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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缔结联盟

    闻到饭菜香,年轻公子面带喜色凑过来。

    小笼包子、酥油饼、炸春卷、奶酥饽饽、嵌着碧绿菜叶的莲子甜粥、卤鸽蛋和一碟子片得薄薄的酱肉。雪白的嫩黄的满眼皆是,焦香的味道扑鼻。

    年轻公子神色不满的皱起眉头来。

    “这就是东厂提督府上的好吃的?”

    他把嘴一歪,不甚满意。

    “已经很丰盛了啊!”顾云汐嫌疑的瞅向他。

    “肉呢?!”他问。

    “这、这不是肉吗?”

    顾云汐极不耐烦的用手指了指那碟酱肉片。

    “呵!就这……也叫肉?”

    年轻公子冷笑着拿起筷子,挑了纸薄的肉片在顾云汐眼前乱晃起来,讥诮的问:

    “你自己看,这东西也能叫‘肉’?”

    “爱吃不吃!”

    顾云汐被他闹得心烦,劈掌打掉年轻公子的筷子,却又不敢嚷得太大声:

    “哪有人一大早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再说你身上有伤,这会儿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中午吧!中午我让厨房多备些带油星的荤菜,这总行了吧?!”

    年轻公子漫不经心的坐到踏凳上,捏起个包子一掰两半。

    半个包子下肚后,他睨视顾云汐:

    “你不是会做饭吗?中午饭你去做给我!”

    “你、你少得寸进尺”

    顾云汐立刻火冒三丈,撑圆了晶亮的两眸像阵旋风般向他疾冲过去。

    还真是人善被人欺!这皮相好的无赖登徒子,也太蹬着鼻子上脸了吧

    年轻公子见她真急了,忍着笑意端了瓷碗,埋头喝起粥来。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姑娘家是好欺负的!”

    顾云汐一手叉腰,一手对着年轻公子不停比划,口中喋喋不休道:

    “恬不知耻!凭什么要我给你做饭?你算老几啊!你……”

    一句话还未说话,蓦地见他抬眼抵过来,紫眸冷锐,暗生出几分厉色,唬得她惶然住了口。

    “你到底去不去!”他盯着她,语气生硬的问。

    “不去!打死也不去”顾云汐赌气的叫。

    年轻公子不再搭理她,垂眸继续品他的粥,任她在耳边叫嚣不迭。猝不及防,他甩起一巴掌拍在顾云汐的屁股上。

    “啊!”

    她吃痛的尖叫,顿时蹦的老高,两手背后捂住被打的部位,满面通红的大吼:

    “登徒子,你干什么”

    年轻公子放下碗,挑眉向她邪魅一笑:

    “谁让你不肯听本公子话,看我一会儿吃饱了把你抱到床上去,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顾云汐果真被他邪肆的表情吓住了,手足无措的倒退了两步,小脸皱皱巴巴,委屈又害怕。

    “那你等会儿去厨房里,把在抱月楼里做的打卤面给本公子再做一碗,然后炒两个好菜,再烫壶酒。本公子吃美了,今天便放过你!不然,哼哼……”

    明明是威胁的口吻,他却笑魇如花,五官清俊,别样好看。

    仿若被他的面容吸引着,顾云汐这时倒不怎么怕他了。听闻他要酒喝,略略低了头,将两只小手搅在一起,怯怯的小声说:

    “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年轻公子听得真切,俊俏的脸上缓缓敛了笑容,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小姑娘,还算体贴

    ……

    皇宫,坤宁宫

    勾金团云窗棂外璇花零落,玉莲香盏内阵阵烟雾飘袅,暖香氤氲。

    钱皇后端坐在凤位上,一袭凤凌九天如意金冠搭配明黄的云霏妆花缎百花宫衣,华美得体却不显张狂。

    钱皇后如今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因保养得恰到好处,人到三十也是肌光胜雪,仪态万千之中自然流露着后宫凤主该有的威仪。

    放下手中穿桃红碧玺的翡翠十八子,玉指抬起桌边的青花茶杯轻抿了一口,皇后缓缓开口:

    “不错,好茶,冷督主有心了。”

    冷青堂位于下首,刚进来时被赐了座。听到皇后称赞他送来的茶叶,急忙颌首,恭声回道:

    “微臣的一点心意,皇后娘娘喜欢便好。”

    “上回你为本宫从灵觉寺里请来翡翠观音料色上成,因是开了光的,本宫已经亲自将其供奉至后殿的佛堂了。”

    钱皇后放了茶杯,漫声说完细长的黛眉轻挑,欣悦之色溢于言表。

    冷青堂将两手拢进宽袖中,垂目向主位拱手: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日夜参悟佛理,为国运祝祷,微臣不过是尽一点绵薄之力,根本之处该是娘娘与那尊观音神像有缘。”

    作为浸淫官场许多年的朝臣,冷青堂深知一点,朝堂之上没有永久的联盟,更没有永久的政敌。他这个东厂提督既然能送永宁宫万玉瑶血瑚树,自然也能送坤宁宫钱皇后翡翠观音。

    此刻冷青堂心中暗笑。

    这位坤宁宫的主子与孝皇帝还真是前世的冤家。

    太子薨逝后,夫妻两人一个专心修佛,一个潜心奉道,非要弄出不同门路的精神信仰做寄托,彼此背道而驰,果真是有趣儿。

    钱皇后这时抬眼,璀璨的眸底有一丝精光掠过:

    “冷督主身在司礼监许久,又任东厂的提督,也算这宫里面的老人儿了。虽说本宫前段时间身体微恙,不再协理后宫事务,可一双耳目并不愚钝。

    谁对朝廷衷心,谁是又二心儿,本宫心中自有细数。

    如今江安六郡遭受白灾,赈灾一事唯有劳烦冷督主亲力亲为,到灾区造访巡查,皇上与本宫才最是放心。”

    冷青堂起立,躬身施礼道:

    “请皇后娘娘宽心,臣当不负众望,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

    皇后瑰丽的唇角微微牵动,满意的点头:

    “好,既如此,本宫还有一事相托。”

    “娘娘尽管吩咐。”

    冷青堂低头洗耳恭听,眉眼间是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钱皇后从座椅上起身,抚了抚凤袍的宽袖,昂首巍然前行几步,凛身背对冷青堂道:

    “本宫潜心参佛以来,方知天下诸事皆是因果相成,环环相扣。当今大羿,外有北疆番国叛乱,内里江安六郡白灾成患。连日来,朝廷放粮、筹集军饷,这笔亏空不小。

    然本宫心中尚有疑惑,按理说地方上年年税收不减不差,国库里的银钱一来一往每笔花销总该有个去处……”

    话到这里,钱皇后倏的回身,精芒尽绽的目光向几步之远的冷青堂那里全注过去。

    冷青堂安静的低眸,将钱皇后每句话完完整整纳入耳中。当她有意停顿之时,他便不做声的勾了勾唇,别具深意的默然一笑。

    因是垂头,他这突兀的神色变化并没引起钱皇后的注意,她那里自顾自道:

    “本宫想请冷督主秘密查访,务必找出国库银两进出漏洞所在,拿到切实的证据,这是本宫的意思。若有任何发现,冷督主务必要向本宫汇报。”

    “是!微臣定当竭力!”冷青堂拱手,向钱皇后曲身一拜。

    “本宫最后还有一件事托付冷督主,此事非同小可,冷督主万万要仔细行事。”

    “娘娘尽管吩咐便是,臣万死不敢有辱使命。”

    此时冷青堂心里有数,钱皇后在后宫消沉了几年,眼下刚出山便将他召进坤宁宫来,又是赐坐又是拉拢的究竟为的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如今这种局面,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那几步棋走下来,就是要将平静无澜的后宫搅得风生水起!

    “许妃之前曾有一胎,可惜那孩子没有保住,事情已然过去本宫并不想细究,只道是那孩子福薄,与许妃无缘。

    幸她得上天垂怜,现又有了身孕。前阵子皇上到这坤宁宫来与我说起,便要我接许妃过来,亲自负责她这胎。

    本宫想着,既然负责便要负责到底,对谁都是如此。今后后宫还要屡进新人,各位妹妹都要为皇家延绵子嗣、开枝散叶,故本宫才要请冷督主

    今后行事务必仔细,万万……要以包全龙脉为己任……”

    钱皇后目不转睛凝着冷青堂素白的俊脸,平和安宁的说着。话到最后一句时,有意无意间顿了顿,随即将语速放到最缓,玫瑰唇畔的笑弧若有若无,一对秀雅的眼目里光辉流闪,锐利而精明,似乎能在瞬间看穿一切。

    “是,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冷青堂只是会意的淡笑,深施一礼,不再多言。

    他窃喜事态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说服万玉瑶保荐母家人接任吏部尚书,东宫皇后这头果然就坐不住了。皇后出面保下许妃的胎,正好也可助他脱困。

    如今的永宁宫有西厂帮衬,万氏一族最为嚣张,后宫唯有钱皇后复出才震得住皇贵妃的气焰。而东厂与坤宁宫结盟的话,才会有更强的后盾制衡西厂。

    时辰已经不早,冷青堂随即拱手道:

    “微臣谢过娘娘赏茶赐座,过会儿臣便要启程赶往江安六郡,不便在此打扰,先行告退。”

    “好,你去准备吧,”钱皇后含笑点头,突然又想到一事,忍不住补充道:

    “前些时日新进宫的贡女才艺颇佳,有两个已被皇上封了选侍。还有一个闺名叫做云瑶的最是端庄稳重,性子也属温婉,已承圣宠,被封了婕妤。这些全是司礼监调教有方,冷督主辛劳了。

    “娘娘谬赞,为皇上、皇后分忧乃是臣的本分,司礼监不敢居功。”

    狡光自冷青堂深邃的眸底一闪而过。

    顾云瑶,果然没令他失望

    ……

    冷青堂才出坤宁宫正门,有一宫女颔首匆匆而来,两手提个新拢的暖炉,迎面与他撞个满怀。

    一炉炭顷刻间洒出来,几块淬着火星的炭渣子直接落在了冷青堂的锦袍上。

    众人大惊。

    素潋跟在冷青堂身后恭送他出门,不想正遇到了这出意外。

    她登时火冒三丈,抢上来狠攉了那惹事的宫女一耳光。

    “没眼色的东西,和谁学的走路”

    那宫女恐惧万分,当即吓得四肢瘫软,跪在地上不敢再动弹。

    “姑姑,奴婢初来不懂规矩,刚才觉得脚下一滑才会如此,请姑姑与大人饶过奴婢这回吧!”

    素潋也不理她,转手掏出帕子,蹲身帮冷青堂拭弄锦袍上的污渍,口中叫嚷:

    “来人,给我掌她的嘴!下作东西,督主好端端的朝服被你这一炉子炭星儿给撩坏了,等会我就回了娘娘扣你一年的月钱!”

    有个小太监冲过来,甩手就扇。

    冷青堂怨愤的用帕子擦衣,寒凛的目光剐向那名宫女。

    又见她岁数不太大,数九寒天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身形抖抖索索也属可怜。

    雪天路滑,不大点的人儿提个炉子难免会有闪失,况且一个下等宫女月例本就不多,一扣就是一年也算严苛了。

    将脏帕子团进掌心,冷青堂对素潋道:

    “罢了,才入宫的新人毛手毛脚也是有的,让人好好调教就是,罚就免了吧!”

    “督主就是仁慈,才不愿与这小蹄子一般见识。”

    见冷青堂不多计较,素潋也就陪出笑脸,借坡下台。

    一番掌嘴,宫女被抽到脸肿,抽抽搭搭哭起来。

    转头看向犯事的宫女,素潋的芙蓉粉面上又多出重重厉色,指住她狠声道:

    “这次是督主开恩饶你,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赶出坤宁宫去。还不快些谢过督主!”

    那宫女忙不迭的叩头,每一拜都匍匐在地,惶惶道:“奴婢谢督主不罚之恩……”

    “行了行了。”

    冷青堂强压了郁躁心情,淡然话毕后拂袖扬长,衣袂翻飞的背影在洋洋飞雪中自成一道抢眼的景色。

    坤宁宫恢复如常,宫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那宫女在起身的刹那,瘀肿的脸上隐现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六十章 借酒偷香(一更)

    素潋回到钱皇后身边。

    “方才外面乱什么呢?”钱皇后问。

    “新拨来的宫女做事不稳,冲撞了冷督主,奴婢刚刚罚她掌嘴,事儿过了。”

    素潋答,接着和钱皇后谈论起永宁宫的万玉瑶来:

    “娘娘,自打建了西厂,冷督主与永宁宫那位疏远多了呢。”

    钱皇后久病在身,即便暂放凤权,可心思头脑并不愚钝。她自始至终都清楚,正是永宁宫的万玉瑶背后撺掇孝皇帝成立西厂,又把她宫里的大太监明澜扶上西厂提督的权位。

    可是,万玉瑶太高估明澜那阉人的才能了,便会失了冷青堂这强大的助力!

    素潋将手拢在衣袖里,蹙眉样儿渗出几分忧虑:

    “娘娘,咱们对东厂冷督主能信多少?当初,他可是与永宁宫走得很近呢!”

    钱皇后悠然微笑,胸有成竹:

    “他值不值得信并不重要,本宫也不在乎之前他和谁走得远近,最重要的一点,他和他的东厂……始终在为大羿朝廷效力。

    眼下本宫若想从万玉瑶手中收回凤权,就要与冷青堂结盟。而他也明白,要与西厂制衡的话,便需要坤宁宫的力量作后盾。”

    声音顿了一下,钱皇后凛身直视前方,言之凿凿:

    “本宫这次复出,不仅要重新统领后宫,更要借东厂之手彻底扳倒万氏一族!”

    巳时,冷青堂的车马踏着路上的积雪出了京城,向南直奔江安。随行者是东厂大挡头艾青、二挡头卢容、三挡头赵无极与下属百名番卫。

    遵照督主吩咐,掌邢千户程万里留在东厂,代督主监管往来公务。

    提督府上下得知督主离京的消息已是下午光景。顾云汐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他居然一声不吭走了?就这样,突然走了……

    事先都没和府里打招呼,把她孤零零留在京城里,任她自生自灭?

    顾云汐坐在屋子里呆若木鸡,难过得连哭出来的力气也没有。胸中好像有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此刻的她真想他能回来,狠狠骂她一番,或是猛抽她两巴掌,而不是这种无声无息的冷虐待。那种没着没落的等待,对她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惩罚。

    屋外,晴儿边央求着顾云汐打开房门,一边低声责怪身边的萧小慎。

    她怪萧小慎太实在,平时看着猴精,到了关键时刻居然不知道扯谎安慰人。怎么就不能多说一句,督主才启程就派人代话,要云汐保重身子等他回来?

    萧小慎后悔却也为难。他告诉晴儿,自己对谁都能撒谎,唯独对着云汐这方法行不通,只要对她说谎他会脸红。

    两人在门外聒噪累了,见屋里的人铁了心的不开门,只好退去了。

    外面刚刚安静下来,那伤势见好的年轻公子身穿冷青堂的袍子从里屋翩然走出来,沉声抱怨一句:

    “耳根子可算清净了,那两人还真是能吵”

    转眼见顾云汐直挺挺坐在桌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满的讽笑:

    “那大太监到底是你什么人,至于你为他如此吗?不过就是出京赈灾,

    又不是去战场送死!”

    顾云汐神色漠然,仿若一尊没有情感思想的雕像,对年轻公子不理不睬……

    窗外,又是一夜寒风萧索、积雪沉沉。

    床上,顾云汐一声不吭的起身,提着灯笼出了院落。

    与昨天的情形一样,她将日常三餐都让给了里屋的公子,这个时辰已是饿得骨节酥软,全身冒虚汗。

    顾云汐顶着冷风直奔厨房,寻到几样点心装进竹篮里。

    五脏六腑里不舒畅的感觉无以名状,又因督主的不辞而别使得这不顺畅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她急于寻找到能够排解苦闷的捷径。

    信步走进酒窖,顾云汐又抱了一坛子酒,连同那篮子点心统统带回屋里。

    揭开盖子,酒香钻鼻,引得年轻公子从里屋的地铺上跳起来,几步蹿到了桌边。

    “哇!芦花白?你府上有这么好的酒?!”

    他诧异的惊叫,盯着桌子上不大的椭圆大肚子酒坛两眼放光。

    顾云汐也不理他,抄起桌上的茶杯,向里面倾倒了慢慢一杯子酒。

    闷闷的端起茶杯,皱眉朝里面清莹透明的液体看了看,顾云汐阖眼仰头,将杯中物一口吞进肚里。

    这酒并不辣口,绵香甘甜。

    然顾云汐从早到晚一直空着肚子,生灌了一杯酒之后,顿时觉得五内灼热异常,像是烧开的热油在锅里猛烈翻滚开来,烫得难耐。

    年轻公子在她身旁坐下来,眉眼间蓄着点点笑意,好奇的注视顾云汐将一杯酒如数咽进肚子里,紧接着小脸上五官粥拧作一团,无声的张大嘴喘气。

    “喂,你没事吧!”

    年轻公子越瞧越觉不对劲,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口中喋喋抱怨:

    “逞什么能,不会喝酒就别喝……”

    “走开!你别碰我”顾云汐烦躁不已,胳膊用力一推,将公子的手臂挡开。

    她动作僵硬的扭头,一双猩红的眼眸里泛着晶莹潋潋的水光。一个酒嗝后,她嗓音浑闷吼了句:“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切!”年轻公子冷笑,摇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没好报!”

    于是他不再吭声,静默看着她一杯接一杯闷酒喝进肚里,心中暗道:

    这小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深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那个太监伤神?

    年轻公子拿起一个茶杯,抢过顾云汐手边的酒坛。

    “你干嘛”她怒声咆哮。

    “你要喝酒,我陪你!”

    一边说,他为自己的茶杯倒上酒,对她举杯:“来,本公子先干为敬。”

    顾云汐没再想太多,看他仰头一口,随后杯口对准了她,向她展示空掉的杯子,便端起自己的茶杯一口喝光里面的酒。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讪讪举了酒坛,再也顾云汐和他自己各倒满一杯,随后向她举杯:

    “小姑娘,不管你有何种心事,别想太多,一醉方休!”

    顾云汐此刻有些醺意,樱花~唇瓣懒懒的翘了翘,勾出一抹憨憨的笑意。

    “干!”声音混浊的说了声,她摇摇晃晃的举杯,与视

    野前方那重叠的茶杯影像猛~撞过去,顿时有半杯酒倾洒出来。

    年轻公子也不阻拦,任由她继续喝,直到又喝了两杯酒后,她一阵头昏脑胀,一头趴到桌上。

    “喂!你真喝多了?!”

    年轻公子把座椅拉近,手过去扶她。哪想她的身子软似无骨的面条,上半身刚离开桌子,随后就倾在他怀里。

    “哇”,顾云汐在年轻公子胸前放声大哭。

    “我的小姑奶奶,大半夜的你瞎哭什么啊,当心吵醒西厢的人!”

