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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再会嫣晚

    东厂昭狱的牢房阴森黑暗,除了门那面有可透风的铁栏,其余几处俱为坚硬冰冷的石壁。

    身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顾云汐根本无法辨认作息,只知道饿了就吃,困了便睡。

    最初狱卒过来送水送饭,顾云汐都会向他问起此刻时辰。时间久了,不用她问,狱卒便会在送饭时主动告之她。如此,她在牢房里一待便是十多天。

    顾云汐总想不明白,督主的性情为何突然变得偏激起来?

    他的冷漠、他的愤怒、他的凶恶,每一张张面孔至今想来,都会令她心头不寒而栗。

    莫非,真如世人传说的,兰心絮果,现业维深?越是美好的开始,往往以离散之局告终。

    否则,为何并不算长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足以使他对她的感情,从偏宠无度直到冷淡厌弃的地步?

    因是对自己人特殊优待,狱卒们为顾云汐准备的饭菜很丰富。每顿都是两荤一素一汤,再配上白饭或是馒头,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她的牢房虽是偏僻清净,却不乏老鼠,和那些叫不上名的虫儿。

    顾云汐倒不害怕它们。早在大理寺天牢那时,她就和这些小畜生打过交道了。那里的老鼠和虫子,个头看起来并没东厂这边的大。想来是昭狱经年在押的犯人数量众多,对于虫鼠来说,有了极丰盛的血肉可食,才将它们一个个养的身形浑圆、毛发油亮。

    顾云汐每日用吃剩的饭菜喂虫鼠,以此打发无聊时间。其次,便是靠在坚硬的墙壁旁、或者躺在泛潮的被褥上,反复思忖近来东厂发生的诸多匪夷所思之事。

    春宴失踪的贡女,是被何人偷梁换柱?

    那日督主旧伤溃脓,又是何原因?难道,真是被嫣晚所害?

    她是钱皇后宫里的侍女,对督主下手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还有,督主与那名叫“裴如是”的女子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顾云汐想不通,为何听闻她以蛟珠梨换傅丹青的画像后,顷刻之间他便有了怒不可遏的爆发?

    时间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一点一滴过去了。

    这天,狱卒为顾云汐送晚餐,告诉她酉时到了,这是她入昭狱的第十三天傍晚。

    一天到晚不动弹,顾云汐望着满盘的鸡鸭鱼肉,没甚胃口,只简单喝了些热汤。

    过后,她懒懒的缩到墙角,仰头虚无的望天,想象着外面正是何种风光,督主与大伙在做些什么。

    骤然一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使顾云汐身形猛然一颤,迅速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

    听声音,是个女人……似乎有些耳熟

    顾云汐所处的牢房是昭狱位置靠里、最为隐密的一间,如今都能清晰的听到那等凄厉的喊叫,不难想象其现场该是多么血腥、震撼!

    那悲切的哭喊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带狱卒的叫嚣、咒骂,机械绞动的闷钝声接踵而来,恍是正在对那犯人施以不为人知的极刑。

    顾云汐听到浑身的汗毛孔直立起来,在惊恐之中大汗淋漓的躲进了被窝,两手拼命捂住耳朵。

    好久以后,那痛苦的哀嚎渐渐弱下去了,顾云汐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夜东风

    才在早饭时喝完了一碗白粥,就有两人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人还未至牢房前,焦急的声音便先到了:

    “公子!公子你在哪呢”

    晴儿?

    顾云汐当然听得出与小丫鬟的声音,连滚带爬至铁栅栏旁,将手臂探到外面呼喊:

    “晴儿,晴儿!我在这儿呢!”

    很快,她看见晴儿与萧小慎两人由一狱卒带领,大步流星走到牢房门外。

    晴儿一见顾云汐,最先咧嘴哭了起来。

    狱卒将栓门的铸锁打开,卸去铁链,对萧小慎欠身施礼后转身离开了。

    萧小慎快步推门进入牢房,一把将消瘦的女孩搂在怀里,努力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悲恸情绪,颤声安慰着:“云汐,好妹妹!你受苦了”

    “你们怎么会来?”

    彼此情绪稳定之后,顾云汐擦干脸颊,一手一个,拉住萧小慎与晴儿,水泠泠的眸里淌动着欣喜的清辉:

    “莫不是……督主肯放我出去了?!”

    晴儿揉着湿漉漉的鼻头,开口道:

    “姑娘,之前督主那般对您,一则是为保护您,二则便是揪出瑞嫣晚这个奸细!如今真相大白了,犯人伏法,爷叫我与小慎过来接您回府呢!”

    伏法?

    难道说,昨夜她听到那熟悉的呼喊声音,是嫣晚……?

    顾云汐神愕,怔然半晌,垂目喃喃道:

    “原来……原来督主他,从未真正厌弃过我……”

    萧小慎心头涩然,对她苦笑道:

    “怎么会呢?之前形势所迫,督主他有意对你冷淡,只是不想令心上之人受到任何伤害。他之所以收下嫣晚,不过是作权宜之计,借势收回东厂,集结缇骑力量接连破获两起大案。眼下失踪的贡女,有两个已经顺利回到大羿了。”

    顾云汐容色讶然,逐的激动到不可抑制,捂脸哭起来。

    一系列事接连不断的发生,她曾对督主百般猜忌、多重怨怼,怎知他的心,从来都栓在她身上,一刻未曾远离……

    他曾说过:丫头,我爱你!

