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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又遇突袭

    马车里

    惊呼声才刚扬起就遭遇了无情的镇压。

    冷青堂一个俯头,狠狠衔住顾云汐的小嘴,迫她止声。

    大挡头艾青骑马走在车辆旁边,听到车舆里传出不寻常的动静,情知不好打扰却又放心不下,逐在马上转头,低声喊:

    “督主……”

    冷青堂放开顾云汐,喘气沉声向外问:“何事?”

    艾青听出督主声音有异,便不好再说。

    恰巧一只羽毛洁白的飞鹰落到艾青手臂上。艾青见鹰腿上绑有细小的竹筒,就把它取下来,对车里道:

    “雪鹰带消息来了。”

    冷青堂接过竹筒,从里面取出字条,看到上书四字:

    神王回京。

    他勾唇淡漠的笑,随手将字条投入身前的炭炉里。

    转头再看顾云汐,见她很老实的缩在车舆一角,一动不敢再动,便青着脸问道:

    “又怎么了?”

    她努着唇瓣,委屈巴巴的望他,桃色小脸上写尽了惊恐又羞涩的神色,眼神再不敢去盯他的下巴。

    “督主,我不是有意、有意要说错话……”

    督主刚刚看字条时她就在旁边检讨自己。

    督主去了势,怎可能会有那些个男性特征?偏是自己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不是再次重伤他的自尊心了?

    明明内心已经凌乱抓狂,冷青堂不得不做出隐忍之态。

    不知者无罪,这纯情的小丫头并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难怪表现得如此震惊。

    离京时,冷青堂随身带了敷脸药膏和煎服的草药。但入奉元后遇事太多,他忙得无暇顾及自身,根本没时间按时服药、才使某些男性体征有所暴露。

    想来自己也还感激这丫头,多亏被她发现,要是换作旁人,怕是会惹更大麻烦。

    “咳……”

    为避尴尬,冷青堂清清嗓子,面沉似水吩咐顾云汐:

    “若要安稳呆在东厂里,刚才的事不准到处乱说,就烂在自己心里,明白吗?!”

    “哦……”

    顾云汐盯着督主那张严肃却俊美非凡的脸孔,似懂非懂的点头。

    回想昨晚两人睡在一床上,督主举止也如现在这般喜怒无常,顾云汐不禁又为他的身体状况担忧。

    光滑的小手缓缓摸过去, 试探着盖在温暖的大手上。

    她声音柔和的问询:

    “督主,您要是身子真觉不适,咱们别耽搁。到了驿馆,我去找大夫为您把把脉吧。”

    “我没事!”

    冷青堂目不斜视,加重语气道:

    “不过是多长了几个痦子,有何大惊小怪?!”

    “可、可那些……不像是痦子啊……”

    顾云汐小声坚持己见,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突见督主刀片般犀利的眼神甩过来,顿时不敢再吱气。

    身边,督主威喝:

    “老实坐车,惹我生气,当心踢你出去!”

    “哼!”

    狗咬吕洞宾……

    顾云汐暗自嘀咕,唯独不敢将心里话大声念出来。

    幽怨的小眼神瞪一下督主,她不再和他讲话。

    到达樊阳郡已是傍晚。

    比起奉元,樊阳辖域并不算大。

    几天前,当冷青堂逗留在奉元时,赵参领的粮队就已经过了这里。

    晚间,冷青堂在驿馆与樊阳郡的白太守见过,听其汇报郡内民众数量、赈灾米粮领用情况与民房修补进展。

    顾云汐与晴儿住一间房。一进客房,她倒头就睡,晚饭也没起来吃。

    睡到半夜,一阵饥肠辘辘迫使她醒过来。

    四周乌七八黑,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晴儿睡在床的一边。害怕吵醒她,顾云汐小心翼翼的下床,偷偷推门溜出去找东西吃。

    经过督主的客房时,她看到里面亮有灯光,一股煎药的味道从屋里散出来。

    因是下午被顾云汐发现了某个秘密,到达驿馆后,冷青堂便单独要了一个房间,以便悄悄进

    行一些事。

    千户大人不在身边,没人帮他用棉线刮脸,他只好以随身携带的刮刀蘸一点皂粉刮脸敷面,之后在暖炉上煎一剂草药,预备睡前服下。

    “督主!督主”

    闻到药香,顾云汐在屋外不停拍打房门,好像发现了天塌一般不得了的大事,声音已然急到走形。

    过了好久,里面“”门栓声响,房门向两旁打开。

    顾云汐整身趴在门上,冷不丁门开,小身子咕噜一下跌进督主怀里。

    “大晚上不睡觉,乱叫什么?”冷青堂板脸,声音不悦。

    “您大晚上不睡觉,躲在屋里熬药做什么?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要不要紧?”

    来不及将身子与他的分开,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急切抬起头,投向他的眸光惊惶而焦炙。

    躲不过,冷青堂只好承认:“无事,不过是熬些风寒药罢了。”

    “那您吩咐我来做多好!”

    顾云汐向来对督主说的每句话深信不疑,听说他着了风寒,急急离开他的胸怀就直奔炭炉而去。

    罐里的汤药正冒热气,一股清新别样的味道,倒不像是风寒药。

    在奉元那些时日,顾云汐每天都在炉子前面熬药汤,如何不记得那风寒药的味道?

    心中百思,顾云汐隔块手帕子揭开盖子,向药罐内看了看,头也不回的问:

    “督主,这是江太医开的风寒药吗?”

    “当然是!”

    冷青堂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的肯定。

    “哦……”

    顾云汐内心依然种种疑惑,可又怕惹督主不快,就没再强辩,继续蹲身用竹筷子翻弄罐里的汤汤水水。

    冷青堂沉默站在小丫头身后,看她认真守在炭炉旁的纤魅身影,聆听她以清甜的嗓音嘱咐他说:

    “您身子不适,就去床上闭会儿眼吧,药好了我凉出来端给您。”

    这刻,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明明在为她的体贴感动,却因为要保守秘密,不得不装出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

    蓦地,脑中生出一个不太安分的念头。他特别想把这个娇软可爱的小人儿即刻抱到床上去,以实际行动向她显示自己身体的全部秘密。

    可一想到时常出现在梦境中、身形或凄切或愤怒的父母、想到从容赴死的边老督主,以及被残杀的郑氏全家,和那些映在皑皑雪地中灼目的血红,他又恢复为十足的理智。

    水到渠成,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眼下要做的事,便是尽快回京,动手动计划中的事!

    为了在腥风血雨的政权博弈局中早日结束如履薄冰的行走,为了早些与她分享自身的秘密,当务之急要想要做的事,是如何展开行动

    注视还在忙于为他煎药的小丫头,冷青堂面色缓和下去,唇畔绽放出幸福的浅笑。

    他在心底默念:

    丫头,快快长大,我正在等,等待能够向你讲诉我所有秘密的那天……

    冷青堂坚信那一天终将到来,他不再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而是大羿皇室宗亲华南赫。

    她,不再是贡院里受人排挤的小丫头顾云汐,而是大羿封疆大吏郑国公之女,郡主郑氏宛若!

    外面一阵嘈杂,动静非同寻常。

    冷青堂警惕的吹灯。黑暗中,他凌身一跃,如旋风般眨眼掠至顾云汐身边,展臂护住她。

    “督主……”

    顾云汐害怕,刚叫出声就被他及时举手捂在嘴上。

    窗边有细弱的响动。

    冷青堂转目看。

    黝黑昏暗的视野一侧,正见指头粗细的铜管捅破窗纸探进屋中,有细细的青烟从铜管里袅袅向外冒。

    冷青堂大手按在顾云汐的头顶将她塞到方桌下面。随后敏捷转身,从面盆架子上抓了脸帕投入面盆迅速浸湿,一方堵住顾云汐的口鼻,一方罩住自己,脸帕两端在脖后系紧。

    顾云汐趴在桌下,异常紧张的盯向门窗外那些来来回回的黑影,心跳快得失了节拍。

    这趟江安之行真是危机四伏啊!千岐山遇劫匪没几日,来到

    樊阳郡又遇刺客!东厂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督主刚离京城就不停被人暗算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冷青堂身姿矫健的蹿出去,与闯入者打在一起。

    黑暗中,顾云汐听到督主疾呼,声音透过手帕浑闷的响起来:

    “丫头,快跑!”

    顾云汐从桌下快速溜出去,没命向门外爬。眼前一道银光掠起,戾气撕面。

    顾云汐闪身躲避攻击时两手无意识的乱摆,瞬间就掉了掩护口鼻的湿帕。紧接着,一股极其甜香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

    站身刚要与敌人搏斗,顾云汐突感头昏脑涨,四肢无力的瘫软下去。

    想喊督主,张嘴怎么也无法叫出声音。

    身子被人抱起。

    是督主!

    冷青堂三拳两脚扩开一条路,横抱了顾云汐冲出客房,迎面又遇到伏击。

    两臂无法施展,他便飞腿展开攻击,欣朗身形在刀光剑影间灵活穿梭。不断有人哀嚎,不停有人倒下。

    冷青堂抱顾云汐与众多敌手拼杀许久,前进后退,来来回回,最终夺路来到驿站外面。

    深浓空旷的夜幕下,阵阵刺耳的铜锣声响惊彻四野

    。远处灯笼火把,人声鼎沸,无数衙役向驿站方向疾速冲涌而来。

    为首的白太守一手举火把,一手提刀高喊:

    “保护钦差,给我冲”

    眼见惊动了官府,行刺者蹿墙越脊,纷纷逃离得无影无踪。

    冷青堂刚把顾云汐放到一棵榕树下面便被一群人包围。

    白太守惶恐不安,擦干一头冷汗,向冷青堂抱拳躬身:

    “下官无能,让督主受惊了。督主有无受伤?下官这就传大夫过来。”

    “无妨,那些人还伤不了我!过会儿让大夫给挡头们看看,该是被迷烟呛到了。”

    “是,下官遵命。”

    冷青堂解下蒙脸的湿帕皱眉,表情严峻而不解:“你怎会带人赶来?”

    白太守道:

    “不瞒督主,下官府衙半夜间忽然鼓响,衙役们看时击鼓人已不知去向,只在鼓皮上题写六字,言明督主有难,下官这才带人赶来驿馆。”

    题字?又是题字……

    听闻太守说起“题字”,冷青堂脑中立刻条件反射,清楚的忆起京城北郊清风寺题字事件。

    莫非是他……怎么还一路追到江安来了?

    冷青堂锐利的目光视向白太守,肃然问道:

    “哪六字?稍后带本督去看。”

    “是。”太守拱手,随即答:“鼓上题:

    驿站险,督主危。”

    冷青堂不屑一笑,喃喃自语道:

    “倒真是行走江湖的伎俩!”

    顾云汐坐在大榕树下,背靠在粗糙的树干,将督主与太守的对话听得清楚。

    难道……又是他……?

    不知为何,听到太守提及有人击鼓示警的那刻,她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陆浅歌的面容。

    顾云汐神色紧张的抬起头,寻找的目光向周遭每一处张望,谨慎而认真。

    夜色深沉,月光清冷,茫茫苍穹下独不见那道纤然华美的白色身影……

    郎中来过,开了清新解噩的药物,又让中迷烟的一干人等以冰水敷面,捱到天亮,他们的神志才算正常。

    大挡头艾青面见督主,跪地道:

    “属下护督主失利,请督主责罚!”

    “天亮后我们便动身去涪冀郡,”

    冷青堂坐在太师椅上,边用干净帕子擦拭手中的宝剑边果断下令。剑身被擦得铮亮,当他翻动手腕,一道精芒瞬间滑过剑身,寒利的光倒映在他黑漆漆的眸间,异常冰冷、异常璀亮。

    冷青堂勾动唇角,牵起一抹凉薄的笑意,细若有无:

    “艾青,看出没有?这趟出来……有人巴不得本督早点死……”

    (第一卷 东厂颜 完)

    敬请关注 第二卷 深宫伶

第一章 诡异亓郡

    东厂钦差车队前往江安最后一郡亓陵时,已是二月初,立春之季。

    雪停许多日,冷风消散,霁日当空,气温逐渐有了些微温润的暖意。

    顾云汐将马车一侧的暖帘挑起来,探头向窗外的山川枯木张望。暖融融的阳光打在脸上,她感觉舒适极了。

    “督主,就快到亓陵了。”

    顾云汐懒懒的眯眸,尽情享受着日光,清甜婉转的嗓音透着几分欣喜。

    忽而想到了什么,她把头缩回车里面,亲密的挽住督主一只胳膊:

    “督主,据我了解,亓陵郡的太守冯恒可是江安有名的贪官。这次借赈灾,我们东厂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冷青堂深邃明亮的黑眸斜睨她,带着几分宠溺的微笑,询问道:

    “你如何知道那冯恒是个贪官?”

    顾云汐歪头靠在督主肩上,俏皮的撅嘴:

    “您不是教徒儿吗?到一处陌生环境以前,先要设法掌握其概况,地理、民生、习俗。离开河蒴前我就和那里的人打听过亓陵的情况,因此知道。”

    冷青堂笑着轻轻捏了捏顾云汐的鼻头,夸赞:

    “小丫头,越来越鬼机灵了,预备功课做得挺充足嘛。不过,做是要做,最后还是要眼见为实,亲眼所见的东西才最是可靠。

    你记住,人言可畏。人尽相传,死人也能说活,传言便是最强大有力的武器。可往往,最毁人误事的也是传言!”

    “云汐懂了,谢师父教诲。”

    顾云汐认真听完,对督主笑笑。

    “怎么谢?”冷青堂侧头,将白皙的半张脸凑近她的唇瓣。

    顾云汐抿嘴一笑,轻轻而快速的印上一个吻。

    冷青堂笑容加深:“嗯,孺子可教……”

    说话那时他一把拉下车帘,接着扣起顾云汐的小下巴,热吻覆上她粉润的樱唇……

    进入亓陵郡,太守冯恒带领太守府若干衙役列队迎接钦差大驾。

    此人年近五十,身材魁梧,形容矍铄,须发斑白的方脸上红光满面。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他的左臂吊有伤带,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实,完全看不到手掌。面见东厂钦差,因不能拱手施礼,多少有些失体。

    冷青堂问起伤情,他就说是前阵子雪大出门时不慎摔伤所致。

    冯太守以方便巡查工作为由,邀请督主到他的太守府衙下榻。

    冷青堂心中另有打算,故而欣然同意前往。他命艾青、卢容、与顾云汐随他同入太守府,东厂其余人马进驻驿馆休息。

    去府衙的一路,顾云汐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随行的衙役们一个个面目紧绷,神情极端严肃、沉默。

    即使坐在封闭的车舆里面,顾云汐也能感受到自己与督主正被无数对铮亮的目光包围了。它们犀利而具透视力,刹那间便从马车四周的各方位贯穿了车舆,直接插向车内的他们。

    浸身在诡异而沉闷的气氛里,顾云汐的头皮阵阵发紧。

    重重呼吸几口,又定了定神,她小心的撩帘,审视的目光伸出窗外,才刚落到一名衙役身上,他立刻条件反射般的,迅速将睇视的眼神移向了别处。

    顾云汐诧异的皱

    眉,不禁把头重新探出车窗,细细的打量那个衙役。

    身材中等,头戴尖帽,身上是件暗红色不算干净的官服,前心的位置上竟有一处破洞。

    呵,这亓陵郡的太守也是邪门了!自己带伤迎接钦差车队不说,让自己手下也穿得破破烂烂,不仅失了体面,对东厂钦差、对朝廷也是大不敬啊!

    顾云汐忿忿翻动眼眸,目光无意中投到另一名衙役身上。

    那人个子矮小,官服套在他的身上皱皱巴巴的,袖口、裤腿挝进好大一截,怎么看怎么别扭。

    顾云汐急忙认真打量他的周身,果然在他右肩上也发现一处孔~洞。

    “停车,我要下车走走!”

    顾云汐好像截获到重大发现,对车夫高喊了一声。

    身边,冷青堂脸色平和淡定,轻声问:“怎么了?”

    “我坐车久了,脚麻,下去跟队伍走走!”

    冷青堂点头应允,没有反对之意。

    顾云汐下了马车,若无其事的放缓脚步,在行进队伍里来回穿梭。

    “大哥,我叫云官儿,第一次来咱们亓陵,嘿嘿……”

    她装作大大咧咧、痴憨烂漫的模样,挨近一名衙役,笑嘻嘻与他攀谈。

    那衙役面无表情、两眼直视前方,也不搭理她。

    顾云汐并不介意,慧黠的目光在衙役身上反复徘徊,看到他那官服前胸位置上有个很小的洞~眼。

    她默然冷笑,走了几步又和另一名衙役套近乎:

    “大哥你好,我是东厂冷督主的徒弟,今年十六啦!敢问亓陵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衙役狠瞪了她一眼,没搭话。她眸光围着他周身上下乱转不停,终于在他的官服左肋处找到一道裂口。

    就在顾云汐上窜下跳、招猫递狗的工夫,冯太守已在暗中留意了她许久,皓首面容上神色渐沉,炯然的两眼中两点精光桀桀的浮现。

    马车里,冷青堂巍峨端坐,锐利的眼神凭空直视,微抿淡色的薄唇,浅笑隐隐,俊脸犹如冰山般的清凛、寒意四射。

    因是白灾巡查的最后一站,东厂人马到达时,灾情早已得到了控制。有了足够的粮食、民房陆陆续续得到修复,因此冷青堂一路所见都是,辖域内民心稳定、秩序井然有条。

    房间里,冷青堂派卢容手下几名番卫乔庄,找时机趁人不备时越墙去街面上,暗自打探太守冯恒的情况。

    午膳时间,冯恒来请冷青堂。

    众人到达膳厅落座,冯太守挺身相迎。

    不多时,两三衙役将一大盆白米粥、两盘馒头花卷、一瓷海的水煮白菜和一碟酱菜摆上桌面。

    艾青、卢容与顾云汐惊得面面相觑。

    冯太守神色随意,淡笑着对上首的冷青堂道:

    “钦差大人见谅,亓陵地小,于江安其他五郡中相对贫瘠。如今又临白灾,实在拿不出像样的酒菜,还请大人们将就用些。”

    冷青堂付之一笑:“无妨,这些便好。”

    伺候的衙役为冷青堂盛满一碗白粥,呈到他面前,又为他的食碟中添了一个花卷、几朵煮得糜烂变色的白菜叶。

    冷青堂迟迟不

    动筷子,冯太守自行拿了馒头嚼起来,又是喝粥又是吃菜,一只手放下这个再拿那个,动作不是很协调。

    冷青堂嘴角动动,沉默的端起粥碗。

    眼见督主动了筷子,东厂的人全都不做声的低头吃起来。

    艾青、卢容依然面色乌青。若非不是督主在场,艾青好想把那一海碗的水煮白菜扣到冯太守脑袋上。

    虽然在奉元郡时他们为一顿奢靡的饭菜愤怒过,可眼下所见到的午膳又太过寒酸、敷衍。

    此地的冯太守是个贪官,他对外敛足了民脂民膏,关键时刻居然拿不出一文钱来招待朝廷钦差一顿像样的午饭,想想如何不叫人义愤填膺?

    顾云汐早年在贡院里没少吃苦,对眼前的粗茶淡饭倒不觉难以下咽,只是对两位挡头的愠怒有所体会。

    督主是谁?朝廷二品大员,皇封的钦差,被人用清水白菜当饭款待,确实有些怠慢他了。

    顾云汐边吃饭边偷偷端详冯太守的五官。

    只见他精神饱满,谈话时底气十足,一对眼眸中精光毕现,仿佛能够洞察隐藏于暗处的一切秘密,机敏而睿智,这副样貌倒与她印象之中的贪官大相径庭。

    咽下一口白粥,顾云汐伶俐的目光对准不远处的冯太守,笑吟吟问道:

    “太守,方才见衙役们所穿的官服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请问是何原因?”