    年轻公子感觉好笑又无奈,试探的推了推顾云汐,她却向他怀中越扎越深,脸颊不住刮蹭他的衣襟。

    迷蒙之中,她闻到他身上有熟悉的冷香气息,还以为自己此时正躺在督主温暖的怀抱里。她不能自控的扯住他的前襟,生怕他再次跑掉。

    “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在他怀中哭到溃不成军,哭到身躯颤抖,再没有一丝力气时呢喃起来:

    “我喜欢你,请你留下来,不要走”

    年轻公子神色骤然凝注,怔怔看着怀中泫然泪下的娇软小人儿,随即又暖融融的舒展,紫眸映在摇摆的点点烛光中,流光焕彩,化作宠溺的光辉。唇角莞尔上扬,浅笑是丝丝缕缕的缱绻。

    醉酒的状态下,小姑娘的哭相虽不优雅,却是自然极致的流露,让这年轻俊美的公子内心生无限复杂而奇特的感觉。

    展臂围住她,年轻公子垂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

    “好了、好了,不要伤心了。我不走,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寸步不离守着你!小姑娘,哭够了就好好睡觉,醒来以后所有烦恼就都没了……”

    顾云汐倒在年轻公子怀里又闹了一刻,终是累极了,吵闹声音渐小,转为了低低的啜泣。

    年轻公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本指望这貌美的小姑娘可以陪他多饮几杯,她的酒量却令人不敢恭维。

    将她横抱在腿上,一手圈着她,一手端起杯子自斟自酌,年轻公子继续独酌了几杯。

    低头复看向顾云汐,她竟昏昏睡去了。

    醉酒后,她那张晶莹的瓜子脸肤色红红,咄咄的颜色让人侧目望去便舍不得移眼。粉莹莹的唇瓣此时也是灼得通红,丰润而诱人,蠕蠕翕动时吐纳出一团团燥热的气息。

    年轻公子长睫抖动两下,目光有些迷醉。

    头逐渐低下去, 他的嘴唇落在她半张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顾云汐正闭眼睡得迷迷糊糊,眉头动动,手指在那被吻到的地方挠了两把。

    年轻公子见状笑得更加柔软,手指扣住她的下把挑起她的脸,再次低头,向那朵红艳如盛放花瓣的嘴唇吻去。

    “嗯,督主……”

    顾云汐突然梦呓出声,浅浅的呼唤着:“督主……”

    吻蓦地停在了半路。

    年轻公子猛然直起身子,表情惊惑不已。

第六十一章 爱,就去追(二更)

    顾云汐翻身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感觉口干舌燥,额头更是疼得快要裂开一样。 起身,两脚沾地的那刻像是踩了棉花,猝然的头晕让她麻木的身躯直接坐到了地上。

    “醒了?”

    年轻公子和煦温软的声音从里屋溢出来。

    顾云汐给他立的规矩,要想在提督府里吃好喝好,白天必须老老实实待在里屋,寸步都不能移出来。

    “嗯……”

    顾云汐揉着跌痛的屁股从爬起来,看到桌上的酒坛,立刻酒醒。

    “我、我昨晚……”

    她紧张无状的朝里屋的珠帘后面望,小脸灼红一片,羞愧的低了头。

    昨夜心情不爽,自己竟学着市井之徒躲在屋里喝闷酒,偏又在那俊美浪荡公子面前,简直轻浮得可以!

    天晓得,自己喝醉之后,还有没做出更为出格的事来

    “昨夜你喝醉后,趴到床上就睡了!”

    里屋,年轻公子轻描淡写的说,却没向她提起某人偎在他怀里胡闹一气的情节。

    “噌、噌”的怪异声音引起顾云汐的注意,她走到珠帘前面向里看,见那俊美的公子不知从哪弄来一根树枝子,正盘膝坐在地铺上,另一只手里的匕首正在那枝子上反复削弄着。

    “你在做什么?”顾云汐挑帘,好奇的伸进头问。

    “你看不到吗?”

    白衣公子略有冷淡的反问,眼皮都不撩一下。手上,刀削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昨夜,顾云汐的醉话让他觉得自己狠狠栽了个跟头,盎然品酒的心情瞬间被跌得支离破碎。

    好歹自己也和东厂的大太监交过手,观那人年纪,足够当这小姑娘的叔辈了,怎么可能令她对其一往情深?

    屋外北风凛冽,声势渐疾,时辰确是太晚了。

    年轻公子心情突的郁闷,逐放了空杯,两手抱起睡得深沉的顾云汐。

    这几日,他臂上的剑伤已经见好,只是用力还能感觉到压痛。年轻公子隐忍着痛,将脚步走得轻缓、平稳,生怕扰到怀里醉酒的美人儿安睡。

    把她平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他返身回屋,卧在地铺上陷入沉默。

    一整夜,他躺在里屋听得清楚,外屋床上的她在梦中喊“督主”喊了一宿……

    “东厂提督究竟是你什么人?”锐利的刀刃掠过姜色木段,倏的停住。

    他的声音略显暗哑,却不带任何情绪。

    既然人醒了,自己便要一探究竟。

    迟疑一下,顾云汐细若无声的怼了句:

    “……你管呢……”

    继而幽怨的垂眸,娇俏面容瞬间聚起无限愁云。

    “你到底说不说?!”

    年轻公子继续用匕首削弄树枝,摩擦声音一记紧似一记,在安静的屋子里异常闷钝突兀的传荡,像是煽然不息的怒气。这时的他,极渴望得知答案,却又怕那答案。

    “……他看我长大,他……对我很好……”

    顾云汐无奈,答得转弯抹角。

    “哦?所以呢……”

    他再次停下手中动作,一对光彩清晰的紫眸盯向她,绯唇撩起疏浅的笑意:

    “所以,你就爱上他了?”

    顾云汐心房剧烈一震,神色局促不安,沉默却无任何反驳。

    年轻公子冷哼:

    “小小年纪,你懂男女情爱吗?太监就是阉人,你跟着他,便是将自己一世青春托付给一个阉人……”

    “你住口”

    顾云汐猝然翻脸,厉声打断白衣公子的言辞。

    他愕然无语,举目怔怔凝向她,眼神淬着不解与疼惜,凝

    重而复杂。

    被这对目光笼罩,顾云汐躁动的心情莫名的平复下去,一声嗟叹后,缓声对他道:

    “我不准你那样说他……”

    “你甘愿跟随他只是为了报恩,那种感情不是爱!”

    年轻公子神色笃定,低头避开顾云汐错愕的表情,

    继续挥刀削他的树枝,轻声呢喃:

    “只怪遇你遇得太晚……”

    几天过去,年轻公子右臂上的伤势已见大好,逐渐在屋里关不住了。

    每天一早,天不亮时他便从里屋的后窗溜出去不知所踪。

    直到晚膳的时辰,又从后窗溜进顾云汐房中大快朵颐。

    顾云汐如今也不再害怕他了。起先她还戒备着,成宿睡不好,后来一番接触,他也都规规矩矩,两人屋里屋外住着,他虽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对她倒没做过越礼的事。

    今儿一早,顾云汐又发现年轻公子已不知所踪。

    院里的婆子准时过来给屋里暖炉添炭,晴儿端来早餐,放到桌子上。

    “行了,把门关上,你们可以出去了。”

    为防里屋的秘密被人发现,顾云汐依旧摆出冷冰冰的面孔,屋里一旦拾掇差不多了就把下人往外撵。

    门口黑影一晃,萧小慎急匆匆进屋了。

    “你?”看到他来,顾云汐惊得脊背发凉,从座椅上挺身站起来。

    萧小慎先是皱一皱眉头,手凭空摆了摆,

    “这屋里面都是什么味儿啊!云汐妹妹,我有话对你说!”

    “小、小慎哥,我们出去说!”

    害怕他在屋里瞎转悠,她扯住他的胳膊向屋外。

    “干嘛啊,外面怪冷的,就在这说!”

    萧小慎不明就里,走了两步就停了脚。

    晴儿看不过去,走过来推了他一把:

    “干嘛啊你,再吓着我们姑娘!女孩的闺阁你怎么说进就进,还懂不懂规矩,啊?”

    “去,一边待着去!”

    萧小慎朝她狠狠瞪一眼,情绪不大好。

    “小慎哥,你找我……有事吗?”

    顾云汐装模作样的问,心里正盘算如何把他和晴儿打发出去。

    萧小慎向她脸上看了看,心疼也有些怨责。

    许久闷在屋子里,顾云汐整个人清减了两圈,皮肤苍白、干涩,又回到从前病恙缠身的状态。

    “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云汐妹妹,你总这样不成!心事闷在心里久了,人会生病的。”

    督主离京,萧小慎这段日子就在提督府外院住着。白天去东厂,将师父程万里交代的事办好。

    他和晴儿都知道顾云汐正在使性子,好几天过去了,总看不到她的人影,萧小慎不免为她担心。

    今天,他决定不再继续等,就算拖也要把他的云汐妹妹拖出屋子。

    她的身子才好,要是被重重心事压着,不生病才怪。

    晴儿一旁站着,打量顾云汐的目光纳着担忧。

    想来最近小姐胃口颇大,很多端进屋的吃食都被她吃得盘碗朝天,可是她的人非但不见长胖,怎么反而越发枯瘦了呢?脸上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忧心的搀住小姐,晴儿缓声问:

    “姑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再去把江太医请过来给您号个脉吧。”

    “我没事,你放心。”

    顾云汐温和的牵起嘴角,对她倦倦的笑了笑。

    “云汐,你到底怎么想的?”

    萧小慎突然上前一步,有所指代的问她。

    顾云汐神色一愣:

    “什么怎么想?小慎哥,你指什么?”

    “你和督主!”

    他目光炯炯,直视她病态的瓜子脸,直言不讳。

    顾云汐顿时眸光暗淡,无注的四下飘渺。

    “我说你干什么呢!”

    晴儿担心小姐,过来推搡萧小慎两把,示意他别再对顾云汐紧逼不放。

    他好像没听见,继续追问:

    “云汐,谁都看得出督主心里有你,可是你呢?你到底怎么想,你爱他吗,究竟爱不爱?”

    爱?

    顾云汐和小丫鬟晴儿同时臊的满脸通红。晴儿岁数小,直接拿手捂了脸。

    顾云汐的表情愕然无状,将迷茫的目光慢慢移向它处,犹疑的信步走个来回,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爱……

    几天前,那神秘的年轻公子也曾对她提起这个字眼

    “小慎哥,什么是爱?”

    再抬起头时,她泪眼蒙蒙。

    “爱,就是义无反顾想要和他在一起。不会在意他的不足,任何时刻都想跟随他,对他不离不弃。告诉我,云汐,你到底爱不爱督主?”

    萧小慎的两手扶住顾云汐的肩膀动情诉说。一双眼睛直视她的五官,认真在寻答案。

    “我、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爱。可我清楚,一天见不到督主,心里就是空荡荡的。只有他在,我整个人都觉踏实……”

    泪光婆娑,顾云汐将手抵在胸口,表情郑重:

    “小慎哥,你说过长大就是在心里装进一个人。如今,我确信自己已经长大,因为我能感受到,他就在我的心里!”

    “去找他!”

    萧小慎忽而激动,拉住顾云汐道:

    “云汐,爱他就去找他!走,现在动身,我带你去江安找督主”

    ……

    顾云汐收拾行李时年轻公子自后窗钻进屋子。

    “你回来了?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顾云汐看到他挑帘走出来,急忙停下打到半截的包裹,看着他有些难为情:

    “抱歉,我实在无法再照顾你。桌上饭还没凉,你快趁热吃了吧。”

    “你要去找那个太监,对吗云汐?”

    顾云汐面露吃惊:“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侍卫又不是第一天跑到你廊下聒噪……”

    年轻公子落寞的笑笑,似是自语:

    “云汐,名字真好听……是那太监给你取的?”

    被他异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顾云汐面色娇红的低头,手指头随意搅~弄耳边的垂发,小声回答:

    “小时的事,谁记得清……你、你快坐下吃饭吧……”

    年轻公子英朗的面容上神色复杂,拧眉站在桌边,面对一桌的丰盛饭菜发呆,似乎没了往日的食欲。

    手脚利索的打了两个包裹,顾云汐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心情变得舒畅了许多。

    想到要出远门了,她巴不得生出对翅膀来,快些到督主的眼前去。

    意识到屋里异常静谧,听不到年轻公子吃饭的声响,她转头看向他。

    恍然间,那道寡然清长的侧影令她心头生出无以名状的惆怅。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分别在即,顾云汐情不自禁问。

    毕竟同处一室的时间里,他都不失坦荡的君子气概。问清他姓字名谁,并不算失礼。

    “我姓陆……”

    年轻公子对顾云汐深情一笑,轻声答:“陆浅歌,我叫陆浅歌。”

第六十二章 江安赈灾

    浅歌

    好个别具雅致的名字!

    顾云汐头次听这公子念起,声音恰是纯净悦耳、不含杂质,带着股子水波潺潺的温柔,她的心仿若瞬间凌乱的湖面,涟漪微动。

    陆浅歌

    只一次,这名字就在她的心底牢牢生了根。

    默然相对,陆浅歌从怀里掏出手削的木簪,紫眸滚着挥不去的深情。

    “这根簪子我削了几天,现在将它送你。”

    顾云汐茫然,才想起这几日没事,他就坐在里屋地铺上削树枝,原来……原来就是要做这根簪子。

    很精致的长簪,簪头是朵绽开的玉兰,就是里屋屏风上的那朵。

    只愣神的须臾,簪子贯穿了她头顶上的圆髻。

    “不,我不能要!”

    她伸手去取,却被他凌空抓住。

    “你……你别这样……”

    顾云汐倏的脸红,小手在他掌心里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

    “云汐,你听我说,”陆浅歌俊美飘逸的面容陡然迭起一丝惆怅,是分别前浓浓的不舍:

    “我没别的意思,相处一段日子,我是怕……离开后会被你忘记……”

    “你、你在说什么呢!”

    顾云汐惊慌、羞涩不堪,目光几度辗转,滢乱无注。

    “云汐,我喜欢你!”

    陆浅歌直视她惊甫未定的小脸,郑重的肯定。

    神色一怔之后,她慌里慌张的举手拔掉了头上的木簪,惶恐而委屈:

    “如此说来,我更不能要你的东西了,快拿去!”

    陆浅歌顿时哭笑不得,表情苦涩:

    “你不收,我现在就把你带走,这辈子你别再想见到他!”

    “啊?这……”

    她马上没了主意,满脸为难的小表情定定落入陆浅歌的紫眸里,同时也烙在他的心上。

    有种很想将她圈入怀里的冲动。

    他靠近,她后退。

    恍若一声轻叹过后,他深深的望着她,突然眷恋道:

    “云汐,真希望还有机会,再看你穿回女装!”

    “!”

    顾云汐惊诧。

    他,莫非见过我穿女装?

    回想起来,从小自己长在贡院,穿女装却不怎么出门,与陆浅歌见过面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随督主进东厂,自己大多时间里也都是在番卫装扮。

    顾云汐的思路飞快旋转起来。

    近来,自己唯一穿女装的那次,便是在清风寺里对付西厂的明澜!

    难道……

    头脑之中猝然的火石电闪,她似乎劫获到某个重大的发现

    猛的回神,眼前之人早已不见踪影。

    顾云汐当即内心一提,疾步追进里屋,视野内空无一人,督主的长袍躺在地上。

    狠狠咬了下唇,顾云汐蹙眉反复思忖。

    在清风寺里题字陷害督主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不是陆浅歌?

    当然,仅凭一句话就对他产生了怀疑还是有些武断。可他的话,分明有所指代……

    晌午刚过,顾云汐的马车便撵着冰花踏往去江安的路程。同行的是萧小慎,还有东厂十挡头袁浅,以及他的番队下五十名精干的番卫。

    年关刚过,东厂事务少

    ,要不是眼下外省出了白灾,京城里基本已是休息养生之时。

    东厂之所以派出番队,是因为千户程万里接到消息,朝廷派出的赈灾粮队在半路遭遇大雪封路,恐怕又要误些时日才能运达江安。

    与此同时,圣宠正浓的顾云瑶向天子提议,由后宫几位嫔妃捐资赈济灾区百姓,并带头出资,引得龙心大悦。

    在后宫的带领下朝廷命妇们也争先恐后,出钱的捐物的,几天以内就筹集了大笔物资。

    程万里派出十挡头袁浅押送捐资与朝廷的粮车汇合,一同赶往江安。

    这正是个好机会,袁浅立刻把消息放给了萧小慎,两人一合计,也没和千户大人知会,偷偷带上了顾云汐和晴儿。

    道上雪花飘飘,两个姑娘女扮男装坐在马车里,身边守着暖炉,也不算很冷。

    行了一程,顾云汐撩开车帘,对马上的萧小慎与袁浅道:

    “小慎哥,袁挡头,你们冷不冷?谁进马车里面暖和暖和吧!”

    萧小慎在马上甩甩皮毛披风,抖去一身的积雪,扭头对马车里面道:

    “不用了!再加把鞭子,前面就到平岗镇了,我知道那里有家客栈。我们今晚就住下,明天继续赶路。”

    ……

    冷青堂一行出京城后向南取道,日夜兼程直奔江安。

    一路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屋脊廊檐冰凌倒挂,丛丛山林重雪堆积,风凉刺骨,仿若一个严寒凛冽的琉璃世界。

    第七日下午,就在顾云汐上路的第二天,冷青堂的车队就已抵达江安境内,前行不远便可见奉元郡高高耸立的城楼。

    沿途灾情颇重,积雪厚重,压塌了民房,吞噬了粮地,残垣断壁与萎烂的庄稼随处可见。

    众多灾民无处安身,或冻死、或饿死街头。牲畜的尸体皆是残缺不全,被饥饿的灾民如数瓜分,青天白日下暴露出森森骨架。

    冷青堂坐在车里,揭开暖帘向外看去。

    路上正有人趴在地上手扒白雪充饥,想来实在饿得难受。还没吞咽几口,空空的腹腔再也受不住冰凉的刺激。那人剧烈的咳嗽,吐了几口鲜血后一头栽在雪地里。

    待番卫赶上去查看时,人已经断气了。

    目睹这场人间惨剧、遍地疮痍,冷青堂唯有痛心疾首!

    东厂车辆到达奉元城外时,发现城门紧闭,大量灾民拥堵在城门的入口。

    派人打探才知,白灾泛滥以来,那奉元的太守发动了城中的财主乡绅,筹集到一些粮食,在城里几处街区干道设立粥棚舍粥放粮。

    其他郡县的灾民得知奉元有粮,纷纷涌进了奉元郡领粥。几日前,奉元的储粮也不够了。填不饱肚子,灾民开始变得焦躁,抢劫伤人的事件屡见不鲜。

    之后有江安的驻军进入奉元郡维持秩序,头领刘督尉命太守关闭城门,不准其他五郡的灾民再涌入城中,于是就造成几日以来拥堵在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他们几次想要砸开城门,暴动接连不断。

    奉元郡的郭太守已进不惑之年,身体微胖。在得知东厂的车队被堵在城外后震惊到两腿发软,急急带领下属跑出来,点头哈腰的将东厂一行人马接入城中,迎进太守府院。

    这里与外面浑浑噩噩的世界简直是天壤之别,闲庭幽所,雅致清寂中隐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

    冷青堂不动声色,随郭太守

    入了寝室。

    修整时,他与三位挡头凑在一起,暗暗布署。

    冷青堂派大挡头艾青悄悄查探太守府里的情况,每一地点都不能放过。

    晚间,郭太守备了酒宴,亲自来请冷青堂。

    到了膳厅,冷青堂看到桌边副座上端坐了一名军官,三十来岁模样,生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周身甲胄未卸。

    此人正是江安的驻军首领,统军都尉刘彪。

    微微斜眼瞅去,看到冷青堂在三大挡头的拥簇下阔步走进来,刘督尉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敷衍的向他一拱手,并未起身离座。

    东厂提督官位二品,都尉一职不过正三品,刘彪如此怠慢确属无理了。

    大挡头愤然闷哼一声,正待上前理论,看到督主默然投来个眼神,立马变得隐忍不发。

    郭太守将冷青堂迎上主位,态度谄媚。

    冷青堂向桌上横扫一眼,山珍海味,荤的素的摆了一桌,光羹汤的品种就有两类。

    郭太守这时对空击掌,有一队舞姬彩衣招展的贯进来,跟随乐曲的节拍翩翩舞起来。

    冷青堂强稳住心头之火,面无表情看向郭太守:

    “太守府素日都是这样吃饭的吗?”

