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勿近女色
接下来,冷青堂马上就要展开“锁阳”秘术的至关重要的一步,即以内力封锁周身几个穴位的气功。
只有如此,他才能更像是一个去势了的太监一般,于外表显示不出任何易被人见的男性体征。此外,施展内力,催动周身经络、血流高速运转还可使方才入肚的那碗药的效力得到最好的发挥。
那碗药本是一种调身养颜的秘方,是他伪装太监的又一种方法,常服可使皮肤细腻柔滑,容颜清然俊美,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
冷青堂在榻上盘膝而坐合了两眼,两掌交叠自然举在胸前,一口内力自丹田处提升起来。掌心相互反向逆转,两臂顺势向前一推,片刻之后缓缓落下。
自行吐纳、调息的同时,他俊白的脸上颜色逐渐转红,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后,冷青堂收了内功,气息微匍着睁开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倦意。
程万里为督主呈上一方湿帕,看他坐在榻上拿着帕子边擦拭额头边微微气喘。
“督主……”
程万里垂手候在榻前,虎背稍弓,眸光刚投向督主旋即落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艰难模样。
冷青堂早就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张大黑脸上显露出少有的犹疑表情。
“万里,你我不算外人,有话直说。”
“督主……属下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原本不该过问督主的私事,可……可属下受老督主之托,无论如何也会护好了爷……”
“有话但说无妨。”冷青堂神色羸羸的重复了一遍。
其实不需千户大人再多解释,一向慧黠如他,冷青堂此刻又怎会不清楚能让性情从来都诚质无华的大老粗如此百爪挠心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督主,属下看得出来您对云丫头有心!”
程万里用力咽一下口水,把想说的话一口气倾吐干净,垂头盯着地板闷声继续说:
“那丫头心细手巧,模样也生得标致,的确极是招人喜欢。可是,可是……老督主生前一再强调,‘锁阳’秘术最大的禁忌,就是女色”
“所以呢?”
冷青堂手托着脸帕坐在榻上,毫无阻力的目光径直视向程万里,眸色沉了又沉,简单的一句反问里听不到任何的语气。
一时间,异样而锐利的眼神将忠诚的千户大人逼到心慌意乱,“扑通”一声两腿着地,索性跪到督主的榻前,急急的辩解:
属下多嘴,愿领责罚!只是属下对督主一片诚心,日月可鉴啊”
他今日表现得如此惶恐而焦躁,只因方才进南院的时候,从顾云汐虚掩着的门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当时,他的爷和云汐那小丫头彼此挨近坐着,手拉着手,郎情妾意的甜蜜样子从心里面直溢到了各自的脸上。
顾云汐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小模样也越发水灵灵的惹人喜爱,这东厂的南院都是她与督主两人加一个厂役在住。
万一哪天自己没留神看不住,那边孤男寡女、**的烧起来,那后果的严重性使得程万里想想都坐立难安。
“锁阳”秘术三分靠外调七分靠内功,一旦自家的爷沾了女色,任凭什么灵丹妙药或是绝世神功,都再难掩饰得住他的男性体征了。到那时,一切筹谋不但将要落空,爷他恐怕还会惹上杀身之祸!
“起来吧。”
榻上的冷青堂披了件便服,对程万里缓声命令,清朗卓俊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见他依旧直挺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诚惶诚恐的黑脸让冷青堂为之轻叹,随即抬了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
想想这许多年里,在风刀霜剑之中如履薄冰的又岂是他独自一人?有时,偶尔脆弱的爆发,或者感到再难承受的时候冷青堂总是在对自己说,不为别的,就算是为这些忠心跟随他、陪他、保他护他的人,也要一心坚持走到底
“督主……”
“万里,我清楚你对我忠心不二,对你的忠心我也从来没有半刻的怀疑……”
边说边从榻上站起,冷青堂径直走出几步,背对程万里向空气中平视,幽幽说着:
“我承认自己对云汐确是情难自持,我也不清楚这样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总之,与她在一起时我会非常轻松、快乐,可以感觉到自己这幅身躯尚未麻木,甚至还能确信自己还是曾经的华南赫!可你我一起总共二十三年的交情、二十三年的谋划,你认为我是那种仅为一己儿女情长便要断然放弃使命的人吗?”
瞬间转身,冷青堂神色平静的注视程万里,言语间口吻尤为的笃定:
“无需多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是!属下多虑了……”
心中的顾虑完全被打消了,程万里展开两眉之间紧皱的竖纹,欠身向督主拱手。
“无妨……”
冷青堂轻笑一下,继而又想到了什么:“过两日把江太医请过来吧,替云汐把把脉。”
“是,属下会去安排。”
刚刚提到了顾云汐,冷青堂这时候想起她的癸水之期就快到了,届时的几日又会是昏血的她最难以承!!受的,务必要早做安排,提前安排太医过来诊脉。
九月九,重阳节
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在大羿国是个吉祥、喜庆的隆重节日。
几年前,孝皇帝每逢重阳佳节都会组织群臣出宫远足,登玉酆山赏花踏秋庆祝。
自从太子薨毙,皇上就开始沉迷与修道炼丹,时逢佳节便沐浴更衣后直接在皇宫的丹房里闭关,今年重阳也是如此。
皇宫里冷淡萧条的气象却没传染到民间。
这一日重阳,街头巷尾从商户到民宅、家家户户早起张灯结彩,院落门外遍插了茱萸,摆放了各色的菊花。
深秋晨起最是寒凉。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各处高矮的房檐屋脊俱被一层潮湿的薄雾笼罩,粘腻的水汽贴在曲曲弯弯的黄土便道、青石路面上,鞋踩在上面不免感觉到些许的湿滑。
这并不影响市井百姓们出门踏秋赏菊、自娱自乐的愉快心情。卯时伊始,大街小巷陆陆续续人头攒动起来,进而熙熙攘攘起来……
顾云汐很早就期盼着重阳这天的到来。
督主天不亮就直奔了皇宫。皇上早朝之后就会闭关多日,故而今天的早朝很重要,绝对不容缺席。
督主前脚离了东厂,顾云汐后脚也活跃了起来。
南院外面有动静,萧小慎来了。昨天,顾云汐就和他约好了今天的计划,他可真准时
顾云汐把萧小慎高高兴兴迎进了南院,一起扎进了督主专用的小厨房。
顾云汐要在今天露一手做点心的绝活,萧小慎太兴奋了,根本睡不踏实,因此起的也比较早。
他可是云汐妹妹的仰慕者,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甜点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荣幸,如同受了皇恩赏赐一般,让他连做梦都能笑到流口水。
南院的小厨房眼下共
养着三名厨子。一个负责炒菜,一个负责洗菜、生火,另一个负责面点和打杂。
见顾云汐进了小厨房,这三个厨子立刻摆出冷淡的表情。
他们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整天抱着个药罐子,形容娇弱、病气。昨天晚上她突然跑过来说今早要用厨房做点心,他们听后就极为不屑。
他们好歹都是从师十几年的名厨,其中烹炒厨子所拜的师父还是从皇宫的御膳房里出来的。
如今一个个四十几岁的人,在东厂专门服侍督主十余年,怎么会轻易看的上一个小孩子?
顾云汐在贡院的灶上呆过的年头也不短了,刚过八岁就跟着厨娘们学做菜学白案,光练习切萝卜丝就练了一年多,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
同时,她深谙这些大厨子的脾气,越是有看家本事的人反而太过刚愎自用、嫉贤妒能。对待能耐不如他们的人只会随意踩踏磋磨,而那些比他们有能耐的又受他们嫉妒。
此外,这些厨师还有个最大的通病,就是忌讳别人使用他们的灶台和炊具。
曾经,顾云汐亲眼目睹过贡院的两个厨子因为争抢灶台而发生口角,继而引发激烈的拳脚械斗。
眼下顾云汐完全看得出来,南院这三个厨子对她并无好感,只是碍于她是督主的徒弟,不敢明着挤兑。
面点师傅姓安,看见顾云汐和督主的近侍一同过来,悻悻的指了指木案上的一个瓦盆:
“云官儿,你要的糯米面儿在放盆里。”
“多谢安叔,你们去歇着吧,这有我呢!”
“这孩子……挺能耐啊……”
安师傅面无表情嘀咕了句,尾音高挑明显带出不满的情绪,和其他两个厨子彼此使个眼色,逐个退到院子里面,只等着看顾云汐的笑话。
萧小慎围着三个灶台左右看了看。两个没点火,灶膛子里面连块劈柴都没填,是空的。
另外一个灶膛子里面嘘嘘冒着微弱的火星,离全灭只差时间问题了。
萧小慎为难的皱眉,嘬着牙花对顾云汐说道:
“我说云汐妹妹,你就不能提前嘱咐厨子,让他们给你留个火?”
顾云汐揭开了瓦盆,萧小慎对着灶台发牢骚那功夫她正往盆里那汪被热水烫得发糟的江米面上看。
专职厨子不该不懂,江米面最忌讳兑滚烫的开水,眼下这样的材料根本没法再用
顾云汐情知是那三个厨子暗中捣鬼。
她昨晚过来的时候特意和他们提过今早要做重阳节的花糕,明事理的人就该提前为灶台留火。
从清晨给督主忙早膳到现在,总共才过了半个多时辰,正常情况之下灶火不该虚成这般。
“我去柴房抱些柴火过来,咱们自己生火。”
顾云汐抚平额边的乱发,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
纵使心里有想法,她也不愿意向萧小慎提及。下厨做吃食原本就是个人爱好,谁没想着和厨子们抢饭碗,自己初来乍到的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听倾慕对象说要去抱柴,萧小慎急忙拽住她,温和的笑:
“你留在这,我去!女孩子怎么可以干重活?”
顾云汐抿嘴调皮的笑,眸光跟随萧小慎的脚步寸寸平移,晶莹剔透之中暗含一丝狡黠。
哈哈,果然叫来小慎哥帮忙最是没错,他最会听使唤了
第三十章 重阳花糕(下下章高甜)
不大会儿工夫萧小慎抱来柴火填进灶膛,顾云汐点火,萧小慎坐下推风箱。顾云汐在灶上坐了个水壶就匆匆去忙其他事了。
火升起来后,距离烧旺还有一段时间。利用这段空闲,顾云汐开始动手制作重阳糖糕。
糯米一海碗量过米筛除去沙石,用清水反复洗净,投入冷水浸泡备用。
接着去拾掇瓦盆里的江米面。由于厨子故意捣乱往盆里兑了热开水,面基本上全熟了,和不成团了。
顾云汐把瓦盆里的东西全部倒掉,去储柜里找新的。
盛放江米面的袋子空瘪瘪如也,白花花的江米面爬在布袋的最底,所剩的量也不多。
顾云汐咬牙,恼恨那三个厨子太过阴狠。暗中使绊子也就罢了,好端端糟蹋粮食她看了都心疼。
见顾云汐立在储柜前面神色迷茫的沉默不语,萧小慎转头问道:“云汐妹妹,你怎么了?”
“没事。”
答话的那刻顾云汐脑中迅速想出了补救的办法。飞快从柜里翻出豆面、白面,按比例取量,用细筛子逐一筛过之后与余下的江米面混合倒入瓦盆。
取适量清水兑进面盆,三种面混合均匀,再把瓦盆坐到火上。
“小慎哥,火可以了。”
萧小慎停止拉风箱的动作,站起来观看顾云汐忙碌。
顾云汐手持炊勺缓速搅拌瓦盆里面的白浆,搅拌的方向始终如一,没有随意改变。跟随她的动作,瓦盆边沿的白浆不断鼓起一个个的小气泡,白浆越变越稠,颜色逐步变深,直至姜黄色。
差不多了
顾云汐心里有数,取来两块湿水浸过的屉布往瓦盆边上裹。
萧小慎拉开她:“这活我来!”
帮她把大瓦盆从灶台上取下来放到木案上,他盯着里面冒着热气与豆香的面泥眼睛发亮,疑惑的问:
“现在我们做什么啊?”
“这边交给我,你去再把火烧旺些,坐上两屉蒸笼。”
“好嘞!”萧小慎爽快的应承,做事去了。
顾云汐向瓦盆里的面泥上摸了一把,温度很烫,不便下手,就转身回了自己屋,取来两个小瓷瓶和鼓鼓一大袋子的干货。
这是她随几个挡头上街那回买回的栗子、红枣和甜橘干,还有之前自己和督主两人剥的瓜子与核桃仁。
玻璃瓶里是染料,是她从不同鲜花、蔬果里萃取的浆汁,不仅缘自天然,且这染料本身还自带着花果的清新香气。
顾云汐找来捣器,把大布袋里的干货放入捣器里,用木杵用力捣得到粉碎,又拌上蜂蜜、桂花酱。
“什么酱,真香!”
萧小慎鼻子最灵,早就嗅到那股子浓香的桂花酱里交~杂着不一样的百果芬芳,气韵扑鼻,每缕都是沁心的甜美。
他凑到顾云汐身边,伸手抢过她拌酱用的木勺子往自己嘴里塞。
“干什么,还给我!”
顾云汐气得用手捶他:“这是过会儿做花糕的糖馅,留神被你弄脏了!”
萧小慎深深看她一眼,被她惊诧中掺着嗔怒的神色感染,嬉皮笑脸靠上来,毫不知羞的调戏她:
“那……你让我吃一口呗!”
“看我今天打不死你……”顾云汐顿时臊得两个脸颊绯红一色,抄起案头上的擀面杖举过头顶。
“好妹妹我错了,”萧小慎将合实的两掌也举过自己的头顶,低头向顾云汐讨饶:
“开个玩笑都不成,我哪敢真啃啊……”
“你还说!”
顾云汐的擀面杖直直对准他的鼻梁子,鼓着红脸蛋气势汹汹。
“嘿嘿……我是真不敢!谁不知道你是督主的人,我充其量也就敢热闹热闹嘴皮子……”
“去!瞎说什么!还不赶快去看蒸笼的水热了没有!”
听到萧小慎有意提到了冷青堂,顾云汐内心倏的轻颤,似是平静的湖水迭起点点清浅的涟漪,惊羞而不安。
扔了擀面杖,她狠狠瞥了萧小慎一眼,忙将灼热的脸扭到一边。
萧小慎已经揭开了蒸笼的大盖子,里面立刻有滚滚闷热的白烟冒出来。
时候刚刚好
顾云汐又将两块屉布在冷水中充分浸湿以后,逐个铺在每屉蒸笼的最底部。趁着布湿,把泡得发白发涨的糯米向两张屉布上各倒一些,压瓷实,在每层糯米上撒一层甜酱,再铺一层糯米,压瓷实,重复撒甜酱、铺糯米,又向顶端的糯米层上撒一些冰糖粒子,之后将屉布边卷起来盖到糯米糕的最顶层,防止整个蒸煮过程糕体在笼屉里面倾斜走形。
都做好后她吩咐萧小慎盖上蒸笼盖子上火蒸一刻时辰。
重阳糖糕的制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会儿子再去看木案上瓦盆,里面的江米糊已经温了,这是做花糕的最关键时刻。
制作花糕的面不同于重阳糖糕,它的主料里掺入了豆面,所以要在包制以前把面浆煮熟去掉豆面的腥气。可如此一来,成浆的面泥就存在一个不可避免的弊端,若是面泥彻底冷了就会完全变硬变僵成坨,不能包入馅料了。
方才顾云汐蒸制糖糕的整段过程倘使没有十足的经验就很难把控时间,最后的结果通常是糖糕蒸上屉了,这边瓦盆里的豆面泥也变冷发硬了。
此刻面泥软硬度适宜,抓一些起来,质地松软柔韧而不沾手。
顾云汐捏起一小团面放到一个瓷海里面,拔下屋里拿的黄色小瓶的塞子,向瓷海里的面团上滴了两滴明黄的染料。接着用手不停揉搓面团,使黄色染料与面团充分融合。很快,一团黄灿灿的豆面团子揉出来了。
拔下粉红瓶子的木塞,向瓦盆里滴了数滴粉色的染料,同样的方法用力揉,直到揉出一个粉爱爱的豆面团子。
取来案板,往上面涂抹薄薄一层食用油,预备稍后放置花糕的时候糕体不会与案板粘连。
接下来便是着手是制作花糕。
顾云汐取了一点粉色面团在两个手心之间快速的揉搓、压扁成饼。取一勺百果糖馅放到粉色豆面饼的中央,小心的捏起角来,将糖馅包裹严实,再头脚对掉倒转过来。
用竹签子的细尖在平滑的粉团子表面上压出菊花的花纹,放到涂了油的案板上晾置。
以同样的办法,顾云汐包出二十八个粉团子,每个团子表面的花纹都不相同。有娉婷的芍药、娇艳的月季、诱惑的玫瑰、富丽的牡丹、清冶的茉莉,华贵的石榴……
萧小慎望着满案板形态各异的花糕,艳羡的同时肚子里阵阵肠鸣清晰可闻。
刚要捏起一块来尝,顾云汐一掌打开他的贼手。
“别猴急,糕还没凉干!”
萧小慎只好委屈的退到一旁,继续耐心等待。
最后一步,贴木犀。
木犀别名桂花,是重阳节不可缺少的庆典之花。用豆面手作木犀的过程十分繁琐,需要花些功夫。
制作之前顾云汐先让萧小慎灭了灶上的火。
蒸笼里的重阳糖糕已经渗出糯米独有的清甜味道,说明糕体已经完全熟透了。
灭了火
,靠蒸笼里的热气再墟一刻就最是完美了!
顾云汐用清水净了手,将盛有黄色豆面团子的瓷海拽过来,从里面捏了很少的一小点点黄色面团托在手心,另一手挑着纤细的竹签子开始手雕木犀花。
萧小慎侧身倚在木案旁边,专注而欣赏的凝视着心目中的女神忙碌。
她的那双小手纤白而玉润,频频挑动竹签的兰花手指正在做优雅的勾转,动作轻柔,别样的妩媚。
几束阳光从虚掩的窗棂缝隙里射进投在了这双灵动柔软的巧手上,使它们如成色绝好的羊脂暖玉朦胧着晶莹、璀璨的光辉。
恰是此刻,她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里的作品,上片清莹欲滴的樱桃唇瓣微微挑起,始终扬着温暖自信的浅笑。
虽是男装打扮,萧小慎觉得那并不影响她自身散发的美感,相反那种雌雄难辨的印象为她更增添了一重的神秘与诱惑,让人止不住的遐想连天。
须臾之后,一簇明黄纤小的木犀花在顾云汐的掌间诞生了。
她把它托在阳光下,神色自豪的反复细看,玉白的手搭上娇艳的花再凑上美人的脸,真乃一副惬意传神的妙作啊
“小慎哥,你看……”
她将黄澄澄的四瓣小花举到他的眼前,神色清爽、愉悦。
“好看!”
萧小慎对她掌心上的小花朵看都不看一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庞由衷赞叹。
虽是看得心神荡漾,萧小慎却明白,如此蕙质兰心的一个姑娘,永远不可能被他拥有。
顾云汐一共雕出二十七朵木犀花。她把这些花按九朵分成一组,花茎捏在一起变成三簇。
整个雕花的过程不仅考验手工和耐性,还要讲究熟练。如果后面的木犀雕慢了,先雕出来的那些花朵就会干点,无法再捏到一起变成一簇。
雕好了木犀花簇,顾云汐去看案板上晾制的花糕。手指轻触糕体,不粘不塌,花糕已经全部晾干了。
顾云汐在其中的三块顶端点缀了木犀花。粉嫩嫩圆滚滚的花糕配上金灿灿的木犀花簇,色泽饱满明艳。
萧小慎一旁抻长颈子看着,用鼻子反复探嗅,不住的往肚里吞咽口水。这些花糕色泽鲜美诱人,完全勾得起食欲,然而又因它们太过美丽,他一时半刻竟有些不忍开牙。
“小慎哥,你帮我把蒸笼盖子打开,重阳糖糕可以取出来了。过会儿你吃了,再拿些分给几位挡头,今日重阳节,是我孝敬各位长辈的,大家一起过节最有意思呢!”
