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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见玉玄矶

    天光大亮,又是新晨

    早膳过后,顾云汐与晴儿离开提督府,街上信步转悠。

    早起那会儿工夫,顾云汐又试着做了回“蛟珠梨”。以井水勾兑少许盐粒、碱粉,尝试模仿梨雨的咸涩。遗憾的是,最终上灶蒸出的酪子如浆,完全凝不成形。

    于是乎,实验再度失败。

    顾云汐已然心烦意乱,便吩咐晴儿换男装,陪她到街面上溜达散心。

    走过一条条街,每过一间酒肆、茶楼,顾云汐都会向掌柜询问,此间是否有梨雨可卖。

    闻者频频摇头,有些人甚至对顾云汐主仆为异类,对之抱以极怪异的眼神。

    梨雨,单以字面之意理解,即为梨花绽放时节里天降的春雨甘露,细究,却是极其珍贵无比的稀罕物。

    眼下临近三月末,未至清明,梨树本没开花。即便再过数日,清明前后花期到来时,谁又能保证那段短暂时日内,老天爷保准会降下雨露?

    因此梨雨之所求,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不知不觉走访过十几街区,一上午已过,主仆两个累得紧,便于路旁一露天茶棚歇脚。

    顾云汐自是满面愁色,目光呆滞,盯着桌上的大碗茶默不作声。脑子里一团糟,横思竖想,却脱不开那盏蛟珠梨的影儿。

    勾兑的井水做不出成型的酪子,可换做普通井水,做出的酪子却不对味。

    这如何是好?

    晴儿一旁见了,快嘴又忍不住叨叨开来:

    “咱们姑娘就是实在,人家说要你亲手做,你便要亲手去做,如何不能叫程千户到宫里找找人,托司膳房的姑姑们做出个别出心裁的东西来,送给那青倌人去了事。她也没见天身后跟着您,如何得知那东西并非出自您的手?”

    顾云汐沉闷抬眼,望见桌对面晴儿那股子憨直纯真的劲头,只觉这丫头也是可爱。

    顾云汐将烦躁的心情压了压,温和笑笑,耐心对她解释:

    “这办法我老早想过。咱们宫里面不是没人,可眼下东厂正危,无数双眼睛俱都盯向咱们,能不惊动宫里便不惊动。等过了今儿个,若我还做不成相像的蛟珠梨来,也只好再麻烦裕昭仪了。让她以自己的名儿传司膳房一道精品菜肴带出宫来,交给傅丹青看看。”

    晴儿眨眼,眸色微转,似若有所思,圆嘟嘟糯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

    “姑娘,您如何肯定有了画像,咱们就定能寻到相貌与画像上相同之人啊?万一,她们三个都被坏人破了相,如何是好?咱们岂不是白忙活半天?”

    这番道理并非是晴儿想的过多。事实上,同样的顾虑,在顾云汐心中始终存在着。

    然眼下,东厂之外尚有活动自由的番子为数不多,人力匮乏。顾云汐想出的法子虽笨,可对那些人而言,算是最力所能及的方案了。

    顾云汐苦笑一下,端碗饮口热茶,随后道:

    “贡院里的姑娘除了艺技超群,模样自是百里挑一的标志。比起才艺,脸才是她们的本钱。破了相,人纵有奇技在身,也再不值钱。与其费劲将她们破相再折价卖出手,倒不如直接杀掉省心。横竖她们几个俱有案底在身,总归麻烦,没人愿意因她们惹火上身。”

    晴儿听得明白,点点头,睇视顾云汐一张凝脂婉约的瓜子脸,浅声笑道:

    “确实,看到咱们姑娘如此水灵灵的一个人物,便知道贡院里的女子们,容貌有多标志了!”

    顾云汐被小丫鬟变相的称赞夸得神色一怔,进而红了脸,微嗔:

    “死丫头,越是没正形了!”

    晴儿不住“呵呵”喜笑。

    顾云汐撒目远观,目光变得虚空,感慨的声音弥漫着丝丝怅然:

    “只要有恒心、够细心,我想,左不过这三人里面总有一人能被救回!只有人证在,便能指证春宴之事与咱们督主无关,如此,东厂也可早日解除禁军围困之苦。”

    晴儿听完,神情蓦然一变,略是垂目,显出几许忧愁:

    “真希望快点找到那三人……近二十天了,挡头们一点消息也没有,小慎……许久也见不到面了……”

    比起素日的嗓门,晴儿这会儿子声调倒不算大。话到了后半句时,音色越发轻渺如烟。

    顾云汐与她距离只隔一小方桌而已,不算太远,故而对她之言听得极是清晰。

    立刻,顾云汐瞪大了杏核眼,精致的五官猝然凝出极端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声叫嚷起来:。

    “不会吧!晴儿,你……你看上我小慎哥啦?!何时的事?”

    “哎呀,姑娘你小声点!”

    晴儿娇羞无状,满面赧红,难为情的朝她怨怼一句。

    “……”

    顾云汐这时冷静下来,环看左右,只见茶棚里其他几桌茶客俱都在瞠目结舌,徇声直直视向她与晴儿,脸上神神情各异,尽是些疑惑、震惊与诧异不解之色。

    顾云汐瞬间意识到,自己与晴儿都是女扮男装出门,刚刚那两嗓子喊叫,不难引人怀疑。

    顾云汐慌慌张张一口喝光碗中茶水,掏出几枚铜板丢在桌上,拉起晴儿就跑。

    待摆脱点那些怪怪的眼神,她们两个才恢复漫溜。

    顾云汐转头看看晴儿,心想:

    这两对组合蛮不错!自己与督主,自己的掌房丫鬟与督主的近身侍卫。

    于是,她斐然若笑道:

    “也好,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再等

    两年你长大些,我就与督主、程叔去说,将你指给小慎哥便是。”

    晴儿默然,脸色复又涨红,羞涩的低头不再言语。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络绎纷纷。

    顾云汐这时发觉,眼下她们所在的这条街上铺面林立,散商地摊明显比刚刚经过的几条街都要多,难怪会吸引大批游客前来。

    “怪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姑娘,今儿是十五,前面就是皇家道观‘蓬仙观’了。每年清明以前,逢十五,道观便会山门大开,迎四方香客。这几年,每是这日子口,当朝国师玉玄矶都会驾临道观,开坛**。”

    在贡院生活那时,顾云汐几乎过着与世隔绝、消息闭塞的日子。而今对晴儿口述的事情,知之甚少。听她道完,便不甚感兴趣。

    再走不多时,主仆两人跟随江鲫般拥挤游走的人群大队,已然行至蓬仙观的地界。

    这处不愧为皇家道观!

    还未接近正门,方圆几里以外已见朱墙高耸巍峨、璃瓦澄黄透亮。细观,那每片琉璃瓦的边沿处,俱都雕刻有飞龙一只,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到蜿蜒的龙身上,每片细小的鳞甲都是纹理清晰。无处不在彰显,此处有别与其他道观,沾染着皇家贵胄的辉煌与气派。

    举头,目光越过闪光的琉璃瓦墙头,可见座座精致楼宇,庄严伫立,高下有序。参天古树郁郁葱葱、排排簇簇,如翠绿的云朵,接连于在楼宇、庑殿之间,成为满目朱红之中,一道道极是养眼的装点。

    红墙近处,偶有古树的几枝,被新发的茂密嫩叶儿压弯腰的细杈,含羞垂于琉璃瓦上。清风拂过,翡色斑驳,那面红墙与临近的洁净路面上,便生出一派活的暗影,随叶动的节奏,不断氤氲起伏。

    似被那婆娑的景致所迷,走了一刻后晴儿突的心血来潮,扯住顾云汐的手臂,眉目飞扬,神色欣喜道:

    “姑娘,咱们也进道观里玩玩吧!”

    顾云汐看晴儿兴奋不已,本不想令她失望。可偏偏此时,脑中那盏蛟珠梨转得正欢,闪烁不断的画面晃得她头疼。

    顾云汐眸子一暗,摇摇头:

    “别了,咱们往前再走走,还有正事要办呢!”

    “好姑娘,求求你嘛!晴儿好久都没上街了。今天难得十五,集市热闹,咱们就耍一刻嘛!”

    顾云汐见她求得委实可怜,想想后便点头答应了:

    “那好,咱们就玩一刻时辰,随后到前面那条街上,看看再有无酒肆茶楼。”

    “好嘞!多谢姑娘!”

    晴儿喜得两眸发亮,像灿烂的星光,对准顾云汐不停闪耀。

    顾云汐沉了脸,喋喋抱怨起来:

    “说你许多次了,出门在外,就不能喊我‘公子’……”

    一句话还没完,人便被性急的晴儿拽住手臂向右侧转身,向蓬仙观的外门挪步过去。

    人头攒动,密集如麻,视野所及之处全是一个个缓慢摇摆的后脑勺,顾云汐根本看不全这所皇家道观的形貌,只感觉在苍松翠柏间,处处金碧、气势如虹,浑身被一股凛然的肃穆之气加持着。

    顾云汐一壁慢步走,一壁静静感受这不同寻常的气息,内心暗道:

    这股能使慕名者前来观瞻拜、进而肃然起敬的气息,不仅是由众数信徒之虔诚心与修行者之悟道心所凝聚而成的道家大气,还有,该是来自其沾染了“皇家”二字,所昭示出的的磅礴、恢宏之气。

    耐着性,主仆两个跟在缓缓行进的人群中央,步步挪移,总算进到了主殿里。

    正位神龛上供奉有三清祖师之神像,个个面目慈善,神态祥和,使下首善男信女们瞻仰时,内心陡生出崇敬之感。

    神龛下设楠木长条香案,案上摆紫金双耳香炉一只、莲花烛台与青铜花觚各有。

    三清祖师神像上方与正殿四方位,俱悬挂成对的莲花幡与飞龙踏珠宝盖。

    顾云汐与晴儿先于香案前刺绣蒲团上匐神拜过三清祖师,后向道士捐了些香烛钱。最后,顾云汐在晴儿的撺掇下,走到正殿东侧卜卦处,摇了一签出来。

    白须老道于座上接过卦签,略略看过,神色恍是一凝。随之偏头,看向装扮俊逸的顾云汐,和颜问询:

    “敢问公子,此签所问何事?”

    顾云汐内心莫名紧张,不好意思的微笑,与晴儿对视一眼,才正头直视道者,答道:

    “问姻缘。”

    老道刚要张口,视线倏地偏转,瞳眸被一火红之色浸得彻底。

    一记清音,泛着凛凛不可回绝之势,自顾云汐身后升起:

    “既求姻缘,便由贫道为公子解此签文可好?”

    顾云汐应声回头之际,老道已然起身,与来者彼此揖手见礼。

    那人一袭大红八卦仙衣、墨发高束,头顶上清芙蓉冠,身形欣长,仙姿非凡。

    观面貌,只见一张脸棱角分明,肤色白璧无瑕之中透出丝丝冷俊;眼眸乌黑,一双瞳仁幽暗无温,深不见底。长眉淡雅,自带一派与世无争的清寂。琼鼻高挺,唇形绝美,抿合时,流露出漠然疏离的势头。

    若以“陌上人如玉”来比喻冷青堂之俊,那么眼前之人,能够完美的诠释出他那超脱尘世、仙姿傲骨与冷漠疏淡之美的诗文,唯有那句:

    玉骨冰肌寒照人。

    顾云汐呆呆注视眼前五官精致无缺的男子,不知是否被他那身焰色如火的道袍灼了脸

    ,于不知不觉间,面颊竟然飞红起来。

    来者看到顾云汐失态,唇线微动,似是一抹澹然笑意,逐向前又迈了两步,与她距离更近。

    晴儿皱眉,早已察觉到自家姑娘在这道人现身后,就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伸手拉她退后了几步,翻脸向着来者,没好气的质问过去:

    “喂!你谁啊,别离我家公子太近!”

    那道人身边跟了个童子,听闻晴儿语出不善,冷眼一笑,扬面傲然,故意将声音拉长道:

    “这位是蓬仙观观主,当朝国师玉玄矶仙长!”

    晴儿神色一惊,进而语塞。

    红人者冷漠的脸色更加阴沉,垂目睨向童子,斥了声:

    “多嘴!”

    顾云汐此刻已回神,复看眼前之人,表情错愕。

    观此人年岁,比自家督主冷青堂还要小,居然是……当朝国师!

    想来孝皇帝重奉道教儒学,此人既是当朝国师,该是皇上身边之人吧

    玉玄矶深邃的目光锁定神情窘迫无状的顾云汐,张口间,悦耳之声如钟鸣玉撞:

    “不知公子,可还认得贫道吗?”

    顾云汐尬然,回答不出。她只觉眼前人的声音耳熟,是否见过,在哪处见过,全然没了印象。

    玉玄矶弯眼,若是翩然的笑意,随口提示她道:

    “三月初皇宫宝和殿上,贫道与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

    “!”

    顾云汐惊讶,这才想起,当初春宴事出,自己于宝和殿上遭明澜掌攉。后有一人及时扬声,恭请皇帝移驾道庐,这才免她二次受罚之苦。

    顾云汐如梦方醒,只怪自己太过迟钝,急忙向玉玄矶拱手道:

    “失敬、失敬!在下眼拙,无意冒犯国师,请大人恕罪。”

    玉玄矶摆手,笑意清淡:

    “公子不必如此。那日公子置生死于度外,无畏权险、忠心维护主上之举动,实令贫道敬佩。贫道虽不摄政,然与东厂冷督主有些私交。时近清明,宫内道庐与蓬仙观两处繁忙,故不便到提督府探望,不知冷督主如今的伤势如何?”

    “仙长放心,督主伤势大好,再过十日左右,便可下地走动了。”

    顾云汐答得落落大方。

    “那真是最好不过……”

    玉玄矶欣然点头,又语锋一转:

    “今日有幸得遇公子观中问卜,特来相帮一二。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将卦签予贫道观看?”

    “……好……”

    顾云汐神色微赧,略作犹疑,还是将卦签两手呈给玉玄矶。

    想来那日宝和殿上有他暗自相助,此人面冷却不带恶相,该不会是奸险之人。

    玉玄矶降低视线,向签文题目看去:

    “女娲炼石”

    轻扬眉角,他又将卦签翻过,默读背后解签语:

    “昔日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若然寻得原针在,也费功夫也费心。”

    顾云汐紧盯玉玄矶的洁白颜面,聚精会神。见他久时不语,粉红精致的薄唇拥着一抹疏离的笑弧,不免心中没底,怯怯问道:

    “敢问仙长,此签何解?”

    玉玄矶终于举头,视线定定落向神情不安的顾云汐,形容狡黠的反问:

    “公子,真是问姻缘?”

    “正是!”

    “此乃下下签,大凶之兆!”

    明明只是中签,有缘人相守,费心费力之相。

    “这……这怎么会……”

    顾云汐不知受他哄骗,当即脸色煞白,急切而委屈的小表情落在旁人眼中,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姿态。

    晴儿眉目挑高,精明锐利的眼光直逼玉玄矶,喝道:

    “你这道士别信口开河!”

    玉玄矶冷笑,神色略显讥诮:

    “修行之人不打诳语。此签语曰‘大海捞针,劳心劳力之兆’,签题恰是‘女娲炼石’。

    女娲神者,耗尽元神炼就补天石而自损其身。若求功名利禄倒也好说,公子却问一双人之姻缘,那卦相便是,轻者劳燕分飞,重则……”

    “如何?!”顾云汐紧张到瞳眸骤缩,急急追问。

    玉玄矶直走几步,微微欠身,年轻俊美却又麻木不仁的一张脸,与顾云汐惊惧悲伤的小脸相距仅有二指。

    双眸大开,那对炯明的眸光仿佛能在瞬息间抵达她的身心深处,将她的灵魂看穿。

    清音肃然冷厉,玉玄矶将一字一句说得明白透彻:

    “两人之中,终有一人殒身,死于非命!”

    顾云汐震惊到十指颤抖,“噔噔”倒退两步,冷汗淋漓,如骤雨猛挥不止,显然极难接受这种结果。

    “不会的……这怎么会……”

    她焦虑的抬手,手背抹着汗津津的额头。腕上那丝红绳微动,两粒精巧的金豆儿相互碰撞,牢牢牵动了玉玄矶的视线。

    冷冽的幽光掠过深邃眼底,他轻笑着开口问:

    “不知公子究竟看上哪家名门闺秀,何至如此焦灼啊?”

    晴儿狠狠翻他一眼,拽住她家姑娘:

    “我们走,不在这鬼地方逗留了,接着去寻梨雨!”

    身后,玉玄矶两眸中闪过一丝精芒,骤然高声问道:

    “公子可是在寻梨花时节天之甘露?贫道观中,正有此物”

第三十章 诓得梨雨

    清远而悠长的声音自身后而起,猝然粘住了顾云汐急走的脚步。

    日所思、夜所想的东西全是“蛟珠梨”和它的主料“梨雨”,即便她刚刚因玉玄矶的卦签批语心生不快,眼下突听得他说起“梨雨”,像是条件反射般,瞬间回了头。

    刚刚还填满雾霾的小脸此刻间绽放了晴,挂着冉冉惊喜神采,让人看了顿生无限赏心悦目之感。

    百米之外,顾云汐直视玉玄矶,明眸闪过怀疑的光芒,结结巴巴的问道:

    “仙长,您、您方才……说什么?”

    玉玄矶狭长的眼尾挑高,仿若极是有趣的盯着她看,冷漠麻木的雪白面容扬起浅淡若无的笑意。

    “公子不是在找梨雨吗?贫道方才说,蓬仙观中尚有此物。”

    “真的?”她感觉难以置信。

    玉玄矶不再作答,无温的眸光寒凉如水,紧紧锁定不远处的玲珑俏姿,淡漠的雪白容颜上,悄然生出一许探究与玩味。

    想来,从东厂提督府到蓬仙观的路程也有几十里地。而今他越发想要知道,能让这么个丁点娇柔的小人儿跑出大老远,寻求那等不可多得之物,究竟所为何事。

    晴儿一旁猛拉顾云汐衣角,俏声对她提醒道:

    “您可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这国师神神叨叨,断不像是好人,咱们赶紧走吧!”

    此刻顾云汐对晴儿的话置若罔闻,才听说这间道观里面有梨雨,她只略略思考过,便快步回到玉玄矶面前,施礼后直言不讳:

    “不瞒仙长,在下急需此物,既然贵宝地有所珍藏,在下愿以重金买得一壶回去!”

    玉玄矶微是翘唇,勾出一重浅淡凉薄的弧度。

    “贫道是修行之人……”

    他悠然的说着,幽深的两眸定定锁视顾云汐精致绝伦的脸庞,眸光晦暗不明,总使人辨不清情绪。

    缓慢倾身,他将身体向顾云汐逐渐逼近,伴随两者距离的缩短,继续漫声道:

    “既如此,贫道要那些真金白银、劳什之物,又有何用?”

    顾云汐被他盯得莫名,内心不禁皱为一团。他的嗓音清润,抑扬顿挫之音节犹如珠撒玉盘,可令闻者内心生起一丝不安分的异动。

    转眼,他那张冷俊如冰的年轻俊脸,已然将她两点瞳仁撑满。幽幽倾诉间,团团热气从他轮廓精致的唇间释放,肆意喷在她的小脸上,令她本能的将身体后仰,两腮灼红的那刻,内心已是凌乱不堪。

    倏然,玉玄矶挺直身形,转身之际,了然的笑意已从嘴角溢出。

    “公子,实不相瞒,贫道观中珍藏的梨雨仅存一壶,奇货可居,见有缘人相赠,分文不取;遇无缘者索求,重金不换!”

    顾云汐听得心头一紧,暗道近来自己怕不是撞了霉运走了背字?前个儿才遇到一个怪异的青楼女子,今天又碰到个与众不同的道长?

    不需真金白银,呵呵,话说的得真满!

    不恋金银,你这道观为何还要收四方百姓的香火钱?不恋金银,看你拿什么养活座下众多道家弟子。

    无非也是与那“傅十两”是同路人,心高气傲爱面子、好装相,见人有求于他们便有意刁难,以此取乐罢了!

    既然你说道观中存有梨雨,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之一观!确是此物,我必将它搞到手中

    暗自拿定主意,顾云汐略稳心神便默然举目,一瞬迎上玉玄矶冰冷幽暗的眼眸。只见她双目轻眯,朱唇微启,浅笑莞尔缱绻:

    “敢问仙长,在下于您……是否是有缘之人?”

    说话时迈步向前,上身几乎快要撞到玉玄矶的胸口。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他的五官,娟眉斜挑,樱唇半翘,充满几分撩人的挑逗意味。

    顾云汐认为,像玉玄矶这等年纪轻轻便久居高位之人,外表那冰冷无情的脸孔无非就是副唬人的面具,是故意作给别人看的。

    你装,我也装!看你能奈我何!

    玉玄矶神色一怔,冷瞳之中踱过一丝惊惶,不由自主将步子倒退了两步,似是完全没想到顾云汐能有如此表现。

    刚刚,这小家伙还被自己编造的卦批吓得魂不守舍,转刹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明明是自己想要试探她,如今反受她撩拨了……

    不过,原本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偏要扮成一副狂放不羁的姿态。这副做作而不协调的神情,着实娇憨得可爱。

    尬然清了清嗓,玉玄矶紧绷面容,正色说道:

    “公子严重了。贫道向来与冷督主相交甚好,今日又于道观中巧遇公子,自然是与你有缘。如此,请公子移步到一清净处,我即刻唤人奉出梨雨。”

    顾云汐听了神色大喜过望,忙着力点头,道:

    “请仙长带路,在下愿随您一同前往!”

    “公子”

    晴儿疾步冲来,厉声阻止顾云汐。

    方才一旁观望,见自小姐与这俊美道士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聊的热闹,尔后两具身子近得就快贴到一块。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晴儿惊惑,莫非这国师真会什么旁门左道之法,将她家小姐迷惑住了不成?

    不然,她怎么变得如此乖觉起来,问都不问,便要由他带着走?

    晴儿拉住顾云汐的一只手臂,奋力摇摆,试图将她唤得清醒过来,声音焦灼道:

    “公子要去哪里,我随您一同前往!”

    未等顾云汐说话,玉玄矶转面吩咐身边童子,声音清凛,神情冷厉虚空:

    “虚月,你带这位小公子到茶室歇息,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晴儿感觉自身正被一抹冰冷迫人的眼尾余光盯得紧紧,身形不受控制,微颤了一下,半晌再无话可说。

    观望玉玄矶,周身上下无一之处不是精致完美、无可挑剔,那无暖无温的傲然态度又如凛凛冰山,挺拔俊逸却自带一股威压摄人的魄力。

    尤是那对暗不见底的眼眸,总也盘踞了蒙蒙雾气在前,使人看不眼底之色。

    根本不需过多语言,只一个眼神,他便可将反驳自己的人剥皮拆骨,顷刻间速杀于无形。

    这种气场,比起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提督,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度冷场

    顾云汐见状,急拽晴儿,将其拖至门口,低声道:

    “你安生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待取了梨雨,今晚就做正宗的蛟珠梨给你吃!”

    晴儿着实忧虑,扯住顾云汐衣袖不撒手:

    “您别逞能,我感觉那道士会妖法。您怕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吧?咱快走吧,督主还在府里等您呢!”

    “瞎说什么呢!”顾云汐哭笑不得:“我如何会对督主以外的男子动心?刚刚不过是为激他,放心!”

    说完,她举左手,向右腕上的红绳摸了摸,接下来两手叉腰,神色得意道:

    “我女扮男装没那么容易被人识破,何况束腰的宽带里还带了家伙。他真敢对我不轨,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自己不是也说与咱们督主有交情,若被督主得知他欺负我,定然不会轻饶他!你在此耐心等待便是!”

    晴儿无奈点头:“好吧,您快去快回。”

    安顿好晴儿,顾云汐便随玉玄矶绕道后殿出门,一路徐徐而行。

    走过多段青石甬道,经无数殿宇、庑房,已远离祭拜往来的人群喧嚣。

    再上云石阶梯,穿两座鼓楼,便来到一重独立的院落前。

    人未进门,便有股浓郁的香气迎面而来。

    玉玄矶在刷朱漆的院门前止步,展臂示意:

    “公子,请。”

    话毕,先行走进院子。

    顾云汐紧随其后。

    眼前是一片崭新天地。

    朱砂围墙不算太高,墙壁上缠着些泛黄的枯藤,那是过季的常春藤老根。此时节气未到,它们正在沉睡中养精蓄锐,静待

    初夏将至,再度抽芽的时刻。

    院中正房、东西两排厢房坐落有序。红窗碧纱、青墙玄瓦,质朴无华。几株银杏树绿衫披挂,树杈间雀鸣清脆,别有一番情趣。

    与外面的繁华相比,此间仿若洗尽铅华后的返璞归真、是难得清静幽远之所在。

    院子正中有畦空地,内里栽种的花朵,花茎独立挺直、花冠大红艳丽,像极了玉玄矶道袍的颜色。

    顾云汐从没见过这种花朵。难怪刚进院时闻到股子奇异的香气,原来正是这种神秘花朵散发出的花香。

    本要驻足细看,怎奈玉玄矶已推开一间房门,口中道:

    “公子,请。”

    顾云汐只好朝那畦花朵留恋的看一眼,随他进屋去了。

    房里陈设无特别之处,样式简单的枣木桌椅、书架与储物柜。三面墙壁素白如雪,正向对幅风月寒梅图,其余两处,分别悬胡琴与琵琶。

    东南面一长方条案,上供通鼎香炉、几盘蔬果糕点。香炉中只插一根香。

    此时香烛燃过多半,星点灼亮处青烟徐徐,香气已被院中那奇特而浓重的花香之气覆盖。

    彼此于茶桌落座不多时,有小童奉上茶点。

    玉玄矶随即吩咐他们,将去年珍藏于药神殿外梨花树下一壶梨雨启出,拿到禅房里来。

    顾云汐旁边听了,七上八下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可还不能掉以轻心!

    她暗道,左不过看过东西,确认为货真价实的梨雨,才好开展下一步行动。

    玉玄矶见顾云汐手捧白瓷点梅茶杯,长睫轻垂,身形许久未动分毫,似乎正在认真思考什么。

    杯中白烟缥缈,雾气腾腾,氤氲了杯上那一对清浅的眸色。

    玉玄矶兀自呷口茶,放了茶,嗓音圆润清透:

    “公子不必拘束,此处是贫道的禅房。素日贫道于宫中道庐清修之时,便交由几位弟子打理。”

    顾云汐忙将飘远的思绪牵回,翘唇一笑权作回应。轻放杯盏,视线移向窗边,她好奇的问:

    “仙长,院中那些红花是什么?香气好奇特,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

    “阿芙蓉,又称罂粟。”

    玉玄矶答,见顾云汐依旧一脸茫然,便又解释:

    “阿芙蓉是从西夷移植过来的神花,结出的果实可入药,有镇静止痛之功效。”

    顾云汐点头,笑得明媚:“多谢仙长赐教。”

    玉玄矶目光直直打来:

    “好了,这边就你我二人,咱们随意些,别‘仙长’‘公子’的,就称‘你’、‘我’便好。上次在宝和殿听冷督主提起你是他徒弟,还未问过你尊姓大名、今年贵庚,几时跟随的冷督主?”

    “我姓顾,督主赐名‘云官儿’。从前被督主留在贡院伺候姑娘们,一年前才留在身边,侍奉他的日常起居。”

    有感对方正对自己的身份刨根问底,顾云汐也不扭捏,答得半实半虚。

    话说完,信手拈起块槐花糕,放到口中咬去一半。才咽下,便抬眼反问:

    “不知仙长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玉玄矶表情一震,浅浅一笑,眸色深沉复杂:

    “我是封登人氏,家中父母双亲,一兄长,一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云汐吃光点心,正在抖落满手的细渣。听他说到同父异母的妹妹,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如此说来,您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可大户人家,谁如此心狠到,把这等标志俊俏的男子送往道观清修?

    此时,顾云汐内心生出无限惋惜之情。

    想必是这玉玄矶早年遭遇过一些事,才会年纪轻轻出家。难怪坐拥高位,外表却是冷利如冰。

    茶桌对面,玉玄矶两手转了转茶杯,一双眼眸紧视顾云汐,光芒幽黯,恍若有股哀怨情绪隐含其内,如寒溪深涧,正在默然空明的流淌。

    恍是一声轻叹,他缓声感慨起来:

    “我那妹妹,今年该是有你这般大了……”

    “嗯。”

    顾云汐饮着茶,只道他是在思乡,心不在焉的回应一声。过后突感话不对味,猛然抬头,向他挺起身板,皱眉反驳道:

    “我、我可是男的!”

    玉玄矶“噗嗤”一声笑了。这绝不做作、全然发自内心的愉悦表情犹如漫天云霞,灿烂动人,一时间将顾云汐的双眼捉得牢固。

    笑够,玉玄矶无奈的擦擦眼角,白雪脸颊又退回到十足的冷峻之色,对看呆的顾云汐沉声道:

    “我只是拿你与她做个对比,你慌什么!”

    顾云汐好不窘迫,神色怔了怔,不悦的开口逼问:

    “你说你有梨雨,在哪?何时拿来我看?”

    “稍安勿躁。”

    玉玄矶以绵绵眼神做抵御:

    “这陈年梨雨长埋于地下,启出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已近正午用膳之时,莫若我传来水酒,你我二人边吃边等,如何?”