    “额……”郭太守尬然,神色凝得难看。

    “冷督主好歹是从宫里出来的,合该见过更大场面,只这点菜色和歌舞,又算得上什么呀!”

    听出冷青堂言语不满,一旁的刘督五官动动,不羁道:

    “这些东西,横竖都是给人享用的,咱们吃就是赏了太守的脸!”

    硬声说完,他拿起筷子直指对面跳得正欢的舞姬,笑容邪肆:

    “就像她们,拿身子伺候咱们,便是她们的福气!”

    二挡头卢容坐在椅子上,面色早已不善,又听这都尉言语放浪不敬,偏偏督主面色无澜,无奈只得压了压怒火,一双筷子不停把碗里的白饭往嘴里猛扒。

    城外难民遭受白灾困噩,饿得连粥也喝不上,这奉元郡的太守府里居然山珍海味、歌舞升平,东厂钦差到此都不知收敛吗?!

    这便是大羿的地方官员,领着朝廷的俸禄,白灾当前不顾路上的冻骨,居然有脸有心情关起门来享受当前

    东厂的人肚子里全都憋着一股子燥火,这顿晚宴如何用得下去?

    郭太守如坐针毡,即便不抬头,都能感受到东厂的人那一双双怒火中烧的眼神。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的,郭太守却吓得通身的热汗,绿着脸频频擦拭额头。

    刘督尉此刻倒是快活的很,自顾自斟着美酒,吃得满嘴流油,一双淫~邪的三角眼紧紧跟随那领舞的舞姬身行,前后左右的漂摆。

    略用过晚膳,冷青堂起身出了膳厅,自始至终都没留下一句话,三个挡头也放了碗筷,紧随督主身后。

    郭太守直挺挺坐在桌边,身形颤颤,心惊胆寒。

    眼见东厂的人全部离开了,刘督尉更加放肆起来,直接冲出桌子拽过领舞的舞姬拥入自己怀里,神色得意的对旁边的郭太守道:

    “别理他!一个阉人,如何能享受此等艳福?”

    说完,他向怀里的舞姬伸头,油乎乎的厚嘴唇直接亲到她的粉脸上。

第六十三章 怒杀督尉

    回到督主屋中,二挡头卢容关上屋门就急不可待道:

    “督主,方才饭桌上那姓刘的太过张狂,您怎么不让我狠狠教训那莽夫一顿?!”

    冷青堂微摇头,深沉道:

    “刘彪曾在神王麾下任参领,对付他并不急一时。艾青,你查到什么了?”

    大挡头回答:

    “果然不出督主所料,太守府粮仓全在地下,十个有八个都是满的。城外灾民饿得扒雪,这狗官不但肯开仓放粮,居然还在自己府中逍遥作乐!”

    冷青堂一记铁拳狠狠砸在桌子上,茶杯乱溅。

    他气得语音颤抖,厉声吩咐:

    “把郭太守那狗官给本督带过来”

    很快,三挡头赵无极把郭太守押来了。

    两腿迈进门槛的刹那,郭太守就吓得身子如同软泥,曲膝在冷青堂眼前跪倒。

    “督主饶命,冷督主饶命啊……”

    “你这狗官!城外灾民如蝗,每时都有冻死饿死的百姓,太守府里明明还有存粮,你非但不肯开仓,自己还有脸躲在官邸里花天酒地,你欲将本督置于何地?将皇恩置于何地”

    冷青堂对郭太守一番训斥,眸光滚着沉沉怒意,声音狠厉威压。

    他的身边,三个挡头挺身站立,双臂环抱冰冷冷的睨视郭太守,好像神庙里面怒目圆睁的护法,随时都会出手轧杀一切邪恶。

    郭太守抖似筛糠,勉强撑着身子,对座上的冷青堂连连拱手:

    “督主息怒,容下官向督主通秉。当初下官联合奉元几位乡绅筹粮,开设粥棚舍粥。各郡灾民闻声而来,纷纷涌入奉元领粮,骚乱事件发生。

    之后刘督尉带领驻军进入奉元平息了暴动,并下了军令关闭城门,不准外来灾民再进入城中。如今府内粮仓里的存粮,几乎都是刘督尉带来的赈灾粮。他不叫下官开仓,下官实在不敢违抗军令啊,还望督主饶下官之罪……”

    郭太守话到这里,哽咽得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本督再问你,你府中舞姬成群,每时管乐丝竹,又是何意”

    冷青堂狠声质问的同时,铁掌又落到桌案。

    郭太守吓得身子缩成一团,不住扣头: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啊!白灾作乱伊始下官连同家眷便日夜无眠,轮流在奉元各个街道舍粥安抚灾民,哪里还有心情享受。只是那刘督尉是个多事难缠的主儿,在下官的官邸驻扎,每顿务要有酒有肉,还要有歌舞助兴。

    更是因他早年跟随神王南征北战立过功绩,每每以此炫耀。下官官职卑微,又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实实不敢得罪他啊!”

    “督主,太守此言不虚。”

    大挡头艾青此时弯腰凑到冷青堂耳边,小声回道:

    “刚刚属下还听这府里的下人们议论,说那刘督尉是个酒色之徒。昨天看上了太尉府里十二岁小丫鬟,愣将她逼到柴房里强占了身子,府里上下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冷青堂听得胸膛浑闷,滚滚怒火就快喷烧出来。

    许多年,他都不曾有过今天这般盛的火气,不觉将满口银牙狠狠咬住:

    “简直就是强盗土匪”

    转眸再看地上匍匐不起的郭太守,冷青堂硬声斥责:

    “你身为一郡之长,是黎民的父母官,怎可这般懦弱?连府中下人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满郡百姓?!”

    “督主饶命!饶命啊”

    郭太守被他骂到抽泣

    ,连连磕头不已。

    这时,一名番卫疾步走进来,躬身下拜:

    “启禀督主,城外灾民聚集暴动,城门就快被他们攻破了。刘督尉命人在城墙上架起了弓箭,准备向城外灾民放箭!”

    “混账!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冷青堂神色暴怒,大喝一声,带领郭太守与东厂的人赶往出事地点。

    只见奉元城门紧闭,门上钉着重重叠叠的厚木板。门的另一边,猛烈的撞击一遍接一遍。

    隔着城墙,冷青堂就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叫喊,盛势不次于两军交战的修罗场。

    城墙上面火光通明,弓箭手已撑满弓对准城墙下方,锐利的箭头被火光映衬得闪闪发亮。

    那肥头大耳的刘督尉此时正向城下喊话:

    “无知蠢民,若再放肆,本军可要放箭了!”

    城下掀起阵阵愤怒的浪潮,声势高涨,根本听不清灾民们骂的什么。

    “放箭!”

    刘督尉勃然大怒,命令一名弓箭手放箭。

    “住手!”冷青堂及时赶到,断喝一声制止。

    “刘督尉,你想干什么!”

    见是东厂提督来到城上,刘督尉不屑的冷笑:

    “督主大人看不到吗?刁民暴动,不杀鸡儆猴,难平暴乱。”

    冷青堂在城墙上往下看,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如汪洋咆哮怒吼,一个个面目狰狞着。

    深冬凛寒季节里,城外却浊气铺天及地,随众人的咆哮扑面而来,令冷青堂一阵目眩,震惊而心痛。

    “弓箭手退下,违令者斩!”

    冷青堂朗声吩咐,果断之声飘荡在深冬的夜色里,更是冰寒得没有一丝温度。

    弓箭手被钦差这副凛然决绝的气势镇住,纷纷收了弓箭。

    可他们的督尉此刻也在城上,一时之间气氛尴尬,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准撤!不准撤!”

    刘督尉见状急红了眼,几步冲上来。三挡头赵无极恐他对督主不利,挺身挡住他,不准他再向督主靠近。

    “刷啦啦”

    东厂的番卫与官兵们个个手持兵器跃跃欲试,眼看城头上就要先乱起来。

    郭太守拱起手,对冷青堂作揖后又对刘督尉作揖:

    “两位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刘督尉从一个弓箭手那里夺下弓箭,对准城下就是一下。

    寒光裂空飞去,正中城下一人。场面一度寂静,接着爆发出比先前还要愤怒的呐喊。

    刘督尉扔了弓箭,像是挑衅,对冷青堂放肆的笑了笑。

    冷青堂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射出去却来不及阻止。

    他也杀过人,剑下亡魂无数,却从没杀过一个百姓。

    城下人们没有过错,只为填饱肚子、只为家人不再受冻,千万流离失所的陌生人聚集在此处团结一致,杀气腾腾的撞击坚厚的城门,完全不顾及后果。

    铁拳重重砸向粗砾的墙面,任凭手上一片钝痛的煎熬。

    冷青堂一向能够控制情绪,于官场上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他却再不想压制胸中翻滚的火气,手指城下对刘督尉破口骂道:

    “混账东西!城外都是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行为过激,不过为一席之所安身、为足可裹腹的米粮!郭太守,本督此刻命令你,打来城门,放灾民入城!”

    “不可”

    刘督尉高抬一只手臂,示意反对。

    被个太监当众辱骂,他内心不服。如今又听他发号施令打来城门,上前一步抻直脖子,不屑道:

    “冷督主,您在深宫里面养尊处优惯了,我们带队行军的与您统领锦衣卫的道理大有不同。

    如今灾民暴动,对我们就像是战场上的敌寇。这帮刁民天生命贱不知死活,杀光他们,才省了许多粮食!”

    “哼,依本督看来,杀你刘督尉一个才最是省粮!把他拿下”

    督主冷笑,一声令下,二挡头、三挡头齐上,不出三两下就将胖熊似的刘督尉负手擒于冷青堂脚下。

    众目睽睽,刘督尉心中升起一丝畏惧,嘴上却不肯屈服,扬声嘶吼:

    “冷青堂,你个宫里的太监也敢对本军指手画脚!本军是神王的人,你敢对本军不敬,就是对神王、对万皇贵妃不敬”

    “督主请三思啊……”

    郭太守凑过来,拱手为那军官求请。

    这东厂督主在朝中权势再大也是个过路的钦差,赈灾任务一完还要返回京城,从此与他这奉元城再无往来。

    而那刘督尉可是常驻江安的军官,权势官阶就算不及东厂提督,却也是地方官员不敢惹的人物。

    他真要有三长两短,待东厂钦差离开奉元,所有的黑锅还不是要甩给他这奉元郡太守来背嘛!

    郭太守刚刚向冷青堂求情就狠挨了一记耳光。

    习武之人掌立浑厚,冷青堂只用了三分力道,却足以将那太守打翻在地滚了几滚。他踉跄着爬起来,鲜血染了满口,下巴险些脱臼。

    冷青堂直指郭太守,骂声如雷:

    “你这懦弱无能之辈,为保全自己竟弃一方百姓生死于不顾,简直枉为朝廷命官”

    许是被城上惊心动魄的一幕震撼到,城下突然鸦雀无声。

    刘督尉被迫跪在地上,不断挣扎咆哮:

    “冷青堂,你这阉人敢拿我如何?!本军随神王行军南北,立下无数战功,就算大理寺也不敢拿爷爷如何!你东厂算什么东西,凭你一个宫里出来的奴才也敢治爷爷的罪,简直可笑,哈哈哈”

    郭太守急忙阻拦,面有难色,连声道:

    “督主息怒!督主息怒!这事万万三思啊!督尉是军中正三品官员,如何处置确实该有兵部与大理寺定夺……”

    其实谁心里都有细数,因刘督尉早年跟随“神王”万国丈麾下,兵部根本不能拿他如何,就算最后交给大理寺,那大理寺卿未必就敢按律定他的罪。

    “哼!大理寺不敢管的事本督要管,大理寺不敢杀的人本督来杀!”

    冷青堂斜睨郭太守,眯细的凤目浮起森森杀机。

    郭太守被他凶光隐现的眼眸盯上,顿时感到舌头像是在口里打了结,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大挡头艾青走近督主,手上托了他的佩剑。

    冷青堂转身,表情淡淡的扫视负手被俘的刘督尉,举头悠声补充道:

    “你问我东厂算什么?听好了,别人不敢管你东厂管,别人不敢杀你东厂杀!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这便是东厂!够清楚了吗?”

    话音刚落冷青堂已抽出一名士兵的腰刀,手臂骤扬。光寒掠过城墙,鲜血如注。

    向地上滚落的人头望了一眼,冷青堂轻笑着扔了刀:

    “杀你,本督都嫌污了自己的宝剑!”

第六十四章 山中遇匪

    奉元郡

    城下,一片寂静。

    城楼上,郭太守瘫软在地,盯着地上面目狰狞的人头,急喘几下两眼翻白,惊得背过气去。

    驻军督尉被斩,弓箭手与官兵纷纷扔了兵器,单膝下跪,表示对东厂绝对的服从。

    城下再次人声沸腾,喊声汹涌。这次,声音尤为激昂统一:

    “杀的好,杀的好!狗官早就该死”

    冷青堂走到城墙边,举起手臂,示意城下安静,听他讲话。

    灾民们方才清楚的看到,就是这一身湛青官服的人替他们杀了最可恨的军官。此时,又见他衣袂纷飞的站在城上,容貌俊美飘逸,身形挺拔仿若临凡救世的天神,给人以安全、可信的感觉,于是灾民们全部噤声。

    城楼上的冷青堂负了双手,英姿勃发,气质威凛:

    “本督是东厂提督冷青堂,奉朝廷之命到此处巡视灾情,安抚民众。你们暴乱队伍中何人是首领,可与本督回话?”

    话音落下不多时,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轻人挤出人群,身边随着两名同样年轻的男子。

    他抬起头,向城上高喊:

    “我就是这次暴动的首领,我叫魏五。这是我的两个兄弟,请问你有何话讲?”

    “守城督尉昏庸无道,方才已死在本督刀下,本督即刻命令太守大开城门,放你等入城。但城中存粮有限,灾民众多,朝廷的赈灾粮五天内方可运到。

    你务必答应本督停止暴动,入城后,不得带人杀伤抢掠,众灾民务要遵照秩序领用救济口粮。如果不守规律,本督一样会派军队镇压尔等!”

    冷青堂垂目扬声,态度决绝。

    眼下大灾当前,为了生存,最懦弱的人也会轻易变为野兽,不事先谈好条件,绝不能贸然将这群穷凶极恶的外郡百姓放进来。一旦再有流血暴力事件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魏五倒有些江湖儿女的仗义劲头,叉腰点头,朗声答道:

    “好!既然老爷懂得体恤百姓疾苦,我等自然会遵守法纪。进入奉元,先让老少妇孺领粮,青壮再吃!”

    “来人,开城门”

    冷青堂大臂一挥,下达了命令。

    城门上,重重木板很快被拆了下来,大门向两旁打开。没有拥挤,没有混乱,城外的灾民们出奇的安静,自觉排了长长的两队,甚是有秩序的缓缓进入了奉元郡。

    冷青堂立在城上,目不转睛的注视城下。他看到那个名叫“魏五”年轻人和他的兄弟们站在城门的把角。

    与冷青堂目光相接的刹那,他们向城上的他拱手,姿态虔诚而感激。

    ……

    顾云汐的车队到达郦镇时雪刚好停了,遍地落白勾画出曲曲弯弯的羊肠小路。

    这镇子不大,刚刚一场骤雪,如今路上空旷得不见半个人影。

    萧小慎找到一处客栈。打点妥当,大家都早早的歇了。

    他告诉顾云汐,刚刚接到雪鹰千里传书,说督主就在奉元,明日务必要加紧行程,太慢恐怕追不上朝廷的赈灾粮队,再等到了奉元,就怕督主已经离开了。

    客栈里,顾云汐与晴儿住在一间客房里面,同睡一张床。

    钻进被窝,晴儿还睡不着,问顾云汐:

    “姑娘,等见着督主,他若还生气,我们怎么办?”

    顾云汐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被小丫鬟问得有些迷茫,张着两只亮晶晶的杏眼,直直盯向上方简陋的顶梁,想了想,道:

    “他还生气,最多不理我。我便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儿,我就跟他到哪儿。”

    “其实爷哪里都好,对您也好……他要不是太监,就更好了……”

    吞吞吐吐好一阵子,晴儿才把心里话完整讲出来。

    她十分同情自家小姐,如花似玉的年纪,谁愿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一个有缺陷的男子?

    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拒绝。

    顾云汐动动身子,侧身与晴儿脸对着脸,释然的笑:

    “你也不想想,以督主现在的年纪,如果不是净了身,早已妻妾成群了。他又生得相貌堂堂,爱慕他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又怎会正眼看我一下。”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好容貌,性情温婉,咱不比那些深闺大户中的小姐差!”

    顾云汐却在枕上摇摇头,眉梢眼角黯出神伤:

    “我是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倘若不是督主,我也像那些白灾里的百姓一样,早就冻死、饿死在雪地里了。

    我喜欢督主,就算没有这样的感情,我也会尽我今生最大的可能去报答他。他对我的好我都懂,我才不在乎他是谁,能不能给我夫妻情爱,我只想跟着他!”

    晴儿撅嘴,不解的问:

    “那当初爷说要娶了您,您还拒绝他?”

    “那、那……谁他提的那么突然……”

    顾云汐脸色微红,羞涩也尴尬:

    “我可不想贡院的那些姑娘误会,想我跟他是图他的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不过现在想想也无所谓。别人的想法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自己的幸福,就该自己把握!是小慎哥提醒了我!”

    见她忽又满脸的幸福,眼里俱是娇羞的轻辉,晴儿是时提醒道:

    “您可真是……旁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您嫌弃他是太监。他们那些公公啊,就因为身体上那点伤,自尊心都很脆弱,脾气反复无常,像咱们爷这种性子温润的,可算是极少数了。”

    顾云汐没再说话,眸中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

    她有感觉,这次自己伤督主伤得确实狠了些。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色微亮时,东厂第十番队伍继续上路了。

    四天行程,除了三个时辰打尖住店驿站换脚力,几乎马不停蹄在赶路。第五日,萧小慎他们终于追到了朝廷的救济粮车队,随即与之同行。

    赈灾粮队的领队人是赵参领,与他聊过之后萧小慎他们才知道,前几日大雪连绵不断,道路积雪不畅,车马难行,粮队这才耽误了些脚程。

    又行走了两日,人马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千岐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进入了江安省的领地奉元郡了。

    顾云汐坐在车里,心事复杂。

    晴儿见状坐在旁边劝慰:

    “放心吧姑娘,爷他最心疼您。见您冒风雪大老远的赶来找他,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您的这份赤诚暖化的。”

    顾云汐神色勉强的对她报以一笑。

    但愿事情如晴儿所言,会有所转机吧

    暗自想着,突然一阵寒风掠进马车,吹来隐隐的哀嚎声。

    接着赵参领一声高呼:

    “车队停下,有埋伏!”