    他曾不止一次,叫她将这话,烙于心底。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那句话,是对她旦旦的誓言也是对一切怀疑、误会的解释

    她恨自己太傻!

    晴儿替顾云汐蘸泪,对她道:

    “姑娘,督主已知您在贡女失踪案上出力不少,如今正在府里等您呢。”

    “好!我们走,快走!”

    顾云汐神色恍惚,总觉得云里雾里。狠拧自己一把,疼痛感使她最终相信了,此刻并非是在做梦。

    定了定神,她与萧小慎、晴儿走出牢房。

    一路行走,顾云汐盼着早些见到督主,脚下如生风般,却没留意到萧小慎与晴儿脸上氤浮着的萋萋与愁苦。

    路过一处牢房,顾云汐被触目惊心的血腥绊住脚步

    牢房里面是名犯人,**的身体与一头乱发已被血染得通红。

    就是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竟被两枚铁钩贯穿了锁骨,锐利的倒钩从她背后贯穿出来。铁钩一端连接铁链,链子终端深深砌入石壁内。

    犯人身下的地面上,垫草裹了暗沉的陈血和新红的鲜血,一股股浓烈刺激的味道,向顾云汐鼻腔里猛灌。

    眼见顾云汐弯腰干哕得紧,萧小慎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皱眉紧张道:

    “云汐,别在这儿耽搁!咱快走吧!”

    “她是嫣晚?”

    顾云汐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挺身看向萧小慎。

    刚刚,她从那犯人上半身的体征辨出她是名女犯。

    小慎眸光闪了闪,闭口不答,这更证实了顾云汐的想法。

    她立时向外扬声:“来人,快开门!”

    狱卒很快赶来,将牢房铁门打开。

    顾云汐强忍内心的惊恐不安,抬脚缓缓走进牢房,步步向那犯人走近。

    脚踏干草时发出的脆弱响声惊动了昏昏沉沉的女犯人,她幽幽抬头,看到了顾云汐,与护在她左右的萧小慎、晴儿。

    奄奄一息之人,哪还顾及贞烈廉耻?她朝三人“嘿嘿”痴笑,对自己还是光身的现状无任何羞耻感。

    “你是钱皇后指给督主的对食,督主待你不薄,你为何对他存有二心?”

    顾云汐紧盯浑身血污的女子,双眸微眯,眸色阴沉冷冽。

    嫣晚艰难挺身,每一动作,都会牵扯到全身无所不在的伤痛,磨得她

    肿胀的五官堪堪纠结。

    开裂的嘴唇蠕动一番,浑闷的笑声听起来无抵人。

    “那阉人……终于要将你放出去了?”

    嫣晚受了一整夜非人的折磨,满嘴牙齿被打掉了多半,故口齿变得含糊不清。

    颤巍巍的点头,她似是心满意足,丑陋的嘴脸始终都挂着一副扭曲的诡笑:

    “好啊……好,快些回去吧,他已时日无多了……”

    “你说什么?”

    顾云汐听得清楚,顿时挑高了眼睫,双眸凝向嫣晚,惊诧万分。

    萧小慎扯住她的手臂向外拽,哽声喊道:

    “别听她乱说,我们快!云汐,和我回府!”

    顾云汐扬手推开他,冲到嫣晚面前,大喊:

    “你说什么”

    只见那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如回光返照一般扬面大笑酣畅。那张到极限的嘴巴里,所剩不多的牙齿俱都沾满鲜血,不难令人想到“血盆大口”的真正含义。

    “她究竟在说什么”

    顾云汐不愿再问形容疯癫的嫣晚,将骇然的表情转向萧小慎,声音颤巍巍的问。

    萧小慎瞬间眼眶红了,泛了水雾的眸光频作闪躲。

    顾云汐甩头又看晴儿,她那里早已泣不成声。

    “他中了绝魂散之毒,无药可解……”

    背后,嫣晚的声音阴鸷而冰冷。

    顾云汐感觉身子陡然虚软,如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摇曳一下,她飒然回身,撕声喊:

    “你胡说”

    “毒,是我亲手下的。”

    嫣晚挑声,肿得没了囫囵形状的眉眼搏动两下,似乎想要向对手做出寻衅的神态。

    “……”

    顾云汐骤然陷入安静,与嫣晚对视一刻,突的猛冲过去,一脚飞起正中其心窝。

    残破的身躯重重砸向后面的石墙又滚到垫草上,连接锁骨上铁钩子的锁链疯狂晃动,“喇喇”的响声锐利,撼人心魄。

    嫣晚桀桀挣扎,强忍周身剧痛,刚直起身子便被顾云汐两手锁住咽喉。

    “你虽是坤宁宫的人,可你真正侍奉的主子,并非钱皇后?!”

    “是。”

    嫣晚注视顾云汐焦灼而痛苦的脸孔,嘴角溢出一分嘲笑,不紧不慢说道:

    “可惜,你们知道得太晚了。”

    顾云汐了然点头:

    “人血入药、《珍馔琳琅录》、陆浅歌的木簪,都是你设的局?你步步为营,在我和督主之间屡挑事端,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离间你们二人,让他赶你出府”

    嫣晚咬牙切齿的放声道,一对紧锁仇敌阴寒目光,逐渐漫出些水波: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始终都那般偏爱于你!明知你外面有了其他男子,宁愿将你关进昭狱,都不能放你离开!”