    冯太守那只健康的右手正举着啃到一半的白馒头,顾云汐猝然不急的提问使他口中咀嚼的动作为之一顿,幽幽抬眼,面无表情的四方脸上,一对炯利凌势的眼光瞬间向她直直射过去。

    顾云汐已从那两道投向自己、纹丝不动的眼神中感受到隐忍无边的怒气,不觉敛起漫笑的神情,沉声与之互视,对峙之间暗自将牙关咬紧。

    膳厅里的气氛骤的凝结,越发沉重摄人。

    相隔几人远,冷青堂悠然的夹起一条酱菜投入碗中白粥里,用筷子搅拌几下,动作细腻雅致。

    不需抬头,他也能觉察得到冯太守那对鹰隼般刁钻、对顾云汐绝不示好的目光。

    高挑起眉梢,冷青堂桀然一笑:

    “冯太守见笑了,本督对这徒儿宠惯了,才使他向来随性,说话不着边际,得罪之处还望太守见谅……”

    “呵呵,不妨事……不妨事……”

    冯太守向冷青堂这边看了看,面色逐渐缓和。

    安静的品了口粥,冷青堂放下碗筷,神色淡淡的直视冯太守,继续说道:

    “只是,本督曾经教导徒儿,不懂的问题务要问清,不懂的事务要查清。他刚刚是按照本督的教诲行事,不问清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冯太守还是及早回答了他,也让我等可以耳根清净些。”

    “……”

    冯太守沉默不语。他分明能够从冷青堂声调平平的话语中感受到阵阵无穷的压迫力。

    他的一席话,表面看是在袒护他的徒弟,实则也是在威逼冯太守:

    快告诉我徒儿答案,别浪费时间!

    真是令人费解,这东厂提督居然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如此宠溺?

第二章 真假太守(1)

    饭桌上督主的一袭话听得冯太守胸口闷懑,方脸上神情一半惊惑,一半是懊恼。嘴边松弛的肌肉微微抽动几下,他无奈的挤出几分虚假而干涩的笑:

    “呵呵,督主说哪里话,其实也无大事。当初灾情一出,众多民房被积雪压塌,下官与手下曾到灾情现场处理塌方,抢救受困百姓,想来我等的官服正是在那时被砖瓦木料磨破的。”

    “哦?”

    冷青堂狡黠的眯眸,嘴角漫出的嘲笑不易察觉。

    他坐姿凛然的位于主座上,容貌佚丽如谪仙,加之那身湛青落拓的四角蟒官服,极像一副优雅隽秀的风景画,惹人无限遐想。

    被硬物磨破?呵呵,鬼都知道完全没有可能

    事实上,刚入亓陵郡城门那会儿,冷青堂便注意到衙役们的官服有异。

    那些破洞与裂口,明显就是锋利之物一击刺穿或者滑破了布料所致,如何说是磨破?

    冯太守在扯谎!冷青堂对此心知肚明,表面却不露痕迹。

    幽深的眼神忽而一变,正对上身边顾云汐潋波清澈的目光。

    她也在保持缄默状态,再没有方才的种种毛燥,瓜子小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暴露。

    吃过饭,冯太守将赈灾相关事项向冷青堂汇报后众人起身,准备回各自房间休息。

    顾云汐低头快步走,经过冯太守的身边遽然脚下一乱,娇小之躯瞬间倾到他的身上。

    “大人!”

    “小心”

    两个衙役抢先上前,待顾云汐刚离开冯太守的身体时就展开臂膀护住他们的老大。

    “哎呀!小的失礼,小的失礼……”

    顾云汐后退几步,与冯太守拉开一段距离,精致绝美的五官绷紧,摆出一脸的措颜无地。而那双光芒流闪的明眸之中暗含了丝丝冷笑,径直视向冯太守,抱拳拱手道:

    “小的脚下不稳,无意冲撞大人。得罪了、得罪了……”

    冯太守脸色僵硬暗沉,单手扶住受伤的左肢,一声不吭的盯向对面那无限讨人嫌的小番卫,双目圆睁陡然放射出缕缕寒芒,恨意森森。

    他身边的衙役们也都摩拳擦掌、面露厉色,似乎只等冯太守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就会扑向顾云汐,将她就地痛扁,为他们的太守出气。

    冷青堂挺身站在膳厅门口,漠然注视桌边正在发生的事,不觉窃笑:

    臭丫头,不愧是本督的徒弟,真真儿鬼得很

    冷青堂佯装愠怒,装模作样厉声训斥:

    “云官儿,未曾饮喝酒怎么就先醉了?!还不再向冯大人赔罪!”

    “大人,请您宽恕小的,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顾云汐复拱手,向冯太守躬身深深一拜。

    冯太守满面不甘却也无奈,只得强咽下一口恶气,牵强的扯动嘴角,开口道:

    “不碍事。督主一行路途辛苦,早些回房休息吧,晚膳下官自会安排招待。”

    冷青堂扬眉微作一笑,意味深长复杂:

    “有劳冯大人。然本督才到亓陵,不该闲坐,想到外面走走,体察民情。不知冯大人,可愿随本督一同前往吗?”

    “下官份内之事,如何不愿意?督主,请。”

    冯太守举起右手,做出“请”的姿态。

    待湛青翩然的身影远离了他的视线,他目光收回,一对眼眸阴阴的眯紧,皱纹纵贯的老脸上默然浮出一抹邪戾的神色。

    冷青堂、顾云汐、卢容与太守

    府众人走出府衙。

    行不多时,他们走进一条狭长的小巷。与刚入亓陵时目睹的情况相差无几,此处民房多已修复齐整,百姓生活并无忧患。

    经过一处民宅时,有一白发婆娑的老者突然在门前跪倒,向队首的冯太守不住抱拳作揖,口中大呼:

    “冯大人,您可是老朽的救命恩人啊!”

    冯太守面露讶异之状,向他那边紧走几步,以右手搀扶老者,口中道:

    “老人家不可如此,请起、快请起!”

    老者罗着背,颤巍巍的起身,紧紧看向冯太守的昏黄两眼中泪光闪烁:

    “大人,我孤身一人多年,无儿无女,若不是您,这场白灾定会要了老朽的命啊!”

    激动的声音引来周遭更多百姓围观。他们见到冯太守时,相互间议论不停:

    “冯大人可是个好官啊!这次闹灾,他给我们又送银两又送米粮的。没有他,恐怕今年我们连年也没法过了!”

    “是啊、是啊!我的房子都被大雪压塌了,冯大人带人送来煤炭,又安排我们到山神庙暂住,我们全家这才没在路边上冻死。再过不久,我们全家就能搬进砖瓦大房啦”

    “冯大人大善人啊……”

    人们将前来查访的队伍重重围起来,称赞不止。说话时,有人眼底闪现着异常激动的光辉,有的则是感激的流泪。

    此情此景使冷青堂与顾云汐内心震动不小。同时,在他二人心底聚积多时的疑问,也因为此番民间走访得到了有力证实。

    返回府衙,冷青堂将顾云汐叫进他屋里。

    隔窗,顾云汐注意到外面有衙役不时徜徉,两三身影来来回回,投在纤薄洁白的窗纸上,色调黝暗、模糊。

    顾云汐蹑手蹑脚的挪动椅子,向督主跟前凑近些,压低声问他:

    “督主,我们是不是又被人盯上了?”

    冷青堂不屑的翻眸,向外面勾留曳动的人影瞥去,从容笑过后目光撤回,深深望向顾云汐,以同等低声回答:

    “此番江安之行凶险非常,丫头怕不怕?”

    顾云汐含笑,稍稍低头微微摇一摇,脸颊隐约泛红。

    冷青堂欣然感动,与她额头相抵,两只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掌心里炽热的温度正在源源向她源源传递着自己的心声:

    丫头,有我在,别怕……

    “和我说说,来府衙的路上你故意下车,从那些衙役身上发现什么了?”

    顾云汐一惊,与督主拉开距离,不可思议的感叹:

    “您、您那时居然知道了?”

    “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心里想什么,作师父的自然清楚。”

    对视间,冷青堂狡猾的眯眸浅笑,带着股子得意。

    顾云汐这时看看窗外,神色警惕异常。

    除了那两三人影时不时的徘徊外倒无其他异常。她颔首靠近督主,若有所思道:

    “督主,我怀疑那些衙役,并非太守府的原班差官。”

    冷青堂歪头认真聆听,唇畔展出欣然赞许的意味:

    “接着说……”

    “来时咱们得到情报,说这里的冯恒是个贪官,百姓人人唾弃。而今巡查所见,他却是乐善好施,深受百姓敬仰。

    咱们东厂的情报网一向不会有差错,除非有一种可能,便是冯知道钦差会来,故意串通地方百姓作假!”

    顾云汐娓娓的陈述,面色沉稳自信。话到最后,神情转而又显得几分困惑。

    并非是

    她太过多疑。

    地方官员,终日里活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当中,根本不顾黎民百姓之死活。

    偶有代朝廷体察民情的皇封钦差到访,地方官员惯用的搪塞伎俩便是,提前以银两收买民心,待钦差来时故意为其上演一出洒泪大戏。

    待过路的钦差离开,形式一走完,他们该怎么还怎么。

    正是:官摆官的排场,民念民的糟荒,各人管各人

    冷青堂听完顾云汐整段头头是道的分析,不住点头。见她又不解的蹙了眉,便宽慰她道:

    “别急,到底是不是作假,等会儿暗卫回来一问便知,你先接着说完。”

    顾云汐顺从的点头,郑重说道:

    “最初,我对冯太守真实身份产生怀疑有两点原因。其一,差官们于太守府奉职多年,本该是量体裁衣,做出最合身材的官服来,断不会如我们所见的那般。

    其二,方才在饭桌上我故意冲撞冯太守,就是为检验他那只受伤的左臂。一个筋骨折断的人,若是被人撞到他受伤的肢体,最先反应必是十足的紧张与痛苦。

    然他并无这些表情,反而还有心情对我怒发冲冠,让我不得不联想,他那只包扎着的胳膊……到底有没有真受伤!”

    话到最后一句,顾云汐倏的眯眸,目光渐利。

    安静一下,她将征求的眼光投向督主,期待着他来评判。

    他正对她目不转睛,清朗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

    目光相对的一时,顾云汐从那对深邃如曜的黑眸中看到自己脸庞,两点小影儿,如此清晰、娇媚。

    身躯微震,继而脸上一热,她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哪里说的不对,您指出来便是……”

    冷青堂柔柔散淡的笑,抓住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温软的声音透出几分激动、几分宠爱的韵味:

    “你说的都对!我是开心,短短半年光景你便有所进步,可见当初在贡院时为师并没看错你。假以时日,你必会有更大作为!”

    “还不是您教的好。”

    顾云汐含羞偏头,唇瓣蠕动正要开口再讲些什么,门外一阵“笃笃”声响起。

    “督主,是我,卢容。”

    不等冷青堂先发话,外面的二挡头率先自报家门。

    “进来。”

    冷青堂放开顾云汐,负手扬声对门外道。

    卢容进来时带来两人,正是早先乔装被派出打听风声的暗卫。

    两人来不及去除身上假须发假发等伪装,就在督主眼前曲膝下拜:

    “参见督主,属下二人分别走访亓陵几条枢纽要道,打听到一些消息。”

    “讲。”冷青堂一只手肘倚靠桌面,闭目仔细听。

    一个道:

    “回督主,属下探访一些百姓,证实太守冯恒于亓陵为官五年期间,确实做过诸多巧取豪夺、鱼肉乡邻的恶事。”

    话音才落,另一人接话继续道:

    “可在数日以前,亓陵郡一夜白灾来袭,致众数房屋倒塌、田地被毁。那冯太守每日必带领府中众差官上街,挨家挨户赠送钱财米粮、柴炭。百姓们背后笑称:是冯恒出门滑倒时,不止摔坏了胳膊,还摔坏了脑子,所以才突然间转了性,变成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第三章 真假太守(2)

    亓陵郡,太守府

    两名暗卫的一番话使顾云汐悚然。

    要说雪天路滑,人摔坏手臂、脑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无论怎么摔,也不可能把一个人摔到性情大变的吧

    由此看来,自己的揣测并没有错。

    这个冯太守,到底是何人?

    冷青堂久久沉声不语,俊逸的面容看不到一丝情绪起伏,阖目的神色总显泰然自若:

    “驿馆与太守府邸,你们可曾去过?”

    一个暗卫回:“属下到达驿馆时,被掌柜告知馆内有钦差下榻,停止对外生意。属下担心被人暗中监视,故不敢与三挡头、十挡头接洽,恐打草惊蛇。”

    “做得好!”冷青堂夸赞一声,眼皮不撩。

    另一暗卫回:“属下守在太守府邸观察一刻,见大门禁闭,两旁并无人看守,现场确有诡异。入夜后,属下再带几人探查太守府邸。如有情况,再报督主。”

    冷青堂抿嘴摇头,果断道:

    不必,有人根本等不到入夜,便要对咱们下手了!”

    他终于幽幽睁了眼,向地上的暗卫摆摆手。

    两人对督主恭敬再拜,挺身而起,推门的刹那机警的目光向周围观望一刻,接着身影如一道闪电,眨眼间迅然在门口消失了。

    “督主!”

    “督主……”

    卢容与顾云汐分别在冷青堂两侧立身,忧虑的目光聚向背靠高椅的冷青堂,异口同声的语气无不透着焦灼。

    “别慌……”

    冷青堂脸色依旧沉稳,澹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前,负手凭空而望,语气淡淡道:

    “距离入夜,不是还有些时间嘛!”

    顾云汐再无法保持冷静,向督主那面急冲了两步,愤然问道:

    “督主,这些人与樊阳郡偷袭我们的人,是不是一伙?”

    冷青堂摇头,声音平缓的答:

    “不好说,或许正是之前那伙人也未尝可知。总要试过武功,才好辨认。”

    卢容神色肃然紧迫,站在冷青堂身后问:

    “督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布署?”

    “先叫你的暗卫设法与驿馆赵无极等人取得联系,入夜后一旦这里动手,便要驿馆那面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冯恒。

    本督真想快些剥下他的假皮瞧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此处截下东厂钦差,意欲何为!”

    “属下遵命。”卢容听后躬身拱手,做听命的姿态。

    冷青堂微微侧头又想了想,才道:

    “你先下去休息片刻,本督在此等候艾青回来。”

    “是。”

    卢容离开后,房间里寂静下来。

    顾云汐抬眼,正见督主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冠玉面容上染着春暖花开般的灿笑,她的脸颊顿时微微晕出些绯色,怀着几分羞赧、几分期待,晶莹的眸光左顾右盼,撅起粉嫩嫩的唇瓣娇声幽怨道:

    “您到底得罪过多少仇人?瞧这一路打打杀杀的,就没消停过!”

    “跟着我……后悔了?”

    冷青堂说话那时人已经在她身前止步,掬着几丝媚笑伸手过去,将她拦腰入怀。

    她不知这是句玩笑,慌忙将自己上身与督主分开一小段距离,举头深深的看他,秀气的小脸写满了认真与笃定,一本正经对他说:

    “督主,云汐从决心跟您的那刻开始,就不知何为后悔!眼下,云汐并非是在害怕,而是为您的安全担忧。云汐无法预知今后,更无法消除世人对东厂的误会,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云汐都愿与您共同承担、一同面对!”

    就这样相望,半晌无语,高矮的两个人影伫立不动……

    深邃曜黑的眸里光辉大盛,久久投在小姑娘神情专注的娇美容颜上。

    拳拳表态的之声听起来音色并非圆润悦耳,句句传入冷青堂耳中,却像是种极至的

    表白,须臾间引他动了情。

    镜面般平整的心湖瞬息涟漪四溅,凌乱不堪。这刻,他被她的执着深深感动了,心绪翻涌跌宕,无尽无休。

    今时今日,他真切的感受到被人爱着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正如一人独自在荆轲遍野的崎岖小路上行走,在最为疲惫、孤独的时刻,陡然回首时,便有另一人牵住他的手。

    尽管那只手羸弱而纤小,但就是那么丁点抓牢他的力量,委实带给他温暖与希望。

    淡红薄唇落在顾云汐的额头,深深一吻过后,督主的大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让头靠上他的胸膛。

    任窗外暮色昏昏、弥天风起,此处房间里却是一派侬情,晕染旖旎。诺大的天地华宇,唯有这对高矮相依、珠联璧合的画面,才最显温馨、和谐。

    饥肠辘辘的腹鸣传来,将甜蜜安宁的气氛打破。

    “督主,您午饭没吃踏实,我去给您找些吃的吧!”

    顾云汐嗤笑,知道自家爷可不是清水白菜能喂得饱的人物。

    身子刚离开督主的怀抱,就被他一把拽住:

    “算了,将就一下。外面乱,你出不去。”

    她满不在乎,挑眉傲然一笑道:

    “只要有食材有锅台,便难不倒我。我就借太守府的厨房一用,咱们还怕冯恒小气不肯?”

    “我派个人,跟你去。”

    督主依然放心不下。

    “别,眼下时机未到,贸然惊动冯太守反为不美,还是我自己去。您吃饱了身上才有力气,过会儿打架不吃亏嘛!”

    顾云汐低声说笑间走至房门前。

    “你自己小心点。”

    冷青堂推门,目光快速扫视一遍,注视她一路远去了。

    顾云汐离开不多时,艾青来找督主。

    “怎么样?查到什么?”

    禁闭了门,冷青堂坐下来问。

    “回督主,属下细细查过府衙每处,没有找到狗官鱼肉百姓、私敛钱财的证物。”

    艾青据实回答,红润泛光的方脸上始终带着自责与愧疚之意。

    冷青堂沉默思索一刻,看向他道:

    “冯恒于亓陵为官五载,聚敛大量民脂民膏,府衙或是他的宅邸必然有一暗室供其窝脏。既然府衙没有,再派暗卫深入冯府细细查看便是。

    这次倒好,本督原是要借赈灾为由,入太守府详查冯恒贪腐一案,却不想被人先东厂一步,代我们把案子办完了……”

    冷青堂慢悠悠说完,在椅上一手掸掸蟒袍的衣摆,随即“呵呵”漫笑了几声。

    艾青听得神情紧张起来,红脸上神色暗淡,两旁发鬓渐渐出汗:

    “如果我们所见的冯恒是被人假扮的,那真的冯恒,怕不是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冷青堂赞同的点头:

    “当务之急便要再探!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督主,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艾青有些按耐不住,双手铁拳紧握,张大的两眼尽被熊熊怒火点燃,灼亮的目光就快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焰。

    “不急,本督还想好好见识那些人的手段。艾青,辛苦你了,下去先歇着,晚上咱们有事要做,记得警醒些!”

    艾青闻言不再多问。

    督主的话意他自然明白,于是向上拱手,静静退出冷青堂的房间。

    ……

    顾云汐顶着一阵近似一阵的晚风走向太守府衙大门

    。院里,成群的乌鸦落到棵棵高耸半枯的梧桐树上,翅膀扑扑落落,争先恐后,哀沉闷顿的叫声此消彼长,为本就气氛诡谲的太守府平添出更多的怪异与萧条感。

    顾云汐抬头望望天,烦躁的促狭了双眼,暗道:

    哪来的许多乌鸦?真晦气!

    在衙门口,她被两侧衙役拦住:

    “冯大人有吩咐,白灾刚过,东厂钦差一行不宜外出。非要去,待小的回了太守大人再做定夺。”

    境况果然不出督主所料,东厂被冯恒的人盯死了。

    不过,顾云汐其实并不想走出府衙,无非做做样子,试探一下衙役们的反应罢了。

    灵眸翻动,她似笑非笑的看看两个衙役,态度谦卑道:

    “有劳两位大哥,我家督主午饭没吃瓷实,此刻腹中饿得紧,吩咐我到街上买点吃食。”

    一名衙役斜眼打量顾云汐,面带讥讽撇嘴道:

    “从京城来的大官到底和咱们穷乡僻野里的小人物不一样啊!怎么,这穷人都吃不上的大白馒头、糖花卷,到了你们嘴里竟都咽不下去?”

    另一个衙役说话口气还算客气:

    “不瞒小哥儿,亓陵不比其他五郡,此地多农种,为数不多的商铺也闹灾,时至今日也未开门营业。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啊!”