“好嘞”
萧小慎快活的按照顾云汐的吩咐做,揭开蒸笼的大盖子。白滚滚的热气裹着一股子清新盎然的米香倾撒出来,味道直向院子外面溢。
院外头,三个厨子闻到香味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顾云汐权当没听见,拿了大刀沾了少许清水,将笼屉里的米糕切成数小块,依次码进大盘中。
少许工夫,重阳糖糕冷却了。
米白的糕体覆上五色的馅料,一层深一层浅逐层相间。蒸制过程中,表层的冰糖粒子受热充分溶解,黏黏的糖液渗入到江米层。再经过冷却之后,糖浆凝聚裹着粘滑的江米层,置于光亮处看时糕体如同漂上一层油,不断滚动着圆润剔透的光亮。
ps:下章,有人要被闷骚的大太监调戏了,欢迎围观!还有,两人确定关系的日子不远了
第三十一章 整治厨子
看到萧小慎两眼直勾勾的瞪着盘子里的糖糕不停咽口水,顾云汐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那边把手洗干净,我先夹一块给你吃!”
“啊?还要洗手那么麻烦?”萧小慎不耐烦:“好妹妹,我是个糙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就一块糕吗,你现在就拿给我吃吧!”
他扯住她的一条胳膊摇来摇去,撒娇哀求。
顾云汐一把甩开他,抬起短靴摆出要踢人的姿势:“快去,你怎么那么不讲卫生!有央求我的功夫手早就洗干净十回了!”
萧小慎无奈,只好去旁边的大缸里舀了瓢水倒入净手盆,边絮叨边洗手。
顾云汐在他身后监督,觉得他也挺有意思。随后找来小食碟和一副竹筷子,夹起一块糯米糖糕放进食碟,端给萧小慎。
“小慎哥,多谢你陪我忙乎了一上午。第一块重阳糕,我应该先敬你!”
来了东厂,跟在督主身边有些时日了,耳濡目染,顾云汐如今越发的能说会道。
明明把这个四品的带刀侍卫巧使唤了两个时辰,现在亲手奉上糯米糖糕一块,他不但不觉得累,反而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沉了脸有些怨怼:
“云汐妹妹,你干嘛和我这么见外?咱俩什么交情?我就喜欢帮你!”
“好好好,小慎哥最友善了!”顾云汐嘴上甜甜的哄他,心里暗笑。“先别说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味道合不合你的意!”
说完,盛了糖糕的食碟和筷子又向他跟前递了递。
“哎!我吃!”
萧小慎欣悦的接过来,夹了糖糕就往嘴里送。
“嗯!好吃!真的好吃……”边咀嚼萧小慎边频频点头,神态意犹未尽:“好妹妹,再赏我一块吧!”
“行!”
顾云汐答得爽快,拿了筷子夹了一块糖糕给他,又往食碟里送了一块月季花图案的糖糕。
“给!让你一次吃个够!”
萧小慎两三口就把碟子里的点心全吃光了,拍拍肚子满足的道:
“嗯!这下真吃饱了!云汐,你的手艺真好,要是谁能娶你做老婆……”
他望定她,“嘿嘿”傻笑。
“去!刚喂饱你就又胡说!”
顾云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盘子,夹了三块糯米糖糕和三块花糕,又拿起一块清水浸透的湿帕子。
“小慎哥,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来后就把挡头们的糖糕分出来,你拿到番队里面去。”
“那你现在干嘛去?”萧小慎向她手上的盘子里看看,疑惑的问。
顾云汐轻浅的笑笑,头向院里一甩,随口道:“去会会那三个厨子。”
顾云汐直奔院里的走廊。三个厨子正悠闲的坐在廊子里,看到顾云汐托着个盘子向这边走过来,步履轻盈。撸起袖子的那半截裸露在外的小臂上还搭了个帕子。
“三位前辈,我亲手做的重阳糕点出锅了,晾到刚好,特意拿来给前辈们尝尝,提些改进意见。”
走到三个厨子面前,顾云汐恭恭敬敬双手托着盘子,向三人展示里面的东西。
三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向盘子里面看看,一时半刻竟没人率先去拈里面的糕点。
“三个前辈,云官儿素日里不经常做这些东西,今天借佳节献丑,重阳糖糕敬长辈,这确实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云汐始终笑盈盈的,如三月春风拂面,让人见了说不出的舒服。剪水双眸亮闪闪,丝丝精光暗含其中。
彼时,安师傅按捺不住,向前一步抄起顾云汐臂上的帕子抹净手,旋即捏了一块糖糕。
老实说,这重阳糖糕出锅时有阵阵果米香气传到院子里面,那时候安师傅就想亲口尝尝这道美味
了。
凭他多年的面点经验,能蒸得出如此诱人的香气,这人的手艺完全称得上是上乘了!
心理活动异常丰富,偏偏脸上还要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一口咬掉一半糖糕,安师傅脸色一怔。
牙齿切断糯米层那刻,感觉非常奇妙。糖糕体松软弹牙,甜而不腻。等把整个糖糕全咽下去,舌尖与齿缝间还萦存了糖糕特有的甜香。
安师傅胖脸上的轻蔑神态彻底烟消云散,转而换为无尽的震惊与讶然。
怀疑的目光不断审视眼前十五岁大的顾云汐,他怎么也无法轻易相信这半大的孩子会有如此的天资和技术。
他的怪异表情引来其它两个厨子注意,他们纷纷捡了一块花糕和一块糯米糖糕品尝起来,接着,神色与安师傅的相同,皆是难以置信。
顾云汐将他们那种种的不可思议表情看在眼中,微作一笑后问:
“哪里做得不妥之处,还请三位前辈不吝赐教,云官儿定会一一记在心里,有机会再做尝试。”
“额……小兄弟严重了。”
又尝了一块色泽粉润儒甜的玫瑰花糕,安师傅此刻已是彻底的口服心服。十多年的面点经验,一块糕的材料、制作工续和烘制火候,他只需尝上几口就能参出**。
以往,重阳糖糕的馅料取材无外乎是些红豆馅、绿豆馅或者豌豆馅,而这云官儿却是别出新意,取用桂花酱掺入少量蜂蜜,加入干果料研成的细末,使蜂蜜与花酱的甜味与果料的淳香得到完美的揉。
又观那花糕的上色便可知她揉面的技艺也属无可挑剔。
传统的重阳花糕是种裹着馅料的江米面团子,也需上屉蒸煮。
安师傅故意将所剩不多的江米面用开水烫熟,专为刁难她,使她做不成东西。没想到她竟做到了就地取材,用熟豆面代替江米面做出的花糕不仅外形美观,又可省去上屉蒸煮这道繁琐的环节。
小小年纪不但技能娴熟,还有思想大胆创新,也属难得了!
见顾云汐言辞恳切谦顺,安师傅急忙对她摆手:
“云官儿,你可千万别客气了。你再说两句啊,我们三人的老脸真没地方摆了。”
你退,那我就该向前进一步了
顾云汐轻轻一笑,娓娓而谈:
“安叔,我确实真心实意向你们三位前辈讨教。论资历辈分,你们都是云官儿的长辈,又是正式八经拜过师学艺出来的大厨。来东厂,我的主要任务便是服侍督主,下厨无非是个人喜好,用来打发空闲的时间,倒也没想过今后以它谋生,更没想靠它去傍高踩低、夺谁吃饭谋生的去路……”
顾云汐故意顿了顿,视线悄移,暗自流连三个厨子面色阴晦的脸,她只觉得极为可笑。
悠然轻松继续说道:
“本来呢我并不当这南院的家,有些事不该我过问。只是今早我发现有一瓦盆的江米面不能使用,无奈从自己手里倒掉真真儿的心疼坏了。那一盆的面少说也有三斤,要是换做饥荒年间,三斤江米面可是能供十几口人熬浆撑一天的!”
语锋逐渐变利,眼底的精光如芒,无情的投射到三个厨子身上,将他们抵到无处躲藏。
“哎呦,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安师傅的气势完全不如方才,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不停向顾云汐点头哈腰,他旁边的两个厨子也对她拱手作揖。
“安大叔年老糊涂了,想着早上帮你和了面,谁知手忙脚乱竟提了火上的开水兑进盆里。你不说,我几乎想不起来……”
安师傅笑容尴尬,在顾云汐逼视的目光里为自己的卑略行为圆谎。
“您老也算是师出名门的高厨了,怎么也该比我这个无名小卒更加珍惜粮食,懂
的食材的珍贵,这正是食道精神之所在,不是吗?”顾云汐言毕盯向他,目光锋利。
“是、正是……”安师傅弓背应承,手背不断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事到如今,他算是真认栽了。
“我相信您确实是无心之过,只是我师父虽任皇宫司礼监的掌印,素日里却不喜奢饰浪费。若是被他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人先坏了他定的规矩,惩罚想必是轻不了的……”
“我们知错了!小兄弟,别,别……”
三个厨子慌了手脚,忙不迭的拱手讨扰。
顾云汐含笑,炯利的眼神似蜻蜓点水,轻飘飘掠过他们滑稽的面孔。
“好!这次就算了……”
厨子们闻听此话,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嘛……
顾云汐傲然仰头,挑唇黠然一笑。
不过?
刚刚感觉轻松下来的三个厨子此刻心情再次紧紧吊起来,一个个望向顾云汐,摆出无耐的苦瓜脸。
“不过待我一有闲暇时间,你们每人务必要教我做一道菜!”
厨子们愣了一下,进而点头答应:
“好说!好说!我们必定倾尽所能,悉心传授!”
“是,是!只要我们会,小兄弟想学哪样我们都会好好教你!”
眼下,三个厨子全都表现得毕恭毕敬的。
看着这个云官儿人小性子温顺体质懦弱,没想到还挺有心计。前后两时辰、一盘糖糕、谈笑之间就把他们三个惯会挖坑的人轻松引入了她设的陷阱之中。
人不可貌相啊!今后绝不能随意敷衍他了
“说定了!花糕三位师傅接着吃,我先去忙了!”
顾云汐又是飘飘然笑笑,把盘子放到走廊上,转身进了小厨房。
全过程她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语气适度,该暖则暖,需刚则刚。
萧小慎坐在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
“哎呦我的妹妹,我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真没辜负督主亲自带你这两个多月,现在的你啊真是牙尖嘴利,说话绵里藏针。”
“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早上咱们一进来时你也看到了,这里边清锅冷灶的,做什么都不顺手。多亏了有你在,要不然啊吃食做不好,可要受那三人的耻笑呢!谢谢你小慎哥,你人可真好!”
由衷的夸赞加上清甜的笑容让萧小慎顿生几分神驰,他壮胆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赶明儿我回了程师父,把你娶回家当我老婆,如何?”
顾云汐正把装点了木犀的花糕装盘,听到他的声音立马涨红了脸,扔了筷子对他嗔道:
“谁要嫁你啊!拿了点心快走吧”
将码了两排花糕、糖糕的长方大托盘狠狠放到萧小慎手上,顾云汐当即下了逐客令。
“嘿!你都多大了还不嫁人,难不成想赖在东厂白吃白喝一辈子啊!”
萧小慎托着盘子立着还不走,存心逗她。
“东厂又不是你开的,你管我吃谁呢,横竖不去吃你!快走”
转到萧小慎身后,顾云汐举手推着他的脊背把他往厨房外面撵。
“等等!我要摆了木犀的花糕!”
萧小慎手指被顾云汐单独放在冰裂纹莲瓣圆碟子里三块点缀了木犀的花糕。
“那三块才不给你!”
“偏心!你当我不清楚那些是留给谁的”
一句话使顾云汐更加难堪,直接把贫嘴的萧小慎推出厨房后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气鼓鼓撅了嘴抛出两个字:
“快滚!”
第三十二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高甜)
皇宫
人迹稀少的某处,高大皂树下是一抹欣长湛青的身影。他微仰头面向树干,倒背了两手。
早朝结束后,冷青堂没有即刻打道回东厂,而是滞留在此地,刻意等待某人的到来。
不多时,有一身穿大红八卦道袍、头戴紫阳高帽的年轻男子从宫墙转角处徐徐踱步而至,仙姿飘然,气质非凡。
行至皂树前止步,他对树下的冷青堂揖手行礼:
“贫道玉玄矶参见督主。”清音出口时优雅抑扬,犹如玉石互迸。
冷青堂应声回眸,薄唇轻抿,悠然一笑:
“国师免礼。”
玉玄矶,皇廷御用道观蓬仙观出身,相貌丽出众,举止儒雅得当,被酷爱修道炼丹的孝皇帝视作不可缺失的宠臣,年纪轻轻便受皇命任职大羿国国师。
每逢孝皇帝闭关修道,与他同在道庐、跟随他形影不离的人自然就是国师玉玄矶!
表面看来,玉玄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暗地里他和皇上的关系却非同寻常,而知晓他们两个修行实质的人,全朝野上下也只有冷青堂与皇上跟前伺候的大太监胡公公了。
“皇上今日闭关修行,有劳国师,道庐内……务要好生‘伺候’着。”
“伺候”二字的音节刻意抬高时,冷青堂轻垂下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皮处投出两道阴霾的暗影。徒然间,这对色泽沉重的线条竟使他俊美的脸孔呈显出难以言喻的诡谲与狡诈。
玉玄矶连忙颔首,两手拢进金线滚边的大红色宽袖里,眉眼恭顺:
“督主放心,一切已按督主之意安排稳妥。‘舍金丸’已炼制成功,接下来贫道只等督主示下,便可动手。”
话毕,玉玄矶悄声抬高一对美轮美奂的狐狸俊眸,有些邀功的看向了冷青堂。
他始终都明白,自己是东厂前任督主安插在朝野里的一枚棋,与江太医、程万里等人一样,是效命于冷青堂、助他雪恨成事的“人力资源”之一!
“好!”冷青堂赞许的点头,淡笑着调正头颅,幽声嘱咐:
“万事循环渐进、稳妥为先,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仔细授人以柄。”
“督主宽心,贫道自会将督主的吩咐铭记于心。”
“这是……?”
冷青堂从宫里回来,刚进东厂的南院就看到屋里桌上那碟子粉、白两色相间的精致点心,逐的眼前一亮。
顾云汐手捧茶杯站在桌案前面,清丽的小脸上笑意盈盈,眼眸里全是流光溢彩,剔透晶莹。
“今儿个是重阳节,这些糯米糖糕和花糕是我亲手做的,专程拿来孝敬督主,每位挡头那里我也送了一份呢!”
说着把茶杯放到督主手边,解释道:
“新泡好的梁渡银针,水温正好。糕点偏甜,搭配您的茶最为适宜。”
重阳节
冷青堂盯着那盘糕点发呆,表情渐渐变得虚无。
隐约记得上次过重阳时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身边守着慈爱的父亲与温柔的母亲。
四岁的他,看到苍穹之上清晰明亮的月亮时欢欣的鼓掌笑起来,根本不懂它在异国他乡的苍茫与空寂当中独自闪耀时,便代表了近乎绝望的孤独!
“父皇你看,天上的弯月好美啊,就像母妃的娥眉!”
父亲微笑的点头,柔软的大手轻抚他的脑顶。
母亲将他拥入怀抱,亲亲他的脸蛋,低声提醒道:
“赫儿怎么又忘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家,千万不可再叫‘父皇’、‘母妃’,要叫爹爹、娘亲……”
稚嫩的脸庞满是迷茫,犹豫一下,他忍不住看向父亲,不解问:
“可是父……爹爹,我们的国家……到底在哪儿?”
父亲对月长叹,眼角湿润了……
“督主?督主!”
声声呼唤将陷入追忆中的冷青堂猛的拉回到现实。
惶然抬头,双目对上顾云汐探索的眼眸。
清明的眸光投在他脸上,不住的流动辗反,纳满猜测。
见他如梦方醒后的神色越来越显凝重,她关切的询问:
“督主,您怎么了?”
顾云汐此时内心笼起隐隐的不安情绪。
方才听萧小慎跑回来说,他将重阳糕分给挡头们之后大家吃着非常开心,有感云官儿的体贴周到。
顾云汐的思想很单纯,很简单。
她以为督主见到这盘点心时心情定会和那些挡头们一样,表现出十分的愉悦。
毕竟除了年三十以外东厂一年四季从不过节,偶尔的一个小小惊喜总会让人感觉忙里偷闲的意外,任凭是谁也无法拒绝这份关怀的心意。
顾云汐来东厂两个月了,她能够体会到督主对她从来都是一百一的好。
她决定借今日过节的机会讨他个高兴,然后开口求他恩典,放了她的大姐顾云瑶与赵安。前阵子她偷偷摸进了东厂昭狱里,非但没找到大姐的相好赵安,自己倒先犯了痼症。眼下事过去许久了,她一直没忘大姐顾云瑶的嘱托,也一直在寻找能帮她脱身的机会。
看如今的状况,督主望着那碟子糕点出神,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惊喜啊!难不成自己哪里做错了,适得其反倒惹他生了气?
“督主,您、您不是……挺喜欢吃甜食吗?”
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基本上摸清了督主的饮食喜好。
顾云汐此时越看冷青堂的面色心里愈发没底。许久的寂静无声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又出声追问一句。
“怎么想到的,亲手做点心?那双手倒是巧的很……”
目光向她平视过去,他有意无意的反问,神色疲惫且恍惚,似乎身子回来了,魂魄继续停留在了那个充满悲痛与苦难的记忆世界里。
“啊?那个……今天不是重阳节吗?云汐自幼没有亲人,身边除了贡院的姐妹,就只有抚养我长大的顾妈妈和督主……”
顾云汐娓娓而谈,眸光一直追随着冷青堂的神情变化。
刚才他问话的语气太过平淡,根本听不出是愉快开怀,还是正在悄生闷气。
语音稍停,顾云汐匆匆喘口气继续说道:
“云汐的命是督主给的,来东厂又承蒙督主的照抚。云汐想要回报您,可拿不出像样的宝贝,只会手头上这点能耐,因此才亲手做出这碟点心来表达对您的感激。俗话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重阳节除了该与亲人相守,还是个懂得感恩与回报的节日。故此再怎么花费时间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一口气倾诉完,顾云汐感觉身心轻松多了。
如此奉承,他总该挑不出毛病了吧
冷青堂依旧沉默不语,目光始终在侃侃而论的顾云汐身上驻留。心房因为那碟子点心逐渐暖了起来,偏是脸上不肯流露出丝毫情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蓦的,他轻袅袅的重复她的话,猝然追问:
“你将我,视作你的父亲?”
“是……是啊……”
她与他对视,表情懵懂,说话的底气却因他的眸光太过尖锐、犀利而明显不足:
“您……您不是认了我作您的徒弟吗?我……我虽然念书不多,也……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我……”
顾云汐再不敢继续说下去,她看到自家的督主已经站起身阔步向她走过来,俊脸拉得老长,面色格外~阴郁。
“督……督主……”
顾云汐没来由的心慌神惧,看着督主逐渐放大的脸步步后退,两手毫无控制的紧握成拳。
这算什么?无缘无故生
气了?我哪里惹到他了嘛!难不成在早朝上受了气,回来拿我发泄?
直到身后贴到墙壁,再无退路。
冷青堂盯着顾云汐娇柔貌美的瓜子脸上种种惊恐与无辜交织的表情,突然心中暗笑起来:
小丫头真是单纯可爱,想拍马屁又不会说话,你见过这么年轻有型的爹吗?
细忖也怪不得她,谁叫那日自己下定决心对她倾吐情愫的时候,恰就赶上她药劲侵身,躺在他怀里沉沉睡着了呢!至于他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一句!