    顾云汐被一句话戳中痛处,桀桀颤抖着后退了两步,被晴儿扶住。

    “你……究竟受谁致使!”

    在顾云汐阴戾目光的逼视下,嫣晚木然垂了头,不再轻易吭声。

    门外的狱卒道:

    “这娘们嘴紧得很,昨晚该用的大刑都用上了,血都快放净了,还是什么都不说。”

    顾云汐凄然一笑,眸光微闪,带着嗜杀的血腥:

    “既然什么都不说,留着也是没用,莫若将她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喂了狱中虫鼠,也算她在咽气之前派上些用处……”

    狱卒不明:“您的意思是?”

    顾云汐眸光斜睨嫣晚,眸底犀利的精光一闪而过:

    “拿麻袋来,按我说的去做……”

第四十五章 督主,让我嫁您!

    提督府

    冷青堂将血参汤恹恹的饮了两口,碗落到托盘上,便吩咐小太监端下去了。

    程万里一旁看着,忧心忡忡。

    督主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取羌乌蕨的人马为何还未回京?

    眸光微茫的平视,冷青堂道:

    “此番行动进展顺利,重城与穆阳分缉事出力不少,之后务要重赏。”

    “是。”

    程万里垂手欠身,应承着继续道:

    “宫里面也传来好消息。裕昭仪托人带话出来,圣上收到银两后大喜过望,早朝前于晓夜轩里说了一句话:

    大羿不可无东厂,东厂少不得冷青堂。”

    “哼!”

    冷青堂嗤声,微扬凉薄的唇,溢出细若有无的讽笑。

    “本督筹谋许久,到头来恐怕也有百密一疏。蒋挡头,至今还未有消息传回吗?”

    程万里顿时心头一紧,干张口,半晌才答:

    “昨日已派暗卫沿途寻去了。督主请安心,想来连日阴雨,路途有阻,才令蒋挡头耽搁了行程。”

    冷青堂摇头,澹然一笑:

    “万里,你原本不善说谎。以七番的脚程,就算路途难行,最晚前日他们也该入京城了。本督心中有数,怕是这次,蒋挡头他们凶多吉少了。”

    冰冷的手指揉捏眉间凸起的褶皱,鸦羽眼睫疲羸的垂落下去。即刻,眼睑下方就浮起一抹凄晦的暗影。

    “本督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大事未成,本督必须留着自己这条残命!否则,若然身死,于阴曹也无颜面与父皇、母妃相见。”

    “督主……”

    耳畔,掷地铿锵的宏音恍是集结了男子全身力量的倾诉,听得程万里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惨淡。

    又见督主已巍巍的起身,他急忙伸手相搀。

    冷青堂绵长的叹道:

    “扶本督到榻上歇会儿,过会儿丫头就该回府了,别让她再劳神。”

    ……

    昭狱里,又一轮惨绝人寰的刑罚结束了。

    狱卒上前,用刀尖将被血吃透的麻袋挑破。立时,大群皮毛通红沥湿的老鼠从里面蹿了出来,向四面八方逃走了。紧接着是些蜈蚣、蝎子和外壳坚硬的甲虫,没头没脑的爬出了麻袋,挣相钻进垫草里,喝足血的身子滚瓜溜圆,好似一个个足亮的小红灯笼。

    嫣晚自破烂的麻袋里露出半张身子,摊在地上纹丝不动。

    刚刚,她被狱卒们塞进一大麻袋里。尔后,里面又被倒入了老鼠、毒虫。

    遵顾云汐之意,狱卒们将麻袋口紧紧绑住,让老鼠和毒虫们在里面任意啃咬嫣晚的身体。

    这些经年以牢狱为家、以人血人肉为食的畜类并不怕黑。环境越乏光,它们越易兴奋。

    然一旦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它们便会发疯,变得充满攻击性与饥饿感,开始条件反射的凶猛攻击饵食,肆意吸食其血液,啃咬其皮肉。

    嫣晚被接连不止的切肤剐骨之痛折磨到死去活来,凄厉惨叫声声不断,僵硬的四肢在麻袋里任意攀爬,丝毫不受意识控制。畜类们受到挤压,性情便更为凶戾。

    嫣晚经历昨晚的刑罚,周身上下本无一处完好肌肤。又在麻袋里一番折腾,如今样貌更是雪上加霜。

    多处被鼠虫咬得最厉的部位已然可见森森骨架,白的、红的,丝丝拉拉裹在一起。鲜血源源不断,正从残破不堪的躯体流淌出来,样子极是人。

    此时,仍有许多不舍离去的虫儿,在那些凹凸不平的烂肉表面蠕着肥硕的身躯,贪婪的吸~啜着美味的血液。

    现场之人,别说是萧小慎,就连两名常年于昭狱里奉职、已是施刑老手的狱卒,见到这等恐怖至绝的场面,也是惊得到双腿发软,怕是未来几月时间里,都再不想咽下一口肉了。

    整个行刑过程中,顾云汐只端坐在高椅上,身形犹如一座冰雕般纹丝不动,散射着幽冷迫人的气焰。

    阴戾的眸光,始终紧随地上翻滚的麻袋辗转往复着,灰尘遍布的脸上,表情一派空洞、麻木。

    “疼吗?”