    “既然如此,我就借贵衙门的厨房一用,动手做几样点心,先给我家督主垫垫肚子。”

    顾云汐听罢不再坚持,转口又有了新主意。

    “这……”

    听闻“厨房”二字,两名衙役不约而同面容一怔,惊惧到面面相觑,艰难的表情令旁观的顾云汐大感不解。

    “怎么?这也不行?”

    衙役们反复推三阻四终于惹毛了顾云汐,她将秀眉高扬,杏眸圆翻,怒气沉沉甩头盯牢他二人,再开口的语气透着十足的烦躁:

    “你们究竟什么意思?东厂提督那是御赐的钦差,走访过江安五郡从没被人用清粥白菜款待过!是他体谅你们亓陵日子难过,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将就着用了些。如今不到晚膳时辰人先饿了,说借贵府厨房一用做点顺口吃食你们都不依!”

    顾云汐喋喋不休闹腾一通后拍拍胸脯,气焰依然嚣张:

    “我告诉你们,小爷我会下厨,绝不麻烦贵府大厨!还有,吃你们多少东西,到时候算个本钱,小爷我付你们银两便是!”

    满脸讥诮的衙役此刻更加不服,忿然上前正欲与她,却被同伴推开。

    无论如何,这小番卫讲得总在理些。官大一级压死人,东厂提督是朝廷二品大员,即便是他手下,也不会把个五品地方太守放在眼里。

    而今她要借用厨房,不如先依了她。真因为这点小事把那二品阉人闹出来,坏了老大的事可就真捅娄子了!

    想到这里,唱红脸扮好人的衙役看着神情懑懑的顾云汐,陪笑作揖道:

    “小兄弟莫生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点米粮如何谈得上银两交易?走走,我带你去厨房,那边请。”

    “切!”

    顾云汐得偿所愿,仍旧不依不饶,闷哼一声后扬起锐利不满的眼神,狠狠剜向他的同伴,随后与他一同前往府衙厨房。

    北行入角门,走过一重院落就到达目的地。

    顾云汐走进厨房,四处翻看食材时,引路的衙役就守在门口,眼光一刻不落的紧紧注视她的每个动作。

    不得不说,这太守府里的确穷得很。厨房里仅有的粮食,无非是些红豆黄豆、大米白面糯米面等最为普通的米面。

    往西侧瞅,木案上堆着几朵大白菜、两棵脆萝卜和几根干巴巴的淮山药,摆放杂乱无章。

    另一侧是几样调料:白糖、盐粒、麻油、食醋和酱油等。

    整个厨房里沾了荤腥的东西,也只有一块羊肝,与悬挂在窗边的一条腊鱼了。

    顾云汐皱眉摇头,沉沉叹口气。

    这是她长这么大头回见过食材最匮乏的厨房了!

    如此看来,那冯恒似乎没有存心慢待东厂钦差的意思,厨房储备有限,确实难以做出美味丰盛的佳肴。

    盯着木案上仅有的几样东西,顾云汐用心思考一刻,逐有了对策。

第四章 羊肝红豆,穿肠毒药

    亓陵,东来驿站

    晴儿闷闷回到堂上,堵气坐到桌边。

    “又碰灰了?”

    三挡头赵无极扭头,轻蔑的眼神扫过门口一脸横肉的衙役,低声问晴儿。

    她脸存不悦的颜色,厉声道:

    “谁说不是呢!这算什么规矩,咱们人进了驿馆,出去倒是难了,还要听这边太守的安排。我就是想咱们姑娘了,想过去陪她都不行!”

    萧小慎端起茶碗呷了口,雄眉斜挑对晴儿笑道:

    “人家如今还用你陪?你就安分呆在驿站吧,别想着像根蜡烛似的跟人家两人眼前晃没完。”

    “我呸!”晴儿甩头骂:“你才是蜡烛,你一家都是蜡烛!”

    萧小慎骤的敛笑,向驿站门口望了一眼逐问赵无极:

    “三叔,您不觉得亓陵这趟并不太平吗?”

    赵无极一面剥瓜子,一面警惕的环顾驿站周围,声音低到极限:

    “有人存心要掐断咱们和督主的联系,咱们得想办法啊,不能坐以待毙。”

    门口阵阵嘈杂,几人的争论、吵闹声引来赵无极这桌人的注意。

    过去看,原是个衣着褴褛的乞丐被衙役们拦在驿站门外。乞丐右手拄一根木棍,声音憔悴的哀求:

    “官爷,您行行好吧,我实在走不动了。眼看天黑,您让我进驿站里面讨碗热水喝,身子暖了好继续赶路啊。”

    “不行不行,驿站被太守府包下了,你去别处讨饭吧!”

    衙役跋扈甩手,不客气的把人往远处撵。

    看到赵无极站到门口,乞丐低垂的左手迅速比出只有东厂的人才能看懂的手势。

    赵无极会意,立马大踏步走出来,对那蛮横的衙役道:

    “这位大哥,出门在外行个方便。这位大伯年事已高,眼见天晚风急,你就让他进去歇个脚,不耽误时候的。”

    衙役垂眼想了想,逐的点头一挥手,算是应准了。

    “来,大伯,里边请。”赵无极对乞丐笑脸相迎。

    “多谢,多谢。”

    乞丐念叨着,拄棍往驿站里走,眼神带着一丝复杂,与赵无极的悄然对过。

    驿站老板一看有个乞丐入堂,一脸的鄙夷与嫌弃。

    “哎呦喂,我说这位爷,您怎么把个要饭的领进来了。”

    赵无极瞪了眼,狠声训斥:

    “要饭的如何?要饭的就不是人了?赶紧沏壶热茶,再端来一盘馒头,饭钱我给!”

    说完,就把乞丐安置在一张空桌旁坐稳。

    掌柜不敢再多话,悻悻的回到柜上,吩咐小伙计给那乞丐上茶、又摆了两个大白馒头和一碟小菜。

    乞丐大嘴麻牙的大吃特吃起来。一手拿着馒头自顾自啃,另一手食指在茶碗里蘸湿,在光滑的桌面上随意画了几个符号。

    邻桌的赵无极他们始终留意着这名乞丐的每一动作,看到他在桌上画的符号时,除了晴儿,大伙脸上全都显露出极端的错愕与震惊。

    不多时,乞丐慢悠悠离开座位,肮脏的手掌随意抚过桌面,将几个联络符号抹去。

    接着,他把剩下的白馒头揣进怀里,对赵无极躬身道过谢,拄起木棍巍巍曳曳的离开了驿馆。

    乞丐才走,赵无极

    等人火速上了二楼,聚集到十挡头袁浅房间里议事。

    ……

    太守府衙

    顾云汐往面盆里面倒进一瓢糯米面,兑白水撒酵曲,和成面坨。

    “你这是在做什么?”门口盯梢的衙役见状问她。

    顾云汐不抬头,边忙碌边答:

    “做‘三白糕’。你家只有糯米面、白糖和山药,倒可拌在一块儿上屉蒸发糕。因三样食材都是色白之物,我才给蒸出的点心命名为‘三白糕’。”

    等待糯米面发酵那刻,顾云汐就忙着削山药、洗白菜。

    “你打算做什么菜?”衙役感觉好奇,向厨房里走进几步又问。

    “清炖腊鱼、叫花白菜、腌萝卜,不费你家太多食材吧?”

    顾云汐厌烦的翻了翻白眼。

    心说,这太守府厨房总共也没多少值钱像样的东西,难为他们找个把家虎盯着我做饭,生怕多用冯家一点东西!

    之后,不管顾云汐着手做什么,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张嘴说话,那多事的衙役总要跟随她问这问那,警惕性颇高。

    灶台一侧传出几声细弱的声响,“叮叮咚咚”响得毫无规律,动静很是奇特。

    顾云汐停下手中事,弯腰仔细查找。

    衙役脸色微微泛白,有些局促道:“那只是老鼠罢了!”

    顾云汐没理他,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做事,心里却清楚衙役分明是在诓她。

    那微弱的动静传出的位置挨近炉膛。动物天性惯会自保,老鼠岂会在炉膛附近坐窝,难道要自取灭亡,甘愿被柴火烧死吗?

    顾云汐越想越觉不太对劲。不寻常的动静,衙役们紧张不明的表情,每种诡秘的异常之处都在表明,这外表寒酸的厨房定是藏着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

    必须找出它!

    眸光四处搜寻,她瞥到木案上的那盘子羊肝。

    灵机一动,顾云汐心生妙计。

    柴锅里水滚得热闹,顾云汐将羊肝直接投进水里炖。

    衙役见状,惊异的叫:“哎!那羊肝本身就是熟的!”

    “你不懂,我家督主喜欢五香卤羊肝,从不吃白灼的!”

    顾云汐冷冷瞟他一眼,趁其不备,往锅里又撒了把红豆,接着兑进酱肉、黄酒和其他佐料。

    这头忙完,她就去把山药剐泥,白菜去帮、叶子切丝。

    酵曲发面很快。

    只需一刻时辰,糯米面就在面盆里面半发开了。

    顾云汐将山药泥、适量白糖统统撒进面里,继续揉匀,放到木案上擀成方条,入屉上火蒸。

    接下来,她将白菜丝点白糖、食醋,加入芝麻酱与芥末粉搅拌。

    麻酱特有的醇香引起衙役的兴趣,提鼻嗅了好几下,口中不禁洇出津~液。

    “小兄弟,你、你这是做的什么菜啊?”

    衙役盯向顾云汐手上的大碗,不错眼珠,样子极为贪婪。

    顾云汐轻笑,神色得意,不觉加快拌菜的动作,沾了麻酱的菜叶就在一双筷子的带动下很有节奏的翻滚,带出一股股清新甘淳的香气,源源不断灌进衙役的鼻道里。

    他用力吞下一口涎液,对大碗里的东西目不斜视,口中连连称赞:

    “乖乖,不过是棵寻常的大白菜

    ,居然被你弄出这么个花样来!”

    “这道凉菜食材虽是平淡无奇,味道却鲜爽利口,故而我给它取名‘叫花白菜’。这位大哥,你尝尝!”

    顾云汐将拌好的叫花白菜拨出一小碟来,笑盈盈的拿给衙役。

    “这……行,我尝尝。”

    衙役这会儿没推辞,接过食碟和筷子,挑起一嘬白菜丝入口。只嚼了一下,便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道叫花白菜,完美结合了芥末的辛辣与麻酱的甘香,真是甜辣酸香,别样的爽脆!

    衙役一口气吃光食碟里的凉菜,抹抹嘴,意犹未尽。

    顾云汐这时用笊篱捞了炖软的羊肝,切片入盘。

    “大哥,您再尝尝我卤的羊肝,比起你们白灼出来的,滋味如何啊?”

    尝过顾云汐的手艺,衙役对她的警惕已松懈了大半。

    见她又热情的招呼,他便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肝吹凉,咬了一口。

    别说,这卤羊肝确实比白灼的入味,而且卤味里厚重的姜茴还把脏器本身的腥膻彻底遮盖住了,吃起来丝毫不会感觉其他杂味。

    羊肝炖到火候刚好,快刀片薄,绵软细腻,入口就有种快要融化的感觉。

    “嗯、好吃,真好吃!”

    衙役吃完一片,抑制不住夹起第二片猛嚼起来。这东西,真是越嚼越香,越香吃得越起劲啊

    “来,大哥,多吃点!卤羊肝搭配热黄酒,才是寒日里最美的享受呢!”

    顾云汐说着,装模作样拿起干净小盘,挪了几片羊肝进去,把余下大多半留给那衙役:

    “大哥,你多吃点!公务在身我家督主不能饮酒,吃不下囫囵一个,我就拿几片。余下的,你享用吧。”

    衙役眼前一亮,进而如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起来,完全没留意到他的身边,顾云汐正不动声色的斜睨过来,停留在精致小脸上的浅淡笑容里,渗露出丝丝的狠辣之色。

    羊肝入口来不及咽进肚,衙役就张嘴说个不停:

    “哎呀,谁不是公务在身啊!我们也不能随意饮酒,不过这卤羊肝白嘴儿吃也挺美味……”

    说话间一多半的羊肝被吃得只剩了两片。猛然,他脸色大变,一手捂住小腹,痛苦的大叫:

    “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

    “呦,这是怎么了?”

    眼见衙役扔了盘子,两手抱住肚子疼到脸色煞白,顾云汐暗自好笑。

    羊肝配红豆,那就是一记穿肠的毒药!虽然毒性不及砒~霜,也能让食用者高热不退、上吐下泻,反复折腾个几天几夜。

    “大哥,您别是外面喝了风,如今吃东西太急,肚里压了凉气了吧?”

    顾云汐幸灾乐祸的看着衙役疼到蹲地抽搐不止,浑身大汗淋漓,强忍笑意装出一副颇是关心他的样子:

    “要不,我去给您倒碗热水,您喝了压一压凉气吧!”

    那衙役曲身对她艰难的摆手,紧咬的牙关不断“咯咯”作响,冷汗透过衣衫,使他看起来整个人如水打了一般狼狈衰弱。

    “我、我得去……方便方便……”

    他喘着粗气,喉结里滚出混闷的声音,随即艰难的爬起来,宅宅歪歪奔向院外面去了。

第五章 惊现密室

    晴儿从狗洞里爬出来,怨愤的掸掉满身尘土。见到袁浅与萧小慎守在狗洞前面忍俊不禁,就没好奇的对两人翻眼睛:

    “你们出的好主意,居然教我钻狗洞!”

    萧小慎两臂抱胸,视线微垂看向个子矮自己一头半的晴儿,笑问:

    “你这是和谁学的武功?连翻墙都不会?这样如何保护我云汐妹妹啊?”

    晴儿神色不服,冷冷勾了勾唇,将驿站里他怼她的话在此时回敬给他:

    “人家跟在爷身边,还用得上你我保护啊?想什么呢你!”

    “嘿!我说……”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干正事要紧!”

    袁浅边上听得心烦,扬声打断二人的争执,转头向街头巷尾张望几眼,煞是警觉。

    晴儿猫腰轻声问道:“十挡头,咱们真不去太守府找督主他们吗?”

    袁浅展开黑布蒙了鼻梁以下,口吻坚决:

    “不能去!驿站都被人盯梢了,太守府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眼下是私自行动,突然闯去找督主,搞不好就会挨他老人家一通臭骂,还是先去探冯府的好!”

    晴儿听了惑然不解:

    “咱们初来乍到,谁知道冯府在哪儿?”

    萧小慎俊眉轻舒,轻松的表情似是成竹在胸:

    “刚刚驿站里的乞丐正是咱东厂的暗卫,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冯府,沿途会留标记。咱们只要顺标记寻,总会找到地方。”

    话毕从暗黑的劲服衣襟里掏出块手帕,递给晴儿:

    “拿去吧,遮住脸别让人认出来。”

    晴儿将帕子两手接过。口齿伶俐如她,一时间突然哑口,讲不出半句话来。默然低头,清浅眸光驻足于掌心里叠得平整的素帕那刻,如水流凝止,微微的有些发怔。

    手帕上,男性雄厚的体温尚未褪净,携着淡淡皂角的芳香,萦萦缭绕,弥弥荡漾。

    晴儿注视着、感受着,脸颊已在不知不觉中熨烫升温。

    “好了没有”

    等了一刻,萧小慎见晴儿秀目微闭只顾发呆,便不耐烦的推她一把,催促起来:

    “你还等我帮你不成?赶快把脸蒙上!”

    晴儿被他的躁吼惊得娇躯一震,逐的反应过来,含羞翘起美~唇轻作一笑,顺从的抖手帕遮住半张脸。

    随后,三个身影“簌簌”如离弦飞箭,转瞬消失在东来驿站后墙的巷子尽头……

    沿途,房屋、院落门前或是矮墙等不太显眼的位置上,几步以内,萧小慎他们都能发现一个盾牌形状的符号,那就是东厂暗卫留下的指路标记。

    在它们的指引之下,三人身形在已经大黑的晚穹下急行穿过几条街,远远的就有一处阔绰威风的大宅跃入他们的视线。

    亓陵地域不大,如此装潢华丽醒目的院落并不多见。三人接近过去,顺高墙摸到正门的拐角停下脚步。

    袁浅行动敏捷,身着夜行衣不易被人察觉。找个合适的角度,他躲到暗处细心查看,发现那朱红的大门上方所悬挂的金字匾额确是书有“冯府”无疑。

    内心略微轻松下来,看来并没找错地方。

    然而,袁浅很快也发现这群府宅似乎存在着某些不同寻常之处。

    眼下时辰不早,按理说,这样气势十足的富绰宅院,大门外早该悬挂起点亮的灯笼,至今门前为何仍是混沌漆黑的一片。

    袁浅四肢蜷曲

    ,猫在冯府高墙下一寸绝对安全的暗影里面,背贴墙面屏息观察了好一阵,又把一只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聆听。

    诺大的宅院,并非安置的时辰,果真是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出格的离奇!

    袁浅担心小慎他们,不敢在此过多耽搁,于是又等了等,就溜身回去找他和晴儿。

    “怎么样?”

    一看到袁浅健步如飞的赶回,不等他歇口气,应急的萧小慎压低声音追问。

    袁浅拉下蒙面的黑布,犹疑的凝眉道:

    “倒也怪了,我在那处观望许久,眼下冯府里面并没任何动静啊!难道这贪官建个豪华院子,却连个家眷佣人也没有吗?”

    “想要弄清楚,我们还要进去看看”

    萧小慎挥手挺身,在暗影中站起,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斩钉截铁说:

    “走,我们进府看看去”

    三人摸到冯府东侧墙角,晴儿抬眼向矗立的高耸墙头看了看,微微锁眉,脸色异是艰难。

    萧小慎旁边见了,打趣她:

    “怎么着?还要劳动哥哥我帮你一把了吧?”

    “嘿嘿……”晴儿对他讨好的憨笑,掩住的半张脸看不到多少笑颜,只是那双笑弯的明眸里,光芒睐动,冉冉生辉。

    萧小慎双臂一拦,瞬间将晴儿横抱离地,接着飞身向上直奔了墙头。

    袁浅紧随其后,两人都是轻飘飘下落,双脚踩到墙头的黑瓦上。

    三对目光几乎同时落到院中。一刹那,三张年轻的五官俱都溢出无以名状的惊愕与彷徨。

    冯府的庭院里无处不见桃树。此时二月,本离花期尚早,可这里的桃树却是花开正浓,朵朵粉嫩嫩的小花晶莹剔透,含蕊枝头,花香清凛。

    一阵狂风打来,花碎成雨,有无数粉的白的花瓣空中缠绕飘荡,又轻盈盈落到地上,无人打扫,自成一片连绵不休,美得绚烂如幻。

    晴儿躺在萧小慎怀里,被眼前的美景彻底震撼了。虽说提督府里也是一年四季鲜花遍布,却不及这里的满树粉白,来得浓艳、美得妖娆。

    袁浅卒然紧缩的眼瞳映入绝艳的桃色,不禁嘴唇蠕动,喃喃自语:

    “这……怎么可能……”

    萧小慎脸色阴郁,浓眉深锁,黑眸之中掠过丝丝锐利的冷光。

    满目桃花,色泽饱满,白的似雪,粉的如霞,与深黯邃远的墨蓝色苍穹交相呼应,景象虽是壮观无比却显突兀诡奇,在清冷无声的暗夜笼罩下,尽是语言描绘不出的不和谐。

    引颈细闻。就在风中,凛凛花香泛着丝丝泥土潮湿的气息里,似乎还残存了某类糜腐的味觉。

    倏的,萧小慎面色阴戾而凝重,握紧的拳头微微抖动,沉声一句:

    “下去看看,肯定会有重大发现!”

