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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葛花安神汤(暖)

    回到东厂,轿子落下,冷青堂独自去了他歇息的南院。

    夜色深沉,清幽的小院仿若陷入了酣睡,只有不知名的秋虫们正发出阵阵鸣叫,或哑哳或悦耳,孜孜不知倦惫。

    冷青堂顿了脚步,突看到顾云汐的房里还有烛火的光亮。橙黄暖色的摇曳明灭,将一娜纤秀的剪影映上了窗棂。

    向那剪影注目的时候,恍是受了那点烛光的影响,冷青堂的心底豁然升起一股极暖热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恍是许久都没有过的

    在无边无际的黑色漫夜里,眼中的画面格外温馨。橙明的烛火映衬了暗色窈窕的身影,顷刻便将冷青堂内心某个黯淡的小角落点得澈亮、通透,让本是燥郁烦闷的一颗心突如一夜北风刮过后的春暖花开,瞬间明朗了起来。

    冷青堂走到屋前扣了几声门,尔后走进房间。

    顾云汐就在坐在桌前,一手撑着半张脸颊正在打盹。冷青堂推门进去那会儿,她全身激灵一下,完全醒过来。

    “督主,您回来了?!”

    顾云汐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身前站立的冷青堂,挺身站起来,变得喜笑颜开。

    “丫头,怎么还不睡?”

    他关切的问,未解氅袍便凑近过去,浑身淡淡的冷香,携着深夜里才有的清冽的气息,如数萦入顾云汐的鼻腔。

    “您不回来,我睡不安稳!”顾云汐偏偏头,傻笑。

    “是吗?”

    冷青堂眸光一软,心中有些感动。

    这性子实诚的小丫头,刚到东厂的第一天就熬夜,只为等他回来……

    眸光凝睇,他对她笑意温柔:

    “那我现在回来了,一会儿乖乖去睡吧。”

    “督主,您先把这个喝了!”

    顾云汐笑吟吟的展开双手,托起桌上的莲花白玉盅,刚揭去盖子的那刻脸色却是大变:

    “哎呀!糟了!已经放凉了,我再去热热!”

    “别忙了,给我吧,里面是什么宝贝?”

    他伸手拦了她,接过白玉盅。

    姜红的液体,清亮透明。拿到眼前时,隐约的一股甘甜醇香的味道扑鼻,干涩的口腔里立刻生出润泽的津~液。

    顾云汐站在一旁解释:

    “晚膳那会儿番卫传话过来,说宫里的娘娘留您用晚膳。想着您可能饮了些酒,就做了这碗葛花安神汤,里面配了酸枣粉。葛花能醒酒,酸枣仁研的粉最可助眠,您喝了它睡觉会安逸些。可是,也不知道您什么时辰回来,已经放冷了……”

    “又是你亲手做的?”

    冷青堂看看手中的安神汤,又看看笑容清甜的顾云汐。

    汤虽是凉的,可这会儿他的心越是暖了起来。

    “嗯!您尝尝看,不知味道合不合您的意。”

    冷青堂在东厂的南院里有独立的小厨房,每次用膳都有专门的厨子为打理。今天得到通传督主在宫里用膳,因而他的厨子相对清闲了许多,只为顾云汐准备了一些晚餐。

    顾云汐和萧小慎分别之后回到院子里,没什么事做,索性到小厨房转了一圈。

    她惊喜的寻到些酸枣粉和晾干的葛花。想到督主在宫里用膳,饮酒必不可免,于是用手边的材料煎制了一碗安神汤。

    这种汤虽然用料少,可火候与水温最有讲究。火候大了,水烧的太过,干葛

    花的药效就烫没了,届时再兑入酸枣粉的话枣粉便会抱成粘团子,根本在葛花水中化不开。

    需用小火把井水烧得半温,边撒酸枣粉边用竹筷子搅拌至粉末全部溶解,后放少许冰糖。水完全烧开后灭火,酸枣汤中放干葛花,盖锅盖。用汤的热气将葛花的药效憋出来。少顷,再把汤中葛花残渣用干净的纱布沥出来。

    安神汤大功告成。

    眼下秋夜寒凉,汤放得已经没有热乎气了。

    “没事……”冷青堂笑着看了眼失落的顾云汐,握了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尝了尝:

    “没凉,明明还是温的,丫头放心……”

    接着捧了碗,一口气将整碗汤全都灌进肚里。

    酸甜入味,葛花特有的甘香萦留于唇齿之间,回味无尽。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汤已经彻底冷透了。刚才冷青堂善意的编造了个小谎言,说汤是温的,就是不想再麻烦顾云汐跑去重新热。

    她关心他,他心疼她

    明明在宫里没吃过任何东西,此刻冷青堂空瘪的腹中浑然装了满满当当沁酸寒凉的液体,他只觉得胃里阵阵的痉挛难忍。

    可他又装出轻松而享受的模样,接过顾云汐递来的帕子擦净嘴,称赞:

    “嗯,好喝!极品美味!”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顾云汐果然喜出望外,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里面被烛火点得格外明亮,灿烂如明朗夜空中高悬的星子。

    冷青堂搁了碗,目光儒软的直视顾云汐,突然有一丝不舍离去的心意,极想要找些话题与她多聊一刻。可眼下时辰不早,他知道自己又不得不离开。

    “好啦,我喝完了,现在你是不是也要听话些,乖乖上床睡觉啦?”

    他俯身,让自己的脸与她的距离近一些。

    桌上一点朦胧的烛光将压在平帽下的小巧脸蛋衬得无比温润、可人。

    冷青堂忽而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极想要伸出手去,捧起眼前这幅清灵剔透的五官,然而理智尚在,冲动终是得以压制。

    “安寝吧,好睡……”

    他拢住她的肩头轻轻拍打两下,放开她几步走到门口。

    “督主,您也好睡。”

    顾云汐站在门口目送他回了他的卧房,笑吟吟的合上了门。

    同样的时辰,东厂的西院厢房里面格外热闹。早到了安寝的时辰,睡大通铺的番卫们偏偏来了精神头,凑在一块闲聊。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新入东厂的顾云汐。

    督主收了徒弟,而且还是个年少俊俏的小徒弟,这个消息可是近期在东厂的番卫当中谈论最热闹的话题。

    “哎我说,你们都见过咱们督主收的小徒弟没有?我听在正厅伺候的厂役说,人长得那叫一个清秀!”

    一个身材矮小消瘦的番卫被一屋子的同僚围在当中,滔滔不绝讲述的同时手舞足蹈,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听得聚精会神,眼皮都忘记眨一下。

    “我听说他叫云官儿,岁数还不到十六,下午那会儿还去校卫厂转了一圈,好多厂役都见过他……”

    另一个番卫插话:

    “督主的徒弟,那身份可和咱们可不一样吧?他刚一进东厂就搬到督主住的南院去了,根本就不来睡大通铺!”

    刚才的矮瘦番卫这时候皱了

    眉好像在思考,随即跳下通铺,站在厢房中央,神色疑惑:

    “你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件怪事,听东厂门卫讲,昨晚督主从贡院回来的时候不坐轿子偏偏骑了马,那轿子里面不知坐了什么人,然后这云官儿就来了。大伙说,横不能是那徒弟坐轿子,让当师傅的骑马吧?我就猜啊,那轿子里面抬的不会真是云官儿吧?”

    有人出主意:

    “你那么好奇,干嘛不问问伺候南院的孙秉,他见天守着督主师徒两个,什么事他不清楚?”

    “嗨!我怎么没问?那孙秉和哑巴没什么区别,就是低着头,打死不吭声!还有跟随程千户的番卫,那些人的嘴严得很,压根撬不开!”

    又有人起哄:

    “那叫什么话?他一个少年郎坐督主的轿子?他又不是督主凭什么!难不成,他还是个不会骑马的小娘们儿啊!”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立马哄堂大笑起来。

    “彭”

    厢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萧小慎脸色阴沉的站到众人眼前。

    番卫们慌忙收了声,纷纷站起来施礼:

    “萧爷,还没睡啊……”

    “我想睡,我睡得着吗我!”

    萧小慎学着冷青堂的模样背着两手,横眉冷扫在场的一众,狠狠嚷:

    “你们闹什么闹!精神头足了?明天都给我上校场滚石山去!”

    刚才侃得带劲的矮瘦番卫拉拉萧小慎的衣角,嬉皮笑脸甚是讨好状:

    “萧爷您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正说督主的徒弟呢吗……”

    萧小慎一把掌打在番卫手上,随后掸掸衣角,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督主的徒弟,也是你们想议论便议论的?麻利儿赶快上铺,再不睡觉吵到南院的督主爷,看我怎么罚你们的!”

    “是,是!小的们马上睡,马上睡……”

    番卫们悻悻应承,蔫头耷脑的上了通铺躺下,不敢再有轻易吭声之人。

    萧小慎在厢房里巡视一周,随后退身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

    萧小慎就住在西院的正房。

    天黑的时候,督主那边回来后没有任何吩咐,萧小慎洗过澡打算睡了,却听到厢房那里格外的吵闹。他走出去在外面听了会儿,就听到那些闲的没事的番卫们又在闲侃。本来也没当回事,可是后头他们竟然提到了他的云汐妹妹,而且越聊就越离谱了。

    一气之下,萧小慎推门而入,这才把那些爱嚼舌头的番卫们全骂上了床。

    督主有吩咐,顾云汐在东厂女扮男装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丁点的猜疑不加约束、不以打消,时间长了也易引发问题。

    进屋合上房门,萧小慎长出口气,暗道:

    云汐妹妹啊,你这才是来东厂的第一天,东厂里面就起了这样的议论。往后日子还长,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我们究竟还能替你保密多久呢……

    萧小慎开始体会到,要替他的云汐妹妹永远保守女扮男装的秘密,似乎比完成督主交代的任何一件困难还要困难得多,毕竟她的模样出落得太过清莹标准。就算真是个男儿,也是那种让人看了就容易想入非非的美男

第十五章 抱月酒楼

    金秋时节,阳光明媚。幽远湛蓝的天空上挂了几片薄如纱翼的云彩,那种极致明净的颜色总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上午,督主冷青堂很早就离开东厂,入皇宫参加早朝去了。

    顾云汐用过早餐后便开始收拾屋子。

    昨夜一阵秋风,院子里落了一层黄叶。早起那会儿,伺候这院子的厂役孙秉用柳条编的大扫帚清扫了整个院子。

    顾云汐准备去街上买些甜橘酱,藕粉和栗子仁。再过些日子便是大羿国隆重的重阳节,她要用这些材料做重阳糕和九品羹。

    推门出去先看到院子里面又一层的落叶。秋天就是这样,稍微有点风吹就会掉下一地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顾云汐从前在幽筑贡院干活干惯了,最看不得一点乱糟糟的地方。孙秉去别处忙他的活了,她不想再麻烦他,就抄起扫帚从院子一角开始扫,又把枯叶拢到竹编的簸箕里面,准备走出南院倒掉。

    迎面碰到一身便装的萧小慎,腋下卷个包裹,样子神神秘秘。

    顾云汐端着簸箕打量他,看他穿得一身暗红斜襟窄袖短衫,衣襟和袖口处用玄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束玄色祥云宽腰,暗红的长裤扎在薄底锦靴之中。身体外面,罩的是件素白的直襟无袖长袍,头上只用缎带束着正中的发髻,未戴帽子。

    平时看惯了他穿官衣,突然间换装,整个人倒是潇洒,平添出许多的英气。

    “小慎哥,你这是干什么去?”顾云汐不解的问。

    “我也给你带了一套,赶快换上!”

    萧小慎不解释,直接将取出腋下的包裹往顾云汐怀里塞。

    “干嘛啊?我还要去倒废物呢!”

    “哎呦你快点!”

    萧小慎夺了簸箕直接扔到院墙角,把包裹交给她。

    顾云汐打开看,是一套墨青的男装。

    萧小慎这时才说:

    “我的衣服,你换上试试应该差不多。今天中午赵挡头做东请几个挡头吃饭,换便装会方便些。你快点哈,大伙就等你了。”

    “督主还没回来……”

    “每回他入朝都要晌午才回,没事,我们几个早去早回。再说他前日不是还嘱咐我多带你出去走动走动吗!”

    “好吧……”顾云汐又看看衣服,勉强点头。

    出去走走也好,正好可以带手买些食材回来

    看顾云汐只答应没有行动,萧小慎有些不高兴,嘟囔着:

    “哎!我可事先说好,我是看你除了番卫的衣服就再没男装了,才好心给你我的衣服,我可没别的意思。再说,这衣服根本就是新的,是去年我老家来人带过来的。我一年四季都穿官服,能有几次换便装的次数?”

    “你真嗦!我又没说什么,换上就是了!你等着!”

    顾云汐冲他歪嘴扮个鬼脸,扭身进了南院。

    很快人就从屋里面出来了。衣服换上了,就是明显的肥大。萧小慎捏了下巴,反复看过,摇摇头:

    “云汐妹妹,你是该多吃点了!”

    “别耍贫嘴,快来帮我!”

    顾云汐对他摊开胳膊,神色无奈的求助。

    萧小慎帮她卷了卷袖口,又弯下腰去,帮她将冗长的裤腿塞进皂靴。再一看,除了人瘦、衣服松垮外,整体还算利落。

    顾云汐随萧小慎出了东厂的大门。三番队的挡头赵无极和一番的艾青、四

    番的白奇英、七番的蒋雄、十番的袁浅已经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是便装。

    看到顾云汐和萧小慎来,赵无极白胖的大圆脸笑成了弥勒佛。

    这人是性情中人,好交朋友。住在东厂这些日子,顾云汐和他处的挺熟。

    “云官儿啊,今儿赵叔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吃饭!”

    “赵叔,今天什么日子啊,你怎么想起请客了?”顾云汐笑眯眯看着他问。

    “告诉你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昨天兄弟们开小局耍钱都让着我,我赢了不少,这钱就当请客的饭钱,是我回报大伙的!”

    这赵挡头,会做人,也会算账

    他看看在场的人,一手转动两个实心铸钢的按摩球,一手挥动招呼大伙一声:“现在人齐了,咱们走,去抱月楼!”

    顾云汐看看左右,诧然问:“赵叔,还有几个挡头呢?”

    “总要留人看家不是?还有人是因为公务去不了。咱们先去,回来给他们带点好东西,走、走!”

    赵无极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面的“落茵”街行进。

    落茵街是京畿最繁华、最热闹的市井地界。街面很宽阔,两旁各色商户林立,牌匾、旗帜紧簇。也有零零散散的小摊贩扎在路边叫卖不止,往来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眼下时辰还早,一行人先在街面上随意溜达一阵,陪着顾云汐把她想买的东西都买全。日头正中,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街拐角处开阔的三角地界矗立一座华丽的酒楼,正门上悬挂着匾额“抱月楼”。

    走近看,只见雕檐朱红如日中天,上有飞云祥鸟画栋,竹翠的栏杆承接了镂刻菱形纹络的轩窗,户牖上高悬了绫纱的窗幕。酒楼总体高三层,一层散桌,二层雅座,三层是打尖住宿的客房。

    众人刚进酒楼,店老板就凑过来打招呼。

    此人姓宫,四十来岁,身穿宝蓝锦缎穿金百福圆文的长袍,头戴同色员外帽,帽檐上一道明黄锦缎压边,额前缀有一块水头极润的翡翠。

    想来东厂的几大挡头是这酒楼的常客,看到赵无极引众人走进来,宫掌柜急忙凑过去,眉眼见笑。

    “赵挡头,小人有礼了。您这是……”上下打量便装打扮的赵无极,宫掌柜面露诧异。

    “带兄弟们过来喝酒,人多穿官服太扎眼!”

    赵无极笑答,转着按摩球,腆着微胖的肚皮:

    “老宫,给我们找个雅间!”

    宫掌柜面露难色:“几位爷今日来的不巧,楼上雅间全都客满了,不如小人给几位爷在楼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那怎么行!”赵无极闻听立马收敛起笑脸,一瞪眼睛:

    “楼下那么吵,我们兄弟怎么说话?你去楼上找个干净的雅间,把里面的人赶走,有什么事你赵爷担着!”

    “这……”宫掌柜为难。

    看看赵无极带来的人,哪个不是东厂有头有脸的挡头,他一个开店的哪里惹得起?

    犹疑一刻后,宫掌柜转忧为喜:

    “爷先别急,楼上有个宽敞的雅间设了两张桌子,现在被一个公子包下了,他正独自一人在里面喝酒。如果几位爷肯屈尊与那公子共用一个雅间的话,小人这就上去问问他,能否给几位爷让出一张桌子。”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他就一个人!”赵无极挥挥手:“快去,我们吃了饭还有要事在身呢!”

    “是,是!几位爷请楼上请。”

    宫老板又一拱手,引领赵无极等人上了二楼,走到楼梯左边的一个雅间的门口。

    门关着,听不到雅间内的动静。宫老板扣门,里面才有一记清音回应:“谁?”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打扰公子,小人是酒楼的老板,有要事同公子商量,能否容小人进去说话?”

    “……进来!”似乎想了一下,里面的人才答应。

    宫老板把门开了很小的缝,整个身体几乎是挤进雅间的。

    顾云汐随大伙在外等候。雅间内隐约有对话声音,过了不多时,刚才那年轻男子的声音便升高了八度:

    “你管我几人喝酒?横竖银子一会儿给够了你,你还要怎样?让你的客人到别处去,快滚快滚!别扰了公子我的兴致!”

    门再次打来一道缝,宫老板灰头土脸的躲出来。见了赵无极表情无奈,却又不得不陪出个笑脸:

    “几位爷还是楼下请吧,小人肯定给爷们找个清净的位置……”

    “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不等赵无极说话,萧小慎先火了起来。

    就为了这顿,他早饭也没吃,专门给肚子腾些地方,好在午饭时多装点好东西。

    如今到了饭点还没吃上东西,他饿得两眼直冒金星,恰巧又听雅间里的人高声叫嚷着让他们滚,萧小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喂!你这人别给脸不要脸,有银子了不起啊!爷有的是银子,就要这间房了!你给爷滚蛋”

    萧小慎叫嚣,率先冲进雅间,其他挡头也跟着往里闯,口中骂骂咧咧。顾云汐因为身材矮小,被大伙挤到队伍最后。看不到雅间里人的面目,只听他用愤懑的声音喝道:

    “仗着人多,你们就这等的胡作非为?!我要是偏不肯让地方呢?!”

    吵闹声太大,其他雅间纷纷开门,有客人探头探脑,出来看热闹。宫掌柜不断抱拳作揖,近乎哀求:

    “各位爷,各位爷!全看小人的薄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顾云汐预感到形式不妙。他们几个前来酒楼的目的就是吃饭,吃了饭还要赶回东厂。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是赵挡头的生日,理应高高兴兴,没必要因为一点口角败了兴致。

    顾云汐挤进雅间,串到大伙的最前面。

    定睛看时,她发现这个雅间确实不小。两张十人座的大圆桌子摆在里面,彼此之间竟然还有不小的间距。除此之外,雅间靠西头的墙边还摆设一组金丝楠木的矮柜子和一架四折的侍女图屏风。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位年轻公子,端坐在靠窗边圆桌的上首位置。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切片,和一把描金的白玉折扇。

    他身穿洁净的窄袖子白衣,外罩敞襟的白色无袖褙子。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却生得极是俊美绝伦。一张美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肌肤白皙之中有莹莹的光泽流动。两道剑眉清晰高挑,鼻梁玉挺,削薄的唇瓣如若涂脂般红润。

    他随意垂着一头乌发,只在头顶正中绾了个髻,用一根月白的丝带随意绑着。一扇窗棂在他的身后虚开,有微风从窗缝贯入,那头飘逸的发丝与细长的绑带随风交织浮摆,煞是轻盈。

第十六章 好香(撩)

    顾云汐见到此人先是一愣。看他年纪轻轻,装扮也属风雅,应该算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就算包下整个雅间,眼下客满,一个人霸占这么大地方,硬不让其他客人进来的话确实不太占理。

    顾云汐上前两步,含笑向对面的公子拱手欠身,深施一礼。

    “这位仁兄,小弟见礼了。今天是我一位叔伯的生辰,想在此间酒楼摆局。其他雅间已经客满了,能不能请仁兄……行个方便……”

    顾云汐娓娓而谈,声音谦和。

    萧小慎几步上来拽住她,压低了声音:

    “喂!你求他干嘛!我们这么多人呢,你还怕打架吃亏?”