    眼见嫣晚残缺的身体有了微弱的蛰伏,顾云汐轻扬了下颚,挑高的问话声

    满是寒冷戏谑。

    嫣晚面朝地面,忍痛沉吟间吃力的扬起头颅。一丝粘稠的液体从殷红的眼底涌出,缓缓滑过破相的脸颊,落到地上。

    直视高椅上的人,嫣晚猝然张口,发出怨毒浑闷的诅咒:

    “贱人,心如蛇蝎!你不得好死”

    顾云汐将对方的落败不甘收于眼中,森然冷笑间幽幽离开坐椅,面向嫣晚,寸寸靠近。

    “咱们彼此彼此,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指的距离间,顾云汐兀然瞪圆了阴毒的两眸,眸中汹涌的水波映入鲜血,也变为咄咄的红颜色!

    “这下你该清楚了吧!你身上有多痛,此刻我的心便有多痛!”

    声音凄楚的说完,顾云汐飒的起身,向后撤一步,以居高临下之势冷睨嫣晚:

    “解药在哪?”

    嫣晚残缺的五官拧出丑陋的笑颜:

    “想都别想!我也要让你饱尝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

    顾云汐眉尾傲然挑动,不懈追问道:“

    “你不过是个小小宫女,与东厂提督无冤无仇。说,何人指使你,要你下毒加害冷督主?!”

    嫣晚神色渐厉:

    “没人指使!我要为我大哥报仇!是你!是你与冷青堂害死了我大哥”

    提及心殇,嫣晚顿时情绪激动,十指不停抓地,想要挨近顾云汐。尽管手指上面十枚指甲被拔得精光,尽管每一动作都会引发周身剧烈的伤痛,她依旧坚持,不肯轻易罢休:

    “司礼监首座有何了不得,凭什么任意操纵别人的生死!去年秋围,你自己不识山路,是我大哥好心为你指引。而后你纵马落崖,他却被掌印冷公公处以腰斩极刑!我入宫为侍,便要为他报仇雪恨。我要让害死我大哥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声声疾呼令顾云汐愕然惊醒。

    “原来如此……你是明澜的人!”

    嫣晚立时止声,表情仿若无抵讶异。

    顾云汐敛了惊忧之色,眸光犀利的注视血泊中的女子:

    “我想明澜并没告诉过你,是他收卖了你大哥,故意诱骗我被西厂捉去的事实!那时他们要对我下毒手,是我自行选择跳崖以保清白!”

    眼中的女子,顿时哑口。

    “我们回府”

    顾云汐凌厉转身奔出牢房,萧小慎与晴儿紧随其后。

    “贱人!顾云汐!你不得好死!我与大哥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牢房里,嫣晚恶毒的咒骂声渐行渐远……

    一路都由萧小慎驾驶马车,向御道街的提督府方向疾驰。

    顾云汐与晴儿在车舆里各自沉默,身子被飞奔的马车颠得东倒西歪,她们也是安静的承受,谁也不吭一声。

    刚进府邸大门,顾云汐一路猛跑一路破声喊嚷:

    督主!督主”

    跑过二重院时,她终于看到了他,身穿浅蓝长袍、墨发高挽,被程万里与多名小太监簇拥着,众星拱辰的贵胄之气不减,如氤氲的迷雾,总让人一眼看去,身心忘我的沉沦。

    迎上彼此的目光,顾云汐泪流满面。

    眼前,她朝思暮想的男子肤色晦暗,薄唇干裂失血,眼眶乌青,眸色晦暗无华。不难使人感觉,此刻的他,正是强吊着神儿。

    “回来了?”

    他对她轻声问候,微笑如见归家的孩子,亲切之中揉着别样的情愫。

    他极力拢住涣散的眼神,将她的形容,牢固锁于视野正中。

    “……是,回来了。”

    分明想要大哭,她坚强的隐忍、再隐忍,抬手抹去满脸泪水,花瓜般的小脸幡然绽出粲然的笑容。

    向前走了两步,顾云汐一头扑入督主怀中。

    羸弱如他,被她一股子劲头冲得身形趔趄一下。

    她不顾,两臂紧环在他的腰间,哽声道:

    “督主,我错了!我不该不信您!不该惹您生气!我不会再离开!我发誓,这辈子再不离开您半步”

    冷青堂心头赫然泛酸,忙将悲情隐没于心底,温和淡淡的笑着。指骨分明的大手抚上女孩头顶,替她摘下发间一根草

    棍。

    “好多人都在看着,成什么样子。乖一点,快去洗个澡,换件新衣服,把满身的晦气除除。”

    柔声软软的说完,他慢慢推开粘在胸前的小脸蛋。冰冷的指腹替她拭去腮边泪水,随后双手捧起她的脸,含着儒软的笑意,认真的看。

    她就在他寒凉的掌心间挤出个微笑,却比任何哭相都要难看。

    “督主,我去洗澡,您要等我!”

    她害怕分别,不舍离去。

    “好,我会等你。”

    他病恙的面容总是挂着迷人的笑靥,默然目送她随着晴儿转进角门里。

    一阵猛烈咳嗽,冷青堂掏出帕子捂在嘴上。

    “督主!”

    “爷!”

