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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萝团子     捡个魔女闯江湖txt下载     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孰能无情

    最后一役,酣畅淋漓。

    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一起来的时候已经说好了,如果做了对手,请全力以赴。

    他们也遵守着自己的承诺,两个人都极为认真地对待这场比赛。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很久,打得不相上下,对他们而言,越战越酣的时候,已经把赢下比赛的目的给忘记了,只有每一次不断拼尽全力的挥剑!

    像是,连出剑都全凭着身体的感觉。

    两个人的剑在空气里舞成一道道剑光,璀璨又夺目,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庞上,流淌着汗水,带着酣畅淋漓的明亮笑容。

    至少在这个时候,流光愿意相信,他们满怀的是对未来的渴望,而不是**。

    然而,比赛之所以叫比赛,就是因为总会分出胜负。

    最后一个转瞬即逝的对招里,黑发男子的剑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亮得晃眼,就因为这么眼前刹那间的一恍惚,黑发男子的剑快了半寸,横在了弟弟喉咙上。

    他赢了。

    满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断沸腾着,为这一场纯粹的比赛而发自肺腑的喝彩。

    不同于观众们的欢呼,比武台上的两个人气氛有些古怪。

    黑发男子分明已经赢了却没有急着高兴,看到褐发男子眼睛里的惊讶,着急地想要去解释,刚刚那举动只是个意外。

    褐发男子看了一眼祭坛上一直静坐着的美丽而圣洁的圣女,暗暗捏了捏拳,带着不知什么滋味的心情径直下了台。

    留下了最后的胜者。

    南国新的王君在这场比武里诞生了。

    流光的期盼如愿以偿成了真,那场比赛里两个人都很强,是他不曾见过的强大。

    只要下一届拓跋盛会上,新王再次获胜,他就能继续待在阿姐身边,他那么强肯定可以的。

    只要这样,就太好了!

    王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新一代王君的登基仪式以及同圣女殿下的大婚,忙得不可开交。

    比赛结束后一直心情不错的流光也被委托了一些跑腿的差事,毕竟这是整个王宫里最大的喜事了,忙成这样也很正常。

    他的差事就是帮忙到各个宫殿送送东西,对于他的年纪而言既不苛责又蛮清闲,也正是因为得了这份差事,他终于可以在王宫里到处走动了,这么来来往往,不用劳烦女官姑姑,自己就听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因为最后的决赛中那两个人表现的都过于优秀,那位褐发男子也格外破例被封为了亲王,正式成为

    王族的一员。这样的情况虽然少见,但是,没人质疑,毕竟在南国尚武的传统下,只要实力足够强,就能得到尊重,得到地位。

    再比如,新的王君叫天阙,王君的弟弟叫做天穹。

    流光曾在宫里遇到过兄弟两人,每次天阙都会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小流光小流光的叫他,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就无视掉,态度十分温和,流光对他印象很好,细节见人心,这样的男子待阿姐肯定也会很好。至于天穹亲王,流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拓跋盛会过后,他的眼神越来越阴翳,可是仔细去看的时候却还是一如往常一样明亮,可能小孩子的性子直来直去,下意识的,流光不是很喜欢他。

    当然,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看法。

    大婚时,流光捧着喜盒,眉开眼笑的跟在一身红色喜服的琉璃身后。

    来的时候女官姑姑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规矩一点,他都没觉得烦。

    阿姐特意招了他来陪侍,本来根本轮不到他,而现在他能站在前面的位置观礼,简直太美好了!除了跟他隔了两个位置上站着的那个老板着脸的天穹亲王这一点点美中不足,其他都很完美!

    不过,这样举国欢庆的大喜宴上,还板着个脸,真是太讨厌了!流光偷偷在心里数落了他两句。

    看着那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完了婚,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如此一来阿姐应该会高兴一点吧?

    自从琉璃当了圣女后,就很少笑了。以后有天阙王君陪着,阿姐应该就会恢复笑容了!

    太好了!

    婚宴后,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天阙王君给他的喜糖,带着无限的欢喜雀跃给照顾自己的女官姑姑看,叽叽喳喳地跟她讲这场婚礼有多盛大多美好!

    女官姑姑趁着宫殿没人,越矩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那时年幼的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这王城里最不该有的就是情。”

    流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太懂。

    流光不懂,可是琉璃懂。

    南国王室的圣女也许就应该天生无情,最忌讳的就是对她的王君产生感情,像他们的母亲就做的很好,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圣女,冷漠又无情,也或许是因为已经麻木了。

    那时,母亲对琉璃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仍像是不停在耳畔回响。

    “想在这弱肉强食的王宫里活下去,无情是唯一的希望。”

    虽然琉璃很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动情,一定不可以动情,然而,这一对新婚夫

    妇像是天作之合,长相俊美的天阙温柔又体贴,面对这样温柔而优秀的王君,不动情太难了。

    琉璃在同天阙王君结婚后,已经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的王。

    越压抑,那样的感情越是强烈。

    她痛苦又惊恐,她是人啊,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什么不能喜欢人呢?

    试问这天下,孰能无情?

    想不通这问题的答案,她只能格外珍惜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三年说长也很长,说短也很短。

    下一届拓拔盛会又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琉璃同流光的念头不约而同都是,希望天阙能继续打败所有人,成为比赛最后的获胜者。

    然而,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强者。

    这道理天阙王君比谁都清楚,他也许这一届可以继续赢,那下一届呢?再下一届呢?如果他哪天失败了,他就会失去他的一切,权力,地位,荣耀,包括他的爱人。

    爱人,那是比这一切都还要宝贵的事物啊!

    他不想做这样的选择,让他的爱人一次一次置身在危险之中。

    思前想后许久,一天傍晚时分,天阙突然对琉璃说:“琉璃,我们一起逃走吧!”

    琉璃瞪大眼睛,她从来都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她呢喃着问:“逃走?”

    天阙拉着琉璃的手,无比诚恳又真挚地说:“对!我们一起逃走吧!我已经想过了,比起这至高无上的王位,我更在乎你,我很爱你!我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我根本不敢想,你我分离的画面。让我们一起逃走,挣脱这残忍的宿命!”

    琉璃心里有些动摇,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该如何逃呢?王宫里到处都是卫兵,我们往哪里逃?”

    “琉璃别担心,我弟弟会帮助我们的,我跟他已经约好了,明天,明天晚上我们就走!他会帮我们引开巡夜的卫兵,送我们出城,那时候,我们就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生活好不好?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去照顾你!”

    “天穹亲王?”

    “相信天穹,他一直是我最好最亲密的兄弟。”

    天阙言辞恳切,说服了琉璃。

    琉璃早就对命运的残忍不公,王族森严又不近人情的传统厌恶至极,她一直抗拒着被母亲培养成圣女,却迫于无奈,在天阙的提议下,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她义无反顾地答应了。

    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深爱着天阙。

    她想选择一次自己的人生,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第九十一章 莫与君绝

    琉璃下定了决心要同爱的人一起离开王宫,哪怕天涯海角也好,她就要离开了。

    走之前她跑来同流光告别,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翼。

    她的眉眼再次生动起来,仿佛她现在不再是什么尊贵至极的一国圣女,只是一个要勇敢追寻自己爱情的普通女子。

    流光被他们这样大胆的冒险所震惊,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念头,就像是本来前路被重重围墙拦住,他还在苦苦寻找出路,而阿姐同天阙却不再执着于重重围墙后面藏着的出口在哪,而是准备直接翻墙过去。

    步步皆是风险,他却由衷地为琉璃感到开心。

    分别时,他让阿姐等一会,在房间里的床下翻找,拿出了一个细心珍藏的盒子,里面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只装着一本女官姑姑又帮他讨要回来的诗集。

    他抓了抓头发,把那本诗集郑重地放在了琉璃手里。

    “阿姐,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东西,我最喜欢的一本诗集送给你好不好?虽然你会同天阙王君过得很幸福,不过要是哪天你突然想我了,就看一看这本诗集好了,流光一直会陪着你的。”

    这是他仅能想到最好的祝福。

    琉璃眼睛泛红,拿着诗集伸手紧紧抱住了流光,认真地点点头。

    她没办法带上流光一起离开,她开不了口,流光却懂事地自己帮她说了出来。

    第二天夜里,宫中的夜更声刚过寅时五更,流光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了起来,怕吵醒就在寝殿外室守着他睡觉的女官姑姑,直接光着脚就偷偷溜出了寝殿。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在夜色里借着月光赤脚踏着冰冷的宫殿长廊飞快地奔跑着,夜露繁重,几乎要打湿他的头发,他呼出的淡淡白汽微不可察很快就迷失在这深深庭院里。

    他想目送琉璃离开,远远看上一眼就好。

    圣女殿是王宫里最高的宫殿,八角飞檐宝塔一样的华楼,两侧还各有一座高高矗立的偏殿。

    流光进不去圣女殿,只能跑到圣女殿一边侧殿里,偷偷推了门跑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打着瞌睡的守夜女官。

    他尽量放轻动作,沿着楼梯爬上了顶楼,推开最东边的一扇窗,趴在窗栏上能看清很远的地方,包括通往王宫东边侧门的宫道。

    阿姐说过,他们今晚就会从这条宫道往侧门离开王宫。

    流光探着身子反复看了看整条宫道,两侧的长明灯依旧明亮,照亮着干净整齐的青石板砖,却根本不见一个巡夜卫兵的身影,只有在靠近宫门口的地方停了一辆马车,车侧边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

    他捂着还在砰砰直跳的心脏,舒了口气。

    太好了!

    这样阿姐他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没想到凶巴巴的天穹亲王还挺有办法,真的帮阿姐他们把卫兵都引开了,那辆马车肯定是来接他们的。

    只要出了那扇宫门,他们就能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流光双手交叠,对着夜空祈福起来。

    很快,就有两个人携手一起从宫道尽头的阴影里出现,在宫道上匆匆跑过,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流光使劲去看也只能看到两人朦胧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不过,他知道那就是阿姐琉璃跟天阙王君。

    还有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就能跑到那辆马车旁,像是他也跟着他们在一同奔跑一样,流光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太好了!到了!

    天阙同琉璃对视一眼,眼底的喜悦像是要溢满而出,那盏车上悬挂的马灯,昏暗的光芒却映照得他们眼眸熠熠生辉。

    他们很快就能如愿以偿离开这座王宫了!

    天阙伸手去掀开车帘,看到车里坐着等候的那个人,温和地笑起来:“天穹!这次可真是要多谢你了!”

    天穹看着他同琉璃紧紧交握的双手,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呵呵,谁说不是呢?”

    浓重的夜色侵蚀而来,那盏马灯里的火焰一颤,他们的影子也跟着剧烈一晃,琉璃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断涌上来,她像是被吓到,不自然地退了半步。

    天阙体贴地伸手替她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刚想说点什么,只是猝不及防间,突然从宫门口浩浩荡荡涌进来大批卫兵。

    流光死死扒在窗栏上,被惊得说不出话。

    什么情况!

    怎么会突然来那么多卫兵!

    这可怎么办啊!

    天阙神色巨变,扭头看向依旧带着古怪笑意的天穹。

    “你!”

    电石火光之间已经看懂了,这竟是一个过河拆桥的圈套。

    重重叠叠的卫兵围住了他们,一位统领走了出来。

    “圣女殿下,这么晚了同王君出现在这里,您可有什么话想说?”

    琉璃眼神颤抖着,方才的鲜活瞬间退却,脸色灰败下来,她垂下了眼眸,像是认了命。

    她一辈子都逃不出这座王宫了。

    她开了口,带着淡淡的忧伤:“不是的,不是的……策划逃的人是我……”

    还没等琉璃说完,天阙却突然迅速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圈进怀里,一把尖刀就直接架在了琉璃的脖颈上,眼神变得凶恶起来。

    “对,就是我,是我一手策划的逃跑!谁稀罕当什么劳什子的王,要我留在这里任你们宰割吗?我要自由!我要逃出去!怎么,你们以为我要带着这个女人一起逃走?别说笑了,你们的圣女不过是能保护我平安出宫的棋子罢了,谁要带着她一起走,只会拖我后腿而已!识相的就快放我离去,这可是你们最最尊贵的圣女,你们谁要是敢挡本王出宫的路,就别怪本王给你们的圣女放放血!”

    他的神色狰狞,目光凶狠至极,带着亡命之徒的决绝,手中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搭在琉璃脖颈间雪白的皮肤上,只要手下一用力,随时就能划开那一寸肌肤,所有人看天阙的眼神都变了。

    卫兵们一片哗然,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亲切的天阙王君竟然居心不轨策划出逃,还

    抓了圣女做人质要挟!

    统领是个直性子的武将,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看不惯便是看不惯了,顿时怒气冲冲地拔剑指着天阙呵斥道:“天阙君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圣女殿下!”

    琉璃瞪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发颤,像是害怕至极,她的眼泪已经不停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也许是不懂,平日里待她温柔体贴的王君怎么会突然变了脸。

    她想转过头去看天阙,却被狠狠按住了肩膀,她动弹不得。

    “别动!我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见圣女被无辜挟持,统领明显忌惮了不少,挥挥手示意躁动不安的士兵们安静下来,对他劝诫道:“圣女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岂能受你这般折辱,你且速速放开圣女殿下,束手就擒,对于你出逃之事我们也可从轻发落!再者,抓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做挡箭牌为南国人所不齿!南国上上下下连土匪强盗都不屑这么做,你身为一代王君又如何能做此龌龊之事!”

    天阙红着眼睛,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似乎一心一意要挟持圣女同他们对抗到底。

    气氛有些沉重而焦灼。

    突然他背后被重重一击,右肩上赫然插着一只弩箭,不断涌出鲜血,也就是那一刹那,天阙手中的刀因吃痛脱手而出,滚落在地上。看清出手相助的人,统领愣了一下,迅速带人上前制住了天阙,从天阙手里救回了圣女。

    天阙扭过头死死盯着依旧悠闲坐在马车里的天穹,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弓弩。

    见他看来,天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哥哥,带圣女出逃可是死罪啊!你怎么这般糊涂?”