    ……

    太守府

    顾云汐目送衙役离开厨房,收敛起满脸鄙夷的冷笑,开始着手寻找方才那异常响动的源头。

    遗憾的是,那动静如今彻底消失了,再听不到半分动静。

    顾云汐心有不甘,模仿刚才的声音,随手在灶台一侧反复敲了许多次,也没听到那处再有任何回应。

    直起身板,她重重呼口气。

    会不会是自己太过敏感?或许,真是老鼠打洞呢……

    想到督主还在饿肚子,她无暇考虑其他,收了心思继续做饭。

    蒸笼里白汽热腾腾的蹿得浓。顾云汐把炉膛火势拨弱,搬了蒸笼下灶,小心翼翼揭开盖子,将蒸熟的三白糕取出来,置于木案上用刀成小块。

    盛盘时,有块落到地上。松软的糕体弹两弹,落到摆放橱柜的墙角边。

    顾云汐弯腰去捡,无意中发现这面墙上一块方砖很是怪异。

    它的四围不仅与砌墙的泥灰完全脱离,且凸出墙体表面十之二三。乍眼一看,极显特别。

    顾云汐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将凸出的方砖向墙里面使劲推了一下。

    “咯吱吱……呀”

    伴随长声不止的尖锐响声,灰尘扑面。顾云汐只觉脚下砖地剧烈晃动几下,连带她蹲地的身躯也在震颤的余韵中摇了一摇。

    遍室灰尘散去,她的视野前方,紧贴橱柜的墙体轰然打开,整面有半周偏移,现出墙体后方一处极为隐秘的空间。

    顾云汐五指撑地,惊愕的目光怔怔聚焦在前面那寸未知的领域。

    密室?!

    顾云汐内心震动不已,终于意识到,墙基那里突兀的方砖,原来就是开启密室的机关!

    江安省尽传亓陵郡太守冯恒是个贪官,想必建造密室,便是为藏匿其剥削所得的金银财宝

    难怪方才自己说要借用府衙厨房,门口的衙役万般阻拦,还派人盯梢自己,敢情确是做贼心虚啊!

    顾云汐陡然来了精神,挺身而起,疾步来到那面角度扭转的墙体前面,飒的停住脚步。

    探头探脑向墙体后面望了望,但见与它一尺半的距离后方乃是另一面墙。

    顾云汐感觉诧异。

    这种两墙间隔通见于火墙构造,可厨房引用火墙建筑,根本就是浪费建材嘛!

    这时,她那靠近机关墙的半张脸蓦地感觉到,有小风从两墙间隔的一端贯不断过来。

    顾云汐随手掏出火折子吹亮,一手拿它伸入间隔处查看。

    果然,借着火折子发出的些许火光,她看到间隔处靠右手那侧的幽暗地面上现出一长方的入口,几节台阶隐隐若线。以顾云汐此时所在的方位,一时还难以看清密室深处还有些什么。

    入口面积不算太狭窄,足以容纳一人进出。

    要不要下去看看?

    顾云汐攥紧火折子,心里一阵纠结。

    死寂沉沉的空间里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比一声闷重。

    顾云汐清楚,此刻自己种种的惊惶不安,已然将全部胆小与怯懦暴露无遗。

    刚刚,密室里遍及金银也只是凭空揣测,毕竟自己还没亲自探访密室,目睹到里面究竟藏有的东西。

    密室徒现,犹如神助,看得出老天爷都在帮东厂。可是,要想彻底搞清一切,必须有人亲身进入密室

    内心踌躇的时刻,顾云汐想到了自家督主,他浅笑莞尔令人错不开眼的刹那浮现于脑海。顿时,自己一颗凌乱不堪的心变得安定、从容。

    顾云汐在这刻感觉到浑身是胆,像是冥冥之中,自己被某个神来之笔注入了满满的力气与能量。

    大步闪身,顾云汐灵巧的绕过机关墙,手举火折子轻轻走下密室的一节节台阶。

第六章 人去哪了

    亓陵,太守府衙,另一处房间

    冯太守居主位,身边是七、八衙役。

    一个狞目,信誓旦旦道:

    “大哥,我们全都准备好了。入夜讯号起,驿馆与府衙两头火起,我们一举杀光那群番子!”

    冯太守矍朗面容上一抹凝重,缓缓抬头,炯亮有力的目光在这刻放空,深色眼底更掺进莫名的黯然与感伤。

    右手狠握成拳,指骨跟随情绪波动而摩擦生出“嘎啦、嘎啦”的响动。

    “十一年了!是时候……为郑国公讨还血债了……”

    一名衙役看看窗边,突的想到什么,面有忧虑:

    “大哥,那阉人身边的小番卫鬼的很啊!您看他,从进城的那刻开始就没消停过,与那东厂提督一唱一和专门寻咱们麻烦。”

    冯太守收了撒远的目光,好像若有所思,微微眯眸,喃喃自叹:

    “小小年纪便心思缜密、眼光独到,不亏是冷青堂的徒弟。不过他那张脸,到底在哪处见过?”

    房门大开,一衙役脚下慌张,刚进屋就一跤绊倒:

    “大哥,叫云官儿的小子……跑进厨房了!”

    ……

    厨房

    顾云汐走下密室,一步步向索求的真相接近。

    阶梯窄而陡,每节台阶都无法容下她的整个脚掌。顾云汐一手握牢火折子、一手扶墙,蹑手蹑脚往密室深处行进。每走过一节台阶,她都会在心里记个数。

    她总共走下二十八节台阶,细长的通道便在眼前展现出来。

    心惊肉跳,顾云汐再次止脚不前。火折子发出微乎其微的光亮,将她纤柔黝黑的身影斜打在通道地面上,拉得细长。

    倘若就此打住,折身返回通报督主,恐怕来不及了。

    盯梢的衙役身中食毒,上吐下泻的激烈反应很快就会被冯太守察觉。就此离开,东厂的人若再要接近这间厨房恐怕很难。

    搞不好狗急跳墙,便会逼得冯太守把密室里的东西转移,或者提前对东厂的人下黑手。

    事到如今,只能接着走

    用力咽口唾液,顾云汐不再犹疑,紧咬下唇迈步,继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通道里摸索。

    深远、幽暗,未知的世界就像是无底的深渊,将她娇小的身躯吞没,迫使她不停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密室内温度潮湿闷热,她却因为胆寒,边向前走,边不停的哆嗦。

    明明只是五十一步距离,对她而言,恍是漫长、永无尽头的旅途。

    视野前方,模糊不清的空间豁然宽广。

    一股股的火烛、血腥以及排泄物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极其呛人。顾云汐下意识捂住口鼻,深深皱起眉头。

    高举火折子四处照,她看到地面与周围的石墙很平坦,都用了上好的青砖和白灰修整过。

    顾云汐小心翼翼的向着密室更深处走,不忘随时警惕着,小心留意周遭的一切动静。心中,她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

    “没有怪兽、绝没有怪兽!再往里走走,就能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有数不尽的良田地契,那便是狗官冯恒贪腐私收的证据。

    而我,必须尽快取证,回去交给督主

    急于立功的迫切心理渐渐猖盛,顾云汐此刻不再有任何胆怯之心,只管举火折子脚下不停。

    前方某处,暗影里猝然的摩擦声,接连一记沉吟,恍若某人的轻叹,令她倏的顿住脚。

    瞬间,一颗跳动的、已紧绷到极致的心脏似是突然停滞。尽管胸腔内憋得异常难受,顾云汐却是一口气也不敢呼

    出来。

    这刻,沉浸在静寂而诡异的黑暗中,她只觉全身发凉,根根汗毛“嗖嗖”竖立而起。

    这里……竟有活物?

    她将脚步放缓,形容十分警惕,不断寻找响声的源头。

    曾经,她在玉酆山的断崖下激战狼群。大难不死的经历,倒叫她感觉,往后这世上,再没什么猛兽可以轻易吓到她了。

    顾云汐终于在密室房间的尽头,发现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蜷缩在石墙角落里。

    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索紧紧捆绑,凌乱披散的须发黏成一团。身上仅剩的白色中衣、中裤布满血痕与污秽,散发着不堪的恶臭。

    顾云汐彻底惊呆了,她没想到这间巧费心思、不惜动用重金银两打造的密室里,只匿了一个大活人?

    他是谁?为何手脚被捆丢进了密室?难道……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蹦出的那刻,顾云汐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为证实观点,她屏息又向那人挨近了几步。

    五步之遥,那人感觉到黑暗的前方摇摇晃晃的丁点火光,缓缓而艰难的向那光亮抬起头来,涣散迷离的目光终于对上顾云汐惶恐万状的眼神。

    干裂失血的嘴唇徐徐打开,随着阵阵恶臭的喷出,有“咿咿呀呀”浑浊不清的音节从他枯涸的嗓眼里不断向往迸。

    骤然,顾云汐的两腿好像被人牢牢抓住似的再难抬起,轻易向前迈开、或是随意的后退。

    这个被捆绑的人……他的脸、他的五官……竟与冯太守的一模一样!

    事实,竟如自己所构想的那般

    她一直都在怀疑,那个将东厂钦差大队迎进亓陵的冯恒,是有人伪装假扮的,真相,果是如此!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想来,冯恒为官数年,正是坏事做尽,才会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盯上。

    他们关押了他,换上他和衙役们的衣服,扮成太守府的差官。

    如此,便不难解释为何衙役官服上诸多的破洞。那些,该是当初这团伙为占太守府,与真差官们搏斗时,兵刃一击命中对手的证据。

    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困住顾云汐全身。

    看来除了冯恒,那些差官们已经凶多吉少了。难怪,院里的梧桐树上会有许多乌鸦。

    乌鸦食腐,这院里某处,必然藏有差官的尸体!

    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这密室里没藏尸体,否则顾云汐真担心自己会做出,下了密室后发现可怕的东西,继而失声喊叫后仓皇而逃的行为。

    另外顾云汐可以肯定,刚刚她在灶台边听到的响动,也是这个真太守为求获救,想法设法敲击墙体发出的动静。

    密室直达厨房,声音通过墙体反射,传到灶台一侧,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无论如何,那些乔装打扮的不明人定是要对付东厂,才会制定如此周密的掉包计划。

    督主,又有危险

    顾云汐拔腿往回跑。

    一口气登上台阶,爬出入口抬,她就看见冯太守立在机关墙一侧,健壮的右臂支撑墙面,漠然的老脸持有阴鸷的表情。

    看到顾云汐,须髯下的嘴唇微微抽动,似笑间神情险恶……

    冷青堂焦躁的负手徘徊。近一个时辰,顾云汐出去找吃的都未回来,不免引他担忧。

    他了解小姑娘。

    就算做大菜,素日里她也要不了这许久的时间。怕不是中途横生枝节,人出了意外?

    艾青、卢容此刻就守在屋里,门外还有两番卫把守。

    眼见督主忧虑至此,艾青便说:

    “督主,我出去寻寻云丫头!”

    冷青堂接连摇头,步履依旧:

    “一个找一个,才最容易失散,再等等!过会儿咱们去见冯恒,都把软家伙掖上。”

    门外对话声起:

    “烦劳这位爷进屋通传,冯大人让小的来请冷督主,前院膳厅用晚膳。”

    “在这等着。”

    少时,一番卫进屋传话。

    冷青堂从容眯眸,俊脸上毫无惧色。由艾青伺候着

    换上一身利落的玄青窄袖便袍,他带领众手下走出房间。

    ……

    太守府,膳厅

    冯太守正襟端坐在副位,室内一派灯火通明耀亮了他的红润脸庞。而他于此时陷入安逸之中的五官,看起来总显露出一丝诡谲与狞戾之色。

    他的身边站有四名衙役,腰间挎刀,面沉似水,形态各异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看到冷青堂在两挡头与两番卫的拥护下,阔步巍然步入膳厅,冯太守鹰隼般锐利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冷督主,请上座。”

    起身,冯太守支起右臂,迎钦差入座。

    “有劳冯大人,请。”

    寒暄之后,冷青堂垂目坐于主位的一瞬间,眼尾余光迅速扫过四名衙役身上所携的武器。

    淡淡勾唇,他装作毫无察觉。

    冯太守落座后,眼光轻移,向督主身旁雄背挺直的大挡头艾青稍稍看过去。

    见他怀抱冷青堂的清水流云剑,不觉下颌垂低一度,无声牵起一丝阴森的冷笑。

    东厂两大挡头与手下番卫此刻暗自卯足了一口气,时刻警惕着对面那四名静默阴冷的衙役。

    饭桌上大家心照不宣,各带兵器,翻脸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气氛,变得尖锐而紧迫。双方虽未抽出兵器却已暗自较劲,四目相对、眼神互视之间,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斗较量。

    冷青堂镇定举目,透过半开的门,远远望向膳厅外面昏沉的幕色。

    月光氤氲出轮廓,落在院中一棵粗犷的梧桐树上,投下惨白的光辉。梧桐树高耸挺直,茂密的枝丫在那幽幽月光的拢聚中张牙舞爪,更显诡异阴沉。

    下颚轻扬,冷青堂提鼻间便可嗅到岑寂的晚穹下,躁动弥荡的浓重血腥与杀戮的气息。

    俊逸的面容倏然一凛,目光犀利放远,奕奕神采转而厉色十足。

    “冯大人,本督的徒弟云官儿……可是在你手上?”

    冯太守手捋须髯“呵呵”漫笑几声,对身边衙役做个手势。

    一人出去不多时后回来,将一盘切得齐整的三白糕摆到空荡荡的圆桌正中。

    冷青堂张大的凤目怔了怔,无声注视着碟里的东西,紧接着神情剧变,温玉面容突的乌云翻滚,阴暗至极。

    碟中精致的糕点一看就知出自云汐之手!他清楚,冯恒敢在他面前呈上它来,便是要以挑衅回答他的提问。

    “……你,究竟是何人?”

    冷青堂眯眸,幽幽目光淬着怒意沉沉转向冯太守表情空白的脸,不紧不慢的问话声音透着几分沙哑,语气寒凉,如冰封千年的深潭,凛冽摄人:

    “为何要假扮亓陵郡太守,在此处拦截本督?!”

    冯太守双目牢牢锁定冷青堂的愤怒,平淡的目光暗藏锋芒:

    “督主难道忘了?十一年前京城入冬,那场大雪之夜发生过什么……?”

第六章 人去哪了

    亓陵,太守府衙,另一处房间

    冯太守居主位,身边是七、八衙役。

    一个狞目,信誓旦旦道:

    “大哥,我们全都准备好了。入夜讯号起,驿馆与府衙两头火起,我们一举杀光那群番子!”

    冯太守矍朗面容上一抹凝重,缓缓抬头,炯亮有力的目光在这刻放空,深色眼底更掺进莫名的黯然与感伤。

    右手狠握成拳,指骨跟随情绪波动而摩擦生出“嘎啦、嘎啦”的响动。

    “十一年了!是时候……为郑国公讨还血债了……”

    一名衙役看看窗边,突的想到什么,面有忧虑:

    “大哥,那阉人身边的小番卫鬼的很啊!您看他,从进城的那刻开始就没消停过,与那东厂提督一唱一和专门寻咱们麻烦。”

    冯太守收了撒远的目光,好像若有所思,微微眯眸,喃喃自叹:

    “小小年纪便心思缜密、眼光独到,不亏是冷青堂的徒弟。不过他那张脸,到底在哪处见过?”

    房门大开,一衙役脚下慌张,刚进屋就一跤绊倒:

    “大哥,叫云官儿的小子……跑进厨房了!”

    ……

    厨房

    顾云汐走下密室,一步步向索求的真相接近。

    阶梯窄而陡,每节台阶都无法容下她的整个脚掌。顾云汐一手握牢火折子、一手扶墙,蹑手蹑脚往密室深处行进。每走过一节台阶,她都会在心里记个数。

    她总共走下二十八节台阶,细长的通道便在眼前展现出来。

    心惊肉跳,顾云汐再次止脚不前。火折子发出微乎其微的光亮,将她纤柔黝黑的身影斜打在通道地面上,拉得细长。

    倘若就此打住,折身返回通报督主,恐怕来不及了。

    盯梢的衙役身中食毒,上吐下泻的激烈反应很快就会被冯太守察觉。就此离开,东厂的人若再要接近这间厨房恐怕很难。

    搞不好狗急跳墙,便会逼得冯太守把密室里的东西转移,或者提前对东厂的人下黑手。

    事到如今,只能接着走

    用力咽口唾液,顾云汐不再犹疑,紧咬下唇迈步,继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通道里摸索。

    深远、幽暗,未知的世界就像是无底的深渊,将她娇小的身躯吞没,迫使她不停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密室内温度潮湿闷热,她却因为胆寒,边向前走,边不停的哆嗦。

    明明只是五十一步距离,对她而言,恍是漫长、永无尽头的旅途。

    视野前方,模糊不清的空间豁然宽广。

    一股股的火烛、血腥以及排泄物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极其呛人。顾云汐下意识捂住口鼻,深深皱起眉头。

    高举火折子四处照,她看到地面与周围的石墙很平坦,都用了上好的青砖和白灰修整过。

    顾云汐小心翼翼的向着密室更深处走,不忘随时警惕着,小心留意周遭的一切动静。心中,她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

    “没有怪兽、绝没有怪兽!再往里走走,就能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有数不尽的良田地契,那便是狗官冯恒贪腐私收的证据。

    而我,必须尽快取证,回去交给督主

    急于立功的迫切心理渐渐猖盛,顾云汐此刻不再有任何胆怯之心,只管举火折子脚下不停。

    前方某处,暗影里猝然的摩擦声,接连一记沉吟,恍若某人的轻叹,令她倏的顿住脚。

    瞬间,一颗跳动的、已紧绷到极致的心脏似是突然停滞。尽管胸腔内憋得异常难受,顾云汐却是一口气也不敢呼出来。

    这刻,沉浸在静寂而诡异的黑暗中,她只觉全身发凉,根根汗毛“嗖嗖”竖立而起。

    这里……竟有活物?

    她将脚步放缓,形容十分警惕,不断寻找响声的源头。

    曾经,她在玉酆山的断崖下激战狼群。大难不死的经历,倒叫她感觉,往后这世上,再没什么猛兽可以轻易吓到她了。

    顾云汐终于在密室房间的尽头,发现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蜷缩在石墙角落里。

    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索紧紧捆绑,凌乱披散的须发黏成一团。身上仅剩的白色中衣、中裤布满血痕与污秽,散发着不堪的恶臭。

    顾云汐彻底惊呆了,她没想到这间巧费心思、不惜动用重金银两打造的密室里,只匿了一个大活人?

    他是谁?为何手脚被捆丢进了密室?难道……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蹦出的那刻,顾云汐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为证实观点,她屏息又向那人挨近了几步。

    五步之遥,那人感觉到黑暗的前方摇摇晃晃的丁点火光,缓缓而艰难的向那光亮抬起头来,涣散迷离的目光终于对上顾云汐惶恐万状的眼神。

    干裂失血的嘴唇徐徐打开,随着阵阵恶臭的喷出,有“咿咿呀呀”浑浊不清的音节从他枯涸的嗓眼里不断向往迸。

    骤然,顾云汐的两腿好像被人牢牢抓住似的再难抬起,轻易向前迈开、或是随意的后退。

    这个被捆绑的人……他的脸、他的五官……竟与冯太守的一模一样!

    事实,竟如自己所构想的那般

    她一直都在怀疑,那个将东厂钦差大队迎进亓陵的冯恒,是有人伪装假扮的,真相,果是如此!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想来,冯恒为官数年,正是坏事做尽,才会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盯上。

    他们关押了他,换上他和衙役们的衣服,扮成太守府的差官。

    如此,便不难解释为何衙役官服上诸多的破洞。那些,该是当初这团伙为占太守府,与真差官们搏斗时,兵刃一击命中对手的证据。

    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困住顾云汐全身。

    看来除了冯恒,那些差官们已经凶多吉少了。难怪,院里的梧桐树上会有许多乌鸦。

    乌鸦食腐,这院里某处,必然藏有差官的尸体!