    “啊?半时辰!挖地道也挖出几里了!”

    顾云汐乱嚷嚷,不禁显出些急躁来。

    晴儿还在前殿等她,她哪有心思留在这里,陪个疯道士吃饭?

    玉玄矶像是看出顾云汐的犹疑,随口说:

    “放心,我会吩咐弟子予你那小厮送些午膳,不会慢待于他。”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为了梨雨,为了蛟珠梨,她忍

    很快,几名青衫道童进屋,摆上一整桌饭菜,又将一坛黄酒陈于玉玄矶手边,俱都退了出去。

    顾云汐由玉玄矶引到餐桌边坐好,垂眼去看。

    白果烩鸡块、韭菜炒鲜蘑、腊肉煸豆角、洞天泡菜。旁边上是桶白饭、紫米馒头与薯栗窝窝头。

    绿油油、黄澄澄、粉嫩嫩、红彤彤搭配一处,荤素得当。

    行走一上午,顾云汐着实累得紧。

    才吃开胃点心,眼下又见丰盛美食,不禁胃口大开。索性不再烦躁、不再拘紧,客套两句便自顾自盛了竖尖一碗白饭,一口菜一口饭大快朵颐起来。

    玉玄矶吃菜不多,只倒一盅黄酒,偶尔独酌两口。

    “你可知‘梨雨’,究竟为何物吗?”

    待顾云汐吃了一刻,估摸肚里有了些存货,玉玄矶这才向她问起。

    顾云汐倏然一愣,咽了饭,眨眼道:

    “梨花绽放时节,即清明前后之春雨,便是梨雨啊!”

    玉玄矶把玩着酒盅,默笑着摇头,不作解释。

    顾云汐感觉莫名其妙,放了碗筷,追问:

    “那你说,何为梨雨?”

    房门再度扣响,玉玄矶听见,答:“进!”

    两名道童推门而入,一个手中托一毡布,布上是一不大的瓦罐,另一名手举两只白盏。

    将瓦罐与白盏置于桌上,一道童小心翼翼打开瓦罐盖头,将罐里之物向两只白盏中各倒一些,与同伴轻声走出房去。

    顾云汐仔细看,见那两盏之中只是平淡无奇的白水,微微冒着热气。

    玉玄矶扬起唇角,淡淡向白盏轻扫一眼道:

    “这便是梨雨,去年清明前后收于瓦罐之中,存放地下。梨花性寒,我特命童子温过,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云汐掏出手帕净了口,向白盏中又作审视,端到鼻下细闻。

    确实有股淡淡的清香。

    略略抿一下。白水入口微咸。细品,咸中略有一丝苦涩。

    顾云汐面色霎时惊变,捧盏的两手颤抖不停。双目注视神情澹然的玉玄矶,眸光灼灼,说不尽道不完的感激与激动。

    玉玄矶微微抿动唇线却无半分笑意,扬面将盏中梨雨一饮而尽,继而对上顾云汐的目光,坦言道:

    “世人对梨雨之说,原存有谬传。水本是无色无味之体,任四季交替,如何能令雨水自带味觉?”

    顾云汐诧异

    ,看看手上半盏梨雨,复将怀疑之目光投向玉玄矶,强辩:

    “可我,方才真有尝出咸涩,那便是传说中梨雨的味道啊!”

    “水确是去年梨花时节之雨水,只是在上桌前,我让童子将陈年晾干的梨花百钱投入雨水中同烹一刻时辰,细筛过滤后又凉一刻时辰,才有了如今这盏梨雨。

    梨花色白,味咸涩。若拾得梨花时节之雨露却无梨花者,也烹制不出名副其实的梨雨来。”

    语顿,望见顾云汐一脸的呆萌样貌,玉玄矶忍不住勾唇,轻笑间语气微寒,带有一分不加掩饰的怨责口吻:

    “你遍寻梨雨,只做苦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算幸得如假包换的梨雨,以它做出的东西,也只是皮毛罢了!”

    如梦方醒

    顾云汐心房剧震,晶莹如花瓣的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马寻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向对方抱拳施礼,她羞愧难当:

    “在下才疏学浅,居然在仙长面前班门弄斧,实属惭愧至极。”

    玉玄矶紧锁顾云汐的窘态,漠然一笑:

    “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千里迢迢来寻梨雨,究竟想拿它做出什么?”

    “督主近日有些咳疾,我听说雪耳梨羹有润肺功效,特寻得梨雨,回去炖上两三雪梨,一朵雪耳,为他止咳食疗。”

    玉玄矶眯了眯眸,目光如炬,锐利似刀刃:

    “雪梨乃秋实产物,如今才刚三月末,何处可得雪梨?”

    “……”

    谎言被拆穿,顾云汐身形一凛,再无话说。

    对面,玉玄矶笑容阴沉:

    “你不肯说实话,这梨雨,我不会赠予你!”

    “我说、我说!”

    顾云汐无奈,清眸流转,又信口编谎道:

    “近日督主给我一美食秘方,是做一种叫什么‘蛟珠梨’的凝酪,说是想吃了。我见手头正缺一味主料‘梨雨’,便到处寻找……”

    “蛟珠梨?!”

    不等顾云汐说完,玉玄矶一张白俊的脸上容颜大异,像是骤然蕴起满腔怒火,幽沉的两眸再次降温,迸射出犀利、狭隘的冷光。

    “他当真……将那方子传予你了?”

    双目逼视顾云汐一脸懵懂且紧张无状的表情,他幽幽问道。

    听他的话意,难不成也知那本《珍撰琳琅录》的由来?

    顾云汐犹豫一下,再管不了许多,点头回答:

    “是啊!我是他徒弟,负责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他要吃什么,自然都与我讲。”

    玉玄矶“呵呵”冷笑两声,愤然挥袖:

    “如此,这罐梨雨贫道收回,公子吃了饭便请回吧!”

    “仙长,你如何说话不算”

    顾云汐忍无可忍,扬声叫嚷起来。

    玉玄矶不再理她,低头独自饮酒作乐,大有冷淡逐客之意。

    想不到自己一番谎话反是弄巧成拙之局面。这道士,果然是性情古怪易变啊!

    顾云汐暗忖,为了梨雨,她撇了晴儿,在这里陪他又是吃又是聊的,眼看梨雨就快到手,凭他一句话,说不送就不送了?

    简直岂有此理

    顾云汐闷声不响,默视玉玄矶一口黄酒一口梨雨饮得痛快。

    那罐梨雨统共不到百钱,若被他左一盏右一盏的喝下去,很快就会喝光啦!

    顾云汐用力咬牙,很快计上心头。

    起身走到玉玄矶身边,她谄谄的笑,作讨好状:

    “仙长,我年岁小不会说话,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来,我自罚一杯,权当给您赔罪了!”

    说罢,她抄起黄酒坛,在饮尽梨雨的白盏中倒了些黄酒,举盏示意后仰起脖子将黄酒几口吞进肚。

    这酒有股怪味,总之不是顾云汐喜欢的品种。酒入肚肠不多时,她就觉五内灼热,一口气蹿上来,忍不住打个酒嗝。

    有些不好意思,她向玉玄矶咧嘴笑笑,又往他的酒盅里倒满酒,奉承道:

    “仙长,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这杯酒是小的敬您,喝了消消气吧。”

    玉玄矶冷嗤一声,举起酒杯饮尽,继而撩眼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你倒乖觉!怎么?很会喝酒?”

    “是啊、是啊!”

    顾云汐频作点头,摆出喜悦神色:

    “仙长,您一人独酌多无趣?不如叫小的陪您同饮,如何?”

    “甚妙!”

    玉玄矶一侧眉梢微挑,眼底滑过不被察觉的厉色。

    于是乎,两人挨近坐着,推杯换盏之际,海阔天空神侃一番。

    其间,顾云汐又被灌了好几盏黄酒。

    视野渐入模糊,意识越发不清。

    坏了

    顾云汐暗道不好。

    她原想着将玉玄灌醉,伺机盗走梨雨。怎奈这疯道士的肚子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再喝下去,怕是他不醉,自己先要人事不省了!

    左思右想,顾云汐又与玉玄矶说了两句,偷偷在口中含满酒,身子一歪,倒在桌上不动了。

    “云公子?”

    玉玄矶歪头看看,叫了两声,便挨近过来,趴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醉了,贫道扶你回房歇息一刻,清醒过来再行离开吧。”

    “唔……”

    顾云汐一口酒含于口腔,无法说话,只含糊的哼了哼。

    玉玄矶冷漠的弯唇,起身扯住顾云汐一只手腕,另一手搭在她的细腰上,将她整个人从坐椅上拽起。

    就是此时

    顾云汐掐准时机,头刚一靠上玉玄矶的胸膛,便一口酒倾吐到他身上。

    “啊”

    一记音色变形的惊叫过后,顾云汐被重力推倒在地。

    她装作酒醉未醒,趔趔趄趄想要爬起、却无法如愿爬起的样子。促狭的水眸闪烁出稍微流光,此刻正偷偷嘲笑玉玄矶的狼狈。

    玉玄矶容色惊变,无暇的雪白脸庞乍青乍红,俊俏的五官桀桀抽搐,变得扭曲而恐怖。两拳紧握与宽袖里,双目始终无法正视身上的污秽。

    “来人!快来人”

    玉玄矶歇斯底里喊叫起来,随即就有两名道童推门进入。

    “快!快!准备香汤,贫道要沐浴更衣”

    玉玄矶两拳疯狂舞动,似是抽风般的,在童子的簇拥下像阵旋风掠出了屋。

    顾云汐从地上起身,掸掸尘土,视线朝向门外,狡猾的笑出声……

    玉玄矶在道童的协助下卸去沾污的外袍,忿忿然在椅上正坐,等待沐浴的香汤准备妥帖。

    看到贴身童子虚月从外面进来,紧绷起俊美面容,硬声问道:

    “人走了吗?”

    “回仙长,我去时人已不在禅房里了。东西……也被她带去了。”

    童子垂低眉目,五体恭顺的回答。

    玉玄矶听后,气愤的冷哼,麻木的神色微有一丝荡漾,像是沉浸于回味之乐:

    “为取梨雨,还以为她要色诱贫道,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仙长也是,既想送她梨雨,何故又要戏耍于她?”

    玉玄矶没理会童子,垂头自顾自轻念:

    “前路漫漫,索然无味。有这么个小东西傍身,真真儿添了许多乐趣。只是那青涩稚嫩的小鬼,真能悟出梨雨与蛟珠梨之真谛吗?”

    蛟珠梨,离人之泪

    陡然,右拳抬到眼前,五指展开。掌心上,那丝红绳色泽艳丽,咄咄如火。双目紧盯红绳不放,晦暗无底的瞳眸随即被那抹红光点亮。

    玉玄矶轻扬唇角,森森邪笑:

    “冷督主的心头好?哼哼,华南赫!真有你的”

第三十一章 又遇明澜

    顾云汐紧抱一罐梨雨,匆匆赶回三清殿去找晴儿。

    半途,就发现她正在过道处与一道童争执不休,口口声声说他这蓬仙观不干净,专门拐带良人,非要道童将她家公子还来,引周围众多香客围观议论。

    顾云汐往人群里钻时,晴儿那边已经横飞一脚,将小道童踢翻在地。

    “你、你怎么打人啊你”

    小道士气愤且委屈,可不会武功,只好坐在地上干掉泪。

    晴儿不依不饶,正要上前,突被人扯住手臂。

    转头看,正是顾云汐。

    “公子!你、你如何才回!”

    晴儿立时转怒为喜,同时又有十足的担忧。反手拉住她,见她另一手臂揣着个瓦罐子。

    “晴儿,梨雨到手了,别在此处惹祸!”

    顾云汐压低声音对她讲完,又向道童赔了几句好话,便带着晴儿小跑着离了蓬仙观。

    有了梨雨,可谓万事俱备,顾云汐多日来沉甸甸的心,总算能够轻松不少。

    主仆两个回到冷府,听闻小太监说督主晌午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因是顾云汐中午没回来,阖府上下竟没人知道她的行踪。督主为此恼火,向下人发了一通脾气,午膳并没用多少。

    趁督主在睡午觉,顾云汐就用诓来的梨雨结合其他配料,再次试做了回“蛟珠梨”。

    果然,这次蒸的酪子,口感确是与裴如是所撰之“蛟珠梨”,一般无二。

    成功了!

    顾云汐与晴儿两人兴奋不已,抱在一处激动半晌,接着分食了那盏酪子。

    余下的梨雨不到半罐,将够做出一盏蛟珠梨来。顾云汐决定明日一早现做出来纳入食盒,直接带去万花楼,交予傅丹青。

    又将樱桃洗净二两,剜去籽,半个果凤梨滚刀切块、置于冰糖水里浸着。

    少时,听得下人说督主已经起身了,顾云汐立马端起新烹的茶水,连同一盘糖渍双果,赶到他房里伺候。

    督主正由康海与一小太监架着在地上慢慢走,顾云汐见了,急忙喊“停”。

    “你这一上午撇下我不管,跑哪儿玩去了?”

    冷青堂斜挑她一眼,还在怄气。

    常言道:老夫少妻,这小丫头最近行动诡秘得很,是要看牢些才对!

    “嘿嘿……”

    顾云汐讨好的笑,用牙签挑了枚红艳艳的樱桃,塞到督主嘴里,谄谄道:

    “久未上街,今儿个又逢十五大集,故而贪玩忘了时辰。”

    “看我晚点儿如何罚你。”

    冷青堂目光灼灼打过来,掺有明显的挑逗与提示意味,当即羞红了顾云汐的脸。她含羞咬了下唇,有些无所适从。

    冷青堂吩咐两个小太监将他送回床上,随后风急火燎,将他们往屋外撵。

    顾云汐坐到床边,拿帕子为督主擦去满头大汗,心疼的埋怨:

    “您着急下床做什么。江太医不是说了,还要等个十来天。伤口好不容易结了厚痂,别再给扯破了。”

    冷青堂柔柔的笑,微湿的暖热大手拉了她一只小手,深深看着她说:

    “我想快些像从前那样,再抱住你。”

    顾云汐神色微怔,雪样晶莹的脸颊红霞才褪,又染上两片桃色。

    她甚是感动,举目向督主看,正迎上他脉脉情真的眸光。

    他那幽黑而深邃的清眸,璀璨如曜,静若永夜,广似星河,于潺潺流淌之时隐溢着淡淡的忧伤,神秘且具诱惑力。

    虽总不知那丝无以名状的忧伤究竟源自何处,可顾云汐每时对上那幅漆黑如魅的眼眸时,都会被它的无限魔力牢牢吸引。

    前几日线人带来消息,东宫钱皇后凤驾至勤明殿,面圣足两时辰才离去。

    对于龙凤所议之事冷青堂心知肚明。一番死谏,无非就是为的东厂。

    那个时刻,就快到了。

    未来,他与顾云汐之感情,更会面临一场极为严峻的考验

    这些,此时此刻,冷青堂无法与他心爱的丫头讲明。

    “云汐,我爱你。”

    冷青堂匐在床头,努力撑着头,以炽热的眸光牢牢锁定五官娇美倩丽的小姑娘,再次深情无限的对她倾诉。

    他想要向她表达,自己的心中有她、只有她!任前途崎岖险恶,都不能改变他对她之心意。

    冷青堂自始至终都清楚,他绝不能没有东厂,可他,更不想失了她

    顾云汐眉梢蹙起,明滟的眸光在瞬时的无声无息里,变得索然幽黯。

    眼睫微垂,她不想眼中的积蓄的水光,被督主轻易发现。

    “大海捞针,费心费力!轻者劳燕分飞,重则一人殒身,死于非命”

    玉玄矶的警告之声像极了阴魂不散之鬼魂如影随形,清音凛冽,在顾云汐耳畔鼓荡不停,令她更加心乱如麻。

    她从不信鬼神之说,可那不祥的卦批,让人每每想来,内心总归不太舒服。

    “丫头,你怎么了?”

    冷青堂察觉到此刻的她脸色不正,怕是近日为府中诸事操劳,已然心力交瘁,便握着她泛凉的小手问,目光琚满关切与暖意。

    “没什么……”

    顾云汐急忙挤出笑脸,又向督主口中送了两块腌得甜丝丝的凤梨,就势撒娇,身子扑到他怀里,瞬间酸声:

    “云汐此生以将身心寄于督主,只想此生岁月安好,再无蹉跎。”

    冷青堂阖目,单臂紧搂她,坚实且有力。

    岁月安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岂非不是他之夙愿。然前路茫茫未可知,蹉跎常伴,未完之事仍要继续。

    他之所求,唯一番峥嵘过后,彼此二人,初心不变

    两人相拥,各安心事、各自沉默。

    屋外霭色苍茫、暮风习习。腊梅的空枝于烟波浩荡中飞舞。那摇摆的黑色剪影落于窗扇一侧,瑟瑟孤独。

    “晴儿,你见到督主送我的红绳没?!”

    晚间,顾云汐刚待脱衣沐浴,就发现缠在右腕上的红绳不见了踪影。

    晴儿正在外间绣红,听见顾云汐的喊叫逐的抬眼,正见她从盥洗的里间劈帘跳出,衣冠不整、疯疯癫癫。

    得知敢情是丢了那根红绳,于是臊眉耷眼道:

    “您这脑子何时才会开窍?!别的女子跟个爷们,全图他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您可倒好,一根红绳又值几钱,您叫督主再编个给您就好!”

    顾云汐不满,怼晴儿道:

    “我见天都是男装,

    如何穿得绫罗戴得珠宝?!你这死丫头如今越发懈怠,不愿起身帮我寻找便直说,犯不着指东道西的,好没意思!”

    晴儿只当自己好心,看姑娘不领情,扔了手中活计愤愤的挺身,扬声道:

    “罢了、罢了,我只当您最亲近,才肯讲些贴近话来。您整天与爷同屋吃同屋睡,既不求财又不图名儿,难不成白与他吃豆腐?我替您急,您倒来怪我!”

    “你……你!”

    顾云汐无名火气,又急又臊,小脸上红白交加,不成个颜色。

    抬手直指晴儿半晌,才憋出一句囫囵话来:

    “了不得、了不得!你这蹄子才刚多大点人,便说话如此混账!待东厂事了,我便回了督主,将你及早打发出去嫁人!横竖我这屋里再留不下你了”

    晴儿也被激得火起,转头气哼哼还要回嘴。

    就见顾云汐闷闷坐到桌边,一手撑住额头,形容憔悴、难过。

    倏忽间晴儿噤声,心尖仿佛被狠狠揪着疼。

    浅步凑到顾云汐身后,落寞的站立良久,才方语重心长道:

    “姑娘,也只有我才对您掏心掏肺。您自己说,您与他经过多少事,又为他做过多少事?爷在想什么,没人能够看穿,可您也该为自己多做考虑,好歹争个名份才是……”

    “争有何用?”

    顾云汐愣愣望着空腕,神色凄切。烛光下,翻出泪花的眸子亮闪闪,蓦的哽声:

    “今日那国师不是说了,我与督主在一起便不会有好结果。倘若如此,倒不如不在一处。我才到东厂一年,他身边就生出许多祸事。如今,他送我的信物也丢了。想必……不是好兆头……”

    “您不该信那鬼道士的话!”

    晴儿苦口劝,顾云汐却恹恹摆手,起身对她道:

    “明早还有正事做,早些安置吧。你去与康海说我累了,今晚要他到督主房里伺候。”

    ……

    清晨,顾云汐将新制的蛟珠梨放入食盒,与晴儿驾马车赶往十里街。

    因做蛟珠梨这事一直瞒着程万里,索性今日再访万花楼,顾云汐便没带他同去。

    之前,他也曾向她问起,究竟要做什么菜品送傅丹青,都被她出言搪塞过去了。再往后他忙着与宫中线人接洽,收罗情报,也没再顾上顾云汐这头的事。

    顾云汐嘱咐车夫一路慢慢驾车行驶。

    酪子儒软,最是怕颠。若真震碎一处,那她几天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时至中午,马车总算蹭至万花楼下。顾云汐先下车,从晴儿手中小心翼翼接过食盒,步履轻盈进得楼去。

    再见傅丹青的过程依旧顺利如初。与前者相同,两锭金元宝搞定了老鸨,由她引路至花魁房中。

    傅丹青盘腿端坐在条案前,手边茶杯里香气袅袅,显然已在绣阁内恭候顾云汐大驾多时了。

    旁边的云石大桌上,几页宣纸也是张铺得当。

    看到顾云汐亲手制作的“蛟珠梨”那刻,傅丹青的一副水眸内闪烁出惊艳之光辉,勾魂摄魄。

    顾云汐将蛟珠梨的制作用料、蒸制过程诠释得头头是道。接下来,她从食盒上端的小木屉中取出一碗朱红的茱萸百果酿,以梨叶形银匙舀了些,浇在酪子嫩白细腻的表面,便手托花盏,请傅丹青品尝。

    怎料她莞尔轻笑,将那盏晶莹诱人的蛟珠梨与精致汤匙同敛于食盒内,推到条案一旁。

    随即傅丹青不再耽搁时间,引顾云汐至宽大的书桌边,由她口述所绘人像之五官面貌,开始为三位贡女挥毫。

    一切进展顺利。

    画至第三幅一半,街面上突现骚动。纷乱的马蹄夹杂人们的呼喊与奔跑,使顾云汐心惊颤颤。

    不多时,万花楼下人声嘈杂,伴随阵阵年轻姑娘的尖声叫嚷。

    晴儿随一名艺伎跑上四楼,推开傅丹青的房门,惶惶示警道:

    “公子,西厂的人闯来了”

    顾云汐神色一顿,从椅上挺身站起,急得咬牙。

    想来初访万花楼之时,路上就遇西厂番子捣乱。如今她才来,那头便又得了信。可见,春宴之事也与明澜一伙脱不开关系

    傅丹青来不及擦去额头热汗,在一旁说道:

    “云公子,你我要快些抓紧了!”

    说罢,柔软笔尖快速落入砚台,点染了几分墨汁,又在宣纸上寥寥了数笔。

    顾云汐凝神静气,盘算一刻,转头吩咐晴儿:

    “你去楼下顶一阵,我这头马上便好!”

    “哎,公子放心!”

    晴儿答应一声,与艺伎前后下楼去了。

    顾云汐眸光闪了闪,投向桌前一摞宣纸堆上。伸手从中拽出一页,随手拿过蘸墨的毛笔,带着一抹诡笑,在纸上书写起来。

    当傅丹青将三副贡女画像于画筒内藏妥,顾云汐已然撂了笔,待纸上墨迹稍是干过,便将纸张拢成细长一卷。

    房门被人一脚蹬开。

    几名西厂缇骑鱼贯而入,满脸横肉,神色嚣张跋扈,狠的目光直逼房中的顾云汐与傅丹青。

    随着阴利刺耳的笑声,一只金线流云图的皂靴伸进门槛。一看那纤尘不染、鳞光璨璨的靴面,便知是谁到了。

    明澜款款走入花魁绣阁,头戴玄纱高帽,身穿月白飞鹤提督蟒袍,外头罩一袭暗红流觞锦大披风。缎面上百朵金牡丹撒花绣纹斑斓饱满、富丽堂皇。

    顾云汐眉头深锁,只觉自己的右眼眼尾正在不停弹跳。

    双目紧盯明澜那张涂抹了胭脂水粉、妖冶如精魅的面容,便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只觉有股子凉气从后腰直蹿脊背而来,冻得她身子冰冷颤栗,周身血液仿若在顷刻间变得凝固起来。

    “呦,敢问这位大人打哪儿来啊!如何这般无礼……”

    傅丹青一转回神,疾步迎上前,陪起缱绻的笑脸,百媚千娇。玉手翻扬,刚刚抚上明澜的胸膛,欲要阻止他向顾云汐接近时,就被一名西厂缇骑上前,使蛮力推到一旁。

    明澜两臂倒剪,将披风婆娑的大摆撩到背后,冷眼环房中四壁陈设,恍是没瞅见顾云汐似的,兀自对空说着,声音阴柔幽然,紧扣闻者心弦:

    “本督接到密报,有人意图不轨,在此聚众提写反诗侮辱朝廷,特来缉拿人犯。”

    说话间,头颅偏转,阴鸷的目光对上顾云汐的眼眸。

    瞬间火石电闪!

    虽仅是眼神交锋,那无声无息的对峙,其激烈紧张之程度堪比任何硝烟遍布的战场!

    顾云汐看到明澜的那刻,众多血腥画面就像

    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轮番频现:

    那月黑风高的宫路之夜,宝和殿前,就是这心肠歹毒之人对自家督主痛下了了狠手。

    明澜贪恋的注视眼前之人,那娇俏可人的容颜令他回想更多则是,那日自己的巴掌落上她水嫩而富弹性的脸部肌肤,刹时间那点子报复的快感之中竟然掺杂了些微心疼。如此感受,真是异样的美妙。

    明澜眉眼微扬,掬起阴郁的笑容向案前走了几步,目光锐利而森寒,向空白的云石纹桌面上轻掠而过过,嗓音悠柔绵长道:

    “小云官儿,怎么是你?于此处相遇,还是叫本督惊讶不已!”

    顾云汐强压了心头的惊惧与恨意,装出一派镇定。扬面直视明澜,泰然自若的回:

    “明公公,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哼哼,没想到你居然能跑到这种地方来!”

    明澜将狭长的两眼扩开,放射出幽幽冷光,带着几分戏谑。抻脖向她背后看了看,厉声质问一句:

    “手上拿的什么?!”

    顾云汐神色微变,板起小脸犟嘴:

    “你管呢!”

    “放肆”

    察觉到顾云汐涨红的娇美脸庞闪过再难掩饰的惶恐,明澜顿像逮到她的短处,变得气焰更为嚣张,随即将手一扬。

    身后两名番子冲过来,不由分说将顾云汐围在中央。

    “干什么!还我”

    顾云汐愕然喊叫,手里的纸卷被他们生抢了去,呈给了明澜。

    顾云汐星眸内滑过一起嘲讽,漠然将头降低一个角度,偷偷关注明澜那粉白的尖脸过会儿将有怎样的表情。

    明澜接过纸卷,神色洋洋得意。冷眼剐一下傅丹青,又盯了盯低头哑口的顾云汐。

    随即傲然昂首,青葱若白的十指微微弹动,将纸卷慢慢展开。

    白纸中央,正楷书写五个大字:

    问候你老母

    飞扬的重紫眼线骤然挑得更高,明澜听到身子斜后方,传来傅丹青隐忍的嗤笑。

    一记号叫,明澜勃然大怒,脸色灼红,就连打在皮肤最外层的白~粉,都难将其颜色遮住。

    他飞快将手中宣纸撕得粉碎,扬向半空。

    纸片如皑皑璇花莹莹白雪,的扑落了满地。

    “小云官儿,你还敢戏耍本督”

    几步冲过来,他嘶声咆哮。

    顾云汐轻盈一笑,不急不恼:

    “我有几个脑袋敢耍明公公您啊!无非是闲来无事,访青楼,戏花魁,打发无聊时间罢了!怎么的,碍着您了?”

    明澜听后,表情有缓,冷冰冰笑过,撩眼上下打量她,不屑道:

    “就你?还访青楼、戏花魁?你行吗?”

    顾云汐冷哼,阴损的眯眼,反唇相讥:

    “我不行?难道明公公……您行?”

    明澜当即气到五官挪移,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一张经过精心修饰、勾描得甚是夸张的双眼与红咄咄的嘴唇显出极为扭曲的轮廓,使其整张脸看上去无抵的别扭、骇怖。

    睇视咫尺之遥的娇艳容貌,见她浅眉细长、明眸生辉,肌肤光泽胜雪,一副傲娇不驯之态倒有种撩人心魄的美。

    小家伙,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眸色一变,明澜非但不气,反而目光灼灼,一路细步向顾云汐逼近,直将她抵到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卸了披风,明澜以一只细长手臂撑墙,悠然说道:

    “本督行不行,左不过试过了,方才知道……”

    顾云汐内心悚然一惊。她已从明澜绝非善意的眼神里,察觉到一股不可遏制的邪欲。

    “来人,将那女人带出去!”

    吩咐才下,一缇骑拽起傅丹青往屋外拖去。

    “你们做什么!不准在此撒野!云公子”

    傅丹青大喊,唯恐顾云汐有失,却敌不过男子的蛮力。只挣扎了两三下,便就被拉出去了。

    顾云汐见势不妙,右手速然摸向腰间,预备掏家伙反击。

    “别动!顾云汐”

    明澜截获到她的意图,阴声喊了句。

    她瞬间好像挨了当头一棒,踉跄几下险些跌倒。颤声问:

    “你、你如何得知……”

    明澜阴笑,扣起她的下颚,眼中光辉明灭,是些驱不散的邪念:

    “贡院已归本督所有,查你的底细,简直易如反掌!”