    将军派了手下叫来了几个宫中女官准备先把受惊的圣女殿下送回去,琉璃却拼命挣扎着,红着眼眶想去看一看捂着受伤右肩的天阙,天阙却只是漠然地垂着头并不抬头看她。

    连最后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统领觉得天阙这般不识好歹乃是对圣女大为不敬,让女官们赶紧送圣女离去。

    抗拒的琉璃同女官拉扯间,她一直仔细放在身上的那本流光送她的诗集被扯落。

    诗集在半空中哗啦啦翻着页,像是长了翅膀的飞鸟。

    最后重重摔落在地上,流光经常翻的那一页已经有点些许折痕,这么一摔又翻回了那一页。

    白纸黑字,清清白白地写着: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琉璃挣扎间看着天阙根本没有反抗,格外顺从地被擒住,肩膀已经被血迹染红,她突然委屈地跌倒在地大哭起来,几个女官只得一起架起琉璃匆匆离去。

    琉璃脑子里却只有一句话。

    天阙刚刚按住她的肩膀不肯让她回头,明明对着外人说着恶狠狠的话,却轻轻附在她耳边,温柔地哽咽着说了一句。

    “琉璃,对不起。”

第九十二章 难遂人愿

    然而不管琉璃愿不愿意离开,都已经被女官强行带走了,她只能远远地回头望着,泪眼朦胧里,天阙眼里的血红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悲凉,像是刀子狠狠划在她的心尖。

    天阙以一己之力承担下了所有罪名。

    王君私自出逃乃是死罪,挟持圣女更是罪加一等。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至少,可以不用惩罚他心爱的人啊……

    等琉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宫道尽头,天阙仰着脸闭上了眼睛,渴望着再从夜风里,捕捉到她的气息。

    真的只能到这里了,这沉重的宿命。

    他突然暴起挣脱了抓住他的士兵,劈手夺了一把长剑就朝着马车的方向冲过去。

    天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像是带着怜悯,嘲讽,更多的是冷意,那目光竟同三年前拓跋盛会上最后一场比试结束他落败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像是在无声地说:“哥哥,这次是你输了。”

    对,天阙输了,他输在了太过相信罢了。他一直以为,天穹还是那个同他一起为了梦想,一起到王都闯荡的明亮少年。

    这次的拓拔盛会即将来临,了解到他的担忧顾虑后,天穹同他不经意提议了出逃一事,表示愿意提供最大的帮助,甚至帮他面面俱到构思好了逃跑的路线,来自弟弟全心全意的支持,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很庆幸,有这样一个好弟弟。

    可是他,这一次输了,彻头彻尾。

    卫兵统领挥挥手,瞬间就有大批卫兵包围了过去,天阙像是困兽只能发出最后的咆哮,很快就被制服,也或许是他自己放弃了抵抗,他随手丢开了剑,最后看了一眼天穹,目光里却仍旧没有任何恨意,只是漠然垂下了头。

    意外得到天穹亲王的出手相助,打落了天阙手里的武器这才救下了圣女,这一场王君挟持圣女预谋的出逃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扼杀在宫门口,卫兵统领朝着马车内的天穹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

    “多谢天穹亲王大义灭亲鼎力相助!”

    天穹淡淡嗯了一声,统领带着士兵,押着企图出逃的罪君天阙离开了宫门口。

    宫道上的祸乱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盏盏死寂的长明灯还在静静燃烧。

    流光死死扒着窗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突然跑出来那么多士兵?

    为什么天阙王君突然被擒住了?阿姐呢?阿姐被带去了哪里?

    马车里坐的人是谁?谁等在那里阻止了他们离开?

    为什么天穹亲王还不来帮忙?不是说他会帮忙的吗?是不是出了什

    么变故所以没有成功引开巡夜的卫兵?

    不是说好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吗?天阙王君肯定能带阿姐离开的吗?

    阿姐……阿姐会不会被处死?出逃的圣女一旦被抓回来就会被施以王宫秘刑残忍处死的!怎么办?

    现在他要怎么办才好?

    无数的疑问疯狂轰炸着他的脑袋。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那辆马车还是静静停在宫门处,突然帘子再次被掀开。

    流光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宫门口,反复确认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天穹在马车里静默地坐了片刻,只觉得马车里似乎闷得慌,他下了马车,眼前却依旧走马灯一样不断浮现出天阙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那个同他除了发色,外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哥哥,哪怕过了三年,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里,仍然没有半点对他的恨意,带着点悲伤,带着点疲惫,还有一点释然。

    不断在他眼前盘旋着,宛如秋末最后一片落叶。

    凭什么?

    突然像是被羞辱了一样,一种难以言状的暴怒从他心底升起,他一拳狠狠砸到了马车车厢上,那盏昏黄的马灯剧烈一晃,火焰扑闪了一下,熄灭了。

    流光被吓到,抑制不住尖叫了一声,慌乱间撞倒了一旁的木架,很快楼下就响起了守夜女官的脚步声。

    “是谁在阁楼上?”

    流光紧紧捂住嘴巴藏在柜子里,心却慌乱地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守夜的女官带着一点昏黄的光晕从他眼前慢慢走过。

    幸好他个子很小,藏在柜子里一点都没有露出来。

    女官举着蜡烛找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奇怪,刚刚明明听到阁楼有声音的……难道是我听错了么?这窗子怎么开了?今晚的夜风这么大么?”

    她走过去把那扇窗户关上,又嘟囔着下了楼。

    视线里再次恢复一片黑暗死寂,流光这才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脑子里还是一片慌乱。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才好?

    去找王族的人告发这是天穹亲王设计的圈套怎么样?只要说阿姐他们只是受到了欺骗……

    可是,根本没人会信啊!

    他不过是个王族里遍地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孩子!

    没人会信他的话。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妄想出逃本身就已经是死罪一桩,根本不容辩驳,阿姐他们又是被当场抓住的,证据确凿,再怎么申辩都还是罪无可恕……

    那他能不能帮忙做点什么?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阿姐出事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怎么办才好?

    流光躲在柜子里捂着脸闷闷地哭起来。

    等守夜的女官再次睡下了,流光才偷偷摸摸下了楼,悄悄出了偏殿,看着夜色里死寂的王宫,心底里不断涌上来的竟是茫然无措。

    怎么办才好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抬头发现自己又走回了自己的寝殿外,女官姑姑着急地抓着他,额头上已经有些微微薄汗,臂弯里搭着一件他的披风,看样子已经找了他很久了。

    看到她,流光心里泛酸,一阵阵委屈不断涌上来。

    女官姑姑看到他脸上挂着泪痕,光着脚踩在地上,简直像丢了魂一样失魂落魄。

    她心疼地伸手一摸,只觉得他的手脚格外冰凉,赶紧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披风给他披上,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担忧地询问道:“哎哟我的小殿下啊,终于找到你了,你大半夜跑去哪了,急死我了!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有事跟姑姑说说。外面冷,你鞋子都没穿可别冻坏了,咱们先进寝宫里再说。”

    流光裹在毛茸茸的披风里,被夜风吹凉的心终于回暖了一点,他抽抽噎噎地掉着眼泪,跟女官姑姑说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女官姑姑听了也是脸色一沉,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见流光哭得稀里哗啦于心不忍,好声劝了他两句。

    “先别急,明天早上姑姑去帮你到圣女殿问问消息好不好?”

    流光这才抹了抹眼泪应下了,虽然姑姑让他睡会,然而他根本不敢闭眼睛,心里慌得不行。

    第二天,女官姑姑很早就去了圣女殿,流光一直在院子里等,第一次有一种度秒如年的难熬感。

    等女官姑姑刚进了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抓着她,焦急地询问:“姑姑怎么样?阿姐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说着说着又要急得掉眼泪,女官姑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有些意味不明,“殿下先别慌,事情有些古怪,我方才去圣女殿的时候,瞧着圣女殿同往常一样,宫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偷偷找了认识的女官询问圣女的消息,她以为我是替你来问的,说是圣女在静修,可能最近都没空见殿下了。问了好几个当值的女官也是如此回答,我这才回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这么看着,圣女似乎没什么事。”

    流光仍然忐忑不安,分明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何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一定得见一见阿姐才行!

    他真的好害怕。

第九十三章 天阙之死

    流光在圣女殿外徘徊了许久,圣女殿的守卫格外森严,除了圣女殿的女官,甚至调动了大批卫兵把守,根本就没办法偷偷溜进去。

    虽然王宫里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然而这样的阵仗,却无异于琉璃已经被囚禁起来了。

    流光十分焦灼,女官姑姑给他想了个办法,见不到琉璃的话,先去见一见天阙君应该会容易些。

    然而等流光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艰难地进了牢狱里,原本关押天阙的地方竟然空了。

    流光仔仔细细找了一遍,竟都没有天阙的身影。

    天阙君去哪了?

    怎么会这样?

    他慌慌张张地去询问狱卒,狱卒随意看了一眼他指的牢房,见他是个小孩子也没多为难,坦然告知:“哦,你说罪君天阙啊!他昨天夜里就被带走了,我估摸着是被处死了!”说完了还义愤填膺骂了天阙两句:“要我说死得好!自己懦弱无能策划出逃,还绑架挟持圣女殿下做掩护,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上王君的,我们南国上上下下哪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连前几日刚抓了送进来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妲贡城大盗都不屑,听说他被抓的时候,身边就站着个卖花女,他都愣是没动人家小姑娘一下!唉,亏得圣女殿下心地善良,竟然还念着旧情维护于他!这种人啊真是配不上咱们圣女殿下……”

    流光走出牢狱时,脚步都是虚浮的,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女官姑姑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小殿下如何了?见到天阙君了吗?”

    流光抓着女官姑姑的手,结结巴巴地把听来的消息给姑姑讲了一遍,“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分明不是这样的!他们明明约好一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天穹……”

    女官姑姑捂住了他的嘴,“小殿下,慎言!”

    流光闭了嘴,点了点头,稍微控制自己的心慌意乱,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牢狱。

    “小殿下啊,姑姑我这么琢磨了一下,觉得现在的局面乃是最好的结果了!”

    流光不解地瞪着她,莫名有些不高兴,“天阙君都被处死了如何能好!这可怎么办?也不知道阿姐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莫慌,我想圣女殿下应该没事,王室法令里有明确规定,圣女出逃乃是死罪,得当着王宫所有人的面宣判罪行,再处以宫廷密刑,以儆效尤。圣女受罚受刑都得公开施责,现在圣女殿只是加派了守卫,并无问罪的消息,可见圣女殿下是平安的。”

    流光跟着她的话一想,确实如此,他又着急的问:“那为何天阙君被处死了?”

    “那狱卒不是告诉殿下了吗?罪君天阙挟持圣女出逃,以圣女性命要挟,这可是妥妥的死罪,被处死是必然的结果。”

    “可是……”他们分明约好一起离开王宫的,怎么会成了天阙挟持阿姐出逃?

    女官姑姑叹了口气,又说了在三年前圣女大婚之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这王城里最不该有的就是情。”

    流光还想再问,女官姑姑却摇摇头,牵着他往寝宫走。

    流光边走边把所有事重新想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女官姑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圣女不该爱上王君,不该有情,就不会有痛苦煎熬,一起出逃之事。

    天阙也不该爱上圣女琉璃,出逃被发现时,他唯一能做的只能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罪名。

    天阙死了。

    流光突然想起那场盛大的婚礼上,天阙君笑眯眯地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把红彤彤的喜糖。

    “小流光,给。”

    琉璃从被接回去后,不断同他人说是她自己策划的出逃,同天阙并无关系。

    随侍的女官惶恐不已,只得上报王族定夺。

    琉璃却等不及,她想再见一见天阙,等着王族的人定夺,肯定就来不及了!她试着逃跑过,却被看管得格外森严,她根本出不去圣女殿。

    能想到的都尝试过了,却只是徒劳,琉璃心里的焦灼像是五脏六腑都置于火炉上炙烤,一分一秒都难熬。

    拓拔盛会开办在即,圣女的安危不容分毫差池,王族们聚在一起开了个朝会,商议此事。圣女跟身入牢狱的天阙君说的结果乃是截然相反的话,像是两个人在抢着认罪。然而,巡夜的统领已经上报了当时的具体情况,又有在场所有卫兵证实了天阙挟持圣女为质的事,无异于已经是铁证如山,坐实了天阙的罪名。

    所以,很显然琉璃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到现在了圣女殿下还在维护一个以她性命要挟的暴徒。

    这次会议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圣女殿下不忍心看到第一任王君受苦,所以才这般说辞替他开脱,过段时间就会好转。

    宫中掌事女官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了圣女殿的女官们需谨言慎行不可再提起关于天阙君的一切,若是圣女殿下想说,任由她说,不用放在心上,但需要多多体贴宽慰圣女心情,好生看护着。

    琉璃依旧执着地同圣女殿的女官们解释,希望能重新定夺天阙的罪名。她说的时候,女官们耐心又认真地听着,还询问一些具体细节,琉璃简直欣喜不已,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终于有人肯相信了。然而她错了,女官们总是一脸认真地听着,听完却笑着宽慰琉璃,说着毫不相干的话。

    “圣女殿下啊就是太过心地善良了。”

    “圣女殿下想必是累了,还请多多保重玉体。”

    “殿下

    前几日受惊了,是不是玉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御医来瞧瞧。”

    这样的话如同敷衍好好好,你是尊贵的圣女,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想说就说吧,她们耐心听着就是了。

    琉璃只觉得一种茫然溃败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明白下来的她沉默起来,再说多少次都没用了,女官们却欣喜地认为圣女殿下终于放下了。

    她终究逃不开她的命运,她不过是这个国度的所有物,既然是所有物,又怎么能拥有自己的情感呢?

    是夜,王宫里万籁寂静,除了偶尔走过一列步伐整齐的巡夜卫兵,也只有一盏盏宫灯依旧明亮。

    在高耸华丽的圣女殿背后有一座王宫祠堂,祠堂外前不久才走过一列卫兵,只是此时门外一侧的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一阵的响动,过了片刻,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流光头发上还沾着树叶,他警惕地左右打量了一会,确认祠堂附近没有人,才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树叶,他蹑手蹑脚往祠堂跑去,很快就轻轻把祠堂门推开了一条缝,像条光滑的泥鳅,瞬间溜了进去,祠堂的门再次被掩上。

    流光背靠着木门,他不敢抬头去看墙壁上挂的一幅幅沉重肃穆的先祖画像,只敢低垂着眸子,视线里只有几盏莲台长明灯幽幽地亮着,被他带进来的风吹得一阵晃动。

    流光暗暗吸了一口气,低头往后殿跑去。

    祠堂后殿很空旷,除了一圈宫灯外,只有殿中央地上放置着一座一人高的鎏金花塔,那些层层叠叠的花枝中间漂浮着一团金色的光球,不过一颗鹅卵石大小,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

    那团温柔的光芒明明灭灭,格外好看。

    “找到了!”

    流光呢喃着跑过去,轻轻伸出手准备去抓那团光球,那团光球却像是有意识的活物,蹦蹦跳跳往上一动,躲开了流光的手。

    流光一愣,有些着急起来,他又踮起脚再次去抓它,它却再一次往下一躲,避开了他的手。

    流光差点哭起来,他低声哀求道:“求求你听话点好不好,快别动了!”

    那团光球才不理他,依旧躲着他。

    流光的手坚持不懈地同光球追逐了许久,费了不少功夫才抓住了光球。

    入手一阵凉意,像是一颗冰冷的珍珠,却是软绵绵的。

    流光从腰侧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打开后,里面铺了厚厚一层雪纱,他格外小心地把光球放了进去,盖好盖子还仔细地扣上了锁扣。

    他把脸贴在了冰冷的匣壁上。

    “拜托你了,上邪!”