    程万里与萧小慎迅速将他包围,各自脸上覆满关切与焦灼。

    冷青堂摆手,将染血的帕子揉在掌心里:

    “不必在意,都下去吧。”

    久违的房间,沐浴大桶里面热水温度正好,水面上,百合、玉兰、玫瑰花瓣子,姹紫嫣红、旖旎一片。

    晴儿先是服侍顾云汐在面盆架子前坐好,以香豆面搅拌皂荑,为她洗净满头秀发,又用篦子的细齿儿仔细除掉发丝间的脏东西。

    过后,便是帮她褪了脏衣进桶,让泛香的热水浸泡了她的全身。

    晴儿以艾叶沾着香露,围着木桶猛洒了一刻,便按顾云汐的吩咐,退到珠帘外面守候。

    珠帘流光婆娑,隔着这层朦胧的间隔,晴儿看到自家姑娘低垂头,一侧脸颊被浓密如瀑的长发完全遮住。

    看不见顾云汐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露在木桶外的半段身子,正在不停的抖动。

    晴儿看着看着,鼻翼顿然酸涩,也跟着哭了起来。

    只觉她家姑娘与督主两人实在太难了,两人的相守,为何步步都是灾?

    多少次,一重磨难才过,都以为有安生日子了,谁成想,下个坎接踵而来!

    门有响动,督主进屋了。

    他神色平静,对神色窘迫的晴儿笑道:

    “这有我呢,你下去歇着吧。以后,少不了你忙的。”

    晴儿顺从的点头,情知不合规矩,却也没有反驳。

    那两人老早便是情投意合,他们之间,只差一纸婚书。

    看到督主撩帘走进内室,顾云汐神色慌乱,将全部悲伤情绪强压下去之后,多少又有些羞涩,身子猛地沉入到水中,只留个小脑袋在水面上露着。

    督主深深看她,搬过矮凳坐到大木桶边,对她轻笑:

    “我来帮你。”

    又见她躲在水里不肯出来,湿漉漉的双目直直看着他,水泠泠的眸子好不勾人,便补充一句:

    “如今,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顾云汐骤然脸红过耳,想了想,便慢吞吞的从水中挪出少半截身子,乖乖在木桶里坐好。

    女孩肤若凝脂,经温水侵润一刻,尤显如玉般的晶莹剔透。绰约的盈盈身段缠着丝丝缕缕长发,在水波光影中起起伏伏,胜似清水芙蓉,引人遐思无度。

    脸帕浸了水,变得柔软舒适。她的一只玉臂被督主轻轻托起,用湿帕小心的擦拭。

    顾云汐默默注视督主惨白透青的脸,这刻的内心,被各种情绪占据,幸福、悲切、感动、哀伤……百感交集的复杂。

    “督主,让我嫁给您,好不好?”

    她望定他,眼底清辉璀璨,无以名状的激动。

    见他容色怔怔,她双目涨一层水雾,神思笃定的重复:

    “我想嫁您,现在就要!”

    ps: 最近几章开得有些虐,写完了一度心情低迷。

    原本想要攒个五十万的纯甜文,结果将被各个大佬狠喷,你签的网站是无线频,无线,纯甜就是水文!!!!

    因此,不停加冲突加虐,便有了快五十万字的、虐情指数不输第一本的……先甜后虐再大和的……无线文!

    虐到肝疼,休息去了

第四十六章 无力回天

    怔然一刻,冷青堂黑眸之中有了滢滢的光亮,打趣道:

    “我都这样了,你还诱惑我……真是个小坏蛋。”

    声音透着一许挥不去的疲累。

    “我、我是认真的!”

    以为督主不信,顾云汐急了,用力抓住木桶边沿的手安扶的大手。那手背如玉般白,却是彻骨冰寒,即便被温水浸润多时,也没有丝毫感受不到暖度。

    心,瞬时跌至九幽深潭,绝望而惨淡。

    泪如雨下!她无法再伪装自己,猛俯首,光洁的额头顶在那泛凉的手背上,放声大哭。

    冷青堂神色坦然,平静望着哭泣的她,另一手掌缓缓落到她头上,淡笑着哄:

    “乖,别难过。我不会有事,我也会娶你。”

    桶里水渐凉,他拿过柔软的薄毯,又将她从水中捞起。

    顾云汐站在桶里,湿漉漉的身体在督主眼前毫无保留。

    乌黑的秀发好像柔顺的长丝绒,紧密贴覆她的身体两侧,一对精致肩头与玲珑有致的曲线,便在丝丝缕缕的青丝间,半遮半露。

    凤目中灼灼的光辉一闪即逝,没有暧昧的表露。微微笑过,他用薄毯裹住她,横抱了放到床上。所幸她并不算重,经过牢狱之灾,体重又轻不少。否则,他真要担忧,抱她中途,便再走不动了。

    枕边一套崭新的衣裙,喜兴大红色,娟纱曳地裙摆上是些芙蓉挑花纹。

    顾云汐愣愣看着,被它焰火般热烈的色彩螫痛了双目。

    “你穿上它,定是光彩夺目……”

    冷青堂坐在床边,唇畔的笑意幸福而浅淡。眼望她,轻声问:

    “换上它,给我看看可好?”

    “好!”

    顾云汐心头酸涩,难过的吸了吸鼻。

    两手一松,薄毯顺香肩滑落,露出女孩完美清纯的躯体。

    她既不羞怯也不拘束,就在督主面前动手穿衣。

    嫣红长裙朱颜娇。发如墨泼身窈窕。

    眼前,督主满意的对着她笑:

    “真好看,只差一方红盖头……丫头,以后都穿女装吧,我爱看!还有,走路务要小心,再不能像个假小子那般,动不动被裙摆绊倒。”

    顾云汐神色一惶,随即弯眉笑起来,眯细的眸里凝着泪。

    “丫头,无论前路如何,今后你都会信我吗?”