    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这密室里没藏尸体,否则顾云汐真担心自己会做出,下了密室后发现可怕的东西,继而失声喊叫后仓皇而逃的行为。

    另外顾云汐可以肯定,刚刚她在灶台边听到的响动,也是这个真太守为求获救,想法设法敲击墙体发出的动静。

    密室直达厨房,声音通过墙体反射,传到灶台一侧,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无论如何,那些乔装打扮的不明人定是要对付东厂,才会制定如此周密的掉包计划。

    督主,又有危险

    顾云汐拔腿往回跑。

    一口气登上台阶,爬出入口抬,她就看见冯太守立在机关墙一侧,健壮的右臂支撑墙面,漠然的老脸持有阴鸷的表情。

    看到顾云汐,须髯下的嘴唇微微抽动,似笑间神情险恶……

    冷青堂焦躁的负手徘徊。近一个时辰,顾云汐出去找吃的都未回来,不免引他担忧。

    他了解小姑娘。

    就算做大菜,素日里她也要不了这许久的时间。怕不是中途横生枝节,人出了意外?

    艾青、卢容此刻就守在屋里,门外还有两番卫把守。

    眼见督主忧虑至此,艾青便说:

    督主,我出去寻寻云丫头!”

    冷青堂接连摇头,步履依旧:

    “一个找一个,才最容易失散,再等等!过会儿咱们去见冯恒,都把软家伙掖上。”

    门外对话声起:

    “烦劳这位爷进屋通传,冯大人让小的来请冷督主,前院膳厅用晚膳。”

    “在这等着。”

    少时,一番卫进屋传话。

    冷青堂从容眯眸,俊脸上毫无惧色。由艾青伺候着

    换上一身利落的玄青窄袖便袍,他带领众手下走出房间。

    ……

    太守府,膳厅

    冯太守正襟端坐在副位,室内一派灯火通明耀亮了他的红润脸庞。而他于此时陷入安逸之中的五官,看起来总显露出一丝诡谲与狞戾之色。

    他的身边站有四名衙役,腰间挎刀,面沉似水,形态各异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看到冷青堂在两挡头与两番卫的拥护下,阔步巍然步入膳厅,冯太守鹰隼般锐利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冷督主,请上座。”

    起身,冯太守支起右臂,迎钦差入座。

    “有劳冯大人,请。”

    寒暄之后,冷青堂垂目坐于主位的一瞬间,眼尾余光迅速扫过四名衙役身上所携的武器。

    淡淡勾唇,他装作毫无察觉。

    冯太守落座后,眼光轻移,向督主身旁雄背挺直的大挡头艾青稍稍看过去。

    见他怀抱冷青堂的清水流云剑,不觉下颌垂低一度,无声牵起一丝阴森的冷笑。

    东厂两大挡头与手下番卫此刻暗自卯足了一口气,时刻警惕着对面那四名静默阴冷的衙役。

    饭桌上大家心照不宣,各带兵器,翻脸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气氛,变得尖锐而紧迫。双方虽未抽出兵器却已暗自较劲,四目相对、眼神互视之间,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斗较量。

    冷青堂镇定举目,透过半开的门,远远望向膳厅外面昏沉的幕色。

    月光氤氲出轮廓,落在院中一棵粗犷的梧桐树上,投下惨白的光辉。梧桐树高耸挺直,茂密的枝丫在那幽幽月光的拢聚中张牙舞爪,更显诡异阴沉。

    下颚轻扬,冷青堂提鼻间便可嗅到岑寂的晚穹下,躁动弥荡的浓重血腥与杀戮的气息。

    俊逸的面容倏然一凛,目光犀利放远,奕奕神采转而厉色十足。

    “冯大人,本督的徒弟云官儿……可是在你手上?”

    冯太守手捋须髯“呵呵”漫笑几声,对身边衙役做个手势。

    一人出去不多时后回来,将一盘切得齐整的三白糕摆到空荡荡的圆桌正中。

    冷青堂张大的凤目怔了怔,无声注视着碟里的东西,紧接着神情剧变,温玉面容突的乌云翻滚,阴暗至极。

    碟中精致的糕点一看就知出自云汐之手!他清楚,冯恒敢在他面前呈上它来,便是要以挑衅回答他的提问。

    “……你,究竟是何人?”

    冷青堂眯眸,幽幽目光淬着怒意沉沉转向冯太守表情空白的脸,不紧不慢的问话声音透着几分沙哑,语气寒凉,如冰封千年的深潭,凛冽摄人:

    “为何要假扮亓陵郡太守,在此处拦截本督?!”

    冯太守双目牢牢锁定冷青堂的愤怒,平淡的目光暗藏锋芒:

    “督主难道忘了?十一年前京城入冬,那场大雪之夜发生过什么……?”

第七章 闻人君正(1)

    不知睡了多久,幽幽睁眼时,目及之处尽是昏暗不明。

    火光掠动,点点虚弱的影像在潮湿的青石砖壁上缓缓流淌,映入顾云汐惺忪的眼,从模糊逐至清晰。

    身子刚一动,全身立刻疼痛不已,这是她被假太守打下密室的后遗症。

    惊悚!

    她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阴冷的砖地上,全身由麻绳五花大绑。因是脸紧贴地面,密室里那股子挥不出去的骚臭闻着更浓,惹她不停干哕。

    愕然翻眸打量周遭,几米远是浑身血污的冯恒。

    他该是睡着了,之前的不堪折磨已使他脊背弯驼,正挨着坚硬的墙面,低垂头纹丝不动,干瘪的身子跟随他呼吸的韵律,很有节奏的缓缓起落。

    耳边脚步声疾,有人来了

    顾云汐扭脖,姿态异常不雅的投目,原是一矮个子衙役从暗处走来,一手火把,一手托碗,有些许不算太过美味的饭香,从他手掌的碗中飘荡出来,与密室里的秽膻之气很快的融合,形成极为怪异难闻的味道。

    “呦呵,醒了!”

    衙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近,火把晃过顾云汐挂彩的小脸后“嘿嘿”一笑,继而又转到冯恒那面,伸脚将他踹醒。

    “起来,起来!别睡了,吃饭了!”

    火把插入墙上的铁环,衙役蹲身下去,将碗置地的动作忽的一顿。

    突然想到逗乐的事,他咧嘴坏笑一两声,旋即翻转手腕,一碗饭全部扣在了地上。

    “来,吃吧”

    矮个衙役的讥笑声还未落下去,冯恒就像个饥饿的野兽般猛扑到地上,张开臭死熏天的大嘴疯狂舔食那堆沾满灰尘的饭菜,享受而满足的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由于太过于兴奋,整个进食过程,他那对被粗糙麻绳紧紧捆绑的手脚不断蹬踹、挣扎,活像个没有脊骨蛆虫正在蠕蠕耸动、任人宰割。

    “嘿嘿,狗官就该像狗一样吃饭!”身边那衙役边欣赏边笑。

    顾云汐难以置信的一旁观望着,眉头同情而悲痛的拢紧。

    眼前之人,便是朝廷正五品官员,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而今被一伙来路不明之人劫持,受尽折磨与凌辱,还要如同牲畜一般四肢匍匐着取食,丝毫不顾官威与尊严,如何不令旁观者心凉、嗟叹?

    顾云汐躺在地上,急到五内俱焚。

    她已洞察了冯太守的秘密,还未来及告知督主便被这伙恶人活捉了。眼下身陷密室,与外界失去联络,不知外面是何时辰,更不知督主此刻遇到了什么事。

    脑中臆想不断,每副画面无不充满惊悚与血腥,吓得顾云汐通身大汗淋漓,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了。

    不行,必须设法尽快脱身去找督主!

    只见那衙役看够了,朝地上啐口唾沫,扭脸向顾云汐瞧过来。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做官的终日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活该有如此下场!”

    顾云汐扁扁嘴唇,声音细弱的对他说:

    “大哥,我、我想方便……”

    “方便?就这么尿吧!都到这地方来了,哪还那么多讲究!”

    衙役轻蔑的说完站起来,贼溜溜的目光向顾云汐身下看了看,猥琐的笑:

    “上面就要大乱了,你和这狗官可不一样,留着没用!明白了?横竖快要死的了,凑合着吧!”

    大乱?

    顾云汐从这衙役口中清楚的获得了一个重要讯息。看来,假太守是要对督主下手了!

    来不及多做考虑,心一横,她开始施展逃跑计划。

    “大哥,我求求你了……”她躺在地上扭动身躯,再次恳求道:

    “您就行行好,帮我把绳子解开,让我方便一下吧,我手脚都被捆麻啦……”

    “人不大,屁事不少!”

    衙役不耐烦,骂骂咧咧大步走过来,两只黑黢黢的大手伸向顾云汐的腰带,立时引来她一声尖叫:

    “啊”

    夸张的嗓音惊得衙役缩回了手去。

    “他妈的吓死老子了,干什么你!”

    衙役勃然大怒,举手准备抡向顾云汐。

    她畏惧的看向他,眼窝泛红,结结巴巴的说:

    “大哥,实不相瞒……我、我是女的……”

    “什么?”

    衙役在惊诧之中缓缓抽回手掌。

    顾云汐满脸委屈,羞怯的重复:

    “我、我是女的,不能如此……”

    衙役神色大怔,向顾云汐靠近几分,定睛仔细打量她的小脸。只见她肤色细腻白皙,五官精致绝伦,确实存有一种异于俊美男子的秀丽与阴柔。

    衙役顿时讶异,倒抽进一口气后紧闭了唇,脖颈处突起的浑圆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一只大手以顾云汐想象不到的速度探过去,往胸口处摸了把,顿时惊喜万状,两眼中色眯眯的光亮,在幽暗的环境里尤是醒目。

    顾云汐强忍内心的憎恶与不适,为了顺利脱身,只好硬头皮继续装下去。

    “大哥……我也是被那太监买来的,全为活命,迫不得已啊……”

    顾云汐悲戚的蹙眉,可怜兮兮。樱唇半启,哀求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如清水镜湖上的被风带起的层层涟漪,撩得人耳根燥热,心生奇痒。

    神色渐缓,衙役重重吐口闷气,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随之,两三下解开顾云汐脚踝上的绳索,动作奇快,接着扶她起身。

    顾云汐的双臂依旧被麻绳倒剪捆绑。一指的距离,她紧抿嘴唇,勾眼看住那衙役,清明的眼眸如水,滟滟光辉犹如夜穹中的星辰,在昏暗沉沉的空间里也是璀璨夺目,引人无限遐思。

    “大哥……”她蹙眉幽怨的看向他,再次轻颤颤舒喉。

    衙役对她也是目不转睛,静默对视中,雄性呼吸越显疾促。

    倏然,他猛冲向她,将她狠狠抵到墙壁上。

    “啊……”

    脊背撞到坚硬的石壁,顾云汐吃痛不已,却偏是一记轻吟,声音柔和婉转如若夜莺轻啼,透出一股子哀伤。

    衙役瞬间被她刺激发狂,抱住她的身躯一阵乱吻。她装作受用的模样,嗓眼挤出一两声呻~吟,微闭诱惑的两眼求他:

    “大哥,也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吧。让我好好伺候你,我现在身上痒……”

    衙役停了侵犯动作,手掌摩挲她的脸蛋上,淫邪的笑道:

    “小**!”

    很快,上身的绳子也去掉了。那衙役面露贪婪,正要欺身,顾云汐突然飞起一脚,正中他两腿间的要害。

    衙役当即“哇哇”大叫,手掩受伤部位就地打滚。

    顾云汐早就隐忍多时了。此刻衙役一番痛不欲生的模样,倒将她胸膛里滚滚怒火燎得更盛。一时间,她

    拧眉立目,完全丧失了理智。

    猝的,地上哀嚎不断的人形在她眼中变为一条气息奄奄的饿狼。

    她瞪圆两眼,血丝遍布,顺手从靴筒里拽出匕首,冲过去对准衙役的咽喉就是一刀!

    森利寒光黑暗中掠过,鲜红的血凭空喷起老高,那衙役都没吭声,在地上抽动一刻,就再没动静了。

    ……

    冯府

    萧小慎、袁浅与晴儿在庭院里遇到两名前来探府的东厂暗卫。

    听他们汇报,才知冯府书房确有一暗道,内里除名家书法字画、珍奇古玩,还有本他为亓陵郡太守以前数年里,私通官员、往来行贿晋升的帐目。

    此外,再无其他金银细软。

    后来,几人聚在庭院,将一株株桃树挖开,果然在那些花开诡异烂漫的树下,掘出五十二具尸体。有男有女,家眷主仆,均为一击毙命,死去半月有余。

    几人惊骇非常,准备即刻返回驿站报予三挡头赵无极,却见天际北方,一道璀璨如礼花的银白光束飒然直奔高空,转瞬向四面八荒无声绽裂开来,数不尽大小光斑,在夜的墨蓝穹顶下旋转起舞。

    南面一团橙红,光影咄咄摇曳,滚着烈烈浓烟映红了半个夜空。

    着火了!

    那方位,正是东来驿站!

    ……

    太守府,密室中

    身躯剧烈一震,滴血的凶器骤然掉落到地上。清脆刺耳的撞击在复而寂静的空间里透着回音,将梦魇中的顾云汐彻底唤醒。

    怔怔望向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尸身,她愕然张嘴大叫,歇斯底里一通,逐的连滚带爬跑出密室。

    地面上火光弥天,猩红滚滚的热浪里频频现起刀光剑影,道道冷厉银芒相争相缠,继而被火舌吞噬。

    顾云汐呆呆站立在激战不休的院子里,默然注视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神色错愕、迷茫。

    如若刚出地狱,未及升天,便又踏入另一噩梦!

    兵刃摩擦点燃了团团簇簇犀利火花,璀璨了浑浊的眸间。满天及地的,锈味、血腥与焦油气味。

    脑中,莫名锐痛。有什么,如困兽般挣扎,想从记忆的深渊冲出。顾云汐痛苦的弯腰,双手抱头,不知所措。

    督主、督主在哪

    红光烈天,她在喊杀与金属撞击声中踉跄向前,目光做最艰难的寻找。

    终于望到梧桐树下,那翩翩谪仙般的清俊身影,此刻正挺胸屹立,手中清水长剑直指对手。

    刚刚,冷青堂已与之过招几百回合。

    顾云汐紧张的屏息,忧虑的目光投向督主,尔后顺剑锋所指,转向他的对手。

    那人一身太守官服,右手提一口锋利厚重的赤金九环大刀,左肩的吊带不知去向,露出一截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摇,令人煞是发怵。

    他已卸去易容的假脸,暴露出不惑之年的真容,平常无奇的五官盘踞着一股不可进犯的浩然之气。

    他的对面,冷青堂紧握剑柄,悠长的语音仿佛有所感慨:

    “闻人君正……十一年了,你还活着……”

    “哈哈哈哈……”

    那人仰天长笑:

    “我当然要活,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一年!今天,终于可以手刃东厂阉党,为郑氏满门、为我失去的左臂报仇,岂不快哉!”

第八章 闻人君正(2)

    亓陵,二月初忽然电闪雷鸣。

    “轰隆隆”

    闪电从漆漆夜空径直劈下来,昏暗的天穹即被豁亮的寒芒,生生割据为两半。

    紧接而来的是,震耳的雷鸣。

    太守府、东来驿站两处街面喧嚣沸腾。沉睡中的人们被天降异象,纷纷跑出屋。面对红光冲天、熊熊烈火,惶恐、焦急、失落与迷茫,一个个神色各异,注视这幕人间惨剧的发生。

    太守府,看到假冒太守露出真容,顾云汐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大喊道:

    “督主,就是他,把真的冯恒关在太守府地下密室里”

    迎风听得顾云汐激昂的呼喝声,冷青堂与假太守都是不约而同扭头。

    眼见顾云汐的刹那,冷青堂剑眉微挑,沉静的面容悄生生溢出道不尽的惊喜,正在吃劲的脊背颓然一弛,重重泄口气般的轻松下来。

    她平安无恙,他高悬不稳的一颗心就可落回原位了。

    而他对面的假太守闻人君正,脸色骤的悚变,炯利的眼神径直向顾云汐扫来,寒眸凛意,如至冰点。

    宝刀凌空,对首的冷青堂瞳眸一缩,持剑迎风,锃亮剑身上,铮鸣之声隐隐泛滥。

    剑花纷繁而缭亮,凭空挽起,冷青堂仗剑拦住闻人的攻击,企图阻止他伤害顾云汐。

    又是十几回合激战。

    刀剑相向,飞扬四溅的银白火花在熊熊烈火中被染得通红。两人身形就在火光与红光中往复穿梭,身法迅疾,快如鬼魅,叫人一时难以辨别,哪些是人影,那些是刃芒。

    身形再次交错之际,闻人君正单手举刀,招式随之变换。

    一声龙吟,划破苍穹。

    只见大刀向顾云汐所处的位置横扫而去,立时有无限刃气凌空倾洒而出,气势凌厉披靡,如惊涛骇浪一溃决堤,带给人前所未闻的强烈压迫感。

    冷青堂下意识看向顾云汐,她像是被什么摄去魂魄般,挺身立在火光旁边,娇小身躯纹丝不动,苍白脸上写满惊恐,睁大的杏眸里,落着震撼与无措。

    冷青堂飞身向她之时凭空挥舞长剑,浑厚内力贯注于剑锋,直接抵御闻人宝刀的刃气。

    排山倒海的震动撼动云霄,仿若在顾云汐头顶上空炸开的惊雷。她终于从浑噩状态悚然清醒,视野里,便亮起一片绚光华彩。

    顾云汐在房倒树塌中身体腾空,再落地,身下软绵绵的感觉不出丝毫的疼痛。

    低头看去,正是督主以自己身体接住了她。

    刚刚,两大内力相互撞击生出巨大冲力,猛然将冷青堂、顾云汐与闻人君正各自反向弹射出去。

    冷青堂护顾云汐在怀,就在落地的瞬间他身形扭转与她换了位置,使最先脊背触地的那个人,是他!

    “督主?督主”

    危机暂时过去,顾云汐踉跄的爬起,却见冷青堂面色蜡黄,气息短而急促。强悍的冲击力已将二人发髻震得松散,使他们披头撒发的样子俱是狼狈不堪。

    冷青堂由着顾云汐拽起来,一口鲜血喷到地上。他大口喘息,额头上青筋凸起,密集着许多豆大汗珠。

    “督主……”

    顾云汐情知他是为了护她,才被刚刚的冲击力震伤心脉,不觉内心凄切,对着他潸然泪下。

    “丫头,想办法离开,快!”

    看看周遭火势,冷青堂用力扯住顾云汐的一只胳膊,竭尽所能发出警告。

    肌肤的接触,顾云汐完

    全能感觉到自己小臂上面的大手,正在虚虚颤抖着,仿佛那紧紧抓握的动作,正在一点点耗尽他最后的体力。

    漆黑如夜的双眸,依然光芒璀璨,浑闷声音、命令语气,强硬到不容她反驳。

    “督主!”她再次对他大呼,声调带着哭腔。

    他的嘴唇染血,鲜艳的红色,镀着火光,令她触目惊心!

    贝齿咬住下唇,顾云汐决然道:

    “我不走!从前总是督主护我,今日,也让我护您一回!”

    “云汐!”

    冷青堂大惊,还要阻拦,她已挺身而立,迎着热烈烈浓滚滚的狂风,柔弱之躯挡在督主前面,双臂合拢提起督主的长剑,眯眸注视闻人君正一路徐徐走来,精美的容颜幡然覆上的一抹阴影,阴鸷、浓戾。

    闻人君正脸色明显不正,该是在身躯反弹的时候,为受了内伤,就连握刀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

    此刻他的右手上血肉模糊,鲜红的颜色从他紧持的刀柄顺势流淌,一滴滴落到地上,摔为破碎的红梅花瓣。

    风势疾火势涨,飞沙走石撕裂漫天红光,携染了灼热气息打在人脸上,滚烫的感觉犹如利刃剜割。

    “督主”

    西侧阵阵疾呼,二挡头卢容带人向闻人君正疾奔,想要作他对手以保护督主,半途被几名衙役缠住,再不得分身。

    东厂大部力量全在东来驿站,如今援手未到,使得太守府里的同伴陷入了被动与苦战当中。

    “你再往前一步,我便用手中的剑杀了你!”