    “去!别捣乱……”顾云汐小声回道,轻轻推开他。

    年轻公子原本低垂了眼眸,手指头捏着桌上的酒杯辗转玩弄,听到顾云汐言辞中充满无限恳请,“呵呵”抿唇一笑后不紧不慢道:

    “难得啊!你们这群饿狼里面终于有个会讲人话的了!”

    朗朗之声清晰悦耳,在宽敞的空间隐隐荡着回音。倏地,他挑起浓长的眼睫,将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瞅准了顾云汐。

    这是一双深邃极美的眼睛,颜色分明的眸子里闪动着奇异如琉璃的华彩,与其他精致的五官配在一处,偏又生在那样纤俊的一张脸上,使他如降世的神明,美得令人目眩。

    顾云汐怔怔凝视面前无暇美玉般的帅美公子,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心中只会反复说两个字:好美!

    她见过督主冷青堂的俊逸,温润内敛如绝世宝剑,将光芒隐于鞘内,透着股子陈酿般淀积的魅力。她也见过明澜的妩媚,五官妖娆却充斥着女气,是一种潺潺的水样阴柔。

    而她从未见过哪幅容颜如眼前的这般少年英俊,烁烁其华若琼树一枝,光辉璨璨绽放,全身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萧小慎听到他们被骂“饿狼”时原本还想骂一句,但是在见到眼前这倾世容颜的瞬间,话到了嘴边却兀然卡住,与其他挡头一样,变得异常安静。

    “啪”的一声,众人浑然回过神来。对面的白衣公子已经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绢制的扇面上是副瑰丽的山水图。刚才那记唤醒众人的清音,正是白玉扇骨撑开时发出的响声。

    白衣公子手摇折扇,眯眸紧盯顾云汐。

    面如芙蓉凝脂,杏眼带波,水粼粼的眸光盛满了羞涩与惊惑。小巧的鼻子下面点樱唇瓣,神韵好似秋水,说不出的轻柔、细腻。身姿窈窕,却着了一套与娟秀体型完全不搭的男服……

    红唇微动,白衣公子略作一笑,意味深长。

    “既然小兄弟诚心来求,本公子又岂可失礼?小兄弟请自便吧。”

    他敛起折扇一指旁边的空桌子,算是应允了顾云汐的请求。

    “多谢仁兄!”她高兴坏了,立马招呼身后:“赵叔,小慎哥,快来!有位置了!”

    大家围着圆桌坐下,赵挡头做东,坐在首位。他让顾云汐挨着他,萧小慎便坐在顾云汐的旁边。他这个位置挨白衣公子很近。刚一落座,他就扭头翻了白衣公子一眼,心中除了记恨刚才他不肯让座的事,更多的便是嫉妒他的容貌。同样是男子,凭什么他就那么会长,模样生得如此的俊俏呢?

    大伙都坐好以后,赵无极就喊来宫掌柜上酒上菜。很快,十香桂鱼、糖醋虾球、鲜蘑玉笋、盐乳鸽、牛肉饼、千层糕、神仙酿,各式酒菜摆满了一桌子。

    明明今天是赵无极的生日,他却一个劲给顾云汐的食碟里布菜。直到鸡鸭鱼肉的在她的食碟里堆成

    一座小山,他才顾上给自己夹东西吃。

    “云官儿,你得多吃点,瞧你这孩子瘦的……”

    “赵叔,您别忙我了,我够的着……”

    顾云汐内心很感动。想当初在贡院生活时,同是一屋子住了十多年的姐妹过生日,摆个酒宴还把她当做瘟神一样推得远远的。可身边这些人只和她认识不到一月,就对她相当照顾,有任何好事都不忘与她分享。世人说起东厂如谈虎色变,只有深交才会有所体会,原来人心都是肉长的

    顾云汐突然站起身,一旁的萧小慎见状拉了拉她:“干嘛去?想方便?”

    “瞎说什么……”顾云汐推他一把:“我去去就来!”

    萧小慎只顾低头啃鸡爪子,边吃边嘀咕:“切!故作神秘,还不是想方便……”

    顾云汐下了楼找到宫掌柜,向他施礼:“有劳掌柜,可否借厨房一用?”

    “小爷您这是……”掌柜惊诧。

    顾云汐一笑:“赵叔生日,我不知送什么,想亲手给他下碗长寿面,还请掌柜成全。”

    “哎呦,不敢当,好说,好说!”

    宫掌柜也是感动,亲自领顾云汐到了后厨,把烧得最旺的灶炉分给她用。

    顾云汐往锅里兑了麻油,又打了两个鸡蛋。油温了倒去蛋液,很快就摊出了一碟鸡蛋。把锅冲洗干净,重新倒进菜籽油,她一边等油滚热,一边将一个藩柿子放在案板上切碎。

    这时油已经热开了。

    顾云汐将切碎的藩柿子丁倒进锅中。“哔啦”一记脆响,锅里翻起一拢青白的油烟。顾云汐炒起铁铲在锅里快速翻遍,撒少许糖粉,又倒入之前摊熟的碎鸡蛋,撒一点盐巴,待藩柿子在热锅里面怄出了汤汁,她就把这锅卤汁倒了出来。

    另一边的灶上有厨子烧开了一大锅水。顾云汐将一束白面条投进沸水之中,铁抄子反复抄多次,面也煮好了。她用铁抄子抓了熟面,放在冷水中过了两回,将黏黏的面浆冲干净,便将熟面条盛进一个瓷海里面,最后撒上红红的藩柿子卤汁,再拣最绿最新鲜的小葱的葱叶切几粒点缀在卤汁中。

    一碗长寿面做好了。

    顾云汐将长寿面放到一个托盘里,亲自端上楼,送入赵无极的手里。

    “赵叔,今天是您生日,晚辈没准备礼物,亲手做了碗长寿面。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日子像这碗卤汁的颜色,红红火火!”

    顾云汐两眸光辉灵动,笑魇灿烂。

    “哦!看起来真好吃……”其他挡头探头凑过来,纷纷对那碗长寿面垂涎三尺。萧小慎的鼻子就快扎到面汤里面,不住吞咽口水:

    “喂,老赵!你光看着它干嘛?倒是快吃啊!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这可是云官儿亲手做的,你老真有福气!”

    顾云汐一巴掌打开他:“你又不过生日。抢什么抢!有点出息没!?”

    “没,没出息!碰到吃,尤其是你做的,我就没出息!”

    “云官儿……”

    赵无极双目直勾勾的注视面前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激动得半晌不知说什么。

    细瓷大海里面可见曲曲弯弯的面条,根根浅白如玉髓,裹在浓郁醇香的汤汁当中。火红夺目的碎柿配以金灿灿的鸡蛋,有细碎的碧绿葱花点缀其间。腾腾热气散开之时,整个雅间都被一股麻油的香气占据。

    赵无极的眼底生出一层水雾。肥厚的嘴唇翕动两下,他低头感慨道:

    “出门在外许多年来,这次是我头回过生日吃上热乎的寿面啊!云官儿,你的

    手可是比我婆姨的都要巧呢!”

    “赵叔,您快趁热吃吧!”

    顾云汐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他笑了笑,低头夹东西吃起来。

    邻桌的白衣公子一直都在独斟独饮。听到赵无极的感慨不做声的一笑,好像是故意接茬,朗声开口:

    “下厨做饭?这难道不是妇人应该做的事吗?”

    萧小慎立马瞪过去:“关你屁事!”

    “小慎哥……”

    顾云汐担心萧小慎惹事,手放在桌下拽他一下,对他摇了摇头。

    白衣公子见状挑高了一侧的眉尾,神色得意。虽是没有扭头看过来,可话里话外都在针对顾云汐:

    “你既然是男子,又为何偏爱灶台上的活计?”

    萧小慎气得跃跃欲试,被顾云汐死死拉住。其他挡头也也觉邻桌的白衣男子性子太狂,纷纷放下竹筷子拧眉盯向他。

    顾云汐心里生出一些怨气。她本来敏感,最怕自己男扮女装被人识破。明明不想惹事,可那位公子越发不依不饶起来。

    不怼他几句,真当她是闷葫芦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顾云汐板脸扭头,对那独酌的白衣公子沉声道:

    “这位仁兄如此说话就不对了!人不分贵贱,劳作亦无雌雄之别。我朝女子可入锦衣卫,可作皇廷御医,为何男子就下不得厨房、做不得饭?不说别处,单说这抱月楼里的厨师,哪个又不是男子当的!?”

    白衣公子分明听出顾云汐话里带出了微嗔的怒气,没有马上反驳。眼眸轻转,将盈盈波光射向了顾云汐,顷刻间牵起了千分缱绻; 唇角默然勾动,笑容撩起万分情牵。

    顾云汐心房剧烈一颤,骤然间灼红了整张小脸。恨瞪了他一眼正过头去,她一声不吭的埋头吃起东西,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神。

    这时,耳畔扬起清凛悦耳的声音:“小二,结账!”

    瘟神终于要走了

    顾云汐咽下一口菜,向邻桌偷瞄。见那白衣公子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扣在桌上,立刻松了口气。

    走了好,走了好啊……

    正要夹起一片笋,脖子后面感到一股潮热的气息。回头看时,那白衣公子并未离开,不知何时竟然凑到了她的身后,探鼻在她裸露的雪白后颈前嗅着什么,吐纳之间鼻腔喷出灼热的气团。

    顾云汐回头的那刻,半个脸颊险些蹭到他的唇上。近距离内她看清了他的眼眸。那是一对与寻常人并不相同的眸色,非棕、非墨,而是清晰浓烈的紫色,气质神秘而高贵。

    “好香!真是好香!”

    白衣公子不等顾云汐张口惊叫,率先调笑着说完迅速闪身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一展白玉折扇遮住鼻梁以下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眯细的两眼,绯波漾漾,笑意潺潺。

    此刻,这白衣公子挺身立在众人眼前,将全副欣长且优美的身段暴露无遗。

    白色虽是简单的颜色可最是挑人,并非所有男子都配得起白色的衣衫。如今这洁净的色彩与这位年轻公子的身形、品貌搭配起来,倒显相得益彰的美。

    遭受如此挑逗,面对这样一副翩翩华美的容颜,顾云汐除了羞怯以外愣是发不出半点火。

    她总感觉,他虽是一副浪荡不羁的表情,眉宇之间却存着一股浩然之气,断不像个真正邪肆的恶徒。

    ps:藩柿子就是现在人们吃的西红柿!

第十七章 督主的相好(暖)

    顾云汐的身边,萧小慎一拍桌面愤然跳起来,右手摸到腰间的刀柄,左手指向正摇扇享乐的白衣公子,破口大骂起来:

    “你他奶奶的有病啊!给老子安生点”

    话音未落,七挡头、十挡头也蹿了起来,目光狠抵住白衣公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东厂的人历来张扬跋扈,即便换了便装也改不掉本性。

    今天头一遭带自家督主的徒弟出来玩,怎可能让她平白被别人欺负?

    三挡头赵无极是挡头里面年岁最大的,性格还算沉稳。他的掌心托了那对钢铸的手球,斜目睨向白衣公子,目光生出厉色。

    “这位公子,吃完了就快些离开,别存心找不痛快!”

    赵无极边说边将钢球握紧,预备那边的公子再多一句,他立马甩个钢球出去,保准砸瘪那浪荡子半张白脸。

    向萧小慎腰间悬的绣春刀上看了一眼,白衣公子傲然若笑,“唰”的一声再次敛了折扇,朝赵无极桌上轻点,漫声道:

    “诸位何必紧张至此?我说‘好香’,指的自然是那碗寿面。我对男人……根本毫无兴趣!”

    紫眸翻转,又是有意无意的瞄准了脸色通红的顾云汐。顿时,她脸上的绯色又深一重。

    众人语塞。趁此之机,白衣公子走近两步,向顾云汐拱手:

    “这位小兄弟动不动害羞,真是可爱得很。本公子今日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你我……后会有期!”

    朝她轻飘飘丢个媚眼,他摇着折扇走出雅间,朗朗笑声在酒楼里面一路传荡。

    “什么东西”

    萧小慎对那道远去的白色背影骂了句,坐回到桌边。

    再看身旁的顾云汐,眼神直勾勾的仍然盯向雅间外面,好像是丢了魂一般轻易撤不回来,他急忙推她两下: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他能有咱督主好看!?”

    顾云汐难为情的瞥他一眼,微嗔:“我哪有在看?你净瞎说!他自然比不得督主好看……”

    说这话时顾云汐自感亏心。她清楚自己刚才不仅紧盯了那道仙然的白衣不放,还暗自惊艳他那绝俊非凡的容貌。况且,那公子与督主冷青堂根本就是两种不同境界的帅美,压根就无法放在一起比较,她却偏要违心承认自家的督主最好看。

    萧小慎忽然一脸谄笑,顾云汐立马警惕:“干嘛?”

    “好妹妹,你今天务要吃好喝好。只有一样,回去见了咱们督主,千万别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遭浪子轻薄,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啊!”

    十挡头袁浅听后“噗”的笑笑,像个含羞的小姑娘扭扭身子,媚声道:

    “督主待我们是极好的,才不会扒我们的皮!不过啊,我看挨顿臭骂是必不可免的了。”

    顾云汐见状眨眨眼睛,表情认真:“各位挡头放心,我回去不和督主说就是了。原本,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无极伸臂推开一扇窗子向外看了看,撤了手对众人说道:

    “咱们也抓紧吃,吃完了回去,时候也不算早了。”

    低头把瓷海里面最后一撮面吃完,他心满意足的放了筷子,感激的看着顾云汐:

    “孩子,谢谢你为大叔做的寿面。你心眼好,跟着督主好好学,总有一天也会出人头地!只要大叔我在东厂一天,也会尽全力照应你。”

    “谢谢大叔!”

    顾云汐对他回报灿烂一笑。

    十挡头饮下一杯酒,抿唇挂笑,白净的脸颊掀出两个好看的梨涡。

    “虽然我岁数小,入东厂的年头不算久,但是我知道督主对咱们大伙是最好的。别看他总绷着一张脸,对敌手狠厉,但对自己人,那可是推心置腹的

    信任!”

    “哎!这话我爱听!”

    坐在十挡头身边的是七挡头蒋雄。听到十挡头在夸督主,他眉飞色舞的一拍桌子,向他端起酒杯:“冲你这话,咱俩干一杯!”

    “喝!”袁浅抄起酒杯碰过去,两人对饮而尽。

    “弟兄们,喝酒,喝酒!”

    赵无极兴奋起来,继续招呼大伙。

    顾云汐并不饮酒,她面带微笑注视挡头们闹做一团,真切体会到一种温馨的家的温暖。就因为有这群爱玩爱闹的弟兄陪伴,今天一上午对她而言比哪天过得都要充实。

    七挡头本就爱说,几杯酒下肚又来了兴致。环视左右,表情变得神秘兮兮。

    “我和你们讲啊,咱们督主平时不太爱笑,其实并非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我听宫里的老人儿讲,咱们督主年少那会儿在皇宫里有个相好,只因比督主年长了几岁,被皇上赐婚嫁给了一个大臣,才没能和咱们督主作对食……”

    “还有这事?你还听说了什么,快讲讲……”

    “那是几品的宫女?负责哪房?”

    花边消息最是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眼下,挡头里面年轻的几人纷纷向七挡头那边抻长脖子瞪圆眼睛,就等他继续往下聊。

    顾云汐听得真切。

    督主的相好?那就是督主喜欢、并且也喜欢督主的姑娘

    脑中突的构出冷青堂卓俊逸逸的五官。

    放下筷子,顾云汐心里暗忖,那样俊美卓卓的人物如果放在少年时代定是美得玉树临风,可引无数宫女为之脸红心跳。

    如此,能入得他的眼的姑娘,又该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俏佳人呢……

    萧小慎看到顾云汐表情专注的想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正一点点褪下去,以为她不高兴了。于是出言打断众人八卦:

    “哎!哎,我说你们瞎说什么呢!快吃,吃完了好回去!快点!”

    ……

    吃完饭回到东厂已过正午。冷青堂早就下了朝,正在南院屋里歇着。

    顾云汐把一大包的食材放到厨房,就到督主屋里请安。

    冷青堂换了一身玄色的便服,未戴高帽,将墨黑的亮发挽出一个髻,正中贯了根素色的玉簪。顾云汐进屋那会儿,他侧身倚在长榻上在看书。

    “回来了?”看见她进屋,他放了书起身,眯眼温和的笑:

    “一下朝就听五挡头说你随小慎他们上街了,玩的可开心吗?”

    他目不转睛瞧着一身男装便服的她,神态和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家长看到一天没见面的孩子,闲聊之间处处充满了关切、疼爱之情。

    “督主,今天我随几个挡头去了北街,那边可热闹了。中午我们就在抱月楼里吃了饭。嗯,回来的时候带了些食材。下月有节,我想得空时做些点心……”

    “不错!”冷青堂说着打量她,不禁又失笑:“这是穿得谁的衣服?怪不合身的!”

    “小慎哥的!”顾云汐低头看看自己,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

    “也怪我大意了,只给你准备了番卫的服装。过两天叫裁缝过来,我让他给你多裁两套男孩子的便装。”

    “多谢督主!”顾云汐答得干脆。

    今天的她还真是玩得有些疯了,到了现在还没从亢奋的状态完全平复,两个杏眼里面闪着清浅、明亮的光辉。

    顾云汐这些年确实没怎么上街好好玩耍过。在贡院那时,只因她的身体不好,每逢休息日顾妈妈宁愿让她在灶上帮厨,都不会准她出去放风。有时候顾云瑶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主动要求带她一起出去,所到之处也不会离贡院太远。

    冷青堂含笑聆听她滔滔不绝的汇报,见她着实玩得高兴,也就放下心来。

    这丫头带进东厂,一开始他最担心的就是她会住不习惯,处处憋屈了自己。如今所见,她不但住的习惯,还与他的手下们处得相当融洽。

    这外表甜美稚嫩的小姑娘,原来却是韧劲十足,可塑性相当的强啊

    顾云汐一口气讲完所有,唯独没有将那白衣公子的事说给冷青堂。那人对她而言不过就是匆匆一过客,她压根没把他当回事。而且见了俊朗成熟的督主,她自然就把那位长相帅美的小公子忘在脑后了。

    冷青堂的墨夜双眸凝向顾云汐,里面光辉深邃流闪,尽是些怜爱的情意。

    “天暖和是该出去走走,往后入冬冷了,再出去就不那么方便。”

    “我知道……”

    顾云汐也在看他,精致莹白的小脸挂着清甜的微笑,眸光灿烂。

    督主年少那会儿,在宫里有个相好

    七挡头声音仿佛如影随形,又在顾云汐耳边回响起来。

    如今所见,这样挺拔俊逸、为人又体贴入微的男子,怎么能不招女孩子喜欢呢?

    直视冷青堂的眸光恍而变得迷茫,顾云汐的内心在此时又徒生出许多的惋惜。

    如果督主没有净身,也会是个令天下女子为之倾心的男人吧!假如没有净身,他也许就不是什么督主,而我……也不会在贡院遇到他,更不会被他带到东厂来……

    冥冥之中,一切仿若早已被上天注定好了。有些事情,虽是不幸,换个方式去想,兴许还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丫头?怎么了?”

    再一回神的时候,顾云汐发现自己的身子已被一抹硕长的身影笼罩。

    冷青堂站在她的面前,与她的距离已是最近。

    刚才,他发觉她突然间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便上前几步,举手正要放到她的肩上摇醒她,却见她在一瞬间迅速恢复过来。

    面色一怔,冷青堂空举着手,完全不知何去何从。轻垂微惊的眼眸,他凝视她的萌萌姣好的小脸,目光化得更软。

    手缓缓落到她的额边,替她捋顺那里的一束乱发。

    顾云汐仍是巴巴儿的望着他,望着他的每寸五官,一声不吭的。

    督主他……好温柔……

    无端又想到传说中他那个“相好”,方才那股子疯回来后意犹未尽的喜悦兴奋劲头刹时烟消云散。

    顾云汐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瞧着眼前相貌英挺、举止又文雅的督主竟然不可控制的联想到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女子。那刻,她甚至觉得视野里的温润男子有些遥远,有些陌生。

    心里徒然感到很不是滋味,如是莫名的失落,甚至像是无缘无故的嫉妒。

    可是,为何会有那种怅然的感觉?又为何会对一个完全没有了解的女子心生嫉妒。

    顾云汐慢慢低了头,为自己内心那些复杂难言的小情绪感到羞愧。不知不觉,脸庞又燃起一片火霞。

    冷青堂好奇又无奈的驻目于顾云汐,牢牢紧盯着她脸上诸多瞬息万变的小表情。

    小丫头的心,海底针啊

    顾云汐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那个……督主,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回我屋去!”