    “是你……是你!”顾云汐幡然醒悟,拉住明澜衣襟,发疯的吼:

    “是你陷害督主,你为了查我、为了占有贡院,便陷害督主”

    明澜受她刺激,一时间兽性大发,将她整个人甩到云石桌案上,扑上去狂笑:

    “顾云汐,你知不知自己是谁!又知不知你给冷青堂捅了多大篓子!不是他护你,你有多大命数可活至今日”

    顾云汐感觉心房被一利斧猛劈数下,疼到浑身抽搐,疼到鲜血淋漓,不能呼吸。

    刹那愣神之际,腰上随即一松,宽大的腰带与防身的匕首俱被明澜除去。

    “明澜,你是畜生!放开我”

    顾云汐口中不停叫骂,开始奋力反抗。

    原本遭他侮辱就让她感觉恶心不已,何况这又是在他诸多手下眼前进行。她伸手去打他的脸,只抓挠了几下,手臂便被他举过头顶,铐得牢固。

    明澜只是不精于武功,并不代表他不会武功。此番又是欲念灼身,因而力气要比平时大了许多,至少对付一个顾云汐,已是绰绰有余。他低头疯狂亲吻,在她脸上与颈间落满朱蔻唇印。

    顾云汐上身仰躺于桌面上,脚尖完全离了地面,分开的两腿间是明澜精瘦却压得实实的身子。她奋起挣扎,几乎喊破了喉咙。用力蹬腿,双脚虚空的荡了几荡,始终没能挨到明澜身子分毫。

    衣物被冰冷的手掌层层剥开,接着胸前颓然一凉。

    顾云汐惊恐万状,绝望的看到明澜被**烧得炽亮的双目中,陡然冲进两点嫣红之色。

    明澜怔怔盯着那最后一丝锦帛下,正不安的起伏悸动着的玲珑线条,逐渐现出异常阴森、扭曲的笑容。

    刚抓起笔挂上杆子最粗的大狼毫,房门再次被推开。

    伴随香风涌动,一身材高大的女子闯进来,挥动手中镶金边的玫红帕子,媚声笑道:

    “大爷,和她玩有什么意思,奴家来陪你可好?”

第三十二章 她回来了

    陌生女子突然闯入,令明澜神色一顿,骤然停止对顾云汐的侵犯。

    他寒了眼眉抬头去看,见那妩媚多姿的姑娘身后,还跟了数名装扮艳丽的年轻女子。

    一群花红翠柳、莺莺燕燕,进来就将屋里数名缇骑围住。

    缇骑们有些诧异、不知所措。刚是愣神,女子们主动展开攻势,携着勾魂摄魄的体香、哼哼唧唧的向他们投怀送抱。

    缇骑们哪还顾得了许多。原本他们就是正常之身,方才目睹到他们的督主对小姑娘施暴的全程。那香艳的场面加之顾云汐激烈反抗时发出的呼叫,早已将他们体内一腔热血,激至沸腾的顶端。

    眼下竟有年轻女子主动送上门来,自然纵了性子,不再隐忍把持。

    关键时刻被人搅局,明澜变得五脊六兽,憋屈得紧。两只冷利如钩的铁手仍死死按住顾云汐不撒,寒眸一沉,嗓音尖利的喊嚷起来:

    “谁放她们进来的!都给本督滚出去”

    一抹鹅黄身影闪到他身侧,是那最先进来的高挑女子。

    只见她红酥手展动,玫色香帕贴着明澜的鼻尖飞扬而起。下一刻,细腻玉腕已勾在他的颈上,在轻巧一拽,他的身体便离了顾云汐,接着反被那女子按在了云石纹方桌上。

    明澜正对这女子惊人的力气感到疑惑,却见她扬了唇角,挂起诱惑的魅笑欺身过来了,口中娇滴滴道:

    “大爷生得好俊俏!来,让奴家抱抱嘛!”

    她一身绉纱曳地裙,妆容精致婉约,身材曼妙。上身处勾花衣襟大敞遥开,露出刀裁般剔透的锁骨。外往下的桃色抹胸里面,波涛汹涌,风景该是极好的!

    明澜邪肆的促狭了眼眸,感觉这性情豪放的女子除了身材较一般姑娘欣长,少了几分阴柔窈窕的体态之外,大体也算是个靓丽标志的美人儿了。

    明澜脑子一热,忘乎所以,抛下顾云汐,湿滑的手掌再次不规矩起来。

    一片旖旎混乱之中,傅丹青怀抱大氅溜到桌脚下,寻到身子瘫软的顾云汐。

    “云姑娘,你还好吧?!”

    老早已知她的身份,眼下形式紧急,没必要再作掩饰。

    看到顾云汐小脸苍白,两腮挂泪,身形颤颤巍巍,知她是被吓得不轻。

    傅丹青迅速为顾云汐穿衣,束上腰带,又将大氅罩在她身上。

    桌上,明澜恣意的双手隔着黄裙女子半透的衣衫,抚过她的香肩锁骨,并一路向下侵犯。

    美目飞扬,女子挑眉盯向明澜,眸光转而锐利。

    顾云汐刚被傅丹青扶起,耳边就响起激烈的拳踢脚打,掺着明澜痛苦不堪的嚎叫。

    这异常的响动好像信号。几乎同时,随她而来的年轻女子瞬间翻了脸,纷纷挣出缇骑的怀抱,与之打斗在一处。呼喝声起,哪里还有什么妖娆女子,分明就是长相俊美的弱冠男儿。

    眨眼的工夫,数条皎白身影仿若泼出去的水,一刻不停向窗外猛倒。街面上,人们的惊呼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哐当”的巨响,明澜整个人横飞出屋,连带一扇破裂的房门,顺楼下一阵蜿蜒,直至滚到一楼。

    顾云汐茫然的站立,僵硬的两腿向前迈不开一步。猝然,视野前被那黄裙女子的身影挡住,那对璀璨的星眸好像紫色琉璃,定定的望着她。

    眼睫高挑,顾云汐未及惊呼,就被一双手臂捞起,横抱着像是在腾云驾雾,眼前是飞快退后的排排屋檐、高脊……

    御道街

    一队马车穿街走巷,浩浩荡荡驶过了“千古流芳”的牌楼。

    十车成队,每辆无不装点豪华,车辕处摇铃脆响,络绎缤纷,引街上无数百姓引颈观看。

    冷府门前,车队停住。早有守门的小太监报与冷青堂知。

    眉头微拢,玉白的脸面黯了一重。黑曜的眸子如幽深的夜,隐隐透出些寒凉。

    终于来了吗

    冷青堂由康海架着起身,换上墨黑的便袍,一步一顿的出府。

    大门外,他看到队首那辆马车上,湖蓝的车帘一挑,坤宁宫掌事姑姑素潋逐的下了马车。

    接着,一只素白细腻的手伸出车帘。

    确是她回来了!

    她正由素潋亲自搀扶,姿态优雅的从车舆中探出一半身子。

    帘上水晶流苏摇曳生辉,琳琅作响,婆娑的流光投在她的云髻上,耀眼的明亮。

    大红裙,百蝶刻丝。虽非喜服,却光彩夺目、翩然如火。容颜俏,精致的眉眼含情脉脉,红唇饱满微启带笑,如傲雪的红梅,万千华色。

    一双芙蓉醉红绣鞋仙然的踩上踏凳,款款下了马车。

    浓密如羽的眼睫微微翘起,凝眸浅笑,纤柔之姿惊艳了多少路人,却化不开冷青堂深邃眼底寒凉氤氲的雾色。

    他淡淡扬了唇角,笑靥轻浅无温度,恍若一张木纳的面具,紧密的咬在脸皮之上。

    素潋立于台阶下,愉悦之声饱含了无限喜色:

    “多日不见,冷督主的身子确是大好啊!奴婢这次来,该给您道喜啦……”

    ……

    十里街

    万花楼一楼正堂,明澜由手下人搀扶起来,忍痛第一时间里,便是四处寻找镜子。

    老鸨不敢耽误,命人取来铜镜,随后忍俊不禁的退到一旁。

    铜镜里,那妆容妖娆精心的五官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张鼻青脸肿、嘴眼歪斜的容颜,片片淤青红肿上更交错了数不尽的爪痕齿印。

    明澜当即恼羞成怒,扬手砸了铜镜,挥舞手臂直指傅丹青,裂声咆哮:

    “来人,将这娘们抓起来,把万花楼给本督封了”

    “本王看谁敢动她!”

    明澜话音未落,一身锦服华贵的神乐侯万礼打外边负手阔步而入,后面跟了两三便装侍卫。

    明澜内心一震,嚣张的气焰顿时减损了许多。

    傅丹青看到万礼,立马“嘤咛”着扑了上去,跌进他的怀中抽泣起来,似有无限委屈。

    明澜急忙恭身施礼,脸色不正:

    “微臣见过侯爷。”

    万礼神色阴沉不悦,并不看他,而是垂目视向怀中美人,绵软手掌轻抚其后背,漫声哄:

    “青儿莫怕,有本王在,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你的万花楼!”

    明澜蹙眉,颔首垂目,惊惧时后背微湿,黏~腻的薄汗贴满了衣衫。

    老鸨见状,也是满脸凄苦的凑到万礼身边,捶胸顿足道:

    “哎呦我的侯爷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们开门做正经生意,这是招谁惹谁了!您瞅瞅,这楼下楼下的打坏了多少东西!如今惊到了丹青姑娘,还叫她如何伺候您啊”

    万礼冷眸一转,锋芒犀利吓人,好像能拧出血来一样,唬得明澜缩了缩脖子。

    万礼看着他这怂样,冷笑中淬着鄙夷,硬声道:

    “瞧瞧你这德行,也配说是我长姐提拔起来的!你们西厂闲的是吧?没事跑到这里胡闹什么”

    明澜拱手,作卑微状。破了相的五官一旦纠结成团,整张脸便皱得更是难看:

    “微臣并非胡闹,微臣真是接到密报,有乱党

    集结于此,故而赶过来捉拿乱党。”

    这时,傅丹青的哭声更响亮了。

    老鸨双腿跪地,扯嗓子大喊:

    “冤枉啊!侯爷,您可要为万花楼做主啊!这位大人非说万花楼有乱党,有没有您该清楚,您也是这边常客……”

    “闭嘴”

    万礼扬声打断了老鸨之言辞,白脸上挂了燥红,狠狠向她瞪起一眼。

    转脸复看明澜,冷声问:

    “乱党在哪?带来本王看看!”

    明澜神色无辜,肿胀的双眼环视四周。

    哪里还有顾云汐与她跟班的人影?不仅如此,那群男扮女装的神秘人物也都不见了踪影。

    明澜直了两臂,垂头丧气道:

    “……人跑光了……”

    “哼!”万礼眸色渐凛,叱声道:

    “既然乱党没捉到,又打坏了众多东西,总要拿出点钱财来赔予人家置新吧!”

    “侯爷……”

    明澜感觉无限委屈,扬指向着街面上倒地不起的缇骑们,争辩道:“微臣的手下也被伤到了!”

    “那是你活该”

    万礼咬牙切齿的说,狠厉之声淬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从牙缝间丝丝的生挤释放而出。

    放开傅丹青,万礼斜了身子,仰头向明澜伸出一只手掌,五指摊开手心向上,傲声道:

    “少废话,不想让我去长姐那儿告你一状,就乖乖拿出钱来!”

    “多……多少?”

    明澜抬眼瞥向万礼的一副纨绔,只觉他这无赖浪荡的模样,全然没了一点侯爷本该具备的威仪姿态。

    “一千两黄金!”

    “啊!?侯爷……”明澜咂舌。

    心中骂:

    万礼你个兔崽子,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一千两黄金,别说将这万花楼所有东西如数置新,连开十间万花楼也是足够了

    明澜情知遭受敲诈却也无可奈何,谁叫这人是当今皇贵妃亲弟弟,谁叫他看上了花魁傅丹青,谁叫自己偏偏砸的是傅丹青的万花楼呢!

    明澜无奈的挥手,对一手下说道:

    “回去西厂,记得叫账房支出千两金票,送来交予这妈妈。”

    老鸨立时喜笑颜开,又磕头作揖,吩咐小厮搬来高椅,准备差点,伺候颇是殷勤。

    万礼拉长的脸总算有了些笑模样,拍了拍明澜消瘦的前胸,逐的在椅上落座,说道:

    “这才像话!明澜我可告诉你,我长姐今儿个一直在宫里发脾气。你可别因着自己差事办砸了,回去给她火上浇油!”

    明澜听闻皇贵妃有事,立马顾不得一身的伤痛,摆出满脸关切,追问:

    “不知娘娘可是凤体违和吗?”

    “哪儿啊!”

    万礼澹然的笑,垂眼品口香茶,皮笑肉不笑道:

    “那东宫的钱皇后不知是否人老碎心便好张罗事,居然给东厂提督派了个姑娘结作对食……”

    “何时之事?”

    明澜双眸一亮,倏的来了精神。

    “你等本王把话讲完啊!”

    万礼说话被人打断明显不喜,如刃的厉眸剐向明澜,随后叠起了二郎腿,继续道:

    “下午那会儿女子便被送出宫了,据说是皇后宫里的人。消息传到永宁宫时,本王刚巧也在,便得知了。谁知长姐立刻翻脸闹开,摔了东西还罚了几位宫人!哎呀那场面……若非本王亲眼目睹,倒不知长姐她,原是对东厂那位有点心思。难怪前些时日人下了天牢她还和我说,给点教训算了,别真把人弄死了。”

    一口气说完许多,万礼似有几分玩味,笑意狡猾微寒,不住摇头晃脑。

    这倒是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明澜站立不语,降下眼睑,任由弯弯睫毛遮挡住眸底丝丝凉薄绽放的精光。

    不用再作打听,他知道被送去冷府的女子必是瑞嫣晚无疑。而她被钱皇后指作冷青堂之对食,这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事。

    这下乐子大了!恐怕顾云汐还不知道吧?那傻丫头,倒真是对东厂那位死心塌地的……

    回味方才,那么个倔强清高的清俏小人被他强压于身下,泪水纵横的花容月貌、无限恐慌与惊羞无度交织呈现出无抵撩人的表情。

    就差了一点点,只要揭开最后一抹薄丝,那涌动跌宕的曼妙曲线,便尽数归他拥有……

    明澜情不自禁的勾唇邪笑,殷红舌尖于上唇反复的辗转。

    莫若让瑞嫣晚再加把劲,早日将那磨人的小家伙逼出冷青堂府邸便好

    ……

    芦苇荡,青河畔

    陆浅歌来不及换装,便将手帕浸在河水中反复洗过拧干,快步跑回岸上,来到顾云汐身边。

    她仍处于惊魂未定之状态,容色苍白,微垂眼睫,浓密纤密的羽睫沾着点点泪痕,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熠熠金光。她的眸光昏暗,散碎虚无,遥遥射向了远方的某个未知处。

    陆浅歌紫眸顿时幽沉,一瞬间莫名的失了神。

    风动,苇叶“沙沙”作响,摇摆不定。

    陆浅歌轻舒口气,手中湿帕轻轻拭过女孩的额头、脸颊,下颚,替她抹去上面重重叠叠的朱蔻印记。

    只犹豫了一下,便继续动作,沿着脖颈向下。

    肩胛处凉丝丝的感觉令顾云汐身形微颤,整个人彻底清醒。

    惊诧的眸色使陆浅歌脸上一热,急忙停了手,将帕子硬生生塞到顾云汐手里,涩然道:

    “我、我只想帮你擦干净……没其他想法。”

    直视女装的陆浅歌一刻,干涩发白的唇瓣颤颤轻启,委屈的呼唤一声:

    “陆大哥……”

    陆浅歌心尖陡然儒软,眸色浅浅的暗沉下去。

    倏然间,他拥她入怀,泛着十足心疼,颤声回应:

    “不哭……不哭!有陆大哥在,不会由着别人欺负你!”

    顾云汐躺在他胸前一阵撒泪,忽然查觉到不太对劲。

    轻轻挣开他的手臂,湿漉漉的杏核眼紧紧注视他胸前的壕沟,惊愕不已。

    陆浅歌意识到了,恬淡笑了笑,便毫无避讳的敞开了衣襟。

    两个雪花花的大白馒头,用根细绳穿在一块堆儿,绑在莹白玉润的男子胸肌前面,充当女性体征的伪装。

    顾云汐登时臊得两腮通红,忙把头转到一边去,好奇的目光再不敢与他的无暇肌肤随意接触。

    陆浅歌笑着解开一对包袱,从绳上撸个馒头下来,递到顾云汐眼前。

    “给,饿不饿?”

    馒头上裹着一层汗水,微微散发着男性雄浑的气息。

    顾云汐脸上的红颜色立时更重,用力摆摆头,眸色翩若惊鸿。

    陆浅歌看了,被她的娇涩之美感染。思想努力挣扎一番,逐掐灭了想要狠狠亲她一口的唐突想法。

    撤回手,他自己在馒头上咬了一口。味道汗咸,不怎么好吃。

    陆浅歌一口吐掉,随手将两个馒头全都丢进河里。

    这时,顾云汐突然挺身站起,脸色寒白、表情慌张:

    “糟了,我把晴儿丢在万花楼了,还有傅丹青的画!”

    陆浅歌轻浅一笑,和

    颜劝慰:

    “放心,我的人会将她安全送回家,画像由她带去。”

    顾云汐眸色微怔,很快听出了端倪。审视的看向神色自若的陆浅歌,几分警觉的问起:

    “陆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否曾到江安六郡,是否曾于太守府衙击鼓留字,救东厂于危难?”

    陆浅歌不答,与顾云汐灿若繁星的眸光安静互望,随即牵扬了唇线,以柔美潺潺的笑意当作回答。

    顾云汐继而蹙眉,流露出一丝不太情愿的神情,继续追问:

    “那……你是否到过北郊清风寺,曾经……提字陷害冷督主,挑拨东西两厂不和?”

    这是顾云汐一度探究不已的问题,如今她虽是问,却又刻意排斥着最后的答案,不想听他亲口回答,那人就是他!

    陆浅歌眉头凝锁,语顿一下,坦言相告道:

    “是我,俱都是我做的!”

    墨羽长睫扑扑的颤抖,顾云汐杏眸挑高,难以置信的摇头,容色痛苦不堪,好久才颤颤的问:

    “为什么?!”

    “清风寺提字是为天下,樊阳郡提字是为你。”

    他定定看她,沉寂而清透的眸光,将她每一寸精致五官认真的看过,深深烙于心头,蓦地撒声,话音低浅:

    “云汐,别再陷于东西两厂的恩怨之中,走得远远的,好好做回女孩子!”

    顾云汐晶眸闪烁,为他挚情挚真的体恤,产生出须臾的感动。默然一刻,才幽声道:

    “谢了,可我不会离开督主。”

    陆浅歌拧眉,显出些微恼意,急急上前两步:

    “你为何对一个心里没你的阉人,用情如此之深!”

    顾云汐惊惶退后,连声反驳:

    “我不听你说!你如何知道他心里没我?!”

    陆浅歌苦笑,轻轻摇头,紫眸闪亮,蓄起满满的心疼:

    “心里有你,便会爱护你、怜惜你,舍不得你为他涉险,更不允许你在外面受人欺负。直到此时我都不敢去想,方才我若再晚到一步,你会……”

    见她条件反射般的,两手紧紧攥了大氅不松,他只觉心上落了钩子,一下一下的狠抓,将他一颗堪堪跳动的心房挠到鲜血淋漓。鼻翼翕动,他无法再说下去。顾云汐孑然笑笑:

    “陆大哥,谢谢你今天救我。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陆浅歌没作声,默默注视着顾云汐紧拢大氅,于落日余晖下独自离去,形容憔悴卑微。

    半途,顾云汐搭到顺路的马车,乘坐着赶向御道街。车舆里,她重新梳了头,换上一副奕奕新貌。

    冷府门前,她看到立在大门外的晴儿与程万里,忐忑不安的心才算落回到原位。

    “晴儿!画像呢?有没有拿给督主”

    顾云汐满脸喜悦的跑过来,就见晴儿脸色凝重,将窝在掌心里的纸卷子递给她,低头什么话都不说。

    顾云汐匆忙打开看,确是三位失踪贡女画像。再抬头,留意到门楣两旁高高悬挂着的大红灯笼。亮丽的绸缎里点点橙光旖旎,美伦美奂。

    大事有了实质性进展,顾云汐当下心情无比轻松,笑问程万里:

    “今个儿是什么节日?府上老早就挂起大红灯笼了?真真儿喜庆!”

    老程顿时黑脸一滞,表情纠在一起。悲伤隐隐的目光反复闪转,不敢去对顾云汐的眸色。

    顾云汐也没在意,抬腿飞奔,雀跃着小跑进了府院。大氅在后纷扬,蹁跹翻飞,如一朵含情盛放的晚莲。

    过座座亭台、回廊几重,她迫不及待跑进督主院里,推门而入,欢快的喊:

    “督主!”

    屋里的两人正在对桌用膳。

    督主稳坐于高背椅上,椅面上羊毡坐垫柔软舒适,垫中蓄了厚厚的棉絮。以他如今的伤势恢复情况,人在这样的坐垫上不会感到疼,更不必担心弄坏伤痂。

    旁边的女子一身红装,不是新嫁娘,却美胜新嫁娘。她不是前阵才离府回宫的嫣晚,又能是谁?

    看到顾云汐的那刻,嫣晚起身。头上三翅莺羽钗的金翅巍巍摆动,细长的璎珞穗子随着她那细碎步子动荡,声色撩人。

    “云公子回来了,快快请坐。今日督主与我奉旨结为对食,本是喜庆之时,公子既来了,少不了与我们一同庆祝。”

    嫣晚喜形于色,嗓音轻轻柔柔。颔首微微福身之时,饱含春风的美眸氤氲着一丝冷淡的鄙夷。

    晴天霹雳!

    顾云汐愣在当场,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结为……对食

    清眸逐渐漫起一层水雾,直直杵向督主。

    精工细斧雕琢的脸庞,朗眉星目,督主的面容,依旧俊逸卓卓,玉树琳琅。此时此刻,却是这般的高高在上,神色冷漠的微垂眼睫,身姿威凛,若不可侵犯的天神。

    顾云汐木然向前一步,嘴角僵僵蠕动,想要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

    督主手握竹筷,不曾举目看她一眼,或是此时,他再没胆量去看她。

    漠然开口,语气无温道:

    “东厂的禁军已全部撤离……近日来辛苦你了。云官儿,下去……好生歇息吧。”

    顾云汐听得真切,麻木的笑了笑,才待离去,猝然想到什么,戚戚开口:

    “督主的伤口才结痂,不宜久坐……”

    如轻风般的声音飘落嫣晚耳中,她柔和缱绻的笑:

    “我记下了,有劳云公子费心。”

    顾云汐幽幽转身,与督主深邃眼底涌动的悲伤漩涡擦肩而过。更没看到,他微微抽动的眉梢眼角、浅浅颤抖的双手。

    像只失心失魂的鬼魅游荡出屋子,顾云汐看到院落外忧心忡忡的程万里,将手中攥得褶皱无形的纸卷放到他手中,有气无力的说道:

    “……东厂之围已解……用不上了……”

    “云官儿,你听我说!督主他有难处,他……”

    怔怔看着那抹哀伤的背影颓然而去,程万里两眼一热,声音顿的哽住了。

    晴儿边抹泪,边跟在主子身后,却也不敢过去挨她太近。

    顾云汐一路蹒跚着,一路难止回忆。

    是他吗?那个朗俊不凡的男子是不是他,是不是那个曾将绳温柔缠于她的腕间,将炽热吻痕缠布于她的青丝脸颊,与她日夜缠绵、耳鬓厮磨的温润男子?

    如今,为何这般凉薄如斯,绝情如斯

    我要的岁月安好、我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来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镜花水月,希翼中的美好,终是不可触及的空相……

    顾云汐缓缓抬头,目光寸寸凝为霜雪,凄迷的望向天空。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那如火如荼的色彩好似嫣晚的红妆,俱是如此耀眼、如此好看。

    腕上红绳,心头朱砂。红绳今不复,而我,终不是您心上那一点朱红之迹,灼灼其华……

    “呵呵……”她对空苦涩的冷笑。

    天旋地转,人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真相残酷

    顾云汐慢慢睁眼,视野中,檀香木架子床顶,淡紫的绫绡缦帐朦胧着浅浅金辉。

    原是掌灯时辰了。

    “姑娘醒了?”

    晴儿垂手立于床边,看到顾云汐浓密的鸦羽睫毛颤动几下,继而缓缓挑了起来,忙蘸蘸眼角,手中端个茶杯凑上来,展开囫囵的笑脸轻声问:

    “姑娘睡了一觉,身上还解乏吗?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云汐!”

    萧小慎一直在床头守候,见她闷闷坐起,便从矮凳上蹦到床沿,蹲身急急拉住她的手。

    顾云汐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后才想到,眼下东厂的禁军已全部撤回皇宫,禁足解了,番卫们俱可自由活动了。

    “你来了……”

    顾云汐神色平静,凝着萧小慎英挺俊气的五官,语气淡淡的说了句。

    小慎哥明显瘦了一圈,年轻有型的俊脸看起来更显棱角分明。白净的肤色此刻些微暗淡,炯眸深沉,透着遮不住的疲惫。刀削的下巴周围披了圈胡茬,使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苍老。

    不必多问,看他样子,她就知东厂十番被禁足的时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萧小慎颓靡的眸光转了转,对向顾云汐惨白的小脸时,灰蒙蒙的眼底逐渐浸出水光。

    从没见他为何事掉过泪,如此这般,倒叫顾云汐一时半刻不知该说什么。

    查觉到气氛变得清冷,萧小慎用力眨眼,愣是将才翻起的泪花挤回眼里,湿着眼眶对顾云汐道:

    “禁军刚一撤走,挡头们就过来看望督主与你。那时候,你正在房里睡着。大伙不想吵你,便让我留下来陪你。”

    “是吗……”

    顾云汐听后渐渐低了头,笑意凄凉:

    “想必,你们都见过她了……督主的对食,很美吧?”

    萧小慎皱眉,与晴儿对视一眼,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笑道:

    “怎么可能?她如何能与我云汐妹妹相提并论。方才你睡着,我还听到府里的小太监私下议论,说坤宁宫里的人不过如此!穿得这般光鲜,都不如云公子的半分英气!”

    顾云汐苦笑,惨淡的眸光流转,落向旁边某处。眼底殷红,干涩的嘴唇微翕,释放出靡靡之音:

    “曾经有个梦,我反复做过多次。梦里面督主身穿蟒袍,威风凛凛、朗俊卓卓。他负手对着我笑,他的笑是那般好看,让我一眼望去,便再也错不开眼。

    之后,他背对我离去。我哭着追,拼命追却怎么都追不上……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梦。殊不知,那是种预示。我更不知,蓬仙观的卦批这么快便应验了。劳燕分飞……我与他,注定有缘无分……”

    “云汐!”

    萧小慎被轻浅的声音凌迟了内心,他不忍再听,逐将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增加了一重,吸了吸鼻说:

    “督主他确实有苦衷,大伙心里都有数。别再胡思乱想了,把身子养好。若觉得府里憋闷了,就随哥去东厂,大伙在那边等着你呢!”

    顾云汐不再说话,无力的靠着床柱,脸色苍白,容色憔悴,失血的唇瓣微翘,凝出悲凉的浅笑。双目无神,虚无的望着前方某处。烛火微弱摇曳,在她眸间跳跃,却染不亮眸底黯然的光晕。

    她像是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世界里,无法自拔。漫声细语时,晶莹的泪珠子不断往地上砸。

    屋外有了动静,廊下清润的声音莞尔响起:

    “云公子,我带了些晚膳过来,可以开开门吗?”

    “是嫣晚!”

    晴儿听到,立刻挑了眼眉,厉声道:

    “我去把她撵走!”

    “别!”

    顾云汐拦住她,擦擦眼道:

    “先让她进来再说!贸然冲撞她,倒显得咱们失礼!”

    “就您想的多!”

    晴儿扁嘴,极不情愿的迈了碎步过去开门。

    廊下,嫣晚手托漆盘,亭亭玉立。见晴儿满脸怒容,吓得蹙眉一副委屈状。随后谄谄的笑,讨好道:

    “我来见云公子,是督主叫我过来的……”

    晴儿嫌弃的侧身让出路来。

    嫣晚急忙抬莲步进屋,身姿婀娜,每一步走皆是夺人眼目。

    见了床上的顾云汐,她笑意盈盈,犹如春日里的鲜艳桃花:

    “云公子醒来了?方才听说你累得晕倒,督主担心不已。只道是他卧床这阵子,阖府上下都靠你一人打点,确是累坏了。督主知你最爱虾仁鱼蓉粥,特命人煮了,叫我趁热送来。”

    嫣晚将漆盘置于桌上,端了粥走到床前。

    “谢了,我没胃口,放那儿吧。想喝了,晴儿自会热给我。”

    顾云汐淡淡道,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睫微垂,挡尽了眼底的昭昭雾气。

    想了想,平心静气问道:

    “督主一切可好?”

    嫣晚摆出知无不答的神色,眉眼五官皆染喜色:

    “云公子放心,督主一切都好。刚刚晚膳那会儿胃口大开,还多吃了半碗白饭。”

    “哦,那好……”

    顾云汐眸色一凝,声音袅袅。

    萧小慎沉声不语,眸色骤然转利,高高扬起直盯嫣晚。

    他只觉嫣晚的答话太过刺耳,也不知是她有心,还是太不会说话。

    嫣晚语顿,感觉有双刀刃般锐利的眼芒从侧面直射过来,惊得她全身汗毛孔倏地打开,根根汗毛俱都竖了起来。

    再度寂静无声

    顾云汐见嫣晚不走,干站着却不说话,便问:

    “还有事吗?”