第九十四章 轻如草芥

    上邪,在中原诗经里,犹言天啊,即指天为誓的意思。

    而在南国,上邪,乃是神赐的圣药,可以用来修补经脉,生肌活血。

    这样的蛊在十几位先代圣女的共同努力下,才得此炼制秘法,然而有了炼制方法依旧极为难得,无数次失败才能养成一只。

    流光知道存世的两只,妲贡城的王宫王室祠堂里有一只,另一只收在皇陵里。

    皇陵流光进不去,只能来偷王宫祠堂里的这一只。

    上邪蛊乃是南国王室至宝,极为珍贵,只要拿上它,他就可以去乌达城里找到拓拔乌达先生帮忙了。

    乌达先生是乌达城里有名的武士,他教导过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位通过赢下拓拔盛会而成为王君的,在南国是位远近闻名的武术先生。

    只要能用上邪蛊作为交换请到乌达先生的帮忙,他就一定可以在拓拔盛会上获得最后的胜利。

    女官姑姑同他说,事情到这已经结束了,可是流光最近辗转反侧,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想了很久,有一个想法不断地从心底涌上来。

    他谁都没有告诉,连女官姑姑也是,因为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他只能自己偷偷去做。

    瞒着姑姑取来了上邪蛊,他一头柔软又乌黑的长发被他自己抓着胡乱地剪掉了,变成了一头蓬松的短发,趁着天刚亮偷偷混出了王宫。

    他想他还是没办法就任由天阙君这样死去,那样也太可怜了,他更没办法看着阿姐陷入这样无限循环的悲剧之中,阿姐做错了什么?这样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做错了什么?

    若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那他必须做点什么。

    虽然单凭他自己想要在拓拔盛会中取胜,简直难如登天,希望渺茫到他自己都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可是只要他能当上王,他一定要改写这样残忍的沉疴痼疾!

    他要叫着这久病的南国翻天覆地。

    然而,志向说得格外远大,现实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千辛万苦赶到了乌达城,找了间无人的破旧小院子住下,每天往返在周围村子里打听乌达先生的消息。

    碰壁了无数次,三天后的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在乌达城中乌达河畔的村子里打听到了先生的下落,他兴高采烈地跑去请求拜见,开始一直被拒之门外,他不放弃求了半天,天都黑了才得以见到了乌达。

    他一直在王宫里长大,也没有出过什么远门,第一次跑了那么远,还是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哪怕是来找先生帮忙的他仍旧心慌意乱。

    他在门口深吸了口气

    ,尽量克制住自己身体不哆嗦走了进去,见到先生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捧着打开的盒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希望得到先生的帮助。

    他行了礼后说话仍旧一直都是躬着腰的,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尊敬的礼仪了,他连在王宫典礼上都没那么规矩过。

    本以为上邪蛊这样的稀世珍宝肯定可以取得先生的好感,结果乌达先生听了他的来意,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无知稚子。”

    一头雾水的流光还没想明白乌达先生的意思,那先生却已经对着他挥挥手,拒绝再跟他讲话,他慌张地想询问原因,刚结结巴巴地开口,甚至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乌达先生直接把他推出了屋子,重重关上了门。

    流光心里一慌,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就拒绝了他?

    理由呢?

    觉得他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

    他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脑子再次一片空白。

    怎么能这样!

    流光有些生气,像是突然被抛弃在岸上干涸缺水的鱼,徒劳地想发泄挣扎,他突然扑过去趴在门上,不依不挠地想冲进去再问问清楚,究竟他哪里做的不对吗?

    然而,可能是因为觉得流光太吵了,被乌达先生叫弟子把他给丢了出来。

    他身子轻巧,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弟子随手就提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流光的小短手甚至够不到打他。

    那男弟子轻轻松松一抛,流光根本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就在空中扑腾着滚了出去,差点直直滚进了河里,怀里揣着的小匣子直接从他怀里甩出,骨碌碌掉进了河里。

    噗通一声。

    溅起了一点无力的水花。

    流光捂着被摔痛的肚子咳嗽了一声,赶紧从硬邦邦的地上跳起来,跑到河边去找他的匣子。

    借着水面上飘着的河灯光晕,看是看到了,可是那匣子掉在了水岸边的礁石夹缝里,他趴在岸边去够,手还是太短了点。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特意准备的小匣子是做成密封的,很难轻易进水,不然他真是……想直接坐在这里哭出来。

    流光重重叹了口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运气坏到了极点。

    连带着上邪之蛊来都无济于事,他的最后期待也落空了。

    他那些痴人说梦一样的想法,真的成了痴人说梦。

    他自暴自弃地跌坐在地上,看着不远万里满怀希望才来到的乌达村落,看着面前这条叫不出名字的陌生长河,虽然不远处就是一个极为热闹的集

    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灯火明亮如昼,热闹得不像话。

    明明平日里最是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地方,此时他却只觉得越发茫然无助,天大地大,他像是一颗渺小又卑微的尘埃,拼命地想挣扎,却被风一吹就会飘散。

    眼睛又被滚烫的泪水淹没,那水面上的河灯都在视线里模糊起来。

    越是使劲去擦,越是无济于事。

    再怎么想也没勇气跳河,捂着眼睛傻坐了一会,他爬起来在河边转来转去,想着把匣子捞上来。

    趴在河边探下身子去够了两次没够着,看来只能下水去捞了。他看仔细了哪里可以踩,这才蹲下了身子,把脚伸了下去踩住一块礁石,还没等他继续往下踩进水里,身后像是刮起了一阵风,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后衣领就被人一把抓住,人再次被重重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他跌坐在地上,屁股一阵痛意,抬头一看,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里突然亮起来一点。

    把他抓起来直接扔上岸的少女一身红衣,眉眼像是用最好看的玉石细细打磨而成,此刻正皱着眉看着他。

    只听见有人远远叫了少女一声,声音格外好听,片刻后,她身后又快步跑来一名白衣的少年,像是一道白月光突然扑进了他的视线,浑身的气质叫人不由舒心,模样俊美出尘,眸子里的温煦像是含着一汪微醺的酒。

    那一瞬间,流光在心里哆哆嗦嗦的爬起一个念头。

    神神神神仙!

    只是还没等他憧憬起来,那个好看的红衣少女扭头就对身旁那个少年说:“哥哥,这人要跳河!”

    ……他哪里是要跳河了!

    才不是这样的。

    在全场惊讶的视线里,地上那咳了口血就一直趴在地上的孩子,手指再一次动了动,又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他的脸已经惨不忍睹全是青青紫紫的淤血,那脆弱的小身板像是随时都会被疾风摧残折断的小草,可是他确确实实又再一次站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议论起来,有心疼有不解,还有质疑。

    “那孩子是怎么了?”

    “不要命了吗?”

    “不会疯了吧?再这么下去要死的!”

    可是流光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天穹脸色古怪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不解。

    “流光,你到底要干什么?”

    疯了吗?

    流光擦了擦带着痛意的眼泪,喘了口气。

    “我……我要打倒你!”

第九十五章 一剑一念

    “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嗯?”

    天穹脸色异常阴郁,眼神里的暴戾越发浓重,手里的剑狠狠往下一劈,流光双手抬起剑勉力格挡住,然而天穹击中他的剑并不收回,就势手上的力道半分不减,手腕一沉剑身狠狠往下压,似乎要把负隅抵抗的流光压迫到承受不住直接跪下。

    流光只觉得剑身上传来的力量过于强横,他死死用双手握着剑柄都吃不消,双腿都止不住的开始打颤,膝盖哆哆嗦嗦就要往地上跪。

    身体上的疼痛过于剧烈都快到了麻木的地步,先是不停火辣辣地疼,然后酥酥麻麻的痛意好像迟钝了不少。然而感官是迟钝了,动一下那种尖锐的刺痛还是会直接冲进他的脑子里,像炸开一样。

    天穹是成年男子,他要是直接同天穹拼力量完全就是自寻死路,他不能这样跪下去,会起不来的。

    他赶紧顺势往天穹剑下一滑,从侧边溜掉,卸掉了那恐怖的压迫力。

    流光反手一刺,再次只刺到天穹的右臂。

    天穹嗤笑一声,很想问他是不是只会这一招,随手一挥剑又是一道凌厉剑气朝着他呼啸袭来,流光在地上一滚避开,爬起来后再次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手里的木剑仍旧只能够到天穹的右臂。

    天穹不耐烦地挥开他的剑,语气也阴沉起来。

    “你以为现在是在闹着玩?嗯?”

    天穹又是挥手狠狠一剑,汹涌的剑气几乎凝聚成了实体,流光抬剑格挡却直接被剑气推动着往后退,挡不住就被掀翻在地。

    流光的背重重砸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剧烈起伏着,喉咙间的腥甜再次涌上来,嘴角凝固的血痕被新的血液覆盖,鲜红又刺眼。

    “你觉得不要命的逞强很感人是吗?”

    “觉得我会同情你,怜悯你?”

    天穹又一次挥动起手里的剑,顿时剑气横生,像是在空中画了两道十字,流光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他的剑气击倒在地,流光再也控制不住惨叫了一声。

    麻木过后更加剧烈的痛感要把他撕碎。

    “南风流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最后给你一次认输的机会。”

    流光咬着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站立不稳,身子在原地晃了个圈才勉强站定,闻言突然撕心裂肺地朝着天穹吼道:“谁要认输啦!我还没有倒下!我还没有!谁要认输!该认输的人是你,阴郁的家伙!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一直都是!特别讨厌你!谁要向讨厌的人认输啊!呜呜,你怎么能看着他们都痛苦!看着天阙君死

    掉!你真是太差劲了!”

    流光边吼边哭,他本来就只是个小孩子,他的喜恶凭着感觉直来直去,他会输会死又怎么样,他就是要大声告诉天穹,他这个人真的很差劲!

    天穹听着他的嘶吼动作一顿,他从来没听到有人说过他很差劲……

    流光是第一个。

    可是,凭什么!

    天穹手中的剑泄愤一样挥舞着,接连不断的剑气密密麻麻朝着流光袭去,流光往前一扑险险避开,身侧的地面直接被恐怖的剑气击碎,留了几道深深的凹痕。

    天穹动作不停,被他的话激怒也来了脾气,暴虐地追着流光攻击,怒骂道:“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比试,输了就输了!我认!可是他使诈啊!若是再比下去,输的人是他啊!是他!明明登上王位的人是我才对!”

    流光狼狈躲闪,却避不开那样密密麻麻的攻击,他被击飞摔落在地上,痛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穹朝他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停下手中攻击的动作,遥遥指着祭坛上流着泪一脸悲伤的圣女琉璃,她还是无暇而圣洁,流着泪也是,像是一个美好的梦。

    “从少年时见过她之后我就一直仰慕着她憧憬着她!因为她我才来到妲贡城!我才参加的拓拔盛会!我深爱着她,哥哥他明明知道!可是他们却一脸幸福地牵着手站在我面前!你说……”

    天阙伸手从地上一把抓着流光的衣领把他提离地面,像是提着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你说我差劲?”

    他提着流光,眼睛却在盯着祭坛上的琉璃,明明是在对流光说却又像是在质问着琉璃。

    “我到底哪里比不过我的哥哥?我们除了发色不一样之外,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到底哪里比不上天阙?你说话啊!”

    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一定要赢下比赛,重新赢回她!

    天阙怨恨又愤怒地说完,把流光往地上重重一摔,像是他摔坏的年少时光一样,用力而沉痛。

    他的声音爬上一丝痛苦。

    “你这个失败者,又有资格说什么!”

    流光像是一团破碎的瓷器,被狠狠掼在地上,直接喷了一大口血出来,痛苦的模样宛如一条垂死的鱼。

    一直紧盯着比武台上的琉璃被流光的惨状吓到,慌乱地从蒲团上扑过来像是流光就在她眼前摔下去她想去接住他,差点从祭坛上滚落,然而还是徒劳的,她捂着脸痛哭起来。

    全场的百姓都安静下来,无论是不是比赛,

    这样的画面都太残忍了,有的人跟着琉璃哭了,低低的悲声笼罩在南风大殿里,像是一首悲伤的歌。

    流光根本抬不起脑袋去看琉璃,耳朵里的声音模糊又嘈杂,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哭声,像是阿姐的,又像别人的,他分不清楚,意识快要被痛意淹没。

    他好像不行了,他是不是只能在这里停下了……

    想要保护阿姐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又说了大话。

    自己才是真的……太差劲了。

    织梦捂着眼睛,再不忍心看下去,她低声说:“哥哥,我们去把流光救下来好不好?他……”

    流光快被打死了……

    “再等等,阿梦,你相信吗?他会赢的。”

    “哥哥……”

    逐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他会赢的,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流光不自然的动作了吧。”

    每一次,流光都固执地只刺天穹的右臂。

    织梦点点头,她从之前就看到,流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能勉强碰到天穹的右臂,他手里的木剑没有刺中过别的地方,一直朝着天穹右臂同一个地方刺去,一剑又一剑,只会这一个动作,跟魔怔了一样。

    流光在天穹完全压制的攻击下依旧拼命挣扎反抗着,害怕却没有退缩,被打趴一次又爬起来一次,手中的剑也从来没有停下来过,一次又一次去刺天穹的右臂。然而像是以卵击石,根本毫无杀伤力,天穹根本不在意流光这点不痛不痒的攻击,就跟小孩子闹着玩一样的力道,每次都回敬给流光更重更痛的攻击,一次接一次把流光打趴下。

    “虽然力量微弱,可若是朝着一个点刺上成百上千次呢?”

    织梦心中一动,她把视线转回比武台上,担忧地看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流光。

    天穹执剑等了一会,流光蜷缩着身体躺在他脚边的地上,气息微弱得像是随时要散去。

    天穹的目光恢复了阴郁,审视了流光片刻就移开了,转身要离开比武台,流光都被打成这样了,不用确认,他肯定赢了。

    行了,就这样吧。

    刚走了一步,他的衣摆被抓住,他回头看去。

    流光趴在地上拼尽全力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摆,阻止他离开,头依旧耷拉着,只是他的一只手死死抓着木剑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朝着天穹的右臂刺了一下。

    那动作分明就是孩子气一样的举动。

    他低低地念了一个数。

    “二百九十九。”

第九十六章 流年飞花

    “你在数什么?什么二百九十九?”

    流光没回答,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对着刚刚刺过的地方又刺了一剑。

    “三百……”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里,天穹手里的剑突然哐一声砸在了地上。

    方才还沉浸在悲伤气氛里的南国百姓面面相觑,被天穹亲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什么情况?

    天穹亲王手里的剑怎么突然掉了?

    是他自己扔掉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要突然扔掉手里的剑?

    在比赛上这动作可是等同于认输了啊。

    然而跟他们一样惊讶的还有天穹,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天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地上静静躺着的方才脱手而出的长剑,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他刚刚被流光手里的木剑轻轻一刺,分明只是如同流光之前每一次出剑那样轻飘飘的力道,可是他的右臂突然整个麻木起来,像是没有了知觉,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

    他……竟然连剑都握不住了?

    二百九十九……三百……

    难道流光是在数一共刺中了他右臂多少次吗?