    惴惴不安的迈了前脚出门,后脚却绊在了门槛上,玲珑的小身板立刻倾在门框上。

    “慢点!今天怎么这么慌……”

    冷青堂过来扶她。两手还没挨到她,她就拔腿跑出去了。

    他在后面诧异的摇头。

    这丫头,今个儿到底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帮她解围(护)

    转眼已是八月月末。

    东厂,校练场

    顾云汐正身立在望台的华盖下面,看台下的番队将士们挥汗如雨。

    今天是东厂每年一次全军演练,声势最为壮观。东厂督主冷青堂换了崭新的湛青提督服,很早就登上高耸的望台,落座最前位的太师椅上,身后是掌刑千户程万里、近侍萧小慎、顾云汐和一众厂役。

    今天的望台上多了三个新面孔,这几人正是永宁宫的掌事公公明澜和他带来的两个侍卫。

    西厂正在筹建中,明澜即将任西厂督主。可他本是内侍监出身,武功不精,却得了万贵妃授命,借这次东厂大操演前来观摩。一是学习统军经验,二是更加鲜为人知的目的,即打探东厂实力的虚实。

    随明澜而来的两个侍卫此刻分别站在明澜座椅的两侧,观身形架势和精气神都是大内武功中上的高手,而年龄均不过二十,一个容貌娟秀不亚于女子、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顾云汐向那两人脸上、身上瞥了几眼,暗想:

    这明公公的爱好也算奇特了,自身长相妖娆不说,在选人、用人方面也是极挑剔的。观这两个近侍便可见有关他的传闻不虚,他果然最喜欢接触肤色白净、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

    望台下,演练已至**。

    场内入眼之处无不旌旗招展,玄、紫两色旗帜上尽绣满肃然的楷金大字:

    司礼监、御用钦差效命、提督东缉事厂。

    鼓角齐鸣不止,十番方队轮流上阵,千骑万乘穿梭往复,嘹亮的喊号撼动得望台阵阵颤抖。

    紧盯场上人欢马鸣的势头,明澜的眼底浮出一丝精色。

    这就是东厂的真正实力?倘若没有做虚隐瞒,这样一只铁甲的力量,确实不能小觑啊……

    冷青堂外表不动声色,眼角余光已然捕捉到明澜脸上种种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等奸佞小人在动什么脑子,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冷青堂自始至终都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廷一旦动了成立西厂的念头,今后无论东厂如何行事,都再难确取得皇上的绝对信任。就像今天,委派明澜过来打探虚实,与其操练时作假故意隐瞒实力,倒不如来个倾巢而出,从声势上震住明澜,让他找不到有的放矢的因由。

    时辰已至正午。深秋时节,这时的日晒最为毒烈,校卫厂方圆百里都是无遮无拦的黄土平地,火辣辣的日头投下来,空场上的人就像在铁板上炙烤的肉难躲难遮,热汗滚滚,没有一丝风动的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尘土与汗腻味道。

    顾云汐长这么大就没在这种近乎苛刻的环境里站那么久。如今这一上午过,她早就口干舌燥,浑身汗水沾着沙尘,总是别样的不爽。

    幸亏头顶上是浑圆的华盖,她想,如果是向台下的番卫们那样站在校厂的大太阳下面,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她先要昏倒了。

    再看斜前方的督主冷青堂,那笔挺的坐姿似乎是经过长期的专门训练养就的习惯无法改除,整个人落坐在太师椅上,硕高的身形就如山峭绝崖般的挺拔、朗峻。

    光向他的背影看一眼,就会莫名的怦然心动,随之心底荡漾出点点的幸福与好感。

    一阵浪潮般的暑燥气息扑面而来,袭着幽幽的冷香,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香气。

    顾云汐静静的嗅着那股香气,眼睛俱被那方湛青色的身影占据。这一刻的她不再感觉燥热难耐。看来,只要是督主在的地方,再苦对她而言也是鲜花胜地,可以耐性子待得住。

    明澜的座椅在冷青堂的旁边,他两人中间隔了张专供茶水的小角案。

    明澜年岁不大,却早早习惯了皇宫之中养尊处优的生活,哪里受得住暴在黄土遍地的空场里许多时辰。尽管头顶上方有华盖护着,他还是拽出香喷喷的帕子,频频的擦脸、捂鼻子。

    十番队演练结束了,冷青堂侧头看看一脸怂样的明澜,尽管心里满是鄙夷,面上却不能带出丁点的情绪,和颜含笑问道:

    “明督主,您觉得东厂这群队伍,还拿得出去吗?”

    听到自己被唤作“督主”,明澜欣喜若狂,可外表总不能太失态。他极力克制内心膨胀的疯狂**,虚伪的挑起兰花指头连连摆手:

    “哎,冷督主,奴才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虽说这西厂早晚都要建起来,谁能领提督一职,还得咱们万岁爷说了算不是?搁我说,这东厂能有今天的势头,那还得说是冷督主您统领有方啊!”

    刚在冷青堂面前竖了个拇指,明澜身后背悬宝剑、面如冠玉的近侍上前两步,向冷青堂拱手施礼:

    “听闻冷督主也是用剑的高手,不才秦钟,想在此地向冷督主讨教几招!”

    “秦钟,放肆!”

    未等冷青堂说话,明澜猝然脸色变厉,转头对下属喝叱一声。随后又换了陪笑的模样对冷青堂道:

    “冷督主莫怪,这小子是个粗人,不懂规矩冒犯了督主,还望督主见谅。”

    冷青堂神情浅淡的勾唇:“无妨。”

    萧小慎看出对方似乎有意找茬,忿忿的抱了拳:

    “在下四品带刀侍卫萧小慎,愿以绣春刀对小兄弟的宝剑,咱俩校厂上去过两招如何?!”

    “切!”那品貌出众的侍卫傲然挑了挑眉,仰头道:

    “这刀和剑一个糙一个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有什么好比的?”

    “你!”萧小慎抬手指住他,气得两个鼻孔都翻起来。

    “且慢!”

    立在秦钟旁边的男孩五官娟秀,腰间却别了两柄寒光灿灿的大锤。扬眉向冷青堂瞧了一眼,他将精光毕露的目光转向他的身后,翘唇笑意诡谲:

    “听闻冷督主最近收了一个高徒,不知这位兄弟惯用哪家兵器,可否与我等切磋一下?”

    “……”

    顾云汐被对方别有用心的阴厉目光盯得浑身发紧。她哪里会用什么兵器,就连兵器的分类,各叫什么名字都知之甚少。

    明澜转头,勾眼盯住局促不安的她看,笑得花枝乱颤:

    “云官儿,你跟了这么好的师傅一定是学到不少武功吧?实在叫我两个手下羡慕得很,我代他俩说个人情,你就过去赐教一二,可否?”

    “……”

    顾云汐傻了眼,明公公嘴上说的太好听了,可仔细揣摩他的每句话,根本没有给她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看来,今天自己铁定了要出丑了!怎么办

    顾云汐急得通身冒汗,偷看冷青堂一眼,他那里背影依旧,坐在太师椅上不摇不动。又转眸望望程万里和萧小慎,两人也是干站着不吭声,脸色阴沉紧绷。

    督主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多言。

    “怎么?小兄弟难道因为自己是冷督主的徒弟,所以看不起咱们,不想和咱们比试?”

    还是那个背剑的小子的声音,见顾云汐面露难色,便换了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我,不会武功……”顾云汐窘迫的扁唇,轻喃一句埋了头。

    声音虽小,众人却听得真切。使锤的小子立刻面目扭曲,叫嚣着:

    “什么?不会武功?这怎么可能!谁不知道能进东厂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能打,不是大内高手就是从千万锦衣卫中厮杀出来的,你又是东厂督主的徒弟,居然在这儿和大伙说自己不会武功?!”

    “安宏,不得无礼!”明澜抬眼,含着冷笑漫声道:

    “人家那是谦虚,不愿意在人前显露真本事,就你们傻到不知进退!”

    这原本就是煽风点火的话,他那两个近侍如何听不出来,登时更增长了三分气焰。直接上来左右包抄将顾云汐夹在中间,喋喋不休道:

    “你真是冷督主的徒弟?”

    “我们诚心向你讨教,你故意躲躲闪闪就太失礼了吧!”

    “……我没有……”

    “你不会使锤不会用剑,那马背上骑猎总该会吧?!”

    “不会……不会……”

    “这怎么可能啊”

    “你到底是怎么进的东厂……”

    顾云汐被接连不止的责问逼得难以招架,委屈又羞愧。她红了眼圈,就快要哭出来了。

    “云官儿,本督热得紧,赶快去取个脸帕。”

    快要绝望的时刻,猛听到督主那边有吩咐。

    顾云汐不敢怠慢,快速应了一声,避开身边纠缠不休的两个侍卫。

    这时,有小厮两手端了蛟纹吉祥八棱面盆走过来,举到顾云汐眼前。

    她立马会意,动作轻巧的拿起搭在面盆上面铜铸的荷叶边缘处的崭新脸帕,浸到盆中温水里涮了几下,抬了手将毛巾拧到半干。

    “督主……”

    顾云汐手托脸帕走到冷青堂身前,恭恭敬敬的站好。却见他向这边盯过来,默然扬起脸,薄唇轻展间笑意疏扬。

    顾云汐意识到这是督主要她服侍他净面

    她哪敢耽搁,急忙又向他迈进一步。

    头顶的玄纱高帽已被近侍萧小慎取下来。顾云汐握住脸帕,轻轻覆了冷青堂的额头自上而下,逐一擦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和两个脸颊。

    清朗的面庞经过温水的浸润,如蒙了水汽的暖玉般俊美、剔透。

    凛冽入鬓的剑眉下,深邃如潭的凤目自脸帕落下的那刻再次慵慵挑起,一对闪亮的星眸定定落在顾云汐的柔嫩的小脸上,携染着几分喜色。相比其他的宦官, 她面前的这副容颜更多了几分挺拔与阳刚之美。

    目光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久久接触,顾云汐已在那对点墨的瞳仁里看到两个倒立的小影,那正是自己神色落魄与惊羞混杂交汇的面容。

    她顿时浑身微怔,惶然的降低了视线。无以名状的复杂感觉使她面色泛红,心跳一再加快。

第十九章 当众秀爱(撒糖)

    净面已毕,冷青堂依然不语,向顾云汐缓缓抬了双手。

    脸帕放在水里反复过了几把拧干,她再次来到他的身旁。犹疑一下,她探出手去,慢慢放到他的一只大手上,羞涩而紧张的握住。

    冷青堂的手很白很暖,五指纤长。经年习武、久握兵刃的缘故,他的掌心和五个指腹上都生出一层薄薄的茧子,尤像是种岁月沉淀后的特殊印记。

    不难想象,从多如过江之鲫的内侍中脱颖而出,一路摸爬滚打坐到东厂提督的位置,手握大权,他应该吃过不少的苦楚……

    感同身受,顾云汐不做声的向那层薄茧上看一眼,为他擦净双手。

    脸帕被他夺去,唇角弯动,盛开了体贴满满的笑容。

    冷青堂动作娴熟的将脸帕里外翻转后对折,一把拉住顾云汐,把她的身子向自己怀中拽了拽。

    “云官儿,你也来擦擦。瞧,正午的太阳毒的很,这张好看的小脸儿都快被烤熟了……”

    眸光流转,饱含了无限暧昧与旖旎春意。

    场面不知何时出奇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向他们两个投来惊诧无度的目光。

    冷青堂举起两臂,一手捏着顾云汐娇小玲珑的下巴,一手握着脸帕为她擦脸擦手。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却也轻柔倍至,极像是正在为一件稀世的皇家珍宝除尘那样小心翼翼。

    顾云汐呆呆的立在原地,被冷青堂那些温柔的手上动作所营造出来的舒爽感觉包围。脉脉温情来的太突然,搞得她完全措手不及。

    明澜和他的两个近侍目光死死注视着冷青堂和他的小徒弟,个个瞠目结舌、一副抵死都难相信的表情。

    众目睽睽下,冷青堂的神色始终都是坦然自若,脸帕都扔进了小厮手上的面盆里面,素白的手掌还是舍不得放开顾云汐,两手拉着她,拇指的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反复摩挲。冷青堂的大手很温暖也很儒软,被他长有薄茧的拇指轻轻蹭触着,异样的麻酥感频频刺激顾云汐的神经,虽是惊羞却也避之不及。

    冷青堂向明澜一伙投去绵长的笑意,伸手取来茶杯,揭开盖子自行饮了两口后抬头看向顾云汐,声音温柔到能把人融化掉:

    “茶水晾到正好,可以喝了。快润润嗓子,渴坏了本督是会心疼的……”

    顾云汐感觉她的督主恍然像是变了个人,那种当众对她流露出全部体贴与温情的亲昵行为使她一时间难以适应,惊羞万状却也沉沦不已。

    冷青堂含笑凝睇着顾云汐眼中的惶惑与羞涩,又将茶杯向她的唇边挨了挨,声音柔软,透着叫人再难拒绝的磁性:

    “喝吧,乖一点……”

    顾云汐的身心都被一汪甜丝丝的水浸透,头脑变得一片混乱,云山雾罩之时就被督主灌了几口茶水下肚。

    在场的其他人依旧眼睛发直,沉默无语。

    明澜和他的两个近侍看得惊愕万状,浑身冷战不断,接连起了好几层的鸡皮疙瘩。

    真叫人难以置信,冷督主和他的徒弟,那两个男人……居然共用一个茶杯!这冷青堂外表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个轻狂浪荡之徒

    东厂掌刑千户程万里在旁边直看得老脸一红,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明白督主这种出格的做法其实是在替顾云汐那丫头解围。

    冷青堂刚放下茶盏又意兴阑珊的从角案的果盘里捏起一粒葡萄。

    “云官儿,秋燥时节最要牢记多吃蔬果,这

    样皮肤才能生得更水更透。来,本督喂你,把嘴张大一点!”

    “噗”

    侧座的明澜原本含进一口茶水,未及咽下喉咙便被冷青堂如此暧昧的声调和动作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水如数喷在地上。

    “明公公”

    两个近侍顾不上观看旁边那对的表演,慌忙围拢了明澜,又拍前胸又揉后背,半晌才给他捋顺了气。

    这算什么?两个大男人,竟然在本公公面前当众**,你侬我侬?简直恬不知耻

    明澜憋了一肚子火可又不好发泄。

    冷青堂斜睨一眼,笑容呈出几分玩谑。

    “让明公公见笑了!本督对云官儿这小徒弟确是爱的很。他天生娇弱,唯独伺候本督却是妥妥帖帖,本督实在舍不得他学武。你瞧,像他这细皮嫩肉的一个妙人儿,舞枪弄棒的糙毁了如此漂亮的皮肤,该是多可惜的事儿啊!”

    “呵,呵,冷督主说的在理……”

    明澜生硬的干笑了两嗓子,正身站起对冷青堂躬身:

    “时候不早,奴才也该回去永宁宫复命了,就不在此处继续打扰督主的雅兴了。”

    “公公慢走!来人,送公公一程!”

    目送三个鬼魅般的人物远离了校场,冷青堂敛去脸上孟浪不羁的神色,黑眸之中旖旎的情意却是荡然犹存。

    “站了许久,累了吧?”

    他瞧着顾云汐问,手上还没有想要松开她的意思。

    “我还不累……”

    顾云汐含含糊糊回答一声,乖乖站在他的身边,任他牵着小手,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低垂,轻易不敢与他对视。

    程万里在冷青堂背后攥起拳头堵在嘴上,用力发出两声咳嗽,提醒督主是时候注意些了。

    这位爷,您也太入戏了!对手都走远了,您就别接着演了……

    冷青堂有些无奈的慢慢放开顾云汐,脸上的热情与笑容没有减损半分。

    “你去那边歇会,本督与几位挡头有话说,完了事咱们就回。”

    ……

    明澜和他的两个近侍离开东厂后直接打马扬鞭,一路小跑着向皇宫里赶。

    “公公,世人传冷青堂性情孤傲,怎么今日一见和传的完全相反呢?方才你们看他和他那个徒弟,简直叫人倒胃!”

    秦钟策马跑在明澜旁边。一想到刚才腻歪歪的场景,忍不住在明澜耳旁聒噪。

    明澜冷冷甩了他几眼,暗骂自己的手下尽是些头脑简单的笨蛋:

    “和你的看法相反,我倒认为那冷青堂恰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明知今日我们到东厂的真实目的,不但毫无掩藏还和他的徒弟故弄玄虚,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觉得看不下去,撒丫子先跑了吗?!”

    “明公公,你是说冷青堂刚才那副纨绔狂放的模样是故意装出来的?”

    明澜没有回答,只在马屁股上加了把鞭子,精致的面容溢出一丝诡笑,使他柔媚的五官看起来有些丑陋的狰狞。

    此刻,他的脑中反复记挂的人正是与冷青堂形影不离的小云官儿。

    在他服侍他的督主净面净手的时候,明澜曾不止一次的偷窥他那张被整身紫色官服衬得极为白嫩的瓜子小脸,以及那段露在领口外面的修长颈子。

    尤其是那双玉手,投进面盆那时立刻有清澈的水花四处撒溅出来,那两只小手就映在荡漾的水波里。至今回忆起来,那

    诱惑的一幕都让明澜心里酥痒难抑。

    他叫云官儿?如冷青堂所言,还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可惜了,那样一片嫩叶子似的人物,怎么偏偏就让冷青堂遇到了呢……

    扭曲的内心因为嫉恨而生出邪恶的念头

    “秦钟,去查查那个云官儿的底细!冷青堂说那孩子是贡院那头拨过来的,我们就从‘幽筑’那边下下手。”

    秦钟骑在马背上,转头看看明澜,感觉他不像是在说笑,于是重重点一下头:

    “是!”

    趁冷青堂和手下谈论公事的工夫,顾云汐把萧小慎见到一边。

    “教我射箭!”

    她瞪大眼睛紧盯着他,表情极为认真。

    “不会吧?”他吓一跳。

    “什么不会?现在就去,我们去校场!”

    顾云汐的态度火急火燎,拽着萧小慎就往望台下面拖。

    “督主没有吩咐,我可不敢!”萧小慎走到一半骤然停住,接着又顺着长梯向望台上爬。

    “你给我回来!”

    顾云汐是真急了,死死抓住萧小慎的裤带向下拉。

    “哎呦姑奶奶,你再把我裤子扯下来!”萧小慎没辙,乖乖转到顾云汐身边来。

    “云汐妹妹,你是女孩子,学那些干嘛啊?督主不是都说了,舍不得你习武嘛!”

    “那是督主给我脸,我自己难道就不知道深浅,还总指望他处处帮我啊!”

    想到刚才被明澜手下羞辱的情景,顾云汐委屈又惭愧,直到现在都想寻摸个地缝钻进去。

    明摆着,那三人抓住她不会武功却在东厂当差的事实,话里话外的好一番讽刺,表面是冲她来的,实则就是指责冷青堂徇私、无能。

    萧小慎不住摇头,依然感觉为难:

    “你是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啊?督主不是替你遮过去了?别生气了,没必要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嘛!”

    “督主能替我遮一次,能替我遮掩两次、三次吗?我不会半点武功就进东厂,这点确实就是自己的不足,就该想办法弥补!好哥哥,你教我嘛!”