    与闻人之间的距离已不再安全,顾云汐两手握牢清水剑柄,以冰冷的声音向对面人威喝。

    “丫头,你杀不了他,离开”

    冷青堂单膝及地,再不顾其他,对她沉吼。立时,胸口撕裂的疼,嗓眼涌出一股腥咸的味道。

    他五指张开掩住胸膛,俯首痛苦的猛烈咳嗽起来。

    顾云汐两眼死死逼视举步不止的闻人君正,声音低哑,透着凛凛迫人之势:

    “方才……我杀过人了,已不在乎,多杀一个”

    冷青堂瞬间愕然无语,怔怔望向那冰冷小人儿的背影。

    她直直伫立在呼啸的凄烈风中,身形巍峨不摇。弥弥火光将她投在苍茫地面上的黑色剪影拉得笔直而细长,像是蕴含了无限的潜能与力量,那般的坚不可摧

    那是顾云汐,没有错……

    冷青堂从不曾想过,他的丫头、他柔软娇弱的小丫头,有一天,会拥有那样的背影,那样坚韧不拔、毅然决然却又使人畏惧的背影。

    她恍如星辰,就算身处晦黯之中,也会依靠自身的力量,光辉荏苒、闪烁其华,牵动人的眼目。

    与冷青堂同一副错愕表情的人,正是对面而来的闻人君正!

    丫头?这小番卫,是个姑娘?

    脚下略作停顿,他满脸疑惑不解,进而在越发想要探索究竟的心理驱使下,再次向“他”走过来。

    铮鸣声起,苍穹吟破。

    当一道粗犷的闪电斜过夜空时,顾云汐双臂举剑,寒芒耀眼,从笔直的剑身无声的淌过。

    “再向前一步,我便一剑刺中你”

    顾云汐阴沉威逼,语气比方才更重,睁圆,冷利的剑锋对准几步之遥的敌人。

    闻人君正在惊异中止步,双目始终盯着“他”。

    高空上,接连有闪电掠过,醒目光芒照亮一张脸,一张怒不

    可遏、年轻且秀气的脸。

    五官精致绝美,眼眸里血丝密布。原本清澈的眼底此刻已是浑浊一滩,饱含了沉沉的恨意,婆娑长发被戚戚烈风卷起,在空中张扬、乱舞。

    “他”的两手上,是那把与他身形极为不搭的长剑。

    因力气不够,“他”强撑将它直举对手眼前,尖锐的剑锋就在闻人两眼之间乱抖。

    而“他”,倔强的坚持,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显杀气腾腾,如一只从炼狱中爬出的罗刹,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距离清水剑锋一寸之处,闻人君正脸色定格为无以名状的惊愕。

    闪电连续不断,雷声滚滚大作,骄猛如银龙的瑰丽白光泯灭又复冉起。

    顾云汐的瓜子脸上,那许多的电光与夜影交替频频,斑驳几度。

    倏的,似是刹那间的错觉,在那场雪夜中香消玉殒的绝世身影,正慢慢的,从闻人君正痛苦的记忆深处,描绘出模糊的轮廓。

    他无法忘记,十一年前,他带手下弟兄前去搭救义兄郑冉的家眷,正遇到东厂的人马。

    混战中,他将义兄的小女儿、那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背起正欲脱身,自己却被冷青堂一剑砍断半截左臂。

    那年,冷青堂十七,任东厂掌刑千户!

    “你……今年多大?”

    闻人目不转睛直视顾云汐,突然问起,提问显得不着边际。

    她神色一惑,戾气不减。

    “你今年多大!说”

    见她闭口不答,他耐不住内心纠结,焦躁灼灼的大嚷,好像急于得到答复:

    “……十六……”

    顾云汐被吼得身形一震,缓缓答,声音略有紧张。

    “……”

    雷声翻滚沉闷,顾云汐细弱惊疑的回答声落入闻人君正耳中,也在他的心上,怦然留有一记重击。

    顿时,他魁梧的身躯摇摇欲坠,面对眼前人,难以置信的愕错神情逐的加深了几重。

    “……若儿……”

    他面对她,神色凄迷,喃喃轻唤被风吹散,转瞬无声。

    胸前皮肤突被冰冷的利刃刨开,直插入他的身体,伤口处,有**辣的痛楚传来。

    对面,顾云汐阴毒的勾唇,叠起丝丝得意凉薄的笑容。

    闻人五官狞然,道不出这磨人的感觉究竟是伤口在痛,还是自己的心在痛。踉跄着倒退两步,温热粘稠的液体透过衣服,从受伤的部位缓缓流下来。

    顾云汐再难支撑,落了长剑,“呼呼”的喘气。

    “大哥”

    一名身上挂彩的衙役扑过来,刚要对顾云汐下手,被闻人君正一拳打开。

    惊惑、怀疑与情深……

    诸多复杂的表情交织出一张苍茫的老脸。

    “若儿,……你是若儿吗……”

    他仍存执念,对她凄凄呼唤。

    他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那日营救失败,身负重伤的他被弟兄们冒死带离郑国公府。从此,他认定了血洗郑家定是东厂所为,而可怜的女孩,义兄郑然一双儿女中的小女儿,必是遭了东厂毒手……

    可,这副面孔、这副像极了郑冉侧室裴氏的面孔,又是谁

    这次,换作顾云汐震惊无度。

    若儿……

    她依稀记得,这是出现在自己噩梦中的名字

    若儿!那究竟是谁的名字?

第九章 脸皮超厚

    夜风萧萧,火光弥漫。太守府上空,雷声依旧、闪电爆发。

    若儿莫怕,抓牢叔叔!一定要抓牢啊

    顾云汐怔然注视步步倒退的闻人君正,阴戾褪减,冰冷的表情逐渐有了暖度。

    依稀回想起,从小就困扰自己的梦魇。里面,那个对她发出焦灼而痛心疾首的呼唤、那将自己脸部遮挡在半旧斗笠下的大汉,是不是他

    可是,他为何要与东厂为敌?他到底是谁!

    久久凝视闻人半截迎风荡漾的空袖,她努力寻找记忆缺失的空白,艰难的拼凑。

    内心,百般煎熬。闻人君正幽幽转眸看向冷青堂,凄楚的眼底泪光隐现,悲怆的神色饱含了忿怒:

    “为什么……你为何这么做?冷青堂你回答我!她,是否是郑冉之女?!”

    闻人君正忍痛擎刀,指向一副惊惶的顾云汐,侧头逼问冷青堂。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伴随他震怒的质问,又一股鲜血从胸口的伤处喷涌出来。他脸色惨白,以手掌护住伤口的刹那,五指俱被血水染红。

    冷青堂桀桀站起,平静的直视因伤痛倍受折磨的对手,俊脸黯淡无华。

    对于闻人的质问,他不想回答。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本该是志同道合的盟友,可以煮酒谈天,却阴差阳错的成了仇敌,终躲不过刀剑相向。

    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明,被世人称颂冠以侠义之师的光环,自己却不得不隐没于无际黑暗中,被憎恨、被唾骂,不被世人理解。

    而他,早已习惯于被憎被骂,习惯了孤独舔伤、独自品味不被理解的痛苦。

    闪电裂空劈落,照亮了火光肆虐的大地。

    “督主,我们来了”

    高墙上“簌簌”跳下几道暗影,手中武器上下翻飞。喊声嘹亮,东厂大队人马砸开被锁链缠紧的太守府前后院大门,杀进府衙,冲入火海。

    “大哥,顶不住了,我们快走吧!”

    两名衙役装扮的汉子过来,扯住闻人君正。

    艾青、卢容与后门杀入的袁浅团团围住他们。

    “放他们走”

    陡然,冷青堂对三大挡头命令。

    “督主!”众人不解,可不敢随意抗命,各个一脸的愤愤不情愿。

    冷青堂下达指令从来只说一遍,此时他不再理手下,被顾云汐扶着,与闻人君正面对面而立,一双深沉莫测的凤眸里,有着异于常人的镇定与不迫。

    “本督今日再放你一条生路,你且留着命,活到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时吧!”

    闻人君正嘴角一僵,哑口失声,正要再看顾云汐一眼,负伤之身被两名衙役一边一个架起来。

    “大哥,快走”

    片晌飞身腾空,三个黑影越过蹿动的火舌……

    大火最终灭去了,随之泯灭殆尽的还有亓陵郡昔日气势庞然威凛、内里却隐埋着滔天罪恶的太守府衙,以及往来繁华的东来驿馆。

    大火后,东厂番卫随顾云汐在焦黑的废墟里找到地下密室的位置,从里面捞上被浓烟熏死的冯恒。

    冯恒生前作恶多端,死于非命也是罪有应得。

    冷青堂随即上书朝廷,讲述亓陵郡太守死于大火,请求朝廷再择人选。

    另一方面,萧小慎几人在冯府中获取的账目极有用处。

    冷青堂预备从那本账目下手,对内里所提及的地方官员,在任的、告退的逐一排查,以便抽丝剥茧,找出朝廷官员渎职**、窃取国库银两的实证,以完成出京以前钱皇后交代他暗查的任务。

    为掩人耳目,避免打草惊蛇,在上书的奏表中,冷青堂对于冯恒贪腐一事的罪状只字未提。

    至此,东厂受皇命巡查江安白灾,经奉元、樊阳、涪冀、兖州、河蒴、亓陵六郡,赈济督导事宜方告结束。

    二月十一,东厂车队原路返程,浩浩荡荡向京城驶去。

    因是督主受内伤,返京一路上队伍行进缓慢,少行多休,故抵达京城时已是二月下旬。

    回京路上,顾云汐曾问督主多次,当日冒充亓陵郡太守的独臂大汉,究竟是何人。

    冷青堂对此绝口不提。若被追问多了,便会急躁愤懑,使顾云汐知难而退,不敢再问。

    在府中略作休养,冷青堂就赶往宫中面圣,向孝皇帝与钱皇后汇报赈灾物资领用、各郡乡土民风见闻。

    谈及百姓如何感念皇恩时,他刻意添枝加叶,重点加以描述。整个叙事过程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个皇帝哄得喜笑颜开,完全没留意到眼前意气风发的俊美之人,此时的身子骨正承受着内伤的煎熬。

    之后冷青堂闭门不出,安心静养近一月时间,逐将身子调得大好。

    养伤期间江太医来提督府次数颇勤,为督主把脉观病,开据药方。

    顾云汐则日日夜夜陪伴督主,亲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转眼,时至春分。

    京城一连几日都是晴天,碧空如洗,阳光恰好。中间夜里一两场淅沥小雨后,官道旁细柳染翠,迎春鹅黄,花漫枝头,到处生机勃勃。

    皇宫里每年在春分时节都有场大型宫廷晚宴,名“春宴”,诣为共祝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那时皇上将与后宫众嫔妃、朝中文武群臣摆宴同饮,博个普天同庆、生息昌容繁衍之瑞兆。

    筹备春宴诸事少不得司礼监忙东忙西,身为掌饮,冷青堂连续数日在司礼监奔波,时辰很晚才回到提督府。

    这日晚间,顾云汐寻摸时辰差不多,便将为督主调理内伤的草药煎出一剂,倒入碗里晾着。人就静默的靠在桌边,一手撑头等待督主晚归。

    雪白墙壁上印了她深黑的侧影,脸阔清晰、睫毛弯长,高束青丝,一袭男装纤逸飒爽。

    外面簌簌落落的声音,该是又下雨了。

    早春的夜,微风仍有寒凉,裹着细雨清凛的潮气一股脑湿漉漉泛进屋里,令顾云汐不自在的蜷了蜷身。

    黄花梨八仙桌台面上烛火“荜拨”作响,摇摆不定。

    顾云汐无聊的托腮,盯着那几点橙黄豆大的亮光,聆听雨落,眼皮渐渐发粘。

    神游之际,她听到耳畔阵阵金属撞击与此起彼伏的嘶声呐喊。

    惶然间两眼大开,又是那个世界

    煌煌火光映着白皑皑的雪、无尽无休的屠戮、哀嚎、艳如红梅碾碎的鲜血……

    景物突然反转,她被只大手抓上一人的脊背。有个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急急的唤:

    “若儿莫怕,抓牢叔叔!一定要抓牢啊”

    顾云汐悚然心惊,下意识低头看。

    是那个戴斗笠的魁梧大汉!

    小手颤抖着,犹豫着伸过去,一下子掀翻了斗笠。

    瞬间她看清男人的侧脸……闻人君正的侧脸!

    银光于眼前闪过,身子一个剧烈颠簸。一声颤栗的浊吟声中,她看到闻人的半截左臂,怆然落到地上。

    “啊”

    顾云汐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手肘一松,额头撞到桌子,惹她又是一阵呻吟。

    “怎么了?是我……”

    冷青堂回到提督府,刚一进屋就听到顾云汐的喊叫。

    他急忙抖抖官袍上的潮气,几步走过来,一只温润手掌贴到她的背上,轻问:

    “我吓到你了?”

    顾云汐揉揉睡眼,紧张的向门边张望,声音显出几分迷糊:

    “督主,外面什么声音?”

    “下雨了……”

    他诧异的向外面看了看,转回头笑着对她答,抬手替她拭去一脑门细汗。

    指腹滑过象牙细腻的皮肤,微

    妙的触感使他心中一动。

    碗中汤药温度刚好,顾云汐服侍督主喝了药,清水净口后一番盥洗。

    “过几日便是春宴,我安排着让你与裕昭仪见上一面,可好?”

    冷青堂着月白利落的寝衣寝裤,饮口茶对顾云汐道。

    他还没忘记小姑娘想见大姐的心愿,眼下正好有机会。

    “昭仪?”顾云汐一愣。

    冷青堂放下茶杯,微笑解释:

    “云瑶如今出息了,前个白灾带头为江安捐资,被皇上晋了级,从婕妤提为了昭仪。”

    “真的?那太好了!”

    顾云汐听后,激动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清眸璨璨,染着十足的喜色:

    “皇上宠爱姐姐,姐姐与皇上心意相通,是再好不过的!”

    玉面上醉人的笑容轻微一凝,有别样的光芒从冷青堂精明的凤目中滑过。

    略低眸,他没再继续引申,一句话直接结束话题:

    “这两日,你随程千户学学宫规仪表,初八便随我入宫吧。”

    “好!”她欣然答应,向督主看一眼,粉面含笑,意味深长:

    “该安置了,您睡吧。”脚下碎步,慢慢蹭到门口。

    “哎!你去哪?”

    冷青堂正要往床沿上坐,见顾云汐如此,忙把她叫住。

    回府数日,为照顾内伤在身的督主,顾云汐没日没夜与他一屋里住着。现在她要走,床空出一半,倒让他不习惯了。

    “我回我屋里睡……”

    顾云汐扭扭捏捏回答,脸颊两片桃红直灼到耳根。

    “我还要人伺候呢!你走了,夜里我口渴,谁给我倒水递茶?”

    顾云汐撅嘴,没好气的对督主道:

    “您身子如今大好了还不放我睡个安稳觉吗?从前您一人,夜里也这么多讲究?”

    冷青堂顿时咳嗽起来,挺拔的身板转眼间变得摇摇欲坠,赖脸道:

    “谁说的……咳咳,谁说、我大好了?咳咳咳……哎呦,我头晕气短……咳咳,喘不上气……”

    顾云汐抿嘴笑起来,无奈摇头。刚走过去,被他一把拉住,翻身按在床上……

    三月初八

    暮色茫茫,一队车马从冷府府出发,直奔皇宫。

    这个时辰皇宫里已是张灯结彩,宫灯高照,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按照宫里规矩,春宴一开始,百官便要分文武两队从东、西两华门进入皇宫,一众随从们只能在两门外等候。

    辰时乐齐鸣,冷青堂与文官们列队,有序穿东华门进入皇宫。

    顾云汐与程万里在东华门外静候。

    来时冷青堂早有吩咐,春宴开时半刻时辰,便有小太监引领顾云汐进入皇宫,与顾云瑶会合。

    顾云汐手提食盒,等待的时候遇到西厂的安宏,身边随着两个岁数不大的太监。

    他正用冷冰冰的勾眼斜睨顾云汐,面带挑衅意味。

    与他对过眼神的瞬间,顾云汐心生诧异。

    莫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她总感觉安宏那副邪门的目光似乎眼熟,那副犀冷、肆意与张狂的眼神,就像是在江安路上,与她在千岐山见过手的黑衣人……

    默不作声的暗忖着,顾云汐眼芒向下,仔细向他颈上搜索。

    早春晚间气温骤降,安宏依然身穿厚实的月白番服,高耸的暗红交领将他多半条脖子挡得严实,根本看不出什么。

    顾云汐只好叹气,失望之余撤了目光。

    细想,千岐山劫粮事件早就过去两月了。就算那人真是安宏,六十多天的日子,身上落的那点子伤也早就痊愈了,根本让她寻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第十章 姐妹相见

    宫宴开始大约半刻时辰,东华门里出来个十来岁的俊秀内侍。

    微垂的目光从门口众人身上缓缓流过,他抬了尖细的嗓音问:

    “哪位是东厂提督的随侍?”

    顾云汐听到,喜出望外的同时内心升出一丝紧张,纤白的两手下力攥紧了食盒,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打坏东西,失了体面。

    依照规矩,顾云汐伸直腰板,阔步向前走几步,与那内侍距离三尺处止身,弯腰施礼,嗓音洪润的答:

    “回公公,小人便是。”

    “嗯。”

    小内侍睨眸上下打量她一番,满意的轻微勾唇,神色有些慵懒的点头,道:

    “冷督主饮酒微醺,吩咐叫人送去抑酒汤呢。你拿上东西,随我来吧!”

    这套流程,正如早先程万里对她讲过的那样。

    这小公公,就是找借口带她进宫与顾云瑶见面的人。

    顾云汐转头看向千户程万里。

    他的大手落在她一侧肩上面,拍了拍,有所指代说:

    “去吧,务要小心伺候。”

    “请千户放心。”

    顾云汐与他对过眼神,心领神会的颔首,安静的提了食盒跟在内侍身后,身影进入东华门,湮没在早夜下暮紫浩荡的烟波中。

    东华门外,程万里目送顾云汐顺利进宫后,不经意的转身,正看到西厂安宏躲在一角,鹰隼目光紧盯东华门内顾云汐身影消失的方向,精致的唇角悄扬,勾画出一抹阴郁的笑意。

    东华门上,高高悬挂的霓彩宫灯在他尖瘦的半张脸颊上投落朱红艳丽的光影。他此刻的脸部五官,竟让人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狰狞。

    不安不祥的预感,霎时笼上程万里心头……

    顾云汐一路随那内侍东拐西拐,在重重雕梁画栋间游历穿梭。

    夜色升腾,氤氲的薄雾笼罩着了巍峨的琼楼玉宇,如仙境的海市蜃楼般,边廓朦胧,隐隐若现。

    各处高耸的角楼上灯火绚烂,远远看去,竟如辉煌流淌的星河,冉冉生辉,气势豪迈壮阔。

    行到一处,迎面过来个提灯的宫娥。

    内侍止步,与宫娥相互见礼。

    宫娥开口道:

    “奴婢是晓夜轩裕昭仪的侍女,奉昭仪之命来接小主子。”

    内侍侧身,举手向她引荐顾云汐:

    “这位便是,劳烦姐姐带路。”

    宫娥只向顾云汐看一眼,便急急向她福身:

    “奴婢颂琴,见过小主子。”

    顾云汐大惑不解,神色不自在的上前,未等开口说话,宫娥就起身对她快声说道:

    “昭仪主子已到了阚芳亭,小主子快些随奴婢来。”

    一旁的内侍对顾云汐拱手道:

    “奴才就送到这里了,小主子随这位姐姐过去,便可见到裕昭仪了。”

    顾云汐感激不尽,对小公公连连道谢:“有劳公公,有劳……”

    这时宫娥又催:

    “小主子快些,留神引人注意。”

    顾云汐由宫娥颂琴带着继续走。

    夜静谧,宫灯暖红却有限的光亮照射在平整光洁的石板路上,斜斜投下两道细长的黑影,一前一后。不大时,两人就进入一处独立的园子里面。

    与诺大的皇宫相比,这园子并不算大,即是冰山一角罢了。然亭台楼阁、假石怪山,各个景观修造得十分精巧。

    初春时节,这里树木虽不全是枯萎凋零,却也不到青翠欲滴、各色争艳之时。

    顾云汐边走边看,想象着若是在盛夏,这里也该是个美不胜收的好去处。

    不远方有座亭榭,里面灯火阑珊,人影晃动。

    亭中石桌旁,坐着位盛装华贵的女子。

    身穿重粉大朵牡丹烟锦碧霞罗,逶迤及地的玫红水仙裙,外披金丝烟翠薄锦大氅。

    她把满头青丝梳成如意髻,正中是金丝八宝攒珠冠。绾腊梅发饰、碧玉玲珑钗,钗头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项上戴赤金盘螭璎珞圈。全身上下星星点点,莹莹璀然,夺目的闪烁。

    脸上,本是妩媚动人的五官如今画上最精致的妆容,显出仙然别样的风采,带着股子为人新妇的成熟气韵,整体形容雍容且华贵。

    看到手提食盒、遥遥走过来的小番卫那刻,亭中的美妇缓缓起身,难以置信的大开了两眼。

    “……云汐”

    她太过激动,太多伤情,终捱不到对方走近,对她大喊出声。

    顾云汐将程千户教过她的规矩铭记在心,向亭中走来的时候一直不敢抬头,不敢大声喘气,不敢东张西望。

    前边一声情深挚切的呼唤,声音嘹亮而熟悉,令她骤然间顿了脚步。

    徐徐抬头的过程,鼻子泛酸,她的整个眼眶开始湿润了。

    模糊的视线,终于与亭中女子的对上了。

    云瑶!真的是云瑶姐

    姐姐

    顾云汐唇瓣哆嗦,张口刚要出声,即刻想到了皇家那些琐碎严密的礼节。

    惶恐的曲身,放了食盒就向上拱手:

    “奴才见过昭仪,祝主子……”

    “云汐,是我啊!”