    嘹亮的喊杀声从四面八荒冲涌过来,壮观得仿佛是在涨潮。

    “大胆!这是京城运往江安的赈灾物资,谁人敢劫”

    赵参领声嘶力竭的喊叫刚刚落下,随即便是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和人们的惊叫、哀嚎。

    萧小慎一直守在顾云汐的马车前面,挺身抽出绣春刀,眸中冷厉的精光四射。

    “有人劫粮!你们下车快跑,找地方躲起来!”

    顾云汐大惊失色,掀开车帘向外面看。

    不远处的马车已被一伙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围住,官兵手持武器与他们陷入苦战。

    这伙人数目众多,且是有备而来。他们早就在雪地里设了埋伏,挖了几个深坑,里面竖起竹刀。不知情的人一脚踏进雪里落入深坑,直接就被竹刀穿身而亡。不时有官兵落入陷阱,一个大坑旁倒着几辆马车,上面的米袋被械斗的不知兵刃所伤,纷纷被刺破,白花花的大米漏得满地皆是。

    这时又有一队黑衣人从车队后面包抄过来,直奔东厂的队伍,两方当即动了手。

    这队黑衣人的功夫明显比前面劫粮的先锋队高出几筹,下手凌厉、狠辣之势与煞气冲顶的东厂人马不相上下。一时间,萧小慎、袁浅他们与之打得难解难分。

    晴儿虽会功夫却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握了手里的短剑,有些慌了手脚。

    “晴儿,快下车!”

    此时顾云汐沉稳,情知继续留在马车里并不安全,直接拉起晴儿想让她先下车。

    一声惨叫之后,马车夫被杀,两条黑影一先一后蹿上马车。

    晴儿大喊,拔剑与其中一个比划着,双双落下马车。

    顾云汐暗道不妙,手扶防身短剑盯向马车上的蒙面人。

    一刹那,顾云汐脑中生出奇特而熟悉的感觉。

    这蒙面的黑衣人虽是看不清整体五官,但是那双暴露在黑布外面的眼睛却似是见过。

    脚下剧烈颠簸起来,她的身子栽进了车舆里。黑衣人猛抖缰绳,驾驶着马车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姑娘”

    马车后面,晴儿嚷得嘶声裂肺。

    眼看着自家小姐被人掳走,连人带马车一溜烟的朝树林深处疾奔。她在气急败坏下挥剑砍倒对手,接着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追过去。

    没跑多远,萧小慎骑马赶上来,一壁大吼,一壁下腰把晴儿捞到马背上,沿雪地上车轮的印记一路狂追。

    车舆里面,顾云汐被颠簸的马车摔得东倒西歪。

    不行,再继续跑下去,马儿难免受惊。车子一旦失控,在雪林里狂奔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看看两旁,车窗又太小不够她整个身子跳出去。

    没办法了,打吧!

    顾云汐咬牙亮剑挥向驾车的蒙面人,与他在车上搏斗。

    蒙面人一面拢缰绳,一面赤手招架顾云汐的每式攻击。不出多久,他单掌成拳猛击顾云汐的手腕,将武器打落,又迅速化拳为掌横拍其小腹,将她再次推进车舆深处。

第六十五章 始作俑者

    栽在车里,腹痛令顾云汐猛烈咳嗽几声,嗓眼冒出丁点腥咸。

    冷眸一沉,她并不灰心,几下解开腰间的丝绦,再次朝对手扑了过去。

    纠缠扭打间,顾云汐用丝绦死死勒住蒙面人的脖子。蒙面人闷哼一声,上半身激烈扭转挣扎起来。

    马车不再受控,开始东摇西晃,多次差点撞到粗壮的树干。

    顾云汐并不想死在这座荒山野岭,她要去江安,要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督主!

    想到冷青堂的那刻,想到他温软的微笑,顾云汐立刻充满了无限斗志。

    她张嘴咬下去,两排银牙狠狠落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对方发出刺耳的惨叫,好似公鸡被人扼住了嗓子,声音尤为尖利。

    这种声音

    顾云汐愣神之际,身子又被一股凶猛的力量击中,瞬间摔下了马车。

    所幸地上是厚厚的冰雪,人落到地上并不会受伤,只是就地滚了几滚。

    前方一阵撞击裂的声响,顾云汐闻声抬头时,马车已经撞上一棵大树干,碎得四分五裂。

    马车残骸的上方,茂密的树冠因剧烈的震动猛烈摇晃了几下,抖落下一树的白雪。

    蒙面人在雪地里跌跌撞走了几步,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扬向天空,坠落时撕出一阵悠长清脆的哨鸣。

    其他蒙面人听到指令,迅速止了打斗,纷纷向对手虚晃一招后身形扯远,继而隐入了林间。

    另一拨黑衣人便是最早杀出劫粮的匪徒,已被东厂和赵参领的人马剿杀,伤亡惨重,数量远远不如来时多。见大势已去,能都逃走了。

    赵参领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赈灾粮炭和物资没有太大损失,当务之急是尽快休整后继续赶路。

    正所谓:穷寇莫追!

    更何况,他们对千岐山的地貌不太熟悉,最怕后面还有埋伏,因此继续追击敌人并不明智。

    山林一处,萧小慎与晴儿总算找到顾云汐了。

    “云汐,你没事吧?”

    “姑娘!”

    萧小慎冲过来扶住她,目光仔细看遍她的周身。数九寒天里,他已吓得满头大汗。

    萧小慎想想都有后怕,她真有个好歹,往后见到督主,他该如何向他交代?

    顾云汐拍拍脑袋,又揉揉发木的颈子。被马车一阵狂颠后又栽在雪地里滚,眼下她站在雪地里只觉头昏眼花,身上说不清哪里酸疼,总之就是较劲的难受。

    晴儿本来正在抹泪,见顾云汐如此,忙收了剑抬手来搀扶她。

    眼望四野, 她发现一棵雪松下损毁严重的马车,脸色难过的念叨:

    “阿弥陀佛,这可怎么好?马车毁了,叫我们如何赶路呀……”

    顾云汐垂目,还在回想方才与自己交手的蒙面人,

    “小慎哥,你不觉得后来包抄咱们东厂的那拨人有些奇怪吗?”

    “嗯!”

    萧小慎与顾云汐对视,神色凝重的点头:

    “他们个个武功高强,绝不是一般走江湖的功夫!”

    “抢马车的人被我伤了,那叫声好奇特,好像是……宫里的太监!”

    顾云汐拧眉,大胆说出内心的怀疑。

    现在想想,马车上那蒙面人的举止确实反常,两相交手时并没下狠手伤她,

    倒倒像是要掳劫她

    ,就是这点,让她心底的疑云更重了几层。

    萧小慎将绣春刀收进腰间的刀鞘,看了看顾云汐和晴儿道:

    “咱们务要尽快见到督主,把情况告诉他,假如刚才那伙神秘人真是宫里的内侍,那只能往那个人身上联想”

    顾云汐会意,眯眸与萧小慎互有默契的对视,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奉元,太守府衙

    冷青堂屋里,东厂二挡头卢容正在向督主汇报白灾新况:

    “据官兵的统计,眼下聚集在奉元城内的灾民已达三万,按现有屯粮数目计算,恐怕也只能够维持三天。”

    冷青堂听后内心一提,踱步走到窗前,神色肃然。掀窗去看,外面又是雪花飘舞,一阵寒风刮进来,扑在他玉白的脸面上,刺痛的感觉好像刀剐。

    朝廷的救济粮队就在路上。倘若大雪依旧,车马慢行,那么粮队抵达奉元的日子又要延后了。

    “督主,其他五郡灾民还在不断进入奉元,这样下去恐怕……”

    二挡头没在继续说完,神情颇为担忧。

    一旦断粮,灾民们饿了肚子,难免误会东厂失信于民。万一再次闹起事来,规模肯定会是比几天前城门口的暴动更大。

    “等。”

    闭了窗,冷青堂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深沉的声音透着疲惫。

    连日赶路,每天睡不够两个时辰。到了奉元不曾休息便要平息暴乱,连下来又是一夜接一夜无眠。纵然身子再强壮,也禁不起这般的劳顿。

    大挡头艾青极有眼力,主动上面为督主按摩身上穴位,祝他舒缓神经,过会儿在他耳边轻声劝慰:

    “督主,天快亮了,您去睡一觉吧!有什么都等精神缓过来再说,总这样绷着,身子吃不消啊!”

    “也好。大家也各自回去歇吧。天亮以后,随我出府视察灾情。”

    “是!”

    ……

    京城,西厂

    暖阁里,明澜身着皎白洁净的飞鹤蟒袍,掌心里握着把瓜子,正站在鸟架旁逗他养的虎皮金刚鹦鹉。

    这鸟原是万皇贵妃宫里的,后来她喜新厌旧改养了波斯猫,便将这虎皮鹦鹉赏了明澜玩。

    这鸟儿外表有红绿相间的羽毛,色泽华丽,虽体型庞大却是极通人性,素日最喜欢吃瓜子和新鲜水果。

    明澜捏起一粒瓜子喂给鹦鹉。鹦鹉吃了瓜子,翅膀扑打几下,在鸟架上抻直了脖子叫道:

    “督主万安、督主万安……”

    “小乖乖,还是你最懂事。”

    明澜听了满意的笑,又捏了枚瓜子喂到它的钩子嘴里。

    阳光下,他那双细腻柔白的掌手比透明如纸的羊脂玉还要晶莹剔透几分。

    明澜对自己的双手倍是呵护。

    没事他就学着皇贵妃的保养方儿,用掺了玫瑰花汁子和牛乳的井水泡手,之后再擦上雪花玉兰霜护着,指头上再蓄一点指甲,十指便显得纤长而细腻。

    明澜低头看着自己的两手,无比自恋的勾唇一笑。

    一个小太监急步进入暖阁,躬身通报:

    “秉督主,安公公回来了。”

    “叫他进来!”

    明澜的桃花眸里掠过一丝阴戾的光芒,将手上的瓜子扔到玉盘里,转身坐到高背椅上。

    很快,两个小

    太监架着安宏走近暖阁。

    安宏显然负了伤,清俊的脸上还有大块淤青,一瘸一拐的走到明澜身前。

    “属下参见督主……”

    “行了行了……”

    明澜见了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就来气,更没耐心等他慢吞吞的下跪,烦躁的甩手道:

    “免礼吧,快告诉本督,事情办的如何了?!”

    “属下谢督主体恤……”安宏躬身,还要继续说却被明澜直接打断:

    “少废话,快说!”

    “属下已按照督主指示,顺利与千岐山的响马联手狙击了去江安的救济粮车队……”

    “嗯,很好,那你这满身的伤是除响马的时候弄上的?”

    明澜慵懒的挑起眼皮向近侍看过去,对他青皮肿脸的外貌甚不满意。

    下首的安宏面色艰难,青脸回答:

    “处理千岐山的响马倒不算难,只是劫粮时我们遇到东厂的番队,两相交了手……”

    “什么?东厂?”

    大惊之时,明澜的双瞳骤然扩大。

    早先听说后宫小主们的捐资车队已经启程,不想偏是在响马劫粮时也到千岐山了……

    愣了愣神后明澜欠身看向安宏,急急追问:

    “那他们,可有发现你们的身份?”

    “督主放心,我们行事小心,并未在东厂眼前露出马脚。眼下那赈灾粮队也有损失,势必需要休整两天才能继续赶路。”

    “好!”明澜阴阴一笑后解恨的击掌,得意道:

    “近日飞雪连天,车队已经在路上耽误了时日,这下又遇劫匪,奉元那头收不到粮,冷公公可要睡不上安稳觉了!”

    说笑间明澜低眼,突然发现手上的指甲有处不妥,逐的不悦,目光犀利的扫向旁边的小公公。

    对方收到督主的眼神,马上弯腰一路小跑着取来一枚指甲搓,交到明澜手中。

    “督主,这次属下在千岐山还遇到一人……”

    安宏这时谄谄向明澜凑近过去。

    “谁啊?”明澜边搓指甲边漫不经心的问。

    “云官儿。”安宏低声回答,表情神秘。

    明澜骤的停了动作,举目看安宏,冷声问:“你没看错?!”

    安宏笃定:

    “打过许多交道,属下如何会看错?属下原本把她扣在了马车里面,准备捉回来献您。谁想积雪山路陡滑,那小妞又鬼得很,与我打斗时马车撞在树上,给她跑了。我这一身的伤,就是那时候撞得!您看我的脖子,也是给她咬的!”

    安宏歪起脖子,向督主显示腮帮子下方那处见血的牙印。

    明澜定睛看了看,随即沉了脸,自言自语:

    “小丫头片子变得越发乖戾了,本事没学全倒先会张嘴咬人!冷公公出京才几天,她那里便耐不住寂寞追去了……”

    一提云官儿,明澜再也坐不住了,随手扔了锉刀起身。

    刚刚听到督主口中呢喃,安宏并不清楚他是在自语,还以为是在与自己对话,于是接过话岔:

    “是啊,她倒是对冷公公一往情深,半刻都不能见不到他……”

    明澜当即心情大跌,极是不快的回首,厌戾的目光向安宏狠剐过去。安宏自讨没趣,紧缩着脖,再不敢胡乱说话了……

第六十六章 元宵佳节(撒糖)

    朝廷赈灾粮队进入奉元郡正值正月十五。

    车队一进城,就受到民众的热烈欢迎。

    众望所归,有粮了!

    终于能吃到热乎乎的白馒头和粘稠的米粥了,有温暖的柴炭可取暖,有充足的木材可搭建帐篷、修理房屋。

    百姓民心沸腾。他们纷纷围住车队,炯炯的目光无不充满激动与期盼辉晕。

    郭太守亲自来迎。

    卸车时,萧小慎把郭太守叫到旁边,向他指着不远处忙碌着的顾云汐,狐假虎威道:

    “看到她了吗?那可是我家督主夫人,此次专程护命妇捐资来江安探望灾民,你府上务要好生伺候着!”

    “她……?”

    郭太守顺着萧小慎手指的方向看了许久,犹疑的再次揉眼睛仔细观望。

    粮车旁站立的分明是个身形欣俊的年轻公子,看相貌不过才十五、六岁,还没有自己的闺女大。

    “怎么?没见过出门在外,女扮男装的吗?”

    萧小慎见这太守满脸疑惑,不觉把眉头深皱,甚是不悦。

    “哦,下官失礼,下官失礼了。”郭太守急忙拱手:

    “下官马上为夫人准备住处。”

    此时他心中疑惑:

    以东厂提督的权势,就算是太监找个老婆充当花瓶并不算稀罕事。可方才所见的小女孩,其年龄与那东厂的冷督主相差得未免太过悬殊了吧!

    冷督主看着朗俊华美的人物,怎么也该找个如花美眷做陪衬,何以看上个稚嫩青涩的小姑娘了?

    萧小慎望望四周,没见到督主的身影,又问郭太守:

    “我家督主去哪儿了?”

    “冷督主一早就去西巷视察倒塌民房的修整。大人,眼下太守府衙住满了灾民,不如请夫人移步下官府上,由下官家眷照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晚间,下官自会护送督主到府上与夫人团聚。”

    萧小慎想想可行,毕竟女眷还是要和女眷待在一起才方便些。

    郭太守当即为顾云汐派了顶轿子,亲自送她至郭府。

    萧小慎、十挡头和晴儿跟随回府。

    另一方面,郭太守吩咐一名衙役迅速去西巷找冷青堂,告知他提督夫人已经抵达奉元,现在郭府休整。

    在郭府,顾云汐见了郭太守的夫人郭殷氏及他们的一双儿女。

    郭殷氏今年三十岁出头,穿了重紫色的对襟夹袄和月白绣竹节挑线裙子,头梳富贵牡丹发髻,青丝间是几样不算华丽的发饰。

    整体装扮虽是质朴无华却不失端庄,加之她的容貌秀丽,并不失雍容优美的气质。

    她的女儿翡衣未及二十,也是生得花容月貌,去年出嫁。这次是趁新春回娘家探望父母,谁成想竟遭遇了雪灾。

    眼见父亲都在外奔波,为筹粮赈灾忙碌不歇,母亲带府里下人们熬制汤粥,她便守在娘家一直未回,帮着照应府里一干事务。

    郭太守的独子十岁,生得白白胖胖,一看便是极受父母宠爱。

    郭太守还有一老母,因年迈闭门不出,未曾与顾云汐见面。

    郭殷氏待人热情,备了一顿午膳款待顾云汐众人。又见她和她的丫鬟风尘仆仆,便命人烧了热水供其沐浴,并找来自己女儿的半新衣服,让两个姑娘更衣。

    洗澡后,顾云汐与晴儿换了女装。

    这时顾云汐想到

    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如果不是白灾作怪,本该是闹元宵的日子。

    找到郭殷氏的时候,她正齐结了府里所有下人们包制汤圆,等会儿拿到粥棚里下到杂粮粥中,分给灾民们,大家也算应景过个节。

    顾云汐眼睛一亮,下厨做美食可是她的专长,于是她自告奋勇加入大家,动手帮厨。

    郭府里备的汤圆馅料种类齐全,黑芝麻、山楂、砂糖栗蓉、牛乳花生、五仁。

    粘软的江米面裹了甜香馅料,揉得滚圆精致,惹人喜爱。

    郭殷氏分出府内家眷们的食份,其余按量分给灾民和府里下人们。

    向灶台的大柴锅里加水,倒入泡了整宿已涨发糟软的红豆,大火煮开搅拌成沙,兑水投进汤圆煮熟,正月十五的传统美食出锅了!

    天色将晚,冷青堂在郭太守的陪伴下,急匆匆赶至郭府,被太守引至北厢,还没进屋就听到从里面传出阵阵欢笑。

    好熟悉的声音

    这悦耳清甜的笑声使冷青堂心中骤然升温,脚下一顿。

    这时郭太守走上台阶,在廊下挑了门帘,请督主进屋。

    满屋都是甘香的味道,大大小小一堆人此刻正围着圆桌,手里端了甜白的瓷碗正吃得起劲。

    郭殷氏最早与冷青堂在粥棚里见过面,如今看他进屋,忙与她的女儿起身,一同向他福身,恭敬道:

    “妾身与小女见过督主。”

    一干人跟着起立施礼。尤其是萧小慎他们,多日没见冷青堂,口中亲切唤着“督主”的那刻,眼中光辉明灭不熄。

    冷青堂含笑颌首,礼貌的与大伙一一对视回应,最后将目光全部投向了顾云汐。

    只见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桌前,头拢随云髻,鬓上插一枚别致的白玉莲花簪,上身是梅花镶绒鹅黄小袄,下束玫瑰色百褶裙。

    衣衫的鲜艳色泽将她的小脸衬得粉莹莹,一双杏眸流光闪转,水色潋滟,只与督主的凤目对了一下,就慌忙的闪躲开来。

    凤目一亮,他被眼前装扮清雅秀气的人物惊艳到了。分明只是几日之别,此刻倒叫他感觉许久光阴已过。

    她瘦了许多,精神也欠饱满。

    屋里瞬间安静,谁都不再说话,怔怔瞅着一站一立这对儿。

    郭殷氏看看冷青堂与顾云汐,只道是二人分开了数日,内心互相惦念对方,眼下才算见了,一时间心情欣悦,当着众人抹不开面儿。

    郭殷氏笑笑,对冷青堂招呼道:

    “督主快请坐,今日是元宵佳节,大伙正吃夫人亲手包的汤圆,味道真是香甜糯软,妾身这就给督主盛碗暖暖身子,团团圆圆过节。”

    说话间端了干净的空碗去对面的小铜炉边,脸色突的一变。

    锅里的红豆沙几乎见底了,根本盛不满半碗,汤圆也只有两个了。

    见郭殷氏神色尴尬的杵着,冷青堂大度的微笑着:

    “郭夫人不必忙活,这碗就好。”

    冷青堂伸手端起顾云汐手边的瓷碗,里面的豆沙还有很多,细腻如滑的表面浮着三个小巧玲珑的雪白汤圆,煞是勾人胃口。

    他捏了小勺搅了一些豆沙,面不改色送入自己口中。

    屋里更加寂静。

    郭殷氏的女儿看得脸色微红,既羡慕又羞臊,用宽袖掩嘴不出声的笑。

    众人面前督主

    就如此,顾云汐顿时满面羞红,惊诧却又暗自窃喜。

    无论两人之前发生过怎样的过节,督主心中还是有她,不然绝不会在人前不知避讳。

    郭殷氏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急忙又道:

    “督主既然回来了,今晚就在府上住下吧,妾身这就命人去准备。”

    话毕她对众人使眼色,示意大伙快快离开,把空间留给脉脉传情的两个人。

    “督主,嘿嘿……”

    萧小慎经过冷青堂身边时停了身,拍着后脑嬉笑道:

    “属下把云汐妹妹给您平安带来了。您出来许久,我们大伙可都想您呢!”