    嫣晚神色犹豫,娇美的容颜含着几分憋屈,试探问:

    “云公子,可容我与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顾云汐眸光微潋,面色无澜。举目看看晴儿与萧小慎,平静道:

    “小慎哥、晴儿,你们两个先出去。”

    萧小慎脸色僵硬,没有反驳,默然拽住晴儿就往外走。

    房里独剩了顾云汐与嫣晚两人。

    “扑通”,嫣晚双膝跪地,满脸娇羞与愧意,波光潋滟的双眸里凝出几滴泪来。

    顾云汐瞳眸一惊,从未料到眼前的女子会是如此。尽管错愕,顾云汐却没将这种异状完全带到脸上,神情只是略作微讶,声音轻浅的问: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云公子不喝我送的粥,嫣晚内心惴惴,不敢起来。”

    顾云汐锁眉摇头,尽管心烦,却没精力对她发作,于是伸手,嗓音暗哑道:

    “拿过来,我喝便是。”

    嫣晚立刻转出无抵欣慰,微笑着将碗举高。

    顾云汐接过,舀了两勺入口。

    提督府里郭大厨的手艺是极好的,这样鲜美的粥放到以前,顾云汐能喝上两碗半。如今,只吃两勺,她便觉腹中撑~涨。

    嫣晚很有眼色,见状接过碗来,又殷切的递上口帕。

    顾云汐擦净嘴,恹恹一句:

    “好了,我吃过东西,你可以交差了。”

    嫣晚再次跪地,秋水双眸漾着一池春水,泛起萋萋泪迹:

    “云公子,这次我来,是专程向你负荆请罪的!”

    顾云汐摇头,双目向她紧盯,几分警惕之意不减:

    “我不懂你的意思。

    “云公子,你别误会。嫣晚此番再来府中,仅是奉旨与督主配作对食,并非存心要与公子分宠。”

    “你说什么?!”

    顾云汐瞪大双眼,苍白的小脸涨起异样的潮红。

    “你千万别误会……”

    嫣晚颔首继续说道:

    “其实,嫣晚早已察觉督主的癖好,也知督主宠你。想来这也没什么,宫里面很多内侍,也是喜欢男子的……”

    这误会可大了

    顾云汐想,方才自己因嫣晚一席话而觉惊恐,无非以为她已发现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

    眼下倒好,她居然误会督主有断袖之癖。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顾云汐坐在床头不出声,静观嫣晚接下来的表现。

    嫣晚跪地涩笑,表情尴尬不已:

    “奉旨结为对食一事,奴婢心中有数。冷督主身居高位,久在官场,诸事定以大局为先。奴婢不过一弱质女流,凡事自要任人驱使,明知自身不过是场交易的筹码,也只有任命了。

    然嫣晚只身入府,无傍无依,只求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安身。故日后,还要仰仗云公子照拂,所做不周之处,望您多多宽宥。”

    顾云汐听得云里雾里,直觉告诉她,嫣晚与督主奉旨结为对食一事,背后另有隐情。

    眉梢微拢,眸光敛去锐利。顾云汐对嫣晚摆手,自若道:

    “姑娘快起来吧,你是宫里配与我家督主的对食,万事仰仗皇上、皇后,于府中受督主照拂。我本是督主的徒弟、一半随侍,你不必跪我。”

    一番话中不冷不热,暗含些怨气,嫣晚岂会听不出来?

    眉目微扬,嫣晚暗自压着些许得意,将头埋得更低,作势道:

    “公子这是还在怪罪奴婢吗?难道真要奴婢以死明志,刨出心来拿给公子?想来奴婢也是死过一回之人,何惧再死一回。”

    “你、说什么?!”顾云汐震惊。

    嫣晚幽然轻叹:

    “当初因是冷督主重伤,奴婢被钱皇后看中,送到府上照顾督主起居。奴婢本是愚钝之人,不谙其中深意,只道服侍督主妥帖才不辱使命。后被府上莫名退回,于宫中倍遭冷眼嘲笑,感觉再无脸苟活于世,于是悬梁自尽却被人救下。

    这次奉旨与督主配做对食,为着前事奴婢原是不肯的。经掌事姑姑一番话,奴婢才知一切皆是一棋局,奴婢不知不觉已成为局中棋子。早知命中如此,奴婢当初断断不会受那悬梁之罪。

    奴婢只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懂什么朝政权谋,既已入府,旦图一世安稳,其他再无所求。”

    猝然,顾云汐心头异状,眉头越拧越紧,逐渐结出些冰霜:

    “嫣晚,你是说……”

    “云公子是聪慧之人,难道真的看不出嫣晚此番一来一去,这其间暗藏的玄机吗?”

    嫣晚欲擒故纵,偏不说破。抬起晶亮的眼眸直视顾云汐,轻柔浅笑间暗含丝丝冷意,有种道不清的狡诈。

    顾云汐如梦初醒,只觉脊背一阵发凉,冷汗涔涔不断。

    认真思忖,嫣晚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是皇后想要安插到督主身边的眼线。

    想来东厂在朝野中做大,已是朝局一大隐患。禁军围了东厂,时日久远未必不想借春宴之事,动遣散东厂之意,这正是自家督主一直担忧之事。

    钱皇后初次派来嫣晚,而督主不惜冒得罪坤宁宫之险将其退回。此番钱皇后再送嫣晚,并大张旗鼓宣扬其为督主对食,这样一来二去形如博弈。

    如今嫣晚顺利入府,如同一道眼线安插在督主身边,那面东厂之围困已是多余,禁军自然全部撤去了。

    而督主,他之所以能够容忍身边长了双眼睛,能够二次欣然接受嫣晚,必然是……

    确实,比起自己的主意,整个京城绕一圈、又求梨雨又做蛟珠梨,换回傅丹青的画像后再兴师动众去漫天寻找人证对质的办法,以留嫣晚换回整个东厂大权,确实是个省时、省心的捷径。

    顾云汐浓长的眼睫陡然挑高,双眸瞪大,内里瞳光大盛。

    震惊、无以名副的震惊

    顾云汐两手紧握成拳,舌尖用力顶住上牙膛,极力不让身形发出剧烈颤抖,不让自己的惊惶表情,轻易释放到脸上。

    慢条斯理的下床,顾云汐扶起嫣晚,又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方绣帕。

    嫣晚脸色微变,诧然问:

    “这、这不是我送予督主的绣帕吗?如何在公子手上?”

    顾云汐凄凄冷笑:

    “上回你走后,督主拿出来叫扔了。我见丝料名贵,丢了可惜便留下了,倒是一直没用上。如今你既回来,东西还你。嫣晚,你记住,督主向来只用素帕。”

    被顾云汐异样的眼光盯得心头发紧,清眸里怨毒的厉色如昙花绽放,一闪而逝。

    颔首低眉,嫣晚一声不吭,默默将绣帕收了回去。

    顾云汐神色凛凛,说一声:

    “我过去找督主,有事与他讲。”

    嫣晚听见含笑道:

    “督主尚未安置,公子自去便是。奴婢将碗盘送去厨房,随后也过去伺候。”

    顾云汐大步迈出门去。

    背后,嫣晚促狭了双眸,迸射出犀利寒光。玫瑰唇畔傲然疏扬,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杀人诛心,不过尔尔

    信步在空房中走了一圈,阴沉的目光逐一扫过房间里的陈设。

    小阁内陈设精巧奢华,可见那大太监确是对她花了心思。

    嫣晚心理活动不停,逐将注意力移向了梳妆台上一螺钿首饰盒。

    她素日里俱是男装,也需金银首饰吗?

    嫣晚心生好奇,打开首饰盒翻看。红绸的内衬上只躺了几枚绾发的素簪,其中一枚较为奇特,霎时捉了嫣晚两眼。

    是枚木质发簪,簪头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无论再如何精致,一眼便能看出,是世面上没有的手制品。

    纤纤兰花指翘,轻拈着木簪,嫣晚睨眸嗤笑。

    难不成,这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还会这般灵巧的木艺活计?

    顾云汐疾步走至督主院中,推门而入。

    冷青堂正侧身偎在床上看书。听到房门有动静,抬眼看时,顾云汐已经风风火火进来,立在了床头。

    “起来了?”

    他澹然的问,对她遍布汗水的消瘦小脸上目不转睛。上面满载的种种苦闷、失意,令他的眼眸骤然疼了一下。

    “……”

    顾云汐只是望着他不说话,干到起皮的嘴唇颤抖不停。

    “听说你累得昏倒,如今才起来,可别再受风。太晚了,回去吧。”

    冷青堂面色无澜的说,看似关切,实则将人生生向外赶。

    语气太冷,冷到没有温度,不带一丝情愫。

    顾云汐被这凉意袭人的一句话冻到无所适从,怔怔高挑羽睫,哑然注视冷青堂缓缓垂了眼,继续将余无温的眸光滞于书上。

    一时间,四下沉寂。

    那男子依然五官英俊非凡,散着墨发,全身雪白寝衣,潇洒落拓如谪仙,与她记忆里、与她装在心里的那人,一般无二。

    唯一

    不同之处,便是此刻的他,神色冷漠如恒古不化的坚冰,每一眼神、每一句话乃至连每一寸呼吸,都是寒凉无温的。

    “督主……我只想问您一件事……”

    顾云汐呆呆的等在床边,若是透明的空气般,被他忽视。

    “问吧。”他答得风平浪静。

    “您那次送嫣晚回宫,是为我……还是为东厂?!”

    戚戚之声令冷青堂隐隐抽搐着剑眉,眸光如朗朗星辰,在幽深的眼底闪烁明灭。

    半晌得不到回答,顾云汐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更为浓重一层,复问:

    “究竟为我,还是为东厂!”

    他曾经说过,他的心中只有她,他会处理好嫣晚的事,要她信他

    那时她便坚信不疑,督主为了她,将那女子送回了宫里。为了她,不惜得罪钱皇后。

    若非嫣晚今日提点,顾云汐从不相信,督主那种做法,还会揣着旁的目的。

    直到此时,她站在他的眼前,被他浑身散发的寒意冻到手脚颤栗,冻到透心的凉,她还是不想去怀疑,期盼着他能够亲口对她说,说出她心目中期盼的答案。

    终于,在她惴惴不安与祈盼的目光中冷青堂徐徐抬眼,四目相对间,语气淬着些急躁:

    “为你还是为东厂,有何重要?已然是过去之事了!”

    “对我很重要!我要知道答案,要您亲口告诉我答案!”

    顾云汐执拗的说,清浅的眸光流淌着悲伤,牢牢逼向他,毫无松懈、不肯退上。

    冷青堂紧锁剑眉,表情纠结,仿若是个棋~牌老手,兀然被人看穿了底牌,懊恼、羞愤、愧意的表情交织一处,眼白布满血丝,已然溃不成军。

    沉寂一刻,他将脆弱洇红的眸光移到旁处,沙哑沉声:

    “丫头,别逼我”

    顾云汐双眼圆瞪,神色须臾的恍惚。趔趄后退两步,她将斗大的杏眸微微敛起,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她已知道答案了

    长睫抖了两抖,被眼中弥出的凄迷水雾染湿。隔着那层水雾,他的样貌变得模糊,变得叫她一时之间看不清。

    容颜近在咫尺,如此陌生。明明只有五步距离,两颗心好像已远隔天涯海角。

    顾云汐徐徐转身,潸然泪下。

    背后,他的声音急急扬起来:

    “丫头,我不能失去东厂!那里凝着我十年心血,你该知道它对我的重要!”

    静了一刻,他又说:

    “丫头……别离开我!”

    颤巍巍的破碎声音,压抑着全部情绪的释放,化作绵绵无力的祈求,落在顾云汐儒软的心上,却像是沉重一击。

    别离开我

    她不敢回头去看,看床上那个虚脱不堪的陌生人。豆大的泪珠纷纷扬扬落下去,摔在地上碎成数瓣。她决然推门,夺路而逃。

    房里,冷青堂表情颓然,好像一尊无心无温的木雕匐在床头。手上陡的松弛,书掉在地上,他已无力去捡。

    沉默的看向空荡荡的门前,那处地上的两摊湿,正于视野前模糊起来。

    整颗心莫名的疼,磨人的感觉很快侵遍周身,磨到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颤抖。

    顾云汐一口气跑出院子。泪水在枯萎的小脸上肆意弥漫。她倔强的仰头,愣将满眼的泪水,生生吞进肚里。

    晚空如墨,幽深而广阔,无涯的苍穹上星子罗布。这灿烂夜空,像极了他的双眼,清澈、璀璨,神秘且诱惑。

    她对着星空凄凄的笑。

    曾经,我以为我不再渺小,我以为我已强大,大到抬手间便可拥有你的温柔。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星空是冷的。我依然渺小,依然不曾于抬手间触碰到这片星空,更不曾拥有过,星空的温柔……

    是夜

    冷青堂独自在屋中,人定的时辰才浑浑噩噩的将要睡着。

    幔帐外垂下一道欣长黑影,使他昏昏沉的神经猝然警醒。

    “谁”

    高声喝嚷的同时,人已劈帘起身。

    幔帐另一端,是仙衣火红的玉玄矶。

    冷青堂了解国师。能避过提督府几重值夜侍卫的耳目,不着夜行衣便闯入他的寝房,功夫实属了得!

    冷青堂眸光转厉,肃然道:

    “未经召唤,你怎可擅自与我见面?”

    玉玄矶桀然若笑:

    “冷督主好大的官威!今日玄矶未有召唤便与此处现身,实为向督主送还一样东西。不过听闻府上有喜事一桩,顺便向督主大人道声喜。想来春暖时节,冷督主也是桃花旺运,左拥右抱羡煞旁人。”

    “你到底何事!”

    目睹对方就快翻脸,玉玄矶微微敛了笑脸,右手倏地扬起。

    轻风擦冷青堂面颊而过,他抬手接住掷来的东西,借着月色低头去看。

    是他亲手缠在顾云汐腕上的红绳,两颗金豆陈在夜色里,斑驳出微弱的黄光。

    冷青堂皱眉:“你找过她?!”

    “别误会,是她主动登门蓬仙观来找我!”

    玉玄矶挑了一侧眉眼,笑意寒凉中透着几分得意。

    冷青堂瞬间脸色阴沉,眸色暗了暗,沉吟之声透着威压:

    “别打她的主意!”

    “你吃味儿了?”

    玉玄矶一双清眸在夜色中凝着幽冷的光辉,紧紧锁牢冷青堂怒意森森的容颜: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无非是要问你,她到底是谁?!”

    骤然收起嘲笑,玉玄矶神色肃然,声音沉冷的问:

    “你将她女扮男装带在身边,仅仅只是因为喜欢?”

    冷青堂扭头不再看他,硬声回答:

    “她是谁不关你的事!你的任务,便是做好你该做的!”

    “华南赫”

    玉玄矶终被对方出奇的冷静与淡漠逼到火起,拂袖低喝: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宫闱肃杀向来残酷,春宴之事你该吸取教训,别再惹火上身!别忘了我大哥为谁而死,我又是为谁,付出怎样的代价!”

    冷青堂幽幽吐口气,语气平淡道:

    “我不会忘。”

    “还有一事,你为何将蛟珠梨的制作方子传予她?!”

    “你在说什么?”

    冷青堂转而惊诧,疑惑的眸光蓦地投回,视向玉玄矶忿忿不平的脸上。

    “别装了!她都已经亲口承认了。为给你做蛟珠梨,跑到我的道观诓走一整罐陈年梨雨!怎么样,她做出的东西,滋味如何?”

    玉玄矶盯住冷青堂迷惘不已的俊逸脸庞,寒冰冷笑逐渐漫起一丝凄凉。

    彼此间沉默不语。

    一刻,玉玄矶转身,低迷之声自带无限幽怨:

    “赫哥哥,红绳上玲珑扣的编法,还是小时候我教你的。那时每次问起,你都说你学不会……”

    冷青堂一晃失神,望着掌心上的红绳说不出话。再抬眼时,玉玄矶已消失无踪

第三十四章 伤口复发

    阳春四月,月末。

    几场春雨绵绵,草长莺飞,花木芬芳,正是踏春赏花的好时节。

    日暮,大门灯笼一家接一家的点亮起来,被徐徐晚风,吹得左右摇摆。

    街头巷尾遥遥看去,一路灯火在昏昏夜色中婆娑烁动,蜿蜒曲回,如一条发光蛰伏的长龙。

    顾云汐接到消息,如约赶至抱月酒楼,在包间里与顾云瑶、赵安、颂琴见面。

    这三人,皆是一身普通内侍装扮。

    “云汐!”

    “姐姐!”

    姐妹再次相见,相互执手。

    顾云汐晦暗的眸光一亮,上下打量顾云瑶的装束,几分欣喜的神色揉着一丝担忧,淡眉若蹙道:

    “这样做太冒险了,姐姐不该这时辰出来!”

    顾云瑶莞尔,清眸映着烛火,光泽深浅不一:

    “我们姐妹相互惦念,上次是你入宫见我,这次便是我出宫来见你。这间酒楼旁边便是赌坊,听赵安说,宫里每到夜间换值的时辰,都有内侍买通宫门守卫,偷偷放他们出宫赌钱。赵安便是以此为借口,带我乔装出来看望你。”

    “可是很晚了,万一皇上找你,又当如何?咱们姐妹既然见到了,你看我过得挺好,便是放心了!此刻你还是快快回宫吧。”

    顾云汐左思右想,总归担惊受怕,拉起顾云瑶就往包间外面拽。

    “哎!”

    顾云瑶中途止步,柔和的手掌落到妹妹手背上,绵绵拍打,劝慰:

    “你放心,皇上早有安排,今晚到储秀宫看望小皇子,断不会再往晓夜去。”

    一壁说着,一壁将顾云汐引回桌前坐好。颂琴将热茶敬予顾云汐。

    姐妹落座,顾云瑶举杯抿口茶,恬静的目光投向桌子一侧的顾云汐,认真的看着。

    顾云汐察觉到姐姐神色异样,立刻眼眉飞扬,摆出欢天喜地的劲头,咧嘴笑道:

    “都怪信儿来得突然,我来不及准备。若时间富足,我亲手做几样点心带给姐姐,想来你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

    一刻安寂

    顾云瑶牢牢看住妹妹,眼底清浅的光寸寸柔软,逐渐化作了粼粼水波,在眸前薄薄的覆了一层。

    无论顾云汐如何压制、如何伪装情绪,她的容色总归骗不了人。

    才一月时间,当初于皇宫阚芳亭中意气风发、英气逼人的小番卫,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刻,她是那般颓然落寞,肤色萎黄,双眸幽暗无神。

    顾云瑶眼眶染红,语速缓慢的哽声道:

    “我总在想,你我上辈子定是一对感情要好的亲姐妹。再投胎时喝过孟婆汤,便在轮回道上走散了,这一世才没再做亲姐妹。

    然,你我的情分却比亲姐妹还要亲。你如今有事,我怎可袖手旁观,安心待在宫里?”

    顾云汐霎时垂眸,鸦羽长睫扑扑落落,鼻翼“簌簌”翕动几下,立时就有几颗泪珠子滚进热气腾腾的茶杯里。

    赵安垂手立在顾云瑶身后,瞧见了,神情逐的一沉,暗自叹气。

    关于东厂提督与坤宁宫宫人结为对食之事,早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今儿个顾云瑶冒险乔装出宫就是为着此事。她知道,此刻妹妹云汐的心必是倍受煎熬,急需有人陪在她的身边。

    顾云瑶眼望云汐,手拢茶杯,声音轻柔:

    “当初我便说过,冷公公为人心机太重,非可托付终身之人。如今,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顾云汐眸色微滞,涩然笑笑:

    “他有他的难处,为解东厂围禁之困,我理解……”

    眼见妹妹仍

    是执迷不悔,顾云瑶不禁懊恼叹气,沉声道:

    “左不过在他心中,你远没有他的东厂重要!”

    顾云汐听得心房剧震。姐姐的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顾云汐感觉此刻身体正被无数利剑凌迟,千刀万剐之痛究竟滋味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

    ……

    一盏茶的功夫,顾云汐将春宴过后冷府发生之事,与顾云瑶讲了大概。

    顾云瑶认真聆听,惊叹连连。待顾云汐全部述完,顾云瑶不语,聚精会神作沉思状。

    陡然间,她问起:

    “那名叫作嫣晚的女子,可有查过她的底细?”

    顾云汐眸色微敛,笃定答:

    “听督主说,之前派线人仔细查,确是干净,入宫未及一年。想来钱皇后宫里用人,也会在遴选过程严格把关。姐姐,你是感觉哪里不妥吗?”

    顾云瑶凝眉,容色深沉:

    “我有种感觉,那女子不似善辈。她既从皇后宫里出来,为何偏要跑到你房中,与你那般推心置腹?连带皇后以她为棋这等事,都要摆在桌面来讲,你不觉有欠妥当吗?”

    顾云汐垂眸,表情谨慎:

    “倒也挑不出什么来。原本初次入府时,任谁都知她是宫中派来的眼线。想是二次回来,她也知自己身份不是秘密,索性为图自保,才在我面前做小伏低。毕竟我跟随督主已久,最知他的起居习性。”

    顾云瑶摆手嘱咐:

    “万事还需多加小心。宫里面的女人,终日活在你争我夺,见惯了尔虞我诈,哪个不是生得七窍玲珑心?云汐,务要自己留个心眼!”

    “嗯,姐姐放心。”

    顾云汐微微点头,眸光放远。

    赵安见时辰不早,一旁提醒:

    “主子,该回了。”

    姐妹两个相继起身,十指相携。别离在即,俱是不舍。

    顾云瑶又是落泪,继而神色一凛,化作怒火中烧之态。

    眼眸眯细,眸光骤然如刃的锋利,淬着森森恨意。她阴声说道:

    “我不会放过冷青堂!当初他逼我入宫,毁了我、害了赵安。如今他又负了你,日后于宫中见面,我定然不会与他好过”

    “姐姐!”

    顾云汐神色惶惶,扯住她的手臂,容色哀婉的祈求:

    “这事不能怨他!他没了司礼监掌印之职,若然再失去东厂,他便真的什么都没了!你不要对付他,我从不怨他!”

    “傻妹妹……”

    顾云瑶清眸之中泛起水光,微颤的玉手抬起,轻抚云汐失血干涩的脸颊,声音戚戚:

    “就算他没了掌印一职、没了东厂,可他还有你。而你……在你心里,失了他便是失了全部,不是吗?”

    “姐姐……”

    顾云汐再无话说,泪水肆意夺眶,一头扎进云瑶怀中,失声痛哭。

    顾云瑶静静搂着她,轻浅说着:

    “我恨他!只因他原本爱不起,却要留给你希望。”

    顾云汐回到冷府,迎头碰上小太监康海。

    “爷怎么才回?”

    他形色匆匆,看上去正为着什么事焦急不已。

    “怎么了?可是督主有事?”

    顾云汐不免心头一紧。

    “哎呦,可不是吗?我和您说啊……”

    康海骤然顿步,瞧瞧四下无人,便凑近过来,附耳对顾云汐低声说:

    “爷的伤痂前几日才掉,原本以为好利落了。今日过晌午,爷说身上不对劲,让我传来江太医。一查伤口,才长好的地方竟然出疹溃脓了。宫里那位对食就说,是

    喝了您做的羊骨猪肝汤所致,派我四处寻您。这不,折腾我来来回回四五趟了!”

    “怎会如此?”

    待康海委屈的抱怨了一通,顾云汐拉起他直奔督主房里。

    江太医、程万里、萧小慎、晴儿与嫣晚都在,加上伺候的小太监两人,站了满满一屋子。

    看见顾云汐随着康海推门进来,嫣晚唇瓣抽动,挑帕抹起眼泪来。

    晴儿走到顾云汐身边,神色怨愤,低头抱住她的一只胳膊。

    顾云汐茫然环视满屋的人,经嫣晚一哭闹,此刻多少有些紧张。

    冷青堂在床上侧身,单臂撑在垒高的被垫上。见状沉了脸色,低喝道:

    “哭什么!本督还没死呢”

    嫣晚嘎然止声,身形抖了两抖,默然勾指,搅动手中的帕子。

    “督主……”

    顾云汐怔怔走到床头,他那张肤色不正的瘦脸立时冲入她的瞳眸。她只觉惊然,一时半刻不知再说什么。

    江太医在一旁,和颜问道:

    “云官儿,午膳你为督主备的羊骨猪肝汤,放入何种配料,如何煲制,说来与我听听。”

    顾云汐颔首,据实回答:

    “羊骨一斤,热水焯过,投滚水文火炖制骨酥。猪肝二两切片,焯去血水入姜汁腌一刻时辰,入羊骨汤,投马蹄、茅根与紫苏叶同炖。少时盛汤,点盐、麻油、碧葱花。”

    顾云汐刚说完,那处嫣晚诧然惊呼,一双美目圆睁:

    “云公子,你打理督主饮食许久,合该知晓春暖时节,食补最忌发物。督主眼下伤口才好,你又是羊骨又是姜汁的,岂会不勾出旧患吗?”

    “我……”

    顾云汐刚要说话,江太医猝然扬声道:

    “这食疗方子想来无错。羊骨、猪肝性温入脾经,最是补血益气、强健筋骨。春暖时节万物虽是蓬发,然云官儿在汤料中辅以紫苏叶、茅根与马蹄几多清凉败火之物,可起到温寒相抵之功效。按理说,并不会致督主旧伤发作。”

    嫣晚不甘的紧咬了下唇,一刻又道:

    “那、那是什么原因?我才到府上侍奉督主便出了岔子,这要是宫里来人问起,要我如何开脱?”

    说话间,犀利的眼光直怼顾云汐。

    顾云汐面色霎时有变,紧张、羞愧之意显而易见,心口起伏不定。

    冷青堂俊脸板起,厉声开口:

    “你不说,这事便传不到宫里,你便不需为自己开脱”

    嫣晚娇滴滴的容颜凝成一脸的无辜,倏然间跪于地上。

    “滚出去……”

    冷青堂厌烦的剐了 她一眼,垂目对众人道:

    “都出去,云官儿留下!”

    大伙纷纷退出屋。

    顾云汐静立一刻,惶惶的问:

    “您的伤口疼不疼?”

    “……”

    他骤的抬眼,紧盯她那张枯黄干瘦的小脸。

    “你去哪儿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欢跑出去。”

    他突然问话不着边际。

    顾云汐嘴唇动动,却没回答。

    她不想将裕昭仪冒险出宫与她会面之事告诉此时的他。姐姐嘴里,横竖说不出有关他的一句好听话来。

    等了会儿,冷青堂俯身,从枕下摸出个东西,托在手上朝她伸去。

    是她遗失的红绳。

    顾云汐双眼即刻现出十足惊喜的清辉:

    “您在哪儿找到的?”

    冷青堂牢牢锁定她的五官,像是密切审视着那处瞬息变化的表情,再次问:

    “十五日,你去过哪里?!”

第三十五章 药,不能喝

    冷青堂凝眸,注视顾云汐骤然变色的一张脸,语气似有加重:

    “那一日,你到底去了何处?”

    “……闷了,随晴儿逛集市了……”

    顾云汐幽声说着,眼底漾过细微慌张,恰被冷青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捉到。

    凤目兀然睁大,沉静黑眸,掠起一道冷光。

    顾云汐极不自然的垂目,望向督主掌心一抹咄红:

    “您究竟在哪儿找到它的?”

    “院子里,被晨扫的下人捡到。你也太不小心了……”

    未曾抬头,她便听得督主那抹云淡风轻的靡音中渗透一丝冰冷。又见他展臂,示意她走近。

    顾云汐紧张不已,自知扯了谎。眼睫抖动两下,像只听话的傀儡,木然迈步走近,由着他托起她的右手,动作轻柔。

    正要为她重新缠上红绳,她却突然将右臂收回。

    冷青堂惊诧,俊脸沉寂,眼中沉浮着阴冷的雾霾。

    “不愿?”

    注视茫然高举右臂、神色无措的女孩,他凉薄的挑声问道。

    “……最近府中事多,戴着它总有不便。做活不停摘了戴上,难免再丢……”

    顾云汐低眉垂目,幽幽说。

    冷青堂徐徐点头,挽唇轻笑:

    “最近委实累到你了。如此,我的起居便交嫣晚,三餐饮食由府中厨子打理。你好好歇着,想要出去、去哪里,事先务要报与我知。”

    顾云汐错愕的高挑眼帘,盯向督主冷冽无温的容颜。一刻紧抿嘴唇,重重点头:

    “遵命!”

    冷青堂将托了红绳的手臂向她伸近,清冷的眸光投在她脸上,暗含一丝威压。

    顾云汐无声的接过红绳,于掌心攥牢,转身预备离开。

    “丫头,我让你锁在心里的话,你可还记得?”

    蓦然,他在身后问起,声音暗哑。

    顾云汐在门前顿步,幽暗无光的心底泛起一丝涟漪。沉默过后,漫声道:

    “您说过太多……我已记不得哪句!”