    不等顾云汐说完,顾云瑶扬声打断她,一阵香风疾速冲到她面前,玉臂伸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是姐姐!你的云瑶大姐啊”

    顾云瑶望定顾云汐,张开涂了口脂的樱红嘴唇,焦急却也酸声的责怨了句。泛着思念情怀的眸子里,清辉点点,水波荡漾。

    “……姐姐……我好想你”

    顾云汐再也伪装不住,颤声呼唤一声,眼中泪水泛滥。

    “云汐!”

    顾云瑶激动的回应,两姐妹手拉着手,原地上转了两圈停下,泪眼汪汪的相互看对方,且哭且笑。

    光阴荏苒,贡院里分别不到一年,昔日两个情比手足的姐妹,从此走上两条道路,人生命运不尽相同……

    情绪稳定下来,顾云瑶擦干眼泪,打量的目光投在云汐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的看过,脸上露出惊喜而欣慰的表情:

    “云汐啊,大半年不见,你长高了,气质也比在贡院那时候强多了!”

    顾云汐此刻精神振奋,奕奕笑道:

    “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如今一切都好。今个儿见了你,知道你活得比我更好,我也便放心了。”

    顾云瑶忽的嗤笑,表情淡然。光滑微凉的指头牵着云汐的手,抬头将目光放空,道:

    “我哪里好?我就像只翅膀折断的鸟儿,无法再向往高空。你瞧见的,不过是我人前仅有的那点子体面罢了……”

    顾云汐听得心中一惊。

    顾云瑶身后过来一人,嗓音阴柔的对她道:

    “主子,您夜夜思念小主子,眼下相见本该大伙高兴才是。主子快别伤悲,留神身子要紧。”

    顾云瑶倒是肯听他的话,又用帕子擦擦眼角,绽出嫣嫣笑脸。

    “云汐,你可认得他吗?”

    借着几盏宫灯摇曳的辉

    亮,顾云汐向那人看去。

    暗红团花内侍衣冠,本无特别之处。认真端详他的脸,她渐渐现出讶然之色。

    “你是……赵安!”

    这身形佚丽容貌清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云汐在东厂昭狱里寻找多时也未有发现、当初与顾云汐私奔出逃的相好,贡院花匠!

    “你?你不是……”

    顾云汐惊愕,眼巴巴望着他那时,一声也说不出话来。

    顾云瑶在旁边苦涩的笑,眼眶不知不觉再次染了红:

    “可不就是他?!他就是个傻子!我跳了火坑,他便也随着跳进来!居然求着冷公公给他净了身,跑到这四方的围城里来,陪我一起等死!”

    赵安低眉垂目,笑意潺潺的柔声道:

    “能陪您的地方,对奴才而言自是桃源圣地,如何是火坑?”

    顾云瑶撅嘴怼,语气透着悲凉:

    “傻死你!待我入宫踏实了,人家要放你你去便是。找块清净地方,做个买卖,娶妻生子多好,犯得上偏要跟来,与我淌这碗浑水?!”

    赵安听到这里眉头轻皱,似有不满,幽怨的赌气道:

    “奴才愿意!”

    顾云汐在边上看着这两人,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是在斗嘴,眼神与说话的语气,深深品味间,却叫人感受到,一种比起寻常的情侣,更为亲密默契的感情传递。

    福兮,祸所伏。

    祸兮,福所倚。

    顾云瑶与赵安本是相互爱慕。命运所致,最终无法执手终生。

    可是像眼前的这般,换一种方式在一起,对两人而言,也许才是种真正的幸福吧……

    突然间顾云汐想,督主当初会不会正是怀有和她相同的想法,才同意赵安的请求,获准他入宫为侍陪伴云瑶。

    也算是,给予云瑶一种变相补偿吧

    这时赵安向石桌上看看,转头对顾云瑶说道:

    “主子,晚膳早就备下了,您和小主子快些入席吧。早春晚间凉,再耽搁,饭菜就要冷透了。”

    “好!云汐啊,随我来。”

    顾云瑶欢快的拉住顾云汐的手,带她来到桌边。

    已有悉心宫娥为顾云汐的座位上设好隔寒的软垫。

    顾云汐见状看看左右侍从,面色犹豫:

    “姐,我……”

    顾云瑶温柔一笑,将她按到座位上:

    “你我本就是姐妹,不必多礼。你放心,这些人都是冷公公亲自选的,不会坏事。”

    说完,也走到桌对首坐下来。

    四目相对,又一阵心情澎湃。

    眼望云汐一身绛紫番服,玄色平帽下一张精美粉面,流露出的勃勃英气与气势丝毫不输男儿,顾云瑶妩媚的脸庞逐渐凝聚起一抹乌云,恍是神情复杂,试探的问向她:

    “云汐,如今我见你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是身子大好了?那缠你的昏血病症,又犯过吗?”

    “姐姐安心,那病症已经全好了!”

    顾云汐答得神色飞扬。

    “哦?如何治好的,快和我说说!”

    “我去了东厂,督主待我极好,一直请宫里的江太医为我把脉医治,用过不少好药材。最后,他和太医在我身上施针……”

    声音戛然,顾云汐猝然意识到什么,以手掩口,表情惶惶的,注视对面同样震惊无度的顾云瑶。

第十一章 谁的心,在沦陷

    皇宫,阚芳亭

    “云汐……你说什么……”

    顾云瑶怔怔的目光审视桌对面的妹妹,华美容颜写尽了愕然无状,身子木然,缓缓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大羿的皇宫与民间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女大夫,可为女患者诊治各类病患。

    施针诊疗,需要患者去除全部衣物。本着不失三纲五常、女贞名节,那时的女患者肯定用得上女大夫为其医治。

    宫里的江太医,也正是江淮安,顾云瑶最是知道的。

    他一个克近年华的男子,怎可能为云汐施针?她更从不曾听说,那江淮安收过什么女徒弟。

    难道,亲手为云汐施针的人是……

    不应该啊,他哪里懂得医术?

    顾云瑶一双水盈盈的美目紧盯云汐的表情变化,迟迟不松。

    顾云汐呢,自知见了大姐,一时兴奋言多语失。早就深深耷拉了头,臊得在石椅上阵阵坐立难安,就差找个地缝藏身进去了。

    顾云瑶抓起罗裙大摆,快步绕过半张石桌至云汐身前,急切的追问道:

    “云汐,你告诉我,给你施针的人,是否就是冷青堂?!”

    顿时,顾云汐小脸更为灼红,惊惶无注的目光向大姐那里瞅一下便迅速流转,神色闪躲间倒带着种少女怀春的娇羞媚态。

    一时间,顾云瑶越发抓狂、越为痛心疾首,却当着众宫人之面,不敢太过肆意发作。

    “你、你当真……把身子给他看了?”

    弯头下去,尽量向云汐靠得更近,顾云瑶极力压制想要破喉喊出来的急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那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怎样?……你、你倒是说话啊!”

    “姐姐……”

    在顾云瑶不迭的逼问下云汐羞到极限,难为情的头偏过去,酸声抗议一句,玲珑身躯随即在石椅上左右辗转。

    顾云瑶便追着她不断变换的位置,从石椅左面跑到右面,再转回到左面,想要捉住妹妹刻意回避的目光。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云汐,你答话啊!”

    顾云瑶到底是过来人,目睹妹妹轻轻低头,绯红的面容一副纠结、为难而又几分幸福的神色,便已经猜到十之**。

    “云汐,你可别犯糊涂啊!”

    顾云瑶沉声训斥,痛到疾首蹙额。

    当初,顾云汐先一步离开贡院随冷青堂去了东厂,贡院里就传过许多闲言碎语,有些甚至污秽到不堪入耳。

    顾云瑶那时还未进宫,尽管顾云瑾时常也会跑到她耳边吹凉风,可顾云瑶从来都对云汐坚信不疑。

    只有她相信,那个由她从小照顾到大、比起血亲姐妹感情更深浓的二妹妹,绝不是大伙口口相传的腌不堪之人,断不会自甘堕落。

    可如今所见所闻,开始让顾云瑶长久坚持的信念,彻底产生了动摇!

    她只觉得,此刻她见到的云汐,那满腹心事、欲语还休的纯真与青涩,像足了当初的自己。

    而那足以使她情窦初开的人……自然是他东厂提督冷青堂!

    一刻,云汐有了回应,诺诺而细微的声音,好像柔软无力的绵丝,从顾云瑶耳畔轻轻抚过:

    “我……我心悦他。我是真心……喜欢他嘛……”

    “你!”

    顾云瑶内心猛然一颤,恨得咬牙切齿,双拳在锦裳宽袖内攥得紧紧。

    她并不怪云汐。

    姐妹两个相伴十年,一屋吃一屋睡,她知妹妹,生来就是副单纯耳软的好~性子。

    而那阉人仪仗自己一副好皮相,还有他那张纤薄巧嘴,可谓口似悬河、八面玲珑。

    不难想象,他与云汐在东厂朝夕相处,用几句花言巧语、几番虚情假意,骗得云汐一片真心,完全是件容易的事!

    云汐偏又是孤女,对那种糅杂了父爱、兄长之爱与情侣之爱的感情,肯定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俊美翩翩、几近克近之年的男子,对于那些未经人事的及笄少女,杀伤力可是足

    够的大!

    然,纵有千般好……他终究是个太监!

    “云汐,你、你终是被冷公公骗了啊!”

    顾云瑶前思后想,心中越是对冷青堂深恶痛绝,仰天深叹道: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算拼死我也该拦下你,不让你去东厂”

    顾云汐清楚云瑶姐对督主的怨气极重,当初逼她入宫的人,是他!将她和赵安棒打鸳鸯的人,还是他!

    此番又听得大姐的叹息充满了悲切与自备,连忙掩去脸上全部的娇羞,拉了她两手,陪笑道:

    “姐姐,是我自愿随督主去东厂的。你看,现在我不但身子骨变强了,还学会不少东西,督主他……”

    “云汐”

    顾云瑶再次打断她,不容她解释。

    顾云汐嘴唇半,委屈的注视满面怒目的顾云瑶,倏的低垂了细长的眉尾,好看的杏核眼里漫起滢滢水纹,写尽了不被理解的苦闷与落寞。

    赵安眼见两姐妹从心心念念见面后没谈许久,便因为冷公公起了争执,急忙走过来,含笑打岔道:

    “主子,姐妹们才见面净说旁的做什么?您看,这一桌的菜品已经凉了。小主子为了见您一路走过来,定是饿得紧,莫若您与小主子快快用了,过会儿还要回到春宴上。仔细出来久了,万岁爷派人四处寻您。”

    顾云瑶这才恍然,将急躁情绪压下去,挤出个笑脸,对云汐道:

    “看我,盼了许久才将你盼了来,一见面竟耐不住性子,败了咱们姐妹相见的兴致。”

    顾云汐笑笑,认真摇头:

    “我知大姐是关心我,待我真心好!”

    “你啊!看来真是长大了……”

    顾云瑶缓缓说完,深深看着妹妹,纤纤嫩手轻轻落下,帮她正一下平帽。

    亲手持了筷箸,顾云瑶向云汐的食碟里夹入几样小菜。

    “来,快吃些东西。你在宫门口站了许久,定是饿坏了。这事怪我,区区一个昭仪没多少能耐。头一回见面还是在这里,都没办法将你接入我宫中坐坐。云汐,你且将就一下吧。”

    顾云汐弯眼笑,大度道:

    “姐说什么呢!你入宫未及一载便晋位二品昭仪,可见确是才华出众。我只要能与姐姐见一面就已知足,在哪里都无所谓。”

    没到晚膳时辰就赶到宫外,在东华门站了半晌,天凉又快步走了好长的路,顾云汐此时真是饿坏了。

    见到满桌丰盛的佳肴,索性没了先前的种种拘束,举起杯盏大吃特吃起来。

    一桌菜摆在露天的亭子里,确都已经冷透了,可顾云汐吃得十分美味。

    顾云瑶坐在对面,也是眉目掬笑,一壁和蔼的看着妹妹酣畅的吃香,一壁举杯,饮下几口果酒。她身后,赵安垂臂而立,面带欣然淡淡的微笑。

    青枫树旁突的黑影一晃,落入赵安眼中。

    “谁!出来”

    他机警的大喊,大臂挥动,派出两个内侍过去,将那处躲藏之人生拖硬拽着带到亭外。

    “呦,这不是宸王嘛!”

    待看清那人的面目,赵安先是一愣,转头看向桌边的顾云瑶。

    顾云汐放下碗筷,好奇的撒目望去。

    亭外的陌生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岁数至多不过十八。那身显眼的明黄锦袍锦靴、白玉腰带东珠冠,处处彰显出自己之于别人,身份如何的显赫不凡。

    可是,这样一个隽秀不俗的男子,怎么在他怀里,就掖了个幼~齿孩童才感兴趣的布老虎呢?

    尽管心里诸多疑惑,顾云汐还是乖乖起立,紧张到一双手脚不知放到哪儿好。

    他是王爷?那就是当今皇上的儿子,难怪他那身穿着与众不同嘞!

    下意识再瞅自己,普普通通的小番卫一名,如何敢与后宫嫔妃一桌吃喝?

    该死!督主为自己安排云瑶姐见面之事,本就是个秘密,不得被旁人发现。

    如今,这年轻的王爷看到这幕,定会传给他的父皇。若是引得龙颜大怒,降罪云瑶

    姐和督主,又该怎么好?

    顾云瑶转头,看到妹妹那张不大的瓜子脸上堆积了各种惶恐不安的表情,笑着对她道:

    “你莫怕,坐下来,咱们姐妹接着吃喝。宸王啊……就是个傻子!”

    “啊?怎么会……”

    顾云汐感觉不可思议,不禁再次举目,落到那年轻男子身上。

    细看,才觉出他的脸部神情确实迷迷浑浑,一双秀目无神,目光呆滞。

    哈,怪不得搂个布老虎呢!

    “我还能随意说笑?”

    顾云瑶扶过头钗,落了手臂,眼光向傻子那处过,接着道:

    “他便是咱们万岁爷的长子,宸王殿下华南信。”

    顾云汐一愣,神色更为迷茫不解:

    “长子?未来的储君……是、是个傻子?”

    顾云瑶无奈的摇头:

    “算起来,他也是个苦命人,断然做不成储君的。各中事,容我得空再与你细讲吧。”

    虚惊一场,顾云汐松口气,缓缓回到椅上坐好。

    “嘿嘿嘿……”

    痴呆宸王此刻转了板滞的眼神,向顾云汐幽幽的看过来。一时间,惹她全身汗毛“飒”的直立起来,莫名的不自在。

    “哇!好吃的,好吃的!” 宸王高兴得手舞足蹈,自语时口齿不算清晰,总使人听着,感觉是他嘴里含着未咽的口水。

    “将他带过来。”

    顾云瑶吩咐一声,内侍拉着宸王走进亭中。顾云瑶伸手从碟里拈了块糕点,递到宸王眼前,和颜哄道:

    “给,拿块乳糕,到别处玩吧!”

    “嗯嗯嘛……”

    宸王突然脸色一变,紧皱眉头大为不快,频频扭腰晃臂,吵闹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吃你的”

    顾云瑶拉住他,极富耐心的接着哄:

    “宸王乖,告诉裕娘娘想要什么,裕娘娘让人带你去拿,好不好?”

    “我要吃他的!”宸王抬手一指顾云汐,憨笑:

    “我要吃大哥哥给的!”

    顾云汐颇为尴尬,便学着云瑶姐的样子,摆出个烂漫笑脸,两眼眯成了两条细线:

    “宸王想吃什么呢?哥哥为你取,好不好?”

    “那个!”他指向一盘子鱼肉。

    顾云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食碟里面仔细挑了刺去。

    刚要把食碟端给他,却见他向她张开大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右手食指还不停向口中指了又指。

    这年月,不管是皮囊中看的无赖,还是没头没脑的傻子,怎么都捡我欺负?

    顾云汐无奈的看向云瑶,她那里也是同样一副神色。

    没辙了,顾云汐只好一手托食碟,一手拿筷子,夹了鱼肉一口口喂给宸王。

    傻子吃了鱼肉又吃鸡,把一桌美味尽情享受遍,才揉揉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的举手,用袖口抹去满嘴的油光。

    对顾云汐傻傻一笑,宸王转身。跑去时,轻抿的嘴唇微作一动,恰似一抹不被察觉的浅笑。

    经宸王不请自来的搅闹,顾云汐此时腹中满满,再吃不下东西了。

    两姐妹就在石桌一边一个,漫天闲聊起来。

    不出一刻时辰,有宫娥慌慌张张跑进园子,跪在亭外:

    “禀、启禀昭仪主子……宫宴那里出事了,有人、有人行刺皇上”

    ps:女主又被人撩了!大家发言,全书里面的角色,冷青堂、明澜、陆浅歌与宸王,你们觉得谁最会撩女主?