    顾云汐缠着他,两眼对着他不停发光发亮,充满祈求。

    “可是……督主才是你师傅,要教也该他来,我哪敢僭越啊……”

    萧小慎左想右想,觉得她的主意行不通。

    “督主现在不是很忙嘛!我正好没事可做,与其空等倒不如把这段时间先用起来。你先教我,好不好小慎哥哥……”

    顾云汐摇着萧小慎的手臂,千求万求,让萧小慎拿她实在没有办法。

    他对顾云汐这个小妹妹打心眼里喜欢,这种纯洁的感情最初是在幽筑贡院里萌生的。

    当时,这个女孩站在萧小慎面前,一副柔柔弱弱、颦眉楚楚不胜风抚的模样,当时就让血气方刚的他横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保护她,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她

    眼下她这般讨好央求,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如此可爱的她呢?

    “走,哥带你去!可是咱得说好了,练一会儿就要休息,不能硬撑!”

    “知道了!小慎哥你对我最好!”

    顾云汐欢快的的跳起来。

第二十章 她很要强(宠)

    顾云汐和萧小慎兴高采烈跑到校场上竖有木靶的位置。

    萧小慎拿来一只弓和一拢玄羽箭,将鹿皮做的箭囊子直接垮到自己肩头上,弓交到顾云汐手里。

    顾云汐差点被这架弓带个跟头。

    第一感受是:太沉了。

    萧小慎叉腰笑笑,开始作详细的讲解:

    “咱们东厂打造弓的材料都是木料里面最上乘的柘木。你看这里,弓臂内侧的贴片是南省水乡特有的水牛角切片,韧性最强的牛筋做弦,最后再铸上最为防潮的桐油漆。这样的一架良弓掂在手里,自然会有些分量!”

    讲完了, 他就从背上的鹿皮套子里取了一只鹰隼翎的利箭。

    “东厂的箭与军部不同,都是用玄色的鹰翎做箭羽,箭头上还有铸印,在这里,你要记得。”萧小慎手指尖利的箭头,向顾云汐展示上面一排小字。

    果然,她看到上面很小的一排篆字钢印:东缉事厂铸。

    彼时,萧小慎把玄羽箭放到顾云汐手中的弓上搭好,又帮她竖直了弓竖,摆正姿势:

    “现在学着我做,两腿分开,步子扎稳”

    顾云汐听话的学着做。

    “好,不错,脚下一定要站稳了啊!这手握住弓,这手捏紧箭羽……好,保持住别动!”

    萧小慎收了架势,围着顾云汐左看右看,感觉她的姿势没问题了,继续命令一声:

    “用力拉弦,用力!”

    顾云汐随他的命令作动作。

    倒也奇怪了!她在台上看底下的将士们拉弓拉得极是轻松,换做是自己做同样的事,怎么这弓就不是很听话了?

    凭她用尽力气,那牛筋做的弦也没拽出几寸去。

    两臂一软,她实在没力气了。力道松懈的一瞬间,那搭在弓弦上的利箭旋即绷了出去,蔫蔫无力的一头扎进黄土地里。

    萧小慎见状安慰:

    “别急!这弓箭的分量都不算轻,你头回练习手臂上没劲,日子久了就好了。”

    “没关系,再练!”

    顾云汐精神头十足,丝毫没有气馁。接过萧小慎第二只箭,她按照之前他教的把长箭搭在弓臂上,抓了箭羽用力拉弦。

    确实如萧小慎所言,这柄柘木打造的弓分量并不算轻。顾云汐一介弱女子,一手握弓一手撑箭实在不算简单的事。只射了三箭,她就已经腰酸背痛,两臂软的好像面条。

    在看自己射出的箭,每支都插在前面两米不到的土地里,别说射到靶上的红心,就连木靶的边缘都没有碰到。

    顾云汐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擦了擦汗。

    萧小慎蹲到她旁边不停安慰:

    “你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头回碰弓箭就射得那么远。云汐,你不用想的太多。你是督主的人,有什么事他都替你挡着,你自己何必逞强呢!”

    顾云汐皱眉直视前方的木耙,又抹了把额头:

    “你不懂!就是因为督主总替我挡,我才不能生出依赖着他的想法!路是自己的路,要靠自己的双腿走下去。难不成,你想我被督主扶着走一辈子?”

    萧小慎挠挠后脑琢磨一刻,不禁失笑:“你说的也对!看不出来,你人小志气倒不小嘛!”

    “那当然!东厂的人,哪个不是满负豪情壮志?这次你在旁边看着,别管我!”

    顾云汐咽一下口水挺身站起来,握了弓继续射。很快,满套子箭射光了,萧小慎吩咐番卫又取来一套,背在顾云汐身上,还指导她如何反手取到背后的箭。 望台上一抹湛青的身影,负手注视

    正于校场一角努力的顾云汐,蟒袍的长摆被轻风拂到半空,飒飒飘动,两道狭长的凤目里光辉奕奕,眷满的尽是欣慰、赞许的神采。

    掌刑千户程万里与冷青堂并肩而立,向督主眸光远瞻的方向望去,微笑着点头:

    “这丫头好强的很!看来,她不需要爷过多的保护啊!”

    冷青堂笑而不语,迈步走下一节节高梯。

    “督主!”校场的番卫们看到冷青堂前来,纷纷躬身叩拜。

    冷青堂径直来到顾云汐练箭的地方。

    萧小慎急忙从沙地上站起来,向督主见礼后退到师父程万里身边。

    “督主……”

    猛的看到冷青堂来,顾云汐有些发慌,竟忘记行礼。尤其发现他正歪头盯着一手弓一手箭的自己时俊脸上似笑非笑、相当饶有兴趣的表情时,当下羞红了脸。

    “想要学射箭?”他双臂环抱,挑凤目直视她的被汗水打湿的小红脸问。

    “是!”

    顾云汐抹了抹脸,答得干脆。

    她这毅然决然的态度与她稚气未脱的小脸放在一起原本不搭,冷青堂看在眼里,越是觉得这小丫头实在可人。

    “傻……”

    “傻丫头”险些脱口而出,他突然意识很多番卫在场,赶快改了口:

    “傻徒弟,射箭和习武的道理相通,哪有一朝一夕就练成的?来,我教你!”

    冷青堂说完走近过来,从顾云汐手里取过弓,一手将她背上的箭套子摘下来。

    “干嘛?”她不乐意,伸手拦。

    “太沉了,不要背!”他的口吻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把箭套子扔给一个番卫,冷青堂只留了一只玄羽箭在手,一面摆姿势,他一面教导顾云汐:

    “分腿,注意两脚的间距。左手持弓,肩对准前方的靶位……左脚务要微向里侧倾斜……”

    箭上弦,冷青堂特意动动右手的几根指头以引起小徒弟的特别注意,微向前方靶心瞄了瞄,旋即转头对她道:

    “看这里!以食指、长指和环指扣弦,左臂向前推时右臂向后拉……”

    顾云汐站在旁边认真的看。

    烈日当头,刺眼的光线打在白花花的土地上,拉出一条雄伟修长的黑影,正端举了弓将弦撑到最满。此刻冷青堂的脸上不苟言笑,微眯了眼盯向目标耙的红心。

    眸中顿然闪出凌厉的光芒,这时他半张嘴喊了声:“射!”

    松开手指的瞬间玄羽箭化作森白的光直冲出去,御风急驰,径直到目标耙正中的红心上。箭身噌愣愣的乱颤一刻,变得稳固不动了。

    “督主好功夫!”

    “好箭法”

    场上出奇寂静了一刻,众人从愣神状态反应过后,徒然爆发出络绎不绝的赞叹与欢呼。

    冷青堂本就身怀绝技,武功底子扎实,射箭对他而言形同玩闹。不过那些正兴奋的鼓掌、助威呐喊的人倒是借题发挥,想要拍一拍督主爷的马屁罢了。

    顾云汐讶然睁大两眼,瞪着远处木耙上那支玄羽箭。

    “这,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就……”

    她结结巴巴小嘀咕,最清楚刚才自己的分神是因为把注意力全用在督主身上。

    冷青堂不以为然的笑笑,对她招手:“云官儿,过来!”

    顾云汐凑到冷青堂身边,神情惴惴。

    又轮到自己表现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番卫围过来看热闹,里面还有她认识的各位挡头和萧小慎他们,她开始忐忑自己会出丑。

    “没

    事,跟着我做。”

    冷青堂看出顾云汐的担忧,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侧转身体展开两臂,矫健身形几乎将顾云汐的小身板全副包住。从某个角度去看的话,他这样的姿势就像把她整个人圈进了自己怀里。

    清新的冷香气息不断挥散,悄无声息的纳入了顾云汐的鼻腔。

    她意识到自己的脊背正贴在一方坚实的胸肌前,隔着几层衣衫,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寸肌肤的温暖,已经在那寸肌肤的深处,正突突跳动不止的心。

    而这刻的她,又一阵脸红过耳……

    “在想什么?”

    蓦地,头顶上响起肃然的问句。

    冷青堂从她手上力道的改变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声音加重道:

    “抬头!眼睛要和箭头、目标保持成直线。注意,别眨眼”

    他和她,四只手同握着一张弓,两只大手帮她慢慢撑满了弦。

    程万里守在旁边,静静注视冷青堂和顾云汐紧密贴和的一对人影。

    眼中,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娇俏玲珑,倒是珠联璧合的绝配,只是……

    隐隐想到了什么,程万里的神色逐显晦暗。

    “好!好”

    赞喝声唤醒了陷入独思的千户大人。定神的时候,顾云汐空举着弓,对面的目标靶上钉着只玄羽箭。

    程万里难以置信,用力闭了眼甩甩头,睁开重新看去,箭虽没有命中红心,却是刚好射在了耙盘上。

    场上的顾云汐得意忘形,正跟着周遭的人们一起高呼,举弓围着督主兴奋的跳个不停:

    “哇!我射中了!我射中了!督主,我射中了!你看到没有”

    冷青堂弯眼默然微笑,安静的凝视她疯跳疯叫不停,满眼宠溺的神色。

    程万里轻叹一声,无奈的摇头,心里明白顾云汐方才那一箭正是他们仁善有爱的督主借助内力,在暗中帮她罢了。目的很单纯,就为搏她一笑,让她多添些成功的满足与骄傲。看情形,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这位爷,越发孩子气了

    闹够了,顾云汐又从番卫手里取了支箭,刚要往弦上搭被冷青堂拦住:

    “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才起劲,还要再练会儿呢!这次我要射对面的红心!”

    “见好就收,下次再练!回吧,你肚子不饿,本督还饿得紧呢!”

    夺了弓箭,他探出食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一戳,颜色极好看的薄唇扬出温柔的弧度。

    手上变得暖融融的,原来是他拉了她的手。

    顾云汐内心一阵慌乱,刚褪了红晕的脸上又叠起一重颜色。

    眸光剪水,辗转不定。她低了头不再看他,手上任由他拉着,像只乖乖的小羊儿被他牵着一路向前走。

    番卫自动闪到两旁给他们让出条路,一双双明亮眼睛正盯着他们看,可身边的督主似乎享受得很,带着她步履悠然。

    程万里紧皱眉头跟在督主后面,和那肩并肩的一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行走,边走,边发出一两声咳嗽。

    才在明澜面前演完戏,这会儿子怎么又腻到一块儿了?我的爷,您别是要假戏真做吧?您的年龄,不说爹,当她叔叔也差不多了……

    冷青堂好像完全没听到千户大人一声紧似一声的提示,只管与顾云汐携手扬长,俊美无俦的面容洋溢着愉悦的笑意。

第二十一章 怕疼

    从校场回到东厂本营,与督主、千户和挡头们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光景。

    督主心疼徒弟,打发她回屋休息。喝药、洗澡换衣服,都折腾完又是晚间了。

    顾云汐头次进校场,面对千军万马的声势,光用眼睛看着也是累人,何况她今天不光站了整个上午,还学了好一阵子射箭。

    刚回来那工夫她倒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到下午泡澡,全身上下每块骨头才是没命的酸疼,特别是两只手臂,举落之间止不住轻抖,几乎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无意中张着两只手看,自己吓了一跳。

    左手掌心和五根指头不知何时结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透过凸起的白皮,有几个还能看到水泡里面渗着缕缕的红血丝。

    右手的情况略好些,没有起泡,只是因一味撑弦,食指上留了一道清晰的紫痕,虽是淤血可也没有完全破皮。

    这些伤痕都是上午练射箭强拉弓时磨出来的。顾云汐的皮肤姣好柔滑,受任何一点轻微的损伤立马现形。

    她倒不太在意这些,虽是疼却也没到完全忍耐不了的地步。想要做好一件事,确实不是光嘴上说说这么简单,除了自己努力,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如今这点伤痛,已经算是极小的付出了。

    想到督主冷青堂的那刻顾云汐身上的疼似乎减轻了许多,她渐渐可以理解督主今天在明公公面前做出许多出格的举动,都是在维护她。

    从前他总是拘着一张俊逸的白脸,表情如同他的姓氏那般的清冷,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古板老神仙,着实令她心生畏惧。

    进东厂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很爱笑的人。

    督主笑起来的样子不似寻常人那样咧嘴或是开怀大笑,只是轻勾精剔的唇角,默然释放出很淡很雅的微笑,带给人极温暖、踏实的感觉。

    外面响起“笃笃”的扣门声音。

    “丫头,睡没?”

    是督主!

    顾云汐赶紧披了番卫的外衣去开门。

    身子每挪一下就有散架的感觉,她慢慢蹭到门口,打开门。

    “督主,您还没歇着?”

    “刚处理完公事,过来看你。”

    冷青堂换了淡青的便袍,右手上是小卷的细麻布卷,和一个羊脂白玉长颈小瓶子,瓶口被红布条缠的木塞封紧。

    “你也坐下吧。”

    冷青堂落座后朝旁边的椅子偏一偏头。顾云汐听话的坐到他身边。

    “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

    顾云汐面露为难。手上一堆泡太难看,她实在不想让温柔体贴的俊督主看到。

    冷青堂只觉好笑,长如羽翼的睫毛眨动一下,柔柔看住她,声音充满叫人难以抵御的磁性:

    “快拿来,听话。”

    “哦……”神色慌乱之间,她老老实实把左手递出去。

    他抓着这只瓷白的小手放到烛台下细看,紧皱了眉。

    “果然,比我想的情况还严重。你这丫头真是老实,手磨成这样就不知道叫人取些药来。”

    他心疼的说完眼睫动动,向顾云汐了一眼,动手摘下麻木卷上插的银针。

    “督主,你……你要干嘛啊?”

    顾云汐顿时五官微拧,晶亮的两眼盯着银针上尖细发亮的针头直打怵。

    “自然是把手上的水泡挑破,放任不管,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厚茧。”

    冷青堂手执银针,将针头在蜡烛的火苗上反复烧了烧。

    顾云汐好奇的问:

    “督主,你怎么知道我手上起泡了?”

    “学过骑射的过

    来人都知道。”

    顾云汐用右手拖着半张脸颊,手肘支在桌面上,注视冷青堂将烛台拿近些,随后握了她那受伤的左手,用针头把上面的水泡逐个挑破。

    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烛火下,冷青堂垂着眼帘,长且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神采。他的五官本就生得俊美无暇,如今安静做事的模样更为美好,总叫人忍不住向他多看几眼,接着心房微颤。

    倏然之间顾云汐意识到屋里静得出奇,这让人多少觉得不自在,于是她开始找各种闲聊的话题。

    “督主,你几岁开始习武?”

    “六岁。”他头也不抬的回答,继续忙手里的事。

    “你的师傅是谁?”

    “东厂前任督主。”

    “他叫什么?”

    “边默。”

    “那他现在在哪?咱们东厂也像宫里那样,有到岁数放归的说法吗?”

    冷青堂再没回答,俊脸上的表情沉浮不定。长睫眨眨,指尖上狠狠用力。

    “哎呀!疼”

    顾云汐感觉到左手掌心传来的异常锐痛,忍不住一声尖叫,下意识将手往回收。

    冷青堂死死拉住,沉声道:“别动!血水挤出来了!”

    “疼死了!督主您能不能轻点……”顾云汐撅嘴,委屈得两个眼圈发红。

    疼?”冷青堂诧异,抬眼看她难过委屈的小脸:“我倒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怕疼。”

    似乎想到某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冷青堂眯起眼,笑容浮出几分狡黠。

    “本来嘛!我这个人除了怕疼,其他什么都不怕。”

    顾云汐痴痴的笑,看着督主在她的手涂上药粉,再用细软的麻布条包好,却对他别样邪谑的笑完全没有留心。

    偷偷抬眼望向顾云汐,见她浅垂着杏目,一双水汪汪的美眸被摇曳的烛火映衬得明亮清晰,那副天真无邪、着实惹人怜爱的模样反倒叫他觉得自己因为一句话就开始了各种浮想联翩的思想,是多么龌龊,腌。

    轻咳一声,他放开顾云汐的左手,正色道:

    “这只好了,把那只给我!”

    顾云汐把头调整,将她被自己半张脸颊压得热乎乎的右手伸向他。

    “呦,差点就被弦割破皮儿了……”

    看到指头上醒目的淤血痕迹时冷青堂表情凝重,沉声责怨:

    “不是嚷着怕疼吗?忍了一天就不疼了?!”

    “嘿嘿……”顾云汐知他是好意疼惜徒弟,傻笑起来:

    “当时校场上那么多人看我射箭,还在为我叫好,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

    “你的身子刚调好些就想逞强?”

    “我不是逞强,我就是不能受明公公取笑!不就是拉弓射箭吗?我承认我不会,那我好好学还不行嘛!督主,我还想让您教我习武!”

    冷青堂摇头,笑意轻柔:

    “你现在的岁数,已经不适合练武了……”

    “啊?那怎么行啊!”

    顾云汐表情焦躁,不服气的歪起脖子,声音忿忿:

    “瞧上午他那两个近侍不依不饶的劲头,还有那明公公话里话外都在帮着他们两个敲锣边,我到现在想想都来气!”

    冷青堂不以为然的浅笑:

    “理他那些浑话做什么,女孩子骑得马拉得开弓就已经够了。真想学,没事时候我教你些防身的招式如何?”

    “好!”

    顾云汐爽快的答,表情立刻转怒为喜。凝视督主一刻,她的表情毅然决然:

    “督主,我是您的徒弟,可我不想总受您的羽翼保护。从前您告

    诉我,路要自己走,我随您来东厂就是要让自己变强,让别人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羡慕的称赞:瞧,他是东厂冷督主的徒弟!”

    看她两眸中繁星闪烁般的奇光异彩,冷青堂震惊,心底也在暗暗感动。他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能够说出如此有志气的话来。

    关心则乱,看来是他顾虑太多了!

    这丫头,内心很强大啊

    冷青堂略向顾云汐那边探身,直视她清亮明净的双眼,神情也是难以言表的笃定:

    “丫头,你也要相信,我绝对护得住你!只要你想,任何时候,我都会护你!”

    倏然一刻的沉寂,四目相对

    冷青堂的眼中映了张清纯可人的小脸,细眉温柔淡淡,琼鼻樱唇,睁大的杏眼中眸光如水,晶莹潋滟。

    此刻,这副娇俏单纯的五官偏偏又带上股子倔强的劲头,轻灵却也诱惑。

    顾云汐的视野里全是督主琅华绝俊的容颜。眉如墨画,修长入鬓,鼻梁高挺,唇若薄削,轮廓分明白皙的脸!顾云汐贪恋的看,深陷于他的璧玉无暇之美中。

    屋外突如其来一阵风,刮得门“吱呀”微响。

    两人俱是回神。

    顾云汐颌首低眉不吭声,眼中琉璃光辉闪烁不定。

    冷青堂动动唇角,恍是昙花一现的笑过,动手拾掇桌上的麻布条,又盖好药瓶的木塞子。

    “药上好了,明天手就没事了。保险起见,双手最好先别碰水。歇着吧,我回去了。”

    药瓶和缠布留在桌上,冷青堂起身准备离开。

    “督主,我送您。”

    顾云汐跟着起立,用力太猛,关节疼得她呲牙咧嘴。

    “怎么了?”。

    “没事没事,上午练箭劲用大了,膀子疼,睡一宿就好了。”

    “坐下,我来给你按按。”

    想了一下,冷青堂移步回来,挽了袖口招呼顾云汐坐下。她却吓得后退几步,拼命摇头。

    “不要了!督主,您也忙一天了,早点安置吧……”

    “快点,松松筋骨总归会舒服些。”

    举手之劳的事情,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他拉她,她却躲。

    “我,我……别扭……”

    她忽而垂眸,支支吾吾,花样晶莹明媚的小脸急得变了颜色。

    冷青堂的表情微凝,了然的笑笑:

    “随你吧,我回了。”

    “嗯……”

    顾云汐含糊应着,再不肯抬头。

    “关门睡吧。明天还觉累就别跟我跑来跑去,好好歇一天。”

    冷青堂已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

    “丫头,你才来东厂一月倒是长大不少……”

    长大……?

