飞白笑起来,扯得伤口有些发痛,“其实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会恢复些模糊的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

    逐安点点头,温言肯定道:“嗯,人在长期昏迷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出现意识回复的情况,说明你体质甚佳,好事。”

    慕飞白听得又是一笑,“我又不是要你分析我这病况是不是合理。”

    “我知,然后呢?”

    “有你们这群知交,倾力相助我又如何舍得遗忘?”见逐安笑而不语的模样,慕飞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逐安这人呐,就是太过通透而敏感,他不过起了个话头,逐安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飘远了一些,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那时候,总会感觉到一双手,温度凉凉的,比你的指尖还要凉些,触碰着我的身体,照顾着我,帮我换药。”

    “疏花。”

    他们前往南国找药的时候,是疏花每天都在照顾慕飞白。

    慕飞白点点头,视线落回他身上,“我想,我要是把她给忘了,我会觉得痛苦,就算是醒过来也会过得很痛苦。”

    “我很害怕,会把她忘了。”

    “虽然我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不过……”逐安挑挑眉,站起了身,“飞白兄,这话同我说可没用。”

    慕飞白拍了拍床沿,“哎哎哎,这不是不敢开口,同你说一说嘛!”

    “比起这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疏花道歉比较好吧。”逐安伸手帮他敷好药包扎好,带着些同情的意味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飞白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那日醒来作死骗了疏花,这几日疏花虽然偶尔会送东西过来,观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再也不肯帮他换药,全部推给了逐安来做,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还在生气了。

    他每次想要同她认真道歉,疏花就会借口离开,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只觉得刚有些好转的关系,又被他自己作没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夜幕星河满空。

    织梦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就看到逐安坐在院子树下发呆,他的眸子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些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从拓拔盛会上跟那个面具怪人比过那一场后就开始会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发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织梦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这才走了过去。

    “哥哥。”

    逐安回过神来,再看又是一脸温煦的笑意,“阿梦。”

    织梦挨着他坐在了树下,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色静谧,夏天的晚上院子里还有了几声蛐蛐儿的叫声,他们靠在树干上一起坐着却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话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自然又轻松。

    过了片刻,织梦依旧保持着望向星空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哥哥,我昨夜里梦见一桩怪事。”

    逐安转头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织梦也正色了不少,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翻墙出去玩来着,就是山下那个村子里,本想顺手从二狗家田里拿点蔬菜回去,我仔仔细细地挑中了一朵圆滚滚的空心菜,结果那空心菜特别重,明明就那么大一点,我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逐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问道:“为何?那空心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织梦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就很不高兴,非得把它抱起来,结果那空心菜竟然开口跟我讲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噗,果然是怪梦呢!那这朵空心菜对你说了什么呀?”

    “它说:‘愚蠢的凡人,别挣扎了,你是抱不起本大仙来的!’我问它为什么呀!它就说,‘因为我有心了啊!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太重了!你这小小丫头又怎么会懂!’我就特别纳闷,一朵空心菜怎么会有心了呢?”

    逐安明显身子愣了愣,遂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连关心都这般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空心菜有了心,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很重很重,不就是有心事了么,弦外之音就是在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最近是有些心事,并不是出于不想说

    才一直不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现在织梦问起也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头发,想了想说道:“阿梦,你还记得你在江南的酒楼里问过我的问题么?”

    虽然总觉得不过短短几个月之期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她还是记得格外清楚。

    织梦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说,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此话不假,但这并不是我下山的初衷,我心里尚有一桩夙愿未完成……”

    月色如水,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身边,像是最坚定的依靠。

    也没什么遮掩,他将自己为何下山的原因坦白地讲了出来,织梦双手环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听着。

    当日初见时,以为不过匆匆过客,怎想相知越久,他们的人生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越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逐安顿了顿又接着说:“……天地之大,变化万千,想来不过是一些执念,然而是我心性世俗,实在不能释怀,西北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越是珍重之人,有些心事越是无法轻松讲出来,对于师傅忘忧便是如此。他知晓忘忧对他的期望与保护,替他改名的用意便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恩怨琐事,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忘忧讲出,他就是要去寻仇,要去查清父母死因,这样带着些自我任性的话,哪怕他讲了也固执地下了山,忘忧会如何?忘忧从小看着他长大,一心期盼着他能避开这些祸事却因为他的执念变成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仇恨却根本阻止不了,必定心寒不已,甚至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心中所愿吗?他并不想这般,平白惹师傅伤心。

    对于织梦也是如此,她身世已经坎坷至此,却仍是心心念念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连失去了自我意识却仍是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差点废了一只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她知道自己这般心事,会不会是一种伤害呢?

    他不敢去尝试。

    树下静了会,织梦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愿,哥哥自然也是这样,有何不可?”

    织梦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凑到逐安眼前晃了晃。

    “然,哥哥心中所愿,便是我心中所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

    只要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逐安笑起来,伸出小指覆上了她的。

    “我亦是。”

草稿4

    逐安帮慕飞白检查身体换药的时候,慕飞白看着他忙碌的手指,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逐安抓着药包停下来,“如何?”

    上邪蛊起效后,又休养了几日慕飞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一些病态的苍白,至少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再不用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了。

    他收回了手指,认真地说:“逐安你知道吗?我醒过来之前有听到你们在说上邪蛊的后遗症,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遗失我的记忆呢?”

    逐安伸手抓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慕飞白,似乎打算认真听一听,“为何?”