    兀然,他定定看着她问。

    “会!我信您!坚决不疑!”

    她迎着他的眸,信誓旦旦,态度决绝。

    幽暗的眸底瞬间染了水的涟漪,荡漾的光辉如是感激、如是隐痛,如是忏悔、无以名状的复杂,总叫人辨认不清。

    “督主……?”

    她含情呼唤,表情虔诚而倾慕。扶住他的臂膀,脚尖轻掂,晶莹的嘴唇倾向心仪的男子,越挨越近……

    他澹然推开她,不想她被他体内的毒伤到。用力眨了眨眼,说:

    “丫头,我想为你再梳梳头……”

    他看着她说。

    “好,我们就到妆台那边。”

    顾云汐骤然转过脸,将从督主视线中移开自己悲情裸露的脸。

    她说,她最喜欢那时在东厂,督主第一次为她梳的百花分肖髻。

    于是菱花镜前,他的动作有板有眼。

    相识得相守,一绾青丝深。

    每一篦,从发梢至发尾,督主都是极轻柔细致。

    顾云汐垂泪注视铜镜里映出的男子的脸,依旧风华绝代,好看

    得让人不愿挪眼。

    梳好头,督主选一支荆花簪子,为她斜插在发髻边。银簪上面,那几缕花瓣流苏密密匝匝凑着,摇曳生辉间,影影绰绰的最是夺人眼目。

    日头正午。

    顾云汐问督主可有胃口。

    他便要吃她在提督府第一晚,为他亲手煮的鸡汤面。

    她立马提了裙摆奔向厨房。

    府里,康海等小太监看到女装出入的顾云汐时,全都惊诧得看直了两眼。

    顾云汐独自在厨房里擀面,泪珠子颗颗掉到盆中,和进面里。

    汤面上桌,与那时一样,滑舌的鸡汤裹了白玉面条,缀以碧绿菜叶,两点椭圆麻油花。顶上是朵髓白的荷包蛋,可谓画龙点睛。

    她用筷子挑了面条,一口口吹凉给督主。一个细细吃一个深深看,彼此互视,全部情感、绵绵爱意,俱在眸光相触间脉脉的流淌不歇。

    过后冷青堂感觉乏了,便揽着顾云汐躺到床上歇息。

    仰望床上刺绣的顶幔,他俩头挨着头,聊起去年重阳节、除夕夜,聊起到江安六郡赈灾,聊起奉元郭家。

    顾云汐边说,边留意督主。她能感觉督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就快睡着了一般。

    “督主,你定会没事的!虎儿还邀我们再去他家,您还要陪着我再去郭家呢!”

    听不到回答。

    从未有过的心慌

    她赶紧爬起来,仓皇的向督主看去。

    督主仰面阖眼,神色安详。

    顾云汐内心像是崩溃,用力摇着他喊:

    “督主,你快好起来!我要去看郭夫人,看翡衣,我还要你再陪我奉元”

    寂静依旧。

    泪水涛涛不绝,顾云汐三两下奔下床,向外面大喊:

    “来人啊!快来人”

    ……

    直至入夜,顾云汐房里都堆满了人。

    江太医闻讯,与一名须发雪白的素袍老者火急火燎赶了来。老者正是医圣,江太医的授业恩师。

    他在床前细观冷青堂的样貌,见他七窍渗出**的黑血,又把脉一刻,逐的摇头叹息,只对程千户说了句:

    “此刻就算羌乌蕨在,老朽也是无力回天了。配制解药尚需时日,然督主中毒已深,毒至周身经络,已经来不及啦!”

    说完,迈步出了屋。

    “师傅,师傅……”

    江太医惶然,容色悲痛而不甘,一路呼唤着追逐白衣老者去了。

    程万里两手倒叉腰,与几位挡头一筹莫展,各自神伤。

    夜空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似乎将有一场暴雨来袭,哀悼这一幕人间惨剧。

    阖府上下掌了灯。

    顾云汐呆呆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僵滞的目光始终留驻于督主沉睡宁静的脸上,一动不动。

    她像足一个风烛残年之人,脊背瘫驼的坐在椅上,从正午到暮晚,再到夜间。

    烛火“噼波”,那抹羸弱的身影印在雪白墙面上,留下巍摇的黑色剪影。黑白两色交相呼应,她的剪影,便更显颓丧、落寞。

    督主分明只是睡着了!

    精致的凤目自然的闭合,翘着浓密如鸦羽的长长睫毛,宛若华美神祗,就算入睡,周身都充溢着与生俱来的不凡和贵气。

    顾云汐伸手过去,微颤的指尖扶过督主刀斧雕刻的完美脸颊。那刻,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痛苦。

    心如刀绞,不过如此!

    晴儿一旁

    看得心酸,只身凑到顾云汐耳边,哽声低语道:

    “姑娘,我来守着督主,您去厢房阖眼歇会儿。”

    顾云汐麻木的摇头。鬓边,荆花簪子的流苏发出阵阵细碎声响。

    顾云汐不愿离开床头半步,她怕她刚一走,督主的魂儿就会飘远,再叫不回来了。

    幽然长舒口气,她勉强挺直脊背,环顾四下,对在场众人道:

    “太晚了,大家也都吃些东西,各自回去安置吧!程千户、几位挡头,日后东厂少不了各位忙的,大家都回吧。让我守着督主就好,我想与他单独待着。我们俩就在这儿,一同等蒋挡头回来!”