    像是石砾落入透澈平静的湖水,漾起粼粼的涟漪……

    蓦地举头,正看到那条欣然华美的背影。

    顾云汐愣愣站在门口,满头散开的青丝迎着风动,在夜色之中娓娓的飘舞。

    手捂胸口,她清晰的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正烧得滚热,“咚咚”跳动着,一刻难宁。

    长大,就是将一个人装在心里。每当想起,心就如受惊的小鹿,乱跳不停

第二十二章 到底是谁

    十月初

    顾云汐和督主在校场上习武练箭有些日子了。

    这些天,冷青堂开始对顾云汐刮目相看。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外表娇软,内里却有股子铮铮好强的劲头,像是蒲草,纯真质朴却韧性十足。

    上午,冷青堂传授给顾云汐一些简单的防身术。

    冷青堂将“反扣擒拿”式教了顾云汐两遍,她就掌握了基本要领。唯一的不足,就是反复演练多次她还是有些放不开招式和步法。

    一式过后,顾云汐趴在地上。地面垫着厚厚的黄沙,松松软软,人倒上去并不会摔伤。

    “再来!再做一遍!”

    冷青堂走上来,从地上拎起顾云汐,表情肃然。好几次,她明明有反杀的机会,可她就是不肯对他下手。

    顾云汐喘了口气,重新摆好架势。

    督主左掌侧袭,顾云汐举右臂应击。掌法凌空一变,督主身形转到顾云汐背后,右手抓住她的肩头。

    顾云汐脸色一崩,急扭左臂,以手去扣督主的右掌,继而身形反转,与督主脸对着脸。

    接下一式便是蹬腿向他踢出。

    与前几次一样,顾云汐又是迟迟抬不起腿来。

    “踢过来!踢”冷青堂现出几分急躁,大声命令。

    “督主……我不敢!”

    顾云汐很老实,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为何不敢?”冷青堂暗自感觉好笑。

    “您是督主!”顾云汐仰视他,不假思索便答。

    “这里没有督主,在你面前的只有敌人!”

    冷青堂愤然抬起左手,五根铁硬的指头锁上顾云汐的咽喉。小脸旋即神色一变,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吟。

    “像这样,你已经死了!”冷青堂睇向她,沉声告诫。

    心性淳善良是件好事,可该狠时不狠,人就会有性命之忧!

    “云汐……知错了!”

    顾云汐艰难举头,一句话从喉咙里吃力的滚出来。

    冷青堂松了手,看见顾云汐满头大汗,新上身的墨绿劲装摔得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像足了一只泥猴,心顿时软下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洗洗,换身衣服。记住,关键时刻出手对敌出手,务必将其置于死地。一旦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死的人就是你!”

    “多谢督主教诲……”

    顾云汐点点头,眸中光辉璨璨,对督主感激又敬畏。

    凝着前面那张遍布灰尘和汗水的瓜子小脸,冷青堂缓缓抬手,将顾云汐额边一缕粘着汗水的乱发捋顺。

    柔软的青丝裹着汗水,滑过素白的指间,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奇异微妙的触感使冷青堂心头漾起一丝微痕。随即握了她满是汗水的小手,他对她柔柔一笑:

    “走,回东厂吃午饭。”

    顾云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过头了。

    天早就大亮。急匆匆擦了把脸,她咬了口点心就飞奔去了东厂正厅。

    督主正带了一干人往外走。

    “我不是叫你歇着吗?”

    看到顾云汐慌慌张张跑进来,冷青堂神色诧异。

    “督主这是去哪儿,带上我!”

    “去昭狱提个犯人。那里血腥气重,你去不了。”

    他体恤的说,看她嘴角贴着点心渣不觉失笑,掏出帕子帮她擦干净,又替她把穿得窝囊的官服整利落。

    顾云汐蹙眉看他,逞强道:

    “我都吃了好长日子的药了,身子大好了!”

    “别逞能,安心再养段日子吧!”

    她摆出忿忿不甘的小模样在冷青堂看来简直太过可爱,忍不住抬了手,在她气鼓鼓的半个脸颊上轻掐了一把。

    “听话,我一会儿就回!”

    无奈被甩,顾云汐只好独自回了南院。

    坐在屋里闷闷不乐,随手拿来一碟瓜子剥,丢

    了皮,只留下瓜仁放到干净的茶杯里。

    她预备过些时候再掺上前几天街上买回的杏干和黑麻仁,拌上糖霜捣碎,便可做菱藕羹的调料。

    督主不在,小院里静得发慌,就连外面的梧桐树上落下一片叶子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的。

    昭狱?

    兀地想到大姐顾云瑶的嘱托

    她的相好,花把势赵安不是就被关押在昭狱里面吗?

    大姐托我有机会找到他,今天正是现成的机会!

    顾云汐坐不住了,扔下正剥得一半的瓜子仁,又认真思忖一刻,溜出了房间。

    东厂昭狱设在厂外几里之地,四处偏僻荒芜。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皮鞭猛抽混合骇人的嚎叫,频频从黯黑的一角传出来。

    那处牢房的铁门旁边,正熊熊燃烧了一炉炭火。黑暗中,火苗艳丽横肆,如怪兽狰狞,张牙舞爪。

    石壁僵硬而冰冷,四处密不透风,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时辰恰恰是天空清朗的早晨,可明媚的阳光无论如何也无法透过这间没有一扇窗户的密室。

    “咳咳……冷青堂,你残害忠良、祸乱朝纲,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吗你……”

    人形铁柱上面,一个鬓角斑白的老者被五花大绑,刚刚吃了鞭子,此时,他全身的白色中衣已是血迹遍布。

    但他的骨头偏偏硬的很,冷青堂才挥手让狱卒停手,他借着喘气的工夫立马啐口血痰,继续破口大骂。

    连日酷刑,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人都难以招架,何况是花甲的老人。骂是骂,声音已经含糊、羸弱了许多。

    “钟大人,你早些认罪画押不好吗?你我清净,我也给您一个好解脱,何必相互耗下去?”

    冷青堂身穿干净的青白色麒麟祥云紧簇提督官服,倚在铺垫兽皮的贵妃榻上,轻启凉薄的嘴唇不紧不慢的说,目光全然专注于手上的鎏金翡翠扳指,压根不曾抬头正视犯人一眼。

    掌刑千户程万里站在贵妃塌旁边,神色严肃,腰间别着短戟兵刃。

    钟大人用力呼吸几口,昏黄的老眼瞪到极限,几乎快要撑破两个眼睑。此刻他的情绪极度亢奋,额头与颈子上的经络根根凸起老高,整个人看起来更向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你让本官认罪,本官如何认罪?本官为朝廷效命三十载,为人臣子,清正廉洁。你这阉居然污蔑本官结党营私、收取贿赂、与地方官吏联合卖官鬻爵?哈哈,简直可笑之极!凭你这无根的阉人,也敢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忠良!”

    “诬陷?”

    冷青堂阴阴怪笑,微挪俊朗挺拔的身形,抄起贵妃榻前长形条案上几页纸。

    这些纸张都是那个被绑的钟大人写给地方官员的信件,内容大体是受某某财户之银两,向吏部推荐财户之亲友入朝为官事宜。

    修长的手指依依拂过信件,目光再次浏览上面字迹之时冷青堂自己也觉有趣,不免漫声轻笑起来。

    他比眼前被缚的钟大人更加清楚,这些作为定罪凭证的信件,全部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冷青堂从小钻营书法,各类笔法稍加研究,他都可临摹得出。

    这回对付吏部侍郎,他可算是放足了不下五年的长线。而钟老头做事滴水不漏,愣是让东厂抓不住关键的把柄。

    冷青堂决定收线,他等不及了。于是为了凑证,他把自己藏在暗处的能耐用上了。

    “的确,是本督诬陷了钟大人……”

    倏地话锋转变,冷青堂不想再和这个苟延残喘之人继续打哑谜。

    可钟大人一听这话急了,立刻变成炸了毛的老公鸡,竭尽全力向冷青堂这边扑腾,一双被绑在铁柱上的手脚猛烈乱刨乱蹬,那股子出奇惊人的邪门力气不禁让冷青堂开始怀疑,这人莫不是受了太多的刑罚,身体抵不住的回光之兆

    “冷青堂,你个阉狗果然有手段!居然伪造公文来诬陷朝廷命官啊”

    “放肆!”

    这钟老头一口一个“阉”、“阉狗”骂的实在不堪入耳,旁边的狱卒立时挥臂,刚要甩鞭子被千户程万里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去。

    “他妈的老贼!我让你骂!让你再骂”

    程万里下力抡了几鞭子,钟老头被抽的“嗷嗷”乱叫,伤痕累累的枯朽身躯上血花四溢。

    “诬告……你也尝到这滋味不好受了?”

    冷青堂终于从黑暗之中慢悠悠的站起来,步履从容的走到铁门那处的炉火旁。

    “那么十年前,因钟大人上书谗言而被逼死的郑国公和前任东厂督主,他们受刑时的心情,又该如何呢?”

    森寒话毕,他微微侧转阴气戾戾却俊美无暇的脸,鸷毒的目光投向徒然失口不语的老者。

    姓钟的老头半张着嘴,惊恐愕错的眼神紧盯在冷青堂的面容,伫止不动。

    郑国公,大羿国的封疆大吏,曾经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却成为全族遭受灭门悲剧的起源。

    “你……”

    钟大人憋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写尽了无以名状的恐惧与无措。

    冷青堂不过是一介宦官,何来的胆量,居然敢伪造公文证据,蓄意陷害朝廷命官。

    而且,为什么,他居然提起十年的那件事?

    钟大人只觉整个牢房的气息在瞬间凝结了,明明烧着热气腾腾的火炉,可这四壁严密的空间温度却在此刻骤降,变得比冰窖还要冷上三分。

    安静一刻,钟大人颤栗无度的声音再度于牢房内无力的响起:

    “你,冷青堂……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冷青堂傲然清笑,朗朗之声中透着刺骨的寒凉在阴郁无边的牢房里久久回荡。

    “二十三年前、白水关……大人可还记得?”

    他咬牙饮恨,一字一句说完,终于转过整张脸,正对铁架上的血人。

    俊逸卓绝的五官渗透出浑然天成的贵胄气息,神韵清凛,却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场。

    此刻,彤彤跳动的火光染红了他的两眼,眸光猩亮矍铄,使他看上去仿若一头触到逆鳞、即将爆发狂性的猛兽

    “大人自说为官三十载,算来也曾侍奉过大羿先皇!受君恩许君命,因何做出背叛倒戈、斩尽杀绝的恶事?!”

    铿锵落地的质问如雷贯耳,老者猛然屏住呼吸,眯起昏花的老眼极仔细的打量对面无俦华美的容颜……

    难道

    骤然想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不会……”钟大人似乎收了极度惊吓,频频摇头,仿若自语。

    冷青堂目光转移,盯着面前的炉火,冰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只要你……把二十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写出来,认字画押,本督……可放过你一家老小!”

    老者似是被恶灵附身般全身剧烈抽搐,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冷青堂早已看出情况不对头,利索的转身避开。那老头的一口热血如数喷到了滚烫的火炉子上。

    “哔啦”一声,血水被火苗烤成几拢白烟,挤压翻卷着升空去了,污浊的空气里又多了股腐臭的气味。

    程万里扔了带刺的皮鞭,凑过去认真检查过后,转身向冷青堂施礼:

    “启禀督主,老头子受了刺激,心肺爆裂死了!”

    冷青堂摆手,神色毫不在意,仿若做这事早已轻车熟路的轻松:

    “算了,横竖也逃不过这回,过会儿用他指头在公文上按个印。尸体还要做做样子,连同家眷明早一起推到闹事口斩首示众”

    “属下遵命!”

第二十三章 拿你当宝(告白)

    昭狱

    牢外声音嘈杂。

    “哎呦!小哥儿,你没事吧?”

    “怎么了这是?快抬他起来!”

    程万里拉长了黑脸,皱眉对外面嚷:

    “这是何人在此喧哗”

    “回千户大人,东厂来了个小兄弟,一进昭狱人就坐在地上不动弹了!”

    冷青堂面色骤变,推开程万里疾步冲出牢房。

    阴沉晦黯的光线里围着三两个狱卒,中间是个身形矮小的人儿,那身色泽绛紫鲜明的官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东厂的番卫。

    此刻他坐在潮湿污秽的砖石地面上,宽大平帽下袒露出病态惨白的小脸。

    “云官儿!”

    冷青堂分开狱卒凑到她身边蹲下,不明白她怎么会从东厂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她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状态安静的吓人。那双清浅澄澈的杏核眼在此时此刻已浑浊一片,看不见任何神采,而那对深棕的眸子还死死对准了牢门的位置。那后面,正是才死不久、身子还未完全僵硬的老东西!

    “云官儿?……云官儿!”

    冷青堂颤声叫了句,额头惊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将她搂进怀中,她的身体瞬间颓靡,突如消融似的整个倒下去。

    原来她早就昏过去了,只是睁着眼睛。

    “行了、行了,没你们的事!都散了吧,散了!快去把里面的尸体抬下来”

    程万里硬声驱散了围观的的狱卒,手指牢房铁架上的钟老头。

    顾云汐并不是刚到昭狱。她是按照一个经常往来与东厂与昭狱的厂役的指点,一路靠自己的两脚走来这里的。

    凭着身上的官衣毫无阻力的进了昭狱之后两眼一抹黑,她又询问狱卒这边是否关着一个叫赵安的男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经过认真的核查,狱卒都确认昭狱目前没有任何赵姓人受押,并且近三个月也没进过什么姓赵的犯人。

    这就怪了,难道赵安人不在昭狱。

    顾云汐左思右想,不明所以。莫非之前督主欺骗了云瑶姐?可是赵安不在昭狱,人又能在哪里呢

    大姐交代的事没能落实,顾云汐心里不是滋味。原本要回去,豁然想到督主就在此处,于是问明狱卒,由他引路来寻督主。刚刚赶到审问钟尚书的牢房,正赶上他情绪激亢,如困兽垂死,面目狰狞。

    浑然一口鲜血喷得老远,正落入顾云汐的视野中。继而,她看到无数金星在自己眼前乱晃,一阵强烈的目眩神迷以后,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时分顾云汐正枕着一方温暖坚实的胸肌。周遭空气清新,耳边马蹄踏响声声不断。

    气息紊乱,呼吸时所能闻到的俱是从他身上独特的冷香味道。

    “督主?”

    “醒了?好点没有?我带你回东厂。”

    冷青堂淡然低眸,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拦她腰的力道稍稍加重。

    马跑得并不快,只是略微抬了四蹄,在地上做最缓速的踢踏。他却担心,就算这样的马速也能把怀里娇小虚弱的身子颠下去。

    千户程万里紧随督主的马后,看督主与顾云汐策马同乘,湛青的刺绣蟒袍云袖上下翻飞,在空旷的阳光投射下格外醒目。

    这位爷,在监牢里面还神形厄怖,气焰嚣张恍若要食人的妖魔魍魉。转眼见了顾云汐,又变得温润体贴好似风采偏偏的贵公子。

    偏偏是平日里淡漠寡言、清冷疏离的一个人,竟会对顾云汐表现出完全没有原则的宠溺与呵护,难道仅仅因为她是那人的女儿……?

    一到东厂,冷青堂便护着顾云汐直奔南院。

    厂役孙秉正拖着长把扫帚清理满院遍地的金黄落叶,看到督主横抱着他的俊俏小徒弟一句话不说,突然扎进了屋,很是诧异,急忙放下手里

    的活跟过去。

    “督主回来了,她这是怎么了?”

    这院里里面知道顾云汐是女儿身的厂役只有老实木纳的孙秉。当初她刚来东厂的第一天,还是他亲手送来的官服。

    “旧症犯了!药煎了没?”

    冷青堂头也不甩的问了孙秉一句,直接将顾云汐按到床上。

    冷青堂生的白,如今被顾云汐的状况吓到,本来白净的脸色显得更白一重,简直就是惨白。

    这张肃然紧绷的白脸看得孙秉惊心动魄,忙不迭的答:

    “早上的药还有,我马上去热!”

    “什么?这丫头早上的药没喝?”冷青堂诧异,转头又看床上的顾云汐,生气却又不想对她爆发。

    “我起晚了,所以没顾上……”

    读出督主隐埋的不悦神色,顾云汐懊悔,垂目吐了吐舌头,又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冷青堂见状坐到床头她的背后,用自己的上半身给她当靠垫。

    “人不大还挺能逞强,我不是嘱咐你别跟过来,别去昭狱,你听师父的话没?”

    冷青堂一壁用软绵绵的语调斥责,一壁卸下套在她身上最外层的紫色无袖直襟褙子。

    “您既然是我师父,自然是师父在哪,徒弟便跟到哪。”

    知他不是真生气且是委实心疼她,顾云汐撅着小嘴娓娓的说。

    原是撒娇的一句话从她嘴里倾吐出来,倒透着拳拳不服输的刚性

    冷青堂顿时心软。

    想来这丫头也算可以了。自打来到东厂都是中规中矩、言听计从。明着都知道她是督主的徒弟,她却没有因此显露出丝毫娇纵张扬的势头,更没向做师父的他争取过任何宽待。

    倒是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坚强。

    本来带她来东厂只是想留一方安全、寂静的角落给她,让她能够静心修养,把那见血昏的痼症治愈,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却不想他的这点小私心、小宠护,居然在她心里演变为如此沉重的负担。

    干张了嘴,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认真想了想,语速和缓的劝慰:

    “欲速则不达,丫头,你那十几年的老毛病可不是几副药就能去根的。再耐心调理半年,我保证一定会全好。”

    展开纤白的十指,他为她按摩肩头、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这次,顾云汐没有躲闪。想是犯了痼症,现在的身体犹如灌铅,确实难受得紧。

    她轻轻合了眼,尽情享受被他这样按着。

    药热好了,孙秉端了碗进屋,正看到顾云汐靠在督主怀里。

    默声把药碗送到督主手里,孙秉低眉顺目退到一旁,注视顾云汐喝完药,把空碗接回来后安静的退出了屋子。

    药汤子进肚半晌,顾云汐冰凉的身体渐渐转热,脸色恢复如常,额头、鼻尖慢慢溢出一层细汗。

    冷青堂如释重负,长舒口气。

    “困吗?”他垂眼看,轻声问她。

    顾云汐枕着他的胸膛,用力摇头。突然她想到什么,抬起头,眼神直直望向他:

    “督主,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怪病?”

    “……”

    冷青堂内心紧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督主,是你收养了我,你见过我的父母吗?我好想见到他们,亲口问问他们,为何上天待我如此不公平,偏要让我受病痛的折磨……”

    声音缥缈如烟絮,饱含着幽怨与悲伧,无不使人恸容。

    再奸再恶之人,内心深处也会有个最为柔软儒弱的小角落。况且,冷青堂自认他并非十足的穷凶极恶之徒。

    之所以不择手段、阴谋、阳谋双管齐用,不过是利用自己现有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利,向那些曾经带给他和她、以及他们无辜家人血腥杀戮的罪人复仇!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哪怕这条漫漫无期的复仇之路会把自己的内心染黑,从此双手沾满鲜血、成为恶贯满盈的厉鬼,也在所不惜

    一时沉寂,冷青堂静静搂着胸前娇好玲珑的曲线。俊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的流露,凤目之中星辰如曜的光彩黯然失色,像是覆了灰尘的无底枯井,丝毫没了生气。

    她本是降生于国公府邸的小郡主,打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合该享受万千宠爱、出入众星捧月般的傲娇,如盛放吐蕊的牡丹花,翩翩惊鸿,前途一片锦绣。

    若非十年前的变故,她如今的年纪更是诸多世子公子所倾仰、爱慕的对象。断不会因为十年前那一整夜的血腥屠戮而受到强烈的刺激,从此没了五岁前的任何记忆,又落下见血昏的后遗症。

    该如何告诉她,使她命运骤转,被视作废材草秸随意磋磨践踏的真凶,正是他

    怀里的顾云汐身子辗转,侧脸靠到他的胸前,弯长浓密的睫毛抖动两下,认真望向他,好似是个心怀坚定信念的使徒仰视着救赎她的天神,表情虔诚而恭敬。

    忽然她对他柔柔说了句:

    “督主,你对我真好!”