二十七岁的男子和十五岁的小姑娘站在一起,真有那么显老吗?不老吧?不过只大了她一点点而已
冷青堂瞬间心生好奇,想要探究这小丫头接下来的表现会是如何的。于是他继续装出怨怼愤愤的样子,沉声质问:
“你视本督为父,是想表达本督已经年迈,老到足可做你爹爹的岁数,是不是?”
顾云汐当即委屈又无奈,用力摇头。
天啊!他倒真会找茬,怎么就挑中了这句啊!
仰视眼前曲线分明、温润如玉的面庞,顾云汐暗暗叫苦。精灵慧黠的眸子转了又转,她想到对策,强颜欢笑改口称赞他道:
“督主丰神俊逸,玉树琳琅,怎么会老?!您不老,不老!年轻得很”
“嗯?”冷青堂不买账,高挑了两眉,满脸的嫌弃和质疑。
想敷衍我?没门
事到如今,顾云汐只好依靠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督主,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她可怜巴巴瞅着他,眼眸中水波粼粼的好不诱人。
糯软清润的讨饶声音听得冷青堂内心阵阵颤抖。别说压根没气,就算真的有气,经她一番清纯的蛊惑,他也会轻而易举的缴械投降。
正想放过她,目光却被什么再次牢牢吸引住。
顾云汐的身子倾靠在墙壁上,洁白的上齿正狠咬着下唇不放,竟然将那片柔嫩的唇瓣生生扯出一道失血的白痕也毫不知情。
冷青堂对那两片粉润的唇瓣目不转睛,他觉得它们的颜色就像桌上莲花碟里花糕的色泽,一样的妖娆欲滴,惹他生出一丝很不安分的遐想,极欲将它们含在自己口中,细细的品尝一下,味道是不是也如那糕点一般,香甜美味?
顾云汐早就惶恐到了极限,背贴冰冷坚硬的墙壁不停急喘,使得宽大官服的上身立显出两个玲珑的轮廓,紧跟呼吸节奏高低跌宕,起伏不定。
冷青堂被眼前这副似是欲拒还迎的姿态搞得瞬间热血贲张。
对面,顾云汐也不出声,表情惊恐而警惕,时刻留意着督主下一步行动。她将他的颤栗看在眼中,认为真是自己把他气到发了疯。
这下完蛋了!
距离太近,督主真要是甩来一记铁砂掌,我不立马被他拍死了?偏偏后边是墙,想逃也没处逃啊……
他终于率先出手伸向她。
死定了
顾云汐心中暗叫一声,吓得闭紧了两眼。
感觉到有手指轻柔的拨起自己的下唇,将它从坚硬的贝齿下面解救了出来。
顾云汐急忙睁开眼。
“老这么咬着,不疼吗?”
对面,督主温柔的轻声问,呼吸有些微急。
“……”
恐惧感觉登时去半,四目相望,不知不觉间,顾云汐的脸颊烧灼出一抹桃粉。
薄唇轻勾,冷青堂疏起玩味的笑意,捏了唇瓣下方完美小巧的下巴,他渐渐低头,声音柔软而暧昧:
“大过节惹本督生气……自己说,本督该如何罚你……”
第三十三章 甜枣馒头(高甜)
冷青堂的吻就快落到顾云汐的嘴唇上时突然看到有一行清泪从她半个脸颊滑落,急忙停止继续吻下去的动作。
“……丫头……”
他愣住了,还没等问她怎么了,她便哭得更凶起来。
“您、您至于那么小气吗您……”
我小气?这话从何说起……
冷青堂听了大惑不解。
顾云汐缩在墙角,哭得抽抽搭搭,断断续续的抱怨:
“我又不是……不是故意要惹您……您生气想……杀掉我……能不能别用拧头的……我……我怕疼……”
冷青堂当即哭笑不得,向她解释的同时,自己耳根也跟着发热发红:
“丫头,本督……我,我没想杀你啊!”
“那您扳我头做什么”
顾云汐抻长嗓音不满的叫嚷,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泪。
“我……”
冷青堂慌忙撤了手,无奈的垂下两臂,怔怔看着她委屈的抽泣,即心疼也有些束手无策。
看来小姑娘的确是吓坏了。真是该死,玩点什么不好,非要这般吓唬她。
可是话说回来,真正该感到委屈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
明明只想勒索小丫头一个吻,可她太过青涩单纯,根本看不穿他的动机,因此才会误解了他。
“丫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刚才还逼着她道歉的人,彼时又在学着她的话,反过来向她讨饶!
“呜呜……做那碟花糕……费了我……快三个时辰……呜呜,早知道……会惹您……生气……我……”
顾云汐扎在墙角,继续边哭边诉苦,还没说完,身子就被一阵狂猛的力量卷起来,扑进督主的怀抱。
“傻丫头!”
冷青堂疼惜的骂了句,紧紧搂着她,光滑的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头顶,神情眷恋,内心俱被无以名状的感动与暖意填琚,鼓鼓满满的感觉非常充实。
柔软的脸蛋贴在督主的胸膛上,顾云汐慢慢止住了悲戚。
过了一刻,她抬头看看督主,一对迷人的杏核里泪光泛滥。
“督主,您真的不生我气了吗?”
她神色楚楚的问,还有几分惧怕。
“不气!再不生气了!”
冷青堂含笑摇头,态度坚定。纤白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替她拭干泪水。
我怎么会真生气呢,喜欢你都来不及
顾云汐终于破涕为笑,哭红的鼻头湿漉漉的,活像只长不大的小猫。
冷青堂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再次让把她的头按到他的胸膛上,极是宠溺的抱着她。
四周出奇的寂静,空气好像停止了萦萦的流动,变得甜暖而暧昧。
“禀督主,西厂明公公差人送礼物来了。”
是孙秉的声音。
向门口看的那刻冷青堂才发现房门一直没关,天晓得这个该死的厂役何时过来的,究竟站在院子里看了多久,又是从哪段开始看的
孙秉是个老实人,规规矩矩守在门外,低眉顺目,视线垂向地面从不抬起一下,看起来不像是能够窥探到屋里面的动静的模样。
想来这家伙在南院里伺候有些年头了,为人一向木讷寡言,就算真看到了什么,冷青堂也不会感到任何不自在,至少他相信这奴才不会到处去瞎说。
放开顾云汐,与她的身体之间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望了望孙秉手上锦盒和青玉坛,他吩咐道:
“把东西拿进来吧。”
孙秉依照指示进了屋。经过顾云汐身边的时候恍是不经意的撩起眼皮,目光如一缕毫无分量的风从她身上迅速掠过。
“督主,菊花酒是明公公送您的佳节庆礼,锦盒里的……是他送哥儿的……”
“哥儿”是孙秉对顾云汐的尊称,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菊花酒是以干菊花、糯米、枸杞拌酒曲泡制而成的低度甜口酒。在大羿,饮菊花酒、食木犀花糕是重阳节里一项不可缺少的代表文化。
向那酒坛子甩去漫不经心的一眼之后冷青堂便移开了视线,抬手直接打开了旁边湖蓝色隐柳叶纹的长方锦盒。
幽黑的瞳仁骤然紧缩,目光全然盯向锦盒里的东西,寸步不移。
红色缎布中央横躺了一对鎏金菊花耳环,做工精巧别致,一看就出自皇宫的尚工局。
想来今天是重阳节,宫里面的娘娘们都有在这天插戴菊形饰物的惯例,明澜想要搞到一些首饰也非难事。
冷青堂微微眯眸,斜扬了一侧嘴角,对着盒子里的首饰无声的蔑笑。
有点意思!
送云汐首饰是虚,实则是为敲打本督,他已经看出她的女儿身了……
冷青堂暗自恨得牙痒痒:
明澜啊明澜,你刚刚爬上西厂提督的权位就来向本督挑衅,谁给你的勇气
“督主,明公公……明公公已经识破我是女扮男装了!这……这怎么办啊!”
顾云汐也看到了锦盒里的耳环,当即慌了手脚,紧紧扯住冷青堂的一只袍袖,小脸惊得煞白。
“别慌!有我在,你怕他做什么?”
冷青堂此刻却是无比的镇定,转头问孙秉:
“西厂的人可还在吗?”
“回督主,放下东西人便回去了。”
“很好,”冷青堂点头,继而对他说道:
“这没你事了,下去吧。”
“是。”
孙秉喏喏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顾云汐急不可待的凑上来,神色惶惶不安:
“督主,他真的识破我了。那天他拉着我眼神东瞧西看的我就觉得不对劲,他……”
“丫头,你相信我吗?”
冷青堂倏地轻俯了身,脸距与她的保持平行,眸光定定的投向她。
顾云汐与他互望,她在他的眼底看到点点闪耀不息的光芒,深邃却也炽烈,令她忐忑惴惴的心逐渐恢复了安定。
“我,我当然最相信督主了!”
她凝视他的眼两眼,毅然肯定的回答。
“很好!你放心,我不会放任明澜继续胡作非为!容个时间,我定会找个妙招好好教训他一番。我说过,我护得住你!”
轻松说完,冷青堂抓了顾云汐的一只小手,握进自己掌心里。
“别为了腌之人坏了心情,来,我们吃点心!”
挨近坐下,他拿起桌上那碟子重阳糕,用筷子夹了一块花糕,反复看看。
粉润饱满的鲜花团子配上一簇鹅黄的木犀,明艳精致得令人不忍张嘴咬破。
转头向顾云汐的樱桃唇上望了一眼,冷青堂意味深长的笑笑,逐将花糕送入口中。
牙齿才咬下去,立刻有股子黏黏的蜂蜜桂花酱从花糕里面流出,滴滴滚到舌头尖上。豆面的清香完美揉和进了桂酱的淳香,别样的沁甜芳馥顺着口腔辗转几度,直至落到心坎上。
“怎么样,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顾云汐几乎望眼欲穿,瞧着督主吃进半个花糕就便迫切的追问,极是渴望得到他的称赞。
“好甜,好香……回味无穷!”
他夸奖道,笑嘻嘻的抬眼又盯向她的嘴唇。
“你也吃吃看。”
冷青堂将剩下的半块花糕用筷子夹了递向顾云汐。
她没太多忌讳,张嘴去接。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分光了一碟子的点心。
又喝了茶,冷青堂掏出帕子擦了擦顾云汐的小嘴,继而安静的看着她,眼神欣然满足之中透出一抹温柔。
长臂一捞,他把她抱到腿上。她的身子很轻盈,坐在他的大腿上,没有太沉的重量,微乎其微的压迫感反而使他全身血流加速,每寸神经都向大脑传递着持续的悸动。
“督主……”
身躯彼此贴近时顾云汐多少感觉到不自在,本能的抗拒,软弱而无力的。冷香扑鼻,微垂眸间,督主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便冲入眼帘。她有些陶醉,也有些羞怯。
“别动,你小时候还不是被我这样抱着……”
冷青堂紧搂顾云汐的细腰,不肯让她溜掉,低沉的声音渗出诱惑的磁性,投向她的眸光迷离缥缈,似是饮酒后的未醺。
顾云汐闻言果然不再乱动,任由督主抱着。
小时候……?
记忆有些凌乱,显然对这一幕没有太多印象。
顾云汐现在的姿势高出冷青堂一头多。只要视线稍作平移,最先看到的风景便是藏在绛紫官服对襟下面柔软如云的玲珑曲线。
灵光一现,他狡猾的笑着说:
“丫头,下次你做花糕时能不能选用糯白的颜色,顶尖放一朵桃花便可,粉粉的极是可爱!”
“桃花?重阳节的点心哪有放桃花的?糯白就是豆面本身的颜色,倒是省去上色的工序了!”
她愣住了,不明所以。
“对呀,你可以随性而为、自行发挥嘛!也不用费心雕花了,就捏个白色的团子,顶尖点一枚红色的茱萸,也是很好看的……”
望定瓜子小脸上满载的疑惑与纯情,冷青堂的笑容浅淡自若。
“那……那不就成了甜枣馒头了嘛?!”
顾云汐诧异的看看自家的督主,耐心解释道:
“用牛乳兑面粉蒸得的白馒头,就是在面团中心嵌入一枚甜枣。督主,您想吃枣馒头的话,我立马去给您蒸来。”
“得空你按我说的试着再做盘花糕便可,乖!”
冷青堂握了顾云汐的小手,语音轻柔。
她只好懵懵的点头答应:
“哦!云汐记下了。”
“记住,悄悄做给我吃,千万不可满处去分予别人了……”
他直视面前清浅盈盈的杏眸,笑眯眯的反复叮嘱着。
“是!”
顾云汐言听计从,即使没完全搞懂督主的意思,且对他口中描述的点心也没联想到其他,可是督主既然吩咐了,按他说的去做纵然不会有错
此刻冷青堂心里早已偷偷乐开了花。
小丫头真是乖巧听话啊!像她现在这般,对待男女情事似懂非懂的年纪最是诱人遐想的时期。
十年了!虽说她是托人抚养,可也算是他一天一天看着长起来的。
见她从一个羸弱多病的五岁稚童慢慢出落成为亭亭优雅的少女,冷青堂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另外,这样的一个女孩不仅会给他做各种好吃的东西,还可以被他亲亲抱抱举高高,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晚上把挡头们都叫到南院来吧,”冷青堂突发奇想:“今天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才热闹!”
“督主想要摆宴?”顾云汐张大两眼看向冷青堂,激动得眼底放光。
“对,你去吩咐小厨房好好准备一下!”
“遵命!”
顾云汐从冷青堂的腿上跳下去,欢快的一路跑出去了。
ps:下章当众撒糖,请自备防蛀牙膏。观看期间,任何牙痛问题,本文作者概不负责,嘿嘿!
第一卷《东厂颜》预计七十章,以甜宠日常为主,风格轻松。之后转入二卷《深宫伶》的章节,届时转变为宫斗、阴谋与虐情部分,欢迎跟读。
第三十四章 督主,我也要(撒糖)
月上枝头,晚穹下拢着一层透明的薄云,三两点星光若隐若现。氤氲的月色照在院落里硕大光滑的芭蕉叶上,折射出朦胧美妙的白光,恰似沉浮旖旎的烟雾,为这没有一丝风动的秋夜带来无尽的诱惑和神秘感。
此时东厂的南院里面比往日都要热闹好几倍。
今晚督主召大伙过来齐用晚膳,厂役们搬来两个最大尺寸的方桌,在院子正中对拼起来。
时辰刚到,掌刑千户程万里、四品带刀侍卫萧小慎和东厂的十大挡头一拨一拨的人也都来齐了。
东厂头次在重阳节设宴,大伙感觉格外新鲜,来时有的带酒,有的带来蔬果礼品,个个喜出望外。
纷纷落座后不久,顾云汐风风火火赶了来,将手上托的椭圆长盘子放到桌子的最中央。
“这是最后一道菜,松鼠鳜鱼!我的手艺”
甜笑着说完,清莹的眸光迅速扫过众人,她的表情带出几分得意。
十挡头袁浅讶然的看着满桌珍馐,使劲咽了一下口水:
“云丫头,快和我说说,这里面还有哪道菜是你亲手做的?等会儿我就捡你做的吃!”
顾云汐低头向大桌子上张望,目光辗转流连之间纤纤的食指轻点:
“嗯……红烧狮子头、十珍烩乳鸽、莲藕炖排骨、四宝腰花、双耳芦笋爆扇贝、荷塘小炒……还有……还有葱焖羊肉!”
“这么多?你手艺真好!”
萧小慎坐在袁浅旁边,自豪的挑了剑眉,打趣道:
“那是自然!我云汐妹妹是谁?九天之上凌霄宝殿的厨神降世……”
“去!”顾云汐一巴掌拍到萧小慎背上。
冷青堂坐在上首位置,看着对面三个孩子打闹也觉开心。
他们之中顾云汐总是那么抢眼,可以说她的每个动作都是最入他的法眼。
尤其方才她倾身引颈、神情专注的盯着桌上报菜名的那刻,无意间那频频挑动瓷白细长的手指的小动作,简直是俏皮又可爱,直撩得冷青堂心湖颤颤,再无法做到静如止水。
反过来细想,自己究竟有多禽兽?明明已近克壮之年,偏要对这么个花苞似的活泼小人儿执迷如此!
“丫头过来,坐我这边!”
冷青堂笑着向顾云汐招手。
在座的都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在他们面前冷青堂大可随意的称呼她。
顾云汐含笑走过去,拿起汤匙与食碟,从最后上桌的松鼠鳜鱼里了满满一勺子鱼肉拨到碟子里,恭恭敬敬放到督主手边。
“督主最爱甜食,这道松鼠鳜鱼口味酸甜,极是开胃,您先尝尝看。”
她懂规矩,这种场合下督主若是不先吃第一口,大伙谁也不敢动筷子!
冷青堂闻言夹起一块鱼肉入口。
外层焦皮松脆,内里鱼肉软嫩,卤汁酸甜爽口,滋味果然鲜美。
“不错,美味的很!”
冷青堂面露惊喜,随后目光柔柔的看向她。好想像晌午那会儿亲手夹菜喂给她吃,无奈众人在场。
“大伙别愣着了,都动筷子吧!”
冷青堂对一桌子的人笑着吩咐:
“今晚谁也不准拘面子,务必一醉方休!”
酒宴正式开始
顾云汐大方的坐到督主身边的空位上,厂役孙秉为她倒了一杯果酒。
这酒是八挡头带来的。知她正在喝药期间不宜饮烈性酒,于是为她寻来一壶梨酿,专为过节吃席应个景。
就在不久之前,顾云汐见过了东厂的六挡头和八挡头。一个瘦高,五官平淡无奇,负责情报收集;一个矮胖,品貌言谈更像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善于谋略与犯人的缉拿、审讯。
两人都是极好说话,顾云汐刚到东厂那会儿他们两个因为出任务没能赶回来,之后才听说自家的督主收了徒弟。两人特意一起跑来了南院专程拜会她,当时让她感动了好一阵子。
七挡
头蒋雄最喜贪热闹,素日里人越多越爱说话。
酒宴刚一开始,他就端了酒杯从坐椅上蹿起来:
“大家安静一下啊,我来讲两句。今年东厂有件喜事,咱们督主收了个能干手巧、模样又标志的小徒弟。她人一来东厂,大伙都有感觉,咱们的东厂比从前更是热闹了!
话到这里,我必须代大伙敬咱们督主一杯,感谢督主给我们大伙带来个这么好的……小、兄、弟!”
在场的人没有不知道顾云汐的小秘密,如今蒋雄却以“小兄弟”来称呼她,是为了表示他们已然视她为交情深厚的自己人了。
蒋雄刚刚慷慨激昂的说完,立刻引来三挡头赵无极的嗤笑。他拍拍后脑,嗓音沙哑的调侃道:
“哎,我说老七,你凭什么代大伙向督主敬酒啊?你有多大一张脸,怎么就能一个人代替了这里十多个人?”
“就是!我们可不依……”
“我们一会儿啊挨个向督主敬酒,用不着你代劳!你啊,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蒋雄干举着酒杯,一杯酒还没咽下肚,脸就先红起来了。环看左右,他挤挤眼,脸色窘然反驳大伙:
“我凭什么啊?我就凭人有魅力,就凭督主和云丫头喜欢听我说话!”
“噗嗤……”
冷青堂与顾云汐不约而同笑出声,接着两人对视一眼,对同步的节奏都觉意外的一怔。
这时众人又在起哄:
“你要不要点脸,快坐下吧啊!”
“我们实在听不下去了……”
冷青堂见状端了酒杯起身,笑容如沐春风:
“有劳七挡头,请!”
“督主,请!”
蒋雄与督主互敬,仰面将杯中物一干而尽后脸颊放光,就差感激涕零了。
一杯酒饮尽,冷青堂并未马上落座。旁边的顾云汐会意,执起酒壶为他的空杯续满。
他低了眸,对她回报一笑。
众人见督主举高了酒杯,知他有话要讲,全部正襟起立,洗耳恭听。顾云汐也跟随大伙,端起盛了梨酿的酒杯站起来。
“各位当家,时逢重阳佳节,冷某今晚备下薄酒邀各位同聚畅饮一番。各位弟兄抛家舍业跟随冷某多年,没有你们的忠心相随,东厂断不会有今日之势。冷某在此先干为敬,以表谢意!”