    见状慕飞白笑起来,扯得伤口有些发痛,“其实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会恢复些模糊的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

    逐安点点头,温言肯定道:“嗯,人在长期昏迷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出现意识回复的情况,说明你体质甚佳,好事。”

    慕飞白听得又是一笑,“我又不是要你分析我这病况是不是合理。”

    “我知,然后呢?”

    “有你们这群知交,倾力相助我又如何舍得遗忘?”见逐安笑而不语的模样,慕飞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逐安这人呐,就是太过通透而敏感,他不过起了个话头,逐安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飘远了一些,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那时候,总会感觉到一双手,温度凉凉的,比你的指尖还要凉些,触碰着我的身体,照顾着我,帮我换药。”

    “疏花。”

    他们前往南国找药的时候,是疏花每天都在照顾慕飞白。

    慕飞白点点头,视线落回他身上,“我想,我要是把她给忘了,我会觉得痛苦,就算是醒过来也会过得很痛苦。”

    “我很害怕,会把她忘了。”

    “虽然我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不过……”逐安挑挑眉,站起了身,“飞白兄,这话同我说可没用。”

    慕飞白拍了拍床沿,“哎哎哎,这不是不敢开口,同你说一说嘛!”

    “比起这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疏花道歉比较好吧。”逐安伸手帮他敷好药包扎好,带着些同情的意味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飞白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那日醒来作死骗了疏花,这几日疏花虽然偶尔会送东西过来,观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再也不肯帮他换药,全部推给了逐安来做,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还在生气了。

    他每次想要同她认真道歉,疏花就会借口离开,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只觉得刚有些好转的关系,又被他自己作没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夜幕星河满空。

    织梦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就看到逐安坐在院子树下发呆,他的眸子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些难以捕捉的落寞。

    他从拓拔盛会上跟那个面具怪人比过那一场后就开始会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发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织梦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这才走了过去。

    “哥哥。”

    逐安回过神来,再看又是一脸温煦的笑意,“阿梦。”

    织梦挨着他坐在了树下,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色静谧,夏天的晚上院子里还有了几声蛐蛐儿的叫声,他们靠在树干上一起坐着却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话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自然又轻松。

    过了片刻,织梦依旧保持着望向星空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哥哥,我昨夜里梦见一桩怪事。”

    逐安转头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织梦也正色了不少,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翻墙出去玩来着,就是山下那个村子里,本想顺手从二狗家田里拿点蔬菜回去,我仔仔细细地挑中了一朵圆滚滚的空心菜,结果那空心菜特别重,明明就那么大一点,我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逐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问道:“为何?那空心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织梦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就很不高兴,非得把它抱起来,结果那空心菜竟然开口跟我讲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噗,果然是怪梦呢!那这朵空心菜对你说了什么呀?”

    “它说:‘愚蠢的凡人,别挣扎了,你是抱不起本大仙来的!’我问它为什么呀!它就说,‘因为我有心了啊!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太重了!你这小小丫头又怎么会懂!’我就特别纳闷,一朵空心菜怎么会有心了呢?”

    逐安明显身子愣了愣,遂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连关心都这般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空心菜有了心,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很重很重,不就是有心事了么,弦外之音就是在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最近是有些心事,并不是出于不想说才一直不讲,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织梦问起也好。

    他伸出手揉了揉织梦的头发,想了想说道:“阿梦,你还记得你在江南的酒楼里问过我的问题么?”

    虽然总觉得不过短短几个月之期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她还是记得格外清楚。

    织梦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逐安,你为了什么下山?”

    “嗯,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说,大千世界,想游历一二,此话不假,但这并不是我下山的初衷,我心里尚有一桩夙愿未完成……”

    月色如水,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身边,像是最坚定的依靠。

    也没什么遮掩,他将自己为何下山的原因坦白地讲了出来,织梦双手环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听着。

    当日初见时,以为不过匆匆过客,怎想相知越久,他们的人生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越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逐安顿了顿又接着说:“……天地之大,变化万千,想来不过是一些执念,然而是我心性世俗,实在不能释怀,西北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越是珍重之人,有些心事越是无法轻松讲出来,对于师傅忘忧便是如此。他知晓忘忧对他的期望与保护,替他改名的用意便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恩怨琐事,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忘忧讲出,他就是要去寻仇,要去查清父母死因,这样带着些自我任性的话,哪怕他讲了也固执地下了山,忘忧会如何?忘忧从小看着他长大,一心期盼着他能避开这些祸事却因为他的执念变成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仇恨却根本阻止不了,必定心寒不已,甚至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心中所愿吗?他并不想这般,平白惹师傅伤心。

    对于织梦也是如此,她身世已经坎坷至此,却仍是心心念念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连失去了自我意识却仍是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差点废了一只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她知道自己这般心事,会不会是一种伤害呢?

    他不敢去尝试。

    树下静了会,织梦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愿,哥哥自然也是这样,有何不可?”

    织梦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凑到逐安眼前晃了晃。

    “然,哥哥心中所愿,便是我心中所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

    只要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逐安笑起来,伸出小指覆上了她的。

    “我亦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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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26/ 第一时间欣赏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作者:青萝团子所写的《捡个魔女闯江湖》为转载作品,捡个魔女闯江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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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魔女闯江湖介绍:
他师承医仙,佩有一剑,名唤长情,犹带父母遗志。
下山路上捡到一红衣丫头,甩不掉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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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嗯,你说的都对!”
他是星河滚烫,清梦满船,于她却是苦中独甜,人间归途。
执剑于世,江湖遍地是故事。
把酒言欢,故事莫道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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