    他的目光落在流光身上,心情有些复杂。

    流光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青紫肿胀血迹斑斑是天穹从来没有过的狼狈,像是一朵遭受了狂风暴雨摧残的孱弱花苞,站起来都像是吊着一口气。

    可是流光却把手里的木剑再次对准了他。

    他分明痛得连剑尖都在颤抖,可是一种难以言状的震动从天穹心底升腾起来,流光红肿的眼睛里像是烈日下的大海波光粼粼,几乎要刺痛他。

    那样的光芒一如多年以前,那两个刚踏入江湖,执剑而立,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不在乎输赢,不在乎荣华,只为了约好的梦想,一剑一念,一往无前。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老去,再没了以前那般天然的的心性。

    哥哥那时慌张着急解释的模样,现在才明晰起来,哥哥的为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无心的一个意外,他却耿耿于怀了三年。

    他接受不了那样仓皇的失败,像是输掉了一口气。

    流光又傻又不顾一切的拼命,像一记嘹亮的耳光打醒了他。

    手里的剑被流光打掉了。

    或者。心中的剑,被他扔掉了。

    其实抽完玉签对上天穹的时候,流光就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他。

    三年前,流光是亲眼看着他们一步

    步厮杀走到最后的,那样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逐安跟织梦已经帮他赢下了前两场,只剩他这一场,一旦赢了,他这么久的奢望就会实现,他曾经痴人说梦的异想天开就会成为现实。

    摆在眼前的障碍就是,天穹的武力完全碾压他,要想获胜,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不过,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无能哭泣的孩子了,逐安师傅有教过他的,用剑要灵活,要会动脑子,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有弱点。

    可是天穹的弱点在哪呢?

    也许是他天资就过于愚笨,不管是逐安手中朴实无华却炉火纯青的剑法,还是织梦飞花成刃如梦如幻的幻化神功,哪怕他们愿意手把手地教,他都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现在也是如此,他根本找不到天穹有什么弱点,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既然找不到,他决定给天穹制造一个弱点。

    这样的想法很匪夷所思,可是他想试一试。

    只要不停地攻击一个点,十次,一百次,总有可能击溃这个点。

    他不停被打,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可是手里的剑一次又一次刺向同一个地方。

    整整三百剑。

    像是表面完好无损的堤坝,内里却早就已经被蝼蚁蛀空,等蔓延到最后一块石壁,千疮百孔的堤坝就会瞬间崩塌,溃不成军。

    水滴石穿是个很笨很笨的办法,既然他很笨,那就用笨办法。

    虽然被打得很惨,可是他做到了。

    流光看着台下那几个人熟悉的面庞,满是对他的担忧跟关心,甚至这样的善意还来自很多陌生的百姓,这样才是真正应该追逐的力量啊。

    他突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露出一口带着血迹的牙齿,虽然这样鼻青脸肿的笑容有些吓人。

    “天穹亲王,其实我还有一记绝招没有使出来!”

    织梦看到流光没事终于舒了口气,真是个又笨又傻的孩子,她从来没见过像流光这么笨的,可是,却是个勇敢的孩子呢。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意,凑近逐安小声问道:“哥哥,你还教了小矮子什么绝招啊?”

    逐安收回目光看向织梦,温煦笑起来。

    “这可不是我教的。”

    “那是……”

    天穹目光里的阴霾散去不少,像是第一次认识流光,看着他认真地询问:“南风殿下,有幸见识一下么?”

    流光拍了拍尚在发痛的身体,又揉了揉自己的脸,打起一些精神来,这才笑着回答:“当然可以!”

    天穹看着他,没有再去捡回自己的剑,负手而立等着他出招。

    流光把手里的木

    剑一扔,用尽浑身的力气奋力一跃,高高腾空而起,然后猛地往天穹身上一扑,瞬间撞倒了天穹。

    天穹被压倒在硬邦邦的地上,瞪大了眼睛。

    “听好了!我这招叫吃了秤砣铁了心,前来讨教!”

    “……”

    天穹突然闷闷地笑起来,看着流光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这一招着实厉害,我输了。”

    认输,释怀又坦然。

    全场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人们大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为这一场反转的比赛热泪盈眶。

    这一次,为胜者欢呼,也为败者欢呼。

    流光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自己的剑,剑身上逐安帮他刻的名字依旧清晰,他握着这把属于自己的剑远远朝着祭坛上的琉璃挥挥手,琉璃擦着眼泪,笑着点点头。

    流光回了个明亮的笑容,往织梦跟逐安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然后变成了颤颤巍巍地跑,停在了比武台边缘。

    他望着那两个人,大声喊起来。

    “师傅!姐姐!我我我我过不来了!快帮帮我!”

    “你这笨孩子!”织梦笑着骂了一句。

    等流光落地站稳了,他赶紧跑过去,几乎是扑到了织梦怀里,织梦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舒了口气,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逐安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夸他,“嗯,做的很好。”

    “师傅啊……我我我我不是要说这个……咳咳,你能不能帮我瞧一瞧,治治病,我浑身都好痛啊!骨头都要断了,右眼好像也睁不开了……”

    “……”

    织梦佯装生气去打他,落在身上却温柔的一点也没用力。

    “脸都被打变形了,能不痛吗?笨孩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没没没没有下次啦!再来一次我可能会死的!”

    天穹的余光看到了流光同琉璃的小小动作,祭坛上的那女子好像还是如同初见时一样,像一团小小的星光,美好又遥远。

    这样一份心意搁置得太久,他都快忘记了,爱一个人原本应该有的心情是怎样的。

    那应该是欢喜又感激的。

    他收回了视线,声音闷闷的,没有一个人听到。

    “此恨经年久,此情度日长。”

    有风拂过,不知从王宫哪座花园里带来了一阵落花。

    天穹还躺在比武台上,那阵飞花追逐着从他眼前而去,只剩蔚蓝的天空,温柔而宁静。

    他终于懂了,为何那时天阙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

    能提起沉重剑刃的手,握不住飘落飞舞的花。

第九十七章 雌雄莫辨

    两日后,织梦跟逐安又重新站在了南风大殿的祭坛旁边,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比赛而来,而是为了观礼。

    流光的登基典礼。

    南风大殿里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比拓跋盛会那天还要更加隆重华丽。

    通往祭坛那一百零八阶石阶又换了新的红毯,台阶两侧除了身穿统一绛红色礼服的礼官和女官手捧鲜花香炉肃穆静立,还竖起来两列迎风飘飘的锦旗,画着南国的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场面越发盛大起来。中央镜湖里还三三两两漂浮着很多盏花灯,像是忽然间开了满池的荷花,比上次见到时,热闹了不少,连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都放上了一尊朱雀神兽的雕像,神圣不可侵犯,决赛上被损毁的地面又重新修补好了,几乎都看不出痕迹来了。

    这样精心布置的南风大殿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典礼,迎接新的王君。

    新王登基,爱凑热闹的南国百姓们怎么可能会缺席,再一次把两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兴奋的笑容,期待着今天的典礼。

    他们两人也是为此而来,从东玄大殿出来的三个人抽签后各自打了三场比赛都赢了,最后还需要他们三个之间各自进行一场较量,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然而他们两人本就是为了帮助流光而来,既然流光已经靠着自己的办法赢下了比赛,这最后的比试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场笑着宣布弃权了。

    至此,流光成了这一届拓拔盛会最后的胜者。

    按照规定,他就是新王。

    流光早早地通知了他们,拜托他们一定要来看,毕竟,他很希望在自己人生最迷茫的时候温柔站在他身边的这两个人,此时也能在他的身旁见证这样重要的时刻。他特意叫女官给他们在祭坛旁,平日里属于南国王族才能踏足的地方留了两个位置,以方便他们观礼,如此盛情他们两人也没理由拒绝,欣然前往。

    登基典礼结束后流光就会把上邪蛊如约交给他们,此行来南国的目的终于达成了,也还勉强算是顺利。毕竟,他们原本有做过最坏的打算,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做一次梁上君子把上邪蛊偷出来,虽然这样的打算不太君子,但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不用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两个人也算松了口气,能光明正大的取到上邪蛊,再好不过。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大殿里响起了三声礼钟声,随着礼官的唱喝,随之响起庄严肃穆的礼乐,登基典礼正式开始了。依旧先由圣女琉璃祭祖祈福,然后才到流光的登基典礼。

    织梦兴致勃勃地看着,等到流光走出来的时

    候,她愣了愣,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她的右手还缠着绷带,但是这两天在逐安仔细妥帖地照顾下已经好很多了,至少现在用右手做事的时候,逐安终于收回了他那种监视一样带着点谴责的眼神。倒也不是右手闲不住,毕竟右手是惯用手,用起来更加方便些。

    她抬起右手指着眼前看到的画面,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哥哥啊……流光他这是……”

    只见从王宫的方向走出来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不过今天却格外不一样,整个人明丽起来,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犹带露水努力绽放着的花苞。

    从见面开始那头乱糟糟的柔软短发今天却是精心梳理过,额间束着一条浅色抹额做装饰,佩着短发颇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决赛上被打到变形的脸休养了几天总算是恢复了原貌,哪怕还有隐隐约约的淤青,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来有用胭脂水粉稍微盖了一层,不过这么一瞧,那张小脸格外白净,衬得那双同圣女一样的眸子越发湛蓝,仿佛装着大海星辰。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织梦诧异的原因,流光身上穿着的那件深红色吉服是……女子穿的吧?

    南国崇尚四象,又以朱雀为尊,所以朱雀之红也为南国王族用色,最为尊贵的颜色,像琉璃圣女穿的吉服也是庄严肃穆的深红色,新王的吉服选用红色也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为什么流光那件吉服的下摆是裙裾?

    那是女子穿的衣裙样式吧?

    这……总不至于是弄错了?

    不同于织梦的诧异,逐安却是一脸从容,像是很早就知道了一样,见她的目光带着不满的威胁,这才低声解释了一句。

    “唔,阿梦,小姑娘肯定要穿裙子的呀。”

    “……”

    小姑娘?流光……是女孩子?

    什么情况啊?

    她怎么一直没发现……

    这也不能怪她,流光从见面开始就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很少有小姑娘会留这样的短的头发,而且流光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声音带着稚气,软软糯糯的,单从这些来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性别,再加上流光自己刻意隐瞒,跟织梦聊天时又声称自己是男子汉,织梦不疑有他,就默认了流光是个男孩子。

    可是,突如其来的真相,现在仔细想来好像也是有迹可循的,是她自己心思不在这上面,没有注意罢了。

    开始碰到流光时,哥哥的反应就很古怪,不愿意跟流光过于肢体碰触,也不愿意跟他们两个一起住屋子里,还有流光跟他们说,她参加拓跋盛会不是为了称王,而是想娶圣女,当时哥哥的脸色怪异至极,想必当时

    哥哥诧异的就是一个小姑娘想要娶一位女子,过于天方夜谭了。只是流光不肯说,逐安也体贴地没有拆穿流光的隐瞒,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把自己一头长发就这么随意剪掉了。

    不过织梦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有些迟钝了,想想也是,哪有这么爱哭的男孩子,跟他们碰上后,他几乎天天都在哭,每次那样眼泪汪汪的样子,让她心疼的很。

    太可恶了,居然骗了她!

    视线同祭坛上的流光遥遥对上,整座大殿庄严隆重的气氛里,流光却偷偷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在一堆板着脸严肃认真的礼官群里显得格外跳脱。

    织梦本来想假装生气的,见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这不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流光么?

    流光背脊挺直站在祭坛上,听着礼官用低沉认真的声音在耳边宣读南国礼法,声音如同洪钟,叫人肃然起敬。她的视线里便是幻想过的万民朝拜的盛景,这样的场景无异于是身处这样的高位才能看到的景象,总是叫人热血沸腾,心生向往。

    虽然心里憧憬过这样的盛景,可是当真的处在这个位置时,像是做梦一样的场景就在她眼前真真切切上演,她却莫名觉得心里很平静,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激动。

    也许这不过是因为,她所追求的,一直都不是什么王权富贵,平步青云。

    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守护,改变这腐朽的命运。

    为了保全阿姐,勇敢赴死的天阙君,若是什么都不做,任由他这样死去,很快他的名字就会被善变的人遗忘,留下记得的人日日夜夜深陷痛苦的泥沼。

    她以前一直不懂,在那么多优秀的孩子里依旧脱颖而出的阿姐为何在晋封大典上沉默流泪,直到后来她才懂得,因为被迫选择了不想踏上的道路,就像是手脚都带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连走出宫殿看一看外面的阳光都觉得压抑。

    阿姐分明是个温柔的人,一直照顾着她守护着她,却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要遭遇如此苦难,陷入被国家一次一次当做战斗的奖赏赐给陌生胜者这样无限循环的悲剧之中。

    天阙君做错了什么吗?

    阿姐琉璃做错了什么吗?

    流光的心告诉自己,他们分明都没有错,错的是这样虚浮又残酷的斗争,错的是这病态的传统。

    她选择要去守护阿姐,守护自己的心,守护自己想要的道路。

    虽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阻碍,她的期待也从痴人说梦慢慢开始充实起来,现在她已经做到了。

    她还能再做点什么呢?

第九十八章 女帝流光

    等礼官终于念完了冗长的贺词,流光看了看身旁站着的阿姐,眼神坚定了起来。

    她原本的想法,一定要赢下拓拔盛会登上王位,是因为她本身就同圣女琉璃有血缘关系,而且又是女孩子,她一旦赢了,同为女子根本娶不了圣女,也可以避免阿姐被迫嫁给别人。

    这是她最初的想法。

    可是她现在站在这里,历经了生死的考验,有了新的想法。

    阻止得了这一次,阻止不了每一次,只要这样残忍的传统一直延续下去,阿姐就会不断遭受这样的苦难,不止是阿姐,还会出现千千万万个像阿姐一样的圣女,她们呢?要怎么办?

    也许天阙君那时担忧的不是这一次赢不了,而是每次都是如此,他能保证一直守护住琉璃吗?所以他才想带着心爱的琉璃一起远走高飞。

    虽然成了悲剧。

    要想彻底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就得改写这样残忍的沉疴痼疾!

    这久病的传统是时候推翻它了!

    她站在所有人视线中心,突然不合规矩地振臂高呼。

    “所有南国的子民们!我,南风流光,圣女琉璃的亲妹,新的王君!”

    “我颁布的第一项政令就是,废除拓拔盛会中三年一度的选王制度!”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从来没有一位王君说过这样胆大包天的话。

    流光却不这样认为,分明每一届的王君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没人去质疑这制度存在的合理性;他们分明是王君,却畏惧而害怕,三年后会被更强者比下去。

    明明是选出来的强者,却没有一个人去质疑挑战这样的传统。

    无形之中被这样的规矩禁锢束缚住,自己给自己带上了枷锁。

    既然没有人敢,那她就要做这第一人!