    他甚为感动,立刻低头去看。

    只见投过来的一双杏眸里面波光粼粼,亮晶晶泛着层薄薄的水气。

    是她发自内心的肺腑倾诉

    她感念他的好,贪恋他的温柔,她不管别人的眼中如何看他。总之,他的体恤宠护令她心跳不已,甚至感动得要哭。

    “丫头……”

    悲戚凝重的气氛使冷青堂的眼里染上些微的红色,可他极力控制着不让情绪轻易释放,狠狠咬牙隐忍的同时,鬓角两旁的太阳穴硬鼓鼓的,将额头浅薄的皮肤撑得老高。

    永夜的黑眸中有深邃的暗流涌动,尽是道不清的酸涩与纠结。

    你对我真好

    为什么对她这样好?难道只为报恩,只因她是她的女儿……?又或,在这样的“好”里面,还掺进一丝复杂难言的情愫……?

    冷青堂深知,如今的自己不应随意分神,就该像个任重道远的苦行僧一样只为一个目标而活,理应抛却所有感情。

    然而,她却像个独立在山巅顶峰的雪莲,清凌且婀娜,令他产生过太多次的情不自禁,极渴望将这朵亭亭的小花捧在手中

    清冷的眸里骤然烧灼了一团火焰,使他的眸光再次被点亮,绽放出咄咄的神采。

    平视前方,冷青堂的声音幽柔,充满引人沉沦的磁性:

    “丫头,这世上从来没有孤单的人。任她是强悍、是卑微、是柔弱还是渺小,总会遇到那样一个人,懂得真心疼她,呵护她、爱惜她,拿她当宝。

    你所经历的痛苦、噩梦已经过去,不用再怕了。以后的路上有我陪你,我会扶你、护你……”

    半晌没有回应,他诧异。

    莫不是自己的直白表露太过唐突,把这单纯的小丫头吓住了?

    垂眸看去。

    原是药劲上来,小姑娘睡熟了,舒服枕着他温暖胸肌的半张精致如瓷娃娃的可人小脸儿挂着幸福的红晕,点樱的唇畔弯出幸福的微笑。

    小丫头的悲伤情绪好像夏时的阵雨,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冷青堂的手掌抚到顾云汐的头上,静静感受她吐纳间轻柔有序的呼吸,眼神带着点点笑意,宠溺而满足。

第二十四章 拉她下水

    大羿京城内近日最为轰动的消息莫过于吏部尚书钟思佑被满门抄斩的事件。

    吏部尚书官居正二品,掌管大羿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在朝官与百姓眼中,钟大人为朝廷效命三十载,从吏部普通文馔升至吏部侍郎到吏部尚书,虽无丰功伟绩,却也中规中矩没有非分不周之处,而今却被东厂判以收取贿赂、买卖官职诸多罪行下了昭狱,最后落得全家处斩的可悲结局。

    眼下已是深秋季节。

    入夜,阴沉的天空愁云翻卷,随之撒下秋季里第一场绵绵细雨。整整一宿,寒凉的雨水遍洒京畿四处,像是有意将这里的污浊与血腥与冲刷干净。

    清晨雨水方停,气温骤凉。瑟瑟秋风中,枯黄的树叶叶落零零下,紧贴在潮湿的青石路面上显得杂沓无序,泛出一股股霉腐的气味。凄风、黄叶,到处是无边无际的凄凉与萧条。

    早朝,东厂督主冷青堂向孝皇帝呈报吏部尚书贪污渎职一案的画押文书,并上交相关信函、一本涉及案人员所受贿赂的花账,以及收罗珍奇古玩的明细。

    提起钟思佑,要说此人为官这许多年里绝对的清廉,那是太过夸张。只是作为一个沉浮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而言,他极善于规避风险,凡事行棋缜密。

    他从不收取金银,仅以爱好为由,从下属、幕僚处网罗名人真迹字画、珍奇古玩。

    对他背地里做的勾当东厂并非不知,只是五年长线,一直没有找到关键的证据。他的幕属遍及朝野,关系相互依托甚是复杂,仅靠从下向上、抽丝剥茧的调查手段,恐怕还没找到扳倒他的证据,就已经打草惊蛇,搅得朝野风云动荡了。

    这就是冷青堂最终决定直接砍头,以伪证干脆一棍子打趴他的原因!无论如何,他所要办的并非是贪渎,乃是多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案子

    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况且,对方是一个在朝野纵横三十载的正二品要员。

    关于查抄钟家收得物证这方面,冷青堂非常有自信。

    本来,文武官员对东厂所述钟大人那些个罪状都是信少疑多。可公文画押、物证当前,也没人敢站出来质疑。谁不知道眼下正是东厂独大,对朝野百官有生杀大权、先斩后奏的特许。

    别说是平日里与钟思佑素有往来的官员们,就连不想干的人都在今日的朝堂上将头埋到最低。东厂提督这次办案,拔萝卜不带泥的手段,对于吏部尚书的一干余党未动分毫已经算是开了大恩,谁会在此刻傻到站出来对抗被东厂,被当吏部尚书的同伙共犯?

    刚下早朝,冷青堂秘密前往永宁宫。殿内罗列一派奢华,殿角四处摆放的金弥双凤鼎炉里正燃着名贵的香料。青烟袅袅婷婷,将奢华的朱红宫殿装点得仙气缥缈。

    万贵妃懒洋洋的侧倚在暖榻上,今天的她扮相格外华美。全身金色五尾凤翼华服,金丝绣玉兰花比肩边缘坠满了黄金珠子穿的三层流苏。飞凤朝阳的发髻正前端插了攒珠凤展翅黄金冠,那对羽翼丰满的凤翅两旁对称插两只祥云高升黄金步摇,每支步摇的周身都有数十条长长的金丝细线,延伸垂到万玉摇的双肩以下,为她奢丽华美的装扮荣添多许的尊贵。

    制作她身上那套金衣的材料出自番邦,乃是上等金蚕所吐唤名“线雨”的金丝所织锦缎裁制剪而成。金蚕难得,使得“线雨”更是千金难求。

    如今,此名贵锦缎制出的华服穿在万玉瑶身上,她却抱了一只猫儿在怀里,对它那四个爪子会勾坏衣料的可能毫不在意。

    她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皇贵妃,与正宫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之遥,连皇后宫里还没用上的外贡新鲜物,天子也会偏心先赏了她用,这样被皇帝放在心尖儿的人儿,岂会吝惜区区一件宫服?

    窝在万玉瑶胸

    前的猫儿全身不足七寸长,生得胖墩墩,浑身雪白的长毛不生半点杂色,蜷曲起来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滚圆的雪球。正是因为这幅讨巧的模样的缘故,万玉瑶就给它的起名叫做“雪球儿”。

    它最与众不同的特征就在眼睛上,并不似中土的家猫那般,两个眼睛不是的金色就是棕色,它那对眼睛一对清明透彻的蓝颜色。

    恍是被万玉瑶柔软的手掌揉搓得异常舒爽,此刻这蓝眼毛白的猫儿眯细了眼珠,乖顺的伏卧着纹丝不动,一旁的冷青堂看着它那异常享受的姿态,只觉自己都想张嘴打哈欠。

    “冷督主近来公事繁忙,今儿怎么想起到本宫这里来了?”

    万玉瑶的玲珑玉指抚摸着怀里的猫儿,挑了远山黛的妖娆细眉向礼毕直身冷青堂凝睇。

    他恭顺的站立,素白的两手拢在湛青的云纹大宽袍袖里,俊朗如玉的脸上凤目轻垂,红润的薄唇斜勾,那笑意浅淡的神色看得万玉瑶心里直痒痒。

    听得皇贵妃问话,冷青堂忙含笑低眸,再次拱手:

    “臣刚下早朝便赶到娘娘宫中,一来是给娘娘请安。二来……最近刚刚破获一起贪渎大案,缴获到一件稀世异物。臣自认见识浅薄,特来晋献皇贵妃娘娘,请娘娘为此物掌掌眼。”

    “哦?”万玉瑶抚着怀中的猫儿,漫不经心的向冷青堂递个眼神:“拿过来,叫本宫瞧瞧吧。”

    她已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眼下倒真没什么能够轻易激发她的兴趣。要说有,恐怕也就是眼前这座冰山般巍峨凛冽的人物了。

    冷青堂凭空抬手,击掌三下。

    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一物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距离万玉瑶最近的金丝楠九凤小条案上。

    是个方方正正的螺钿箱子,三尺高,对开的门扇一边一个精致小巧的圆环。

    一个小太监轻轻拽住两个金环的打开小箱的门,立时,一笼温润醒目的红光从狭黑的箱子里倾溢出来。

    万玉瑶精秀的桃花脸陷入默然的惊讶,放了雪球儿,她被冷青堂搀扶着,向那红光的源头慢慢走过去。

    一个小太监将螺钿箱子里面的东西稳稳抬了出来。

    这是一棵冠树形的摆件,小臂粗的树干上分出九条枝杈,通体红润,色泽鲜明,俱是珍稀的血珊瑚打造而成。

    每条枝杈又有若干手指细的小枝,上面金线缠绑的圆叶繁密茂盛,均为水头绝佳的翠玉片打磨而成,造型逼真小巧。细观,就是叶子周身分布的脉络,以及叶子微小的锯齿形边缘都清晰可见。

    整棵树共缀了九枚蛟鱼珠,大小俱有鸽蛋大小,通体散发着幽柔朦胧的白光。

    树基栽种于一口撒金花的岫玉椭圆花盆内,土壤是些名贵的海蓝宝、松石碎粒。

    围着条案来回踱了许久,万玉瑶敛了一脸的讶然,侧眸睨向冷青堂,笑意生出三分寒度:

    “冷督主,您可是司礼监的掌印公公,居然和本宫说不认识这么个好东西,是存心要戏耍本宫吗?”

    冷青堂急忙垂低了眉眼,刻意将眼底饱含的精滑笑意遮掩干净。

    “臣不敢!臣真不知这东西是何物。既然娘娘说是好东西,那它就是个绝世仅有的好东西。臣斗胆请娘娘赐教,让臣也长长见识。”

    好奴才,不仅生了副俊脸,还长了张巧嘴!

    万玉瑶深深剐了冷青堂一眼,难掩满面的喜色。

    “若是本宫没看错的话,此物正是世间传闻的珍宝之冠,千年血珊瑚雕制的‘血瑚树’。血珊瑚乃万药之首,有暖宫养血、驻颜固体之功效,如若常置于女子寝阁中可保女体安康。而这三尺高的一株,通体枝杈天然、全无嵌接,这便是此株血瑚树价值更为贵重之处。再看那九颗鸽卵大的蛟鱼珠,传说是东海蛟人之泪幻化所成,夜见自亮,冬天遇火而暖,夏

    时近冰则寒。世人有九九归元的说法,因此这九枚蛟鱼珠寓意吉祥如意,富贵恒通。打造基座使用洒金花的岫玉,彰显其财运通达之意。青堂,此株血瑚树乃是世间不多得的宝物啊”

    万玉瑶指着面前火红耀眼的珍宝,一口气诠释清楚后,双眼好像被黏黏的粘在了那株火红的冠树摆件上,半寸目光也难再移动,两只桃花眼俱被贪婪之态纳满,一张娇艳的鹅蛋脸上全是喜色,已被那血瑚树放射出的流火的光彩灼得红彤彤的。

    她的母家本是大羿国商界枭雄,海陆两界均有贸易往来,手眼通天。如今冷青堂进献之物是她早在闺阁待嫁的年纪听说过的,不想今日竟得以与它的真容见面了!冷青堂在万玉瑶身边悄然察言观色,勾唇浅笑,间笑意深沉:

    “微臣谢娘娘赐教……”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万玉瑶一旦见到这稀世罕见的血瑚树,断然是放不下了

    站在血瑚树前沉默一刻,万玉瑶蓦地转身,低声问:

    “这是从那姓钟的府里抄来的?”

    “正是!”

    “这种东西你应该拿给皇上,怎么反而搬到本宫这儿来了?”

    万玉瑶似笑非笑的追问一句,语气生出一分厉色。

    冷青堂应对从容,边搀扶万玉瑶缓慢遛步,边轻声回话:

    “娘娘,您方才评价此宝贝乃是千年难寻的‘血瑚树’,那血珊瑚又是药中的魁首。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臣要是直接呈现到咱们万岁爷面前,被万岁爷把如此完整的一株千年血珊瑚当成是炼丹的奇材的话,那才当真是暴殄天物。臣想着,此宝天体富丽华美,与娘娘凤仪极是匹配,莫如先献于娘娘。如若他日由娘娘献于皇上,方能显示此宝的价值,更能体现娘娘对皇上的一片真情啊……”

    冷青堂漫声说完,末尾语音挑高,用意颇深。

    万玉瑶失笑,修长的指甲在他素白的指头上轻掐了一把:

    “你啊你啊,不愧是朝中重臣、身兼数职,真真儿的会说话也会办事!”

    “娘娘谬赞……”冷青堂颌首,唇边的笑弧深了一度。

    这结果最是他想要的,只要万玉瑶收了东西,接下来的事基本上成了多半了。

    “行啊,东西本宫先替万岁爷收下了!”

    冷青堂答应一声,旋即对一旁的小太监挥手。两个太监着手将血瑚树纳入螺钿箱内,抬向后殿去了。

    “说吧,有什么事来求本宫?”

    万玉瑶漫步走,笑眯眯的斜了冷青堂一眼。

    “微臣得了稀罕物,就不能拿来孝敬娘娘?”

    “你那点心思能瞒本宫?”

    万玉瑶随行停步,扭身凝睇冷青堂线条分明、俊逸卓然的侧脸,绯色眸光闪烁明灭,丝丝缕缕的暧昧情怀若隐若现。

    “大事没有,眼下确有一桩小事需待娘娘示下。”

    时机成熟,坦明来意的时刻到了

    冷青堂继续扶着万玉瑶,躬身垂目道:

    “钟思佑被斩,吏部尚书一职空缺至今。微臣是想,娘娘何不借此机会推举母家一可靠之人继任,尽早填上那缺空……”

    万玉瑶闻言猛地甩开冷青堂的手臂,怒翻了桃花美目,面红嗔声喝道:

    “冷督主,你这是有意拉本宫下水吗?!”

    女人翻脸还真是比翻船还快!

    这万玉瑶生得花容月貌,确不是胸大无脑的妇人,居然转瞬就将他这顺水人情下面暗藏着的玄机识破了

    然而,只许你假借本督之手除掉后宫之敌,不准本督将浊水往你身上泼一瓢吗?

    要黑,你我一起黑

第二十五章 痴呆王爷

    永宁宫

    冷青堂浅笑着直视五官微拧的万玉瑶,表情镇定如常。薄唇轻启,声音犹如葳蓁沉吟,旖旎着摄人的磁性:

    “微臣对娘娘可谓掏心掏肺,娘娘却要这般揣度,真是伤透微臣的心了。瞧,娘娘的金钗有些歪了,微臣帮娘娘扶正……”

    漫声话毕,冷青堂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捏了万玉瑶青丝一侧的金钗,轻轻向发髻里面推了两推,又将金钗上细长垂直的金线缕顺,才将素美白皙的手掌缓缓的抽回。

    一系列动作都在寂静之中悠然进行,一股莫名暗昧的气息在两人身体之间绕旋,无比撩人。万玉瑶心头忽的一颤,怒火瞬息熄灭。

    俏脸上恼羞成怒的神情完全烟消云散,万玉瑶与冷青堂四目对视。但见他俊美卓卓的面容淡然无澜,晶眸微眯暗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深邃幽黑的眸底始终盘踞着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叫人多看一眼,身心如同被吸进去一般,思想意识都会无可救药的沦陷。

    顺势撒娇,暖玉般曼妙的身子向他胸前使劲靠了靠,万玉瑶不高兴的努起樱桃唇瓣,用力晃着肩膀,金色丝比肩上的串串金珠流苏立即发出一阵轻脆的响动。

    “你又不是不懂,那老家伙才死没几天,你叫本宫去找皇上推举母家人继任,这不明摆着往别人嘴里送话,好像本宫惦记吏部的肥差存心害了人!”

    “话是如此,可娘娘细想,您明白的道理未必他人不知,如今没人出头正为避嫌。储秀宫那位有孕,如果倚仗龙嗣向皇上进言保荐官员,皇上未必不肯依她。娘娘,当初您也曾说,朝廷用人,用谁都不如用自己的人最为可靠。趁大家后退之时您反其道而为,于圣上那里越能显出您与钟思佑之案毫无牵连。娘娘之心慧质颖洁,可试想其中的道理…… ”

    万玉瑶转身,沉默着反复踱了几步。

    冷青堂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论起出身,许元姣并不如她的母家权势大,可如今人有了身孕,就等于拥有了独享特权的王权。

    无论许氏是否惦记过吏部尚书的空位,若是朝中哪个官员先占了时机抢到吏部尚书的位子,后边又和许氏的族人勾结,那许氏母家的势力岂不越做越大?

    更何况,光从那血瑚树上就不难看得,吏部尚书的位子确实是个肥差啊!

    揣度多时,万玉瑶拿定了主意:

    “也罢,找个合适的机会本宫和皇上念几句。本宫母家有个堂兄现在工部任职,手下倒有几个幕僚。先随便抽个人去吏部补洞,等这阵风声过了,本宫再差堂兄找个因由换他下来!”

    “一切全凭娘娘做主就是。”

    冷青堂拱手,垂低的长睫毛尽挡了眼底的精光。

    “不过,本宫的事……”

    万玉瑶将话说到一半,剪水双眸死死盯住冷青堂。

    “娘娘宽心,臣自然将娘娘的托付时刻放在心上……”

    万玉瑶柔柔一笑,泛着幽兰花香的玉手搭上冷青堂素白的手背,眼目与笑魇泛起几重媚态。

    “多少日没来了,今个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就在这宫里用午膳吧!”

    俊逸的五官微微抽动,冷青堂慢慢的撤了手,缩进宽大的袍袖里。

    “娘娘,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烦扰娘娘了。您看,您这胸襟的滚边都被小猫爪子挠破了,万一皇上来陪娘娘用膳见到了,恐怕有失娘娘的仪态。”

    目的达到了,他才不愿在这奢靡得晃眼的宫殿里陪这喜怒无常的粉骷髅多待一刻。

    万玉瑶生得娇媚绝好不假,而冷青堂真正看重的只是她“皇贵妃”的身份。拉拢她,无非是为获得自身在权场上纵横驰骋的通关捷径罢了

    万玉瑶诧然

    低头,向自己胸襟上瞧去。

    果然如冷青堂所言,棕粉牡丹花样的直襟处落下两道细而长的口子。这金锦最是脆弱,稍微压一下就会现出一条难看的褶子,何况她专门穿了它抱猫玩。

    “讨厌,你的眼睛专向本宫这里瞅!”

    万玉瑶佯装羞涩,对冷青堂笑责了一句。

    他清冷淡然的笑笑,扭头抬高嗓音,吩咐殿外守候的宫娥:

    “来人,伺候娘娘更衣。”

    宫娥进来的时候,他已向万玉瑶拱手欠身:

    “请娘娘更衣,微臣先行告退!”

    万玉瑶张张樱桃小嘴欲语还休,须臾没精打采的对他摆手:

    “去吧……”

    神色稍现恍惚,她似乎仍对刚才两人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感觉无比眷恋。

    这人就是如此善变无常。

    暖的时候体恤入微,感动得对方恨不得立马想要以身相许。

    冷的时候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疏离得让人想死的心思都有。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求不得,让她每每辗转反侧,却也享受其中。

    秋色萧条,偶尔阵风拂面,竟透着丝丝寒意。天倒是格外蓝,苍穹下红墙高清晰可见。柔和的阳光斜射琼宇一处,琉璃瓦的边角折射出暖金灼目的亮光。

    回东厂的路上,冷青堂背手阔步,神色轻松。

    程万里边上看着,便知道事成了。不过,既是相互利用,那万贵妃自然也不会白为东厂出力。

    “督主,这次见万贵妃,难道她就没再提储秀宫那位的事吗?”