    看不到督主的表情。只感觉陡然有两道幽怨至绝的冷光,从背后直射过来。

    周遭骤然安静。

    最终,她决然推门走出去,不带一丝留恋。

    屋里,冷青堂缓缓阖了眼,冰冷的手掌抚上胸口,身心似是受到重创般,神色萎靡而痛苦。

    顾云汐在回廊遇到江太医,他正要赶回太医院。

    顾云汐向他问起督主的伤势情况。

    江太医只作摇头:

    “从伤口表症来看,所幸只是溃脓感染。方才,在下已差人对督主所用之饮食器具做过细查,然并无异常处。究竟何处出现纰漏,暂且无定论。”

    “这便怪了……”

    顾云汐垂头,表情迷惘不安:

    “督主方才已吩咐府中大厨打理他的三餐,如此定是认为我伺候不周。”

    江太医浅笑摇头:

    “你该明白,督主有意疏远你,凡事不再让你插手,那是在保护你。”

    顾云汐惊然,抬头迎上江太医慧黠的两眸。

    “云姑娘,在下有一言忠告。姑娘需知谨小慎微,防人之心不可无。”

    凝声说完,江太医举手轻拍顾云汐肩头两下以示鼓励,便背起药箱,孑然远去。

    顾云汐蹙眉,表情微有凌乱。低头,双眸内清浅流光驻足于掌心的红绳,若有所思。

    晌午才过,顾云汐在房里看书,晴儿一旁拾掇东西,口中念叨着:

    “姑娘上床眯会儿吧,才吃过饭便用上功了。大好天气,总闷屋里也不怕长毛。过会儿我陪您上街转转。”

    顾云汐皱眉,目光不曾离开书页:

    “不去!想出去还要与督主打招呼,我不愿去他屋里!”

    “如今他都有了对食,难不成还要将您女扮男装,锁在府里一辈子不成?女子青春如流水,就这么几年光景,您就不为自己的事多做考虑?!”

    “你瞎操什么心!”

    顾云汐听得心烦,起身往外走。晴儿追到廊下:

    “您干嘛去啊!”

    “找吃的”

    “这才吃过晌午饭……”

    顾云汐快步赶往厨房。顺墙角走过,自半扇打开的窗棂向里面瞧,便看到一

    道婀娜的人影。

    是嫣晚!

    顾云汐本能的闪身躲到窗后,一只眼斜睨,偷偷向里窥探。

    这几日府中怪事不断。想到裕昭仪与江太医的叮嘱,顾云汐越是觉得嫣晚可疑。

    顾云瑶曾说,那女子刚刚二次入府便私下里对顾云汐推心置腹、百般讨好,太过匪夷所思。

    晴儿又说,督主伤口溃脓事出,那女子极力将责任往顾云汐身上推,太过匪夷所思。

    而顾云汐心中,最感觉匪夷所思的,还是那女子初次入府时曾向她展示《珍馔琳琅录》一事!

    那时她记得很清楚。她看过书册,要嫣晚将其放回原处。可当她为换傅丹青的画像,到督主书房再去寻它时,却是在四层屉最低一层发现了它。

    由此可见,嫣晚在撒谎!那本《珍馔琳琅录》,最开始就非被她无意中碰掉在地上!

    她到底抱有什么目的?

    顾云汐被自己的种种猜测吓到寝食难安,于是每到督主三餐用膳、用药的时辰,顾云汐都会俏生跑到厨房,暗中观察。

    她的这种心思不便与晴儿讲明,晴儿心善但是嘴太大。

    如今在厨房里逮到嫣晚,还真是让顾云汐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厨房里药气弥漫,该是督主用药的时辰了。

    以顾云汐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嫣晚弓身的背影,该是在小火炉前面,两臂颤颤的,不知正忙什么。

    等了一刻,终见嫣晚侧身,左手藏在右臂的宽袖中,像是一番摸索。

    “嫣晚!”

    顾云汐忍不住于门外现身。疾声喊时,人已冲到她的眼前。

    嫣晚玲珑的身躯猝然一震,像是对顾云汐突然出现感觉极为震惊,整张娇媚的两旁立刻变得煞白,额头落满汗珠。

    她这表情正中顾云汐下怀。

    “你在做什么?”

    顾云汐神色肃然,清冷的目光紧盯嫣晚一刻,便转而滑向火炉上正“突突”冒热气的药罐。

    药盖子被打开了!

    一股奇异的药香正从“汩汩”沸腾的药汁中溢出。

    嫣晚逐渐恢复镇定,可脸色似是失血一般,仍有些病恙的惨白,嫣然一笑道:

    “药煎好了,我过来取。”

    “你刚刚在药里放了什么!”

    “云公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嫣晚笑得灿烂,眼中有冷利阴芒闪过。

    一小太监从外面进来,说是来取督主的药,嫣晚示意他到火炉上取。小太监还没挨近火炉,顾云汐抬脚就将药罐子蹬翻了。

    “这药不能喝”

    罐子碎片、草药、汤汤水水、干的稀的撒了满地。

    小太监吓得不敢再动。

    顾云汐冲到嫣晚面前,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令顾云汐瞳眸骤缩,慌忙撒了手。

    嫣晚浑身软如烂泥,汗津津的瘫坐在地上。丝丝鲜红的血,从右手的宽袖里向外殷出来。

    顾云汐怔怔看着嫣晚痛到五官拧结,被小太监搀扶着逃出了厨房。

    望着一地狼藉,顾云汐表情惊愕。

    不大会儿,康海来传顾云汐,要她立刻去督主房里。

    赶过去时,她看到萧小慎正立在廊下,神色凝重的向她递个眼神。

    房里,嫣晚坐在督主床边,刚刚容色苍白的小脸此刻透着一抹红晕,小太监正为她受伤的右臂缠伤带。其余两个守在旁边,等候吩咐。

    “以后别再做这等傻事了!民间术士之方不可轻信。好端端的皮儿,赶明弄出疤痕来,本督看着也会心疼……”

    顾云汐进去时,正撞见督主侧卧,带着清素的笑意,用素白的手帕为嫣晚轻蘸擦拭腮边的泪迹。

    顾云汐脸上一热,觉得两眸像是被蜂刺螫到,没命的疼。

    冷青堂转脸隐去好看的笑容,淡淡对顾云汐道:

    “本督方才已吩咐小慎带你去东厂。过会儿你便收拾一下,以后没有传唤,不得回提督府来。”

    “……”

    顾云汐怔然。督主的话好像冰冷的利刃,割据着她堪堪羸弱的心。

    半晌,她眼眶湿红,冷笑:

    “您若要赶我,不如放我走得更远些。从此,各安天涯!”

    冷青堂猛的举目,目光如芒,浑身散出一股子寒气,令人颤栗。

    “终日无事,只会疑神疑鬼,本督要你去东厂思过!”

    多日的漠视,无端指责,终招致顾云汐忍无可忍,手指嫣晚,泪眼茫茫的对督主吼:

    “凭什么我去思过?!我疑神疑鬼?明明是我看到她在您的药罐里面放了东西,她右手的袖带藏着什么,您自己去查!”

    冷青堂残忍的勾唇,神色不屑:

    “嫣晚你自己说。”

    嫣晚颔首,表情几分拘谨,几分羞涩:

    “妾身听老辈人讲,人血入药,最治疑难杂症。想来督主伤口发作,江太医一时半刻查不出症结所在。妾身想要督主早日大安,故自割手腕,以鲜血入药。”

    说罢,她慢吞吞撩起宽袖,露出裹有伤带的右臂,上有一抹浸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顾云汐顿时呆若木鸡,再无话说。

    嫣晚随即拢了宽袖,弯眸微笑道:

    “督主不必恼火。想来确也没甚大事。云公子素日打理您的日常饮食,亲力亲为久已成为习惯,凡事谨慎,也是出自对督主关心。妾身只愿误会澄清,督主一切无恙。即便妾身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这正是煽风点火的话。

    顾云汐立刻恼羞成怒。一步一顿逼向嫣晚,眸光清冷,厉声质问:

    “你在演戏!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公子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嫣晚容色惊恐委屈,嘤咛反驳了句,扑到督主身前。

    眼见督主展臂护她,顾云汐心情大跌,更是气急败坏:

    “你不懂?!你是皇后宫中侍女,那日你假装不识字,故意引我去看裴如是那本《珍馔琳琅录》……”

    怒吼戛然而止。

    顾云汐愕然掩口,无措的眼神缓缓移向督主。

    果然,他面色沉寂幽冷,双眸紧睇顾云汐无以名状的脸色,内里寒芒迸裂。

    突然间扬臂,他将身旁小太监手上的托盘掀翻在地。

    诸多盛放药粉、药水的瓶瓶罐罐摔为碎片。

    果然是她!她偷看过那本书,学到“蛟珠梨”的制作方法。也是她,主动去找玉玄矶

    “不准再进我书房!滚!马上滚”

    漫天嘶吼,令地面都在颤抖。清澈凤目被怒火烧得通红浑浊,向烙铁般灼痛了顾云汐的心。

    她不再做声,不作任何反驳与抗争,转身跑出去了。

    一时间房里气氛更为凝重。

    嫣晚见危急已过,忙钻出督主怀抱,陪出笑脸吩咐在场的下人道:

    “算了!没事了、没事了,大伙都去忙吧!督主需要静养,都散了吧。”

    待他们离开以后,冷青堂浅笑深沉,对嫣晚勾勾手。

    她乖巧的走近,被他拉到床前坐下。

    他托起她的小手反复细看,眸中光辉被一片浓长眼睫遮挡,叫人看不分明:

    “云官儿打小跟在本督身边,是本督把他宠坏了。刚才他言语失态惊到你,别在意。”

    嫣晚容色娇羞,清笑莞尔:

    “妾身明白。云公子年少有为,受督主宠爱也属理所应当。妾身已为督主对食,愿以真心相托,只求垂怜,能得督主半分宠爱,妾身也已心满意足。”

    冷青堂复又拥嫣晚入怀。

    “今日你受委屈了,想要什么奖赏,说来听听?本督自会赐予你。”

    他的说话声调靡丽悠长,似有无限情愫旖旎其中。倏然,凤目中精芒一闪而过。

    嫣晚头枕督主胸口,淡定眯眸,玫瑰唇畔轻柔翘动:

    “前些时候妾身到云公子房中送粥,彼时见他正把玩一只别致的木簪。问他,便说是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物。妾身见他爱惜不已,就道是督主相赠之物。如今督主既问起,妾身便求您也赠一只予我,可好?”

    “木簪?”

    冷青堂脸色微诧,黑眸中凝起不解之色。

    “怎么?那木兰花的木簪,并非是督主所赠?”

    嫣晚撅嘴,美目睁大,疑惑的看向他。

    冷青堂眸光闪烁,澹然若笑:

    “不过木簪而已,好说!回头本督送你一只便是。”

第三十六章 明日此时,我来接你

    程万里急匆匆入提督府,赶到督主房中。

    冷青堂坐在桌边安静的喝着参汤,肤色白得异常。待老程见过礼,他便放了碗,双目凝向桌面兀自道:

    “暗卫带来消息,自南疆找到两位贡女,明日直抵洛水,不出五六日便可进京。你让三番赵无极做好接应准备。”

    程万里不解,诧异的眼神从督主的侧脸移开,看向于那面忙碌的嫣晚。

    她正将督主的两件便袍叠起,放入檀木衣柜中码得整齐。每一动作极致轻柔优雅,像副养眼的画面。

    程万里记得,督主从前并没在这女子面前与属下提及公务。

    陡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督主又在吩咐:

    “时辰差不多了,嫣晚,你去吩咐厨房备饭吧。今日万里留下,陪本督同用晚膳。”

    嫣晚那面颔首,轻浅回应一声,翩然福身后细步出屋。

    见她出了院子,程万里向督主凑近,神色颇是担忧:

    “督主,您的身子可还好吗?”

    不是他太过操心,自打进屋见到督主的第一眼,他便感觉他的脸色很不正常。白里发青,如同死灰般黯然无光泽,绝非是健康体魄该有的。

    前日还听江太医说起,督主伤口溃脓的地方已经愈合,如何精神面貌反而会每况愈下呢?

    冷青堂神色肃然,惨白失血的嘴唇微微扯动:

    “万里,本督中毒了!”

    “什么?!”

    程万里震惊,瞪到斗大的双目镶在黝黑的皮肤间,白灿灿的更显人:

    “怎么会?您的伤口,不是已然长好了……”

    “溃面愈合之时,毒已侵至五内!这些时日,本督的身子,全靠这碗血参汤吊着……”

    冷青堂低低说着,眯细的两眸映在姜红的汤汁表面,散射出幽幽寒光。

    “趁本督不备,在本督身上下毒,也算她的能耐了!”

    程万里怒意沉沉的盯向门外,狠声道:

    “属下即刻就去向她要来解药,然后杀了她”

    冷青堂淡笑摆手:

    “解药断不在她手中。江淮安与医圣在为本督配置解药,眼下独缺一味羌乌蕨,已派人到西夷去寻了。”

    程万里魁梧的身形摇曳两下,顿觉双脚如同踩了棉花,险些倒地。

    冷青堂眉目微动,突然问起:

    “云汐近日还好吗?”

    “督主放心,她在东厂一切都好。”

    冷青堂点头,缓缓端碗,又咽下几勺参汤。再开口时,轻浅的声音有了一丝疲惫,令闻者内心发惨。

    “本督将她赶去东厂,便是不想她看到本督如今这副鬼样。且她找到了她娘亲留下的书,她的身份秘密早晚会被那伙人发现。只有留在东厂里面,对她而言才最安全。”

    程万里听得心如刀割,眼底一阵发热,急忙重重吸口气,才将悲伤压下去,对督主道:

    “云丫头聪慧,她定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冷青堂艰涩的勾唇,轻笑:

    “寻药的人至今未归,时间不多了。本督明日便去东厂,将事情交代清楚。”

    东厂,掌灯时辰

    顾云汐背上一囊子葡萄酒,搬长梯爬到房顶上。

    到东厂这几日,她每顿必和挡头们凑在一处,学着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划拳猜酒谜。

    大伙知她心情不爽,索性由着她闹,任她醉生梦死。

    然天下酒宴,终有一散。繁华过后,便又剩她一人,独守悲伤。

    南院里景致如故。

    自从她随督

    主去了提督府后,这间小院全靠厂役孙秉一人打理。

    禁足刚解除,孙秉便告假还乡了。所幸晴儿女扮男装,时刻陪着顾云汐,终日里叽叽喳喳的,确是不闷。

    顾云汐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若心情愉悦之时饮酒,两三杯下肚兴许就会醉倒。而不开心之时,反倒是越喝人越清醒。正如此刻的她!

    拔了木塞,顾云汐举了酒囊,向口中猛灌几口葡萄酒。

    酸酸甜甜带着一丝酒酿的液体,却尝不出从前的味道。

    该是咽得太猛,一口呛到喉咙。顾云汐没命的咳,眼泪就在这一刻,止不住猛淌。

    她仰躺下去,面朝夜空。

    月明当空,苍穹浩瀚,繁星点缀,白芒斑驳闪烁,如同无数晶莹剔透的眼睛,俯视着渺小孤独的她。

    还记得除夕之夜,她被那俊朗的男子抱到此处来,顶着晶莹飞舞的冰璇,二人紧裹毛裘相拥着,边饮酒边看满天火树银花。

    如今此处依旧,琼浆依旧,漆黑茫茫的夜空,少了那男子、独剩了她!

    每一幕萋萋回忆里都有那道湛青身影,为她悉心挑破满手水泡、温柔替她包扎、一口口喂药、一颗颗砸着核桃……

    此时,那温润男子又在哪处?或许,正与府中娇滴滴的女子深情依偎,已然记不得某处尚有一人,正为他苦苦守候……

    顾云汐感觉胸口闷痛,不敢继续臆想下去,安静的阖眼,将思绪放空。

    瓦片发出轻微响动,有人在她身旁坐下来。

    督主

    顾云汐惶然中带有一分惊喜,慌忙睁眼去看。

    那道落拓挺拔的身影全副墨色劲服,却是年少英俊的陆浅歌。

    寂静的紫眸一如上方广泛的夜空,迎上她水光粼粼的杏眸,接着便荡过一波怜惜的微涟。

    “每次见你时,你都是满脸憔悴……”

    剑眉轻拢,他幽幽开口,音色若梵,于静静夜色中潺潺的流淌。

    顾云汐垂眸不语,不想陆浅歌察觉到她眼底无抵的失望。

    “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抢过她的酒囊,饮了几口几口,擦嘴道:

    “我想你,便到提督府找你,却意外看到另一女子!”

    说话间挽唇轻笑,好看的笑容里揉了些许的得意之色。

    又见顾云汐神色难过,便有所收敛,握了她的手柔声道:

    “云汐,那阉人根本不懂珍惜你,他不知你有多好!陆大哥在乎你,和我走吧!”

    顾云汐眸色闪过一丝惊乱,冰凉的小手从他掌心中迅速逃脱出来。举头,认真望向他。

    男儿俏,一身皂。这话原没有错。

    黑色劲服,将陆浅歌欣长完美的身材勾勒到绝好,其风采并不输给白衣时的他。

    此刻风起,他那头高束的墨发随风挥洒,跌宕起落,每丝悠扬曲线,在都有星辰般的流光闪耀。

    见她直勾勾看得出神,陆浅歌微笑,解释道:

    “你该知我没有骗你。云汐,我真心在乎你,疼惜你。因为见你,我才要尽量避开风险,才会穿从也不喜的夜行衣。”

    明明因他眼底晶亮真挚的光芒,内心弥起几重感动,可她依旧容色平淡,脸上无悲也无喜。

    “陆大哥,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命是督主给的。就算他厌弃我,我远远看着他便好了,断不会动心思离开他。”

    陆浅歌脸色黯然,目光寸寸冷却。

    “我明日要离开了,母亲大人生辰,我必须赶回家……”

    “代我问老夫人安,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顾云汐娓娓而真诚的祝福,

    平静神色中带有一丝决然,清素微笑里投入一分坚定。

    陆浅歌骤然起身,摔了手中酒囊,被她委婉的拒绝逼到发怒。

    “他心里本就没你!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你我,也只是萍水相逢……”

    “你可以不信我,可我真心喜欢你!至少我不会让你大晚上独自坐在房顶,一个人流泪喝闷酒!”

    他望着她,看到那双杏眸中,伤感的流光如月色般的幽寂、清冷,使他心碎,也令他恼火。

    一刻,他转头视向天边夜色,沉声问:

    “倘若此时我强要了你呢,过后你会不会和我走?!”

    “不会!”

    她镇定自若,无所畏惧:“我认识的陆大哥生性侠骨柔肠,断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用尽下流手段!”

    “你……”

    顾云汐一番话看似褒奖,确是极有力的防守,一时之间令陆浅歌无从下手,更是无话可驳。

    “霍”的起身,浅歌几步到房檐,抬脚蹬掉梯子。

    “谁啊”

    晴儿听到动静推门跑出来,正见陆浅歌驾轻功跳到院中,两脚沾地时不带一丝动静。

    “你是谁啊?”

    晴儿上下打量眼前年轻俊俏的黑衣男子,惊得后退两步,即刻拉开掐架的姿势。

    陆浅歌紫眸牢牢锁定岁数不大的晴儿,不急不恼,只作弯唇轻笑。大拇指一挑,对她道:

    “我是谁,你去问房上那位!”

    晴儿抬头,看见顾云汐孤零零立于房顶,头上是好大一轮弯月。

    “晴儿,快把梯子驾上,放我下去!”

    陆浅歌猝的回头,挑眉桀然道:

    “你下来的话,就要和我走!”

    晴儿终于瞧明白了,两臂环抱,对着房上笑:

    “哦!我还真是替姑娘瞎操心了!明明姑娘身边一堆妖娆桃花,偏要一棵树吊死不可!这可是您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逐的扬起下颚,眸光盯向陆浅歌,神色傲娇:

    “这位公子,可是看上我家姑娘了?”

    “是啊!”

    陆浅歌也不拘谨,点头承认:“看上了,非她不娶!”

    “你家可有良田,可有府宅?”

    “有!娶她进门,一辈子吃穿不愁!”陆浅歌狡黠挑眉道。

    “甚好!如此公子自便,奴婢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话一说完,晴儿转身就要进屋。

    顾云汐在房上张牙舞爪,咧嘴大叫:

    “死丫头,你吃里扒外!”

    晴儿举头看向她,眼底突然蒙起一层雾色:

    “姑娘,即便奴婢再有不舍,终是为得你好。”

    陆浅歌一旁拍手笑:

    “妙啊、妙!这丫头可比主子头脑清醒多了!”

    院外脚步声起。

    晴儿脸色有变,说一声:

    “夜值的番子来了,你还不快走?想带上她就别犹豫!”

    顾云汐在房上听得清楚,愤然跺脚:

    “谁敢硬来,我立马跳下去一头磕死!”

    陆浅歌苦笑摇头,忽的蹿上房,抱起她跳到地上。

    相视而立,一双紫眸里华光灼灼,亮得耀眼。

    双手落在她的肩上,他深情道:

    “明日此时,我来东厂接你,等我”

    一吻猝然印上顾云汐半侧脸颊,登时翻起片片火云,蔓至她的耳根。

    眨眼间,陆浅歌已飞身跨过院墙,不见了踪迹。

    ps:最近太忙,不怎么签到转悠,过一阵去再去看望各位大佬,比心!

第三十七章 争吵激烈

    仲夏五月,花红柳绿、草木茂盛。

    御花园中牡丹、芍药开得正艳,姹紫嫣红,花香四溢、争奇斗艳。

    日头正好,非艳阳高照,温度浓淡相宜。

    昭仪顾云瑶于花间信步,身上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一步一摇,姿态婉约端装。

    烟霞色的宫装衬着胜雪肤色,羽睫轻扬,眸色似水温柔。

    倏然,眼角余光捕捉到不远处一水蓝色衣裙的妙龄身影,随宫人从排排柳阴下闪过,那遥遥远去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那仪仗是哪位小主?”

    视线从身影隐没处撤回,顾云瑶侧头问,眉头浅浅蹙起。

    身后,颂琴颔首答:

    “回主子,那是新晋的瑾才人。”

    “瑾才人……果然还是来了……”

    顾云瑶敛眸,眼底有两道惊芒滑过。

    晨风和煦,假山旁,垂柳细枝儿曼曼摇曳。池中碧水一色,斗圆的荷叶层层叠叠,仿若娇羞少女们圆圆的脸庞,彼此凑在一处,挤得正热闹。

    晨曦亭里,万贵妃容色艳丽,身段雍容,靠着白玉围栏,正自顾自的向河中播撒饵料,逗弄池中锦鲤消磨时光。

    东侧,小叶紫檀长条案上设几盏碧玉茶具,一旁的绣球铜炉缥缈着香气。

    一只华美的海棠并蒂花绣鞋蹬上凉亭石阶。晨光下,鞋面那些精良的银丝绣纹烁烁其华,甚是夺人眼目。

    万皇妃转头时,便见那女子裙摆飞扬步入亭中,在她身前恭身下拜:

    “嫔妾蔚烟阁才人顾云瑾,拜见皇贵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万皇妃微曳唇角,微笑细若有无,拂手示意道:

    “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顾云瑾,自西厂接手幽筑贡院后,经明澜点拨,于四月末入宫。昨个儿被皇上翻了牌子,由凤銮春恩车引道、竹盐金靡铺路,接到承欢殿应召侍寝。现已晋五品才人,入住蔚烟阁。

    自此,她算是遂了心愿,圆了自己进宫承宠为妃嫔的大梦了。

    万皇妃玉指抖动,弹去指间悉数饵料,又以宫娥呈来的香帕净过,才幽幽起身,由人搀扶移步,坐到长案正中。清凛的眸光微转,投向顾云瑾年轻娇美的五官,细细赏看。

    身材袅娜,容貌娇俏,柳眉弯弯,两眸光滟清澈,樱桃唇上小巧朱砂痣一枚。身上一袭清淡芙蓉色流仙如意裙,果真是天姿国色!

    若论美中不足,该是她这翘楚身姿下自带了一股傲娇不羁之态,这就为她的绝美容色大打了折扣。

    尽管看得心生一丝嫉妒,万贵妃脸上却是平静无波,持着一位皇妃该有的仪态。

    冷冽睨向身旁宫娥,她懒洋洋吩咐:“赐茶。”

    “嫔妾多谢娘娘。”

    顾云瑾受宠若惊,接着唇角飞扬,眸中大喜之色尽现。颔首接过翡翠茶杯,一壁矜持优雅的抿,一壁偷眼瞄着同在饮茶的万贵妃。

    她身穿金色九天飞凤霓裳锦宫装,发髻高挽,上插展翅凤凰金步摇微颤,钗环泠泠,正中一颗东珠就足有鸽子蛋大。

    顾云瑾自认,从小到大自己吃的用的玩的,俱是贡院所有姑娘里面最顶尖儿的绝品。

    如今见了这皇贵妃,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说皇贵妃的吃喝用度何等的奢华富贵,光是一身行头,已然晃瞎了顾云瑾的两眼。

    万皇妃察觉到顾云瑾神色间表露的羡慕之色,不屑的嗤笑。

    慵慵挑了眼睫,对顾云瑾缓声说道: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谨。你昨夜才刚侍寝,今日不必如此早起。”

    顾云瑾急忙放了茶杯,摆出谄谄的笑脸,恭敬道:

    “嫔妾听闻娘娘最喜晨间清露烹茶,便早起于莲池荷叶上收得一斛来,赶来实为献露孝敬娘娘。”

    说罢,她悠扬抬了手臂。身后一宫娥走上来,将手中彩莲白玉长颈瓶传给永宁宫宫人。

    万皇妃眉色舒展,唇畔笑纹渐深:

    “妹妹有心了。本宫听明澜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然冰雪聪慧、亭亭玉立,是块好料子。”

    顾云瑾双手拢起,低眉顺目作谦卑状:

    “嫔妾三生有幸,得明督主知遇之恩,才有机会入宫服侍皇上与皇贵妃娘娘,必会然感恩戴德、铭记于心。以后,还望得娘娘时时教诲,多多照拂。”

    万皇妃眸光潋潋,斜睨顾云瑾花朵般娇嫩的小脸,眸底似有凌厉的精芒闪过。

    “自家姐妹,好说。”

    逐的摇曳茶杯,修长的护甲挑起杯中一

    丝叶边,漫不经心的问:

    “本宫打小由教养嬷嬷带着,进宫之前倒没入贡院修习,对那头的事有些兴趣。听闻你也是贡院里面出来的,不如今日与本宫讲讲,那里头都有什么新鲜事儿,权作聊天解闷了。”

    顾云瑾微笑,低声道:

    “嫔妾遵命。娘娘想听什么,嫔妾知无不言。”

    ……

    “他好大的狗胆”

    轻脆犀利的一声响,翡翠茶杯被万贵妃狠狠丢出去,昂贵的碎片摔了一地。

    顾云瑾连同一众宫娥内侍,尽都跪在地上。

    挺身站起,怒气正盛的万贵妃在凉亭里来回踱步。

    “难怪本宫当初见了那小番卫就觉得奇怪,她形容妩媚,完全有异于宫中内侍。好啊冷青堂,居然连皇上的女人都惦记上了!一纸婚书,明媒正娶,他想的倒美”

    嘶吼完,万贵妃陡然想到什么,不禁鼻间冷哼,凤钗颤颤,一对猩红眼眸横扫向顾云瑾,厉声问:

    “你觉得那顾云汐若是换回女装,是否生得花容月貌,玲珑娇美?!”

    顾云瑾以宽袖掩口,嗤道:

    “能入贡院之女子,容貌大体也算周正。她不过是仗着身体娇弱,惯会作态。偏偏东厂冷督主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便是着了那狐媚的套了。”

    怜香惜玉?从不见他对本宫如此啊

    一股脑的酸水漫出来,万贵妃恨得咬牙,双拳于袖间握紧:

    “哼!效仿西子?行啊!本宫倒想再瞧瞧,那位病西施何等的狐媚!来人,传明澜进宫”

    东厂

    听闻督主驾到,顾云汐与几个挡头纷纷赶到正厅。冷青堂居首座,嫣晚坐在旁边。

    见大伙来了,嫣晚起身,纤唇牵动,扬起莞尔动人的笑容,缱绻的水眸依依看过各位挡头、侍卫,最后于顾云汐淡然平寂的五官间落定。即刻,那挽唇的弧度,骤然加深了一重。

    十挡头袁浅眉梢微抬,直视嫣晚浅笑扬声:

    “呦,没想到大姑姑今日也会大驾光临东厂……”

    大姑姑,是对皇宫里地位与辈分高贵的宫娥、女官之尊称。

    “叫夫人!”

    话音未落,冷青堂白惨惨的瘦脸沉了几度,厉声纠正道。

    众人容色僵滞,皆是噤声。

    想来顾云汐就在当场,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此时,冷青堂一双凤目正直勾勾的瞅着她,但见她眼睫半垂,无澜的神色根本无法叫人视穿她的任何神思情绪。

    内心骤然跌到谷底,惶然间,冷青堂感觉胸膛像是被风穿透,凉嗖嗖的尽是些失落与痛苦。

    她出奇的冷淡,是对现实无奈,还是心已有其他归属?

    觉察到场面异常尴尬,嫣晚便笑着招呼大家:

    “督主身子刚是大安,妾身放心不下,便与他同来东厂,一为随行照顾,二是过来看望大家。妾身带了些点心果品,过会儿就让下人送到各位住处去。”

    冷青堂从顾云汐身上移开视线,对挡头们威然说道:

    “各位落座吧。本督这次过来,只因两名贡女不日进京,此番咱们就来作详细部署,看看人马于何处接应才为稳妥。”

    大伙圆桌前围坐一圈,顾云汐的位子正对督主。两人只要抬个眼神,便可毫无阻挡的看到彼此。

    嫣晚就在督主身边,与他挨得过近。顾云汐几次闷声偷偷抬眼,都看到她几乎半倚在督主怀里。

    心像是被尖刺狠狠戳到,她不停埋怨自己眼馋。可几次三番下来,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非要抬眼去看不可!