    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质疑声,她没有退缩,站在台上语气温和平静,缓缓讲了阿姐跟天阙君之间的故事。

    她的声音并不激动愤慨,却格外清脆响亮,回荡在整个大殿里紧紧牵动人心。

    百姓中大多数从来不知道王宫里还有这样悲伤的故事,还没讲出来的悲剧只会更多,这样的悲剧过于惨烈。他们见证过太多新的圣女晋封,只觉得圣女的地位神圣而不可侵犯,没人深思过她们是否愿意,这是他们想要的吗?

    在场人不由沉默起来。

    流光继续开口,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害怕,语气却越发坚定起来。

    “我并非想独自霸占王位,若是有能力者,能守护天下子民,守护每个人的幸福,这王位我大可以拱手相让!”

    “崇拜力量没有错,每个人都应该强大起来,所以拓拔盛会依旧会继续开办下去,为国家选拔武材将领,有能力者皆可入朝述职!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推崇的力量!”

    “当然,我作为王君也在此立誓,我会尽我所能,守护国家,守护你们!为了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路!请你们勇敢起来!”

    站在一旁琉璃的琉璃边听边落泪,她的小流光,好像突然长大了!

    她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走到了流光身边,虔诚地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俯下身子行礼。

    “我,南国圣女琉璃,愿意尊你为帝,誓死追随于你!”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又悲悯,犹带着泪光的面容是那样的坚定,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好像碎掉了。

    在她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到流光身边支持她拥护她。

    原本高喊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整齐,快要响彻天际,打破了陈旧的墙壁越发震撼人心。

    “女帝万岁!”

    “圣女万岁!”

    那声音不断盘旋着,深深篆刻在南国历史中。

    于此,南国废除选王制度,同年流光称帝。

    南国在沉痛的涅洗礼中,重获新生。

    “我我我有有一件事想坦白……”

    流光抓着自己宽大的吉服袖子有些扭扭捏捏的,再没有刚刚在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女帝气魄。

    织梦挑挑眉,本来顺口就想叫小矮子的,却还是改了称呼,倒不是因为觉得流光称帝之后有了地位的差别,而是想肯定流光的做法。

    她口中的小矮子胆小又爱哭,是个很笨的孩子。

    她口中的小矮子,现在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是南国国史上第一任女帝。

    “不知道流光殿下还瞒着我什么事呀?”

    琉璃从宫殿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眼熟的铜盒子,雕着南国特有的花纹装饰,还细致地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这不就是在乌达城刚碰到流光的时候她掉在河里的那个嘛!

    那时她就对这个盒子宝贝的很,莫不是……

    流光见织梦想起来了,赶紧解释道:“织梦姐姐……真的很对不起啊!其实上邪蛊一直在我手里,我把它偷偷带出去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不给你们的!我……”

    织梦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这一点小事你这么紧张干嘛?”

    流光拽着她的袖子,眸子里有些歉意,着急地解释:“可是你们本就是来寻找上邪的,你们的朋友明明急需它去救命,它分明就在我手里,我却瞒着你们,还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强迫你们帮助我……我我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织梦扑哧一声笑起来,戳了戳她的额头。

    “说什么呢!虽然我们是很需要,可是上邪蛊乃是南国至宝,哪有白白给我们的道理。还有一点你要知道,不是你强迫我们帮忙,这天底下还没人能强迫我跟哥哥做不想做的事,我们想帮你才帮的。而且这可是你说的,做一个交易,互相交换不是很合情合理吗?我们帮你可以得到上邪蛊,何乐而不为?这等小事,不必耿耿于怀。”

    逐安点点头,很认可织梦的说法,别人的东西本就没有白白拱手相让的道理。

    流光看着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得有多幸运才能遇到这两个人,可是他们很快就要回到故土去帮助他们的朋友了,她的眼睛里又不由自主的泛起泪光,眼泪汪汪地朝着织梦扑过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呜呜呜,织梦姐姐我我我我好舍不得你还有师傅!”

    织梦看着流光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哭笑不得。

    “喂喂,流光你现在都当上女帝了,得注意点形象啊!整天哭哭啼啼的,你的子民们都要笑话你了!”

    “呜呜,女帝也是小孩子嘛,小孩子哭一哭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琉璃把手里的盒子递给逐安,逐安打开一看,盒子里放着一团鹅卵石大小的光球,散发着金色的光晕,明明灭灭,格外好看,逐安轻轻伸手拿起,入手触感柔软而冰凉,对着阳光一照,金色的光团里有

    一只小小的蛊虫,像是一只夏日夜晚发着光的萤火虫。

    琉璃从流光那里听到了她离宫后的经历,在拓拔盛会上她也一直坐在高台上把一切看在眼里,由衷地感激着他们两人,上邪蛊能帮助到他们两个人的朋友,这一点点回报很值得。

    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了一个祈福之礼,表达着对他们的尊敬和祝福。

    “逐安阁下,上邪蛊是我国无上至宝,效用什么的我也就不多嗦了,既然你们两位慕名前来寻找,必定对此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身为圣女,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它的了,我有几句话还是得提前告知你们。”

    逐安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有劳圣女了。”

    “上邪蛊归根到底乃是蛊毒,既是毒对身体就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影响,在我翻阅过的王室典籍里有过记载,曾有人服用上邪蛊后,出现过或轻或重失去记忆的症状,可能是所有的记忆,也可能是最近的记忆,有这样的风险还是得事先告知于你们,阁下拿回去后,使用上邪还需谨慎,不过蛊毒效果因人而异,也不必太过担忧,它的功效还是可以保证的。”

    逐安沉吟片刻,作为医师,他很能理解琉璃的话,是药三分毒,在经常使用的药物中,不乏这样效果显著却存在其他不良药性的药物,琉璃出于谢意好心提醒,他赶紧温言谢过,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上邪蛊。

    这边的事也算告一段落,半月之期也快到时间,想必疏花那边肯定等得很着急,他们得快些赶回去了。

    等收拾妥当,两人便同流光姐妹告了别,踏上了归程。

    织梦同逐安并肩站着,她笑着向流光挥了挥手,背上还不忘背着逐安给她编的那个她视若珍宝的斗笠,虽然眼睛里有不舍的悲伤,笑容却像是这炎热的夏天里最明亮的风。

    “流光,再见啦!”

    琉璃陪着流光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两人远去,流光憋了一会还是觉得眼睛里酸酸的,不顾城墙上卫兵诧异的目光,扑过去就抱着阿姐哭得稀里哗啦。

    虽然他们相处不过短短几天,可是对流光来说,他们两个人却像是陪伴他成长的亲人,一直站在她身边鼓励着她,守护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走。

    现在她的背脊会越挺越直,会走得越来越远,哪怕他们不在身后守护着她了,她也能勇敢地继续往前走下去,再不是从前那个磕磕绊绊的懵懂孩子,心里也期盼着下次见面时,她已经成为更好更强大的人。

    不再需要别人守护,而是去守护阿姐,守护王族,守护她南国千千万万的子民。

    可是,哪怕知道不得不分离,他们要走时,仍然真的很舍不得。

    琉璃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抱着大哭不止的流光,没有阻止她哭泣,任由她哭个够。

    听着流光依旧孩子气的哭声,她的心里只觉得宁静而柔软,目光里那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却仍旧不断往前走着,没有停留。

    原来每个人都在为了各自的道路而努力前行着,连一直躲在她身后,需要她保护的小流光都勇敢了起来,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自己的路。那么,她也得勇敢起来才行。

    她一直想挣脱的那副命运的镣铐,好像突然间自己就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捆绑住她的究竟是命运还是自己呢?

    所谓命运什么的,通通见鬼去吧!

第九十九章 雪后初晴

    湖城的天刚蒙蒙亮,浓重的夜露还没散去,疏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窗外有船桨声朦朦胧胧的传来,船只破开水面的声音像是低浅的梦呓。

    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

    织梦跟逐安前往南国已经第十二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此行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第十二天了,慕飞白已经整整昏迷了十二天了。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眉眼带笑地看着她,同她温柔说话的声音了。

    疏花就这么静静躺在榻上想了一会,这才坐了起来,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她拿起桌上的木梳梳理着一头如水的墨色长发,用发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

    梳洗过后她端着一盆温水经过了小院,容家那位老仆正在院子里洒扫,看到她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杵着扫帚笑着同她打招呼。

    容怜借给他们的小院不算大也没有多奢侈,几间干净的房屋还有一个大院子,屋前屋后都临着河,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花树,是她喜欢的环境。

    春去夏来,气温渐升,花落了一地,像是落了一场雨。

    “疏花小姐今天还是那么早啊,又要去看望慕公子了吗?”

    虽然有这位老仆在,疏花却还是愿意自己亲自动手照顾慕飞白,而且老仆年纪大了,有时候耳朵不灵便,喊他他都听不见,疏花觉得自己来做事更方便些,对他也多照顾几分。

    在等待里每天如此做下来倒也没有觉得有多枯燥。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半个月相处下来,容家老仆已经习惯了这位柳家小姐脸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神色淡淡的,语气淡淡的。

    开始以为是她出身世家心高气傲不好相处,待久了却发现她只是性子冷了些,人却是极好的,对他也是照顾包容有加,他年纪大了很多事做不好的时候还是疏花处处照拂,对冷冰冰的疏花从开始的敬畏也变成了亲近。

    “老奴准备了些早茶,放在厨房灶上焐着,疏花小姐记得吃些。”

    “多谢容叔。”

    老仆笑着点点头,继续低头打扫落花,疏花这才端着水进了慕飞白的屋子。

    慕飞白静静躺在榻上,脸色依旧带着些病容的苍白,再不见那样意气风发的模样。

    疏花把手里的水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换气,窗外花树落光了花只剩片片绿叶成荫,一点清晨的风淡淡吹进来,屋子里的药味被冲淡不少。

    疏花走回塌边,湿了帕子给慕飞白擦拭脸庞,然后轻轻拉开被子给他擦拭上身的肌肤。

    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帮他擦拭身体,也没什么好害羞扭捏的。

    慕飞白的上身裸露着,是泛着哑光的小麦肤色,清瘦的躯体结实而饱满,有着明显腹肌,却不是纠结突兀的肌肉,腰腹间的线条紧绷而流畅,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青涩硬朗。

    可是现在胸口处多了一道伤口,虽然缠着绷带,那道伤口依旧格外狰狞,突兀地破坏了那具身体的完美。

    不管如何,永远都会有一道伤痕留在那里,贯穿而过,那是替她挡下的剑,代表着他曾经勇敢保护过她。

    这么多天她每日悉心照料,按照逐安给她留下的药方,敷药换药从不懈怠,可是他的伤口仍不见好转,愈合得还是格外缓慢。

    万幸的是,虽然伤口很深,也没有再继续恶化流血。

    不过,她照顾慕飞白的时候,从慕飞白怀里的衣服间找到了一件熟悉的事物。

    一支浅色的玉簪,发簪雕成一朵冰山雪莲花的样式,精致而温润。

    正是那年簪在她发间被慕飞白不小心扯掉的那一支。

    时光匆匆,已经过了许久,可是那支发簪依旧温润如新,颜色越发鲜亮。

    不难看出,这支发簪被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保存着,一直随身携带,那是他心里一点点小小的念想。

    珍藏发簪,还贴身日日放在怀里,这样的举动,往深处一想,不免有些叫人面红耳赤。

    他的心意,昭然若揭,好像夏日里灼灼滚烫的日光无端熨烫着她的冷若冰霜。

    帮他擦拭过身子后,疏花坐在一旁的桌前捣药,桌面上堆着一堆药材,要用的时候就直接伸手取,她已经不用看药方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用到什么药材。

    这张药方温养着他的身子,让慕飞白能平安撑到逐安他们找到上邪蛊回来。

    只是扶着药盅捣着捣着她又走起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支玉簪后,她最近总是想起那一年举办武林大会的山庄后面长廊下的漫天花雨里,慕飞白着急地想同她说说话,勇敢又羞涩地站在她面前要拦住她。

    好像很少有人第一次见面不会畏惧她的冷清。

    那样认真又焦急的模样好像……

    有点可爱。

    “疏花,你在想什么呢?”

    嗯?

    疏花眨眨眼,手里的药杵停下了,是错觉吗?为什么她好像听到了织梦的声音……

    “疏花?”

    她转过头,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许久不见的织梦弯着腰凑到她跟前看着她手里的药材,一双眼睛像是亮晶晶的星星,带着重逢的笑意。

    “阿梦?”

    不是错觉,竟然真的是织梦在叫她,他们比预想的还早了几天回来。

    他们怕疏花同飞白多等,日夜兼程赶路这才把回程的路缩短了一天。

    疏花站起身,织梦身后就站着逐安,依旧是那样温煦的笑意,只叫人觉得安心。

    “回来了。”

    织梦笑着点点头,“是啊!对不起,花了那么久时间,不过还好上邪蛊顺利带回来了!”

    疏花心里舒了口气,伸手拉着织梦左右看了看,确认她是否安好无恙,这一看就看到她手上缠着绷带,疏花抓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露在外面的皮肤雪白依旧,看不出受了什么伤。

    疏花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里却爬上些担忧,“如何伤的?”

    想必两人寻找上邪蛊并不容

    易必定费了不少功夫,还好平安归来了。

    织梦都忘了手上的绷带,赶紧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啦!一点小伤而已,都快好了。有哥哥在,我怎么会有事呢!”

    逐安听到她的话,眼神里带着愧疚,那时他分明在,可是织梦却就在他眼前受了伤,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他有些心疼。

    疏花的眉头蹙起,面色冷了些,“还是伤了。”

    织梦察觉到逐安的目光,又怕疏花担心,赶紧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慕飞白怎么样了,救命要紧救命要紧!哥哥你快去帮他看一看!”

    她这么一说,果然很奏效,疏花的目光落在榻上的慕飞白身上,眸子里盛满担忧,“还是没醒过。”

    逐安走到塌边,伸手替他细致地检查了一遍身体的状况。

    “情况还是如同之前一样不容乐观,不过上邪蛊找来了也就没事了,只要喂他服下,等待上邪生效修补好他受损的经脉,他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之后再慢慢加以调理,很快便可恢复。”

    织梦在一旁看了看,闻言也放心了不少,催促道:“哥哥,那快喂他吃好了!”

    “嗯,不过……”逐安转过头看向疏花,停了下来。

    疏花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问道:“不过?”

    逐安把身上妥帖放着的上邪蛊取出来,递给疏花,示意她打开。

    疏花伸手接过,打开了那个精致繁复的铜盒子,入眼是一团金色的光球,鹅卵石大小,光泽柔和,明明灭灭,很是好看。

    她轻轻伸手拿起来,指尖的触感冰凉又柔软,她抬起手把上邪蛊对着门外亮光处看了看,金色的光团里有一只小小的蛊虫。

    就是这只小小的蛊虫可以救慕飞白吗?

    这就是上邪蛊啊,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蛊。

    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她捧着盒子又看向逐安,目光里带着询问。

    不过什么呢?