    程万里环视左右,长长的宫墙两侧并无往来的宫人,就凑近督主,声音压到最低。

    虽说是为了达成某事,可他总是希望,自家爷的双手能少沾染不必要的鲜血就尽量少沾。

    冷青堂唇畔若笑,昂首抬高视线:

    “没提?没提她就不是万皇贵妃了!她那点心思,除了用在怎么变着法儿的挥霍国库银两之外,就只会祸害后宫!”

    “那许主子,当真保不住了?”

    “保,必须保!她那胎一旦是男婴的话,对咱们今后非常有用。”冷青堂极小声的答,语音绵薄,好像是从牙缝中生挤出来的音量。

    事关重大,怎可高谈阔论?

    多少感觉到有些压力,冷青堂转而皱了眉,自顾自嘀咕:

    “回去还要想个缓兵之计才好,既能不伤她们母子,还能暂时瞒过万玉瑶……”

    刚路过右侧的角门,里面突然跑出一条黄色的影子,自冷青堂身后重重撞他一下。

    冷青堂一个趔趄,所幸被程万里扶住,而那个疯跑的人却被巨大的反冲力贯倒,狠狠摔到地上。

    程万里掺稳了督主,转身对那人咆哮:

    “不懂规矩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再定睛看,他与冷青堂俱是一愣。

    地上蜷缩的是个十七、八大的男子,身穿明黄锦袍,腰间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挽官髻,髻上束紫金东珠冠,足蹬黄缎子引云纹锦缎小朝靴。

    他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对眼睛虽俊气不凡,可眸子全无任何华彩,目光涣散而呆滞。

    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的存在,他纵然穿着华美卓然却显示不出丝毫皇家特有的贵气与威仪。不仅如此,那种浑浊暗淡的眼眸和呆滞的表情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并非是个正常人。

    此刻,这倒在地上的男子面色惊恐的警惕着身材硕高的冷青堂,两手死死搂住怀中的布老虎,似乎颇为忧虑手里的玩偶会被眼前冷厉高大的男人夺了去。

    “原来是宸王殿下……”

    冷青堂直视地上

    的皇族贵胄,拧眉幽幽自语。

    宸王华南信,当今圣上的庶出皇子。十几年前孝皇帝才登基不久一次醉酒,幸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致使宫女有孕,这才得了这位宸王。

    那掌事宫女的命运不济,刚诞下麟儿被封婕妤没几日就因宫里走水容貌被毁而惊了圣驾,被皇上下旨贬去了冷宫,宸王由皇后带回坤宁宫亲自抚养。可一年以后,皇后有孕生下了嫡出的皇子,顺理成章被皇帝立为了东宫太子。

    打那之后,宸王隔三差五身体抱恙,大病小灾不断。七岁那年,又一场重病后,宸王就此遗留下痴呆的后遗症,被皇后打发到宫里一角偏僻院落“梧桐苑”居住,并遣了一个太监、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看护。

    其实早在十年前宫里就曾有过传言,大体是讲是皇后的掌事宫女被皇上幸过以后就不受皇后的待见,可皇上一心期盼龙嗣,皇后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等皇子出生后命宫人故意纵火陷害婕妤,借机夺子。

    之后皇后有了嫡出的太子,也开始看宸王不顺眼,处处苛责虐待,生生把个幼稚天真的孩子逼疯了。

    冷青堂从来都当宫里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后宫争斗由来已久,其惨烈程度不亚于前朝官宦之间的博弈,更堪比两军的对垒厮杀。

    愤懑的表情缓缓从俊白的脸上消失。即使眼前的傻王爷根本不懂得皇廷礼数,冷青堂却不想失了君臣的规矩,正襟向他拱手,欠身施礼:

    “微臣给宸王殿下请安。”

    地上的傻子歪头,神色不解的望着冷青堂,突然之间一阵傻笑,嘴里“咿咿呀呀”的发音,含糊不清。

    又见他高高举起了布老虎,像是在向冷青堂炫耀自己的好宝贝。

    “王爷!王爷”

    角门里面传出几声疾呼,进而跑出来两个老嬷嬷。

    见到冷青堂,她们纷纷福了福身:

    “奴婢见过督主。”

    “嗯。”冷青堂轻哼一声,微微眨了下眼,算是回应。

    程万里见状板起一张大黑脸,眼睛瞪圆,两只白岑岑的眼珠子与他黝黑光亮的皮肤对比明显,直吓得旁人不敢再直视他。

    “你们就是照看宸王的宫人?!”

    “是,是……”两个嬷嬷心知肚明,这傻王爷又闯祸了,忙不迭的对千户大人点头。

    “你们是如何照看你家主子的?!他出来乱跑,放才冲撞了督主,半天工夫你们才出来寻!”

    “奴婢向督主请罪……”

    “算了,无妨……”冷青堂挥手,直接打断嬷嬷兢战颤栗的声音。

    侧眸,目光迅速打量过两个嬷嬷。

    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全身绛色银线撒花宫衣,外罩无袖月白短袄,头挽望月高髻,发髻两旁插了素银的蝴蝶珠花和八宝篦子。

    观她们衣着与头上银饰可见色泽光鲜亮丽,显然都是才置办了没多久。

    相对而言,宸王身上的锦袍布料明显就很陈旧,且多处地方都沾了污渍,看来是许多天也未曾换洗过。

    考虑到梧桐苑里的宫人不比他处,照顾一个痴傻王爷较比辛苦,出于安抚心思,皇后特殊优待,因此这两个老宫人穿着整洁靓丽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她们当差却不作为,对王爷生活照料不尽心,着实就有些过分了。

    又念及这两个嬷嬷是皇后派来的人,冷青堂心中虽是对她们不满却不好多说,只声音沉沉正色道:

    “快把主子搀起来送回梧桐苑吧,当心地上冷,别冻坏他的身子。”

第二十六章 光天化日,别动手动脚

    “哎,哎!谢过冷督主,奴婢告退。”

    梧桐苑外,两个嬷嬷忙不迭向冷青堂又施了几个万福,逐向宸王走过去。

    宸王就地打滚,两脚乱蹬乱踹,说什么也不肯合作,就是不从地上爬起来。

    “不嘛!不嘛!我不回去,我还没耍够呢!走开,走开!”

    抱着布老虎,宸王扬面,冲两个嬷嬷啐口水。

    一个嬷嬷装出无度恐慌的嘴脸,突然对他大喊一声:“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这话好像镇妖的灵符,宸王果然马上老实了,盘腿坐在地上,将高挑瘦弱的身子颓缩为一个圆团。

    他那脏兮兮的脸上遍布了惊惶、畏惧,年轻俊气的五官由此转形,变得扭曲拧然。

    “不要,不要啊!皇后娘娘,不要打我,别打我”

    宸王似乎真被嬷嬷的话吓坏了,双手抱头不住哭喊嚎啕,恍是曾经有过被虐的经历,身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如今又受了刺激,不可抑制的表现出一副东躲西藏、滑稽却又可悲的衰相。

    “哎呦,王爷,慎言!慎言!”

    另一个老嬷嬷显得惶恐不安,皱紧眉头探手捂住他的嘴。没料到宸王突然张牙狠咬了她的手指,嬷嬷扯嗓尖叫起来,迅速抽了手去。

    再看那只树皮样干枯的老手,除两排痕迹清晰深陷的牙印以外,还留下一片泛着浊臭的口水。

    老嬷嬷当即胸膛涨懑,只因冷青堂在场,才忍耐着没倒胃呕出来。

    这时她身边的宸王开始放声嚎啕,泪水涌溢不止,满脸的灰尘立刻被冲出一条条的黑痕,整张脸看起来更像是个难看的花瓜。

    刚才那出言吓唬他的嬷嬷按捺不住怒火直冲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倒剪了宸王的两个胳膊。

    他摇头晃脑,神色委屈的抽泣:

    “布老虎,布老虎……我的布老虎……呜呜,你们欺负我,抢我的布老虎……”

    被咬手的嬷嬷气得面色铁青,抄起地上的布老虎夹在自己腋下,尔后与同伙一齐生拖硬拽,楞将哭闹不停的宸王塞进了角门,一路朝梧桐苑的方向飞奔而去。

    冷青堂立在角门外面一声短叹,无奈又同情的摇头。

    宸王的遭遇令他想到了顾云汐,他们的命运确有相似之处。

    他两个俱是出身高贵却在幼年经历蹉跎磨难,致使稚弱的身心落下障碍,从此再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身子徒然一震,冷青堂脑中突闪过一线灵光。

    凤眸眯细,修长的眼睫将他深邃眸底绽出的精光掩盖干净。

    程万里见督主的身形许久不动,两道目光颇具玩味的直视角门深处,不解的小声问:

    “爷,您在看什么?”

    冷青堂如若雕刻的白脸上浮出一抹复杂阴鸷的笑意,沉吟着:

    “本督在思考一个问题。倘若要一个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说他是该把襁褓中的乳臭小儿推上帝位,还是该选一个痴呆王爷作皇帝,才会对他自己的统治更加有利?”

    程万里当即会意,垂眼轻笑,谄媚之声低到仅是他两得以听清:

    “回爷,自然是要选那没脑的傻子作皇帝。襁褓小儿总会长大成人,可那傻子……永远都不可能再变聪明。”

    “呵呵……”

    冷青堂的目光从角门里撤回来,内里的光芒起伏明灭。与程千户默然相视笑过,颇有默契。

    上午,顾云汐在南院自己屋里,坐在桌子边上砸核桃。

    督主进宫上朝去了,几个挡头都在忙公事,萧小慎也没来找她。

    桌上那篓子核桃是厂役孙秉前阵子老家来人带来的,自家种的才晾干,他就送了顾云汐一大袋子。今日得空,顾云汐准备把它们全部砸开,取了桃仁做糖糕的馅料。

    有小厮在她屋外通报:

    “云爷,西厂的明公公找您

    ?”

    “明澜?”

    顾云汐诧异,把门打开,问小厮:“他找我干嘛?”

    “他过来拜见督主,爷还在宫里未回,明公公就说找您,现在人就在东厂外面候着呢。”

    顾云汐紧皱了眉,预感到事情不妙。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东厂那天,与明澜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他便是腻腻歪歪,当着督主的面他就对她拉拉扯扯。尤其是他看她那副阴森怪戾的眼神现在想想都会让顾云汐浑身不寒而栗。

    上月末在校场,他故意给她难堪的事才过没多久,他居然好意思来东厂,指名道姓的找她?

    这邪门的太监,到底想干什么

    顾云汐抿嘴想了想,吩咐报信的小厮:“你现在马上去找萧爷,叫他到东厂外面找我,有急事!”

    小厮领命离了南院。

    四品带刀侍卫萧小慎是督主的近侍,自从顾云汐到了东厂,冷青堂出门基本都不派他跟随,只让他陪伴顾云汐,有事方便照应。

    顾云汐在院里徘徊一刻,将与明澜见面之后的各种可能和应对方案考虑清楚后,稳步出了东厂。

    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那车舆是用雅致名贵的香檀木打造,镂空菱形纹络的四壁俱以昂贵精美的紫绸装裹,左右镶嵌金箔与彩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顾云汐走出东厂大门并未见到明澜,只看到形容俊秀的秦钟倚在车辕一侧,以及站在高头大马旁边的赶车把势。

    秦钟最先看到顾云汐,转头向帘子里面说了什么,很快,一只优雅洁白的兰花手挑了淡蓝的帘子,明澜从车舆里探出脑袋。

    近些时日他风光得很。

    西厂一直都在紧张筹建当中。钦天监根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某种古老说法,经过认真选址以后,最终于京城西景门远了一块宝地,日夜赶工修砌官邸。朝廷又在距离西景门三里之外的闹市区琅天巷拨了一处府院,专门用作西厂提督府。

    明澜摇身一变,从永宁宫掌事公公晋升为协理一方的西厂提督,换上皎白的飞鹤提督蟒袍与隐云纹的玄色绒缎高帽,玲珑妖娆的一个人儿也显出了八面威风。

    早朝过后,出宫门时他看到东厂提督的轿子并未离开,想必是人还有要事被留在宫里了。明澜又在暗处等了一会儿,便吩咐秦钟绕道先奔东厂。

    今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看到向自己款款走来的曼妙身姿,明澜喜笑颜开。

    尽管心里满是不安和反感,顾云汐还是在马车前停步,拱手施礼:

    “云官儿见过明督主,督主万安。”

    一开口便倾吐出如风铃般悦耳清甜的声音,偏偏态度又那般恭顺,一声“明督主”叫得明澜飘飘欲仙,骨头都酥了。

    明澜迫不及待从车里钻出半截身子,双目紧盯了顾云汐垂低的小脸,目光生出一丝昧色。

    “云官儿,多日不见了,本督心里甚是惦念你呢!”

    他这话没法接,顾云汐干脆不说话。

    耳边响起他的笑声,尖利刺耳,比起冷青堂确实像个如假包换的公公。

    “今儿你师父上朝没带上你?”

    顾云汐摇头,不敢抬眼看他。

    视野中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

    眼瞳中蓦地冲进一张放大了的桃花脸,额下的皮肤在玄色短绒高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

    要说冷青堂的肤色也很白,那种白犹像一方魅力无边的暖玉,白皙莹润。而明澜皮肤的白色则属于赛雪欺霜、一种毫无血色的白。

    与此同时,明澜也在细细打量近在咫尺的俏然五官。

    秀眉杏目,小巧的鼻尖,唇瓣玲珑粉润,一双莹亮的眸子里全然写满了惊状与错愕。

    凌厉的目光向她两耳各扫了一扫,果然有所发现!

    明澜斜起一

    侧嘴角,表情似笑非笑。

    她的两只耳朵生得极是精致,如玉琢般的莹白、精巧,两片耳垂儿更是珠圆玉润、儒软而细腻。

    然而在那寸温暖的软~肉中央,隐隐微小的孔洞是……

    明澜心中多少有了答案。

    顾云汐微愣,随即倏地将头甩向一旁,心底“呼”的蹿起一团火焰,全是恼羞与愤怒的烧灼。

    狠狠瞪向明澜,她重重沉声:

    “明督主请自重,光天化日别动手动脚!”

    别具复杂的目光在顾云汐阴暗的面容间任意的游走。片刻寂静之后,明澜凝向她怒睁圆瞪的两眼,没来由的轻问:

    “你的师父……是不是也会对你如此?”

    “……”

    顾云汐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又从苍白转为彻底的通红。

    对明澜的无礼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当务之急她决心迅速撤离。

    强忍无度的震惊与恐慌,顾云汐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话出口时语气如坚冰,生硬寒冷:

    “若无其他事,明督主请回吧!”

    明澜斜身靠向车舆的边框,轻笑着观看顾云汐被逼得发了狂的小模样。

    眼中,她更像只不禁挑逗的小猫儿正在弓背炸毛,向着对手不停的低吼发威。然而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喜欢。

    “本督专程过来看望你,没说几句,你便要赶本督走吗?”

    明澜笑着,从马车上俯看顾云汐,姿态有种居高临下的傲娇。

    “督主快回来了,我还有事要做,就不陪您了。”

    顾云汐决然话毕,转身准备回去。

    车辕处的秦钟闪身蹿过来,迅速堵住她的去路。

    “小子,我家督主的话还没问完呢!”

    秦钟年纪不大,生的品貌端正清俊,脸上却是不见一丝表情,如此冷厉冰封的大活人看得顾云汐身子轻抖,脚下像被某种力量抓牢了,不能再挪动半分。

    一只手掌从她身体另一侧突如其来,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啊……”湿滑而寒凉的温度,强烈的不适感与无尽的惶恐使顾云汐发出一声低吟。

    明澜用力拽住顾云汐的手臂,将她的身子直接拉到车前。他得意的垂目,将她羞愤无措的神情全然收入眼底。

    “你最好和本督说实话,云官儿是不是冷公公赐的名儿?你的真实姓名……到底叫什么?!”

    顾云汐一阵胆战心惊。

    明澜眼光最是歹毒,难不成自己女扮男装哪里做得不周,被他轻易看出了端倪?因此才会摆出咄咄不依的架势

    “我不明白明督主的意思!请您放开!”

    顾云汐假装镇定,内心却在乱跳不止,被捉牢的手腕在他湿漉漉的掌心做艰难的扭转。

    明澜饶有兴致的看她抵死挣扎,轻声细语如若一缕不焦不燥的微风,悠扬婉转:

    “你不肯讲实话,可是会给冷公公招来麻烦的……”

    这人还真是无耻奸佞之徒!从前一口一个“冷督主”叫得五体恭顺,如今刚披上西厂督主的蟒袍,就改口称冷督主为“冷公公”了?

    也是急中生智,顾云汐突然停止了挣扎,挑眉昂首直视明澜。

    他微诧,以为她肯认命听话了,头慢慢探向她,声音无抵的柔媚:

    “要不要随本督回提督府聊聊?那边好玩意儿多的是呢……”

    顾云汐的身子纹丝不动,对着他蓦地潺潺一笑,如微光之下的粼粼水波,看得他骤然心醉。

    他的眼光灼灼,像是冉冉燃烧的一团烈火。

    猝不及防的,顾云汐身子死命向后退去。明澜的手臂用力拽着她,重心不稳,他的整个身子倾出了马车。

第二十七章 小心指甲(甜)

    “哎呀”明澜失声惊叫,阴柔尖利的嗓音听得顾云汐后背不自在的发紧。

    “督主”

    秦钟眼疾手快,眼看明澜头朝下倒栽下马车,迅速撑臂去接。人接住了,可他头上那顶崭新的短绒高帽却落到地上,沾的满是尘土。

    待明澜站稳,秦钟从地上拾起提督帽,反复掸了又掸之后捧向明澜。

    他清楚自家督主爱干净的程度几近洁癖,眼下崭新的黑帽沾了灰,脏不拉叽的颜色让他看到定是要火冒三丈。

    “……督主,您的官帽……”

    垂眼把高帽交给明澜,秦钟的脸色好不尴尬。

    不出所料,明澜手捧了官帽,犀亮的黑瞳骤然紧缩为两个小点,白得不见丁点血色的整张脸面终于翻起厚厚一层红色。

    翻眸狠盯顾云汐,正见她默声退在旁边看热闹,精巧细滑的小下巴微微扬起,轻挑了粉润的嘴唇,一副忍俊不禁又高傲的模样着实令他心生愤懑,却也为之神魂颠倒。

    “云官儿,本督看你是活腻歪了……”

    “哼!活该,作茧自缚、自食其果!”她白了他一眼,解气的自言自语。

    “有种你再说一次?!”明澜狠的叫嚣,愤然将双目张大。

    顾云汐歪头满脸的鄙夷,双臂环抱时陡然想起什么,嗤笑道:

    “别说是一遍,就是再说一万遍也没什么!我是没种,你们有种?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你”明澜顿时被噎到无语,脸上颜色由红变紫。

    秦钟这时如凶神恶煞附体,闷声冲到顾云汐面前一巴掌猛甩过来,带着冷戾迫人的阴风。

    自家督主被个毛都没有的小子戏耍,身为近侍的他岂能袖手旁观?

    秦钟是习武之人,掌速迅疾,这一掌要是落在顾云汐柔弱纤细的小身板上,不说完全骨断筋折,至少也会口吐鲜血。

    顾云汐情知自己根本躲不过秦钟那掌的攻击,索性心一横,正要擎臂去接,身旁人影一晃,高举了钢刀,以刀柄直接架住了秦钟的巴掌。

    “兄弟,别忘了这里是东厂,不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萧小慎轻蔑的眼神向着明澜横扫过去,接着又盯向了秦钟,犀利的语气好像刀片,话出口的刹那便能将对方轻而易举肃杀。

    秦钟见状撤了掌,迅速闪身,目光阴毒瞪向突然杀出挡横的萧小慎,摆出随时要掐架的姿态。

    “没事吧?”