    “督主,东厂议事,内眷理应退避!”

    议事至一半,顾云汐兀然说道,嗓音提高了八度。

    场面再度陷入寂静之中,气氛尴尬凝重,令人窒息的感觉清晰可辨。

    冷青堂凤目挑起,苍白的肤色看起来确是被顾云汐的无理气到发疯了。

    而顾云汐此刻不再躲避,睁大双眸直视督主,目光决绝,有着绝不肯退让之势。

    督主掌控东厂,向来行事谨慎,坚守原则。

    如今这种做法,越发叫顾云汐看不明白。

    督主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是被那女子的美貌迷住了吗?

    假使他真的喜欢,顾云汐只得认命。可她始终对嫣晚抱怀疑的态度。此刻东厂议事,事关机要,那女子绝不能在场旁听。

    挡头们神色复杂,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更不是,唯有垂目低眉,闭口不语。

    嫣晚看看众人,慢吞吞起身,笑靥灿烂如花,云淡风轻说

    着:

    “没事、没事,云公子说的对!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确是不该在此。”

    冷青堂倏地伸出手去,用力抓牢了她。

    嫣晚容色略惊,眼睫扩开,眸光转向了顾云汐,惺惺的怔色之中带出一抹得意。

    “嫣晚留下!你既为本督对食,不必再看别人脸色行事。本督想要你傍身,你乖乖坐下便是。”

    “是,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嫣晚勾唇轻笑,眸光闪烁,再次别有用心的瞥向语塞的顾云汐。

    悠然落了座,竟然抱住督主的手臂,脸颊处翩然绽放出幸福的神韵。仿若无意间抬眼,她与顾云汐对上两眼,嘴角扯动,那抹幸灾乐祸的笑纹显而易见。

    郎情妾意!

    视野中那对,令悲伤落魄的女孩猝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与某个温玉般的男子……

    决绝起身,顾云汐大步向外走去。

    萧小慎及时蹿出去,在她前脚迈出门槛前将她扯住,不停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反抗督主。

    背后,两道冷冷的清光向顾云汐直射过来,督主的吼声淬着沉沉怒意:

    “别管她!由她去”

    顾云汐气鼓鼓回到南院,趴到床上委屈的哭。晴儿劝,她不理,哭过后就睡着了。

    昏昏沉沉,她感觉南院进来人了,迷蒙之中有督主、嫣晚以及小慎哥的说话声。

    晚膳后,顾云汐被小慎拽到正厅。

    圆桌前,她举目看向督主时,顿时神色惊讶。

    厅里烛火通明,“噼波”声音隐隐绰绰。

    督主的脸色格外白,就算最亮的橙光,此刻也暖不热那寒白如纸的颜色。微敛的凤目周围一圈乌青,唇色失血,整个人萎靡、衰弱,毫无精气神,沐浴在满室烛光的恢宏华彩间,他,竟显得与周遭景致格格不入!

    是自己,将他气成了这样吗?

    顾云汐内心忐忑。

    前些天有消息说,督主的伤口业已好全。眼前他这幅尊容,只能叫她单纯的想,确是自己将他气出如此好歹来了!

    冷青堂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表情虚无的小脸上,半晌纹丝不动。

    骤然,他冷声道:

    “有一事我需问你,你是否以蛟珠梨,换过傅丹青的贡女画像?”

    这点并不难猜。

    不日前,程万里将她以奇珍美食换取贡女画像之事告予他了。而在那以前,玉玄矶曾经上门找来他,提及了蛟珠梨。

    冷青堂只需将两件事前后连接,就不难猜想顾云汐骗得梨雨,做出的蛟珠梨必是拿去与傅丹青换画像了!

    重点是,她为何偏选“蛟珠梨”不可

    因为压抑了太久,委屈了太多,顾云汐此刻什么都懒得多说,只爆出个不屑的冷笑,反问:

    “那蛟珠梨如何金贵?我如何做不得?”

    冷青堂愤然以掌击桌,叫嚣:

    “乱翻我的东西,你可经过我同意?”

    顾云汐被吼得身形微颤,两眸含泪,凄凄摇头大喊:

    “您很在乎对吗!只因为那是裴如是留给您的信物?即便您身边有我,您都忘不掉她,是不是?!”

    “你给我住口”

    清啸声破喉,携着些微轻颤,震得正厅整体跟着抖了几抖。

    冷青堂气息渐疾,“呼呼”粗喘,一双凤目直杵杵瞪向顾云汐,漆黑的两瞳因极致的怒火变得一片灼红。

    尔后,见她长睫振振,几颗晶莹泪珠滚落时,在她消瘦的脸庞留下闪光的痕迹。那刻,他的心房,也如被利刃刺穿。

    顾云汐悲伤的落泪,唇瓣颤巍巍翕动,浅浅说道:

    “云汐此生心愿,唯一花一叶,一人一心。云汐不想您有了我,身边还留着她的东西!若然二心,莫如两相放过”

    两相放过

    她再次提起了……

    冷青堂缓慢垂眸,麻木点头。倏然间嗤笑一声,漫声道:

    “一花一叶,一人一心……说得真好!你说这话可曾扪心自问,你自己所作所为,又当如何”

    顾云汐神色错愕,幽怨的眯眸:

    “我的所作所为?我对您如何,您心中至此还无定数吗!?”

    冷青堂狠狠盯向她,凉薄轻笑间手入袖袋,摸出一物甩在桌上。

    顾云汐垂目去看,即刻惊得魂飞魄散。

    那,是陆浅歌送她的木簪!

第三十八章 情敌见面

    顾云汐垂低的眼眸里掠起一抹惊惶,所幸被黑压压的浓密睫毛遮挡,那异变的神采,才没被督主的眼芒悉数截获。

    定定望着桌上的玉兰木簪,她唇角扯动,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陆浅歌送她的木簪,因是见过她闺房里面玉兰花的屏风,才亲手为她削制的木簪!

    明知他有情,可那时的她无法拒绝,只当它是份真挚的友情象征,将它纳入妆卤匣子。

    时至今日,终是被督主发现了它的存在

    再傻的人也该一眼看出,这东西,是异性所赠之物吧!

    “怎么?突然哑巴了?与我无话可说,还是根本不想解释?”

    桌子对面,督主冷然起身,带有肃杀之意的凤目,淬满阴冷的气息,直直怼向了沉声无语的顾云汐。

    “他是谁……”

    深吸口气,冷青堂幽幽问,犀利的目光牢牢锁着她表情仓皇的精致小脸,久久纹丝未移。

    “说!他是谁”

    等一刻,冷青堂再次质问,眼芒更盛,语气凌厉之势加重。

    相隔一桌,青与紫两道身影对立。与蟒袍加身、落拓有致的督主相比,顾云汐那被宽大番服包裹着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她紧紧咬了下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涨红了小脸,惶然低声道:

    “您、您还不是……也在私下翻过我的东西……”

    “我问你,他是谁”

    冷青堂身子骤然前倾,像是失了劲般的虚弱不堪。他慌忙以手撑住桌沿,绵软的身躯才得意站稳。

    感到自己的心头狠狠疼了一下,他气息匍匐的蹙紧眉头,蟠龙高帽下裸露的半个额头,已有豆大的汗珠凸出来。

    顾云汐已经发觉到,督主的情况不太对劲。想要上前扶他,却因他浑身迸发出的阴寒戾气,不敢贸然靠近过去。

    怀着惴惴心情,顾云汐面容微拧,翁声道:

    “一个朋友而已……我、我只当是朋友!”

    后半句的解释,完全就是多余的。

    她已过及笄之年,异性送发簪,那便代表寄情于她,有与她结发之意。

    冷青堂哼了哼,凉薄的斜勾嘴唇:

    “我猜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不然,也不至你以一缕青丝相赠!”

    顾云汐猛然抬头,胆颤心惊,无力的反驳: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

    督主完全误会了!许久前,她在向他解释自己头上的断发之时,确实对他撒了谎。可她万没想到,就是那句谎言,成为今日天大误会的罪魁祸首!

    他定以为,她在外面有了相好的男子,以自己一缕青丝换得对方的木簪,作为彼此定情盟誓之信物!

    恰恰这样的误会,此刻的她,无法以言语解释清楚。

    凄楚无望的对视中,她看到督主双眸一点点凝出冷凛的光芒,那股子盘踞在幽深眸底的寒意与杀机,使人只看上一眼,立时便会肝胆俱裂!

    青白的脸、嗜血的猩红两眸,隐隐散射着鹰隼般凌厉的气势。被每寸邪冷五官拼凑出的面孔,如自地狱深渊而来,戾气十足。

    这副恐怖如斯与素日的柔情似水、温润如玉简直判若两人!顾云汐不禁想到,他如今的样子,才是传闻中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魔王的真面目。

    冷青堂突的挥铁爪抄起木簪,顶着全身的力气绕过圆桌,快步冲到顾云汐眼前。

    “我再问一次,那人是谁,他知道你多少事,你们进行到……何种程度!”

    他的偏执与怀疑令她整颗心瞬间碎了一地。

    她摇头不语,泪如雨下。想不到他的疑心病如此之重,重到……居然产生出,那种龌龊的念头!

    不能说

    顾云汐下定决心。

    一旦向督主如实交代出来,凭东厂缇骑的稽查能力,很快就会找上陆大哥。那样,将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他贫嘴,可心肠并不坏,是个品行正直的侠客。

    他从明澜手中救下她,也曾于在江安樊阳救下整个东厂钦差大队。

    她一点都不讨厌陆大哥,故不能容他有危险!

    终于,冷青堂隐忍的最后底线被顾云汐的绝口不提逼到彻底崩溃了。

    手握木簪两端,于她眼前悠悠举起来,两手用力,接着“咔嚓”脆响。

    顾云汐倒抽一口凉气,错愕的注视,那木簪在督主无情冰冷的四指间,断为两段!

    泪水肆意,冲不走心底的凄迷、幽怨。

    她只觉督主对她不公。他的生命中可以有裴如是、有嫣晚,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可是,只因为一根手削的簪子他就醋意大发,纠缠不休。

    怕是她穿男服太久的缘故,业已让他忘记了,她终究是个女儿家,也会拥有倾慕对象,需

    要有人暖着。

    泪珠子掉了满地,她怨愤的挑眼直视督主,缓声问:

    “裴如是可送您《琳琅录》,嫣晚可送您绣帕,就不能有个知己好友,送我一根簪子吗?”

    “不可以”

    冷青堂当厅咆哮,发疯的甩手,将两截断簪狠狠摔在地上:

    “你只能一辈子待在东厂、待在我身边”

    陡然一片寂静。

    猩红弥漫的浑浊眼底,深深印上她凄婉的容色,那般柔弱无助、泪水涟涟。

    心口阵阵绞痛,一丝咸涩从闷涨的胸口瞬间翻涌,直抵喉咙。

    冷青堂紧咬牙关,生生将那口鲜血原路顶了回去。

    缓一口气,他轻飘飘的声音如阵凉风,无力的吹过她的耳畔:

    “不说也行。立即到校场跑马,跑到你想和我说为止。”

    顾云汐直直看着督主的双眼。深邃的空间,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半点柔情,只有沉浮的愤怒。

    她不再做反驳,抬臂抹了把眼泪,将全部悲伤藏于眼角深处,大步流星的跑出去,直奔校场。

    影背墙一侧处,露出桃红衣袖的小角。嫣晚此刻正藏在暗处,眼睁睁注视着由她一手挑起的战争,在激烈的争执中爆发直至结束的整个过程。

    闪电下,眸光寸寸成霜,寒冷无情;美~唇轻翘,缱绻着冷艳的笑容。

    快哉,快哉!这便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冷青堂、顾云汐,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哥哥,我要你们以我十倍之痛,血债血偿!

    起风了,凄厉的呜咽声如百鬼夜行,漫天飞沙剐在顾云汐脸上,干辣辣的疼。雷声滚滚,浑闷之声从天际远方越传越近。

    一场暴雨,即将倾盆

    顾云汐挑了匹最烈的马骑。

    马倌儿曾一再阻拦,说那是才刚调教出来的畜生,此番恶劣天气带出去夜跑,怕是会诱它再次犯野性。

    雷电交加。寒冽冽的白光犹如鬼斧,不断劈开黑压沉沉的天幕。惊雷顾云汐头顶上空猛然炸开,大地为之颤抖。

    顾云汐骑马在校场偌大的空地狂跑一气。数不清跑过多少圈,记不得跑了多久。手起鞭落,不停在马儿身上狠抽,肆意的宣泄,无论怎样都释不散内心的诸多委屈……

    又一道闪电划下苍穹,将整个东厂照得白晃晃。

    萧小慎与晴儿就守在正厅门外,两人举头望空,实在为顾云汐担忧。

    “督主,快下雨了!”

    萧小慎抬腿走到冷青堂面前,急切说道。

    冷青堂端坐不语,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夜空。

    木簪事件,是某人故意别有用心的挑拨,对此他心知肚明。然而,小姑娘到底也是有错在先,才会让人捏了把柄。

    冷青堂感觉气愤的同时,心里也拧着一股子酸劲。

    那人到底是谁?敢对东厂提督的人打主意,真是胆子不小!

    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时刻警惕起来。贡院被收、顾掌事下了西厂大狱,裴如是的著书被发现了,种种迹象说明,小姑娘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

    万一,她接触的人非善良之辈……或者,是来调查她的细作,后果绝是不堪设想。

    因是护她、爱她,为她吃醋,他才会方寸大乱,才会对她发好大一通火。

    这些,他无法向她坦白,只能将话憋在心里,由着那不可说之痛,肆虐的剜割自己。

    “督主,真快下雨了”

    见督主久久沉声,萧小慎手指门外,忧心忡忡的又说一句。

    言外之意便是,别等下雨了,快把我云汐妹妹叫回来吧!

    晴儿愤然眯眸,推开萧小慎冲到督主眼前。

    “爷,你为何对姑娘这般无情!”

    见他终于在自己的斥问下幽幽的挑起眼眸,森寒无温的目光径直打了过来,晴儿心头一颤,神色有些惊慌。

    定了定神,晴儿快声道:

    “您知不知道,姑娘她为您吃了多少苦?为您出过多少力?去年秋围,她被人设计落崖,为了银鹿角与野狼斗。没被摔死没被咬死,还不是因为她惦记您,才吊了一口气等您!

    她想要跟着您,一路随您巡访江安六郡,在亓陵险些被火烧死。回京入宫,又陪您一同受罚同下天牢。这些,您都忘啦?”

    话到此处,晴儿又悲又气,已然声泪俱下。换口气,她又道:

    “就为东厂早日脱困,她去万花楼与傅丹青换画像,又因蛟珠梨被您责骂。可您知道,她为做蛟珠梨受过多少累?为了画像,又在万花楼险些被西厂的人欺负。这些,她从来都没和您提过一句!如今您有了对食,非但对她绝情绝义,却还想要绑着她!您为她想过吗?姑娘家终日女扮男装,这样不清不楚跟着您,又算什么?您既然不再爱她,为何不能放过

    她”

    一番哭诉使冷青堂身躯微颤,手握成拳,怔在蟒纹高椅上半天回不过神。

    晴儿所说,有些事他知道。有些事,直到此时他才清楚!

    颓然垂头,冰冷的手掌支住额头,他懊悔不已。

    “你懂什么……”

    静了一刻,冷青堂沙哑的声音升起来:

    “她必须留在本督身边,外面已是天罗地网在等她。她一旦脱离东厂的保护,将是有去无回!”

    “……”

    晴儿愕然,脸色刹那转白

    雷电不断,烈风席卷。

    顾云汐的马彻底失控了,载着她冲出校场,撞翻几重围栏后一路向北狂奔去,飞驰的铁蹄下滚起一阵狼烟。

    顾云汐起初拼命的扯缰绳,踢马腹,又像马屁股上狠狠落了数鞭。可这些措施非但没能让马儿安静下来,反而助长了它的嚣张。

    它任性的狂奔,一头扎进小树林,丝毫不顾马上之人的安危。

    顾云汐两腿使劲夹着马腹,双臂紧搂马脖子,上身爬在马背上再不敢乱动,生怕脸被迎面扑来的树枝划到。

    穿过小树林,马儿又猛跑了一阵,便到了北郊一处空旷的平原。

    夜色沉沉,小河蜿蜒,于忽明忽暗的闪电浸染下反射出苍凉的冷光。

    顾云汐用力拉马僵,试图让马儿停下。这畜生撒野不从,阵阵嘶鸣,反复抬举前蹄,又蹬后腿,想要把顾云汐甩下马背。

    一条白影灵巧落到顾云汐后背,大手抓住缰绳猛拖几下,脚跟狠踹马腹一下,便将烈马的狂性收住了。

    他抱住受惊女孩纤细的腰身,双足轻踏马鞍,飞身将女孩安全带到地面上。

    “没事吧?大半夜跑马做什么,不是说了叫你在东厂等我吗?”

    陆浅歌全身潇洒的白衫白袍,背上一把大刀。紫眸凝在她仓皇煞白的小脸上,光辉烁烁,荡起千分柔情。

    顾云汐身子一震,继而退后一步,避开与他碰触。

    原以为昨晚他是在说玩笑,他不当真,她更不会在意。可他真的来了,此刻正真实的站在她面前。

    “陆大哥……你、你怎么……”

    他对她笑得温柔,声音轻浅道:

    “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今晚我来接你吗?”

    她急了,拼命摇头:

    “我、我可从来没答应你啊!”

    “云汐!”

    他加重语气凑上来,柔软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望着她红肿的眼,他眉头拧紧:

    “陆大哥绝不能看你在东厂受罪,我知他又把你弄哭了,走!和我走!以后,陆大哥宠你、爱你!”

    “不!”

    她却是斩钉截铁的一字,再次后退,眸色生厉。

    “为什么?!”

    陆浅歌懊恼的问,俊脸上跌宕着无尽的苦恼。

    顾云汐神色淡淡:

    “原因我早已说过多次,现在我要回去了。”

    她低头向前走,他闷声过去拦。

    “云汐,我认定你了!今生你是我的妻,我要带你去见我母亲,告诉她我们的事!”

    “放开!我不和你走……”

    一番纠缠、几次挣扎,顾云汐后背靠上树干,再无退路。

    眼前的女孩娇美纤柔,精致婉约,总使陆浅歌不忍对其动粗。

    寸寸眼神化作轻羽,儒软、温暖,脉脉抚慰着女孩惊恐不安的内心。

    “云汐,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绵长缥缈的声音落在心头,她的情绪安稳了许多。

    那双紫眸如此清澈纯洁,毫无杂质与邪念。

    “陆大哥,放下执念吧。我要的……你给不了。”

    砰然心碎!

    陆浅歌刹那间失神,继而苦涩微笑:

    “说我心存执念,你何尝不是?好,那你知不知道,陆大哥想要什么?”

    她默然。

    他浅浅的笑,声音轻袅如絮:

    “云汐,到陆大哥身边来。”

    心头起起落落,情绪莫名,道不尽是感动、是彷徨还是……终被他的温情融化。

    她静静与他对视,听任他的手臂收紧,将一副曼妙身躯揽入怀中。指腹滑过眼帘,帮她合上双眼。他低头,吻向她的嘴唇……

    一道闪电照亮大地,惊雷声令顾云汐猝然睁眼。

    眼尾余光,已然瞥见侧面不远处的湛青身影,正如亡魂般携着阴冷不散的气息,漠然注视着相拥的男女。

    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幽黑而深沉,却是冷得没有半分情愫,似乎使人只看一眼,便会永世不得超生。

    闪电接连不止降下来,他右手中的清水流云剑,在闪电的残忍洗礼中,铮鸣不已、寒芒迸射,频频闪现出不可遏制的杀机!

第三十九章 云汐,是本督的

    看到督主那刻,顾云汐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瞬间犹如石化,一动不能再动。

    督主长剑低垂,正遥遥阔步走来,锋利的剑锋磨在地上,擦出锃亮的火花。

    闪电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脸,惨白的颜色便浮出一丝青光。此刻这容色平静的五官,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督主,你不要为难陆大哥!我和他没什么,你放过他!”

    一个闷雷过后,顾云汐吓得身子一颤,以自身挡在陆浅歌前面。

    督主的武功她有见识,料定陆浅歌绝非督主的对手。

    陆浅歌只作一笑,上前反护住顾云汐:

    “等会儿你躲远点。放心,我还要和你过好日子,故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别说了!你快走吧”

    眼看督主如恶灵附身,带着冲顶煞气越逼越近,顾云汐使劲的推陆浅歌,神色焦急:

    “不要和他打,你快走!”

    “你在担心我?”

    紫眸随之一亮,他甚为欣喜的勾唇,年轻的俊脸挂上一抹如水般温柔的恬笑。

    对面,冷青堂已在合适的位置顿步。

    “督主,我不会和他走,不会离开你,你放过他!陆大哥曾经在樊阳救过我们哪!”

    顾云汐此刻心绪越发凌乱。两个男子,一个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之人,一个被她视为知己好友。她不希望看到二人交手,不希望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受伤。一时情急,真不知帮谁是好。

    冷青堂目光犀利的戳过来,越过顾云汐,直视她身后的白衣男子。

    无论凭直觉,还是凭对手一身利落的白色公子装,冷青堂断然肯定,此人就是夜袭东厂时被自己断刀重伤的神秘人。

    此刻他未戴面具,将一整张俊美的五官暴露在外,身姿英挺,全身白衣胜雪,迎风蹁跹时,似有璨璨的光芒在浅浅的流动。绝好年华,不禁使冷青堂七分艳羡,三分嫉妒。

    凤目中有两道锐利的精光射出来,鼻息闷哼,他沉吟道:

    “我们该是早就见过。若在樊阳太守府题字击鼓的人是你,那于清风寺里留字陷害本督的人,便也是你”

    “没错,都是我!”

    陆浅歌索性不再隐瞒,含笑点头承认。

    顾云汐这时心头一震,怔怔转头,注视面目纤俊的陆浅歌,显得手足无措。

    曾经她也有过同样的猜测,如今,那名让东厂数千番卫日夜追查的神秘人物就在眼前,她突然产生出极度难以置信之感。

    这年纪轻轻的小公子,怎会有如此大胆?

    冷青堂举起长,以冰凛剑锋直指陆浅歌,问话声僵硬:

    “你陷害本督,后又救下本督,反复无常是何用意?!”

    陆浅歌仰面大笑,桀骜之声在深沉夜色中好似涛涛奔腾的江水,“汩汩”的传荡开来,音色浩然,宏朗动听。

    “你错了,樊阳郡救你的人是白太守而不是我,当时我击鼓题字,所要救的人也非是你,而是她!”

    说罢,笑弯的双目视向顾云汐。

    冷青堂不屑的嗤声:

    “云汐是本督的女人!除了本督,没人能带她走!”

    陆浅歌傲然挑眉,语气渐露锋芒:

    “你一个阉人,找了对食还想霸占她,好自私!你根本不懂她,更不配拥有她”

    顾云汐倏的回神,狠狠将他推后,涨红脸懊恼的嚷:

    “你在说什么!我愿意跟着他,你管不着!”

    “云汐,你找个安全地方先躲躲,我来对付他!我要是打赢了,你就要和我走!”

    顾云汐听得心生怨怼,叫嚣起来:

    “凭什么啊!我是人,又不是战利品!你打得赢打不赢,我都不听你的!”

    “正月十五前,我与你同屋吃睡了许久,半个身子都给你看过!如今你翻脸不认,莫不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灿灿紫眸眯起狡黠的精华,陆浅歌邪邪笑起来。

    “那、那是为着给你疗伤啊!你我又没

    做什么!”

    他的胡搅蛮缠令顾云汐当即羞愤不堪,对着他喋喋叫嚷了一番,紧接着转头,绝望无助的看向督主。

    果然,冷青堂喘息见疾,面容紧绷,无俦的五官比起凌空降落的闪电,还要冷厉森然了多重。那只握了剑柄的右手手指泛白,手背青筋暴起、长剑在他掌心中桀桀颤抖,一股强压心底的愤怒即将喷发。

    刀刃般锐利的目光寒意四射,牢牢锁定陆浅歌的不羁神色,冷青堂再次举剑嘶吼:

    “无耻之徒”

    “锵”的利响声中,有森白的寒光划过夜色,耀眼的光辉与闪电的银芒尽数融为一体,蛰得陆浅歌紫眸微眯。

    冷青堂的怒火终于被陆浅歌的无赖之态如数勾出来,凤眸中杀机浮现,邪光大盛,双目圆睁咆哮一声,单足蹬地,身体倾空仗剑直取向对手。

    剑气来势凶猛,如汹涌凛冽的海浪所向披靡。陆浅歌推开顾云汐,仰面观向对手的攻击,脸上神色依旧不变。

    右手翻向背后,疾如闪电,随即有一道红光自他头顶横跨,刹那抵住冷青堂的剑气。

    震耳欲聋的铮鸣裂空响起,火花飞扬。尖锐的剑气与同等强劲的内力相撞匹敌,瞬时,犹如爆炸的浑厚力量在一片光华绚烂之中猛然绽开,将相互对抗的两人向相反的方向震开。

    冷青堂在河岸边的两丈多高的水车上落身,脚尖轻点,稳稳立足在水车之上。深提一口气,仗剑盯向对面枯树顶梢的陆浅歌。

    “本督问你,闻人君正是你什么人?!”

    “家师!”陆浅歌决然答道。

    只见一袭白衣虽不华丽却是洒脱朗俊。他的衣袂 被狂风鼓动,飞扬飘摆,绝世翩翩。

    难怪,刀法路数与那独臂人如出一辙!那老家伙已然对云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莫非,他派来自己的徒儿掳劫云汐?

    绝对不行

    一念闪过,阴森目光直抵陆浅歌的同时,冷青堂的眼尾恰恰看到躲在不远之处的顾云汐,同样也在举头凝向陆浅歌,聚精会神的眼神里,所传递出的无抵痴迷与贪恋,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顿时,心头无名火起,凛然杀机自冷青堂扩大的幽黑眼瞳里迸裂而出。

    陆浅歌今日的武器是把三尺长的大刀,刀光淡淡,做工精致绝伦,并非能与当初其夜袭东厂时所用的家伙相提并论。

    与冷青堂澹然互视,年轻精美的容颜没有丝毫如临大敌紧张与危机感。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终使冷青堂再不能冷静克制内心的森森恨意。霎时,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怒不可遏。

    再无半句客套,冷青堂足蹬水车挡板,飞身袭向陆浅歌,抖手间便是一道冲天剑光,气势如虹。

    陆浅歌不慌不忙,不上不断,横刀承接,两种武器连带内立的抗衡旋即与他二人之间再次展开。

    转眼又是五百回合

    冷青堂剑舞豪放、挥洒自如。夜幕下,无数寒光犹如繁花盛放,而他就是身置于万丈银光中的绝世谪仙,琅华卓卓。

    明明是把通体银白的宝刀,与冷青堂的长剑拼杀之时,却撕出条条道道夺目红光,诡异而妖娆围聚在陆浅歌的白衣之间,灼灼其华。

    顾云汐在安全距离内追逐着二人纠缠不休的身形,她完全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浅歌真正意义的“出手”,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而督主的武功更是高出他一筹。

    耳边,“轰隆隆”振响接连不止,雷鸣与兵刃相接之声令苍穹震撼、四野惊彻。

    刀剑横扫时发出的强烈刃气振裂了河面,爆碎了耸立河岸的水车。一时间木梁坍塌,水花四射,又被下一股刃气席卷,仿佛让鬼斧劈开般的倾巢掀翻,一侧朝顾云汐扑去。

    “啊!”

    危险猝不及防,她不知所措,下意识喊叫着,双手掩面蹲在地上。

    身子被某种力量兜远,再睁眼时,自己正躺在陆浅歌胸前。

    刚刚,眼见顾云汐遇险,他率先收招足步转换,驾轻功抱起顾云汐远离险

    境。

    刃气弥散,周遭恢复安寂。

    对面,冷青堂迷细凤眸,嘴唇抿紧,凶恶的注视陆浅歌将横抱入怀的小姑娘轻手轻脚的放下去,满脸俱是无可尽数的柔情。

    胸口憋闷,五内焚烧般的感觉令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运足全身气力,将即将发作的邪毒压制下去。

    若非身中奇毒,与手下败将的再次对决,理应百招以内便可结束。

    恶狠狠举剑,毫无征兆的向对手斜刺过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陆浅歌似乎完全没有防备。

    他以为,无论是自己还是前面的对手,都无法置这小姑娘的安危于不顾。方才她险些遇险,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人的厮斗。

    翻手拔刀,已经来不及了

    神情惊愕间,顾云汐意想不到的扑过来,全身挡在陆浅歌前面。

    冷青堂大惊,半途奋力扭身形,剑走偏锋的同时陆浅歌已抱了顾云汐两肩迅速转身,以脊背去挡冷青堂的长剑。

    “当啷”,冷青堂侧身摔倒,身子在地上滚了滚,单膝跪地“呼哧、呼哧”的急喘几下,沮丧的手举长剑,将锐利的剑锋狠狠刺入脚下的泥土。

    用力闭眼再睁开,拼命晃头,以确定此时的自己,并非是在做梦。

    方才,最为关键之时,他的丫头,居然用身子在替另一男子挡剑?