    逐安看看她,又看看昏迷的慕飞白,准备把琉璃同他说的话如实转告给疏花。

    分明此时应该庆幸慕飞白有救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他会随时丧命,疏花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那铜盒子上的凉意从指尖传开。

    逐安的神情严肃了一些,认真说道:“疏花,有一件事我必须提前跟你说,南国圣女把上邪蛊交给我的时候叮嘱过我,上邪蛊归根到底是蛊毒,既是毒对身体就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影响。”

    疏花的心脏忽然猛地一跳,她还是面无表情,却无端喘了口气才接了话,“什么?”

    “服用上邪蛊后,可能会出现或轻或重失去记忆的后遗症,可能是所有的记忆,也可能是最近的一部分记忆,因人而异。”

    所以……

    慕飞白服下上邪后可能会出现失去记忆的情况。

    慕飞白可能会忘掉很多事情,很多人,包括疏花。

    他可能会忘记织梦跟逐安是谁,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忘记自己是为了保护疏花才昏迷了那么久受了那么重的伤。

    忘记他一直很喜欢一个叫柳疏花的姑娘。

    疏花指尖僵住了。

    服用下这个救命的上邪蛊,慕飞白……会忘了她吗?

    如果一个每天都在你眼前晃的人,每天都想尽办法想靠近你的人,每天都想对你好的人,突然把你忘记了,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因为好像没有这么样一个人。

    现在却直接了当不留余地的突然发生在她面前,她的心情是……

    诧异的?担忧的?还是说,害怕。

    是了,就是这样陌生的情绪。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害怕突兀的涌上来。

    为什么会害怕呢?

    她的指尖动了动,虽然语调听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却觉得自己的嗓音莫名有点沙哑。

    “嗯,用吧。”

    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他的性命重要。

    若是要忘……那就忘了吧。

    逐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嗯,我准备些药材,辅佐下药效果更好些。”

    织梦抓抓头发,总觉得气氛有些凝重,见逐安要出门她赶紧开口:“哥哥要出门买药吗?我同你一起去!”

    逐安点点头,“走吧。”

    似有若无的,有意无意的,两个人默契地留下了让他们独处的空间。

    看着两人并肩出了门,疏花站了一会,才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塌边,就这么盯着昏迷不醒的慕飞白看了一会。

    她背对着慕飞白坐在了床边,半晌才想起应该说点什么吧。

    “你……”

    说点什么呢?

    “快点好。”想说这个吗?

    “叫人担心不好。”好像也不是这个。

    “上邪,他们,很辛苦才拿回来。”到底在说什么。

    ……

    想说的好像都不是这些。

    她突然有些泄气,像个郁郁寡欢的小孩子垂下了脑袋。

    “别忘记我。”

    声音轻得快听不见。

    逐安的手轻轻卡住慕飞白的下颌骨,那张失去血色的嘴被迫张开,先慢慢喂下去一碗熬好的固本培元的汤药,过了一刻才把上邪蛊喂他服下,以免他的身子损伤虚弱,受不住上邪的药性。

    逐安又把刚刚买来的药材捣碎包成药包,外敷在慕飞白的伤口处,用新的绷带包扎好。

    之前留的药方只要是温养元气,现在换上了活血通络的新药,内用外敷,双管齐下,对于伤口愈合更有帮助,做完这些才算完事,他额头已经出了些薄汗。

    “哥哥,这样就好了吗?”

    织梦一直在旁边静静站着不敢打扰他做事,偶尔帮忙递递东西,动作也格外迅速又轻柔。

    只见逐安处理伤口的动作有条不紊,格外麻利而娴熟,她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不觉枯燥只觉得哥哥好生厉害,这么久以来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况且治病救人的医师想必肩上都担负着沉甸甸的希望吧。

    大家都希望慕飞白能赶紧醒过来。

    见他停

    下了动作这才开口询问。

    逐安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汗,温煦点点头应道:“嗯,可以了。”

    “那为什么上邪蛊还没生效啊?”

    织梦盯着慕飞白看了一会,见他一点动静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也是,不由奇怪地询问,一旁的疏花也跟着看向他,目光里带着同样的疑问,不是有了上邪蛊就可以治好慕飞白了吗?怎么喂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逐安闻言哭笑不得,想必她们都被上邪蛊圣药这样的名头给唬住了,开口解释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神药存在,能立竿见影立刻治好这么重的伤根本是无稽之谈,就是叫做神赐的圣药上邪蛊也不可能做到,最好的药性乃是由慢至快,由表及里,彻底根治病根为上,若是服下后突然好转多半用药里带着些刺激性药材,我个人不建议这样治疗。上邪蛊也是如此,完全修补经络估摸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这样的功效已算神奇,想要立刻让慕飞白醒过来可能是办不到了。”

    顿了顿,他又说:“唔,你们俩可以这样想,上邪蛊的蛊虫本来就是特别小一只,要靠它去一点点修补经脉才行,对它而言可是一项很庞大又艰巨的任务呢。先稍安勿躁,给它一点时间。”

    织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么一想还真是挺辛苦的。”

    疏花也跟着点点头,配合地嗯了一声,自慕飞白受伤以来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不过总算慕飞白的性命是无虞,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慕飞白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团黑色的混沌之中漂浮着,身体宛如没有重量轻得不像话,他却一直找不到出口在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是看不到光亮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团金黄色的光球,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忽明忽灭,朦胧又美好,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混沌里。

    这是什么?

    慕飞白看着那团光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住它,一点暖暖的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忽然身体有了重量猛地往下一沉,那片混沌没有实体一脚踏空,从高处跌落。

    他耳边的声音似乎清晰起来。

    “哥哥,都三天了,慕飞白怎么还醒?”

    这是……织梦的声音?

    “应该快了。”

    “那……慕飞白醒过来的时候会失忆吗?那样的话疏花怎么办呀?”

    织梦?她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失忆,他么?还有,疏花怎么了?

    逐安似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推门声响起,两个偷偷讨论的人瞬间都噤了声。

    慕飞白试着动了动手指,眼皮格外沉重,许久没有见光的眼睛刚睁开一点点,光亮刺得他眼睛痛,他又闭起来缓了一会。

    这才又尝试睁开,这次顺利了许多。

    睁眼就对上了靠在窗边逐安的视线。

    逐安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刚想说话,慕飞白勉强抬起手做了个嘘的动作,逐安一愣唇边多了一抹笑意,没有开口提醒桌边那两个人。

    如此看来慕飞白的记忆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太好了。

    慕飞白又稍微偏过头,桌边的两个人正坐在一起看一本书册,美好无暇的眉眼十分相似,却是两段截然不同的风姿,目光看过笑着的织梦,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疏花身上。

    疏花撑着下巴搭在桌边,格外认真地听着织梦说话,那如冰雪一样的清冷依旧,还是那般好看的模样。

    这么一晃神,疏花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回过头,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双清冷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

    慕飞白只觉得一阵目眩神晕。

    织梦察觉到疏花的动作跟着回过头,瞪大眼睛,惊喜道:“醒……醒了!慕飞白醒了!”

    她赶紧拉着疏花跑到床边,想同他说说话。

    慕飞白因为疏花的表情还没回过神,心里不合时宜的爬上几分窃喜,忍不住脑子一抽,下意识地顺着方才听到的话开口。

    看着她们,眸子里茫然一片,神色格外小心翼翼。

    “你们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慕飞白觉得疏花面上刚刚有的一点神采消失殆尽,甚至变得冷峻起来,明明是炎炎夏日,却像是突然寒风肆虐刮起风雪。

    他余光瞥见靠在窗边的逐安不赞同地摇摇头,心里猛然打起退堂鼓。

    他在干什么!

    作死么?

    要是被疏花发现……

    “你你……”

    织梦的话没有说完,脸上的欣喜僵住,简直不敢去看疏花的表情,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下意识的看向了逐安,却见逐安一脸淡然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戏谑神色,她猛地反应过来,悄悄退开了塌边站到了逐安的身边,两人站得远远的,以免被波及。

    慕飞白看着陷入沉默的疏花, 有些于心不忍,正犹豫怎么开口解释,难道直接说,刚才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别当真吗?

    他的直觉告诉他,疏花会直接杀了他。

    正纠结着左思右想间,疏花却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慕飞白。”

    下意识的,他就应了一声,应完才发现糟糕……

    完了!

    这下真的是在作死了……他刚刚还装作失忆了!

    慕飞白简直欲哭无泪。

    只看到疏花顶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从腰侧抽出了拂雪鞭。

    “嘭!”

    疏花冷着脸,手腕一翻,拂雪鞭在空中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银光残影,一旁的凳子陡然炸裂开来。

    慕飞白心头一紧,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凳子,被疏花一鞭子生生抽裂,这……也太恐怖了吧!

    他躺在床上喉结上下一动,赶紧慌张道歉:“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看气氛太紧张了……我我……疏花别生我气啊!疏花!”

    疏花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转身出去了。

    听着身后那个人以为她生气了开始紧张地絮絮叨叨,她站在院子里望着那一树绿荫,一直冷清的唇边突然泛起一抹温煦的笑意。

    像是雪后初晴的第一抹阳光。

乃敢与君绝 壹

    天色阴郁有小雨,山麓间飘着淡淡的雾气,细雨朦胧间山水已然化作一团氤氲绻缱的水墨画卷。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背着竹篓在崎岖的山道上缓缓前行,伞下一张素净的脸上,表情淡淡的,眉眼清丽宛如这山水一样的颜色,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几乎要融在这雨里。

    转过一道弯去,不远处山道旁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突兀出现在眼前,像是山林间的魑魅精怪。

    她脚步一顿却未停,撑着伞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近,那槐树下站着的人眉眼也清晰起来。

    清瘦高挑的一位年轻公子,眉眼温和不见半分凌厉,肤色带着点病态的苍白,卷曲乌黑的头发被落雨打湿贴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对比剧烈格外醒目,神色倦倦怏怏的,越发像是精魅鬼怪。

    见她走过来,那公子的视线看了过来,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细雨打湿了眼睛,一双眸子湿漉漉的。

    她目不转睛,只是仔细盯着山路崎岖,直直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等等。”

    本是一场山道上寻常的偶遇,那人却突然开了口,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脚步,拽了拽自己的竹篓,转身看向他,目光里带着生疏的询问。

    “唐突叫住小姐,失礼了,在下先行赔罪,那个……”他忽然笑起来,一扫方才的倦怠,“山雨忽来,未带雨具,可否请小姐载我一程?”

    她抿了抿嘴,有些犹豫不决,那公子也没催促,静静等着她回答。

    山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像是一阵悠悠的丝竹声,滴滴答答打在人心里,雾气越发浓重,远处的山峦间已经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了。

    这样的气氛让她无端有些紧张。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像是婉转的锦雀啼鸣。

    “你要到哪去?”

    那位公子笑着回道:“镇子上就行。”

    她点点头,她也要到镇子上去,走的是一条路。

    她把手里的伞抬高了一些,示意他进来。

    那位公子低头钻进她的伞下,一阵清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他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渍,寒意淡了些。

    然后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伞,手指如白玉,纤细修长,端端握着伞柄很好看。

    他笑道:“多谢小姐,伞我来撑吧。”

    他个子很高,她撑伞得一直高高举着双臂是很累,她点点头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一同上了路,许是对于不认识的人她有些沉默寡言,没有再开口说话,只听得到雨声里两个人步调一致的脚步声。

    也许是觉得结伴同行要那么沉默着走一路实在有些枯燥无聊,那公子偏头看了看她背上的竹篓,像是背了很重的东西,她的背脊稍

    微被压下去些,不过竹背篓上面盖了一块黑布,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

    冒然询问也有些不妥,他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浓浓白雾,找了个话头。

    “小姐是要去镇上赶集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低声回道:“嗯,算是吧。”

    “可不巧今天这山里突然落雨,想必得辛苦些。”

    “无妨,习惯了。”

    许是落雨的清晨,天气有些凉意,她讲话带了些鼻音软软糯糯的。

    “嗯?小姐经常从这条山道过么?”

    她点点头,还是仔细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抬头。她平日里要到镇上去,都得从这条山道上走,山间气候多变,时常会有落雨,她走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一把油纸伞以免山雨忽来被淋湿。

    “原来如此……”

    她没懂,如此什么?不过她也没开口问。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句的说着话,今天的山道似乎短了许多,很快就到了镇子上。

    那公子把伞柄递还给她,从伞下钻出去跑到镇子口的牌坊下站着,笑着向她挥挥手,“多谢小姐载我一程,集市得往东边去,与我不顺路了,不好再耽搁小姐的事,我在这等会雨歇再走好了。”

    她看着他点点头,转头闷闷地就往东边走,那公子站在牌坊下望着她。

    走了两步她停了下来,又快步走回了牌坊下,从背后的竹篓里翻找着拿出了一顶雨笠戴在自己头上,把手里的伞柄塞到了他手里。

    “身体不好,忌受凉,拿着。”

    没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她只是想起,方才在山道上,他躲在槐花树下被雨淋湿的模样有些可怜。

    她扶了扶雨笠走进了雨里,背影还是闷闷的样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伞,笑起来。

    雨过天晴,空气是雨后特有的清新味道。

    她收起了雨笠挂在竹篓边,再次背着竹篓往集市走去,一直走到了镇上的庙会街才停了下来。街心那儿有间茶棚,方才下雨收摊了,现在又摆出来了,她朝着茶棚走过去。

    “哟,吾娅来啦?怎么今天没打伞?”茶棚的主人看到她笑起来,熟稔地打着招呼,声音洪亮,是个待人热情的大嗓门。

    “忘带了,吉婶。”

    茶棚的主人吉婶麻利地替她在茶棚旁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小戏台,四四方方的一个台子后面搭了块白色的幕布,幕布后放着一个小木凳。

    她坐在木凳上摆弄着从竹篓里拿出来的几个傀儡木偶,个个都是四五寸大小,穿着精致的小衣服,五官俱全而且惟妙惟肖,做得跟真人无异,活灵活现。

    她是这镇上唯一的傀儡戏先

    生。

    每个月十五不管有没有庙会,她就从家里背着傀儡娃娃们到镇子上摆摊免费表演傀儡戏。开始是自己随意找地方,后来刚巧碰到吉婶,在茶摊旁边摆了戏台,聚了好大一堆人观看,吉婶的茶摊生意也跟着沾光不少,吉婶就想了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给她收着戏台家当,省得她每次都要背着重重的戏台板子走好远的山路,而她就固定在茶摊边上表演傀儡戏给茶摊招揽客人。

    她的傀儡戏好看又精致,每次都能引来很多人观看,男女老少都有,特别是孩子们就很喜欢看,每次十五像过节一样,都要呼朋引伴的一起闹哄哄地跑来看,雷打不动,仿佛成了他们固定的娱乐。

    她从小就痴迷这门手艺,选择做了傀儡师。每个月回去写好戏本子,十五就来表演,坐在戏台子那块幕布后面,手指用线操控着傀儡娃娃们表演。

    看着台边的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她心里就很欢喜。她表演的傀儡戏不收钱,吉婶每次收了茶钱,就会分她一些当做谢礼,在镇子里颇有名气。

    戏台正对着茶摊,刚一摆开,茶摊里很快就闹哄哄聚过来一大批人,小茶摊挤不下了就自己搬着小凳挤在一旁看,孩子们叽叽喳喳催促着她快点开始。

    吾娅准备好后,就坐在戏台后,手指操控着傀儡身上的细线,她拍了下梆子做了个开场,一开嗓就惊艳了全场,闹哄哄的观众们也安静下来,仔细盯着那活灵活现的傀儡木偶表演,全然忘了那是傀儡师在背后操控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个穿着粉色桃花裙的傀儡小姐从幕布后走出,手里捏着一块小手绢,一步三摇像是扭动着腰肢,挥着水袖就开口唱了一段。

    声音婉转如莺啼,博得满台喝彩。

    幕布上绘着图案,一团团桃花开得熙熙攘攘,灿烂如同烟霞云集的桃花园,如同真的景物一般。

    一位美貌的粉衣小姐游园,触景生情,感叹着韶光苦短。

    她手指一动,又款款从树下走出一位白衣书生,来一场桃花园里的美好邂逅。

    那书生手里还有一把纸扇,这么一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听到小姐的感慨接口唱道,声音陡然换成了一个清清脆脆的男子音。

    “你游花院,怎靠著梅树偃?