    萧小慎刚打东厂校场赶回来,此刻满头热汗,浑身**的,散着汗味。

    来不及擦干额头,他一手提刀转身看向顾云汐,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身下打量遍。

    顾云汐感激的摇摇头,不吭声。

    对面的秦钟缓缓抽出随身的宝剑,对萧小慎冷哼一声:

    “你们这位小哥儿目无尊卑,出言忤逆我家督主,这笔帐要如何算,你们东厂总要给个说法吧!”

    “好啊!我来和你清算如何”

    萧小慎瞪眼抵向秦钟,右手握了刀柄。

    两对眼神在空气中静静对峙,一场厮杀即将展开

    “小慎,不可无礼,回来!”

    大门里面转出两道身影,分别是大挡头艾青和三挡头赵无极。

    大挡头个头偏高,脸型方正,肤色红润,腮边一圈乌黑的胡须,宽阔的腰间别了一条竹节钢鞭。

    三挡头边走边悠然转动掌上的钢球。随着指间的动作,两个钢球频频擦出的撞击声脆利而坚硬,叫人听闻的那刻全身毛孔急剧紧缩,没缘由的胆站心惊!

    大挡头走到马车近前,向明澜含笑拱手:

    “明督主有礼了。在下东厂大挡头艾青,两个孩子年轻不懂规矩,冲撞了督主,还请督主大人海涵。”

    明澜并不理睬他,立在马车前面背手唤回了自己的近侍秦钟。

    定定看向顾云汐,他挑高弯弯的细眉,换上一副阴柔暧昧的笑脸:

    “罢了,今日本督原是过来拜会冷公公,既然公公不在,本督先行回府了。云官儿,方才本督和你玩闹而已,勿要见怪。”

    什么,玩闹?刚才还气势汹汹想要打人,转身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玩闹”就想了事了?

    顾云汐将嘴唇紧紧抿在一处,默然盯向明澜遗留在嘴角边深沉复杂的笑意。

    眉尖紧拢,心头隐现出一丝不安的悸动。

    马车上,明澜正襟闭目养神。

    秦钟坐在一旁,怀里抱着明澜的官帽。因为它沾过土,明澜嫌弃,把它直接丢给了近侍,自己光着头,露出挽髻的黑发。

    “督主,云官儿那小子看着老实,倒是满心鬼点子,刚才差点害您摔下马车,您干嘛不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男不和女斗,罢了。”

    明澜依旧闭目,只虚无的笑笑,脑中全是顾云汐万千娇美的一张笑脸,直到这张使他无限回味的画面被旁边刺耳的喊叫声击得粉碎:

    “什么?督主,您说他是女的”

    “嘶……你小子瞎嚷什么!”

    明澜烦躁的睁开双眼,飞起一皂靴踹向秦钟的小腿。

    “属下知错了……可是,您又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明澜睁眼平视前方,神色得意的解释:

    “方才本督故意拉她近身时看得十分清楚,她左右耳朵上扎全了耳眼儿。就算养得再为娇贵的男孩,至多左耳垂上留一个耳眼儿,两边扎全的,除了姑娘家还能有谁?更何况……”

    “何况什么?”

    秦钟正听得入神,明澜突然停顿,就忍不住追问。

    “更何况近日探子已经带回消息,两月以前冷青堂离开东厂数日,回来那晚虽有官轿随行,可他却是一路骑马赶回了东厂。那时本督还是永宁宫的掌事公公,曾奉皇贵妃之命多次去东厂传冷青堂入宫,对当时的事记得尤为清楚!也是那个时候,东厂里面就多出了云官儿这个小人物!如果本督没猜错的话,那晚冷青堂骑马,那官轿里抬的,定是他的徒弟云官儿了。”

    “如果他是女的,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冷公公为何又要把她藏进东厂?”

    秦钟越听思路越乱,思路乱,他也越觉好奇。

    明澜冷笑:“本督也想知道云官的真实身份,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能让那个冷情冷性的东厂提督也动起怜香惜玉的念头来了!秦钟,关键还要从贡院那头下下手啊!”

    秦钟面露难色,不住嘬牙:

    “督主,那头一直都有东厂的人亲自监管,咱们的人着实安插不进啊……”

    明澜听后弯眸隐笑,轻飘飘的说道:

    “没关系,无法安插就不要安插,想个办法……让贡院由我西厂接管便是。”

    冷青堂刚回来就听萧小慎禀告明澜在东厂外面闹事的经过,他过来看望顾云汐时,正看见她在桌边砸核桃泄愤。

    见到督主,又看看满桌狼藉的核桃渣,她的小脸顿时闷得鼓鼓的,又委屈又气愤,一对清澈的杏核眼睛波光粼粼的涨满了水雾,叫人看了心动却也心疼。

    稳稳坐下,冷青堂又让顾云汐将她和明澜当场对质的过程陈述了一遍。听到最后,他面沉似水,深邃的黑眸里面光芒涌动,寒意四射。

    “督主……”

    顾云汐向他凝滞的眼神只望了一眼,就被那股子森寒阴利的劲头螫到身形猛然一颤,身体里汩汩流动的血液仿佛刹那之间停止了流动。

    悄然无声的,冷青堂自行遣散了满腔的怒气,温润如玉的面容平静如初,含了优雅随意的笑颜。

    “丫头,你这次做对了一点,知道是哪里吗?”

    顾云汐望着他,懵懂的摇头。

    “你肯对着他笑,才使他轻易放松了警惕。若没有近侍在场,估计明澜被你从马车上拉下来后必然摔得不轻……”

    “他活该!”不等督主说完,顾云汐迫不及待的

    噘嘴骂一句,剪水双眸里面浸满余怒未消的恨意。

    冷青堂望定她,沉默片刻,蓦地开口:

    “丫头,不要随意将喜怒暴露在眼中。记住,对付自己无法对付的敌手,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微笑!笑可帮你掩盖仇恨,掩盖杀机,能保护你,也能助你将力量强大的敌人率先置于死地。”

    冷青堂平心静气的说完,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分明就是有意教导徒弟,要放松,保持平静。

    顾云汐听进了七分,三分还需慢慢理解、消化。两眉之间褶叠起的浅皱徐徐舒展开来,她对督主投去一笑,形容乖巧:

    “云汐明白了,谢督主赐教。”

    冷青堂含笑点头,又向一片凌乱的桌面上瞧了瞧:

    “你这是在做什么?”

    “砸桃仁,过后研成粉拌上白糖霜,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到时候该做花糕了!”

    冷青堂只觉不可思议,失笑道:

    “想要桃仁,差人去街面上买来就是,何必费这些精力?”

    “买来的与自己动手做出来的东西,情致不同嘛!”

    顾云汐歪头翻看督主一眼,清澈甜甜的嗓音微微上挑,调皮却也撩人。

    尔后她不再吭声,浅浅努起樱桃小嘴,握了巴掌大的小榔头继续动手。

    冷青堂兴致盎然的坐在旁边,看着她一手核桃、一手榔头的敲了几下之后放下工具,又用纤白的手指头剥开片片碎裂的核桃皮,灵巧的摘出裹在皮子里面的桃仁。

    刚刚剥了两个核桃冷青堂便看不下去了,抬手拦了她。

    “别剥了,留神伤了指甲。你就不能歇会儿,陪我说说话?”

    柔柔的语气,其中暗含一丝委婉的请求。

    将两只暖暖柔滑的小手握进自己手心,他垂眸细看。

    小手上的水泡已经全消了,浅薄的干皮几乎掉光,所幸没留下任何细茧或是疤痕。

    可是剥了许多核桃,此刻这几只娇嫩如青葱的手指头俱都泛着微红,柔软的指腹被坚硬粗糙的核桃皮硌出多个深浅不一的小印。

    冷青堂心头骤然一软,大手轻轻摩挲小手,为她抚平指头上密麻的小坑和一手的核桃碎屑。

    经年官场上行走往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久已习惯为自己戴上各色假面,以应对权利角逐中随时都有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

    时间越久,那些假面就如生根似的牢牢紧贴在他尚有肌肤温度与触觉感知的真面之上,越积越重,压得他无法喘息。

    甚至更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这诸多的面孔之中哪一张才是他一息尚存的真脸。

    顾云汐,这个娇憨可人、清甜得犹如一缕泉水的小丫头,是唯一能令他心甘情愿放下那具冰冷僵硬的假面,不仅对她示以真容,更愿以真心相待、将她捧在手心里暖着的人。

    有她陪伴在侧,他完全能够卸下所有的戒备,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能寻回自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还是曾经那个拥有七情六欲、真正活着的华南赫

    顾云汐傻傻的坐着,感受到从那双坚实有力的大手传递过来的丝丝暖度的同时,耳廓渐渐卷起一抹燥红。

    双手倒不是头一次被他用大手握着,心跳却从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激烈。

    伴随不断加剧的心跳,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从顾云汐心底漪荡而出。

    此刻的她,紧张却也心存几分忧虑,如此闷重的心跳声会不会被督主听到,从此,自己种种复杂难言的心事就再难瞒过他

    晶莹清浅的眸光辗转流闪,顾云汐羞羞向着督主冠玉之面上看了一下便迅速移到旁处。

    轻喘几下,滑溜溜的小手从温暖的掌心里静悄悄逃脱出来。她抿唇低头,涩然笑了笑,将自己的小手藏到了身后。

第二十八章 爷非太监(高甜)

    屋子里

    顾云汐再抬眼时,惶然含羞的目光正对上督主的双眸。

    此刻,这对幽夜般漆黑的世界已被一团火样的光芒点燃,华彩灼灼,宠溺非凡,暖得顾云汐全身软绵绵的,好似已被那对耀眼夺目的光芒侵吞、融化。

    她已羞得无处躲藏,在椅子上坐立难安,耳廓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浸染了整张娇媚诱惑的脸庞,就像一朵瞬间绽放吐艳的晶莹花朵,令冷青堂凝神不已。

    各种补药精心调理了好一段时日,现今顾云汐身上的痼症得以控制,退去满脸枯萎干黄的锈色之后,她的容貌竟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袭!而这种美与皇贵妃万玉瑶的不同,乃是一种未谙世事、如水中芙蓉的清新韵色,是种别样清纯的诱惑。

    有感顾云汐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惶惶局促,冷青堂暖融融的笑笑,将目光转向旁边。

    依然舍不得走

    他向桌上瞧了一眼,眉眼弯动,神色温柔而浅淡。

    “我帮你做。”

    撸起宽大的袍袖,他素白的两手在桌面上来回拨动几下,很快就把一桌乱糟糟的东西理清,核桃皮、核桃仁分作界限清晰的两个小堆,摆到她的眼前。

    之后他捏起囫囵的核桃,握了榔头砸起来。

    大概是习武的缘故,冷青堂把控腕力的程度相当好,不需太过用力,榔头只轻轻落了两下,灵活弯动手指,他就能把一整个核桃仁完整无缺的取出来。

    “当……当……”

    敲击声不大却节奏清晰分明,听进耳中落在心里,使人感觉不焦不躁。

    顾云汐默不作声在一旁望着,陶醉的同时也感觉极其不可思议。

    湛青的蟒袍,盘于胸膛正中的四爪蛟龙张牙舞爪,这样的一套官服给面如冠玉般的无暇男子多添了几种巍凛,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拥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量,冷淡而疏离。

    如今也是这道湛青俊长的身影与她近在咫尺,正在专注而享受的做着寻常人家再琐碎不过的杂事。

    浑然天成的英俊样貌浸于一线阳光之中,凉白的皮肤表层被镀上了一色浅金,再峻利的面容也显得温柔起来。

    侧面看去,那轮廓清晰的半个脸庞更加线条分明。此刻,这俊美无俦的男子垂低了长睫,薄唇扬起些微弧度,携着随意似无的笑意,点漆深邃的眼眸溢起幽微的波澜。

    云汐单手托腮靠在桌边,凝睇身旁曲线优扬俊美的侧脸,不知不觉中竟然入了迷。

    无意之间冷青堂偏头,正看到顾云汐那对痴痴打过来的目光。她竟然毫无反应,仍旧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他表情一怔,旋即默然的笑笑。明明有一股暖流从内心深处猝然涌起,他却是神色自若,全一副对她的失态毫不敏感的从容。

    随手捏起一片桃仁放到她的唇瓣上。

    “丫头,要不要尝片桃仁?”

    别样的触感使她身子轻轻一震,惶然回了神。嘴唇上兀然抵上个东西,她根本没法回答。刚微微张嘴,桃仁就被塞进了口中。

    似是无意,他的食指从她嘴上撤去之时轻轻抚了抚她的下唇。儒软娇嫩的肌肤一经异性手指的抚触,瞬息间,异常酥痒的感觉传遍了她的周身,全部神经像是被唤醒似的,让她轻灵的身子止不住的微颤。

    顾云汐再度脸红心跳,但是任凭怎样,内心对他这种行为也产生不出丁点厌恶。

    含了被督主强塞进嘴里桃仁,她在浑噩中却忘了嚼。

    冷青堂含笑不语,目光灼灼的直视顾云汐,看她娇柔清丽的小脸儿一侧被桃仁撑出个小鼓包的俏皮样,眼眸浅眯,纳满了无限的宠溺。

    继而,温暖的大手再次向小手覆过去。这回她再没躲避,转眼不再看他,一对眸光莹莹流闪,含羞无注。

    屋外的扣门声极不合时宜

    “爷,书房那边都准备好了。”

    门外多了一道魁梧高大的黑影,掌邢程万里适时提醒督主。

    眉头轻皱,冷青堂显出一丝的无奈,缓缓放开顾云汐的两手。

    “督主做什么去?”

    刚才还在躲他,眼下见他真走,她居然有些不舍。

    “处理一些急事,我先去了,晌午的时候你记得要好好歇会儿。”

    冷青堂微笑着说完,出了顾云汐的屋子。

    书房是东厂提督批阅公文、处理机密事务的专门场所。冷青堂立的规矩,一旦他进入书房,没有特殊传唤,其他人等不得靠近这边半步。

    冷青堂先行进去后,程万里守在廊下四处望望,十分谨慎,随后也闪身走进去,警惕的闭紧了门。

    沉香木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精致半透的玛瑙碗,里面是半碗深褐色微粘稠的液体,隐隐泛着股子冷香的气韵,是程万里亲手熬制的药剂,一刻时辰以前就晾在这里了。

    待冷青堂坐上长榻,程万里就将这碗药交到他的手中,恭敬的垂眸说道:

    “督主,药温了。”

    冷青堂一手端了碗,一手捏了玉髓的小勺,默默将药汤全部喝完。空碗递回去,接过茶水往嘴里送了一口,漱了漱直接吐进口盂里面。之后,他褪去提督蟒袍,只穿了中衣仰面躺到长榻。

    程万里将督主中衣的斜襟又向外打开一些,袒露出半段素白无暇的颈子和坚实浑厚的臂膀。

    铺开榻上的烟雨挑银丝撒花薄被盖在督主身上,程万里走到旁边半人高的箱栊前,从小抽屉里面找到一根长长的棉线和一盒女人上妆用的香粉,又回到长榻前曲身坐好。

    凑到冷青堂耳边,程万里低声提示一句:

    “爷,属下要开始了。”

    冷青堂合了两眼,缓声回道:“有劳……”

    程万里打开香粉的瓷盒,用棉扑蘸了一些细腻香滑的白~粉涂满督主的整张脸上后将粉盒放到一旁。

    拿起棉线,程万里用牙齿衔住棉线一端,左手的拇指、食指在棉线中段灵活绕过,右手拉住棉线的另一端,协调的拉拽棉线,在督主的额头、脸颊和下颚上面轻轻的滚动。特别是下巴和两腮,他用棉线反复刮擦了多次。

    棉线紧贴着冷青堂深刻起伏的脸部轮廓,细致无声的摩擦过面容的每一寸肌肤,有轻微如针刺的痛感阵阵传来。

    冷青堂紧闭着眼,长羽般丰满浓密的睫毛弯立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栗栗的颤动不断。

    少顷,这一环节进行完毕。

    程万里扔了棉线,起身从四腿高角桌上取下一个汝窑腊梅花的方盏。盛在里面的是些淡绿色的冻状膏体。他用一个木棒挑起一些向督主的两腮和下巴上厚厚的涂抹一层。

    绿色膏子的味道较为奇特,闻起来尖酸刺鼻比烧醋的气味更浓。

    整个涂抹过程中,程万里也被这样刺激的怪味道薰得两眼发辣。

    横躺在榻上的冷青堂虽是闭着双目,可那股怪味却直接穿透了他紧闭的眼皮和口腔,呛得他鼻头晶莹发红,一双眼角不断渗出眼泪。

    程万里精心守在督主的身边,看到他流泪,忙用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眼角,试探的问:

    “爷,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我禁得住!比起在二十三年前那场阴谋中被杀、以及无辜枉死的郑氏满门几百条性命,我所受的这点苦楚又算得上什

    么……”

    冷青堂嗓音沙哑、疲惫的回答。

    程万里脸色严肃,长久皱紧眉头的习惯,已经使他两眉处的皮肤折出一道不浅的竖纹。不经意的看去,好像生在额头上的第三只细眼。

    向督主脸上快要干掉的绿膏子上又望一下,他隐隐的叹了口气。

    “属下唯一的心愿,就是风云际会之日早些到来,督主可为先皇报仇雪耻,为郑国公、老督主申冤平反。只要督主得以恢复皇氏真身,就不必再受这种罪了!”

    掌邢千户程万里是东厂前任督主边默的养子,自幼与冷青堂相伴长大,对外两人是督主与千户的上下级关系,内里却是亲如手足,是冷青堂最信任的人。

    自然,全东厂里面唯一知道冷青堂的真实身份的那个人,就是他程万里了。只有他最清楚,自家督主正是为了达到某个鲜为人知的目的,乔装扮成了太监混入宫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才有了如今的高位和权势!

    自始至终,自家督主都是个如假包换的纯爷们!

    之所以他能在宫中假扮太监二十几年都没被人发现,一是有前任督主暗中协助,二是仰仗于他所传授他的“锁阳”秘术。

    这种秘术分为外调与内功。

    顾名思义,外调就是利用特殊药物调制的膏体敷脸,将男性须发浓密之处的毛腺暂时封闭。

    程万里刚才为督主下巴和两腮上涂抹的绿色药膏就有这种功效,每半月需涂抹一次。

    皇宫里去势的太监,除了不长胡须之外,皮肤也是相当细腻柔滑,程万里以棉线为督主净脸,便是让他的脸部皮肤看起来光滑秀美,与宫里的真太监比起来不分伯仲。

    而内功方面,就是运用气功心法,暂时隐匿喉结这个外露的体征。

    冷青堂在长榻上安静的牵动唇角,似有一抹笑意悄然划过,森然而鸷毒。

    他的记忆被程万里的声音带回到二十三年前的那天,也是那天,四岁的他的童年世界里,如影随形的就只有仇恨的记忆与复仇。

    “那些人……那些曾经带给我们无尽的痛苦、如今却隐在暗处安稳无忧度日的罪人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绷射出来,清澈而犀利,声音沉缓之中透射出无尽的咒毒、怨恨。

    程万里沉思一刻,突然道:

    “明澜上午跑到东厂闹事,依属下看来,别是他识破了云丫头的身份了吧?不然如何那般嚣张!属下已经让贡院那头加紧防范,不怕云丫头的女儿身暴露,怕只怕西厂的人顺藤摸瓜,查出她与郑氏有牵连。”

    “做的不错……”冷青堂语气淡淡道:“西厂那帮乌合之众,我早晚也要将他们收拾干净。”

    冷青堂对明澜的奸诈嚣张心里有数,这西厂提督椅还没坐热,他的爪子就迫不及待往东厂这边伸过来了。时间久了,他和他的西厂绝对会成为他举事大业路上不小的威胁。

    下巴上的膏子已经干透了,再也感受不到刺激的气味,冷青堂徒然打开两眼。

    程万里端来一盆热水,伺候督主净面。擦了脸,抹上薄薄一层护肤的脸脂。再看冷青堂,俊逸的脸颊尤为棱角分明,白皙的皮肤好像久经温水浸润的暖玉散发着微微细腻的光辉,眉眼五官色泽清晰浓重,一副清雅朗逸的容貌让程万里看着也不免几分心动。

    他不禁联想,督主若是恢复男子正身,他的相貌又会使多少京中的美女为之沉沦、倾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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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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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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