    真叫人难以置信,真令他瞠目结舌

    陆浅歌于对面笑得肆意,低头看向怀中颤巍巍的娇弱女孩,沉静的紫眸里缱绻起眷眷情愫。

    “你舍不得我死?”

    “你滚!”

    顾云汐陡然厉声喊叫,“滚远点!我再不想见到你”

    接着,她双手掩面放声哭泣,声嘶力竭之声,似是将许久憋在心底的委屈、无奈与幽怨,悉数释放了出来。

    远处传来急迫的马蹄声,是东厂一番挡头艾青到了。

    寻到自家督主,看他脸色蜡黄、眼神涣散,虚脱绵软的身躯跪在地上大汗淋漓,艾青大惊。

    仔细检查,督主未受任何外伤,大挡头逐的松了口气。

    番卫们已将陆浅歌与顾云汐团团包围。

    “督主,督主我求求你,别抓陆大哥!他并不想伤害我,我保证不会离开东厂,更不会和他走……”

    顾云汐双膝跪地,含泪苦求,凄惨之状刺痛了陆浅歌两眼。

    “云汐,别怕!我今天定会带你安全离开这里!起来,别跪他!”

    他从背后将她抱住,困入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

    顾云汐又惊又气,在他的束缚中奋力扭转身躯,挣扎不休。

    陆浅歌虽然身形纤长,两臂却是极其强悍有力。任凭顾云汐如何抵抗,拳打脚蹬,都难以从他的手臂间脱困。

    他抱紧她,嘶哑的嗓音掀起一记怒吼:

    “别去!不准去!别再跟着他!云汐”

    手背被她狠狠的咬过,他吃痛的放了手,凝起眉头。

    她凌厉回身,奋起一掌甩在他脸上。

    他彻底懵了,捂脸愕然望向她,一双澈亮的紫眸逐渐氤起迷雾。

    “你打我?我全是为了你!”

    “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我不需要”

    女孩倔强的翻了脸,双目圆睁,淬着重重叠叠的怒火,目光寸寸寒凉。

    内心隐痛。她明白,必须对陆大哥态度狠绝,若非如此,督主绝不会放过他。

    艾青搀着督主,一手挥动,向番卫示意。

    “放他走!”

    冷青堂陡然命令,声音有些颓惫,有些低靡。

    艾青虽是惊诧,却不敢反驳,随即令手下闪出一条路来。

    陆浅歌徐徐起身,眉眼微微抽搐,冷然不甘的视向顾云汐道:

    “我们来日方长!”

    决绝离去,与冷青堂擦肩而过时,几粒讥讽的字眼,自绯唇间倾吐而出:

    “你以为她爱你?她不过是在可怜你”

第四十章 被下昭狱

    她不过……是在可怜你

    残忍的话语好像尖锐的冰锥,重重戳在冷青堂心上,疼痛到蚀骨,寒凉到麻木。

    目光犀利如刃,猛然甩头向陆浅歌射去,那蹁跹的洁白身影已腾空升至树梢。脚尖轻踏叶片,如蜻蜓点水不落微尘、不留声息。须臾工夫,人便跃过了几棵大树,身形远至百丈之外。

    目送陆浅歌安全离开后,顾云汐当下大松了口气。

    腕上骤然传来剧烈的压痛感,她神色惊慌而痛苦的抬头,便与督主铁青僵硬的一张俊脸相距咫尺。

    有番卫拉过马匹,冷青堂狞着五官将顾云汐举上马背,他跟着翻身上马,扯动缰绳一路往回赶。

    途中,倾盆大雨从低沉的夜空没命的往下泼。狂风席卷,声势犹如地动山摇。草木在风雨中东晃西晃,摇摇欲坠,誓与风雨雷电做负隅顽抗。

    顾云汐的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打透了,迎风而过,透心的寒凉冻得她浑身止不住冷战。

    冷青堂心有无限怨气,不停挥动马鞭,马儿被抽得凄凄嘶鸣,扬起四蹄疾奔,溅得浑身污泥。

    狂烈颠簸中,顾云汐的发髻松散,一头披水青丝落下来,湿漉漉的紧贴在她的脸颊与双肩,狼狈不堪。

    大颗大颗的冰冷雨水迎面扑来,无情的敲打着她的头脸,麻木的疼。注视雨雾茫茫的模糊前路,她的内心,也随这瓢泼无温的雨水,一点点的荒凉下去。

    脊背处感觉到悲沧的冰冷,防若一座千年不化的坚硬冰山,那是督主紧贴她的胸膛。

    曾经那方坚实的存在,总教顾云汐无限的留恋。每当侧脸熨上时,那处的温暖都会使她感到强有力的幸福与安全,一颗少女心也因此怦然而动。

    此刻,那胸膛已冷到毫无生机。隔着没有暖度的皮肤,已受重创的心房正沉闷桀桀的跳动着,如鼓槌般机械的每一下起起落落,贯穿了几层衣衫,直达顾云汐的每寸神经,使她疲惫的身心再次饱受煎熬。

    督主已见过了陆大哥,知晓了他与她的往事,说不定在三人之间的误会将会成为永远的噩梦纠缠不清,这令顾云汐忧心如焚。

    冷青堂没回东厂,而是在途中带队奔往昭狱。

    顾云汐内心生出极不好的预感,却不敢多问,乖乖听任督主在昭狱外面泊了马,一声不吭的拉她下来,生拖硬拽着走进昭狱里面。

    在一间独立牢房门前,顾云汐开始挣扎,一手死死扒住铸铁的栅栏,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她没想到督主会心狠到亲手将她拿下昭狱,将自己人关进自家的牢房。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只单单的因为气愤?

    无抵的恐惧之中揉了几重羞愧,霎时漫上女孩心头。

    冷青堂二话不说,大手叠在那紧攥铁栅不撒的小手上面,逐一扒开五根纤细的手指。随后,像拎只落汤鸡雏似的,挥臂将她掼进了牢房。

    娇小的身板摔在垫草上,跌跌撞撞的滚了两滚。

    “督主……”

    她惊恐而委屈的叫了声,接着屏息注视着他挪动双腿,一步步的向她走近过来。

    冷青堂全身也被大雨浇透,蟒袍湿哒哒的紧裹了大腿,故每一次迈步对他而言,都较为吃力、艰难。

    “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于顾云汐眼前停身,咬牙切齿,语锋犀利的质问。

    顾云汐内心惊悚了一下,沉默的仰头与督主对视,看他被雨水打湿的脸上神色阴云密布,眼红气喘的骇人模样活像只可怕水鬼,像是即刻就能将她生吞活剥。

    “回答我!你和他,何时、在哪儿”

    等一刻不见回答,他再难压制激动的情绪,冲她大吼。

    顾云汐眉眼间神经微微波动了两下,雾气氤氲的两眸里浮起了晶莹的液体。

    她当然清楚督主两次三番提起,却没能吐露完整的问题,指什么。

    “他、他当时受了重伤,落在咱们府里被我发现……若不及时处理……人就会死。为缝合他臂上伤口,我才剪下一缕头发。他在我屋里吃住,直到伤口愈合……”

    顾云汐凝望督主五官变形的一张脸,结结巴巴回答的同时,眼中的清泪夺出了眼眶。

    已然至此,她再不能对他隐瞒什么,将以往之事和盘托出。

    冷青堂身形剧震,踉跄的退了一步,懊恼不甘的合了两眼。

    原来事情发生在那段时间!那白衣男子夜刺东厂失败,居然躲到了提督府里养伤。

    难怪,当初自己曾派出两番人马出去捉拿夜入的刺客皆无果而返。那狡猾之人竟也知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居然悄无声息的匿身到了提督府邸!

    家里的众多护院、侍卫、还有晴儿,难不成都瞎子吗

    将前事认真回想一番,冷青堂不禁脊背发凉,暗道好险,真是太危险了!

    若那年轻

    人在养伤期间心生不轨,以他的身手想对云汐做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返回头检讨自身,那几日自己正和小姑娘闹别扭,一气之下才回了东厂。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独自离开,将她撇在提督府中。

    顾云汐见督主瞬间颓靡,并不谙他的心思所想,只知神色急切的作进一步解释:

    “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什么也没对我做过!真的,他并不是龌龊之人……”

    如同被人掐住咽喉,焦灼难过的声音猝然而止。她看到督主猛的打开双眼,神情越收越紧,便萎在墙角,不敢继续说下去。

    此时的他,根本听不得她讲那男子的半句好话。

    不得不说,五官英俊绝美之人一旦怒发冲冠起来,其面目狞然的模样比起天生的五官丑陋之人发威时,确是愈加令人惊悚。

    眸光一凛,冷青堂再次冲上来,大手狠狠抓住顾云汐的肩膀,将她瘦弱的身子提起再用力按到墙壁上。

    她吃痛的低吟,轻轻颤抖着冻到发紫的嘴唇。

    “他是清风寺留字陷害我的人,你,偏偏救了他”

    冷青堂厉声高喊,被顾云汐的愚蠢行为气到两腮鼓胀。

    “我不知道!”

    顾云汐只觉天大的委屈,哭着呐喊:

    “我当时并不知他就是陷害您的人”

    “若你知道呢?!”

    冷青堂陡然问道,审视的目光投向撒泪啜泣的女孩,锐利而充满怀疑,是种叫她一时间之间琢磨不透的复杂。

    “若是你当时知道真相,见他命悬一线,还救不救?”

    他兀然再次发问,轻飘飘的话音带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

    顾云汐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眸子,感觉自己此刻已被督主寒凉的问话逼至绝境,不堪重负的一颗心,正肆意流淌出无尽的痛苦与凄楚。

    “怎么?不好回答?”

    冷青堂眯了危险的眸子紧逼顾云汐不放,凉薄的勾动薄唇,笑容俊雅却冷戾十足。

    “你该知道,我生平最痛恨之事,便是遭人背叛!可是你……居然是你”

    顾云汐萋萋站立着,泪水串串漫出眼角,沿着精致的脸庞,悄悄滑落。

    “除了隐瞒将他藏在府中疗伤,我再无做对不起您之事。我已对您交付身心,绝不容自身存有半分污点,否则必会当场自裁,怎还有脸面去江安寻您。”

    吸了吸湿红的鼻子,顾云汐转头不再看督主,不再和督主说话,容色哀婉的垂落了长睫。

    她要以无言来倾诉自己心中的委屈,以沉默去对抗督主的冥顽。

    她的眼睫真的很美,如黑鸦乌亮的羽毛,浓密而弯曲,顶端沾有几粒悲伤的泪星儿,于幽暗处烁烁其华。

    墙上壁火晃动,有些许的暗影落在她晶莹的瓜子脸上,斑驳而摇曳不止。她的容颜清丽脱俗,不沾半分粉黛,不落半点尘埃,确是个剔透玲珑的绝色佳人。

    时间在寂静的对立中,点滴的流逝……

    冷青堂被顾云汐漠视逼到彻底发了疯。

    一对绝美凤目因为极端的怒火再次灼得通红,咄咄逼向孤独且凄苦的女孩。

    湿漉漉的衣衫包着湿漉漉的身子,湿漉漉的曼妙曲线难掩青春与婀娜。

    玲珑之躯该是冷到不行,正瑟瑟抖动难以自持,像极了冬日时节枝头间的卑微叶片,在北风的严酷洗礼下泠泠飘摇。

    她的娇美、她的清纯始终令他沉溺其中。她的人、她的美、她的一切一切,本该是他的,只能独属于他!

    他是坐拥高位的东厂提督、朝中二品大员,一个江湖浪子、微不足道的蝼蚁,凭什么能与他分享小姑娘的温柔美丽!

    骤然间,某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冷青堂内心深处疯狂的泛滥起来。

    他想要发泄、渴望快感,无论以何种手段!

    怒从心头起,冷青堂眼眉狰狞,再度靠近顾云汐,摊开五指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抓起她的衣襟,毫不留情的大把扯开。

    锁骨细腻,肩头精致绝伦。因是湿衣下捂了多时,这时的白皙皮肤比起素日来,更显得婉约如脂,被层稀薄的寒气隐隐覆盖着,倒是股子别样的魅惑。

    薄唇轻启,寒冽的吐纳气息喷在瓜子小脸上,迫近强势而危险,不带丝毫热切与温存的情愫。

    女孩惊到五官颤颤,心跳倏然加快。尽管内心满是恐慌、满是羞怯,孤立无援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任凭愤怒的男子肆意逞着威风。

    怔怔望着顾云汐摆出任人宰割的羸弱姿态,心底隐隐作痛,终是下不去手。

    他始终难以相信,眼中这清纯可人的女孩,能够背着他,与人做出苟~且污秽的事来。

    “你不知反抗吗!”

    他愤然而痛苦的嚎叫一声,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颅掰正

    ,迫使她看向自己。

    她对着他挥泪,呜咽道:

    “云汐是督主的女人,您想如何,我都不会反抗,不敢有所怨言……您的一生,或许可有裴如是、可有云汐、有嫣晚,甚至有许许多多绝色女子陪伴。然云汐……只有您!”

    手上劲头陡然一松,他放开她,怔怔看着她颓然瘫倒,缩在角落泣不成声。

    心头被持续的疼痛磨到颤栗,无以名状的愤怒从俊逸的脸庞殆尽,两眸暗淡,再次陷入阴暗的沼泽之中。

    冷青堂幽幽弯动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声音轻浅却冷厉十足:

    “我、不需你来可怜”

    仓皇转过身,在女孩哑口错愕的注视中,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跄着逃出牢笼。

    昭狱地形复杂,由外及内分多层牢房,关押顾云汐的位置便属最偏里层的隐蔽一间。当督主拖曳着他最爱的小徒弟向牢房最深处走去,番卫与狱卒们最是知趣,没人胆肥到一路相跟过去。

    向外走了几时,冷青堂忍耐不住,一口腐黑的污血喷到地上。

    “督主!”

    大挡头迎上来,看到地上的血迹颜色不正,顿时触目惊心。

    “您、您莫非……”

    他愕然,无抵的痛苦表情占据了整张红脸。

    冷青堂摆手,示意他噤声。冰凉的手探入袖袋,颤巍巍的探出帕子抹了抹嘴,嘘嘘气喘道:

    “快回东厂,本督……有事要交代……”

    督主离开不多时,便有狱卒为顾云汐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与一套新衣。

    想来她也算东厂自己人,是督主的徒弟。虽不知她犯了什么事惹怒了督主,但自己人住自家牢房,当然要有特殊优待。

    顾云汐等狱卒走远了,便把被褥铺好,又躲在被窝里面换上干燥的新衣裤。被褥很厚很软,人躺上去并不冷。

    夜凉如水,幽暗的牢房里有“呜呜”的悲鸣荡在半空,似是风声、又像亡魂的哭泣。

    顾云汐蜷在被窝当中,不敢将头探到被子外面。她惶然聆听自己的心跳,独自品味夜的凄凉与恐怖,只觉余生的世界里空荡荡一片,只有日复一日的黑暗与无望……

    西景门,明澜府邸

    一早起来,天空湛晴。

    睡房中,明澜挺身直立,双臂平举。身前身后各有一小太监,正帮他齐整新上身的提督官袍。

    安宏阴媚的声音自廊下扬起,带有不加掩饰的喜悦:

    “督主,外面有新消息了。”

    “去书房。”

    明澜听到,脸颊稍稍抬起,凭空答道,随后甩手。

    两个小太监恭身轻步至门前,为督主开门引路。

    安宏紧步随明澜进入书房房,见礼后将一字条呈道到他手中。

    明澜看过,得意的勾唇,吩咐:“拿地图来。”

    安宏迅速到书架上取过一布卷,于书桌上铺开,接着谄谄的陪在督主身旁。

    眼光在图上仔细搜索,精修的指甲滑过布面上的条条框框,继而在一处停下。

    眯起阴森的眼眸,明澜邪戾笑笑,反复点指图上的标记,对安宏说道:

    “他们既然寻到了解毒的羌乌蕨,一过白水关,以千里马日夜兼程的话,马不停蹄也要六、七日才可进京。

    如今冷青堂中毒日久渐深,寻药之人必不敢在路上耽搁,故而必走落雁台、瞳山与仙人涧三处之一。然,后两处地势险峻,他的人该不会轻易冒险。

    你命人于此三处把守,其中落雁台多加人手。遇到他们,当场格杀勿论!”

    “是!”

    安宏颔首应承,随即与督主相视一笑,四只眼睛俱都闪过诡谲的光芒。

    安宏低头又思索一刻,神色转而不解:

    “督主想要东厂那位死,当初何不在大理寺动手?省的如今这般,倒是麻烦。”

    “无知鼠辈,目光短浅!”

    明澜弓起食指,向安宏额头猛擂一下。接着落座,不满的撇嘴,白了表情疼痛的安宏一眼:

    “别看他将神王得罪苦了,可皇贵妃不吐口儿,谁敢真要他的性命?!他如今与东宫联手,本督控制嫣晚,要其对冷青堂下毒,便是有意离间他与钱皇后,分解二人的同盟!”

    安宏神情惊诧:“如此,解药您还是会给东厂?”

    “自然要给!然本督这次,便要取冷青堂最为看重的宝贝!”

    话毕,明澜阴鸷的笑过,微降的眸光兀然注视地图上某处,暗自得意。

    想到几日前万贵妃宣他进宫,交代他的任务,明澜不免窃喜自己的计划完美到天衣无缝。

    冷青堂心思周密,必是之前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才将他的女人下了昭狱保护起来。

    待没了解药,本督看你们东厂又当如何?那时,本督便不信,还逼不出一个顾云汐来

第四十一章 蒋雄之死

    夜色氤氲,月光狭长

    瞳山上,一队人正骑马于蜿蜒的盘山道上不紧不慢的奔跑着。

    此队正是京城东厂七番一小分队。

    不日前,东厂收到密报,派去西夷番邦寻羌乌蕨的人已入大羿境内白水关。

    督主冷青堂做事一向周密谨慎,只待得到羌乌蕨的最终下落后,他才将自己身中奇毒之事,密告与手下众位挡头。

    七番队蒋雄受命,特领手下二十人乘千里马日夜兼程,赶往白水关附近一指定驿站,与寻药人做接应。

    到达白水关后,蒋雄一行顺利与接洽人取得了联系。羌乌蕨到手,他们并不敢过多耽搁,略作半刻时辰休整,便于当日更换马匹,寻路折返。

    出发以前,蒋雄曾与手下认真探究过返京的路程。白水关与京城相隔路上,必经之地共有三处:

    落雁台、瞳关与仙人涧。

    无论从哪处走,都可抵达京城,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路上所费时间各有差异。

    来时,队伍所选之路是走地形开阔坦直的平原,落雁台。

    眼下回京,蒋雄决定向瞳山取道!

    相对落雁台,瞳山与仙人涧一个是地势险峻的高山,其间以断崖、峭壁居多。一个是水流湍急、多逆涡的大川,不仅水底深不可测,水温一年四季都是冰寒蚀骨。

    这两处无论其一,均不甚好走。非要走这两处的话,必然要冒一定风险。

    然蒋雄是个非常细心之人。

    他还记得在驿站约见接洽人,从他们手中取羌乌蕨那时,他与手下清楚的察觉到,驿站里往来人群里,隐藏着一双双极不友好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想来这半年光景间,东厂确是相继发生过太多的坎坷、磨难。

    蒋雄能够预感到返程之路定是不太平。为以防万一,他依然决定带队走瞳山!以七番现在的脚程计算,翻过瞳山后若能马不停蹄的赶路,抵达京城只需四日。

    对自家督主而言,羌乌蕨是救命之物,关系重大,绝不容有失。

    蒋雄认为,一般人要事在身,为图路途无阻,势必会选择平坦宽阔之地取道。若有人心存不轨,想要在半路劫药、或是搞其他动作的话,定于那处设下重防。

    故而,为避风险尽早回京,七番小分队才要反其道行之,择路“瞳山”!

    瞳山,山高陡峭,多悬崖峭壁。从山脚处山壁向上,半截是些曲折的盘山道。路迂回且狭窄,并不宽阔。

    半山腰再往上,尽是些乱石穿空,基本没有正常脚踏的道路可以行进。

    队伍到达瞳山脚下,天已经擦黑。点上火把,他们打马开始沿盘山道往山上跑。山路一侧是直上直下的山壁,另一侧即为悬崖,除有树木零零落落,几乎没有遮挡的扶拦。队伍行进务要仔细,一不留神踩空,连人带马都会跌落下去。

    蒋雄计划队伍跑到半山,再无盘山路可走时便撒马休息。天亮时,人攀岩壁越过瞳山,回归大道后再于下一驿找新马继续赶路。

    弦月如钩,几朵浓云凝在深蓝的穹幕上。整条山路静悄悄的,几多马蹄蹁跹,漫起狂沙飞扬,草木震颤。

    月色下,树木肆意伸展着粗壮的枝杈,浓密的树影千奇百怪、形形绰绰,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相互簇拥,于黑夜中竟有莫名的阴森、恐怖。

    沿途清雾弥漫,偶有夜鸟凌空飞过,低呜悲切。清冷的空气里如压着肃杀之气,冲涌着令人心绪不安的悸动

    蒋雄在队伍最中,一壁驾马小跑,一壁观看周遭,小心感受着四下的气氛。

    “前面的,小心看路!”

    凭空扬声一句,他向队首持火把的**人说道:

    “略加速些,一口气冲到山腰,今夜咱们就在那处歇息!”

    挡头有吩咐,属下们即刻照办,纷纷答应着,脚下用力踹了马腹。立时,奔跑速度提升了一重。

    蒋雄亦打马,紧跟队伍。

    视野正前,薄雾之中突然传起一记闷响。

    “扑喇”

    黑压压的一团从地平线正中腾空而起,接着砰然分散,好像无数墨染的叶片在夜空中翱翔。

    蒋雄内心一悚,两点黑瞳骤的扩至最大。定睛再看,原是一群黑鸦,正向天际远方振翅高飞。

    这地方,果是诡异!

    抹去额上密络的汗珠,蒋雄再次高喊:

    “大伙都惊醒些,过会儿便可……”

    话未尽,伴随“噗噗

    ”一阵诡异声响,队首最前面一番卫与他的马,竟在奔跑的过程中变得支离破碎。

    血雾沉浮之际,又有两三人马像是撞上肉眼看不见的利器,在蒋雄眼前,躯体瞬间分解……

    根本来不及勒马,蒋雄脚踏双鞍一个旱地拔葱,人蹿至丈高半空的同时对后面疾声大喝:

    “有埋伏!闪”

    眨眼之间,蒋雄的身子在半空一个扭动,凌厉旋身靠向里侧山壁。与此同时,地上正上演着一片血肉横飞、四分五裂的惨剧!

    蒋雄身子悬空,左手五指用力抓牢山腰处一块凸出的石头。向山壁左右看,所幸还有部下幸存,数量不到十人,此刻如同他这般,手指死死的攀住了山壁。

    刚刚,他们紧跟挡头飞身出去,才没撞上前面那可怕的凶器。

    躲过一劫,此时大伙俱是脸色惨白、神色悚然与惊惑。

    嗅着扑鼻的血腥气,借着月光将视线垂低,向下方看去。

    盘山道上一大段路已成血海,其间淹着各色残骸,手臂、大腿,马肢五脏,不尽其数。

    最为恐怖的乃是那些浸血的人头,或大嘴张开似是高呼,或拧眉怒目,神色狰狞,亦或五官凄戾、饮恨作嗟……总之现场狼藉,令人不忍卒目。

    血海粘稠,正向光秃的悬崖下方汩汩的流淌。灼热的余温尚在,正顺夜风阵阵扑向山壁,堪堪撕扯着幸存者们哀恸的心房。

    即非手足,到底也是多年摸爬滚打、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弟兄。眼见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瞬间灰飞烟灭,死相又是如此之惨烈,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怎可不令生者动容?

    撒过一把热泪,众人再次细观,便愕然有所发现。

    盘山道的两端,就在山壁峭石与对面悬崖边林立的树干间,横艮了数条细细的朱红丝线,曲折绵延足有百米之长。

    蒋雄神色惊骇,难以置信的半张了口。脑中,蓦的浮现出一个相当可怕的名词:

    屠龙丝!

    屠龙丝,南疆特有的鬼面蚕所吐之丝,如蛛丝般细而无色,韧性与锋利却是超乎想象。

    传说只轻触皮肤,顷刻之间便可鲜血淋漓,杀人于无形。因此,它便被人们冠以一个较为彪悍的名字,“屠龙丝”。

    白天,这无色的屠龙细丝横于路上且是肉眼难辨,更可况在光线不足的夜间。

    虽说蒋雄的番队马速行进不算太快,可屠龙丝毕竟太过坚韧,生生撞上,刻之间也会要命。借助奔跑的惯力,人马触到屠龙丝,自然就会被削为几段。利丝染血,这才显出了红颜色。

    几根细丝,刹那间就将二十人的小分队毁得溃不成军,可见其危及一斑!

    这时,脑顶上方恶风不善。蒋雄急急抬头看,只见山壁上方有无数寒芒凌势向下坠来,迅疾如闪电,壮观若流星,惹九天落雨纷呈。

    “闪身”

    声嘶力竭的呐喝那时,蒋雄左手放空,单脚一踹山壁,右手已然拽出腰间的短银枪,瘦长的身形一面紧贴山脊回旋几度,一面以手中银枪拨打漫天扑来的暗器。

    耳边不时响起惨叫声。

    有番卫身中暗器掉下山壁,后又触碰到屠龙丝,

    重伤之躯又即刻被切碎。也有人凭借高强武功与极快的应变力,有幸再次幸免于难。

    蒋雄几人在陡峭的山壁上盘旋一刻,先后避开屠龙丝所在的范围,逐的平安落到盘山道的土地上。

    厮杀声起,一伙人从山壁上怪石与草丛后现身,转瞬如潮水涌来,将蒋雄一众围起来。

    他们个个手持兵刃,全身黑色劲服,头上黑纱将整个脑袋裹得严实,只将两眼睛与鼻孔暴露在外。那些眼睛形同豺狼觅到了可口美食,迸射出贪婪而饥渴的光亮。

    “来者何人!东厂七番在此,尔等也敢阻拦?!”

    蒋雄挺身立于包围圈里,自报家门口左手向腰间探去,拉出另一条短银枪。双枪横于胸前拉开架势,以眼尾余光扫视四周,加上自己,小分队如今所剩仅有五人。

    白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向蒋雄面门挥去,包围圈骤然缩小。不需多说,双方即时展开厮杀。

    蒋雄频频舞动双枪,于沉沉夜色中挥出绚烂光华,如繁花数朵,灼目锋芒直冲对手。

    眼前戾闪掠过,恍似流星电掣,迎上蒋雄一手的银枪。蒋雄曲腰避过,再一跨步,另一手横扫过去。“呼”的冷风疾扯,耳轮间听得“彭”一声响,两蒙面人被枪杆拦腰扫翻。枪头狠狠落下,便有鲜血乱溅。

    “蒋挡头,你快走!我们断后”

    蒋雄背后,一番卫对他猛喊。

    他知挡头怀中揣有督主急需的羌乌蕨,绝要护住挡头安全!

    四部下在蒋雄身后一字排开,横刀向前。

    蒋雄眉色一黯,咬牙道:

    “有劳各位弟兄!”

    一记冷风撕破夜雾,蒋雄眸色凛冽,再次舞枪冲向敌寇。同时,手下四番卫挥刀而起,与众多蒙面人展开搏斗。

    银芒刺破夜的空气,挂着刺骨寒意挑向对手。右侧有白刃斜向劈来,蒋雄弓身左闪,右脚向后方猛撤。

    力度过大,脚跟现出虚空感。蒋雄骤的意识到自己此时已处盘山道之边沿,背对悬崖,只有半个脚面踩于地面,可真是千钧一发、极其危险的瞬间!

    蒋雄眸似冷电,紧闭嘴唇,与对手抗衡之时身子突的灵巧旋转一周,变换身形为面朝悬崖,双脚俱实踏上结实的土壤。

    就是这个动作,使得袭击他的蒙面人倏地眼前一空,前倾的上半身向着悬崖,再无法向后方撤回。

    紧跟惨厉的呼喊,那人坠向了万丈深渊。

    才刚脱险的蒋雄脚不停歇,施展轻功向山路上方疾驰。七八个蒙面人围追堵截,使刀的挥刀,用剑的舞剑。

    蒋雄无心恋战,脚尖点地丹田提升,飞身蹬上更高的山壁。

    下方的惨叫声接二连三,部下相继身亡。一两人在搏击时被对手迫至屠龙丝附近。一不留神触及利丝,身首异处。余下的均与对手通通落下悬崖。

    蒋雄只向下飞快看一眼后,强忍悲痛继续往山上攀。

    他太想要甩掉敌人,翻过峻岭早日回到京城。他有重任在身,必须尽快将羌乌蕨交给江太医,炼出解药救治督主!