    冷青堂沉声,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几天前,传信的雪鹰就为身在奉元的督主带来程万里传递的消息,让督主留意萧小慎与顾云汐是否随救济粮队到达奉元。

    “你跑出来,你师父可知道?”冷青堂绷脸问道。

    萧小慎不敢隐瞒,低头闷声回答:

    “启禀督主,属下这次出门……并未得到师父同意。”

    “亏你想得出来……去吧,好好歇着!”冷青堂倒没怪罪萧小慎。

    回来的一路,他已从郭太守口中知道赈灾粮队在山里遇到了劫匪。能把云汐平安带到自己眼前,也算是萧小慎这小子立功了。

    此时,屋里只剩冷青堂与顾云汐。

    她一动不动坐着,袅娜端庄。他纹丝不动站着,英挺伟岸。

    气氛依旧安寂,谁也不开口讲第一句话,似乎正对对方有所期待。

    顾云汐心跳加速,“突突”的钝响在沉闷的空气中,仿佛可以被轻而易举捕捉到。

    明明感觉到督主聚精会神的目光正向她笼罩过来,可他沉默不语的状态,让顾云汐心中骤然没了底。

    静了一刻,她慌里慌张的起身,决定逃离。

    冷青堂展臂去截,再狠狠的拽,便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

    她撞到他的胸膛上,跌得红潮满面,想挣却不敢挣。

    “督主……”她怯怯的唤他。

    “天寒地冻的,跑来做什么?”询问声不带任何语气。

    “我、我来看您,您不在府里,我的心、心里面空得慌……”

    顾云汐低眸,音色娓娓的诉说。联想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风餐露宿又遇山匪,不知不觉鼻头湿亮,眼里洇了红晕。

    冷青堂握起她的手,垂目去看,才看到她两手上生出几处冻伤,肿大的关节红里透着紫。

    剑眉微蹙,凤目中滚着难以名状的心疼。张口想说什么,却是如梗在喉。

    两相放过

    这四个字,每每想起,他的心房都会隐痛不已,寒到颤栗。

    “现在见到,你不必为我担心了。积雪慢慢化开,明日一早我让小慎护你回京。”他轻声说,眼眉间是解不开的愁。

    顾云汐一惊,逐的抬头,眼中堆积的泪水就被这个剧烈动作震出眼眶,在消瘦的腮边挂了两串,晶莹剔透,配着这清俏的小人儿,看得冷青堂内心猛然一抖。

    偏偏在这时,她的情绪像是被掉落的泪花如数勾出,越发委屈,越发不能自已,竟在督主的眼前不争气的哭起来,抽抽搭搭的如同一个迷路多时的小孩,终于找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将所有悲伤不满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第六十七章 督主,让我一辈子跟着您

    “我、我就不走!千里迢迢赶过来,才见了您,怎么就赶我走了……除非您让我跟在您身边伺候,否则、否则我哪儿都不去!”

    顾云汐决心已定,边抽泣边念叨,横竖不走,油盐不进。

    冷青堂默然叹气,感觉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不过十五岁大,将她和自己放一堆儿比,不就是个娇小柔软的小姑娘,需要被人暖在手心里疼着吗?

    小姑娘,真是会气人,也会撩人。

    瞬间,冷青堂的心冰雪消融,从前那些个气儿啊火儿的,好像重伤后在他伤痕遍布的心房外包裹的坚硬伤痂,如今都被她这股温热滢滢的眼泪浸泡得膨胀、松软开来,接着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猝的拥她入怀,他细细的哄:

    “好啦、好啦,不走就不走,不哭啦!”

    久违的冷香气味,令人怀念的体温,所有熟悉的感觉如今重回身边,顾云汐再不能把控情绪,稀里哗啦比刚刚哭得更凶。

    被陆浅歌挟持的惊吓,千岐山遭遇劫匪的后怕,所有困噩都在此刻漫上心头。眼前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只想靠在他的胸前,向他真实表现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一次,只这一次!

    “您的心可真大,”顾云汐边哭边抱怨:“到江安六郡放粮赈灾,这么大的事……您说走就走,都不事先告诉我……”

    “哼!”

    冷青堂拱起下唇,佯装不满:“是谁在贡院里说,要与我两相放过的?”

    顾云汐张了张嘴唇,尴尬的离开督主的怀抱:

    “我、我那时又不是存心怄您……”

    她涨红了脸,认真看着他娇声道:

    “督主,我不想让贡院那些人以为我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的您。您地位显赫,而我只是孤儿,没有好出身,督主……我、我配不起您!”

    冷青堂诧然。

    这想法便是当初她拒绝他想晋她作提督夫人的理由?

    倘不是今天亲耳听到她说,他还真要一直误会下去,以为她在嫌弃他的“太监”身份,更不知这样深的误,究竟还要持续到何时……

    刹那,心头涌起无限的感动。他望定她欣然若笑,坚实的手臂环住她的细腰,疼爱的骂了声:

    “笨丫头!”

    她也不再矜持,举起胳膊勾住他的颈子,温软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酸声说:

    “督主,我不要做什么提督夫人,我也不求名分,我就是要跟您。督主,让我一辈子跟着您,好不好?!”

    “……”

    冷青堂安静搂着顾云汐,一句话在喉间吞吐片刻,阖眼笃定的答:

    “丫头, 今生彼此……互不放过!”

    两人就这样甜蜜蜜的拥紧对方,恨不得将彼此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外面突的有些吵,喋喋不休的传进屋里。

    冷青堂与顾云汐携手,挑起门帘走到外面。

    院中,晴儿在高悬的气死风灯下面正对郭府的一个丫鬟说着什么,神色焦急:

    “……我家督主爷既然回来了,怎么他的房间没做安排呢?”

    丫鬟不解:

    “您家夫人先到的,房间不是早就安排好了?难道督主不与夫人

    同住吗?”

    “哎呀,这……这如何使得……”

    晴儿这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的狠狠跺脚,心里面骂:都怪该死的萧小慎,没事就会乱说话!

    廊下,冷青堂将两个丫鬟的对话听得明白,云淡风轻的笑着:

    “晴儿,咱们这么多人来郭府中已是打扰,能将就就将就,不要太麻烦人家。

    今晚本督随太守回府衙,你陪云汐睡在这屋里。”

    “……是。”

    晴儿向顾云汐那边看了一眼,颔首低眉答应一声。

    晚间,冷青堂在郭府里略用晚膳,就与郭太守赶回了太守府衙。

    一路上,郭太守都对这位东厂提督钦佩不已。

    这位来自京城的督主爷果然不负朝廷众望,全然把一颗心扑在了赈灾重任上。

    提督夫人刚到奉元第一晚,他都不肯留下来陪陪人家,硬是要往灾民聚集的太守府衙里赶。

    一夜大风,夹着铺天盖地的雪片弥天砸下来。呼啸的风声犹如鬼怪魍魉的嚎啕,扰得床上的顾云汐睡不安稳。

    罗汉大床,她在里端,晴儿在外。她生怕不断翻身的动作惊扰到晴儿,干脆全身平躺着,张大的双眼在灰暗暗的夜色中晶莹闪亮。

    “姑娘,您还没睡啊?”

    晴儿的身子翻过半侧,替顾云汐检查被角四壁有没有盖紧。

    “我下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不渴。”

    顾云汐漫不经心的答,接着问:

    “晴儿,你说咱们督主现在睡下没?”

    “应该睡了吧,都什么时辰了。”

    晴儿犹豫一下,慢吞吞反问:“姑娘,如今您都想清楚了?”

    顾云汐诧异:“你指什么?”

    “您和爷……爷现在是江安六郡赈灾的钦差,过两日还要往其他地方走。你随着他,早晚都要和他一屋里吃住。我是问,您可都想明白了,这辈子都会跟着他?”

    顾云汐被问得脸色娇红,幸好身处黑暗的幔帐里,那种红色才不被人轻易看到。

    清眸之中的琉璃光辉闪烁一刻,顾云汐娇嗔:

    “跟着他,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晴儿轻叹,音色好像正为某事遗憾:

    “好是好,可他……终究是个太监……姑娘,您还很年轻,岁数和比爷比,整整小他一轮。

    有些事,他比您看得清,也看得远。这次咱们追来,我总感觉,今晚爷和郭太守回府衙,好像在刻意躲咱们。”

    顾云汐听得心慌起来,侧身对准晴儿,急急追问:

    “那你的意思,督主还在误会我?他还在意贡院那事?”

    “我觉得多少有点……”

    晴儿半张肉嘟嘟的圆脸被软枕压得扁扁,头用力点了两点。

    “可我明明这次和他说清楚了,横竖这一辈子跟定了他,不会在乎其他。他对我好,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太监,不在乎他能不能和我有一男半女,反正我要跟着他!”

    顾云汐完全睡不着了,直直坐起身来。

    晴儿跟着起来,用被子把顾云汐的身子紧紧裹住,自己也披了外衣。

    两个姑娘就在缓缓淌动的夜色中背靠着背低声聊起来。

    “姑娘,贡院那事已经出了,无论当时您心里想的什么,可当众下了爷的面儿,这事搁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坎,没那么快消。

    眼下咱虽是追到江安,您突然转了性,一再和爷说愿意跟他,只会让他更加不知所措,甚至加深误会,觉得您是因为他身体上的那块伤才可怜他……”

    “那、那我还要怎么样?”

    顾云汐一时之间没了注意,闷闷不乐。

    晴儿宽慰她:

    “慢慢来吧!您现在并不用和他解释太多,就默默跟着他便好,让他自己体会您对他的真心。”

    “晴儿,真看不出来,你年纪小,遇到事倒有自己的见解,也有应对的主意。”

    一番话下来,顾云汐不禁对自己的小丫鬟刮目相看。

    晴儿在深沉夜色中漫无目的的抬头仰望,莞尔笑笑:

    “您是因为有人疼着、宠着,哪里像我?我从小就被家人卖掉,从来都是一个人,凡事啊自然是要自己想办法、拿主意啊。”

    “哪有!我没被督主带进东厂以前也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我真该感谢老天,让我遇到了他。

    晴儿你放心,我今后不会再做傻事。我会珍惜督主对我的情意,绝不辜负他他。

    我也视你为我的好姐妹,以后咱们三个永远在一起,互不分开!”

    黑暗中,顾云汐的眼眸越发清亮,光辉闪动夺目,像是天上灿烂的繁星。

    她侧头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晴儿的,决心拳拳。

    “好,好!晴儿谢过姑娘。听话,咱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晴儿清楚,再聊下去她的小姐只会越说越激动。于是哄着顾云汐躺下去后,和她甜甜美美入睡了。

    天亮时分大雪已停,又是遍天及地的落白,晃得人双眼刺痛。

    一早萧小慎来,急匆匆对晴儿道:

    “收拾东西吧,督主吩咐我送你们回京呢!”

    晴儿惊诧,没说话,转头看向顾云汐,等她定夺。

    顾云汐紧抿了嘴唇深思一番,沉脸果断道:

    “要回你回,我们不回!晴儿,随我去街上粥棚。”

    萧小慎好不委屈,见两个姑娘头也不回的撇了他扬长远去,在后边抻长了脖子扬声喊:

    “嘿!这怎么都冲我来了?我又没说非要走,是督主吩咐、督主吩咐”

    顾云汐和晴儿拿上从京里带来的草药,又从郭府拉了三个小炉子、一些炭和三个瓦瓮,与晴儿套了辆马车。

    萧小慎追上来问:“你们这是干嘛去?”

    顾云汐说:

    “到离这里最近的粥棚,昨夜又是风又是雪,那些房屋还没修补妥当的灾民应该有不少受冻的。我们带了草药,去粥棚里熬好分给那些身子不适的人。

    好不容易才赶来,横竖不能回去,咱们往后还要去其他五郡,如今也出些力,帮帮督主!”

    萧小慎一手扣着下巴,左思右想:

    “也对,来都来了,咱们也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事。你们上去,我赶马车。”

    萧小慎让顾云汐和晴儿上了车,跟着跳上车辕打马扬鞭。

第六十八章 救助病童

    距离郭府最近的粥棚在奉元西街,由郭太守的女儿翡衣和两个小厮看守。

    这个时辰,粥棚外面已经排起长队。一个小厮在柴锅前盛粥发给队首的灾民,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翡衣就在旁边一壁分发热气腾腾的白馒头,一壁说:

    “后边的别急,大家排队按秩序领,粥和馒头备得充足,人人有份。”

    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好像刀片滑过般疼痛。翡衣的脸颊已被冷风掠得疝红,不时将脖子往滚狐毛的棉氅交领里面缩了又缩,在粥棚里不停跺脚,张口闭口间吐出一连串粗而长的白气。

    看到顾云汐的马车来,她摆出意外的表情。

    顾云汐刚跳下车,翡衣就从粥棚里面急急慌慌跑了出来,福身施礼:

    “小女见过夫人。”

    “哎,别这样!”

    顾云汐扶起翡衣,脸上染了红:

    “姐姐这样,云汐实不敢当。大家都随意一点,云汐反觉自在得多。”

    “是,不知……”

    翡衣话到半截却不知顾云汐如何称呼,神情好不尴尬。

    “云汐,我叫云汐。”

    “哦,不知云汐来这里做什么?”

    “我出京时带了很多草药,过来熬点御寒汤分给身子不适的百姓,也让大伙身子舒爽些。”

    边说边随晴儿他们卸了车,将熬药的材料都抬进了粥棚。

    大伙生了火支起瓦瓮开始熬药,无非是些荆芥、防风、羌活、柴胡和甘草等治疗冬季风寒的中草药材。

    顾云汐和晴儿坐在板凳上熬药的那会儿工夫,萧小慎就帮着翡衣他们分发米粥和白馒头。

    待三瓮御寒汤熬好以后,顾云汐起身对粥棚外面的灾民们高呼:

    “乡亲们,有谁感觉身体不适、发热流涕的都过来领药了!喝上一碗躺到灾棚里发发汗,身子会舒服很多!汤药性温,有益无害”

    话音刚落真有几个灾民犹犹豫豫的围了过来。

    “别急,排好队!”

    顾云汐盛了碗热气腾腾的黑药汤交给队首的人,细细嘱咐:“慢慢喝,留神烫!”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顾云汐来时带的草药并不多,但很抢手,很快三翁药汤就被灾民们一抢而空。

    中午和翡衣一起回到郭府吃午饭,没见督主与郭太守回来。

    顾云汐又帮着郭殷氏蒸了几屉麻酱花卷和白馒头。

    郭殷氏很喜欢顾云汐,却又碍着她是提督夫人的身份,不敢和她聊太多。

    看她在厨房里忙活得起劲,郭殷氏眉梢眼角透着无比喜爱的同时,心中总会漫出几分惋惜。

    这姑娘还没自己女儿翡衣年岁大,怎么偏偏就被那个太监看中了?

    见她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断是个单纯无心机的主儿,并没有完全开化。可叹,赶明要是懂得男女之间那点事了,这辈子怕是要悔死的!

    下午,带着新出锅的花卷馒头,顾云汐随翡衣他们又去了粥棚。

    与上午的分工相同,翡衣与郭府的下人分发粮食,顾云汐他们在边上熬药、分药。

    一妇女急匆匆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孩子。

    “大人、夫人,请你们行行好。”

    她直接冲到领取药汤的队伍最前面,一张冻得发紫的瘦脸上蒙着灰尘,蓬头篙面的模样看上去极是狼狈。

    “拜托你们行行好,先给我盛碗药吧”

    排队的人们纷纷抗议:

    “喂,大婶,去排队、去排队!

    和领粮的规矩一样,总要先来后到吧!”

    大伙都知道顾云汐带的药材有限,都怕排到自己时领不到药,所以没人肯让她领先。

    妇女一听,抱着孩子跪倒在地,哭诉起来:

    “求求大伙,乡里乡亲的行行好吧!我这孩子前几天就不怎么吃东西。昨夜风大雪急,难民棚里冷得紧,孩子入夜便开始发烧,到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你也要排队啊!”

    “我还有婆婆,婆婆就在后面排队,就先给我这孩子分碗药吧!”

    顾云汐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于心不忍,逐安慰大伙:

    “乡亲们放心,药汤还有很多,不够我们还有草药可以再熬。这位大婶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容易,我们先让她吧。大婶,您快进来,到棚子里来!”

    对顾云汐的主张大伙倒没人反对。

    当初,他们中的一些人亲眼目睹过东厂提督在奉元城楼上斩杀了狗官刘督尉,又下达命令放他们入城。

    后来,顾云汐跟东厂的人随赈灾粮队进城,刚刚太守的女儿向她施礼,大伙这才知她正是东厂提督的夫人,不禁对她心生敬意,她说什么,他们都会言听计从。

    顾云汐招呼那妇女抱着孩子进了粥棚,挨近炉子坐下来,随后让萧小慎将她婆婆也搀了进来。

    低头看向那妇女怀里的孩子。

    是个四、五岁大的男孩,生得枯黄瘦弱。此刻他羸羸尖瘦的小脸好像烧红的烙铁,眉头紧锁、双目禁闭,呼吸闷重而急促。

    明显他就是受了很严重的风寒,病入脾肺才会高烧不退啊

    吃了多年的中药,如今的顾云汐也成半个大夫了!

    晴儿盛了碗药,用勺子舀了半勺小心翼翼喂给孩子。汤汁子灌进嘴,却被狠咬的牙关挡在外面,还没入口腔就顺着嘴角流落下去。

    “我来!”

    顾云汐自告奋勇。

    试着用筷子去撬孩子的牙,不成功。孩子确实昏迷太沉,牙咬得紧,筷子头根本下不进口里。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灾民围住粥棚看热闹,不停的议论:

    “唉,药都灌不进了,人怕是不行了吧……”

    “真可怜啊,孩子看着不大。”

    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传入那妇女耳朵里,她顿时慌了神。

    “乐儿?乐儿!”