场面出奇的安静。
今晚,他们头一次听到自家的爷当众以“冷某”自称。这样的称呼比起“本督”,确是让他与众人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再次环顾众人,冷青堂收敛了笑容,肃然郑重道:
“诸位,让我们借此佳节,向远方的父母、妻儿敬一杯酒!向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们,敬一杯酒!”
父皇、母妃,赫儿在此向您们敬酒了
紧盯手中的酒杯,冷青堂表情厚重了几层。举杯的手腕微微颤抖,似乎这并不是一杯酒,而是异常沉重的巨石。
对他而言,成百上千条无辜性命如今都化在了这一杯酒中,分量可见不轻啊
“敬父母,敬亲人!”
众人举杯齐声说完,转过身将杯里的酒倾到地上。
顾云汐倒了一杯酒,默然转头望向督主。
月光下,他的身形欣长而俊逸,幽黑的眼眸深处有光辉荏苒流动,沉静之中隐隐透着些许的凝重,是种叫人琢磨不定的神采。
这样清冷而疏离的人独立于夜幕中,五官如雕刻一般棱角清晰、层次分明,傲然绝世之态可与天地媲美。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微妙且美好。她还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将这幅朗华无俦的高大身影纳入了心底,悄然对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好感
顾云汐打小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更没有任何对他们的记忆。从前在贡院里受人欺负时,她曾怨恨过生下她却又狠心抛弃她的爹娘。
直到被督主带到东厂,无他朝夕相伴,又结识到眼前这一帮子人。
看大伙尽情玩闹、划拳喝酒,她的心里被无边的暖意填满。
撒酒出去的那一刻顾云汐想对她的生身父母说,她已经不再怨恨他们了!就算被他们抛弃,她的身边还有督主,还有督主的这些弟兄,他们对她的关爱、维护,时时都不会让她感觉孤独……
孙秉把蒸得的螃蟹端上桌。
螃蟹个个饱满肥厚,放在竹篦里面,络成一座黄艳艳的竖尖小山,色泽鲜亮、醒目。
冷青堂先拿了一只,放到顾云汐的盘子里,接着桌上每人分了一只。吃蟹工具只有一副,在督主手中。
顾云汐很少吃蟹,不懂剥皮的技巧。刚伸出手去,手指头就被蟹壳上的尖刺扎了一下。
轻吟一声,她不满的皱皱眉,垂目去检查受伤的指头。再抬眼时,自己手边的盘子里面已经有了一整块油亮橘红的蟹膏。
扭头向督主看去,他正用蟹针从空掉的蟹壳里挑蟹肉,动作细致优雅。
素白的手指一边是橙色肥美的蟹,一边是细长闪亮的钢针,雅致细腻的画面看得人心头漾起丝丝暖意。
“多谢督主。”
顾云汐悄悄的凑近,对冷青堂说了句。他不出声的笑笑,随手将挑出来的蟹肉拨进她的盘中。
顾云汐把自己手里的螃蟹轻轻放入督主的盘子里。自己吃了人家的,怎么不该用囫囵的补偿给他?
握起小勺舀了蟹膏放到口中。绵甜香滑,入口随即化开。下咽多时,那股子河鲜特有的醇香还在唇齿间萦存,久聚不散。
很快吃净了蟹膏,又吃了几口蟹肉,这时督主那里又送过来一撮蟹膏。
她诧异的看向他,他笑答:
“这东西我吃不惯,你多吃些……”
一句差劲却是善意的谎言
她缓缓的正过头去,眼波粼粼的望着盘子里鲜嫩的蟹膏和蒜白的蟹肉,对督主无微不至的体贴心存感激。
督主也在目不转睛的看她,被她满面娇羞的小模样深深感染。
眼看这两人又开始你侬我侬起来,一桌子人只当做是没看见。坐在督主另一边的程万里尽管脸色沉闷,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以督主如今的身份地位,身边有个女人,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萧小慎和十挡头袁浅在东厂里面年龄偏小,正是贪玩爱闹的时候。
眼看督主与顾云汐眉目传情,坐在他们对面的萧小慎用手肘拱了拱袁浅,随即向督主那面挤挤眼。
他认为督主素日里待敌手虽是手段狠辣,但对自己人可是坦诚相见。而袁浅年纪最小,让他和督主开个小小的玩笑,督主绝对不会较真生气。
袁浅也是乖觉,依计在坐椅上举起了他的食碟,抬高嗓音对督主喊着:
“督主,我也要你剥的蟹……”
冷青堂一怔,抬眼看向他。
“督主,我也要嘛!”
袁浅对督主扭扭上半身又重复一句,声音甜得人,透出满满撒娇讨宠的劲头。
冷青堂淡然一笑,神色沉稳优雅。
他把新剥的蟹肉如数拨给顾云汐,旋即将半个空蟹壳放到袁浅的盘中。
强忍着即将爆发笑意,他板着脸孔命令道:
“给你,务要全部吃光,不准剩半分!”
“督主,这……”
袁浅自知玩现了,臊个大红脸,举着盛了螃蟹壳的盘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笑得最凶的人便是始作俑者的萧小慎。
袁浅拿不住劲,把空蟹壳直接朝萧小慎的头上砸,笑骂一声:
“萧小慎,好你个猴崽子,你敢坑小爷!”
第三十五章 帮她开窍
夜风下来了,气温逐渐变得寒凉。时辰已然不早,挡头们纷纷向督主告辞。
“老七、老十,程千户与萧小慎留下,其余人回去安置吧。”
“老七”、“老十”是督主平日里对七挡头、十挡头用惯的称呼。这样叫着,简洁又亲切。
几人明白督主有事吩咐,便留在座位上没走。等其他人陆续离了南院,冷青堂才吩咐:
“丫头,去把东西拿来。”
顾云汐到督主屋里拿出上午西厂来人送的锦盒,摆到院外的桌上,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耳环展示给大伙。
“这是明澜差人送云汐的。”见大伙诧异,冷青堂吐字清晰的解释一句。
“什么?这丫头的女儿身已经暴露了?还是给西厂的人发现的?!”
程万里惊呼,拉过顾云汐神色紧张的向她两只耳朵上各望了望,随即紧握了拳头,向另一只大手上猛砸,反应相当激烈。
“当初我就说过,带这丫头进东厂早晚要出事,”程万里气急败坏道:“这节骨眼,偏偏又被西厂明澜逮个正着!”
顾云汐惶然又委屈,粉唇颤颤,沉默的低了头。
“这不能怪云汐!”
程万里的怨怼言辞在冷青堂听来极是刺耳,当即不满的拉了俊脸,语气生硬的回他:
“明澜是什么样的人,本督与你最?清楚!他是在借云汐打压本督,打压本督的东厂!”
七挡头蒋雄神色沉稳,拇指食指捻动下巴上拧成麻花辫的山羊胡子,注视那对金耳环漫声道:
“依属下看来,云丫头被人看穿女儿身是早晚的事。她本就生得容貌娟秀,姿态娉婷,就算穿得男装,与真实的男子总有差别。属下倒是听说过一个典故,多年以前,前朝曾出现过一位荻融夫人。她替夫从军,女扮男装在军营里一呆就是十二年都不曾被人识破真身。大伙可以反思,那荻融夫人的相貌可是要有多么不堪?”
一旁的萧小慎哭笑不得:
“嘿,我的好七叔,你可太会说话了。”
蒋雄确实很会讲话。看似不经意的闲谈,既给顾云汐结了围,帮她找来能够下台的梯子,又变相的夸了她长相好。
果然,这话刚说完,冷青堂铁板一样生硬坚凛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别闹,我说的可是正经事。”蒋雄含笑了萧小慎一眼,继续说:“督主何不借此机会,让云丫头恢复女装,免得日后再惹人议论。”
冷青堂狡黠的迷眸,笑道:“好是好,只是……东厂从建立以来,确实没收过女孩。”
蒋雄嗤笑,明白督主这句话分明就是说给程千户听的,索性顺着他的意思接着劝道:
“不说从前,如今您是督主,规矩自然由您说了算。”
程万里闷哼了一声,把大黑脸扭到一边生闷气,不再搭理他们。
十挡头袁浅盯了桌上的金耳环一刻,突然抬头向督主请命,稚气未脱的童子脸上充满义无反顾的决绝:
“督主,明澜不是一次两次找云丫头的茬了。如何对付他,属下只等您的一句话!只要您吩咐,我这就带着暗夜去夜袭西厂,保证不会留下咱们这头半点痕迹!”
“夜袭倒也不必。动用一支暗夜的力量对付西厂简直太过浪费……”
冷青堂悠悠呢语,睫毛垂下一个小角度,将他深眸之中邪魅诡异的光芒如数遮住,叫人辨不清情绪。
此刻,他两腿交叠,在椅上坐相轻松,线条优美的嘴唇蓄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对付西厂那群乌合之众哪里用得上暗卫?只要我们这六
人……足矣!”
……
两日后的一个上午,萧小慎将督主吩咐的东西置办齐全,亲自带人送到了顾云汐的屋里。
三个托盘,分别放着一套浅藕的百蝶穿花无袖修身短袄和水蓝纹纱曳长裙、一双蜜色云丝绣鞋 、胭脂水粉和几样别致的头饰。
见顾云汐一副闷闷的样子,萧小慎疼惜的拉住她,关切的问:
“好妹妹,下午你去见明澜,心里怕不怕?”
顾云汐默然点头。
萧小慎拽出椅子,让云汐坐下,自己就蹲在她的脚下,安慰道:
“千万别怕,明澜那种人,你越是害怕后退,他越是得寸进尺。之前他在宫里面专喜欢欺负那些容貌娇好的小太监小宫女,咱们督主早就想整整他,这次你一定要配合督主完成任务。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受过屈辱的宫人们报仇了。”
“嗯,我知道!督主说了,你们会在暗处守着我,所以我不怕。只是……”顾云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对这次任务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现在快问。”
“我只是不懂……明澜不是太监吗?怎么……怎么还会……贪图姑娘家的美貌……”
顾云汐吞吞吐吐,终于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随后羞红了整张瓜子脸,神色极是难为情。
萧小慎“噗嗤”乐了,直视她笑着反问:“这就是让你感觉不明白的地方?”
“你、你不愿回答,就算我没问!”顾云汐被他漫不经心的状态惹恼,咬牙嗔怒一声。
“别生气,我告诉你还不行?”
萧小慎想,眼下云汐妹妹对男子的身体感到好奇,说明她正在长大。既然她问起来,不如有所保留的向她解释,也算是帮她那幼稚的小脑瓜稍微开些窍,于她不断前进的成长道路上推她一把。
“云汐妹妹,你听好,”萧小慎清清嗓子,表情郑重起来:“宫里的太监,他们去掉身体的某处,只是不能像正常男子那样娶妻生子。但是,他们依然会对女孩,尤其是对漂亮女孩产生迷恋、渴望。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渴望?”顾云汐重复一遍,似懂非懂的眨眨闪亮的杏核眼,两道细密弯长的睫毛立刻颤巍巍的抖动了两下。
见她是一知半解的表情,萧小慎进一步解释:“就是看到喜欢的女孩,想要抱住她、亲她,甚至想要和她做夫妻的念头。”
抱她、亲她……
顾云汐突然之间噤声,心猿意马的将头偏到一边。萧小慎的话倒叫令她想到了自家的督主冷青堂。
重阳节那日在他房中,他不就是抱了她,还将她放到他的大腿上紧搂不放吗?
“云汐?云汐妹妹!”
萧小慎边呼唤边举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半晌,她都是垂眸若有所思,两个晶莹的雪腮在沉默中莫名灼红起来,他不禁开始忧心,是不是自己讲话太多,一会儿又要害她恼羞成怒。
“云汐!”他试着有提高嗓音叫了一声。
顾云汐身子一抖回过神,急喘着用手不断拍胸脯,责怪他:“你干嘛叫的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没想什么……”顾云汐更加羞涩,表情很不自然。
只有她自己清楚此刻心里所思所想的都是督主。无论如何,顾云汐打心眼里都不会对督主的那些行为产生丁点抵触或反感。是因为他太过帅美,还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顾云汐顿时惊羞满面。
萧小慎倒没在意她的表情
变化,仍在自顾自的念叨:
“那你现在明白了吧?就算太监净了身,好色的人依旧好色,这是本性,改变不了,就像明澜!”
蹲身时间过长,萧小慎实在难受, 挺身站起来。
“明白了!”
顾云汐点头,随即又生出新的疑问,逐的抬头仰视萧小慎:
“你刚才说,明澜欺负过小宫女小太监。他不是都净身了,又是怎么欺负那些男孩女孩的?”
噗……
顿时,萧小慎神情无比尴尬。
“这、这我真没法说了我……”
迎上顾云汐那求索的眼神时,萧小慎白俊的脸上迅速酡红一片。
之前,虽是听得宫人们传过不少有关侍监的秘闻,可他的云汐妹妹终究是个未曾出嫁的姑娘,某些事绝不能和她讲太多。
可是,见她的目光正紧追自己不放,光闪闪如水涟漪的眸光让萧小慎于心不忍,只得搪塞一句:
“我、我又没净身,也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想弄明白的话,你也该找个净了身的公公去问才行吧。”
二人相视无语。
蓦地,萧小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骤然苍白,即刻蹭到她面前,神色惶然不安:
“云汐妹妹,我现在和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随处乱说,尤其是和咱们督主!让他知道我带坏了你,非要扒了我的皮把我赶出东厂不可!”
“你放心,是我先问的你,又怎么会出卖你,到处和别人提起呢!”
顾云汐笃定的向萧小慎保证,脸颊上的红色非但未退,反又浓了几重,娇媚的色泽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
萧小慎长出一口气,感觉此刻自己全身的精力已经透支,这种状态似乎比完成一件最为艰险的任务还要磨人。
“小慎哥,咱们宫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公公都找了对食?”
倏的,顾云汐嘴里问着,神色却怔怔的盯着自己的靴面。
“有很多吧。”萧小慎一本正经的答:“那宫里面都是人踩人、人吃人的地方。太多的人厌倦了宫里的日子,可是又出不去,只能相互找个伴儿,依偎着取暖。太监不像宫女,到岁数放归还能许个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太监就算娶妻,也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大多都是在宫里找对食,坐在一张桌上互看着吃饭,可能……心里面多少会觉得暖些。”
“那、督主呢?督主除了从前宫里面那个相好,就再没找过对食?”
顾云汐这时也起身,眼神咄咄的望向萧小慎,涨红的小脸上全是迫切寻求答案的表情。
萧小慎察觉到她的举止是多么反常,微笑着回答:
“督主的相好很早很早就嫁人了,他们就是因为年龄相差太大才分开的。你放心啦,督主啊……现在没有对食。以后有没有,很难说哦!”
瞅着顾云汐满脸的尬然,萧小慎只有偷笑。
“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顾云汐惴惴的嘀咕,白了他一眼。
萧小慎抻腰,舒展了筋骨:“好了,你要是没的问了,我就去做事了。中午吃了饭记得换上我拿来衣服,等督主忙完了也会过来看你。”
“知道了。”
萧小慎走后,顾云汐走到托盘前面,拾起一只珠花反复看。
第一次出任务,心里多少都会紧张。想到这是为督主办事,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镇定。
从前,督主都是最护着她,对她温柔以待。如今,该是她回报他的时候了
第三十六章 画眉添妆(暖)
用过午膳,顾云汐让厂役打了一盆热水,在屋里洗了澡,换上水蓝的长裙和短袄。
好长的时间里不穿女装,乍一换回来,顾云汐的心情还激动了好一会儿。
坐在妆台前正在摆弄胭脂水粉,督主冷青堂到了。
看到顾云汐的瞬间他惊讶了一下,深邃的黑眸里炯然亮起粲焕不灭的光辉。
这套衣裙本是由他亲手挑选的,从样式到颜色,再到尺寸。如今看来,它们穿在她的身上纤合度,长短适中,完好勾画出一具玲珑青春的体态。
顾云汐正披着一头倾瀑的及膝长发站在督主的眼前,咫尺之间如悄然绽放的兰花亭亭玉立,纤秀的身体朦着刚刚出浴的莹莹雾气,如仙如奂,风姿优雅婀娜。
长发与纱裙,黑色与水蓝,两种纯粹而艳丽的冷色一旦相遇,便将她整张玉白的瓜子小脸衬得更加光滑剔透,无时不在绽放着一种夺人的光华,使冷青堂一眼望去便不舍得将自己的视线挪开半分。
“……要我帮你吗?”
看了好一阵才想起正经事,于是他问,眉眼间勾起浅浅温柔的笑意。
“不用了……”
顾云汐刻意躲闪督主的眼神,宛如池中泉水的清澈眸子闪转往复,形神紧张无主。
与冷青堂见面的这一刻她的头脑里兀自回想起上午和萧小慎谈论的话题,这时,脸上竟然不可自制的挂了红。
冷青堂以为顾云汐在为稍后面见明澜而心生忐忑,于是笑着伸手去抚她的头。
“别怕,等会儿我就在暗处的角落里盯着你。街面上人也多,里面布了不少东厂乔装的番卫。明澜胆敢无礼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相信我!”
低沉的声音充满醉人的磁性,偏偏他又长相英挺俊美,顾云汐耳闻目染,顿时一阵心驰神往。
“我……我当然最信督主。督主想要云汐做的事,云汐甘愿效全马之劳,绝无二话!”
虽是笃定的表态,她的双目却又低垂下去,不敢再轻易去对他的眼。
冷青堂微蹙了剑眉,轻轻翘起下唇直直审视了顾云汐一番,总觉得此时的她有些怪异,而这种怪异似乎又不止是为明澜,然而究竟为何他暂时也无从探究清楚。
时辰已是不早,冷青堂扶着顾云汐在铜镜前面坐好:
“还是我来吧,等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
“嗯……”顾云汐低头,含糊的应着。
“身子坐直。”
背后,督主刚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提醒,她便激灵的一个战栗,猛然将全身杵直。
“丫头,你还好吗?”
冷青堂担忧的看着坐姿僵挺的顾云汐,无法想象自己很随意的一个动作落下去,她的反应居然会是如此激烈。
这个细微的变化,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劳……劳烦督主……”
声音断断续续的,总算是答应了督主的要求。
冷青堂倒是开心,向自己掌心里倒入少许水仙花头油,慢慢的揉开,两手就覆上面前那层墨染的青丝,一寸寸轻柔的抚下去。
涂了头油的秀发柔软顺滑,光可鉴人,隐隐散着水仙花特有的清香。
手执发梳,冷青堂开始为顾云汐梳头。
铜镜中的容颜清秀可人,琼鼻樱唇,杏眼水眸里晨曦的光芒点点隐现,自然流淌出无尽的娇羞与柔情。
这次,他为她梳了俏丽的百花分肖髻,肩膀处垂了几缕发丝。头饰不需太多,鬓边一朵鹅黄重瓣的大团芙蓉花斜插即可,配上一支并蒂双枝金步摇,将上面长长的珠垂搭在她的胸口,发髻另一边是枚玳瑁的金篦。
顾云汐看到镜中的自己俨然变了个人,不觉讶然。
督主的手艺可真好啊!不光是男子的官髻,就连女子的发型也被他那双素白的巧手梳理得这般精致,究竟如何做到的?
相比做事认真得一丝不苟的他而言,身为姑娘家的她反倒是粗枝大叶惯了。
唉,简直自惭形秽!