第十二章 宫宴遇刺

    大羿宫廷宴会每回都在皇宫的宝和殿举行。殿内空间宽阔,容纳成百人入座的同时,还可供众数舞乐并行。

    宝和殿后方直通一四方露台。露台诺大,建于清澈的河面之上。

    盛夏季节,荷花绽放,粉色晶莹之中带着着嫩黄的颜色,艳丽妖娆,秀色迷人。油光碧绿的荷叶互相凑着,挤得密密麻麻。

    孝皇帝偶有兴致,便会于露台上观歌舞,赏荷花,或是叫些舞姬乐工登上一画舫,在河面上表演助兴。

    外面夜色如墨。

    宝和殿内管弦丝竹乐声靡靡入耳,曲调欢畅。随处是烛光盏盏,明如白昼,一团团一簇簇的照耀着每人喜意洋洋的面容,熠熠生光。

    当阚芳亭里云瑶、云汐两姐妹正叙旧时,宝和殿里已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大殿正中的空场上水袖纷飞,六名妙龄少女着鹅黄轻纱舞裙,将一名领舞者围成圆圈,踩着乐曲节拍翩翩起舞。

    高台上的孝皇帝华南泽今年已是不惑年纪,体态虚胖、肤色显出些病态的萎黄。

    他身穿明黄锦龙袍、头戴金冠端坐在龙椅上,三角眼睛微眯,目光若有若无的向着大殿中央那媚到极致的领舞女子瞟去。

    只见她头梳单螺髻,身上玫色纱衣,七分水袖下坦露出大半截洁白的玉臂,诱惑的朦胧纱裙里,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柔若无骨。

    她的脸被一方桃粉水波纹流苏面纱完全遮住,灯火明灭处,那面纱上穿引的金丝线尽数熠熠生辉,分外夺人。

    无形的,那种犹抱琵笆、半遮半掩的朦胧视觉,也为那道艳丽的身影增添出多重神秘而诱惑的美感。

    正月刚过,幽筑贡院又有一批贡女进宫,被安排在尚工局的乐坊中奉职。

    今日宝和殿内有幸为皇上、皇后与文武百官献上一曲飞天舞的女子,便是从这批贡女中精挑细遴出来的六名。

    东宫钱皇后就坐在孝皇帝身边,精明的美目反复转看,望望台下方的领舞之人,又微微侧头看看皇帝,随即淡然一笑举起酒杯,默默抿了口酒。

    与皇帝相居二十几年,共同经历过失子之痛,她确比后宫任何妃嫔都要了解自己的丈夫,深知君恩似水,并非是想要留便可留住的寄托。

    唯有保持风度,放稳心态,她才可冠盖六宫,不失一位皇后该有的仪容。

    一曲飞天,宛若惊鸿。大殿两侧文武群臣虽是内心暗自感慨,却要一壁观察皇上皇后的脸色,一壁喝彩。

    冷青堂的席位在大殿东册第二排首位。自打宴会开始他就心不在焉,无时不在惦念云汐此刻做着什么。

    她该是刚进宫门吧?这会儿应过翠甬了……差不多见着昭仪了

    头回入宫,千万别在哪处出岔子便好。

    众舞姬入场表演,他无意中的一瞥落到其中之一身上,瞬间就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那六名伴舞的女子,各个浓妆艳抹,脸上、颈子上涂了厚厚的白~粉。远山黛眉下,每双眼睛俱勾黑而粗的眼线。上眼皮处,又以浓紫闪光的螺钿粉填充厚重的眼影。

    如此妆术,虽是令她们的双目显大且饱满有神,可整体五官尤为夸张,容颜魅惑而失真。

    凝睇七人舞姿妖艳,冷青堂眉头紧拢,一时间放空了诸多私心杂念,全神贯注场上的动静。

    舞曲接近尾声。七名女子身子聚拢互叠,组合为倒三角的图案竖在场上,原地作出缓缓转动。上面最高处

    ,依然是那曼妙婀娜的玫裙领舞者。

    百官愣神之际,但见那六名女子频频挥洒手臂,立时有无数鲜花自纷飞的水袖中抛出,落到场上,弥香四溢。

    好!好啊”

    孝皇帝率先鼓掌,大声喝彩。

    今天这曲飞天舞实为颇具匠心啊!可谓是舞蹈、杂技与变戏法三者结合,精彩至极。

    孝皇帝龙心大悦。

    群臣跟随皇上,也在频频拍手称赞那刻,高处那领舞女子悄然抬起右手,从发鬓拔下头簪。

    冷青堂迅速立身,他看到那锐利的簪头一片乌黑。

    簪子有毒

    伸手去抓桌面的东西以应急,对面武官席惊呼声急急扯起:

    “有刺客”

    同时,一道白光直奔场上罗汉高叠的舞姬们。

    “砰”

    七人被抛来的银酒樽砸得阵型大乱。

    下面几人身躯散开的瞬间,那领舞女子飞身跃向了高台上的孝皇帝,高举紧握的凶器,一对被黛黑眼线重重描画的大眼睛瞪得凸出,仿佛即刻间就会掉出眼眶去。

    她的几名同伙,将身子站稳也纷纷奔高台而来,势头如洪。

    台上台下顷刻大乱。

    孝皇帝亦是没想到,自己今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刺杀。

    他愕然脊背后仰,被大太监胡公公冲上来护住。

    胡公公惊悸到面目更色,惶然左右顾看,大喊:

    “护驾!护驾”

    几位嫔妃尖叫着离座,惊惶奔逃。

    许妃身怀六甲,还有一月半便要生产。比起才入宫的新人,她素日里行事自是稳重得体。

    然此时危机来得猝不及防,许元娇为护腹中龙胎,本能的起身,在宫娥搀扶下一手抱圆滚滚的肚皮,随嫔妃小主的队伍,踉跄小跑。

    忽然有人从许妃背后猛推她一把,她臃肿的身体倾在软毯上,肚皮朝下摔得不轻,连带搀她的宫娥都被拽倒在地。

    许元娇当即哀嚎声声,疼得浑身大汗淋漓,两腿间涌出大量鲜血。

    全过程只发生在眨眼一瞬。

    就在领舞的刺客身子跃出的那刻,武官席一宝蓝的身影脚蹬桌面腾空跳起来,生生将那刺客狙在龙案高台下面。

    六名从犯被几名武官制住。

    眼见禁军冲进来,六名舞姬颜面紧绷,狠动嘴唇,随即身子变得好像纸片,轻飘飘、软绵绵栽倒,气息皆止。腐黑的血迹从她们各自嘴角溢出,染上花团锦簇的崭新绣毯。

    腥气氤浮的现场,领舞的刺客恶狠狠与阻拦她的神乐侯万礼对视。见他英眉高挑,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她在面纱遮蔽下的一张脸顿时黯淡无华。

    转头看向直立在文官席、神色一副惊诧的冷青堂,她凄声撕喊:

    “冷督主,是奴婢无能”

    声落的刹那,她翻动手腕,猛然将簪子贯入咽喉。

    尸身“嗵”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刚刚还在翩然起舞的飞天,并六只婀娜多姿的彩蝶,如今再不复于世。

    场面一度极为安静。

    待胡公公护皇上、皇后重新在权位上坐稳,武官席首位的神王万宗对禁军扬声高呼:

    “来啊,将东厂提督拿下”

    瞬间,一队禁军将冷青堂的席位团团包围。

    冷青堂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是在做梦,此刻的自己正在遭人陷害

    事出突然,所有刺客又于当场自裁,已是死无对证。

    无论是谁策划了这出好戏,想要让他蒙冤束手,没那么容易

    冷青堂双手握拳,俊脸上怒意沉沉。

    “谁敢”

    凤目大睁,寒厉的目光对向逼来的禁军,淬着恨意的雷霆之声满场震慑。

    东厂提督位高权重,此人又是司礼监首座,身兼数职,一时半刻,他那煞气冲顶的气场愣是将甲胄加身的士兵唬住了。

    神王万宗气得胡子吹得老高,走出席位几步,伸手指过去,愤然说道:

    “冷青堂,你指示贡女刺杀皇上,还想抗旨拒捕不成?!”

    “抗旨?”

    冷青堂嘲讽笑过,浑然闷哼一声:

    “莫非本督是抗了国丈您的旨意?”

    “你……!”

    万宗被噎得老脸通红,当即言辞一顿。

    冷青堂出席,在高台下跪倒,向孝皇帝叩头:

    “皇上,微臣执掌司礼监不严,使皇上龙体受惊,臣甘愿领罚。然行刺之事疑点颇多,请皇上开恩,容微臣细查!”

    “哼!细查?”

    神乐侯万礼在场上得意洋洋,叉腰桀然道:

    “就算要细差,也再轮不到你们东厂插手!此事关系重大,交由西厂明澜查办就是!”

    “放肆”

    高台上,钱皇后愤然一拍桌案,挺身而起,头上华美的凤冠金翅突突乱颤不停。

    钱皇后咬牙切切,怒不可遏瞪向万氏父子,语锋犀利道:

    “皇上在此,启容尔等喧哗不敬,擅自僭越做主!”

    万宗、万礼见状急忙拜倒,口中称:

    “微臣请皇上、皇后赎罪。”

    钱皇后在龙案旁跪倒,温雅的面容尽显焦灼,低头道:

    “皇上,当务之急是让太医为元娇妹妹保胎啊!”

    一句话提醒了还在梦中半怔的孝皇帝,他观看两旁,疾声问:

    “许妃如何了?她腹中的胎儿,如何了?”

    “皇上、皇上……”

    一宫娥惊慌失措跑了来,跪地回道:

    “启禀皇上皇后,几位太医方才会诊,为保龙胎无恙,决定即刻为娘娘行催产之术。此术因有一定风险,太医们吩咐奴婢过来问过皇上。”

    台下一片慌张。

    “皇上……”

    钱皇后听得汗颜,急切又惶恐的望向孝皇帝。

    孝皇帝眉头深皱,沉沉叹口气,狠狠对宫娥道:

    “你去回了众太医,许妃与孩子全要保下。若有一失,朕摘了他们的脑袋!快去”

    “是,是”

    小宫娥惴惴不安跑去了。

    孝皇帝歪头看皇后一眼,愤然挥动袍袖,吼道:

    “你也去!代朕去看着许妃,别再生差池!”

    “臣妾遵命。”

    钱皇后拢手起身,娥眉紧促疾步走下高阶,身后是两名宫娥。经过跪地的冷青堂身边郁郁的目光从他阴影凝重的五官淡淡扫过。

    脚步未停,钱皇后径直赶往宝和殿偏殿。

    龙案一侧,皇贵妃万玉瑶着华丽的大红宫服娉婷而立,姿态端庄。默然目送钱皇后匆匆的身影转入偏殿,娇唇弯起,暗生出无比阴毒的笑靥。

第十三章 龙子降生

    阚芳亭

    “什么?!”

    接到宝和殿皇上遇刺的消息,顾云瑶惊得怔住。

    她本对孝皇帝无心,故听到他出事,她没到捶胸顿足、惶愕昏厥的地步,只是吓得脸色苍白,坐在石椅上身躯颤抖。

    赵安赶上前来,以柔软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安慰着:

    “主子,您可千万别起急……”

    转头又问那宫娥:“现在皇上龙体如何?”

    “几名刺客当场身亡,皇上龙体无恙。”

    宫娥刚回了话,石桌一侧的顾云汐却是按耐不住,燥急的跳起来几步冲出亭榭,站到那宫娥眼前,焦灼的打听:

    “刺客已死?可有查出受谁指示?”

    宫娥微微抬头,瞄一眼顾云汐身上的东厂番服,立刻吓得张嘴,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敢吭气。

    身后亭子里,赵安没好气的对那宫娥道:

    “让你说,你便说!”

    “是……是东厂……刺客是受东厂冷督主指示!”

    小宫娥颤抖着说完就用力闭了眼,等待眼前的东厂番子一掌落到她身上,将她劈死。

    “这……这不可能……”

    顾云汐只觉五雷轰顶,目光直勾勾瞅着报事的宫娥,惊惶而迷茫的摇头。

    督主,怎会指示刺客刺杀皇上呢……

    后退几步,六神无主的转身望向顾云瑶,云汐委屈的叫了声:

    “姐姐……”

    随即眼前冒出无数金星,身子一软,左右乱摇。

    “快扶住!”

    赵安见势不妙,一声令下,让两个小太监搀住顾云汐,扶她到亭子里坐好。

    顾云汐绝望的低头,反复念叨同一句话:

    “督主不会做这种事……督主不会做这种事……”

    顾云瑶稳了神,过来安慰妹妹道:

    “云汐,你先别急,我这就回宝和殿去。你此刻快快随我的人出宫去!千万别耽搁!”

    宫里出了大事,禁军很快就会关闭各大宫门。顾云瑶寻思,怎么也要把妹妹送出宫去,不能让她淌入浑水当中

    见她不理,顾云瑶就吩咐赵安道:

    “你想个办法,务要把云汐安全送出宫去。”

    “是,请主子放心。”

    赵安答应一声,想了想,又看看两旁,随手指向一内侍,吩咐:

    “你过来,先到那边树后把内侍衣服脱了给小主子换上。”

    又对一内侍道:

    “过会儿你带上小主子,从永顺门跟出宫的水车一起走……把这些银子带上,用它打点水头邱公公,随便找个出宫的借口……”

    顾云汐骤然扯住顾云瑶的宽袖,悲悲戚戚道:

    “姐姐,你带我去,让我去找督主……”

    顾云瑶惊慌摇头:

    “这可使不得!眼下出了事,旁人都要择清自己,你怎还去凑热闹?快些听话,出了宫什么也别说!冷公公,很快也会回去!”

    “可……”

    “你放心,我已然与他在同一只船上,断不会让他出事。只是我们姐妹才刚见面就要分开,再见……却不知是何时了……”

    顾云瑶不舍,说话间眼前又有湿润,赵安急忙催促:

    “主子,快些吧!再晚,赶不及出宫的水车了!”

    接着对一众宫娥挥手道:

    “把桌上东西收拾干净,护送昭仪主子回宝和殿。”

    顾云汐两眼盯着皂靴靴面,忽然把心一横,伸手将食盒打翻。

    “哗啦”一声响,里面盛放抑酒汤的瓷盅摔碎了,汤汁溅了一地。

    顾云汐将一地碎片敛进食盒,对云瑶道:

    “姐姐,就算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总会想办法去见督主!”

    顾云瑶暗暗吃一惊。没想到未及一年光景,从前在贡院里人人欺负的“二木头”,性子竟会变得如此之强。

    而今,她那平静绝好的面容再也看不到昔日种种的卑微与软弱,一双清澈的深棕眼眸里闪动着炯炯光芒,自信、顽强,着实令顾云瑶羡慕而感动。

    “罢了,我带你去……”顾云瑶无奈摇头,嘱咐她:

    “到了宝和殿,切记不可随意出声,别乱说话。”

    ……

    宝和殿

    顾云瑶带人赶到时,现场气氛依然紧张而凝重。

    “……许妃平安生产倒还罢了,如若一人有失,朕绝不轻纵于你”

    刚到正殿门外,顾云瑶就听到里面皇上暴跳如雷的怒吼。

    刺杀事件一出,春宴无法继续进行。桌案撤去,文武群臣站列大殿东西两侧,俱都垂目低眉,大气不敢多喘,焦急等待许妃的消息。

    顾云瑶努力压抑内心的恐惧,强撑早已虚脱绵软的身躯,迈步向龙案高台方向走去,保持着二品昭仪该有的端庄姿态。尽管,每一步踏过刺绣的软毯,看到上面团团斑驳的血迹,红的黑的,结成一块块形状各自不同的硬痂时,触目惊心的感觉异常强烈。

    在她回来以前,殿里的七具尸体已被人抬了出去,仔细检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孝皇帝见到顾云瑶,铁青着脸沉声问了句。

    眼下闹出大事,他心情不好。裕昭仪一回来,他才想起好久都没见到她,内心又担忧又埋怨。

    “臣妾不胜酒力,本想出去透透气,顺便回去换套宫装。听说宝和殿里出了事,便急忙赶了回来。臣妾未能陪在皇上身边,还望皇上恕罪。”

    顾云瑶在龙案前深拜,一张口气若幽兰,句句话语透着股子温婉柔弱的势头。

    孝皇帝心头那簇邪火瞬间就被她满是柔情的语调掐灭了,逐拉了她近身,疼惜的道:

    “朕是担心你。下次再到哪儿,告诉朕一声。”

    “臣妾知错了……”

    大太监胡公公识趣,让内侍抬了把椅子放到龙案旁边,孝皇帝便叫顾云瑶坐到他身边。

    顾云瑶看到皇上一脸苦闷,劝解道:

    “皇上安心,许姐姐是天子侧妃,受神明照拂,自会逢凶化吉,平安诞下麟儿。”

    孝皇帝闻言,脸色果就缓和许多,拉了她的玉手轻拍:

    “借爱妃吉言。”

    皇贵妃万玉瑶站在旁边,看着孝皇帝与顾云瑶挨在一起亲密的低声细语,不觉暗自咬牙。顷刻,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恨情绪,如泛滥的怒浪,在她心中肆意无度的滚动着。

    偏殿那面,几个嬷嬷与宫娥还在急匆匆的进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鸣,不可抑制的从灯火通明的偏殿里面传出。

    顾云汐跟随昭仪的内侍溜进正殿,一眼就看到跪在一大片血污旁的冷青堂。

    曾经,那湛青的身影犹如天际的颜色,落拓而英挺,此刻蜷缩匍匐,羸弱而凄凉。

    心,好像正被什么狠狠撕扯,碎了满地,入骨的疼痛……

    顾云汐脑中一片空白,便将宫规与昭仪的嘱咐忘个精光。

    她怀抱食盒冲上前去,跪在冷青堂身边,泛着哭腔凄惨的呼唤:

    “督主……”

    冷青堂微微转头,大惊失色,低声问了句:“你怎会跑来?你不该来!”

    东侧的明澜早已注意到溜进场子的顾云汐,唇角斜勾,扯

    出幸灾乐祸的冷笑。

    嘿呦!她也来了?来了好啊,不怕戏不热闹……

    万玉瑶立于高处,很快也发现冷青堂身边多了个小番卫,于是皱眉不悦道:

    “裕昭仪,你这是把什么人带进来了?眼下宫中正乱,对皇上图谋不轨之人还未排查出来,你倒是随便领人啊!”

    顾云瑶知皇贵妃是在找茬,忙起身向后,轻轻福身,不急不躁的答:

    “回皇贵妃娘娘,这小番卫是臣妾在半路上遇到的。因是急着到宝和殿来送东西,又不记路,臣妾便让他随着仪仗过来了。”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明澜,你去问问他!”

    万贵妃气势汹汹,似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随便治人罪行的由头,恶狠狠对明澜瞪眼示意。

    “微臣,遵旨。”

    明澜咧嘴一笑,正中下怀。悠然踱步过来,正对顾云汐眼前,阴阳怪气的问:

    “娘娘问你话呢,快如实回答。你一个年岁不大的番卫,跑进宫里做什么!”

    “奴才进宫,实为冷督主送抑酒汤而来。”

    顾云汐低头道,实在不愿多看明澜描眉画眼的一张妖媚尖脸。

    “抑酒汤?”

    明澜怀疑的挑眉,审视一刻,提起地上的食盒打开。

    里面湿漉漉的,只有一些甜白瓷的碎片。

    明澜立时颜面更色,用力扣上漆盖,厉声质问:

    “大胆!你说来送抑酒汤给冷督主,抑酒汤在哪?在哪!你分明就是扯谎!冷公公对皇上不利,派你来做内应,是不是?”

    顾云汐听得五内闷愤,想要翻脸发作却不得不强忍,只好面无表情的答:

    “奴才头回进宫,天黑脚下不稳,失手摔了食盒。瓷盅碎裂,抑酒汤没了。”

    这倒是个好理由!明澜一时再找不出反驳的因由

    坐在孝皇帝身边的顾云瑶早就替妹妹捏了一把汗,见她被西厂提督纠缠,急忙抢话:

    “本宫在回晓夜轩的途中遇到他正哭得伤心,于是上前问明情况,知他又是迷了路,便多劝了几句。

    抑酒汤本宫宫中也有,想着交他一些应付了差事,不必受他家督主责难,也算好事一桩。正要带他同往晓夜轩取汤,才听说这边出事,急忙带他一同过了来。”

    “瑶儿,你就是心善。”

    听得顾云瑶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孝皇帝即刻想到江安白灾那会儿她带头捐资的事,在旁边赞了一句。

    明澜脸上一顿,不好再多问什么。

    这时,偏殿那头传出的哀嚎声音低了下去。大殿里众人又开始一阵慌乱。

    顾云汐跪在地上,好长一刻,她神志恍惚,已分不清时辰,分不清此时的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终于,一声畅快淋漓的婴啼划破蒙蒙夜空。

    文武百官如拨云见日,瞬间松了口气。

    钱皇后满脸大汗,妆容狼狈的一路跑进正殿,来不及走至高台下方,就激动的立在门前,急不可待的朗声道:

    “恭喜皇上!许妹妹为皇上诞下一位龙子,现母子平安”

    孝皇帝大怔,坐在龙椅上纹丝未动,双目紧紧看向钱皇后,诧异而怀疑。

    顾云瑶迅速起身,在他脚下拜倒,笑颜妩媚灿烂: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文武百官这时齐刷刷跪倒,异口同声道:

    “恭喜皇上,恭喜许娘娘”

    漫天振奋与喜庆之中,唯有万玉瑶脸色阴沉。锋芒毕露的恶毒眼神与明澜、万礼悄然对过,三人皆是沉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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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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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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