    轻轻摇晃怀里的孩子,见他毫无反应,那妇女瞬间呜咽起来,跟着加重力道,直到变得疯狂。

    “乐儿、我的乐儿!你不要丢下娘亲和太太。你爹爹随军驻守边防,你要是有三长两短,爹爹回来见不到你,让娘亲如何与他交代!乐儿”

    妇女嚎啕起来,抱起孩子的头,将他烧得滚烫的脸贴到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情绪激亢到了极限。

    凄厉的喊叫令闻者无不动容。她的身边,苍老的婆婆陪她掉泪,粥棚外面,一些灾民纷纷用衣袖擦眼睛。

    奉元灾情最重,眼下几个大夫都不出诊,唯一颇有有名望的那个还在北镇,就算病患驾车过去也要半天路程。要是过去请大夫,这一去一来,一天工夫就没了。

    顾云汐怔怔在旁边看着,目睹那妇女和她婆婆顿足捶胸的悲恸,突而神色一敛,决绝的攥紧了拳头。

    “大嫂,您别急,我自有办法把药给乐儿灌下去。只要喝了药,病情便能控制住,过会儿我再派人驾车,将您和孩子送到北镇的大夫那里!”

    妇女骤的止住哭泣,泪眼将信将疑的凝向顾云汐。灾民们也安静下来,

    一对对目光如数投在顾云汐身上。

    他们都觉稀奇,想看看这岁数不大的太监老婆究竟有什么法子,能给个不省人事的幼~童灌下药去。

    晴儿放心不下,凑过来拉住顾云汐,忧心的问:

    “姑娘,您要干嘛啊?”

    她了解自家小姐, 她热心、善良,这叫晴儿此时暗暗生出一丝忧虑,感觉她很可能会为助别人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顾云汐只对晴儿笑着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叫她从炉上的瓮里再次盛了碗药。

    顾云汐让妇女抱好乐儿,接着端碗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药。

    晴儿目不转睛看着,猛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慌忙大喊:

    “姑娘……”

    话音还未全落下,顾云汐已经低头和乐儿嘴贴嘴,将自己含的药汤度入孩子口中。

    灾民~阵阵惊嘘。

    一身官袍的冷青堂带了几名番卫分开人群,悄声走进来。

    翡衣与晴儿见了他,愕然躬身正待行礼,却见他将食指竖立贴到唇前,示意她们噤声。

    今日一早他出了太守府衙,到街上视察民房修补和赈灾物资的发放情况。路过这里,他发现许多人围在粥棚前面议论纷纷,似乎里面正发生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好奇走进去看,他居然看到他的丫头在嘴对嘴往个孩子口中送什么。

    这招……不是从前为诓她喝下木瓜牛乳羹,他用过的吗?

    “使不得……这使不得啊!”

    妇女已经感动到痛哭流涕,不停的说:

    “小姐,这孩子生了病,怕是会把病气过给您。您身子金贵,不该为我们如此。您、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晴儿凑到督主身边,踮起脚尖趴在他耳边小声讲诉了事件经过。冷青堂表情释然,边听边轻笑着点头。

    这时,顾云汐用同样的招数将整碗药灌进乐儿肚里,神色终于轻松开来。抬头对那妇女笑笑,她声音轻盈的道:

    “这没什么,孩子的命最重要。这下好了,药喝完了,他身上的病情应该能够控制得住。”

    背后,冷青堂有所感染,不禁凤目大开,幽深的两眸里光辉璀璨。

    顾云汐正专注的看着乐儿,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子后方戛然的寂静,更没察觉那妇女眼神中深深的暗示。

    玉手探入衣襟,顾云汐取出篦子为乐儿梳顺一头蓬乱的头发,又从身边的水桶里浸湿了手帕,为孩子擦去脸上的灰尘。

    冷青堂不做声的凝睇视野前方纤纤娇小的身影,这刻,他真正感受到在她柔弱外表下的那颗心,正在日渐的成长中,变得愈加强大起来了!

    寒风呼啸,诺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置身的这寸空间里温暖无度。

    饮药后过了一刻,乐儿的呼吸明显不再急促,睫毛颤动两下,他在昏睡的状态里含糊吐了一两句呓语。

    “乐儿……他有知觉啦!”

    妇女兴奋不已,抱着孩子再次向顾云汐哭喊: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谢谢您的再生之恩了!”

    围观的灾民不断爆发出欢呼声。

    妇女把孩子交给旁边的老婆婆,自己“扑通”跪在顾云汐眼前。

    “大姐,不可如此!”

    顾云汐惊慌失措,伸手去扶,倏的发现自己手臂旁边又多了另一条欣长的臂膀。

第六十九章 粥棚倒塌

    顾云汐下意识扭头,向那手臂的主人看去。

    督主!

    身边,蟒袍加身的冷青堂扶起跪地的妇女,转头吩咐随行一名番卫:

    “你可认得去北镇时大夫医馆的路吗?现在就驾车把母子两个送去,让大夫为患儿好好医治。”

    翡衣一旁道:

    “督主,小女可安排这位大姐的婆婆到太尉府衙休息。待等乐儿母子看病回来,再到太尉府与婆婆汇合便是。”

    冷青堂满意的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一切妥当,围聚在粥棚外面的灾民逐渐散开了。

    时辰已近傍晚,赈灾粮食发放完毕,翡衣与晴儿灭去火炉,倒掉烧尽的煤炭渣子,把煮粥熬药的器具一件件往棚外的马车上搬。

    萧小慎搀扶乐儿的太太走出粥棚,朝马车那里走。

    督主和顾云汐在一块儿,多少让旁人不好留在现场,生怕打扰这两人。

    察觉到大伙有意避远开来,冷青堂微微一笑向顾云汐凑近过去,伸手替她顺了顺鬓角的乱发,眼神专注的看着她,轻声问:

    “折腾了一天,身上累不累?不是说了吗,让小慎带你与晴儿先回京中等我。”

    顾云汐眨眨闪亮的水眸,目光与督主对了一下就含羞闪到旁处,声音娇柔的回:

    “我也说了,这次您走到哪,我便跟您到哪,再不把您给弄丢了!”

    知她撒娇,冷青堂笑意更浓,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宠溺道:

    “行,天晚了,咱们回吧。”

    “回哪?”她突的看向他,笑盈盈的追问,表情好不调皮。

    “你想让我回哪儿,嗯?”

    冷青堂笑弯了两眼,声音低沉而暧昧的反问。低头那时,鼻尖轻轻蹭触着顾云汐的额头。

    她顿时身形一颤,脸颊兀然滚烫起来,热度经久不退,欢喜却也羞涩的情感在胸膛里鼓作了一团。

    “督主,这里还有许多人呢!”

    顾云汐飞快的闪身,从冷青堂两臂环抱间脱身,对他笑道:

    “我刚刚看护病人,身上有病气,您可别挨我太近!”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冷青堂说笑着又向她挨近。

    督主,腻歪起来你侬我侬,也是极为难缠!

    “哎呀”

    顾云汐举了两手推开他,表情腼赧道:

    “您等会儿,容我把瓮里的药渣子倒掉,咱们再一起走。”

    “那我先出去帮帮他们。”

    冷青堂先一步迈出粥棚,阔步向马车那边走。刚行没几步,他就听到一两声很不寻常的动静,尤似绳索断裂的声响。

    冷青堂骤的止步,忽然间脸色大变,未及转身,背后突传起剧烈坍塌的震动。

    连天积雪使得草毡与木梁搭建的粥棚不堪重负,在烈烈寒风的撕扯中“轰隆隆”一声,彻底土崩瓦解了。

    雪沫四溅,被狂风席卷着朝冷青堂扑面而至。

    眼前遍地狼藉,独不见顾云汐的纤然身影。

    坍塌过后,四野寂静无声。人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变得震惊无状,一时间恍若被咒语定身般的,俱没有一个回过神来。

    冷青堂站在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地方,此时的他

    堪堪瞪大了惊恐的两眼,脑中出现一刻的恍惚。

    “丫头……云汐”

    忽然他大喊起来,撩袍向那遍地的残垣里面冲去。

    其他人反应过来,表情惊惶的跑来帮忙。

    “快来人啊,提督夫人被埋在棚里面了!”

    “咱们赶快去帮忙!”

    许多灾民从四面八方涌到出事地点。大家一齐动手,搬开一根根木梁,扒开一块块砖瓦,努力寻找被压在棚下的顾云汐。

    云汐……云汐!”

    冷青堂在残破的废墟中不顾一切的翻,一遍一遍的叫。数九寒天时节,他的全身,从上到下,由里及外的竟是热汗横流。

    迅速卸下御寒的大氅,他继续疯狂的找,即使素白的双手被木梁的细刺扎伤、被瓦砾的碎片磨破都无法让他停止。

    一股无以名状的痛楚正在折磨着他,锥心刺骨的疼。就在那道清丽身影消失时,他只觉自己的世界也随之崩塌下去了!

    窒息!那种贯穿五脏六腑的疼痛,令他几近窒息

    “督主……”

    细弱的呼唤让冷青堂视线一转,终于看到左侧草毡下面挤出一只小手来。

    骤然间,心情如释重负,随即变得欣喜若狂!

    “丫头,我看到你了”

    冷青堂大喝着奔过去扒开几块砖瓦,揭开草毡后,果然一眼就看到半掩在毡子下面她的小脸,此刻正被尘土和积雪覆盖着,灰的、白的混在一块儿,活像只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小花猫。

    “找到了!人找到了!”

    “找到就好啊!”

    人群相互转告,全都松了口气。

    人们动手帮忙。晴儿一壁配合大伙抬起根根木梁,一人接一人的传递出去,一壁抽泣着问向毡子下面的顾云汐: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行了!你快搬吧,就知道哭鼻子!”

    萧小慎埋头对她抱怨一句,手里压根就没闲着。

    碍事的木梁、石瓦都被清开了,大伙把草毡子揭开,露出顾云汐的整个身子。

    她躺在地上,身前是块倾斜的木板。方才多亏它撑起一块狭窄的空间,才使身形娇小的她有了躲藏的空间,避免被砖瓦和厚毡子砸伤。

    “大家放心,我没事。嘿嘿……就是脚崴了一下……”

    顾云汐躺着,神色倒是相当轻松,非但没有半丝惊恐,还对人们嘻笑。

    众人紧张的表情逐的释然。

    “好人有好报!”

    “是啊,做了善事,险境中老天也会帮她!”

    顾云汐环视四下,清浅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督主的脸上。

    见他面色蜡黄,额头鬓角集结的都是些豆大的汗珠,她舒展了五官,水波粼粼的眸子笑成一对眯眯的月牙。

    “督主,我没事,刚好有块板子挡住我,让我躲身呢!”她起身,声音恬恬的劝慰他。

    “你在做什么?不会干活就让别人做!你刚才差点没命了”

    这场虚惊着实吓坏了督主,一向处事沉稳冷静如他他,此时此地竟然对她咆哮如雷。

    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气。

    顾云汐身子剧烈一震,笑容自她邋遢的小脸上一点点凝住,表

    情干巴巴的望着他,她的如水目光盛满令人心动的讨好:

    “大伙都忙着……再说谁来做,不是都要被埋到下面吗……我现在好好的,也没受伤,下次……”

    “还有下次”

    冷青堂狠狠的怒斥,“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凤目圆睁,内里光芒遁盛,好像愤愤烧灼的火焰。

    顾云汐暗自委屈,眼睫颤动几下,眼眶殷上一圈红。

    “我错了,我就该手脚麻利些,早一步离开棚子就不会惹这样的事。您、您别再生气了……”

    四目相对,冷青堂逐渐冷静下来。

    这变故确实来得突然,她是受害者,是自己太过激动,才会反过来凶她……

    倏的,他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在众人眼前。

    督主的双臂很有力量,狠狠环住顾云汐,似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真是把我吓坏了,你这磨人的小东西”

    冷青堂毫不避讳众人在场,只管对她诉说自己的恐惧与彷徨,随后用力阖了两眼,细细品味着一件珍宝失而复得后的欣喜与后怕,恍而心惊,恍而失落,总之五味翻滚,难以形容的复杂。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投在这对紧紧相依的男女身上的目光,尽是说不尽的讶然与惊艳。

    晴儿与萧小慎对过眼神,欣慰的笑。

    翡衣与几个女子看得脸红,窃笑间对大伙招手示意。人群迅速散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顾云汐多少感觉到唐突,小手贴在督主坚实的脊背上,柔声道:

    “督主,咱们把大伙吓跑了……”

    “没关系,反正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说话之间横抱起她,带她远离废墟。

    顾云汐的马车去送乐儿母子,眼下只剩了翡衣的马车,里面坐着乐儿年迈的太太。

    她见督主抱了顾云汐来,急忙挪动身子,准备下马车。

    “老人家不必劳烦,我抱她与大伙一路走回去。”

    “……”一旁的翡衣神色惊愕,却没再说话。

    顾云汐忙说:

    “督主,抱着我很重的。雪天路滑,您还是放下我吧,我走两步就会没事了。”

    冷青堂不依,执意抱她前行,丝毫不顾道路两边一双双诧异或是羡慕的眼光,每一步走得平稳而缓慢。

    灾民目送他们徐徐前行,窃窃的议论。

    原来,传说中杀伐果决的东厂督主有位夫人,

    原来,传说中杀伐果决的东厂督主极宠夫人……

    晴儿、萧小慎与翡衣等人跟在督主身后悄然行进,与前面如胶似漆的一对儿始终保持固定的距离。

    顾云汐甜甜偎在督主的胸怀间,展臂勾住他的脖子,抬头去看。

    雪花莹莹,落在督主清朗的剑眉与浓密的睫毛上。他的眉梢眼角漾起了温软旖旎的柔情,薄唇轻微上扬,深邃的黑眸中光彩绽放。

    这样的俊脸,这样的笑容,让顾云汐感觉正被满满的幸福包围,忽而想到书里的一句话:

    见君倾城,其世无双!

    的确,那便是督主,终是那样的耀眼、好看

第七十章 同榻而眠(甜)

    在雪中行走一段路后,冷青堂直视前方,突然问:

    “丫头,你很喜欢小孩,是不是?”

    “!”

    督主的提问太过唐突,顾云汐不敢贸然回答。

    明显的,他是太监,今后两人就算一块儿堆过,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小孩。

    眼下他偏要问这种问题,她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自卑,所以故意试探她。

    “督主,您干嘛这么问?”

    “刚刚见你不顾自身,为救哮症幼儿嘴对嘴灌他喝药,总感觉你该是喜欢小孩的。”

    他昂头阔步继续走,俊美的凤目微眯,优雅的笑容透出一丝狡黠坏坏的劲头。

    “我、我才不喜欢小孩呢!”

    顾云汐微微低头,斩钉截铁答:

    “督主,您不知道那些小孩子有多烦人!我自己都是孩子,要督主抱着走路,怎么可能让其他小孩与我来分您的宠爱呢?!”

    呵呵,小丫头越发乖觉了,小嘴儿比蜜糖都甜

    冷青堂垂目,正对上顾云汐仰慕讨巧的小眼神。

    明知她没说实话,他并无责怪。反复品味她的话,他的心已被无边的温情踞满。

    邪魅扬起唇角,俊白的脸庞浮起一丝浅笑,督主声音旖旎道:

    “那好,以后……白天我便把你当女儿宠着……”

    白、白天?

    顾云汐似懂非懂,总感觉督主这句话并未讲全。可等了一刻,却听不到他再继续说半个字。

    诧异抬头,只见督主神情舒展,目视前方,脚下每一步走得十分带劲。此刻,他的内心感慨万千:

    云汐,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身份。那时,我便以天下为聘,风光娶你,绝不委屈你

    顾云汐突觉额头微痒,是督主正用一侧脸颊轻蹭她的发帘,表情宠溺。

    相视间,脉脉柔情在两人心头浅浅的荡漾,一波一澜,弥弥散开。

    顾云汐微赧,躲闪的眸光不经意瞥向后方。不远处,那一行人或是偷笑,或是窃窃私语,一时半刻叫顾云汐越发羞涩,将头深深埋进督主暖热泛香的胸膛里。

    郭府

    郭夫人早就施完粥回来了,此刻正焦急等待着顾云汐他们。看到督主亲自抱回灰头土面的顾云汐,身后打狼般的跟了一大群人来,惊异不已。

    “这是怎么了?”郭殷氏问。

    女儿翡衣答:

    “粥棚被积雪压塌了,险些伤到提督夫人。女儿这就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让夫人沐浴更衣。”

    郭殷氏大惊失色,急忙命下人来回一阵忙碌,又是烧水又是准备新衣,随后还张罗着去哪里请个按摩大夫来,给顾云汐看看脚伤。

    冷青堂的表现倒没有郭氏母女那般紧张,微笑着对她二人道:

    “不必麻烦,本督亲自照料她便是。”

    一盏茶的工夫,浴房里面备好了热水。

    顾云汐刚站起来,督主的长臂已向她递来了。

    要不要这么紧张

    顾云汐借力,在督主的搀扶下试着走了两步。除了脚腕有些酸软以外倒没感觉其他毛病,她便欢天喜地随翡衣去沐浴。

    郭府不比冷青堂的提督府,这里没有火墙,每间屋子都靠烧炉子取暖,只在浴房备有地暖。

    一进来,顾云汐就感觉整个空间暖烘烘的,面前的大浴盆里不断冒出白烟,在

    她身体周围氤氲飘浮,热水上漂浮着许多干花瓣。

    翡衣还怕顾云汐感觉冷,又多挪来两个炭盆。

    安排好一切,翡衣退了出去,留晴儿伺候顾云汐。泡过澡,顾云汐换了崭新的衣裙,晴儿为她裹紧御寒的大氅,护送她一路回到屋子里休息。

    晚饭是郭殷氏亲自带人到顾云汐屋里的,她还告诉两个姑娘,太守回府了,此时正在饭厅陪冷督主用晚膳。

    离开时,郭殷氏留给晴儿一包东西,里面是按照民间秘方配的草药,专治筋骨挫伤。她说,只需用热水浸泡草药一刻给顾云汐泡脚,就可缓解筋骨不适。

    待她和下人们出去后晴儿才打开包裹查看,无非是些红花、姜黄、田基黄和鬼甘等草药。于是烧了热水,把草药放在脚盆里泡了会儿,端着盆来到床前。

    屋门“吱呀”响过,冷青堂进来了。他刚沐浴过,进屋时身上裹着一股子潮湿的淡淡香气。

    晴儿正蹲在床边,准备为顾云汐脱下鞋袜,伺候她泡脚。听见动静回身看到督主,自是一愣。

    “爷……”她顾不得起身,急忙颔首恭拜。

    “晴儿,你累了几天,去厢房好好歇着吧。今晚,我来照看你家小姐。”

    冷青堂神色随意的说完,侧身从桌上取过茶杯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起来。显然,那挺身站立的姿态就是在等晴儿给他腾地方。

    晴儿马上会意,起身道:“我、我给您换套新被褥。”

    与顾云汐对视时,两个姑娘的脸色都显紧张而局促。

    天啊!今晚……爷他,这是要和小姐同房了?