冷青堂看出顾云汐心存疑惑,笑容随意的解释:
“刚入宫那会儿我也是伺候过人的,终日学的、做的就是这些。如今过去许多年,好在手艺并未生疏。”
一时之间,顾云汐变得沉默。
内心徒然泛起一阵酸涩,没来由的回想到自己在贡院的遭遇。她暗自感慨着,别人都说那皇宫也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以督主初入皇宫的年纪,到底是如何一步步爬到拥有今天的地位,那过去的许多年里,他本人又有过何种的经历?
耳边有异样酥痒的感觉传来,遽然使顾云汐收了旁的心思。
督主正在为她戴耳环。
指腹刚触到她一只柔软的耳垂,他就感觉到小丫头轻盈的身体发出潺潺的抖动。
他并不知她早已懂得了很多事,只当她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再寻常不过的局促彷徨反应。
身体绕到顾云汐的面前,冷青堂倾身下去,安抚的对她微笑,手掌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对她安慰一声。
“没事。”
拿起粉盒,细绒的粉扑蘸上淡淡的粉脂,一手托了她的下颚,督主开始为她上妆。
他注意到她正刻意闪躲排斥的眼神,逐的停了手,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对她发布命令:
“丫头,看着我!”
此时的他极渴望与她相视,仿佛只要眼神在这一刻接触到,两颗心便可互通,随之紧紧的缔结在一处。
顾云汐即刻正过目光,对上督主的一双凤目。漆黑的清眸宛若幽潭,那看不见底的深处正不断溢出温润的光芒。
桃红的晕色如涨满的潮水,在他们对视的第一眼就速然侵占了顾云汐的整张脸颊,使她未曾涂上胭脂,面颊便挂上莹润迷人的颜色。
冷青堂深提口气,似乎也在极力压制头脑里如幽灵般肆意横冲的念头,握了黛笔为她画眉。
小姑娘的眉本就好看,浑然天成的美,繁杂的装点反而使人无从下手。他只略略几笔,为她的柳眉延出一线细尾。
捧起她的小脸,督主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旋即翘起食指从口脂盒子里取了一点颜色,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的涂抹。
一缕艳阳洒进屋,为眼前秀丽优美的身姿镀上一层金边儿。
冷青堂不禁忘我的睁大了凤目,凝睇的目光固定于被他一手雕琢出来的绝世珍品上
“督主……”
被他脉脉的望得太久,顾云汐愈加怯怯含羞,音色绵柔的唤道。
冷青堂回过神来,茫然尬笑,向旁边闪身,让那张精致的小脸映入铜镜中。
金属特有的光泽令里面娇媚的五官显出些朦胧感,如镜中花、水中月,让人见了就止不住的生出无限情思与畅想,越是想要看个究竟。
沉默的看着,督主再难抑制体内某种洪荒之力的爆发,幡然扳着顾云汐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过来,与他四目相望!
窗外风动,树影斑驳摇曳。
顾云汐端庄的静坐,被不断变换着的阳光包围。她的每寸眼角眉梢、每丝秀发俱被高贵的金色光泽沾染。
带着点好奇,带着点情不自禁,冷青堂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她的脸颊。
顾云汐无声的仰视着督主,被他有些生硬的举动惊到,诧异的微启了朱唇,表情惶惶无措,水粼粼的眼眸中流光溢彩,耀目至极。
冷青堂惊艳于她这如梦似幻的美丽,当看到那副正在她两耳间璀璨放光的耳环的瞬间,心情不免黯沉下去。
亲手装点出的俏人儿,居然还要送给明澜一睹芳容!想来如何不让人闷愤难平?待到晚上拿了他,势必要好好报复折磨一番,方消自己心头积攒已久的怨恨!
“丫头,心里还发慌吗?”
拉她站到自己面前,与自己身体挨近,冷青堂紧紧注视顾云汐的眼睛,关切的轻问。
她没有出声,杏眸看着督主诚实的点了点头,令他心头猝然一软。
温顺乖巧的小模样太过惹人怜爱,也是这副楚楚的样子,使冷青堂心底深处强压着的欲念再次沸腾至顶点!
一种强烈的冲动,令他想要俯身亲吻她的芳泽
脑中,一息尚存的理智最终战胜了那如影随形的欲念。
手臂徐徐展开,颤抖着环住她的腰封,脊背弯下去,他阖了眼与她头抵着头。
顾云汐徒然惊讶,细长的柳眉毛高高扬起。视野里督主的俊脸已放大到了极限,有些看不清他的五官。
她感到额头上一片湿凉,是督主在满头大汗。此时,他浑身上下盘踞着烈火般灼热的气息,几乎快要零距离近的她烧化。
“丫头……别怕,我……会护好你,相信我!”
耳畔是督主气息微喘的倾诉,他依旧闭着眼,像是想借用与她不停对话来掐断自己头脑中翩翩然漾起的邪恶念头。
“是,云汐不怕。有督主在,云汐……任何事都不会惧怕!”
顾云汐倒是在督主的温情之中无比陶醉,更被他充满磁性的微颤声音诱惑,尽管心慌意乱,却也意乱神迷,轻音袅袅的回应了他。
“好,好”
冷青堂欣慰的笑,还想将她完全拥入怀中,却又担心这样一来,自己精心为她梳理的头型就会被破坏掉。
重新梳不是不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很是不舍的松开她的腰肢,长长舒了口气。
“走吧。带上东西,我们去会明澜!”
第三十七章 请君入瓮(1)
西景门,琅天巷
一辆马车停在西缉事厂提督府对面的街角。车帘挑起,东厂厂役孙秉跳下车,把马凳安在地上,而后将马车里的顾云汐搀扶下来。
向对面的提督府张望一下,顾云汐的神色不免有些惊讶。
朱门高脊的四方官邸真是豪华而气派。至今她都没去过自家督主的府邸,不知那里的声势如何,至少眼前这座宅院的气派程度并不次于从前她居住过的贡院。
安置好顾云汐,孙秉自行穿过宽阔的街道,走到对面的提督府门前通报。
那人的性格总是老实巴交的。来的一路上,就算和顾云汐同搭乘一辆马车,他也不和她讲一句话,当时车舆里面尤为冷清尴尬的气氛让她好生别扭了一阵子。
顾云汐站在马车被阳光折射出的一寸暗影里,注视街上川流来往的人群。
有男有女,挑担子的提篮儿的,光头的戴斗帽的,各色各样,以她的眼睛去辨别的话,一时半刻确难认清哪些是东厂番卫的乔妆。
向四处又看了看,她没找到自家督主的影子。想到从东厂出来之后他就先行一步和她分开了,现在也不知正在何处盯向这边看。
突然之间,顾云汐感觉自己没着没落的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子便猛然一僵,全身感觉微微的冰凉。
镇定,镇定!笑,要笑!
心里记挂着督主临行以前对她的再三嘱咐,顾云汐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自家督主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他说来,就一定会来!说不定,此刻的他就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面注视这里。
顾云汐认为,自己长期以来承蒙督主的照顾,如今正是好好表现,报答他的最好机会
孙秉通报回来不多时,只见对面阔绰的朱红大门开启,身着便服的明澜在两三个小太监簇拥下,阔步走出来。
走到街中央看到女装的顾云汐那时,明澜倏的愣住了。看她正歪头笑容清甜,他忙提了衣摆,三步并两步的飞奔过来。
站在顾云汐面前,明澜并不开口讲话,微挑了双眉,目光在顾云汐周身上下反复流连,怀疑而炽烈,渐渐聚集成一簇强烈的亮光从眼中迸射出来。
怀疑,是一时看不穿她这身打扮的动机。炽烈,只因此刻的她太过美丽,令他不禁开始产生强烈的妒忌,他恨东厂提督怎么会有如此艳福!
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出乎意料的瞪大了两眼。秦钟不止一次见过顾云汐,眼下的她突然改了装,竟如一朵娇娆怒放的花儿,叫人心生奇痒。
“……你果然是女孩……”
相望不多时,明澜盯着顾云汐率先开口,阴柔女气的声音听得顾云汐周身一紧,极是不爽。
花瓣脸庞始终凝着醉人的微笑,飘身一个万福之后,她柔声说道:
“明督主,云官儿今日奉家师之命,特送来陈年佳酿‘芦花白’一坛,以答谢重阳节明督主差人赠送礼物之情。”
话音刚落,她身旁的孙秉立刻献上一坛酒。
以酒换酒,多一点旁的东西也没有,这东厂提督到底有多不待见明澜!
以冷青堂对明澜这类人的了解,一旦某事被他看穿便绝不能再遮遮掩掩,任何掩饰只会让他更加猖獗、更为难缠。不如先退一步,之后一棍子打趴他,叫他再不敢背后做小动作。
明澜朝旁边递个眼色,秦钟将酒坛子抱过去。
顾云汐盈盈一笑,百媚千娇:“另外,还有我亲手做的一盒璇花酥献给明督主。”
顾云汐从车辕处提起一个食盒,递向明澜:“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还望明督主笑纳。”
“你做的?你会做这些?”
明澜一手提着食
盒木把,一手揭开盒盖。里面确实摆着两排四方酥白的糖霜糕点。
顾云汐轻松的笑笑:
“当初与明督主相识,您曾问云官儿到东厂都会些什么,云官儿自惭形秽不好作答,其实我会的……无非是这些灶厨上的活计罢了。家师的一日三餐,都靠我一人打理。”
“呵呵……冷督主真是有福之人……”
明澜不自然的冷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生挤出来,表情并不轻松。
确实,有艳福、也有口服,奶奶的
将食盒交给手下,明澜的手掌在袍袖里面狠狠的握成拳头,眸光一转,落遍顾云汐全身。
水蓝的拖地长裙衬的是具窈窕纤细的身姿,额头光洁,柳眉精致,一对棕色的眼眸里闪耀着灵动璀璨的光华,轻抿的樱唇如桃花的粉瓣莹莹欲滴,让人看了总忍不住想要弯下身子,细细的一吻芳泽。
番卫打扮时她就袅袅俊秀,让他横生出太多的想法。如今盛然女装,还戴了他送的耳环。在她与他对话之间,那耳环上的菊花珠就在明澜眼前兀自曳动,摇摇欲坠,晃得他整个人也跟着飘飘欲仙起来。
这小东西确实颇有姿色,如此梳妆,果真和那时的番卫不一样了……
眼瞅着明澜和他带来的人全都直眉瞪眼盯着她看,虎视眈眈之中又带着垂涎三尺的邪念,顾云汐暗自气恼。
西厂的太监,怎么比正常男人还要好色?偏偏自己答应了督主,绝对会向明澜微笑,从头笑到尾。
于是她笑容暖暖的再次对明澜福了福身,声音婉转缱绻:
“既然谢礼已送到明督主手中,云官儿这便告退了,愿督主福泽绵长。”
“等等!”明澜伸手拦住顾云汐:“本督还没让你走,你急什么?”
顾云汐内心并不慌张,自知明澜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她离开。
不久前,她故意拉他摔下马车,又弄脏了他崭新漂亮的提督官帽,直到现在他定是还在记仇呢!
“明督主,您想做什么?”
顾云汐举头看向他,眸光勇敢而坚定,晶莹欲滴的嘴唇轻松的勾起,笑容并不减半分。
“你欠本督一个答案,时至今日还不肯讲实话吗?”
明澜的双目死死抵在顾云汐的面容上,目光锐利且冰冷,妖娆的五官因带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变得有些狞然。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
孙秉看到顾云汐被逼到背贴马车的瞬间刚要冲过去,就和马车夫一齐那几个小太监包围。
“明督主,你到底想做什么!”场面有点不受控制,顾云汐不免失声叫起来。
明澜用力攥住她一只手腕,调笑一声:
“本督还要问你呢!小云官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别和本督玩心眼,及早说实话!否则,信不信本督现在就把你拉进提督府,严刑拷问……”
另一只手勾起兰花指,玩味的在顾云汐下巴上挠了挠。
她感觉一阵恶心。不知自家的督主是不是正在亲眼注视这一幕?
不行,决不能给他丢脸,必须完成任务。
“明督主上次去东厂拜会家师,是云官儿出言无状,后被家师好一顿训斥。时逢重阳蒙明督主馈赠重礼,云官儿过来向督主当面表达谢意,难道有错?”
话毕,她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眼里水波飞舞,好像就快委屈的哭出来。
“明督主,你弄疼我了……”
明澜全身一震,神情翩然恍惚。
看看左右,几个小太监哪里还管什么孙秉和车夫,此刻都在直勾勾瞅着正在督主淫威下苦苦哀求挣扎着的顾云汐,有的还摆出满脸的同情。
明澜咳嗽两声,小太监们急忙回
过神来,肃然站直。
手下一松,顾云汐从明澜的禁锢中脱身,痛苦的抚弄自己的手腕。
明澜盯住她不放,继续逼问:“冷公公知道你来找我吗?”
“当然知道,不然云官儿哪里弄来的芦花白?这酒三十年才出一坛,比我师父的岁数都大,自然是他送给明督主的谢礼!您不放我走,师父他要等急了!”
顾云汐低头揉手腕,头也不抬的答话,面色红红的小表情憋屈得很。
明澜不觉阴阴的笑了几声:
“那好,你回答了本督的问题,本督立马放你回去。”
“明督主又要问什么?”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
真是正中下怀的提问!
顾云汐轻盈一笑,梨窝浅浅,好不动人。
“明督主未曾喝酒人怎么就先晕了?我叫云官儿,自然是东厂提督的徒弟,这些您当初去东厂的时候,家师不是已经告诉过您了?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明澜挑眉,妖艳的嘴唇勾起一抹怪笑。
“别和本督装蒜!你师父为何将你女扮男装藏在东厂?本督当初问起,他又为何骗本督说你是个小太监?!
质问的同时明澜眼底迸出两道精光,向前几寸,身子完全贴到顾云汐身上,轻慢的蹭着。
惶鄂的表情在顾云汐娇好的容颜上转瞬即逝。
明公公,这是你自己往坑里跳的!
“想知道,今晚子时北郊清风寺,我会亲口告诉您答案,如何?”
隐忍着内心强烈的憎恶,顾云汐表情极轻松的说完,仰面含笑看向明澜,樱唇轻翘,溢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好在明澜不改色胆包天的本质,让她及时发现了可乘之机
“督主……”
“别听她的!”
明澜身后的小太监们听出端倪,纷纷提醒督主不要轻易上当。
咄咄而自诩的神色在妖冶的面容上逐渐凝固。
“小东西,你又想和本督玩心眼?就在这里说,不说清楚休想回去!”
“明督主在害怕什么?”她蓦地反问漫笑,眼神略带讥诮。
“放肆”明澜被她彻底激怒了,嗓音尖细的瞪眼呵斥。
见她神色有所收敛,怒意随之减去大半,他调笑着问道:“说说看,本督怕什么?”
“这清风寺里素来都有闹鬼的传闻,老早以前云官儿就很好奇,想要过去一探究竟。明督主不愿随我前去的话,莫非是怕遇鬼吗?”
水眸转动,顾云汐想出绝好的激将法。
“笑话!本督官拜正二品,是堂堂的西厂提督,从来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就算真有鬼,也是它害怕本督!”
“那好!那您今晚就随我同去!”顾云汐又一扬头,笑容诡黠。
明澜没有即刻回答,目光投在顾云汐花朵似的脸上纹丝不动。盯了一刻后他突然俯了头,嘴唇凑到她的耳边,水样阴柔的声音低到了极限:
“本督今晚按时去了,你就把有关你的一切全讲出来,然后悄悄的跟了本督。云官儿,本督喜欢你……”
不断吐纳出的热气如数喷到顾云汐的耳朵上,搞得她半张脸都在发痒。
听得悚然心惊,她斜身闪到旁边,不忘对明澜嫣然一笑。
“明督主,您先赴约再谈以后!今晚子时,你我清风寺见!”
“好,一言为定!”
明澜邪谑的挑高一侧弯眉,继而对小太监们挥手:
“放他们走!咱们回府!”
第三十八章 请君入瓮(2)
回到提督府,明澜和小太监们立刻凑到桌前,围着顾云汐送来的那碟子璇花酥疑神疑鬼。
酵子发的白面拌了蜂蜜、牛乳和酥油,叠层擀压切成四方小块放在铁篦子上反复炙烤,面块受热膨胀就会鼓出多层焦酥的脆皮,这时在最上层铺撒杏仁片,就做成了约半寸厚的面酥。
虽然制作过程煞费时辰,但做出来的酥皮点心清脆酥香,散发出杏仁与牛乳的甘甜,形如积雪,故名“璇花酥”。
秦钟紧皱眉头,对着眼前雪白喷香的糕点狠狠咽一下口水。
“督主,这点心……别是有毒吧?”尽管馋得不行,他还是满腹狐疑。
那个云官儿鬼怪精灵、时男时女的,又是东厂的人,她能好心跑来西厂给他们督主送点心?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钟身边的小太监安宏点头附和:
“是啊,我看其中有诈。就算没有毒药,恐怕里面也放了泻药!督主可不能乱吃东厂送的东西!”
明澜细细端详了那点心一刻,突然吩咐:“秦钟,你先吃一块!”
“啊?督主……”秦钟当即从桌边上跳了出去,脸色惊恐。
“兔崽子,你怕什么!”
明澜对他瞪圆了眼,怒气冲冲。又一甩头,他命令安宏:
“小安子,你吃!”
“督主,不要啊!”安宏吓得直缩脖子,表情为难。
“妈的废物!给我吃”明澜一脚蹬过去,皂靴踢到安宏的屁股上。
安宏无奈,可怜巴巴臭臭督主,红着眼睛取了块璇花酥,颤颤巍巍往自己嘴里塞。
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安宏那张吃得沾满酥皮沫子的嘴唇上,谁都不再发出任何动静。
“……好吃!太好吃了!”
一块璇花酥吞完,安宏看看左右,惊喜到两眼放光,陶醉而享受的高叫道:“绝对好吃的点心啊!就算被它毒死我也认了!”
“没出息的废物!”明澜双臂环抱在胸前,不满到望了安宏一眼,狠狠骂了句。
耐心等了一刻时辰,安宏还是生龙活虎,肚子里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明澜放心了。
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秦钟脸上,明澜愤然斥责他道:
“你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本督养你何用!”
“督主饶命啊!”
秦钟跪在地上用力磕头,随后凑上去,扯住明澜扇的手掌轻抚,娇嗲的求饶:
“属下还不是舍不得离开督主?属下还要留住自己这条小命待在督主身边当牛做马,侍奉督主。督主,您饶了我嘛……”
“哼!兔崽子……”明澜转怒为喜,受用的白了秦钟一眼。
安宏抹净了嘴,看向明澜问:
“督主,东厂冷公公怎么想起差他的徒弟给您送东西来了?”
“两种可能:其一,本督重阳节时送云官儿首饰,有意试探她的身份。冷公公见事情败露,故而派她过来示好。其二,今晚之约是个陷阱。”
明澜阴厉眯眸,一口气说出心中的猜测。
“您今晚还要去清风寺吗?”
“去!自然要去!”
明澜态度坚决:“本督如今与冷公公官阶相同,量他不敢明目张胆算计本督!大不了拉他进宫面圣,本督正好向皇上揭发他私匿贡女的罪状!”
“可是,那
里真的闹鬼……”安宏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接话说道,表情现得毛骨悚然。
明澜不屑一笑:
“市井传闻你们也信?清风寺是荒废已久的寺庙,偶有乞丐落脚,为防地盘被夺才要编造鬼话唬人,以至后人以讹传讹。本督今晚赴约,就为撬开云官儿的嘴巴,利用她,就能揪出扳倒东厂提督的证据。”
冷青堂一倒,他的东厂和锦衣卫就可归我西厂指挥了
明澜暗自想着美事,殷红的嘴唇随即扯出一抹邪恶的弧度。
秦钟自告奋勇:“督主,今晚我带上几个弟兄陪您同去。”
明澜邪肆的笑,拉住秦钟,对他说起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语:
“无论是否有诈,先带上那两样东西。本督今晚……先要解开小云官儿身体的秘密……”
“是!”秦钟笑意谄媚而诡谲:“属下就去准备……”
顾云汐的马车离了琅天巷后一路向东厂飞奔。
坐在颠簸的车舆里面,顾云汐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虚脱一般。
可算摆脱明澜那张妖艳惨白的锥子脸了!