    程万里眼底一热,泪水夺眶,声音颤巍巍的说:

    “……好!”

    不需解释,他和这几位缉查经验丰富的挡头都清楚,蒋雄与他的十几人,再不可能回来了

    他只是不愿破坏顾云汐的希翼。

    转身对在场的人挥手,大家默然向屋外撤去。

    只有她与督主时,顾云汐就在床头对着督主笑。

    她想,这该是自己平生最美的笑颜。只可惜,督主睡得太香,闭着眼看不到。

    无数心殇堆积,再轻盈的身子,也变得疲惫而沉重。

    顾云汐缓缓起身,以温热的湿帕为督主擦拭面颊、掌心。

    又有陈腐的血液从督主干白如纸的嘴角渗出,顾云汐看在眼中,内心仅存的一丝顽强与自欺,如沙土对垒的城堡刹那间倾倒,瓦解为无数渺小的碎砺。

    她在床边倒下去,绝望的捂脸哭泣着。

    珠帘响动,顾云汐骤然止住悲声,水滟滟的眸色锐利如刃,投向异处。

    “出来吧!”

    她眯了眯眸,神情蓦地警惕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大红仙衣如灼灼火云,从珠帘后方翩然而出。

    顾云汐容色大怔,傻傻的看着玉玄矶在她面前止步。

    “仙长?”

    她抬头看他,诧异的轻轻唤了声。

    玉玄矶绝俊年轻的面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眸光幽冷的盯了顾云汐一眼,对她骤然女装的扮相无半分惊讶。

    转头看向床上的冷青堂,他口吻冰凉的呢声:

    “到底是你不肯听劝,才会有此业障!”

    “仙长……仙长你救救他!救救督主吧!”

    顾云汐立时扑在玉玄矶脚下,两手死死扯住他的道袍,焦灼卑微的祈求:

    “你救救督主吧!求你啦”

    “笑话!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我一定能救他?”

    玉玄矶冷言冷语的反问,随即眼尾一挑,傲然居高临下,紧盯女孩的顽固。

    她依旧坚持己见:

    “你不是国师吗?你一定会有办法!”

    玉玄矶当下沉了脸,猛一抖手,将道袍大摆从顾云汐手中夺去。

    这猝然的动作太过猛烈,连同女孩虚弱轻灵的身子,一同被拽倒。

    艰难爬起,顾云汐难过的咬住下唇,泪盈盈的眸光投向玉玄矶。

    玉玄矶突然弯腰,手指挑起精致的下颚。

    清水出芙蓉,濯而不妖,纤尘不染。女孩的容色根本不需粉黛装点,浑然天成的美貌,果然是极好的。

    两指抚过她泪水涟涟的侧脸,又将蘸泪的指头放到口中,伸舌舔了舔。

    冷声笑过,玉玄矶垂目看她,轻蔑如看着一只可怜的小狗,语气淡淡问:

    “如今,你总该明白何为梨雨了?”

第四十七章 以她换药

    顾云汐一时怔住,眼底有微光闪过。过会儿,才结结巴巴问道:

    “莫、莫非是……眼泪?”

    “没错!”

    玉玄矶眉眼勾动,显露出得意之色:

    “传说,蛟珠为东海蛟鱼之泪幻化而成。那道蛟珠梨乃有心人独创之方,其主料即为离别之泪,美名曰‘梨雨’。

    以美人泪制冰酪,味苦性涩,其味道独特,世间任何材料都无法替代!”

    原来如此……

    那道蛟珠梨,竟是裴如是离宫前,为向心仪少年表达心中的哀伤与思慕,而创出的离别之作。

    顾云汐恍然大悟!

    而她,愚蠢的她,居然瞒着督主将那蛟珠梨模仿制出赠与别人,难怪会将督主气成那样!

    玉玄矶这刻凝眸,郁郁问道:

    “冷督主就快不行了,你又当如何?”

    “你,到底能否帮他解毒?”

    她起身,怯怯反问。

    玉玄矶嗤笑,清冷的眸底有一丝精光闪烁,狡黠的笑意绽在唇畔,细若有无:

    “我不过是个修行之人,医圣都没办法,你还来问我?你可知,是谁害他到了这般田地?”

    “是西厂,是明澜!”

    她直视他,毫不迟疑的答。

    “错!”

    玉玄矶双目锁定女孩果决的容色,唇弧弯得更为清晰深刻:

    “是你!是你将他害成这样!”

    话语冷利如刃,毫不理会女孩柔弱的心房正被它们凌迟到战栗淌血,依然残忍无情的继续着:

    “解铃终需系铃人。既然是你害的,自然也是你能救他。”

    窗外,一道闪电横跨夜的苍穹,裂空劈落,惊雷接踵而至。

    女孩伶伶的身躯在雷声轰鸣中猛烈抽搐一下。片刻恍惚后,她牙关打颤道:

    “仙长,你的意思,是……”

    “是!解药就在明澜手上!”