    晴儿暗想间,从床头的雕石榴花枣木箱子里取出崭新的被褥,动作麻利的替换,又把旧的叠整齐,码在箱笼上。

    顾云汐干干坐在床边,默默看着晴儿忙碌,独不敢轻易去和督主对视。

    当然,自打他进屋说出那样一番话后,她已经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督主今晚要睡在这间屋里,而罗汉床,只有一架

    晴儿做完了事,转身时又向顾云汐脸上看了看,一刹那的眼神交流,仿佛在对她说:

    姑娘,您自求多福吧……

    经过督主身边,晴儿闷声对他再次福身,随后低头走出去。

    屋里只剩下顾云汐和督主,两人的面部表情反差极大。一个不知所措,一个轻松自如。

    “坐好,把鞋袜脱了,趁水热泡泡脚吧……”

    他看着她笑,边说边卸了蟒袍,摘了头上的玄帽。

    顾云汐倒是听话,慢悠悠脱了鞋袜,露出一双脂白可爱的脚丫。

    晚饭前才洗过澡,眼下这两只玉足细腻柔滑,被一层湿润的气息包裹得严实,样子格外的可爱、诱人。

    她乖乖把它们泡进姜黄的药汤里面。那些被热水浇得发软的药渣子硌着她的脚底板,让她感觉双脚异常舒爽。

    冷青堂已经撸高中衣袖子,搬着矮凳坐到她的正前方,把一双素白的大手直接插进药汤。

    “督主!”

    顾云汐看到自己的小脚丫被他两只大手捉个正着,逐的轻叫一声,羞臊到耳根发热。

    冷青堂察觉到她的抵触,抿唇微笑:

    “既然肯跟我,是我的人,你还羞什么?趁这药汤子热,药效尚在,我给你揉揉脚,总归事半功倍,脚伤会好得快一些。”

    顾云汐闻言不再乱动。

    也对!既然决定一辈子跟他,作

    他的人,就要学会适应,适应与他肌肤相触的感觉,适应同处一室的生活。

    再怎么说,由他亲手施针为自己治疗痼症时,身上被他看到的地方,哪样不比自己这双脚更为隐秘?

    见顾云汐终于肯听话坐好,冷青堂便抓了她那只崴到的脚,将它从药汤里提了出来。

    顾云汐的脚生得很漂亮,小巧洁白,如温玉般没有半粒痣或者其他瑕疵。这个优点,有次在东厂里为她掖被角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十指在那只纤白的脚上细致的轻揉、按压,加之他通晓穴位,指法力道施展得恰到好处。

    反复捏一阵,顾云汐便觉得脚腕处没有方才那么酸胀沉重了。

    嫩滑的皮肤一经生有薄茧的手指触碰,那持续微痒奇妙的感觉使顾云汐难为情的怔了怔。

    寂静中,顾云汐偷瞄督主。他的动作明显越来越缓慢,一对牢牢聚于大腿上雪白脚丫的沉默目光,似乎正变得迷离。

    “督主,水凉了……”

    又过一刻,见他动作完全停下,凝住的眼神却没有移开的意思,顾云汐小声提示。

    “哦……”督主回神,不好意思的对她轻笑。

    用帕子抹干双脚的水渍,督主横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许是太过羞怯,许是按摩足部穴位确实有效,此时顾云汐全身发热,渗出一层薄薄的香汗。

    过后,不光是脚,连带她的整个身体也跟着轻盈许多,精神抖擞。

    “老实等我,乖一点。”

    放下意味深长的话,冷青堂把脚盆推到床下,转身走到面盆架子那边净面净手之后回到床前。

    顾云汐坐在床上,双腿躲进暖和柔软的撒花孔雀蓝锦被里面。抬眼看时,正看到身形高大的督主穿了锻子白的寝衣,直直立在她的眼前。

    一颗心像是突然失重,变得莫名忐忑,毫无节奏的乱跳。

    “愣着干嘛?往里面挪挪,给我留出睡觉的地方啊!”

    冷青堂早已截获到顾云汐翦水双眸之中滑过的惊惶与不安,他的笑容柔和自若。

    “哦……”

    含含糊糊应了声,顾云汐两个脸颊浮出嫣然好看的红色。迅速低下头,她把身子向墙头那边靠了靠。

    冷青堂脱靴上床,撩开锦被,一双修长的腿伸了进去。

    寂静,异常寂静

    顾云汐紧张无度,干张两眼直挺挺坐在床上,一双小手放在被子上用力捏住锦缎的被面。

    阵阵熟悉的冷香气息,随着身侧之人一寸寸的靠近,向她鼻腔里越灌越浓。

    “被子是郭家的,就快被你扯坏了。”

    冷青堂轻声说了句,手臂落在她的肩上,将她圈入自己怀中。

    身子紧挨着身子,中间只隔两件纤薄的睡衣。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无论之前如何亲近,眼下却是真正与他同睡一榻,彼此没有饮酒,神志清晰。

    顾云汐身躯一震,感觉措手不及,两眼不受控的低垂下去,始终不敢去迎督主的目光。

    “怕我?”

    冷青堂在她耳边轻问一声。

    似是彼此挨得太近,此刻她那频率失常的心跳声已经被他尽数纳入耳中。

第七十一章 不安分的小手(高甜)

    靠在督主胸前,顾云汐面色潮红,极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轻声提醒:

    “督主,您、您忘记熄灯了……”

    “不忙,我还想好好看看你……丫头,分开好些日子,想不想我?”

    冷青堂温柔问完,大手托起顾云汐的小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距离太近,督主华美的五官占据了顾云汐整个视野。

    “究竟想不想我?”

    听不到回答,他重复问,语气加重几分,像是迫切得到她的肯定。

    两对眼神互视之间,如火花电闪,彼此眸中俱都涌动着无以言说的情绪,正在无声的澎湃。

    有感督主话语中荡漾不宁的柔情蜜意,顾云汐双颊红透,神色羞羞的将目光扭到别处支吾起来:

    “想、自然是想。不想,我还来江安……”

    猝然嘴唇被堵,视野中男人的俊脸已然放大到极限。

    本想只轻轻亲一下,可吻一旦印上去,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她的唇瓣,这时冷青堂脑中某个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那就再亲一下好了……

    他无声的吻她,借势和她一同倾倒。

    顾云汐仰面躺在床上,唇瓣因为督主细腻的吻变得水润红肿,脸颊酡色加重,微急的吐纳使她上身的玲珑的线条接连起伏。

    冷青堂将身子凑上去,一手撑床,一手将她满头青丝在软枕上拢好,免得自己一不留心压到,害她吃痛。

    手上动作一滞,冷青堂看到了什么,神色惊疑:

    “丫头,你的头发怎么了?”

    “……好好的啊……”

    顾云汐不明所以,诧异的答。

    “这里……”

    纤长食指挑起她的一缕头发,他问:

    “被你剪断的?”

    顾云汐惶然,这才想到当初给陆浅歌治伤时,曾在他的威逼下自行剪去一撮头发。此刻,那短掉的部分居然被心细的督主发现了

    “哦……那个……是我在提督府用炭盆子烤头发时不小心燎焦了,所以剪了……”

    顾云汐内心恐慌,无奈之下只好对督主撒谎。

    冷青堂深深凝望她,只觉她那惊惶拘谨、大气都不敢深喘的神态简直可爱。

    心底那重渴望被眼前人的涩然之美唤起,他越发想要将这么个纤柔的小人儿放到身下,好好宠溺欺负一番。

    真是女大十八变!眼中的小丫头确实长大了许多,模样标志不说,眉眼五官竟带了几分清艳的神韵。

    冷青堂看得不可自拔,一股无法自控的意乱情迷席卷上来,抓起顾云汐的一只小手,再次低头吻下去。

    这刻的顾云汐正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狠狠折磨,使她承受着督主给予的温存同时,内心也为欺骗他而感觉愧疚。

    该不该告诉督主实话?自己曾经做过多么荒唐的事!竟与劫持自己的歹人同屋度过数日。

    不行,不能说……更不能在这种时候对他说……

    脑中激烈斗争过后,顾云汐用力闭紧两眼下定决心:

    那种事,打死都不能说

    五指舒展反扣住督主的大手,她用两片唇瓣浅浅回应他的缠吻攻势,动作青涩而笨拙。

    她突然想到以此来弥补对他的歉意。

    冷青堂感觉好意外,抬起头对她愉悦的笑笑,接着与她十指相缠,另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加深了他的吻。

    快要窒息时,两具身躯才算分开。顾云汐缓缓睁眸,正迎上督主璀璨的目光。恍是对抵死的缠绵意犹未尽,丝丝温柔在他眸底尽放光采,炽热而专注。

    红晕从脸颊径直渲染到了耳根,顾云汐直视眼前英挺伟岸的美男子,目光变得痴迷起来,又是辗转几度,最后落到督主的衣襟上。

    一番纠缠下来,他的寝衣带子完全松懈,倾身姿态使衣襟微敞,坦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和半个白皙的胸膛。

    督主

    的肌肤保养得非常好,比寻常女子的还要细腻、光滑,可他胸膛上棱角见方的肌肉看起来结实宽阔,处处又显示出男子特有的豪放与张扬。

    督主,不是个太监吗?

    顾云汐目光直直看了一刻,倏的小脸一热,有种抑制不住的好奇,极想要触摸一下他那光洁素白的皮肤。

    于是伸手过去,到半空时又是犹犹豫豫的不敢向那里落去。

    冷青堂不觉翘唇笑起来,抓住她的小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胸膛,眸光楚楚的望定她。

    哇!督主的皮肤,确实紧实而温暖。

    顾云汐瞬时屏住呼吸,紧张的眨眨眼睛。

    明明还想继续摩挲,可她实在羞怯得要命。小手从他胸膛上飞快的逃离,藏进被子里再不敢露出来。

    “睡吧,我去熄灯。”

    冷青堂索性不再继续,下床吹灭蜡烛,返到床上。

    长臂钻过顾云汐脑后,让她头枕他的手臂。

    黑夜沉寂,一望无边。

    顾云汐完全没有睡意,正张着两只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督主看。

    这不是两人头次同床,这次,她没醉酒,脑子清楚得很。

    督主玉白的俊脸淌在浓重的夜色里,此时五官虽是看不太清晰,眉眼鼻梁的线条却显得细腻,使他整个脸部轮廓格外深邃有型。

    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冷青堂感觉顾云汐的两眼尤像夜空中的星子,越发鎏光溢彩,水波莹莹的诱人。

    向督主靠近,顾云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却不忍阖眼。

    小姑娘柔软的发丝摩擦裸露肌肤的异痒感,令冷青堂终于按耐不住,翻身覆上去,细细碎碎的吻遍撒她的眉心、鼻尖,沿着脸颊一路向下蔓延。

    周遭冷香四溢,气息相融,幔帐里暧昧而温暖的氛围使锦被中两具交缠不休的身躯慢慢融化、变软。

    寂静中顾云汐合了两眼,尽情感受督主传达的炽烈,感受他的大手在她绵绵身躯上战栗的游走。

    婀娜之躯有了反应,周身遍布的神经被如数唤醒,一种奇异的感觉侵上她的身心,若虫蚁攀爬般的似痒似痛,亢奋而空虚,几分羞耻却又欲罢不能。

    顾云汐吁吁作喘,浅吟不止,半开半合的双眸之中光芒婆娑,情不自禁抬起两臂,像一对细嫩柔软的柳枝缠住身体上方的坚实脊背。

    忽然,她感觉不太对劲。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正杵在大腿上,让她极不舒服。

    顾云汐双目大开,蹙起眉头。

    “督主……”

    “乖,没事……”

    娇软的呼唤使冷青堂索求的**更盛,喘气回应一句,已然将那重“身份”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督主,你腰里别了什么,硌得我难受……”

    顾云汐声音微颤着问。

    猝然不及的询问好像一盆冷水猛泼到冷青堂身上,他身子怔了怔,倏然清醒,随之向旁边退了几退,表情抵触的沉默不语。

    该死!今晚太过忘乎所以,竟然就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变化!

    看着顾云汐疑惑不解的表情,冷青堂沉脸不知该说什么,一道冷汗缓缓滑下额头。

    “督主……”

    顾云汐察觉到气氛彻底冷却了,逐意识到又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向他挨近。

    “督主……”

    她在被窝里扯住他的胳膊,甜软的讨好。

    督主似乎正为了什么事莫名的惊慌起来,每寸肌肉都处于僵硬紧绷的状态。

    “丫头,太晚了,咱睡吧。”

    为避尴尬,冷青堂转个身,脸向外背对顾云汐阖了两眼。

    “督主,您腰里到底掖了什么宝贝?”

    顾云汐睡不着,在他身后不时追问,满心好奇。

    宝贝?哈!确实,那还真是个宝贝

    冷青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忽然,

    他感觉腰上游来一只小手,温软柔滑,仿若一条无骨的小鱼,正向他那隐秘的地方摸过去。

    “丫头”

    一记沉吼的同时,冷青堂已经抓牢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顾云汐被突如其来的惊呼彻底震住,神色为之一凝。

    督主手握的力气太大,被他抓牢的纤细手腕有些痛。

    督主翻身坐在暗夜中,眸光锁住她幽怨的小脸,模糊的五官紧紧皱在一处,似乎正氲着一腔怒气,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与无奈。

    “我、我只是,怕您身子不舒服,才……”

    顾云汐神情紧张又无辜,慢慢起身,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您、您要是真不舒服……别忍着……我、我愿意……只要您能舒服……想怎么……我都愿意!”

    她并非一点情事不谙,此刻心里面还在猜忌,督主反常的举动是不是只为身上那道伤,所以情到浓时才有发泄不出的痛苦。

    局促不安的表情在静默中逐渐缓和。

    确实怨不得她,她又不知道他那太监身份是假的,更不知道他身体上的秘密。

    一双大手慢慢拢到一起,握住她那颤抖冰冷的小手。

    “丫头放心,我、我并非身子不适。只是经历的事多,心思总是敏感些,即便就寝,我都习惯将匕首别在腰里以防不测……”

    “哦,没事就好,我、我担心您而已……”

    顾云汐对督主的解释深信不疑,于是放下心来重新躺到床上,清甜微笑道:

    “督主身子无恙,云汐便可安心了。咱们睡吧!”

    “好,睡觉!”

    冷青堂干涩的笑笑,暗自松了口气。给她盖了盖被子,两人安静入睡了。

    厢房里,晴儿在床上正替自家姑娘担忧。

    脑中的画面全是晚间顾云汐泡在热水里沐浴的一幕幕画面。

    那时候的她,如瀑的青丝沾了水,贴在她雪白的颈子和暴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处,随意交缠着扑撒向下,在温水里蔓延、飘摆。

    晴儿就站在顾云汐的身后,一壁为她搓背,一壁通过水面的倒影细细打量她的娇好容貌。

    顾云汐在那时已经洗净了整张瓜子脸,玉样的晶莹肤色蒙着昭昭的雾气,白里透粉、粉中带润,一双明眸里荡漾了滟滟水波,饱含着春光温柔的灿烂。

    一想到顾云汐的种种青涩美,晴儿不由在静夜里阵阵感叹。

    这位小姐不过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倘若不是孤女,也该同郭府的千金那样,是个大户出身的姑娘吧?断不会因为生相娇俏被个太监看上,还是少女的年纪便跟了他

    虽说自己是被督主买进府里来的,可同为女子,晴儿的心自然会往顾云汐那边偏移。

    晴儿还没伺候过督主以外的其他主子,不晓得宫里其他公公们品行如何。

    但她偶尔会听提督府里碎嘴的下人们在背地里议论,说什么宫里的太监因为缺少了那个物件,性情都会变得自卑、喜怒无常。

    因为身体残缺,很多找了对食的公公都会变着法儿折磨自己的对食,以此取乐,满足自己变态的内心。

    因为不堪忍受非人的虐待,有很多太监的老婆或者逃、或者死,很少有过太监与对食和离的事情。

    想来小姐单纯淳善,自家爷又是温润如玉,如今两个人已经同房,就不知那素日里对小姐宠爱内敛的督主一旦到了床上,会不会也和那些个公公一样,专会变着方儿的折腾人?

    果是如此,那么个稚嫩柔弱的女孩,如何经受得住?

    晴儿被自己的联想吓出一身冷汗,逐的躺在床上不住祈祷:

    阿弥陀佛,希望老天爷保佑我们小姐多福多寿,保佑我们爷真心疼惜小姐,保佑他们两人两相恩爱……

第七十二章 神王回朝

    江安,奉元郡

    今日东厂将离开奉元到下一郡视察,早起,冷青堂让顾云汐收拾行囊。

    院里遇到小丫鬟晴儿,她立马把顾云汐拉到角落,目光前后上下的一劲儿打量她。

    “晴儿,你干嘛啊?”顾云汐嫌弃的问她。

    “姑娘……”晴儿神秘兮兮,欲言又止。

    顾云汐没耐烦的摇头,甩了晴儿的手:“没事我可收拾去了,咱们下午还要去樊阳呢。”

    “哎!”晴儿再次扯住顾云汐一只胳膊,壮胆问:“就是想问您……爷他他昨晚……欺负您没有……”

    “嘶……”顾云汐难为情的咂舌,慌忙堵了晴儿的嘴,没好气的怨她:

    “你这小丫头真是没大没小,脑瓜净想什么呢!看我回了督主早些打发你出府,给你寻个男人嫁了算了……”

    晴儿拨开盖在嘴上的小手,见顾云汐羞得满脸通红,强忍着笑意:

    “瞧您,还没被爷娶进门话里话外倒先向着他,我还不是关心您,怕您吃亏嘛!”

    “去!”顾云汐白了晴儿一眼:“督主才不会欺负我。”

    说话之间人已跑远。

    晴儿在背后长舒口气:

    太好了,看那副幸福烂漫的背影,小姐还是从前的小姐……

    大羿,京城

    严冬清晨,阳光和着薄雾,射到地上并不显十分温暖。

    雪停,文武百官衣着整齐,在皇宫的广场上列队迎接神王父子搬师凯旋。

    北疆边界大战,神乐侯万礼旗开得胜。不仅斩杀敌军主帅,大退番军,更搅获宝马二十匹,粮草、美酒等战利品无数。

    大战告捷,消息传至京城,孝皇帝大喜过望,下旨召神王父子回朝,当面行赏。

    东宫钱皇后以身体抱恙为由,未曾出席接风仪式。

    一大早,通向皇宫的主街道打扫一净,御銮军持长矛把守,将围观的百姓们驱赶到两边的便道上。

    时近正午,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百名步兵走在前端,以后就是当今皇贵妃的亲弟弟、神乐侯万礼。

    此人年纪二十三、四,生得五官周正、仪表堂堂,身形修长而非粗犷。他一袭紫衣紫裤,外披银丝软甲,头上银盔闪闪发亮,正中五色雉尾“突突”摇摆,威风八面。

    骑在彪悍俊马上,万礼似笑非笑的东瞅西看,居高临下的目光冷鸷而高傲。

    他身后的轿子里坐着神王万宗,是位红面长髯、气宇轩昂的中年武官,也是 皇贵妃与神乐侯的生身父亲。

    勤明殿前,万氏父子参拜圣上,孝皇帝大喜。

    皇贵妃万玉瑶陪王伴驾,身着华丽的大红蓉花宫装,满头金钗珠翠烁烁其华,伴随她花枝乱颤的笑容,在乌鬓间婆娑闪亮。与亲父和弟弟相见,又是豪华诺大的排场,万玉瑶内心自然欢喜,可碍着皇室礼仪,于百官面前又要端着皇贵妃的架子,只好将无限的欣悦暂压于心底。

    君臣见过,孝皇帝赏万礼黄金戟一支,黄金甲胄一件,以及京城以南一块府地,又在宫内设午宴,为万氏父子接风洗尘。

    孝皇帝长期沉迷酒色与道术,刚进不惑之年身子就已虚空,饮宴不多时便靠在龙椅上昏昏睡去。

    万玉瑶急忙吩咐几个小太监送皇上回栖龙殿休息去了。

    酒宴散去,万玉瑶将万氏父子召进永宁宫。

    一家三人落座,宫娥端上茶点,全部退到殿外守候。

    “父亲这次回京,务要在神王府住些时日,多陪陪母亲才是。”

    和家人团聚,万玉瑶说话时,妖娆的远山黛眉和桃花眼俱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万宗手捋须髯微微笑道:

    “娘娘安心。这次

    回来,老臣自会在府中多留些日子。想来常年镇守边防,王府上下都是你母亲操劳打点,也是辛劳了。”

    “待宫中闲暇时,女儿也会召母亲进宫来,多陪她说说话。”

    “哎……”万宗摆手:“不可。如今娘娘贵为中宫,凡事要率先垂范,侍奉圣上便是娘娘的职责。”

    万玉瑶闻言神色见愁,撇嘴不满道:

    “皇上哪还需要女儿侍奉?如今他整日都扎在道庐里面,与那国师玉玄机待在一处,早就把女儿抛在脑后了!”