想到方才又遭他轻薄,她就阵阵反胃,掏出手帕用力擦拭被他强拉过的手腕,以及被他口中热气喷到的耳朵。
又拐了条街,一道黑影蹿上马车,闪身进了车舆。
顾云汐惊叫一声。旁边的孙秉却满脸镇定,垂目低头,对那戴斗笠之人恭顺的唤道:“督主。”
顾云汐愣住了。
“丫头,别怕!是我。”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待他摘下大斗笠,去除花白的假眉毛和下巴上的假胡须后,她才认出他正是自家的督主冷青堂。
难怪,这种易容加上灰色暗沉的粗布衣,在大街上就算和走个对脸,她也绝不会认出他来。
“督主!”她又惊又喜,激动的对他呼唤一声。
他也不顾孙秉在场,大臂伸展,瞬间将她捞入怀中,温柔的安抚:“辛苦你了,你做的太好了!”
隔着彼此的衣衫,顾云汐可以清楚感觉到督主温暖的体热。顺势在他坚实的胸膛前乖乖躺下来,被他拥着,她的身躯慢慢变轻,好像化作了一片羽毛。
冷青堂握住她被明澜狠攥过的手腕,轻轻撸起纱翼的水袖。
雪白玉润的皮肤上,那五指环握的印记尤为醒目,颜色红中发青,显出了瘀血的迹象。
顷刻间,冷青堂的脸乌云密布,目光好像划开夜幕的闪电,寒利得骇人。
“疼吗?”冰霜面孔覆上一丝柔情,他疼惜的问。
顾云汐的头扎在督主胸前一个劲摇,感动的暖流涌上心头。
督主没骗她,他就在暗处一直守着她。否则,他不可能知道她受到明澜的骚扰,还会准确无误找出她那受了伤的手腕。
冷青堂低头看她,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深情。嘴唇稍稍落下去,在她额间留下一个轻吻。
身子猛然一震,目光惊愕的投向督主,他的笑容浅淡而温柔。
顾云汐含羞低下头,两腮红云遍染。
督主刚刚……亲了她
此刻,额头上酥酥暖暖的触感犹在,令她加快跳动的一颗心感到紧张又甜蜜。
督主绵软的大手轻抚她的头,让她继续在他怀中依偎。
同在车舆里的孙秉早就识趣的化身为一块木头,低眉顺目,对眼前良辰
美景视而不见。
夜凉如水,皎月当空。
一辆马车从西厂提督府邸驶出,车轮碾过夜色中的灰砾,行往京城以北的清风寺。
距离约定时间尚早。
明澜坐在车里,对着妆镜悠哉的涂抹脂粉,随后又往自己脖颈和手背上擦香膏。
今晚是他和心心念念的小云官儿头次幽会,怎么也要注意一下自身形象。
秦钟在旁边殷切的手持妆镜,看到那张经过修饰后更显妖异的面容时不觉赞扬道:
“督主最是俊美,和您比起来那冷公公又老又丑。今晚一过,云官儿保证会对督主念念不忘。属下恭喜督主,您既占了美人身子,又得了美人的心。”
明澜眯眸轻哼,捋了捋鬓角的墨发,阴柔厉声道:“谁知道她那身子是不是早就便宜了她的师父!”
秦钟自知马屁没拍到位,神色一僵,转了话题:
“督主,您放心。下午我就派人先去清风寺踩点了,最怕东厂的人布下埋伏。到现在那边没传回异常消息,想必确实没事。”
“总之不可大意。见了面那小蹄子再玩花招,咱们直接绑了她带回府里,好好调教调教……”
对话之间两人同时臆出更加邪恶的画面,不禁肆意放声大笑。
已行至路程的一半。
阵阵花香飘来,有片片殷红色的花瓣透过迎风招展的车帘飞舞进来,落到明澜的衣摆上。
他随手撩开侧窗的纱帘探头向外,只见街道两旁遍栽了高壮的木莲树,深秋花期正旺,满树妖红。风过,花瓣犹似落雨在夜空中瑟瑟伶舞,景色十分壮观。
嗅着木莲的花香,明澜只觉太阳穴一阵发紧,头有些昏沉沉的。一个寒战过后,他把头缩进车里面,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裘氅,暗道:
怪了,还没到初冬,夜里如何这般寒凉了呢?
又行一刻,清风寺到了!
明澜随秦钟下了马车,随行的十名暗卫手提气死风灯,在督主身后立正待命。
明澜看看周围的环境,接着向前翘首,隐约见到了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清风寺就坐落在山脚下,是座姜黄院墙、青灰的殿脊的大寺庙。
曾经这里香火兴旺,引无数善男信女来此朝拜。后到孝皇帝这朝开始崇尚道教,大兴道馆法坛,清风寺从此落败。
视野能及之处的院墙外层多有剥落,露出墙体里面参差不齐的破损的方砖。朦胧夜雾中,这座尘封在厚厚灰尘与密集蛛网下的古老寺庙有股子格外的诡异与氤氲,每一处角落无不渗透出阴森蚀骨的劲头。
明澜在暗卫的护送下,踏着惨淡的月光穿过杂草丛生青苔小径,背手谨慎的一步步向寺庙里面走去。
秦钟拔出随身携带的宝剑,紧紧护在督主身边。
一团黑影迎面扑来,队伍里一道寒光虐过,黑影落到秦钟的脚下。
原来是只猫头鹰。
周遭又是几声夜鸟的呜啼,尖利而刺耳,为午夜平添了几处凄凉。
秦钟盯着被自己亲手斩杀的猫头鹰尸体,又警惕的环顾了周围,对暗卫们低声说道:
“仔细护着督主!小心有埋伏!”
第三十九章 清风寺庙(下章高甜)
西厂一行人在寺庙正殿外停了脚步。
明澜命暗卫在此等候,让秦钟提着灯笼引他向前又走近一些。
殿外,他已经看到了那抹被昏黄摇摆的烛光包围着的纤纤身影。
她就站在殿内正中央的位置,背对明澜,面向神殿前方残缺不全的巨大佛陀神像。
与下午见面时的装扮不同,她此刻穿了一身大红金丝牡丹花长袖褙子,身下是条大红烟纱百褶裙,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系五色如意丝绦,头上绾了高高的望仙髻,髻旁插了上午戴的双枝金步摇。
这身妖艳的红色尤似炽热夺目的烈焰,让明澜立刻想到了来时路上见到的木莲花,在一望无际的空旷、安寂的漆黑夜幕覆盖下,它们那足以点亮半边天际的色彩既醒目却也诡秘,叫人一眼望去便毫无来由的阵阵惊悚。
愣愣注视着顾云汐火红邪异的背影,明澜突然内心紧提。
这一刻的他,眼里看着她,心中竟无可控制的想到了民间传说中最凶最戾的……红衣女鬼!
又一记猛烈的寒战,明澜把细长的颈子向大氅上钉着五色碧玺珠的交领里面缩了两缩。一张嘴,一股沁凉的白烟从口腔内喷出来。
汗毛乍起,从未有过的不安不祥感觉笼罩了他的周身。
“云官儿……”
试探着对殿内火色诡异的身影呼唤一下,他的声音孱孱弱弱。
她没应声,也不回头,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他的视野最前面,保持着最初他所见到的姿势,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定了身!
豆大的汗珠顺着明澜的脸颊流下,牙齿不住打颤。
哐!哐
寺庙的钟声徒然从某处敲响,凝重而幽远的回声于夜色中久久传荡,音色在诡异的静夜中尤显清晰。伴随钟鸣,又有成群结队的夜鸟从庙宇上空向四面八方飞出去,振翅磔磔。
明澜险些吓破了胆,浑身上下栗抖不止,呼吸急促。
荒无人烟的寺庙,这个时辰里哪来的钟声
极致胆寒最终招致无名火起,明澜开始怨恨起与他约定到此处的云官儿,甚至怀疑这些惊悚恐怖的场面乃是她故弄玄虚,一手搞出来的鬼!
“秦……秦钟,带人进去给我拿下她”明澜抬手直指顾云汐的背影,满面怒容。
背后没有动静。
明澜诧异的转回身,却见院子里的歪脖子柏树上不知何时挂了只恐怖巨大的蛛网,随他而来的侍卫全被缠在了蛛网上,五官扭曲,生死未卜,似乎在昏死之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明澜只觉头皮发麻,再一转身,寺庙的正殿里已是绿光冲天。
方才还燃着橙黄的烛火此时变得幽绿妖异,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火。就在这片恐怖的光亮包围中,顾云汐终于缓缓扭过头来。
“明、督、主……”
拖长的呼唤声音凄凄惨惨,听起来仿佛是地狱亡灵在抽泣。
“哇”
明澜只瞥见顾云汐半张惨绿的脸便被吓得三魂丢了两个半,声嘶力竭的嚎叫一声,拔腿就想往回跑。
这时的后路已被重重迷雾阻断。四肢颓然一软,明澜倒地不支,全身再没有丁点动弹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的等待弥散起伏的浓雾慢慢吞噬了他的身体。
“救命!救……”
明澜张嘴大喊,胸口却是憋闷到无法喘息,视野中的景物都在不断融化,变得模糊……
冷青堂从正殿里面破败的佛陀神像背后闪出来,一身利落的黑色劲服,墨发飘逸。
飞身跳下香案,他诡笑着
走到顾云汐身边,背手挺立。
“督主,明公公到底看到什么了,居然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
顾云汐向昏倒在殿外台阶上的明澜走近些,弯腰细看,好生纳闷。
冷青堂直视过去,蔑笑着侃侃解释:
“我在你做璇花酥的糖霜里面掺了‘七魄散’。这种药沫单服的话本无毒性,本是种安神的补药,但它最忌木莲花粉。人一旦服下七窍散后再吸入木莲花粉,势必产生强烈的幻觉。而来北郊的路上,明澜必然要经过一片木莲树林。下午,我让你刻意对他暗示清风寺有鬼的传闻,这才令他产生了恐怖的幻觉。”
“那他不会被吓死吧?”顾云汐听得花容失色,逐以手捂住了胸口。
冷青堂不以为然:
“不会,他和他的人昏倒只是中了我们的迷烟,两个时辰之后就会醒过来。我们几个没事,是因为晚上出来之前已经服过解药了。”
顾云汐恍然大悟。
难怪换装出发前督主硬灌了她一杯热茶,原来早在里面放了克制迷烟的解药。顾云汐向督主脸上望了一眼,随即咬了下唇,脸色郁郁的垂了眸。
就算心里对他有太多的好感,可他事先不说明就悄悄往她做的糕点里面下药的事情,总是让她想想就感觉不太舒服。
两手拢在袖口里面,她有些苦涩的小声嘀咕:
“督主,您给明公公下药……做这事,为何不先和我说明……”
冷青堂表情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种反应。很不自然的笑笑,他向她凑近,柔声哄着:
“若事先告诉你,总担心你会害怕。下回……下回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会先和你商量,好不好?”
刚想将她揽进怀里,萧小慎和袁浅迈步进了正殿。上台阶时,这两人都是抬腿从明澜的身体上直接迈了过去。
萧小慎见到冷青堂就得意的笑道:
“督主,江太医给的七魄散太好使了,直接就把明公公吓趴下了!”
冷青堂点了点头,问十挡头袁浅:
“西厂那些蝼蚁现在如何了?”
“督主放心,睡得妥妥的!”
袁浅晃了晃两手上几个鸡蛋大的银珠子,娃娃脸一笑就有两个深深可爱的酒窝:
“连同下午过来踩点的那些个都被咱们的逍遥果放倒了。您和云丫头上马车吧,这里啊,就交给我们几个吧。”
袁浅手里托的银珠正是灌了足量迷烟的暗器。往地上一摔,表面那层壳子碎裂,里面的烟雾就会散出来。因它外形浑圆光滑,通常被道上的人称为“逍遥果”,一颗足以让十头牛深睡一上午。
“好,回去本督重重有赏!”
冷青堂眼下的心情甚是舒畅,对手下抛了爽朗的一句,拉住顾云汐出了正殿。
院子里,程万里和七挡头蒋雄已经把吊在树上的西厂侍卫挨个放下来,在地上排了一排。蒋雄入东厂以前曾在戏班子里待过,想要搞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道具并不算难事。
蒋雄笑着向秦钟身上踢了一脚,禀告冷青堂道:
“督主,西厂这群窝囊废里还真有个活生生被咱们吓死的!”
“哦?尸体处理一下!”
“是!”
冷青堂向秦钟五官挪移的面容上扫了一眼,倒没认出他就是当初在东厂里想要和他比剑法的放肆侍卫。
程万里检查秦钟尸体时从他的衣服里面摸出个不大的红布卷,借着月光仔细看,顿时神色大变。
“怎么了?”
千户大人的异状没逃过冷青堂
精厉的凤目,他带着顾云汐走向他。
“没事……没事!”
一见顾云汐,程万里更为尴尬,抱着布卷一阵脸红。
冷青堂会意,示意顾云汐先回马车上,独自和千户大人躲到旁边。
“爷,您看后千万别动气,明澜那阉人真不是个东西!”
程万里压低声音,红着老脸对冷青堂说完,将布卷在他眼前展开。
瞬间冷青堂不再说话,清俊无澜的脸上浮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咬牙瞪向红布上的两样物件,深邃的眼底骤的翻滚起惊涛骇浪。果不其然啊,明澜就是靠这两样腌物件,不知在宫里面祸害了多少小太监、小宫女,如今又对云汐动了歪心思
“随我来!”冷青堂愤恨的吩咐程万里,两人再次回了正殿。
萧小慎、蒋雄和袁浅嬉笑着提了两个恭桶里正要往明澜身上倒,看到自家督主又返了回来,急忙说道:
“督主,此地污秽,您快旁处躲躲吧!”
冷青堂目光阴鸷狠毒,向地上的明澜一甩头,沉声命令部下:“褪了他的衣服。”
“爷,您要怎么做尽可吩咐属下,千万别弄脏了您的手。”
程万里看看督主,狠狠攥紧了手里的红布卷,铁拳上面青筋暴起,也是被布卷子里的两样东西气得不轻。
顾云汐今年不足十六岁,在他眼里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明澜那阉人怎么能想出如此变态的方式对她下黑手
冷青堂面容紧绷,透着无限戾气的目光直直刺向明澜,杀意森现。
“明澜不是送了云汐菊花耳环吗,想必是个爱花之人……”他阴阴沉沉的缓声说着:“咱们现在就用他带来的家伙……也还他一朵!”
“是!是!”程万里埋头忍俊不禁的应承,差点就笑出声音,内心暗道,自家的督主简直是腹黑手狠,真心伤不起啊,伤不起……
顾云汐坐在另一架马车的车辕上等待督主,心里面总有说不出的焦急。
总算看到他和程千户几个安全走出清风寺,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才算归位了。
“丫头,我们回吧!”
一见顾云汐明媚的脸庞,冷青堂心中诸多的愤懑和怨狠顷刻间就消散干净了。飞身上了马车,他对她勾动唇角,笑容愈发温柔。
弯身正要与她同入车舆,听觉敏锐的他骤然直起身形,警惕的皱眉头四下看去。
“督主,怎么了?”顾云汐疑惑。
“没什么,我们走!”
“那……明公公送我的耳环怎么处理?”顾云汐手心里托着那对金耳环,问督主。
冷青堂随口说道:“留着吧!兴许以后用得上!”
顾云汐、督主与程万里共乘,萧小慎与两个挡头在车里换了干净衣服,两辆马车前后绝尘而去。
待东厂人马全部撤离后,一道白衣身影自清风寺正殿的屋脊上轻飘飘的飞落,双脚沾地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轻功绝佳!
他正是在抱月楼里与东厂的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
放眼向马车驶离的方向望,他抿唇轻笑,自言自语道:
“那姑娘真是有趣!确实是人在哪儿,哪儿就乱套啊……”
第四十章 督主的吻(高甜)
回东厂的一路上,马车里的三人都是各自沉默的状态。
人一旦轻闲下来,就有更多时间开始浮想联翩。此时,在冷青堂脑子里不断作怪的正是明澜带来的那本工笔画小册子。
那些无意间跃入眼眸的静止画面,旖旎盎然,引人无限遐思,好像是被赋予了无形生命的鬼魅,正在冷青堂眼前激烈活动着、翻滚着,驱之不散。
恰恰此刻,顾云汐就坐在他的身边,扮相玲珑标志。
骤然,头脑中恶念丛生。若是把这么个婀娜清俏的小人儿推倒,覆在她似水柔滑的身躯上细细体会那些画面,看她一副隐忍而享受的妩媚神色,不知会是怎样刺激的景致……
冷青堂只觉浑身的血液急剧膨胀,身体某处的紧迫不可遏制
“督主,你们把明公公怎么样了?”
顾云汐留意到冷青堂和程千户从上车那时起就一脸的严肃,不觉对明澜的处境心生疑惑。
“放心……他死不了……”冷青堂心不在焉的回答,甚是敷衍。
死不了,说明他还活着,就是状况不太好
察觉督主的神色不太对劲,顾云汐没敢继续追问,闭了嘴不再吭声。
冷青堂不自在的往一侧挪了挪身,刻意拉开与顾云汐的距离,转手掀起车窗的帘子,对着车外湿冷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顾云汐的身子轻轻颤抖,两臂紧紧环在一起。她穿的是烟笼的纱裙,长袖褙子料子不厚,于深秋季节里是单薄了些,夜风灌进来,吹在她身上确实有些凉。冷青堂见状,又体恤的落下了帘子。
离东厂越来越近。
一股浓香的羹汤味道飘进来。冷青堂向车外看,已到落茵街了。
漆黑寂静的街道旁边只有一处亮着灯笼,是个卖夜宵的小摊,手推车旁侧的火炉上煮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香喷喷的味道就是从锅子里面冒出来的。
“下车吧,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冷青堂刚吩咐完,车夫立刻泊了车。后面的马车随即也停了,萧小慎他们三个跳到地上。
“督主,怎么啦?”
萧小慎以为督主吩咐有事做,迅速跑过来,他师父程万里对他说:
“等等再走,先吃东西。”
摊主是个老者,须发灿白,六十岁上下,看到有客光顾,忙笑脸相迎。
六个人围了桌子,程万里代督主要了六碗馄饨。
片刻馄饨出锅,热气腾腾的盛在瓷碗里,依依摆到各自的面前,看着就叫人身子发暖。
顾云汐确实饿了。
一早上忙着炙璇花酥,下午梳妆打扮与明澜见面之后又赶回东厂换装。一番折腾,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完全消化干净了。如今秋夜寒凉,她穿着较少,身子冷也易感觉饥饿。
纤纤素指捏了汤匙,捞了只鼓得好像小猪的白胖馄饨,略略吹凉就囫囵塞进了小嘴里面。
馄饨真香!鲜嫩的鸡肉调了麻油、五香粉和少于盐拌成肉糜,筷子挑成肉丸子包进精面粉擀的细面皮内,投入棒骨久熬的老汤中煮。
肉熟出锅,八个大馄饨一碗,向浓稠奶白的棒骨汤里撒几粒绿油油的小葱沫,缀以少许紫菜、海米,绝对堪称色香味俱全的深夜美食
顾云汐连吞了三个馄饨,身上可算有了些热乎气。
冷青堂倒不觉饿,只喝了几口骨汤,然后偏过头去,含笑看着身边的顾云汐一口一个馄饨吃得起劲,目光温和而满足。
程万里很快吃光了一碗馄饨,目光投向督主,很是无奈。
要说以自家爷的品貌和官阶,这些年什么美貌的女子没见过?之前也有不少想要巴结东厂势力的官员、贾枭给他送过女人。可在她们面前,这位爷扮得倒真像是个太监,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永远都是目不斜视、无动于衷,最后直接将她们便宜给自己的手下们,这做法的确让程万里省了不少心。
可如今
面对顾云汐这个稚气未退的小女孩时,他为何又一副完全没见过的女人似的,眼里心里尽是些儿女情长的怜爱
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拨了些给顾云汐,冷青堂问大伙:
“谁要再添?”