    一时间望眼连天,

    忽忽地伤心自怜。

    知怎生情怅然,

    知怎生泪暗悬?”

乃敢与君绝 贰

    小小的戏台子上还在演着小姐同书生邂逅的美好爱情,她就咿咿呀呀地坐在幕布后唱着,音色切换自如,忽男忽女,年轻的,苍老的,小孩子的,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若不是知道幕布后只有她一个人,只叫人怀疑,是不是请了一堆戏角在后面给傀儡配声。

    她伸手用拨片拨动着月琴的琴弦,一段如倾如诉的乐声琅琅传出,戏台上的场景也换了,幕布一撤又换了张新画的背景,一座富贵的深院,亭台楼阁几许。

    台下的观众们看得聚精会神,路过的人被吸引住加入他们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一位穿着白衣的清瘦公子也站在了人群后面跟着一起看,那身白衣衣角用丝线纳了一道细边,衣摆还绣着暗花,角度一转就有光泽流动,精致又好看,一看就价值不菲,穿在他身上却并不突兀,相得益彰,衬得气质更加出众,贵气又自然。

    无异于身姿很是出挑,跟这样都是走卒贩夫市井百姓总角孩童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聚在一起的人热热闹闹都是自来熟很快就能打成一片,有个人见他站着怪累的,大方地给他递了一把小木凳,他乐呵呵地接过来同那人道了谢也跟着坐下一起看,一点都不拘谨。

    认真又专注地看着那出傀儡戏。

    这出戏讲的是一位富家小姐同一位书生的爱恨别离,他们在城里的桃花园中相遇结缘,遂相约一起游园,萌生了爱情,互相许了终生,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结果富家小姐的父亲觉得书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便各种阻挠他们二人再有往来,两个人都伤心欲断肠,一对恩爱鸳鸯就这么被拆散了。痴情的小姐日日以泪洗面,思念情郎,后来终于病倒了,郁郁而终,过世的噩耗传到书生那里,书生只觉得肝肠寸断,又来到他们二人相识的桃花园中流离。

    初遇时桃花正盛花团锦簇,此时恩恩爱爱一双人;死别后,桃花园里的桃花早就凄凉的凋谢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彼时只剩伤心欲绝的书生孑然一人。

    他流着泪肝肠欲断地唱道:

    “为我慢归休,

    款留连,

    听、听这不如归春幕天。

    难道我再到这亭园,

    难道我再到这庭园则挣的个长眠和短眠?

    知怎生情怅然,

    知怎生泪暗悬?”

    丝丝凄凉的弦乐辗转不绝,最后一句戏文唱完,人们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一旁的吉婶手里拎着茶壶靠在茶棚柱子上,沉浸

    在这出新戏里,忘记给客人添茶加水,都没察觉自己看哭了。

    她擦了擦汗,从幕布后探出头偷偷看了看鸦雀无声的观众们,满足地笑起来,一双眸子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像发着光。

    这么一瞧,她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

    眉眼温和,蓬松的短发如墨一般,衬得肤色越发雪白,换了一身白衣,俊美清雅的模样,跟周围很是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此时却乖乖地抱着双膝坐在小木凳上,认真地看戏,也同旁人一样沉浸在故事里,没有察觉这出戏已经结束了。

    是方才在山道遇到的那位公子。

    原来,他也喜欢傀儡戏么?

    她又悄悄把头缩回去了。

    “老板娘,你这茶钱还要不要了!”

    直到人群里传来一声吆喝声,这才惊醒了众人,吉婶赶紧抹了抹脸跑去收钱,高声回道:“要!要!当然要了!不要我喝西北风去吗!”

    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卖力地鼓着掌,为这出戏喝彩。

    戏看完了,吾娅操纵着一只小傀儡乖巧地对着观众作了个揖,对观众表示感谢,人们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意犹未尽的人群这才开始缓缓散去。

    孩子们嬉笑着跑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嚷嚷着自己下次想看什么什么故事,希望她能演给他们看,她都笑着应下了,吉婶跑过来把闹哄哄的孩子们赶走,她的大嗓门一吼,孩子们赶紧笑着跑开了,吉婶这才把戏台拆了收回去。

    借给白衣公子板凳的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凳子要了回去,他又笑着道了谢,却没有跟着人群离开。

    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那里。

    像是在等人。

    她认真地把傀儡木偶一个个放在特定的木盒子里收好,吉婶在抹布上擦着手,笑着同她讲话:“吾娅啊,今天这出新戏叫什么?哎呀,真是太感人了!你瞧吉婶这一把年纪了,看得都忍不住流眼泪!”

    她收好最后一个傀儡整齐地放进竹篓里,再次把竹篓背到了背上,听到吉婶的问题笑着回道:“唔,叫《桃花缘》,缘分的缘。”

    “好!真好听!真想下个月十五号快点来!”

    她笑着点点头。

    “要回去了吗?那你走山路的时候慢一些!”

    “好,知道了吉婶。”

    同吉婶道了别,她又背着竹篓转过身,就看到他还孤零零一个人傻站着。

    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在认真看着她。

    她有

    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方才脸上那样自信满满的神色没了,眸子里有些怯怯的。

    他看了一会朝她走过来,像是照过来一束白色的月光。

    他个子很高挑,她只到他脖颈的高度,这样的角度显得她越发怯生生的,有些明显的惧意。

    他却微微弯下腰,尽量不让他们的距离有压迫感,同她对视着,眼睛里还是那样湿漉漉的模样,笑着问:“这场戏叫《桃花缘》吗?”

    她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莫名有些紧张。

    方才在路上同行的时候,就察觉到他谈吐不凡,非富即贵,那样的气质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傀儡师,像方才一样,他跟人群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到,而她就是人群里的一个。

    所以,她没有主动提起自己是傀儡师,察觉到他看向自己背上的竹篓好奇的眼神,也没有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更多的是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是傀儡师。

    她很害怕他觉得这职业低贱,她戏文里的小姐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她配不上称一声小姐。

    他认真地看着她,没有很夸张的语气,叫人信服。

    “真的很好看,刚刚都看入迷了呢。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差点都流眼泪了。”

    闻言她瞪大眼睛,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分明这样的评价再普通不过,她每次来表演都能听到这样的称赞,可是第一次觉得害羞起来。

    她双颊爬上些不自然的红晕,慌张地道谢,“多谢。”

    “能看到这样感人的故事,我要同你道谢才对。”

    她不知道要回什么才好,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他笑着挠挠后脑勺,并不介意她又沉默了,方才同行的山路上,她也是这样的,话很少,他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闷葫芦一个,可是却很特别,像是那一山的烟雨朦胧。

    “那……你要回去了吗?”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下月十五是不是又能看到新的傀儡戏了?”

    “嗯。”她又是闷闷应了一声,不过这次很快又接了一句,“已经在写戏本子了。”

    “很期待新的故事呢。出门匆忙,以为不会再这么巧遇到你,你的伞留在了家中,下次再还给你可好?”

    下次还给她?

    那岂不是下一次他还会来看她的傀儡戏了。

    虽然觉得有些害羞,她还是点点头。

    “好。”

乃敢与君绝 肆

    她握着毛笔坐在桌前构思着新的戏本子,偶尔轻哼两句唱词,觉得不达意的就再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

    写着写着手中的毛笔停了下来,蘸满墨汁的笔尖端端悬在白纸上,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真心相爱的牛郎织女两人被迫分离,每年七夕才能踏着鹊桥相会,见上一面,缓解相思之情。

    不知怎么的忽然联想到,她每个月十五到镇子上去的时候才能同他见一面,跟牛郎织女的传说似乎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笔尖的墨汁摇摇欲坠,啪嗒一声滴落在白纸上,晕开一团乱糟糟的墨迹。

    她心慌意乱地丢开笔,捂着脸在心里怒斥自己,吾娅啊吾娅,你在想什么!

    怎么得意忘形起来了?

    还把自己比作织女,真是不害臊。

    匆匆收拾好心情后,她抓起那张被墨迹污浊的白纸准备扔掉,心中一动,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提着笔在那团墨迹旁写了两个字。

    子辛。

    他的名字。

    本是简单两个字,配着那团乱糟糟的墨迹,却无端显得有些缠绵悱恻。

    像是她乱糟糟的心事,宛如藤蔓缠绕在心间。

    此时完全没了平日里那浅淡的神色,她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把脸埋在了臂弯里,脸颊却微微发着烫。

    吾娅,你完了。

    也不知怎么的,起了个念头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忽然很想见到他,看一看他那双湿漉漉的清澈眸子。

    那样的心情格外强烈,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喧嚣着,此时,此刻,现在就想,等不到下个月十五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想着明天就会没事的,明天肯定都忘了,可是等到了第二日,那样的念头依旧,根本没有压下去也没有忘记,反而更加强烈,催促着她快点。

    于是头脑一热,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就匆匆穿过了那条崎岖的山道,跑到了镇子上。

    她气喘吁吁地扶着镇子口的牌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燥热的心情这才冷静了一点。

    啊,也太丢脸了吧。

    怎么就直接跑来镇上了呢。

    他家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么着急地跑来干嘛呢?

    简直有些傻里傻气的,跟他跑去等在槐树下一样傻。

    她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碰到同他有关的事,似乎做不到事事冷静。

    来也来了,现在又直接跑回去有些叫人不忍直视,索性就去逛一逛好了,平日里也没时间休息,这么一想她理了理自己跑乱的长发衣衫走进了镇子里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同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心慢慢静下来。

    好了好了,得赶紧回去了,戏本子还没写完呢。

    她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听到了右边街上传来了一道娇气又清脆的女声,喊了句:“子辛,这儿。”

    子辛?

    是他吗?

    是她认识的那个子辛吗?

    下意识的,她就朝着那边走了两步。

    那个想见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乌黑如墨的短发,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一身白衣贵气又优雅,那双眸子还是如同沾染了雾气一样,湿漉漉的,干净又清澈。

    不就是子辛么?

    只是……她的视线一偏就落在了他身旁。

    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画着得体的淡妆,精致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强势几分傲气,珠钗步摇一样不少,一身华丽的衣裙衬托得那人越发娇贵,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那是一种明亮又带着点侵略性的美。

    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美,比她素雅的模样亮眼太多了。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一起转身走进了一旁的酒楼。

    等他们进去了,她才走了两步站在了酒楼门口外,抬头望着那间酒楼。

    朱楼华殿,金碧辉煌,那是她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愣愣看着这座装修豪华奢侈的酒楼,她忽然整个人就冷静了下来,整颗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她怎么糊涂了。

    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啊。

    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虽然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他的家境不一般,非富即贵,可是他待她温和又诚恳,不管对着她还是一起看戏的普通百姓,他从来没有显露出过半点不屑,笑容满面,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他们之间相差的太多了。

    可是这过大的差距现在却如此清晰的暴露在她面前,猝不及防又不容辩驳。

    那女子身上的华丽衣裙跟她一身素净布衣根本没有什么相提并论的价值。

    不得不说,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太过般配了。

    不仅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俊美,连家世都门当户对。若是稍微置身事外一点,瞧着这相得益彰的郎才女貌,同样雍容富贵的家世,简直是她戏本子里才写过的天作之合。

    她甚至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反驳。

    她对他的念想,似乎应该称之为妄想才对。

    她怎么会忘记了,牛郎

    同织女之所以得忍受分别之苦,一年只能相聚一次,正是因为他们俩,一个是仙,一个人是人,一个高高在上飞天踏云,一个区区凡人难以登天,连七夕得以一见都需要喜鹊帮助他们搭成鹊桥,便是这样的差距让他们无法长相厮守,日夜为伴。

    他像是站在洁白无瑕的云端,而她踩着灰扑扑的泥土,她得很用力地踮起脚尖才能够看到他。

    哪怕子辛不在意,她不能不在意。

    她不过一个路边搭台唱戏的傀儡戏先生,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人?