    万礼原本正立在西面紫檀百宝格上旁,摆弄一方口衔夜明珠的翡翠貔貅,听到父女二人的对话,转头插言:

    “那玉玄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居然被封为国师?头三年我在京城里时怎么没听说过他?”

    万玉瑶无奈的摆摆头,挑眉垂眸,幽怨道:

    “那人两年前才从蓬仙观修满得道就被皇上看中了。说来也奇, 每次皇上身子不适,只是吃玉璇玑炼制的丹药,一两天内便会大安。”

    万宗听了面有怀疑,皱眉问万玉瑶:

    “可曾派人暗自查过那道士的底子?”

    “查过。”万玉瑶笃定:

    “东厂曾经查过,确实是打小在蓬仙观里出家。说来蓬仙观也属皇家道观,用人方面自会仔细!”

    “哼!”万礼听后愤然冷哼:

    “东厂?长姐你怎么还肯信东厂?”

    “万礼!”万宗听儿子居然以辈分直呼万玉瑶,气得长髯吹起老高,厚掌一拍桌子,断喝:“没规矩!”

    万玉瑶的身份是皇贵妃,与皇后只差一级,就算家人相见,也只能称她是“娘娘”,不能造次。

    “父亲何必如此,”万玉瑶却不当真,笑意莹莹的劝解:

    “弟弟能与我如此,可见与我最亲,您何必发火。”

    万礼也不在意,将翡翠貔貅放回百宝格子内,寒笑森森道:

    “那东厂的督主目无尊卑,不懂规矩,居然在奉元城斩杀了督尉刘彪,简直不把我们万家放在眼里。”

    那日奉元,刘督尉一死,就有手下军卫飞鸽传书,将其死讯报予了万氏父子。

    神王万宗也将双眼瞪圆,狠声道:

    “当初平苏烨之乱时,那刘彪曾在乱军之中救过老臣一命,眼下竟死在一个无根的宦官手中,想来叫人气愤!”

    “竟有此事?”万玉瑶表情惊愕,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看老父与亲弟。

    冷青堂素日里做事沉稳,更不会不清楚刘督尉的背景。万玉瑶深信,能让冷青堂不顾裙带关系质疑将其斩杀,必然是有他该杀的理由!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通传,西厂提督明澜已到永宁宫外,等待觐见。

    万玉瑶命人传他进来。

    很快,明澜颔首低眉一路快步走进正殿,在主位前停下,躬身施礼:

    “微臣明澜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随后,他又向测座扭身拱手,恭声道:

    “微臣参见神王爷、小侯爷。”

    “免礼,今儿来得挺早啊!”

    一见到明澜那涂香粉点朱寇的妖冶五官,万玉瑶抿唇媚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明澜笑魇如花,行神五体恭顺,开口就说:

    “今日西厂无要紧之事,接风喜宴一结束臣就赶了来,怕是娘娘宫里有什么吩咐,臣自当为娘娘效劳。”

    “嗯,到底是本宫宫里出去的人,对本宫的事最是上心!”

    万玉瑶勾唇满意的笑。

    神王万宗斜睨明澜一眼,冷冷的垂目,默然品着茶杯里的香茗。

    万宗武官出身,个性桀傲,打心眼里看不上宫里这些奴颜婢膝的太监。

    他真不清楚自己的宝贝女儿究

    竟是什么审人眼光,莫不是魔怔了?偏就看上明澜这粘腻如脂的宦官,还将西厂如此重要的皇廷稽查机构的指挥大权交到他手中。

    以万宗多年识人的经验判断,论心机才能,这明澜遥遥不及东厂的提督冷青堂。

    小侯爷万礼精滑的目光将明澜打量一番,讥诮的笑道:

    “明公公,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这等做工的蟒袍穿在身上,手里没了拂尘,当真不像个奴才,对贵妃、对咱们,也自称起‘微臣’了。”

    “哎呦,小侯爷您这是打趣奴才了……”

    明澜抬起右手,勾一勾兰花指放到点朱的唇边,谄媚笑道:

    “臣是仰仗了皇贵妃才有的今日,再怎么,微臣都是皇贵妃与万家人的奴才呢!”

    一看他搔首弄姿如妇人般万礼就觉膈应,不禁紧紧绷起嘴角的肌肉,将就快喷出来的狂笑强行压了下去。

    日头渐西,天光大沉,时候不早。

    万玉瑶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神王万宗:

    “父亲难得来永宁宫一趟,本宫就传晚膳,今晚您与万礼在永宁宫进晚膳可好?”

    万宗闻言,肃然的红脸蓄起平淡笑意,捋了捋花白长须,拱手道:

    “老臣谢过娘娘。”

    明澜见状向万玉瑶深施一礼:

    “娘娘一家团聚,微臣不便打扰,就此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

    万玉瑶笑眯眯的看向他柔声说一句,眼神暧昧。

    今日与娘家人相见,父亲身体矍铄,弟弟英朗稳成,万玉瑶内心大喜。

    她在宫里权位坐得稳,神王父子在朝中才能立威。而孝皇帝仰仗万氏,她万玉瑶在后宫才会更得圣宠。与母家相生相依的关系,她一早就清楚。

    明澜刚刚走出永宁宫,神乐侯万礼便追了出来,在他背后扬声道:

    “明澜,你等等!”

    明澜止步回首,见到万礼,涂脂抹粉的锥子脸即刻绽出卑微谄媚的笑颜,声音阴柔的问:

    “呦,小侯爷有什么差遣,尽管叫下人传话吩咐奴才便是,怎好亲自跑出来?”

    “呵呵,你行啊!”

    万礼两手倒叉在腰间,举止极是随意,锐利的目光在明澜周身上下辗转一刻,嗤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您二品官服加身,本侯也该尊称您一声‘明督主’啦!”

    说话间万礼向明澜拱手。

    明澜脸色大变,白脸上神色甚是慌张:

    “哎呦我的小侯爷,您就放过奴才一回,别再拿奴才逗乐儿了。刚才奴才在娘娘宫中不是还说,奴才是前生修来的福气,今生得遇娘娘,受她提携才有今天。奴才啊,这辈子都要感念娘娘的大恩……”

    “行啦、行啦!”

    可能是明澜说话语气太过阴媚酸腐,把万礼呕得直翻白眼,就差张嘴吐出来。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了明澜的信誓旦旦。

    “我问你,既然对我长姐忠心,如何还让别人得了势去?”

    “这……”

    明澜五官一怔,进而露出几分惊惑。眼眸转转,他将春笋的两手叠在一处抱拳躬身:

    “奴才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既然你受长姐提拔才有今天,为何不能全心维护长姐的利益?江安六郡赈灾放粮,傻子都知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你身为西厂提督如何不知争取,反叫那东厂的冷青堂抢占了风头,刚到奉元郡便斩了我父亲的爱将刘彪?!”

    这事明澜倒是有所耳闻。督尉一职属于军机要员,冷青堂将其斩杀之后,早已飞书上报朝廷。

第七十三章 像是胡茬

    永宁宫外,面对气势咄咄的万礼,明澜惶然摆手,神色委屈道:

    “侯爷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跟随皇贵妃多年,凡事如何不知替娘娘思虑周全?江安放粮一事奴才本已在皇上跟前争取过,本来事成,怎知被东宫的钱皇后横出一辙,又推举了东厂提督冷青堂任钦差。奴才也无能为力啊……”

    万礼听后皱眉,如炬目光从明澜苍白的面容处移开,兀的放远,咂舌自顾自的嘀咕起来:

    “钱皇后……不是称病许久了吗?何时又蹦出来了?抬举东厂,难不成,想与冷青堂联手……?”

    明澜守在万礼身边,将他的沉思自语听得清楚,借机向他凑近一分,低声道:

    “侯爷说的不无道理。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东厂冷青堂倚仗在宫里伺候多年,又是司礼监的掌印,为人专横跋扈,连咱们皇贵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竟有这等事?”

    万礼顿时怒火中烧,狠厉吼了一嗓子,狭长的两眸瞪圆。

    一招离间,万礼果然上道。明澜心中窃喜,逐执手挥向一旁,示意万礼随他移步。

    避开一众宫人,明澜将两手缩入蟒袖当中,颔首垂目,压低嗓音道:

    “侯爷离京许久,对宫里之事有所不知。前阵子,储秀宫里的许妃不是又怀上了……?”

    “什么?又有了!”万礼愕然,无意间扯高嗓门惊叫,吓得明澜一个劲的摆手。

    万礼定了定神,脑袋低向明澜,声音沉闷的问:

    “那贱人……果真又有了?”

    明澜头一甩,无奈的挤眉弄眼,口中“啧啧”两声道:

    “我的亲爷爷,谁拿这事当玩笑说啊!”

    “那我长姐的日子,不是又要难过了?”

    万礼光洁的额头刹那转淡,似有一层黑云笼罩上面。他将目光移到旁处,眉头紧拧,印堂处即显一道深深的褶皱。

    明澜摆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幽怨的撇嘴:是呀,谁说不是那!”

    说起这位万氏小侯爷,与那储秀宫的许元娇颇有一段渊源。

    早几年,神王万宗有意拉拢兵部的许尚书,曾向其提议两家联姻,表明愿下重聘求娶许尚书独女元娇为儿媳。

    然,许朗轩有些文人的傲骨,对神王联姻的动机心知肚明,并不愿与这政坛的枭雄为伍。

    而许元娇身在闺阁之中,也对神王的独子人品有所耳闻。仗着长姐万玉瑶在皇宫受宠,这万礼在京城更是肆意横行,是个不折不扣的轻狂不羁之徒。因此,父女两个断然拒绝了神王府的美意。

    如今,许元娇作了孝皇帝的妃嫔,可万礼心胸狭窄,时隔几年仍对那桩往事怀恨在心。

    每回提及许氏一族,万礼都会忤逆犯上,称许妃为“贱人”。

    明澜在永宁宫伺候过,岂能不知这其中的事?

    眼见万礼此刻又是义愤填膺之状,明澜蓦地心生一计,于是继续煽风道:

    “唉,要说上天惯会弄人。咱们娘娘身居皇贵妃之位,一向雍肃持身,性秉温庄。

    钱皇后不理后宫事务多年,这宫里里外外,哪样不是依靠皇贵妃亲力亲为,才将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眼下可好,那许氏倚仗有孕,轻易便夺了皇贵妃的风采,独占了皇上的宠爱。

    偏偏东宫又是个和事佬、顺风倒。奴才就想,东宫既推举东厂提督走访江安,明摆着就有拉拢冷青堂之意。倘是今后许氏真得了龙子,三者若是同气连枝的话,这后宫还有咱们娘娘的安身之地吗?”

    明澜慢悠悠的说着,弯细的两眸紧紧盯住万礼,细细观察他的每分表情变化。

    在明澜一系列阴阳怪气的陈述中,万礼脸色瞬息万变,从讶然到惊愕,再到狰狞咬牙。

    最后,他恶狠狠眯细眼眸,戾声质问:

    “你守在我长姐身

    边干什么吃的?主子没吩咐,你就不懂自己动动脑,动动手吗?那事,之前你又不是没做过”

    “哎呦,我的好侯爷!这次不比上回,咱们仁爱的娘娘太过相信东厂,早就将那事托付给冷公公去办。可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冷公公揣着旁的心思,迟迟不肯动手。拖到许妃大起来,直接被钱皇后接入坤宁宫里,再说下手已经晚啦!”

    明澜话尽一拍巴掌,无可奈何。

    万礼气的呼哧带喘,又想了想,嗤笑不休道:

    “明澜,你该知道当初我长姐不把那事交付你办实是偏疼你,不愿你淌浑水。毕竟如今你身份不同,又是她宫里出去的人,两手绝不能轻易沾血……”

    明澜瞠目,受宠若惊的神色尤为夸张,正身拱手对万礼深拜,口中称:

    “侯爷说的极是,奴才怎会不知娘娘偏疼奴才。知恩图报,奴才也是想着娘娘的事见天睡不好觉。眼瞅着许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拖……”

    明澜将后半句话吞进肚里,贼溜溜的目光定在万礼脸上。

    万礼以拳击掌,闷哼道:

    “慌什么,如今我回来了,还能叫长姐在宫中受委屈?咱们务要寻个一石二鸟之计才可……”

    午饭后,东厂钦差队伍启程赶往樊阳郡。

    接下来的巡视工作相对轻松些,原因就在于赵参领护送的赈灾粮队进入奉元,将规定数额的物资卸车后只休整了半日,便匆匆率队离开赶往其他五郡。

    待冷青堂结束奉元行程去下一处,就不再为缺粮问题发愁了。

    队伍才启程,东厂的人就看到郭太守带领全郡百姓守在积雪未退的道路边。待督主马车经过,他们立刻拱手施礼,以表达多日以来官民团结一心,共同抗战白灾的谢意。

    “姐姐、姐姐!”

    马车外是个男童的呼唤,顾云汐急忙挑了暖帘伸头向外看。

    原是郭太守的儿子,小名叫虎儿的,一路追着马车,胖乎乎的小手向窗上够,翡衣跟在他旁边。

    “虎儿、翡衣,你们来了?冷不冷?”

    顾云汐喜笑开颜,眼中光辉冉冉。

    “姐姐,你何时再来奉元找虎儿玩?”

    顾云汐被他问得一愣,心里,她并不清楚何时还会再来奉元。

    一个白灾,让她与郭太守一家相识。分别在即,她也是依依不舍。

    “虎儿乖,姐姐答应你,有空定会再来奉元。虎儿乖乖听姐姐、娘亲的话,快些长大,将来也去京城找姐姐玩。”

    “一言为定!”虎儿异常开心。

    顾云汐看看他被寒风吹红的苹果脸,赶忙嘱咐翡衣:

    “别送了,快带虎儿回去吧,天冷留神冻着他。”

    “夫人多保重,有时间定要再来我家。”

    翡衣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扶住马车窗框,与顾云汐依依惜别。

    “老爷、夫人,请受民妇全家一拜!”

    前面有人扬声叩拜。

    顾云汐循声望去,正是被她救过的乐儿母子与她年迈的婆婆,跪在白皑皑的雪地里。

    “督主、督主,是上次被您送去北镇看大夫的乐儿一家,正跪在道边谢您呢!”

    顾云汐将头缩回来,很兴奋告诉冷青堂。

    冷青堂吩咐停车,派萧小慎与袁浅下马,将田氏一家扶起。

    田氏执意弯腰再拜,每一叩头都磕在雪地里,却对冰雪的酷寒毫不畏惧。

    冷青堂与顾云汐双双下车。

    挺拔身姿立于马车前视向田氏,冷青堂露出欣然和暖的笑容:

    “田大嫂不必如此,本督身为钦差,便要代表朝廷与民同舟共济。民有难,本督自会伸手相助,田大嫂快快起来吧。”

    田氏感动到流泪,连声又道:

    “民妇一家谢东厂钦差大老爷,谢皇上隆恩!

    这下,民心沸腾,百姓齐刷刷跪在地上,高声呼喊:

    “谢东厂钦差大老爷,谢皇上隆恩!”

    许是声音太过嘹亮,传到天际即化作震撼的力量拨开了云雾。

    这时,天空浓云绽开,显露出庄重纯洁的蓝颜色,如同冷青堂官袍的色彩,一样的神圣、清明。阳光温暖了洁白的大地,处处瑞兆。

    顾云汐眸光铮亮,不时环看跪拜的百姓,内心受到极大感染。

    就算大灾当前,也没能改变这些底层民众的纯朴本性。他们索求并不高,仅仅吃饱、穿暖而已。

    最基本、最底线的布施,都足以令他们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顾云汐两眼止不住泛热,向督主看去时,她发现他也是神色怔怔,恍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

    时辰不早,队伍要继续赶路。番卫们纷纷下马扶起跪地的百姓。

    大伙或是激动,或是擦泪,默默目送东厂车队离开奉元郡。

    坐在车里,顾云汐捧了手炉,顽皮的笑:

    “从前百姓传言东厂是洪水猛兽,世人畏惧。这趟江安之行可算是给咱们东厂正名了,说来倒该感谢这场白灾。”

    冷青堂搂过她,剑眉斜挑,玩谑的笑:

    “确实该谢这场白灾。若非它,我也不知你有那么喜欢小孩。之前用嘴给乐儿度药不说,刚刚与虎儿道别又是留恋不舍的。”

    顾云汐歪歪头:

    “我更不知,督主您原是那么喜欢吃醋,还专门喜欢吃小孩的醋。”

    随着车轮颠簸冷青堂晃着身子,兴味目光斜扫顾云汐一脸的小得意表情,笑容掬着几分坏:

    “我不光喜欢吃醋……还喜欢吃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

    话音落下冷青堂一口咬上顾云汐香甜的唇,细细品尝,逐步加深。

    “咕噜噜”……

    手炉从身上滚下去。

    顾云汐被逮个措手不及,身子圈在督主怀里,羞涩半推两下,终抵不过他款款的撩拨,举臂勾住他的颈子,迎合他的吻。

    车里就只坐了她和督主,窗上有厚厚的暖帘遮挡,督主简直能够为所欲为。

    又行进一刻,冷青堂横抱起顾云汐,帮她裹紧大氅,柔声道:

    “感觉乏了就在我怀里闭会儿眼,晌午前就到樊阳,我们直接去驿馆。”

    “嗯……”她顺从的应了声,心里好像抹了糖,丝丝缕缕的甜。

    督主的怀抱很温暖,顾云汐由他抱着,头枕他的肩膀,仰观他的侧脸。

    督主的侧脸实在俊美,轮廓清晰、曲线分明,白皙的皮肤令身为女子的她也为之惊艳不已。

    忽然,有什么东西让她流连辗转的目光兀然刹了车。

    督主细腻光滑的下巴上,那两三小黑点又是什么?

    冷青堂察觉到顾云汐的眼神不太对劲。

    “怎么了?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督主,晨起时您脸没洗净,下巴有脏东西。”

    不等冷青堂有所反应,顾云汐的食指已伸进嘴里沾了些口水出来,在督主下巴上蹭几蹭。督主这么俊的一个人,脸上沾了脏污痕迹怎么得了?

    “这是干嘛?”

    冷青堂顿时哭笑不得,对她的口水倒不嫌弃。

    黑点真顽固,居然还在,惹顾云汐心烦的皱皱眉头。

    指腹细细摸上去,还有些微微扎手的感觉。

    顾云汐诧异不已,脸凑向督主,近到不能再近。

    仔细观察一会儿,她突的“啊”一声矢口惊叫:

    “督主,你下巴的脏东西,像是胡茬”

    ps:想不想知道督主的反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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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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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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