“我!”萧小慎和袁浅同时举手,半大小伙子正是力大能吃的时候。
摊主再下了两碗馄饨。等待出锅的那会儿,萧小慎盯着顾云汐看,嘴里不住傻笑。
顾云汐以为是自己的吃相不雅引他耻笑,一手抚了抚发烫的脸颊,窘迫的瞪他一眼:
“小慎哥,你干什么呀……”
“嘿嘿,云汐妹妹穿这身红妆真好看,像个新娘子。”
他嬉笑,口无遮拦。十挡头袁浅立刻在桌下踩他一脚:
“看什么看,老实吃饭!是你看的吗?”
七挡头手捋小辫胡子,目光扫过督主与顾云汐,默然微笑。程万里懊恼的摇头,一声轻叹。
“……”
顾云汐愣了愣,被他们异样的举动搞得茫然无措,随后向萧小慎嗔一句:“讨厌!”
冷青堂眨眨眼睛,抿唇微笑附和:“确实,是好看!”
棕眸中现过一抹慌乱,她涩然垂了头,不敢去迎督主的目光。
吃饱喝足,冷青堂送了摊主一锭金子,众人继续赶路。
回到东厂已是三更半夜。南院里面静悄悄的,满地月色,银白如霜,散发着迷蒙、梦幻的色彩。
冷青堂一直跟随顾云汐走到她的屋外。
“进去吧,好好歇着,今日辛苦丫头了。”
轻声说完,他的头低了低,将眼前曼妙精巧的人儿认真的细看了一遍。光滑细嫩的小手像是打了粘胶,令他一旦拉上去,再想放开时总是感觉到吃力。
最终他还是不舍的松开了她,向房门的位置轻轻扬头,示意她早些进屋休息。
“督主,我……我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本能的察觉到督主周身的气息异为火热,仿佛一团冉冉的烈焰,炽热的温度燎烧不断,使她内心惶惶羞涩。
莲步轻移,没走多远就踩到了拖地的裙摆,婀娜身躯旋即向着坚硬的青砖路面上倾去。
顾云汐一声惊恐的长吟,细腰被双坚实的手臂牢牢拢住,身子即刻跌进一方温暖的怀抱。
“丫头,没事吧?!”
冷青堂目送着顾云汐回屋,方才见势不妙及时伸出援手,才使她又一次免受伤害。
虚惊一场
尽管如此,她还是被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
顾云汐靠在督主的胸前急喘,两只小手不由自主紧抓了他的衣襟,娇小身躯在他有力的双臂间桀桀颤栗。
惊魂未定,我见犹怜
一股难以平复的渴求猛然涌上来,如投下一粒细小的石子,轻易便击碎了头脑里长久固守着的理智。
向顾云汐滑腻精琢的下巴伸出手去,他轻轻扳起她的脸。
深寂的夜色中,她的瓜子小脸柔白可人,在璀璨星辰的投射下散发出莹莹诱惑的光彩。清秀的眉眼,精致的琼鼻,粉红的樱唇,暴露在褙子对襟上方凝脂修长的颈子……一袭大红曳地长裙,透出她一种超脱年龄的妩媚韵致。
四目相对,时间恍若在这一刻戛然静止
夜色沉沉,督主站在银皎月华之下,被清冷而静谧的颜色重重包围着,黑色衣衫紧裹了欣长而坚实的躯体,线条越发优扬,在夜色中总是那样潇洒、落拓。微风吹过,他的一头乌发随风而舞,从灿白的面庞轻轻掠过。沉浸在清凉月色中的一张脸,轮廓清晰、俊逸。鼻梁高挺笔直、薄唇刀削,修长的剑眉下,一双深邃无边的黑眸仿若此刻的夜空,光芒闪耀转动,重重叠叠的使人心动神迷。
他定定的望着顾云汐,目光灼灼,千思万绪化作一声深情的呼唤:
“云汐……”
沉缓的声音传荡在午夜里,绵长而幽
远,尾音带着微微的颤动。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唤以闺名,对内心深处百转千回的情愫不再加以任何掩饰
他的丫头立刻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将一双杏眼扩得更大,弯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粉唇半张,水润润看向他的眸子里尽写了慌乱与错愕。
督主不再隐忍、不再矜持,不顾一切拥紧胸前纤柔的身躯,火热的吻占据了她的樱唇。
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呆呆的忘记闪躲,似乎也不想闪躲。
视野中,督主的脸已放大到极限,此刻的面部表情令她看不真切。
顾云汐顺势降下长睫,乖乖紧贴督主结实的身躯,任由他的吻在她唇上肆意索取。
滚烫的薄唇,坚实的怀抱,隔着衣衫不断传来炙热的温度,已然将顾云汐的身躯融化为一滩柔软的水儿。
世上有些事情,总是无师自通的……
突然间院门被人推开了,闷顿突兀的声响打破了院内绯色缠绵的氛围。
冷青堂与顾云汐被意想不到的变故惊到,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怔怔注视着 程万里粗壮的手臂一边拎一个大水桶,晃晃悠悠走进院子。
缓过劲来,冷青堂恼羞成怒,俊脸上再难掩饰红潮的泛滥。
“谁让你进来的”一声咆哮,督主暴跳如雷。
程万里笑意盈盈,脸色平静如常:
“属下打了热水送过来,给督主净净身子。等会儿再给云丫头打两桶,忙活一天,泡个热水澡睡觉最是舒爽。”
说完,粗壮的手臂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自顾自进了冷青堂的屋里。
“我……我回房了。”
顾云汐挣开督主的怀抱,提着裙摆转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惊羞与落寞的神色交织在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上。
冷青堂不好再拦她,注视她进了房间关紧了门才大步流星回了自己屋里。
程万里已经在大浴桶里放好了热水,提起空桶正要出去,迎面碰上面色僵硬冷戾的督主。
“你!程万里你老小子有种”明知他是故意跳出来搅局,冷青堂无尽恼火,抬手直指他痛骂一句。
程千户憨笑:
“督主息怒,明日属下就搬来南院与您同住。这院子里人多会更热闹些……”
“你敢!信不信本督罚你半年官俸!”
冷青堂扬起下颚瞪向程万里,语气威压,想要通过恐吓的方法逼迫这脑子一根筋的千户大人打消念头。
搬来南院,这边就多了双时刻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还教他如何随心所欲与他的小丫头亲亲小嘴,拉拉小手?
没成想程万里依旧满面春风:
“督主随意!属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留在东厂跟着督主有吃有喝足矣!呵呵……”
“你……”冷青堂彻底无话可说。
就算他对程万里有诸多的不满,可心里面最清楚他的为人。他之所以表现出如此执拗,完全出自对主子的忠诚、维护。
寒铁般生硬的表情缓和下来,冷青堂无奈的叹息过后,疲累的对程万里摆手:“下去吧,好生休息。”
“是,属下告退。”程万里提了木桶,走出去的瞬间表情却变得凝重不堪。
回来的路上,督主在马车里局促紧张的表现被他全部看在眼中,不免为此忧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加强防范,务必看住了自家爷和顾云汐两人,就算从此会遭督主埋怨。为了保全自家爷,他时刻提醒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清楚,事未成之前任何环节都禁不起半点纰漏……
第四十一章 谁在捣鬼
深夜,皇宫某处
角楼上方月亮露出半圆,如落银霜的琉璃瓦屋檐上坐了一道白色翩然的身影。
少时,角楼下方的暗影中传出来一记男子的轻音:
“你深夜来皇宫不穿夜行衣,反而落得一身洁白,就不怕被人发现当作刺客拿了?”
话虽这样说,从暗影里投向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无比的羡慕和惊艳。
此刻,皎月光华罩在角楼那一袭白衣之上,如轻纱般的朦胧,为他平添一重仙幻的神秘与洒脱。脸上,花纹繁琐的银质面具遮盖了他的半张脸,只看到他淡抿的薄唇正微微上扬。
“哼!可笑……”
角楼上的白衣公子放声漫笑,语气是十足的凉薄与不屑。精致的面具迎着月光散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寒冷、犀利。
“天下间能抓得住我陆浅歌的武功高手,到现在还没出生呢!”
角楼下,隐在暗影里的声音顿了顿,并不想与傲慢的他做过多争辩,随后又问:
“这次你来见我,可带了什么消息吗?”
“今晚我在清风寺偶遇一件趣事,你们西厂的人遭东厂算计,下场有些不堪啊……”
回想自己亲眼目睹的滑稽场面时,那白衣公子不禁失笑,凛凛之声极是悦耳,被一阵吹来的微夜风卷起,带去了无边无垠的沉月夜远空。
“哦?然后呢?”暗影中的声音听后起了兴致。
“然后,我在西厂的人身上略做了手脚,相信不出一日,京城四处皆会知晓东西两厂提督不和,那两个阉人的仇……算是结死了!”
白衣公子俯看夜雾笼罩下的红墙围城,语气无比轻松的陈述着。暴露在面具外面的一对紫眸透出两道精芒,丝丝冷意暗含其中。
“做得好,陆公子。”暗影里的发出两声击掌,对他由衷的赞叹。
东厂行事一向专横跋扈,把持大羿朝政由来已久。西厂后建,表面是为协助东厂办案,共同缉拿对国不忠之佞臣,实则为制衡东厂的权势。
若是两厂提督不和,相互争权斗法必有一伤。又或者,会两败俱伤……
“眼下,还是先以保全东厂为先!”
暗自揣度,暗影中的男子重新抬头望向角楼上面姓陆的白衣公子,语气似是告诫。
“为何?”白衣公子微微转头,漫不经心看向角楼下方。
“东厂提督身上负有太多秘密,况且,他目前对我有用。”黑影中传出来的回答果断干脆。
白衣公子若有所思,安静一刻之后抬头,将视野放得更远:“你知那东厂提督可有妻妾?”突然,他对暗影问得不着边际。
那边声音一顿,随即嗤笑:
“他一个净了身的太监要妻妾何用?目前,都还没听说他找了对食。你为何如此问?”
听不到白衣公子再答,只见他在琉璃瓦上起身,屹立在半月下的身姿矫健而挺拔。
他正静静回味在抱月楼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确实有趣啊!一个花样年纪的小姑娘甘愿女扮男装留在东厂陪伴一个阉人,又是非妻非妾的……
不过,还是昨夜穿回女装的模样最好看
品味间,白衣公子不觉唇畔浅动,桀黠笑弧在月色下披着莹莹光泽。
“你要走了吗?”暗影中的声音见状道:“代我向闻人前辈问安。”
“嗯!你在皇宫自己小心,后会有期。”声音未消,白衣公子已腾身飞起,在夜空中伶俐的转身,划出一条饱满的白色圆弧后,身影旋即消失在对面宫殿的屋顶。
顾云汐坐在妆台前,傻傻的看着菱花镜中妆容未卸的精致面容。细眉小脸,一双杏核眼眸水光潋滟,粉润的嘴
唇已被督主吻到红肿,晶莹之中透出别样的韵度。
督主刚刚吻了她,嘴对嘴
第一次被男子拥吻,感受双唇的接触,这经历叫她激动到难以入眠。
那种唇齿相互碰触的瞬间,柔软而湿漉的奇异感觉让顾云汐至今想来,心房都会颤巍巍的泛起一股麻酥微痒感觉。
她必须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督主。他长相俊美,对她又是那么温柔,搂她抱她甚至是亲她,都不会让她生出丝毫的反感与抗拒。
她喜欢督主!即使他净了身,身体上的残缺似乎并不会影响到她对他的好感。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别人当成废物、赔钱的药罐子,没人疼她、关心她。顾妈妈的一切心思都在姿色出众的顾云瑾的身上,凡是顾云瑾想要的东西只需动动嘴,她立马就会弄过来送到她的眼前。
而她顾云汐,只能躲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为了少受磋磨,她必须学得温顺、乖巧。学会甘心认命,学会做顾云瑾的陪衬,学会拼命的找事做,学会证明自己和正常人没有分别
督主,是第一个肯对她温柔以待的男子
许是自己遇人不多,因而她会格外珍惜他的好,珍惜他对自己倾注的温柔。只要捧着这份温柔,她就已经知足。
明知他不是真的男人,如别人口中所说“不能生儿育女”,可她不在乎。她想要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陪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话,给他做好吃的东西。
她想,男女的情爱也不过如此,平淡却也甜蜜的相依相偎,白头到老……
不记得自己何时入睡的,恍是上床没多久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和督主甜蜜的相拥,他对她倾诉衷肠,头渐渐倾下来。正要吻她时顾云瑶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直指督主破口大骂,随后又扯住她不放,声泪俱下质问她为何弃她不顾,为什么会喜欢逼迫她的仇人。
顾云汐觉得心里面像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闷痛一片,呜咽着一遍又一遍祈求大姐的原谅,向她承认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督主,求她理解,求她成全。
再一转身,督主已经远去,湛青的背影气势决厉。她张嘴喊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只得哭着拼命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顾云汐一觉惊醒,外面的天依旧黑沉沉的。躺在床上,她的心情瞬间跌进谷底。
光沉浸在甜蜜的情爱里了,怎么就忘记大姐顾云瑶了呢?
这梦就像是某种启示。如若在某天真的遇到大姐,让她得知自己的妹妹喜欢上曾经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的妹妹了吧!
越是联想心里越是难过,恍惚一刻,顾云汐又睡着了……
冷青堂早起换上崭新的提督官服,今天是他惯例去东厂校场检阅番队的日子。
早膳那时听不到顾云汐这屋的动静,冷青堂猜想她还在睡着,就没让伺候的孙秉惊动她。
出门前他不放心,走到顾云汐的屋前想进去看她。昨晚的月夜太过美好,令他生出难以抑制的冲动,抱住她狂吻一气,不晓得纯情的小丫头这会儿是不是害羞得紧,不敢出屋露面了。
冷青堂对昨晚的意外倒没觉不妥,横竖自己是真心喜欢她,就算年纪和她足足相差了十二岁,这样的差距反而让他萌发出想要加倍疼惜她、爱护她的渴望。
站在房门前听了听,里面没动静。轻轻推推门,她居然没上门栓。
这种情况她应该是早醒了吧,现在又在屋里干嘛呢?
带着几分好奇,冷青堂轻手轻脚走进屋子里。
小丫头脸向外侧卧着睡得正香,满头青丝铺撒在枕边有如乌亮的绸缎。
被子被蹬掉了一大截,裹着亵衣的一半身子露在被子外面,曲线起伏分明、玲珑有致。一只精巧的脚丫搭在床沿边,有如雕琢的羊脂玉,嫩白细腻,极是诱人。
冷青堂来到床畔,深深看着熟睡的她。
明知自己有太多必须要做的事,明知前途未卜、无法把握的命运正推着自己向前直行,可就是这样一个水晶般清澈晶莹的小姑娘,怎么就这样叫他割舍不下?
冷青堂弯了腰,伸出素白的五指捧起那只陈在空气里笋白冰凉的脚丫,轻轻裹进了被子。
睫毛动了两动,顾云汐被身上异样的感觉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她看到床边有道挺拔的湛青人影,正在帮她盖好被子。
督主……
知道是他,顾云汐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呼吸间鼻腔里却满是他身上的冷香气息。
冷青堂干脆坐到床边,眉眼蓄着迷人的笑意,声音无比柔溺:
“不知你还睡着,吵到你了。”
“督主……”
顾云汐确实没有完全清醒,慵慵的一声呢喃,正要坐起的刹那想起昨夜里被他拥吻的事。
莹白的小脸“刷”飞起两片桃红,她拽起被子飞快蒙住整个脑袋。
冷青堂笑着伸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被子从她头上拉下来。顿时,那张粉润水灵的桃花脸重新跃入了他的眼底。
她似醒非醒的杏核眼里正被一层迷蒙的雾色覆盖,整个人躺在床上显得既羞涩又慌乱,看得冷青堂又是几分心动,不禁把她拦腰抱起来拥进怀里,又在她身上裹上被子。
“昨天何时睡得的?都忘记锁门了。”指腹在顾云汐的小下巴上轻轻摩挲,他笑问,宠溺的用侧脸蹭蹭她的头。
“我也不知道,总之感觉没躺下多会儿天就亮了……”
她边答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五官,回忆全是昨夜那场足以撕心的梦境。
里面,那道清冷背影的主人,如今正真实的坐在她的眼前,对她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督主!”
顾云汐突然使劲向他怀中扑了扑,不知羞的弯起玉臂勾住他的颈子,小脸浮现一丝伤感。
“怎么了?”他一愣,很少见她主动撒娇,瞬间心像是被融化掉了,双臂只顾稳稳的抱着她。
“督主!”依偎在他的怀里,又是酸声的呼唤。
“我在这呢!丫头,你今天是怎么了?”他低头,温柔的问她。
“做梦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和我说说。”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用力摇,说话口吻坚定而认真:
“不,不能说。听人讲,噩梦一旦说出来就会变真。督主,我怕!”