    “轰隆隆”震响一片,几方山石顺势滚下来。蒋雄内心惊惧,慌乱间躲避不及,被一滚石砸中左肩,随众多山石向下滚时,身子又受过多次坚硬的重力碾压、践踏。

    眼睁睁注视蒋雄从山壁高处落下来,众多蒙得严实的黑面上,两点眼孔的位置里惧都闪烁着阴鸷的凶光。

    他们迅速散开,躲在安全范围,就等蒋雄摔到地上后,围过去一顿猛砍,直接将其剁为肉泥。

    蒋雄已被重石撞得不轻,就在后背距地面一尺处,他忍住骨节强痛,出其不意的扭身半周,展臂以枪尖刺入地上黄土再奋力挑起,霎时黄沙铺天盖地。

    蒙面人纷纷退后,以手扑打尘埃,以使视野尽快恢复清晰。

    蒋雄落地时口吐鲜血,顾不得擦嘴,便撒腿往山道上跑。

    后背恶风追驰,寒光虐过,惊起血花无数。

    蒋雄身中一刀,疼得眉头紧皱。这时两三蒙面人赶上来将前路堵住,一个窥得蒋雄左侧空隙,长剑一抖,向他肋下刺入。

    蒋雄沉闷的哼吟,鲜血漫出伤口,一滩滩渗入脚下的土壤。

    这时另一人挥刀横向而来,蒋雄忍痛举右臂,吃力横枪去架对手的短刀。当即火光电闪,两兵刃相接。持刀者手腕一转,利刃擦着枪杆切向蒋雄。

    蒋雄心头大惊,带有一丝凌乱将右腕翻转,即刻掌中枪倾斜。同时左手银枪猛扫,划向对手的武器。

    一阵刺耳清啸过后,双方兵刃互持,各不相让。

    蒋雄紧咬牙关,拼劲全身气力,不让对方的武器锋芒伤害自己。

    这时他看到,有数道凶戾的寒芒,骤然于对手漆黑邪肆的眸底放到最大……

    脊背处,刀刀致命!

    蒋雄身后,五六蒙面人一刻的手起刀落,都闪身到旁边。

    那几把邪恶的凶器缓缓下垂时,锃亮的银刃已被鲜血染红,隐隐的奏响了凯旋的铮鸣。

    月色狰狞

    蒋雄此刻丝毫体会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反而有种异常的轻松与缥缈感,让他品味到莫名的安宁和愉悦。

    眼前金星乱度,他的身躯轻袅如细烟,慢慢的瘫软下去。

    他用一只银枪作支撑,不肯让自己麻木的上半身软在地上。头颅好像越来越重了,重到他的颈子,再无法擎住。

    “对不住了,督主、云丫头……”

    缓缓垂面,眼神涣散的他已然视不清眼前的景物。

    凄切而迷离的笑容始终凝在鲜血遍布的脸上。

    那刻的蒋雄,想到了重阳节时,东厂里大伙围桌喝酒吃螃蟹,又忆着除夕夜里,他们一起猜拳涮肉……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幅幅开怀大笑的表情

第四十二章 她暴露了

    黄昏,伴随日头偏西,洛水郡平安集上,白日里那种种的喧嚣与繁华正逐步落幕。

    人们奔走于归途,熙熙攘攘的大道渐渐恢复清冷,露出其平坦宽阔的本来面貌。路的两旁,房屋鳞次栉比,酒肆茶楼门楣两旁亮起灯笼,招揽来往客商。

    一队人马在大道上缓缓行进,由南向北而去。在这队伍之中一辆马车较为醒目。

    车舆四壁雕花并不繁琐却属精致、门窗各处被水绿的珍珠绒帘子遮得严实马车行走时,那帘子顶端的水晶流苏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光影婆娑。

    有行人驻足观看,不难分辨,坐在马车里的人,定是年轻的女子。

    平安集是洛水郡规模较大的镇子之一,主街就是此处。从这边沿路向北直走,不出三日便可进京。

    蓦然,嘹亮的喊杀声从四面八荒传来,就在众多黑衣人冲上大道,瞬间便将车队人马困在当中。

    “识相的,快把东西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

    黑衣人中,一尖嘴猴腮的人大喝,两眼放出凶光。

    车队为首骑高头大马的男子拔刀相向,厉声回敬道:

    “大胆!你们是何人,胆敢在此拦截官家!”

    “少废话!什么官家奴家,给我上”

    对方神色猖狂,手中兵刃一挥,两拨人随即打在一处。

    被困车队只有几十,明显寡不敌众,频频有人负伤挂彩,鲜血染红了地面。

    方才颐指气使的黑衣人这时挥刀砍倒了对手,随即向道路中央的马车靠近。车夫早已身亡,染血的身子歪在车辕上,后背斜插了把大刀。

    黑衣人邪恶的眯了眯眸,嘴唇溢出一许阴暗的笑意。

    步步向马车接近,他用钢刀挑起门帘向里面看。

    车舆里,竟然是空的!

    没人?这怎么可能?不是说他们将过平安集与京城东厂的人回合吗?

    莫非消息有误……

    正当这人表情错愕,垂目暗忖之时,脑后“呼”的一记恶风扑来。

    鸡蛋大的钢球不偏不依,正中了黑衣人后脑,脑子顿时开花,红的、白的一股脑浆糊俱都冒了出来。

    同一时刻,道路的两旁,刚刚吓得好似化作铜像的的散商,挑扁儿、贩菜的,这刻从推车或竹筐里亮出了兵刃,纷纷加入战斗,与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只听一侧茶肆上面有人高声呼喝:

    “无知贼子,你家赵爷爷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无极立在茶肆三楼,手上托只钢球,猛的抬腿蹬断了木雕的围栏,随一众手下先后纵身,一越跳到了大道中央。

    “给我狠打,杀无赦!”

    赵无极一声令下,番卫们如猛兽出笼,气势如虹,震天的呐喊使得众多黑衣人身形抖了两抖。

    赵无极嘴角漫着不屑的冷笑,眼神凶猛且锐利,不慌不忙的收了钢球,拉出佩刀阔步向前。

    电芒一闪,红光肆溅。赵无极带来的番卫数量众多,个个身怀绝技,出手狠辣。不多时,战斗结束了。黑衣人伤亡惨重。去路被截,唯有束手就擒。

    赵无极笑意森寒,吩咐手下道:

    “用链子把出气儿的捆了塞进马车,运回京城!”

    话音刚落,只听身边有几声痛苦沉吟,被缴械的几名黑衣人口吐白沫,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番卫将手指凑到黑衣人鼻下,接着起身道:

    “回三挡头,他们全服毒了。”

    赵无极点头,深知其中原由。死士们行动之前,牙齿或是舌下均会埋藏毒药。一旦任务失败,即刻便要自裁,绝不能任由敌方捉住。

    街角背面突然跑来一队官役,列队半弧形,将赵无极一伙人围住。

    “本官乃洛水郡郡丞,接报案此处有人械斗闹事。特来将你等带回太守府衙,立案审问!”

    队首的男子一身鸦青官袍,未及不惑之年,白净脸,言辞之间有大义凛然之态。

    “你说,你要带爷爷去太守府立案审问?”

    赵无极“呵呵”漫笑,扬起手中的鬼头大刀挨近郡丞脸白灿灿的脸,

    郡丞被刀身上面淋漓的鲜血吓得脸色更白,忙将步伐向后大退了一步,很不自然的抿了抿双唇,神情恐慌而抵触,沉声道:

    “大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等在此大开杀戒,本官自然要……”

    话未说完,一块金牌兀然竖在他的眼前。那上面“东缉事厂”的铸印金字,刚劲清晰,令刚刚还处于慷慨激昂状态里的郡丞,顷刻之间便双目瞪大,如被利爪攥住了细脖,戛然将后半句话生生咽进了肚里。

    赵无极高傲的挑起眼尾:

    “我乃三番挡头赵无极,来你洛水郡捉拿朝廷要犯。”又一指车队,继续道:

    “他们是我东厂重城省分缉事的弟兄。现如今,你还要带我们回太守府吗?!”

    “下、下官不敢……失礼、失礼!”

    郡丞此刻通身是汗,向赵无极低头哈腰,频作卑微,就是不敢去迎上他

    凛冽的双眼。

    随即向身后扬手,官役们退向两旁,让出路来。

    赵无极先对众位分缉事的同僚们拱手,朗声说:

    “这次差事,有劳弟兄们出手相助,在下谢过各位了。”

    车队人马顾不得伤痛,拢臂回礼:

    “好说、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督主效力是我等分内之事。回京后,代我等问候冷督主安。”

    赵无极闻听此言,神色突的一僵,现出几分暗淡,却也没多说什么。换上笑脸与诸位告别,便带领三番队伍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

    东厂二番挡头卢容引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经过闹事口,一路赶往皇宫。

    这车人马声势极壮观,光是马拉车就足有五十辆之多。每辆车上均载有厚重的木箱,被粗壮的麻绳牢牢捆绑起来。车过,松软的黄土地上就会留下排排深凹的痕迹。

    京城本是大羿最为昌盛之地,就算日落时分,街头巷尾也是繁华不减。

    如此气势恢宏的车队打闹事口过,自会吸引无数市井百姓围观议论。

    看道上那些碾压的车轮印记可知,车上装载之物必然沉重。此时让百姓们大感好奇的是,那一摞摞的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多日前卢容奉督主之命,率手下番队百余人乔装秘密出京,去穆阳省作接应。东西一到手,共分六路同时运抵回京。在北郊回合之后,又一刻不停的直奔皇宫。

    督主事先吩咐过,此队箱中物品事关重大,一旦到手,务必直接交到皇上手中。

    顺利回京后,卢容按照计划,特意带队打闹事区经过。一方面为引人注意,造成全面声势。另一方面,京城为全国中心枢纽区域,朝廷的三司六部衙门俱汇聚于此。有人想明着做什么,总要事先考虑清楚才行。因此,选此路经过,必然安全无阻。

    大队徐徐行过五龙桥,至厚载门时被把守宫门的禁卫军拦在皇城外面。

    卢容等人早在半途更换了东厂番服。他手举腰牌,仰头扬声,向高高城楼上的禁军首领喊嚷:

    “方骁军,在下乃东厂二番挡头卢容,奉督主之命,带外省一要案证物进京,需面呈圣上!”

    城楼上,甲胄在身的方骁军看过金光闪闪的东厂铸牌,微皱眉头回应:

    “敢问阁下,可有传召?”

    卢容道:“事关重大,我等均是秘密回京,未得皇上传召。”

    “这……”

    方骁军面色略凝,似有犹豫,想了想便向对城下道:

    “既如此,你在此等候片刻,容本军向宫里通秉一声。”

    “方骁军,请即刻放在下进宫。箱中之物太过贵重,你我都耽误不起啊”

    卢容自然是等不及,恨不得马上冲进皇城。

    禁军入宫通秉,就算顺利得到皇上口谕,这一来一去的路程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宫里面未见证物,势必已然沸反盈天,足已将机密消息轻松走漏出去了。

    督主有命,这些箱子务必以最短的时间交给皇上。

    卢容忽然想到,出发前督主曾交给他一封亲笔信,说是进宫受阻,便将此信交给守宫的禁军首领。

    此时卢容掏出书信,向城楼上挥动:

    “方骁军,我知你恪尽职守。然督主有命,此事不可言传,特留亲笔书信一封。待大人看过,便知一切。”

    方骁军听后对旁边吩咐:

    “下去接信!”

    一禁卫快速奔下城楼,从卢容手中取过信笺原路折返。

    很快,方骁军将书信上整个内容看过,脸色逐的紧绷。

    手扶白玉栏杆,他急急对下面喊:

    “卢挡头,可否将箱子打开,容末将一观?”

    卢容唇弧微动,牵出一丝笑意。随即下马,亲自走到车前,挥刀挑断麻绳,将一木箱沉厚的盖子打开。

    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于晚暮下光芒也是颇为螫眼。

    卢容合上箱盖,得意的笑道:

    “这只是我家督主查案所缴贪银的一半,另一半折合成银票,少时在下将直接面呈皇上。”

    方骁军听得身心猛颤,再不敢阻拦,立刻吩咐手下大开城门,放队伍过去……

    京城,西厂

    安宏连滚带爬跑进中厅,神色慌张不已。

    “督主,不好了!”

    顾不得掸身,见到明澜时他便惶然开口:

    “刚接到消息,神乐侯的人在洛水失手了,消息有误!”

    明澜本在搓指甲,闻言错愕,继而狠狠扔了锉刀,眯起凶恶的眼眸,丝丝凉意尽在眸底释放:

    “瑞嫣晚暴露了”

    “如今宫里正闹腾一件事!”

    安宏擦了把热汗,上气不接下气道:

    “您之前派人去查东厂过闹事口的车队,此刻宫里带出来消息。东厂早已秘密派人去了穆阳,现查获布政史贾疏仁贪污、倒卖官盐案。东厂送进宫的那车东西,便是涉案赃银三百万两!”

    “什么

    ?!”

    明澜听得浑身猛然打个惊颤,猛拉安宏的衣襟,将其拉到自己近前。

    “贾疏仁现在何处!”

    “东厂昭狱!”

    安宏委屈的回。

    对于穆阳布政史此人,明澜太过了解了。那人披着官家外皮,利用职能便利暗箱操作之事,与万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玉瑶的母家本是商界枭雄,靠着皇贵妃宫中势力,于陆地、海上经营贸易,打擦边球极其容易。

    安宏一旁说道:

    “督主,那时顾云汐他们闹腾最凶,都是在寻失踪的贡女。咱们的注意力自然也在那处,确实没听到东厂有任何出京的风吹草动,去办贾疏仁啊!”

    明澜狠狠推手,放安宏倒在地上。他的似乎好像摔成了八瓣,疼得他眼泪汪汪的。

    明澜纤白的五指紧握,就算养得漂亮的指甲全部刺进手掌里,他也体会不出疼痛来。

    俯首咬牙,明澜自顾自道:

    “好你个冷青堂,果然有一套!与本督玩声东击西的游戏,指使手下东奔西走,以寻找贡女为由,掩人耳目。背地里却烟不出火不冒的查到万家头上了!”

    “督主,咱们又当如何?万氏会不会倒了……”

    “说他妈什么呢”

    明澜不爱听安宏的乌鸦嘴乱呱呱,生气的甩袖,向他嘴上猛抽一记。

    安宏吃痛,闭嘴缄言,不敢再大放厥词。

    明澜挑眉,似胸有成竹道:

    “别忘了,解药还在我们手上!届时皇贵妃那里,自会多出一张王牌!”

    京城,冷府

    书房里,冷青堂站在书桌前面,随手挥毫,在宣纸上写写。

    自中毒以来,江太医请出家师医圣,师徒两人联手,对冷青堂一番针灸加服药,将他体内的毒素勉强压制于五内,才使其过数日,外表依然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嫣晚陪在督主身旁,一袭流彩暗花云锦裙曳地,美貌勾魂。

    边研磨,边看向纸上字迹,她轻浅做笑,随口夸赞:

    “督主的字写得真好,不愧是气魄磅礴、笔走游龙之大家!”

    冷青堂只是勾唇,似笑非笑间若点点凉意隐现。

    卢容打外进来,在书桌前拱手:

    “回督主,属下不辱使命,已进宫面圣,将赃银如数呈于圣上,现回府中复命。”

    “好,二挡头辛苦了。”

    声音靡丽的说完,冷青堂不动声色,斜睨声旁的嫣晚。但见她神色惊惑之中,略带有一丝慌乱。

    这时,小太监步入书房,施礼后对督主道:

    “回督主,刚接密报,赵挡头已于重城省洛水郡歼灭欲劫遣返贡女之奸寇,不日即可抵达京城。”

    “好!”

    冷青堂缓缓落了毛笔,欣然扬声夸赞后扭头,眸光如炬,凌厉的投向嫣晚。

    她那里已是面色惨白,身形巍巍抖动。

    “将这毒妇拿下”

    冷青堂阴戾之声才起,小太监已扑向惊惶失措的嫣晚,不费吹灰之力便倒剪了她的双臂,又在她膝盖后猛补一脚,令她跪在地上了。

    嫣晚不甘,继续装作梨花带雨,神色娇软可怜:

    “督主,冷督主!您为何待妾身如此?!”

    冷青堂眸色寒凉,容色澹然道:

    “你将贡女抵达洛水之事卖给了你的主子,以为本督不知?”

    “只因当初妾身随您同去在东厂您便怀疑妾身吗?派署任务时几位挡头也在,您千万不可错怪我,纵了真正疑犯啊!”

    嫣晚边挣扎,边抵赖。

    冷青堂蔑笑一声,对她道:

    “本督与众派署不假,然本督那时一壁说,一壁于纸上画图。图上所示接洽地点符号,根本就不是洛水郡!只有东厂的人才能看懂。

    你不明,便将本督口述之洛水假情报泄露出去,才使收卖你的人,陷入如今损兵折将的局面!”

    堪堪与前面渐冷渐厉的一对眸光相触,嫣晚容色大惊,再无话可说。

    只听冷青堂问道:

    “本督的坐垫是你亲手做的,棉絮上沾有绝魂散的剧毒药粉。毒入肌表,引起本督原伤溃烂,你便诬陷云官儿,以其膳食有鬼遮盖你对本督下毒的事实。这事,你是否承认?说,你究竟受谁指使?!

    即便心里多有定数,冷青堂还是要当面质,让嫣晚自己回答。

    威压的目光下,嫣晚苍然大笑,一对目光凶戾中流露一丝凄凉,狠声道:

    “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何必问得清楚!”

    卢容怒发冲冠,过来几巴掌削在她脸上,打得她面貌扭曲,其丑不堪。

    冷青堂撩袍于高椅落座,浅勾唇,笑靥格外冰凉:

    “不说不要紧,昭狱里面少不了家伙,让你痛不欲生,求死却不能!二挡头,将她带去昭狱。”

    卢容答应一声,提起嫣晚走出书房。

第四十三章 暗扎一针

    月色朦胧,晚风吹动宫灯摇曳,落下一地香影斑驳。

    孝皇帝突然造访晓夜轩,顾云瑶与众内侍宫娥跪地迎驾。

    孝皇帝面带喜色,意气风发,展臂扶起殿中匍身的顾云瑶,迫不及待的问她:

    “瑶儿,方才宫中忽现一新鲜事,你可听说了?”

    顾云瑶被孝皇帝半搂于怀中,低眉垂目,神色温婉间带着点点娇羞状,泛着口脂樱香的娇唇抿动,轻浅作答:

    “臣妾听闻,日落那会儿,这宫中头倏然进来一队车马,且声势壮观。都道是宫规治严,外来车马不得入外城。如今这般,倒是头回听说的新鲜事。”

    孝皇帝“呵呵”的笑,表情如沐春风,朗声道:

    “这冷青堂确实有些手段。朕原以为他挨了打,定是在府中安分的养伤。何想这三月时间人竟是没闲着,暗地里就把外省一投机渎职大案给办了。这次引车马进皇城,那车上装的,便是所缴赃银三百万两!”

    顾云瑶专注的眼望孝皇帝,含笑耐心听他讲完整番话。

    身为冷青堂的线人,有些事她自然比孝皇帝知道得还要早。况且一时辰前,车马进皇宫之物的真相已然轰动了整个后宫。

    眼下顾云瑶装作浑然不知情,无非是因皇上太过喜出望外,她晓得不能败其兴致,才要故意装傻。

    待孝皇帝侃侃道完,顾云瑶立时将细画的秋水眉挑得老高,眸底明灭着翩然惊喜的清辉:

    “啊?这么多银两啊!臣妾真要恭喜皇上了,解决一大忧患,于国于民确是喜事一桩。”

    说罢离开孝皇帝胸怀,便要福身下去。

    孝皇帝笑着扣住她的玉腕,免她行礼。又与她携手,一面向檀香茶案幽幽踱步,一面说道:

    “这案子办得及时啊!之前江安白灾、北疆平乱,国库里空了不少银子。

    前个儿安和长公主大寿,朕派使节前往西夷乌丹国送去贺礼,于国库又是釜底抽薪。正在发愁,他冷青堂便来给朕送银子了,数量也还相当可观!”

    安和长公主华南月本是孝皇帝之长姐。多年前,为固大羿与西夷乌丹两国邦交,只身远嫁,成为乌丹现任国王索罗烨利之侧妃。

    服侍孝皇帝于茶案前落了座,顾云瑶眉目间晕染着清素浅笑:

    “皇上宅心仁厚,又重儒学奉道教,连天上神明都在帮您。”

    孝皇帝受用的点头,忽又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眉间微蹙,眸光略低,沉声道:

    “呵呵……要说这冷青堂有能耐是真有能耐,可脾气也是越发的怪异不羁。朕方才传他入宫,有心借破案一事安抚于他。谁知他竟敢借身体抱恙为由,不肯入宫见朕。简直不识好歹,还是欠打!待哪日寻他个不是,朕定要再赏他些棍子不可!”

    顾云瑶正在摆弄案上大大小小的精致茶具,闻听此言,抬眼看向帝君,几分无奈的微笑,拖长嗓音娇声呼唤:

    “皇上”

    将新烹的热茶奉到他手中,她和声劝慰:

    “无根之人性情无常也是有的。皇上何必要和个阉宦一般见识。想是他自知先前失职惰怠才使皇上于宫宴之上受惊,心怀愧疚至今。他今日躲您,难不成还要一辈子躲您不见?不过,臣妾猜,皇上若然不是对那东厂提督又爱又恨,岂会对他每一言行如此在意?”

    孝皇帝本在饮茶,听到这话简直快要笑喷。复抬头,见顾云瑶正以锦袖掩嘴若笑,忙放了茶杯,伸手点指,忍俊不禁道:

    “瑶儿越发顽皮了,连朕都要打趣。好、好,看朕过会儿如何惩罚你!”

    见她宫装未褪,又诧异的问:

    “已是安置时辰,爱妃如何还未卸妆梳洗?”

    顾云瑶眸色流转,笑容妩媚。起身在于帝君

    脚下拜倒,嗓音柔和:

    “臣妾不知皇上今晚驾到,未做准备失了仪态,望皇上恕罪。

    想来皇贵妃生辰将近,臣妾刚刚命人将晓夜轩内众多珍玩拿出,想着选出最好的作为生辰贺礼。可左选右选,总是拿不定主意……”

    孝皇帝轻作一笑,拉起顾云瑶,重新困入怀中,对她说道:

    “她啊,什么好东西没玩过?瑶儿不必为此事烦忧,随便拿出一样即是。

    若然还不满意,朕命人从尚工局选样新鲜物搬到你宫里来,待皇贵妃生辰之日由你献上,要知事在人为,礼数到了便可。”

    顾云瑶倾身坐在帝君腿上,忧怨的翘唇,两眉之间拢起一抹薄雾:

    “哎!臣妾自知深浅,论出身断是比不得皇贵妃娘娘。娘娘母家乃大羿商贾巨户,家资殷厚。女儿当真打小娇养,确是见过不少好东西。

    臣妾每每想起这些,内心终是惶惶。唯恐所送生辰贺礼太过寒酸,于寿宴之上惹娘娘不喜,也被众位妃嫔耻笑。”

    “朕看她们敢?!”

    眼见美人黯然神伤,孝皇帝心疼,板了白脸将嗓音抬高八度叱声一句道,随即揽过顾云瑶,神情融化,笑着哄:

    “瑶儿才德无人能及,朕心中有数。若论温良娴淑者,后宫除了皇后便要属你。你虽无母家可傍,然宫中有朕庇护,不必枉作嗟叹。”

    “是,臣妾谢皇上体恤。”

    顾云瑶浅浅应道,将擦有杏花香粉的娇嫩脸颊紧贴孝皇帝胸膛,反复蹭了两蹭,绵软微痒的感觉令帝君一时心神荡漾。

    顾云瑶此时两眉间的雾色释然,轻声细语道:

    “臣妾自入宫便蒙皇上宠爱,又得皇后照拂,自然时刻感恩戴德,尽心服侍皇上,不敢有所懈怠……只是臣妾也是女子,常与后宫姐妹们一起闲谈。那时听得她们言语之间提及皇贵妃,内心便会生出许多的羡慕……”

    “哦?她们都说了什么?”

    孝皇帝声音旖旎的问,一手紧住顾云瑶的纤细腰身,一手隔着几层衣衫,在她身上各处任意游走着。

    “左不过说些能照出人貌的西洋镜、自己个儿会唱歌的首饰盒,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从前臣妾未有见闻,总也觉着新奇。赶明儿随姐妹们去皇贵妃宫里问安时,定要认真瞧瞧。

    不过,近日臣妾听得议论最多的,便是神乐侯正于南苑建盖的宅子。

    听说那处尽是些三层高的阁楼,五彩琉璃瓦为顶,金靡垫路,光是府中藏冰的地窖,都用整张上好的翡翠石堆砌。这等气势恢宏之府邸,得是多少财力才能撑起?

    母家尚且如此,那臣妾为娘娘所选之华诞贺礼,自然要百倍谨慎,认真遴选才是了。”

    顾云瑶骤然禁声,她已感觉到孝皇帝在她玲珑身躯上任意游走的手掌蓦地顿住。

    不做声的扭头,便见帝君容色僵滞,眉宇间似有暗影浮动。

    大羿国对文臣武将的府邸占地规模、建筑格局都有严格定制。

    神乐侯虽为皇亲,却未及亲王爵位,府内楼怎可高及三层?

    若有所思一刻,帝君轻言自语:

    “竟会有此事?”

    顾云瑶眸底闪过一丝凛意,光芒锐利而复杂。

    悠然交谈间,她便将冷青堂交代之事办完了

    唇畔若笑,玉臂举高,于帝君脖后轻柔的交缠,眸光烁烁的投向帝君,媚如衔香入世的仙子:

    “皇上,您怎么了?”

    孝皇帝不答,只专注的看着顾云瑶。

    见她两眸清明潋滟,神情暧昧虔诚。雪白的面颊均被两朵淡淡红霞占染,想来是受不住方才他那番爱抚的撩拨。

    晶莹樱唇上,阵阵口脂的芳香直入帝君鼻腔,终使他心上涟漪无度,越发

    凌乱不休。

    猛的俯首,孝皇帝含住美人双唇,转眼就将上面粉红的口脂吃抹干净。横抱了她起身,他急步向着寝殿里冲,一路是她捏嗓提音的娇呼:

    “皇上,臣妾还未卸妆……皇上!”

    ……

    晨曦时分,艾青率领手下十名番卫护送一马车进入隐山帝陵区。

    隐山,位于大羿京畿西北郊外,三面被斛安河所围。因是依山傍水的宝地,大羿定国之初便被始祖皇帝选为帝陵圣地。至今,大羿国共有二十五位皇帝长眠于此。

    过斛安河的白玉桥,顺山道而上。路途平坦开阔,两旁翠柏郁郁葱葱。

    车队沿山势上行不大工夫,便见一雄伟高耸白玉牌楼。

    牌楼上花纹雕刻细腻、独具匠心。正中是刻有“隐山”二字的鎏金匾额,在轻纱朝阳下流光溢彩,格外的醒目。

    牌楼下立有几人,为首的两人中,一人着暗红宫廷内侍服,另一人为藏绿常服,腰悬佩剑。见艾青引马车上山,忙抬步迎上去。

    艾青迈腿下马,向他二人抱拳施礼:

    “在下艾青见过胡公公、李骁军。”

    “大挡头不必多礼,”故公公一摆手,澹然道:

    “人既已救回,快待咱家与李大人看过。稍后我二人也可尽快赶回宫中,向皇上、皇后复命。”

    “二位请移步。”

    艾青引路。到马车前,车夫挑起了车帘,胡公公与李骁军逐向车舆里看去。

    两名容貌清秀的女子,俱是普通农女的装束。

    一个战战兢兢望着突然出现在车门前的陌生人脸,吓得瑟瑟发抖,浑闷的扬起阵阵惊呼。

    另一个神情目光呆滞,看到生人时非但不惊不慌,反而咧嘴大笑起来,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

    落下车帘,艾青对胡、李二人道:

    “这二人便是东厂暗卫自南疆绒国救回的,一个被毒哑了,随绒国的杂耍驼队四处游荡。一个在边防军营作奴,曾受过毒打虐待,已然痴傻。还有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暗卫也已放弃了营救行动。”

    “哎!真是作孽啊!”

    胡公公满脸苦大仇深,沉沉叹气,缓缓摇了摇头。

    李骁军这时道:

    “亏是冷督主事先有吩咐,怕这等女子惊了圣驾,未敢贸然送入宫里。

    皇上也有此考虑,念在我与胡公公俱是春宴案发当日在场者,故派我二人代表圣上与之见过。如今所见,我二人可做证明,回去定会向皇上、皇后如实禀报。”

    艾青再次见礼:

    “此事还需仰仗二位,有劳!在下还听闻,贡女归朝后,是胡公公在御前谏言,才保下她二人的性命。艾青在此,代她二人谢过胡公公了。”

    按照大羿宫戒,贡女虽未侍奉圣上,然其身受辱有污,必受极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冷青堂拼力救回二名贡女,自然不想她们刚归国便有性命之忧。与其那样,倒不如将她们留在异乡的好!

    于是乎,冷青堂托付胡公公寻机向帝后谏言,想方设法保下两贡女的性命。

    恰逢许妃之子百日,胡公公借机进谏,皇上也不愿再造杀业,这才免去那二人的死罪,充与守灵内侍们为对食。未来如何,且看他们的造化了。

    胡公公摆手,目光复投向门帘紧闭的马车,神色颇是凝重:

    “遭强人所掳并非她们意愿,虽自身有污,到底是大羿的子民。老奴只略尽绵薄之力,唯愿此事到此为止,冷督主也好,贡女也罢,从此事事顺遂,再无磨难蹉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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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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