    也谈不上什么妄自菲薄,她没有觉得当一个傀儡戏先生有什么不好,不然她又怎么会痴迷于表演傀儡戏呢?只是她能想到,同她写的桃花缘一样,家世过于悬殊的两个人,若是不管不顾地强行捆在一起,最后终究会成了悲剧收场。

    不论如何,哪怕痛苦,她也不愿意他遭受这样的悲伤。

    所以还是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了,未免造成他不必要的的困扰。

    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踏着山雨带着一身水汽躲进她的伞下,像是一束照进她生活里的皎白月光,她只想好好存放,温柔以待。

    不是所有的心意都需要被回应。

    做不到配得上他的话,至少不要拖累到他。

    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镇子上走回的家里,一路上似乎都在走神,这样失魂落魄的放空,没踩空什么的也算不容易。

    到了家里她愣愣地坐在桌子边,看着那张写了子辛名字的纸发呆。

    一直静默坐到了半夜里,夜雨忽来,滴滴答答打在窗棱上,她才被惊得回过神来,眸子里才有了焦点。

    有细小的雨丝被风吹得飘进来,很快就打湿了那张纸,纸上乱糟糟的墨迹跟名字都微微晕染开,像一团融化掉的泪意。

    她伸出手拾起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揉成一团准备扔掉,手举了半天又放下了,小心地捋开褶皱,又叠成四四方方的齐整,夹进了桌角那摞厚厚的戏本子里。

    过了几日,她托人帮忙给吉婶带了话,说自己受邀到别的镇子上表演傀儡戏,出了远门,需要到年关才能回来,叫她不要挂念。

    虽然想必那个人下个月十五日又会跑到山道上等她,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去镇子上了,哪怕有些失礼过分也无关紧要了,她就埋头在家做她的傀儡娃娃。

    于此,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背着她的傀儡娃娃们,穿过崎岖的山道,到镇子上去表演傀儡戏。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缘分轻贱只系一伞。

    而那把伞,终归是要不回来了。

乃敢与君绝 伍

    天有小雨,山间阴郁。

    担心她会淋雨,他早早地出了门,带着雨伞到那条山道上的大槐树下等着她来。

    有雨滴从槐树枝桠里滴落,轻轻砸在伞面上溅开一朵雨花,滴答作响,像是他的心跳。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山道上。

    那一天,她就是这样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从山道后面转出来,伞下的那张脸,眉眼清丽宛如这山水一样的颜色,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几乎要融在山间**里,却是比这秀丽的山水还要让他眼前一亮。

    眼看着她就要撑着伞从面前走过去,他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请她捎上自己一程。

    她是个很闷的人,几乎都是他问一句她才答一句,然而就是这样闷闷的交谈,被突来的山雨淋湿的糟糕心情好像变好了不少。

    明明脸上神色淡淡的,却是个很温柔的人,已经转身走了,却又回头把伞塞在了他手里。

    他握着那把伞的伞柄,忍不住就笑起来。

    听闻她要到集市去,他匆匆换了干净的衣服赶过去,身边人来人往却都不是她,找不到那抹身影,他有种难以言状的失落,却又觉得自己的失落很没头没脑的,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本以为只是匆匆一面的缘分,可是刚转过街角就看到她坐在小茶棚旁认真地表演着傀儡戏,格外投入的神情,一双眸子亮得不像话,带动着那张脸都发着光。

    忽然之间,好像方才的疑问有了答案,他不过是想再次见到她。

    许是带着一腔突如其来的感动,就这么坐在戏台下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傀儡娃娃表演,都叫他觉得热泪盈眶。

    分离一个月,明日就是十五,她又会沿着那条山道到镇子里来了,不免期待起来,说不清是对那引人入胜看一次就忘不掉的傀儡戏痴迷多一点,还是想见她多一点。

    这样的心情对他而言很少见。

    他天生体弱,幼时总与苦涩的汤药为伴,对这世间总是少一分耐心,比起与人交往更喜欢看山看水看落雨,做什么事都谈不上上心。

    也许只是,还没遇到罢了。

    天色都未亮起,人早已经辗转发侧,不断纠结着,回过神来时人却已经走到了初见时的那棵大槐树下。

    他捂着眼睛笑起来。

    好像事实是,想见她多一点。

    在这样的心情里,看着她又缓缓从山后走出来,并肩站在他的身旁,只觉得此刻山川草木,晨雾溪流,处处镌刻在他眼里。

    他在心里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吾娅。

    山河泼墨如丹青,独比不过她低眸时的一颦一笑。

    残阳早就落了,十五的满月高高升上中天,夜

    晚山中的寒意四处弥漫起来,却再没人叮嘱他夜风凄寒,保重身体。

    他还是静静站在槐树下,手里握着那把油纸伞,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格外细长,斜斜印在他身旁,像是在陪他一起等着。

    她没有来。

    是不是他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十五?

    唯独十五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他又怎会记错。

    是不是她突然有事不能来了?

    还是太忙生了病?

    还是怎么了呢?

    他好想知道。

    就这么顶着夜露站了一夜,头发被微微打湿,指尖凉得吓人。

    第二日清晨他揉着发烫的额头靠在槐树上歇了会,又拿起伞沉默地走回去了。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山道上,方才站立的大槐树上枝桠动了动,带着点孤零零的叶子,跳下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

    一身衣裙被昨日的山雨淋湿又晒干,夜里又沾了浓浓的夜露,贴在身上难受的紧。

    她却浑然不觉,盯着他刚刚站立的那小小一块地方看着,像是他还在这。

    明知道今天他会来这等,虽然明白自己做好决定后应该置之不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来了,甚至比他更早,藏在了树间陪他静静呆了一天一夜。

    他不会知道,他以为没等到的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沉默了半晌,她转过身踏上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边走边低声唱了一句戏词,声音如泣,飘散在这山川河流间,像是一腔断裂的衷肠。

    “君无言让眼泪长流,

    吾独酌山外小阁楼,

    听一夜相思愁,

    醉后人烦忧,

    心事难收,

    妄断山河。”

    他坐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雅间里,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位索雪家族的大小姐。

    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眸子里没带一点情绪。

    虽然那位大小姐言笑晏晏的模样十分耀眼,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画着得体的淡妆,一身华丽的衣裙格外精致,这些小细节无一不彰显着索雪家族的大家风范,吸引了不少旁人热切的目光。

    可是他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她讲了什么,敷衍地点点头,只觉得心情烦躁。

    吾娅,昨天没有来。

    满眼满心都好像被她占据。

    虽然比起这位谈笑风生的大小姐而言,吾娅她真的是太闷了,话很少,问一句答一句,神情还总是呆呆的,特别容易就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沉默,一身打扮总是素净得过了头,可是,他还是觉得她实在太过于可爱,不管是闷闷地塞给他手中伞,还是别扭地叮嘱他注意身体,这些小小的举

    动都在他眼里无限放大,越发可爱。

    可是哪怕再不愿意,他在父亲的要求下还是不得不陪同着这位索雪家族里初来乍到镇子上的大小姐。

    他父亲多年前就策划了一起联姻以巩固自己的仕途,靠着母亲的家族同索雪家族是世交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关系,让毫不知情的他同这位小姐订下了姻缘。

    所以,这位之前素未谋面的小姐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她最近才回到索雪家族的本家,许是为了促成这桩婚事,父亲让他多陪陪这位小姐。

    可是很明显,不止他觉得不痛快,这位小姐也是一样,想必对这样强行捆绑的姻缘十分厌恶,虽然看着是同他谈笑风生笑意盈盈的模样,可是那双眼睛里深深的蔑视跟不屑太过明显,他想忽视都难。

    又或许只是对他的不屑罢了。毕竟他是个病秧子,脸上总是带着病态的苍白,这样的事她肯定事先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像她这般从小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受得了自己未来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呢?

    分明这般的不屑一顾,却也要因为两家的关系,因为他家尊贵的权势地位,不得不对他笑脸相迎。

    一张笑脸面具戴得滴水不漏,谈吐大方,颇有世家风范,若不是那眼神里的不屑太过于明显,他都快被她的态度弄迷糊了。

    比起听这位大小姐聊她在王都妲贡城那些奢侈尊贵的生活,他更想听吾娅唱一段戏本子里的戏词。

    虽然她闷闷的话很少,可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身心都是舒畅的,不用伪装自己的情绪,不用带着假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偶尔还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双颊。

    她才是最适合他的,不是吗?

    他一定要早些跟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讲明白,既然各自互看都不顺眼那就早些散了吧,早早断了这荒唐的姻缘,那样她也不必勉强自己压抑着满心的不屑对着他强颜欢笑。他还要回去跟父亲说清楚,他喜欢的女子是一位了不起傀儡戏先生。

    这么一想,他的思绪又飘回吾娅身上,也不知道吾娅遇到了什么事?需不需要他帮忙?

    对了,他可以到那座小茶棚问问那位嗓门很大人很热情的老板娘,吾娅的去向。

    “子辛你在听吗?子辛?”

    “嗯?”

    索雪小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却为了保持完美的形象不得不又说了一遍。

    他却根本听不进去,几乎有些坐不住,现在就想跑到茶摊那问一问。

    哪怕只是知道她平安也好啊,若是她在忙,忙一点也没关系的,他可以耐心等到下个月再去接她。

    他好想知道啊,关于她的消息。

乃敢与君绝 陆

    他刚想跟索雪小姐解释,那位小姐却先开了口,“呀,好像坐得有点久了,子辛,你陪我去镇上逛一逛好吗?我呀,一直待在妲贡城里还没见过这样的小镇呢。”

    他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刚想拒绝却被一脸兴致勃勃的索雪拜托着出了酒楼。

    一路上索雪各种各样的问题,让他只得礼貌应答,根本没有机会把话说完整,有时候刚起了个话头,索雪小姐就会兴冲冲地打断他,指着她看到的东西好奇地询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也可能在家族里被族人们众心捧月惯了,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完全不在意他想不想知道,能不能接上话,自顾自地讲着自己感兴趣的话。

    直到告别时,他都没找到机会,索雪小姐直接说了句家里派来接她的奴仆已经侯着了就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仿佛方才还兴致盎然的模样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跟这位大小姐是没办法好好沟通了。

    神色倦怠地揉了揉眉心,稍微打起些精神来,朝着另一条街走去,只是陪着索雪小姐耽搁了太久,去的时候吉婶已经收了摊子,他扑了个空。

    不知怎么的,有些失落。

    终于从吉婶那听说了吾娅受邀出了远门,他虽然有些遗憾要许久见不到她了,但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毕竟傀儡戏是她所热爱的事物,能被邀请表演傀儡戏想必是能让她很高兴的事。

    既然她能觉得高兴,他也就高兴。

    只是,哪怕知道了她不在家并不会出现,每个月十五,他还是会去那条山道上等一会,也不知道想等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看。

    要是……哪天她回来的时候能第一个看到她该多好啊。

    吾娅不在的时候,镇子上出了件大事,有一位富家小姐因为偶然机缘得到了一件无价之宝金缕衣,那是一件由金色的丝线穿着如同锦鲤的鱼鳞一样大小的玉片编织而成的衣裳,模样精致又华丽,穿在身上如同仙物,闪闪发亮,十分罕见。

    金缕衣实在太漂亮了。

    那位小姐穿着在镇子里出现时,轰动整个镇子,男男女女都跑出来看,只觉得不同凡响格外引人瞩目,更别说所有的女子都被那件金缕衣吸引,羡慕不已,围在她身边看个不停,恨不得从她身上扒下来自己穿上。

    连一直生活在王都妲贡城里的索雪都只在王室的聚会上,远远见过王族的公主们穿过,哪怕索雪家族家大业大,珍宝无数,她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一件华美无价的金缕衣。

    而女子天生都爱美丽的衣裳,索雪更是从心里觉得,这样

    一件金缕衣,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

    这件事他从索雪口中听说,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他这几日都埋头在家尝试着做一只傀儡木偶出来,他想把这个送给吾娅做礼物。

    嗯……定情信物。

    他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才好,若是傀儡的话,她肯定会喜欢。

    过了几日,索雪约他傍晚见一面,他本想拒绝,但索雪很少会这么晚约他,再加上她每次出门都只让奴仆把她送到一个地方,并不带人,出于正常礼貌的担心,有些不放心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这么晚了在外面乱跑,于情于理只得去见一面。

    若是没什么事他就早些回来,看一眼这样就行了。

    哪怕索雪小姐的态度不那么叫人舒服,他也不想同她有过多接触,但至少起码的涵养还是得有。

    结果去的时候,索雪什么都不说带着他在镇子上绕来绕去,他一头雾水地跟着,最后停在了一座宅院外。

    “索雪小姐,你这是?”

    他低着头不解地询问,为什么这么晚了要到人家家宅外面来。

    “你陪我去瞧一瞧金缕衣!”

    他这才发现这处家宅就是前几日那位得了金缕衣的小姐家,原来是索雪想私下来看一看那件金缕衣。

    他神色倦倦的,耐着性子劝道:“白日为何不来?这么晚才来拜访有些不妥,也许那位小姐已经睡下了,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索雪小姐却不在意地把脸一扬,“睡下了正好,就今晚!我今晚就要看到那件金缕衣!”

    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己跑到了宅院后面的围墙根下。

    “哎,你……”

    他只觉得头痛,赶紧追过去阻止,“你要做什么?”

    索雪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堵墙,“夜探金缕衣咯,肯定得翻墙进去啊!我已经打探过了,那位小姐的闺房就在这堵墙后面的院子里。”

    竟是预谋了好几天,连位置都打探好了,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看一眼这么简单。

    想来也只可能是准备取走这件金缕衣。

    他动了些气,声音冷了些:“堂堂索雪家族这么大的世家宗族就教了你这位大小姐半夜爬人家墙头?”

    索雪撇撇嘴,不高兴地瞪着他说:“何故如此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仔细说来,那件衣服也不该由她独享,她也是走了狗屎运才得了那件金缕衣,被那个不识货的老妇老眼昏花当作寻常衣裳几文钱就卖给了她。你瞧瞧她那寻常普通的模样如何能配得上那件金缕衣!暴殄天物罢了,不如交给更匹配的人,物尽其

    用!我已经带了钱来,不会白取的!”

    他眉头皱起来,声音急促了些:“不用自取便是偷,如此歪理,我不想同你争辩,你应当知道若是叫上我,我定会阻止,又何必叫上我来惹你的嫌!”

    她气恼地跺跺脚,语气尖锐起来,“你以为本小姐想叫你来么?若不是只有找你才能被允许出门,我才不会找你!”

    话已至此,他也不再多说,“如此正好,我回去了,被发现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丢了家族颜面,索雪小姐请自便吧。”

    说完就转身要离开,本以为索雪会被吓退,跟着他离开,哪想到索雪铁了心一定要得到那件金缕衣,根本不管他,自顾自地要去爬墙。

    南国的女子习武的不少,这么瞧来索雪还有些底子,虽没有到飞檐走壁的地步,手脚还颇为麻利,这么一会功夫竟然已经自己爬上了墙头。

    他觉得索雪真是疯了!为了一件什么金缕衣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堂堂世家小姐竟真的翻了人家的墙头。

    然而就在他眼前他又如何能任由她做这等傻事,他赶紧快步走过去呵斥,“索雪别闹了!快下来我送你回去!”

    索雪爬在墙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这病鬼我就知道胆子也小,本也不指望你能帮什么忙,本小姐自己来!你不帮忙就快些自个回去吧,别耽搁了本小姐的时间。”

    说完竟然翻身一跳,往院子里跳了进去。

    只是不知怎么的,急促地“啊”了一声。

    大概是摔着了。

    他真是要被气死了,这么多天,虽知道她的高傲不屑,可他从来没发现她这般蛮不讲理。

    听到那声叫声,他简直想马上扭头就走,懒得理她。

    甚至应该说声活该。

    “喂!子辛!”

    墙的另一侧,索雪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

    他没好气地应一声,“作甚?”

    “我扭到腿了,你快来帮帮我!”果然,摔着腿了。

    “不帮,你不是说叫我快些回去么?我现在就走。”

    “你这没良心的药罐子,真就不帮帮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呵,索雪小姐好一张带刀子的嘴。”

    “你这病鬼到底帮不帮?你信不信,我出事了也没你好果子吃,我出来找你的事,我父亲是知道的,要是我没安全回去,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他真后悔自己就不该出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虽然不怕什么问责,只是真走了,实在……

    “索雪,我真是太讨厌你了,最后一次,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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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魔女闯江湖介绍:
他师承医仙,佩有一剑,名唤长情,犹带父母遗志。
下山路上捡到一红衣丫头,甩不掉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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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嗯,你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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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剑于世,江湖遍地是故事。
把酒言欢,故事莫道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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