她怕日后的某天里,他真会对她毫无感情的转身,弃她而去。
“傻丫头……”冷青堂轻嗤,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别怕,凡事有我。”
这话使顾云汐定了心神,眸光大盛,抬起头复看向他。
督主的容貌真是俊美无俦,性子偏是对她柔暖的要命。每次他对着她轻缓的说话,都会听得她心头微颤。
被他这样放在心尖上宠着、捧在双手里疼着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冷青堂俯下身子,将顾云汐平放到床上。
“今儿个我要去校场,晌午前回来。你再睡一觉,等我一起用午膳。”
“嗯。”
她听话的对他点头,有些不舍的注视督主走出去,轻轻闭了房门。
第四十二章 摊上事了
督主走后,顾云汐哪里还睡得安稳,躺了一刻后直接爬起梳洗,换了番卫男装,跑到小厨房里忙活午膳。
南院的三个厨子对顾云汐毕恭毕敬,她想干什么全依着她,她想用什么食材只管捡好的给她。
她今天要为督主做蜜酿排骨、板栗烧鸡和酸萝卜鸭汤。三个厨子给她打下手,顺带在辅料选用和烹饪火候上给她一些提点。
三种生肉精切以后浸在撒盐的冷水里泡一刻时辰,引出肉里的鲜血。为防昏血,这个环节顾云汐让厨子们代劳了。
泡净的排骨、鸡肉和鸭肉分堆盛放,逐一投入烧开的沸水中焯去血沫。
蜜醋排骨相对工序复杂,需把焯好的排骨块放入砂锅里,加葱段、姜片、香叶、肉蔻和黄酒、酱肉大火炖一个时辰。
砂锅上火后,顾云汐就利用这段时间着手炖鸡。
铁锅里倒油,油热倒进冰糖研磨的糖粉。放鸡块,快速翻遍直到鸡块全部染上深褐的糖色。将炖排骨的用料加入炖鸡的铁锅,加水,撒入油黄的板栗仁同炖。
接下来就是酸萝卜鸭汤。这道羹汤味道酸香微辣,鸭肉性寒凉血,深秋以鸭肉煲汤喝,滋补入胃却不上火。
瓦罐里面放葱段、姜片,投入焯好的鸭块,点少于黄酒,兑水没过鸭块,盖上盖子大火炖一刻时辰。
煲上鸭汤后顾云汐又去看板栗鸡。
炒锅里的酱油汤所剩不多了,锅里翻起热气,冒出板栗的油香。鸡肉易熟,多炖就会变老,影响口感。
顾云汐往铁锅里放了一撮盐,炒勺翻动几下,就将板栗炖鸡如数盛出了锅,纳入大盘里。
再去看瓦罐里的鸭汤。水沸汤白,火候正好,正是下酸萝卜的时机。酸萝卜块是小厨房里用白醋和糖腌制出来的,常年都备着。四方的萝卜块色泽髓白,味道酸鲜提味,和街面上买来的大有不同。鸭汤里投进酸萝卜块、笋片、黑木耳接着炖,顾云汐这时动手炒出两个时令蔬菜。
回头看火上的砂锅。里面排骨已经全熟,用篦子捞出锅,沥干汤汁。
干净铁锅放油,不等油热直接兑入蜂蜜。
这道环节与板栗鸡的制作不同,因是水炖排骨那时已经放了调色的酱肉,若等油热再撒蜂蜜,蜜色变深就会加重排骨的色泽。不仅如此,以焦掉的蜜糖炸排骨,还会抹掉排骨特有的肉香。
顾云汐用炒勺不断在油里搅拌,待锅底的蜂蜜与菜油自然融合变色后逐一投入排骨段,煎炸到排骨外表变硬,披上一层酱红的颜色,捞到干净盘子里备用。
终极环节:做芡汁。
淀粉加水调匀备用。炒锅放少量菜油烧热,加清水、醋、盐、水淀粉,大火熬汁,待汤汁变得浓稠倒进炸好的排骨,翻炒几次出锅,盛进大海里。
两人吃饭,两荤两素加一汤,搭配合理,既不显寒酸也不会太过浪费。
三个厨子已然看傻了眼。他们只觉身段纤柔、说话细声细语好像姑娘家的小云官一扎进厨房就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哪咤,围在灶台上神通尽展。
每种菜式,谁前谁后,怎样合理利用时间,她都能算得面面俱到。不仅不浪费任何食材,时间拿捏得也是相当准。
没到晌午,督主真的回来了。饮了一盏茶,顾云汐带人把午膳摆上桌。
“又是你下厨?”看到她的头发槁乱了些,冷青堂坐在桌旁,认真的问。
他已经换上墨色的长袍,高高束起一头长发。
“我……我喜欢给您做饭。”
向他俊逸的面容上瞧了一眼,发觉他也目光灼灼望着这边,顾云汐慌忙低了头,娇声说了句。
冷青堂向她伸展一只手臂,她乖巧的走过去牵住他的大手。手臂一勾,他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督主,您喜欢吃我做的菜,以后我天天做给您吃。”
她坐在他腿上,含羞的笑笑,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用力靠了靠。
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即便是不太直白的表露也足以令她在倾诉过程里脸红心跳好久。
耳畔随之响起督主动情又惊喜的声音:
“好,好!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算粗茶淡饭也美如玉食珍馐。”
“我给您盛饭,新做的别放凉了。”
从督主怀中脱身,顾云汐为他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饭,两人开始用午膳。
今日督主的心情格外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看他吃得高兴顺口,顾云汐心里荡漾着丝丝的甜蜜。
她边吃边想,男女之间的情爱不过如此吧,相互关心、照料,用各自的心真诚的暖着对方。
冷青堂就快吃净第二碗快饭的时候,千户程万里进来了。
当他看到督主与顾云汐对桌而食,黑脸上现出十分惊诧的表情。
这丫头,倘若换了女装坐在这屋子里,怕不是要和督主作对食了!
程万里的脸色当即沉了沉,大为不悦。
发觉有两道特为锐利的目光正从视野前方那张颜色奇黑的大脸上直直的向自己戳过来,顾云汐端碗的小手顿时颤了两颤,银牙咬住筷子头,表情不自然的埋低了头。
程千户不喜欢她,她心里有数
“怎么不吃了?”
冷青堂留意到顾云汐的异状,筷子夹起一块蜜酿排骨送到她碗里,温和的眯眼笑:
“接着吃。”
转头看向桌边站立的程万里:“有事?”
“京里…出了件事。”
程万里眸色一暗,有意无意又瞥向顾云汐。
“讲!”
“刚刚探子回报,京城四处人人在传一事,都说东厂暗算西厂,两厂提督不和会致国运衰落……”
“什么?”
这一消息足以令冷青堂放下碗筷,瞠目细听千户大人陈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见督主撂了碗筷,顾云汐也不再吃,规矩的坐在桌边。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事关重大,冷青堂紧皱眉头,催促程万里快讲。
“咱们的探子刚刚回来,说现在街上传言四起,有人在城北清风寺里发现西厂的人昏迷不醒,正殿里面更是不堪入目……”
“昨夜咱们行事已是小心谨慎,明澜的人也换了便装,怎么会让不相干的人得知两厂的身份?”
冷青堂发现问题所在,一针见血的问去。
“据探子讲,百姓们相传寺庙正殿昏迷者身边有两行血字,刻意指出其西厂提督的身份,而那行字里也……提到了您!”
“那字写的什么?”冷青堂着重问。
程万里面露难色,停顿一下,才答:
“东厂提督,替天行道。西厂阉佞,恶有恶报!”
尾音刚落,只见冷青堂骤然眯紧了一双凤目,俊白的脸上阴云翻涌,就快压不住冲冠的愤怒。
程万里本来还要说什么,却被督主阴鸷的面色,吓得干张张嘴,不敢再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都被人算计了。有人故意把东、西两厂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那两行字就是他栽赃本督的工具,让明澜以为是本督暗算他后刻意提字,将昨夜的事搞得天下皆知,成功激化两督的矛盾!”
冷青堂漫声说完稳步起身,负手在屋
里徘徊,反复思忖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可派探子去北郊看过了?”
“看过了!”程万里点头,语气肯定:
“咱们的人到清风寺那时,明澜他们已经撤了。现场并没找到传言的字迹,应该是被西厂去除了。可是京城里人声鼎沸,传的头头是道,应该不会是讹传!”
冷青堂定身,脑中细细捋清思路。
照常理分析,逍遥果的效力从来不会出太多偏差。明澜一伙吸入逍遥果的迷烟就该在天亮前一个时辰醒来。
而那时北郊人烟稀少,明澜暗处吃了亏,那两样腌之物又在他的手边上,他自知理亏,短期里绝不敢再明着和东厂叫板,这场私下的较量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的局势,却被那个躲在暗处的神秘人搅混了!
那人在东厂之后对明澜一伙下了暗手,使他们昏睡到天亮,故意引上山的樵夫、猎人注意。
真是心思巧妙的布局,一石二鸟的绝计
蓦地,冷青堂想到昨晚自己在清风寺外听到的异常动静。
习武之人的耳力都很敏锐。当时,那种微乎其微的声响一度令他错认是夜风的声息,眼下看来,确是有人躲在暗处。而且,那人应该就是如今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
“督主……”
顾云汐走上来,神情难过:“都是因为我,是我给东厂惹事了。”
督主的满面怒容看得她触目惊心,不禁把全部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简单认为是明澜送她首饰惹督主不悦,才要布局整治他,不成想中途出了岔子。
“不怪你,别想太多。”
转头看向神色惴惴的顾云汐,冷青堂和颜安慰她。
他知道错不在她。
从前,明澜倚仗自己永宁宫掌事公公的身份在宫里为非作歹,没少欺负小太监、小宫女,刚登上二品提督的官位没几天,居然又把贱爪子伸向了东厂。
冷青堂就是要借明澜觊觎顾云汐的事好好拾掇他一番。不想被别人暗中窥探,钻了空子!
“督主,西厂会不会再找咱们麻烦?”顾云汐又是不安的问道。
冷青堂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不会,他现在全力忙于如何封住悠悠之口,断不会再理东厂。只是如此一来,众多无辜百姓要遭殃了……”
程万里思索多时,有些环节依旧想不通:
“督主,那人做下这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督现在还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冲着宫里去的!”
毅然话毕,冷青堂平视前方某处,闪烁而犀利的目光似乎可在刹那之间穿透厚实的墙壁,直抵达院子外面。
“今晚,我带丫头回提督府住。”
突然决定令程万里和顾云汐都十分诧异。
事情发展至此,程万里心中虽有万分的不愿意,却也无反驳。
督主眼下能找个清净的地方避一避风头最好,可这样的话,千户作为东厂的二把手就要留在东厂里照应。
无论如何,顾云汐那丫头陪在爷的身边,总让他不能安心。
转念又一想,昨晚不止一个番卫看见她身着女装出入东厂,究竟是女扮男装、还是男扮女装的说法纷纭,一时间已成为东厂脍炙人口的议论话题。再留她在东厂,恐怕也会对督主不利。
左思右想,程万里越发没有头绪,感觉内心无比烦躁。
罢了,事情今后如何发展,还是顺其自然吧……
第四十三章 入提督府(宠)
傍晚,冷青堂与顾云汐共乘一辆马车,由萧小慎引领一队番卫护送离开东厂,直达他的提督府。
冷青堂的府邸距离东厂并不算远,南行五里不到至御道街,过了题名“千古流芳”的牌楼,进巷子便是。
下了车,就能见到一座精致的院落。朱红的大门上镶嵌着金光灿灿的门钉,门前两座石头麒麟兽,张牙舞爪,行貌威武。
顾云汐抬头,隔着青灰石墙就可见到府里巍峨耸立的屋檐与楼阁。
几个早就候在门口的小太监迎上来,把督主和顾云汐接进府里。
四重院落,回廊曲折,水榭亭台,层层相应间并无浓重的匠气,反而有股子诗情画意的自然韵味。院中多种四季桂、海棠树与梅树。此季正是桂花盛放、海棠压枝的时节,有阵阵清香随风荡漾而来。
顾云汐尤是喜欢花果树的,在她眼中,那些取自天然的花果就是最淳朴最珍贵的食材。
急急向着院子深处走了几步,她站在一片花开正浓的桂树下面,仰观在点翠的枝丫间簇簇紧挨、金艳娇俏的可爱桂花。
“喜欢吗?”冷青堂笑吟吟的漫步走过来,靠近她问。
“喜欢!这景色真美!”顾云汐笑得开心,频频点头。
她在督主身边合上双眼,对着空气深深的呼吸,一股子沁甜的幽香立刻流淌在她的鼻间。
这刻冷青堂眼前片刻恍惚,那站在桂花树下的纤纤身影……到底是谁!
慌忙定了睛,他不再随意浮想翩翩,慢慢踱步过去。
“在做什么?”他看着她问,眼底的柔情一点点弥漫开来,已然被此情此景感染。
“我在熏身啊!这满树的香气可是最天然的香薰呢!督主,和我一起嘛!”
顾云汐睁开眼睛,凭空舒展两臂在原地转了两周,尽情体验浸身于醉人花香的感受,笑声清脆如铃。
她高兴,他也觉高兴。
这时风起,落花成雨,绵绵打在相立的两人身上。地上一片鹅黄,铺满了米粒大小的花朵,美如仙境。
绝美的景致中,顾云汐仰面感受着诗画情怀,碎花在她的脸颊点落,映着她清艳妩媚的脸,看得冷青堂心醉。
抓了顾云汐一只柔软的小手握进掌心,他含笑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房间里看看。”
穿过重重假山、凉亭进入内院,跟随的小太监们全都止步不前了。
刚刚绕过象征“富贵荣华”的大影背墙,就看到正房里走出个小丫鬟,看到他二人来,忙上前施礼。
“爷,您可回来了!”
向冷青堂万福后,小丫鬟起身,歪头瞧着顾云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这位就是您提到的云姑娘吧?扮了男装,可真是个英俊翩翩的少年郎。我先给姑娘行礼了!”
说罢,又是一个福身。顾云汐急忙扶住她,神色有些不太随意:“不必如此,我……我不太习惯被人伺候。”
冷青堂笑着向她介绍:
“晴儿是府里的丫鬟,和你年纪差不多,会武功,今后就跟着你吧。姑娘家,身边留个丫鬟照顾会方便些。”
顾云汐听后,目光放在这个名叫“晴儿”的小丫鬟身上,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她:
头梳双环髻,用两根桃色的流苏发带绑着,正中是枚五色珐琅银篦子。脸蛋圆圆,皮肤细嫩洁白,天生丽质、眉目娟秀,两只笑眼里流透出一股子调皮机灵的劲头,甚是可亲可爱。
她身上穿件水绿的绫袄,配缃色的长罗裙,举手投足无不显体态轻盈楚楚。
“你今年多大?”反复看,顾云汐也是喜欢,总觉得和她很投缘分。
“回姑娘的话,奴婢今年虚岁十四。”
晴儿两手拢在衣袖里面,恭恭敬敬的回答。眼眸低垂,正看到自家爷与顾云汐拉手
。她只抿嘴笑笑,不再说话。
冷青堂道:“别站在院里了,进屋说话吧,让晴儿带咱们看看你房间,缺什么少什么,再去让她准备。”
“爷、姑娘,随我来。”晴儿在前,督主与顾云汐随后,三人一路进了正房。
进屋,扑面而来的是气息清新的百濯熏香,一切陈设都是雅致却不失奢华。璎珞珠帘、梨花香案、八宝屏风、桐花妆镜、檀香木的架子床、淡紫色的绫绡缦帐,看得顾云汐目不暇接。
小丫鬟晴儿追随在她左右,口里不停解释道:
“两个月前就听东厂的萧爷过来说云姑娘要来,这些东西都是新置的。还有给姑娘新裁的衣服,现季的四套、初冬的四套。剩下若干布料,想着见了姑娘本人,让裁缝细细为您量了身子再做便好。姑娘看看还缺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尽管告诉我,我吩咐了人再去添来。”
恍是出了神,顾云汐没有回答,眼底悠悠凝结出氤氲的雾气。
从前,这些近乎奢靡的物件她只在顾云瑾的闺房里见过,如今她所看到的一切,却比顾云瑾拥有的还要精致、华丽。
冷青堂的凤目敏锐的捕捉到顾云汐小巧的瓜子脸上种种细腻、丰富的表情变化,缄默着向晴儿递个眼神。小丫鬟人小脑子却是精明,会意的对他颌首,蹑手蹑脚的退出屋去。
闺阁里面就剩了他和顾云汐。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冷青堂把她拽到自己和胸膛前。
“怎么不高兴?不喜欢的话,吩咐她们再去换就是了。这屋里的东西置办得有些急,是该先问问你的喜好。”
他轻捏她的小脸,温柔的哄着。
对待她时他总表现出十足的耐心,这点让她甚是感动。
“不,我喜欢,真的喜欢!”
顾云汐直视督主的双眼,神色郑重:
“督主,谢谢您。只是我自己感觉受之有愧。我给您和东厂惹了那么多麻烦,您待我还是很好,让我心里不安生……”
面容倏的显出几分难过,她惶惶的垂了眸。
他恍然大悟,体贴的抚着她的小手:
“那件事我会派人彻查,总之不能怪你。丫头,现在你跟了我,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不让你受委屈。只有一样,你先忍耐一阵,待一些事情处理妥当,我会给你名分,让你恢复女装!”
跟了他……跟了督主
冷青堂这段真情流露的话语却在顾云汐的意想之外。亮晶晶的双目重新望定督主,诧然的眸光带着几分惊喜。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她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眼中俊朗卓卓的男子对她极好,而她因此对他牵肠挂肚,只求相守,不在意其他。
冷青堂在顾云汐清水莹莹的棕色眸底看到自己面容的倒影,也动了情,捧起她的小脸对上面的小巧樱唇一阵轻吮。
晚间,顾云汐把自己泡在大澡盆里,好好洗了个澡,小丫鬟晴儿守在旁边伺候。
出浴,换了男子便装,一身杏色对襟长衫,满头长发被晴儿的巧手高高的挽起,装扮成个俊雅利落的美少年。
信步在院里走动,顾云汐反复流连眼前的景致,确信她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和督主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在东厂还是提督府里,总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这层院落现在归顾云汐居住,厢房里的是晴儿,还有两个上了些岁数的老妈妈。
督主在前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顾云汐吩咐晴儿提个灯笼,两人踏着夜色走到前一重院子里。
书房的位置亮着烛光。听晴儿讲,她五年前被买来这府里,原先在膳厅伺候,知道督主总是批阅公文直到深夜,有时会让膳厅准备夜宵。
顾云汐让晴儿带她去厨房,灶上正煨着鸡汤,一个小太监守在
旁边看火候。
顾云汐让他找来面粉,晴儿舀水支锅,自己撸起水袖亲手和面擀面条。
晴儿在灶上作过,手脚麻利,和顾云汐配合起来相当默契。少顷,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出锅了。
晴儿打灯笼,顾云汐提食盒,走到书房前面晴儿就知趣的退下去了。
冷青堂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忽然被阵麻油的浓香吸引。刚一抬头,就看到顾云汐提着食盒,撩动长袍衣摆款款走进来。
“怎么还没睡?”他面露惊喜的问道。
晚间,冷青堂一身黛色长袍,墨发飘逸,头顶正中束着官髻,绑发的青丝带在脑后长长的垂着。
“督主为公事忙碌,夜深了,我给您送点夜宵。”
顾云汐笑吟吟的从食盒里取出鸡汤面和一副筷子,放到桌案上。
乳白的汤里盘了玉润的面条,几点星光的麻油花漂浮其间。最上层是枚瓷白剔透的荷包蛋。透过蛋白隐约可见里面嫩黄饱满的蛋黄。几片碧绿的菜叶点缀在汤水里,很是醒目、鲜艳。
冷青堂本已有些饿意,再看到这碗飘香带彩的鸡汤面后,肚子里的空寂感更是强烈了。
放下毛笔,冷青堂向顾云汐感激的笑了笑,端起碗来细细的品尝。
这碗鸡汤面确实可口。面条筋道爽~滑,汤汁香浓醇厚。
用筷子夹了荷包蛋,张牙去咬,有金黄微甜的蛋液落到唇齿间,使他身心瞬间全都暖了起来。
他感觉,这丫头就是老天派来拯救他的!
顾云汐一直看着督主把整碗面吃干净,汤都没剩下。他刚放下碗筷,她那里就把干净的口帕递上去。
擦了嘴,他拉住她,疼惜的抚着她的手背,低头瞥见她手上沾了些面粉。
“面是你亲手擀的?”他抬头,对她深情的注视,柔声问。
她羞涩的抿嘴笑笑,淡淡的向他点一下头。
“丫头,你的手太巧了……” 他轻声呢语,微怔的目光凝滞在她玉笋的十指上。
“我还要忙一会儿,你困了就回去睡吧。”
烛火摇曳,橙黄的光亮映在督主俊美的面容上,使他的脸廓看起来温暖无边。
“我……我还不困。”她不肯走,想要留下多陪陪他:“我帮督主研墨吧。”
“墨汁还有些呢……”冷青堂不忍顾云汐失望,环顾四周:
“我这里有本早年的字帖,你拿去坐在我旁边描红可好?”
他从案子上的小抽屉里寻到一本字帖交到她手中。
顾云汐顿时喜笑颜开,搬过椅子坐下来,从笔挂上摘了支毛笔蘸蘸墨汁,开始描红。
冷青堂将烛台向她那边挪了挪,接着忙公事。
顾云汐没描多会儿又开始坐不住了。停了笔,抬眼去看督主。
视野中的他正襟危坐,一根小楷狼毫在他手中行云流水。
在东厂里他贯是雷厉风行,骤的安静下来,倒没了身披官服时的凌利与张扬,如一琳琅绝俊的公子,也唯有如今这套优雅黛色的便袍,才衬得出他骨子里逸然翩翩的刚劲之美。
督主,美得过分的督主,真是个太监吗?
顾云汐心头徒然生出一点疑惑。
“你不专心描红,总盯着我做什么?”
冷青堂突然发问一声,头也不抬,低垂着茂密的长睫,薄唇牵起一抹悠然的弧度,右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婉转流动,飞舞不停。
登时,顾云汐的瓜子脸上掀起一阵难掩的红潮,眸光飘渺不定。努起小嘴想了想,她略带羞涩的轻笑:
“您不看我的话,怎知我在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