    玉玄矶两眸中的光辉更为阴冷,使人与其对上一眼,便觉身坠幽冥深渊,那种透骨的冰寒令人无望,瞬间就能肃杀人的三魂七魄。

    眸光大盛,对准错愕卑微的女孩再次施压:

    “有了明澜的解药,根本不需费时费力配制其他。该怎么做,不劳我多说吧?”

    脊背似有阴风略过,心房仿若被只看不见的利爪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顾云汐觉得已经无法呼吸,六神无主的看看四下,神色萎靡。

    她清楚玉玄矶的意思,他说的似乎没错。

    当初,她被督主带到东厂来,女扮男装被明澜发现。因她,东西两厂于清风寺结仇;结了仇,督主和东厂才会遭奸人算计,一步步走到今天……

    挣扎一刻,顾云汐举步回到床前:

    “仙长,你那挂批真的很灵……”

    她浅笑苦涩,眸光坚毅决绝,引人心碎,令人心疼:

    “你说过,我与他若在一起,两人之中终有一人殒身,会死于非命。如今这话,便真应验了。无论如何,东厂可以没我,却不能没有冷督主。”

    眼眶陡然湿润,泪珠子接连不断滚落,砸在督主五官宁静的俊脸上。

    顾云汐握了男子冰冷的手,泪蒙蒙的眸光细细看过他的五官,每一寸,都是刻骨铭心。

    她不舍的笑,轻浅萋萋道:

    “督主,我之前还说,再不离开您半步。如今看来,云汐要食言了,往后,再不能留在您身边服侍您了。

    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不会忘记,我的生命中有过一位男子,他温润如玉、琅华卓卓,他对我极好。我会将他送我的话记牢,永远烙在心里,再不怀疑……”

    默视伤心至绝的女孩,对着性命攸危的男子黯然垂泪,湿润羽睫轻轻颤颤。有那么一刻,凛冽的目光渐渐凝滞,像是因什么而失神……

    好久

    顾云汐放下掌心里的大手,为督主掖好被角。正待转身,玉玄矶冷郁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

    他将一纸包托到她眼前,轻扯唇角道:

    “这是绝魂散,自他坐垫的棉絮里寻到的。为防万一,你需按我说的去做。”

    闪电接连划过夜空,雷声大作,好似千军万马在无垠的天际踊跃厮杀。

    程万里挺身于院外画廊前,仰头看看阴霾的夜空,转头对几位挡头道:

    “你们先回东厂盯着,我守在这儿!”

    艾青拧眉立目,眸里杀气腾腾,破音道:

    “千户,我们几人就等你一句话了。只要你吩咐,我们立刻带人杀去西厂,夺回解药!”

    此话一出,几个挡头纷纷附和,俱是摩拳擦掌,怒火中烧。

    程万里黑脸猛沉下去,悲声喝道:

    “别胡闹!督主没有吩咐,你等不可擅自行动。别忘了这是京城,鲁莽行事非但得不到解药,反倒会落人口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督主丧命?!”

    赵无极猩红的两眼里淬着泪光,愤然瞪向千户大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粗砺手掌狠握成拳,猛烈砸在画廊旁一海棠树干上。立时鲜血如注,惊扰得茂密树冠颤了两颤。

    从未有过的艰难、力不从心感,犹似被逼至悬崖绝境。

    程万里此刻一筹莫展。

    督主眼下命悬一线,很多事,明的暗的,他根本没做交代。

    以程万里跟随督主多年,对他的了解,实在感觉不可思议。

    督主之才,不说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也是有的。

    他之前还说,务要留着自己的性命。如今可就甘心,大事未成便先撒手人寰了?

    惊雷声中,房门打开了。

    一抹红色身影窈窈走出院落,在众人眼前亭亭玉立。

    “姑娘……”

    晴儿抽凑过去,刚待开口,便看到随之而来的玉玄矶。

    娇俏樱唇始终轻抿了微笑,眼底的流光依依淌过在场每张面孔。

    “晴儿,我感觉饿了……”

    之后,顾云汐看着神情凄婉的小丫鬟,幽声说:

    “辛苦你了,替我看着督主,我去厨房煮点东西。”

    “姑娘……还是您歇着,想吃什么,我去弄。”

    晴儿神色惶然,颤口结结巴巴道,目光疑虑的紧锁顾云汐苍白且平静的脸,那副诡谲的镇定,总让这心思细腻的小丫鬟内心惊忧。

    “听话。”

    顾云汐嫣嫣一笑,抬脚走去,头也不回。

    玉玄矶沉默,目送她渐行渐远。

    那道单薄却坚定的背影恍是载满了无限力量,染了黯然的眸光,瞬间,失了几重冰封的容色。

    众人不解,眼睁睁看晴儿追了她去。

    不多时,便听到她在某处撕心的疾呼。

    萧小慎猝然心惊,拔腿就向外面跑。

    “云汐”

    穿九曲回廊,过几重院落,他看到孑然痛哭的晴儿。

    “云汐呢”

    他问,话音刚落,大门外扬起马的长鸣。

    “她去找明澜了……”

    晴儿在萧小慎怀中哭倒。

    萧小慎内心剧颤,怔怔呢喃着:

    “不能去……云汐,不能去……”

    放开晴儿,他连滚带爬跑去追。

    大门外,他只看到一束飞扬的马尾淹没在黑森森夜巷里。

    “云汐,回来!别去”

    萧小慎裂声大喊,翻身上马猛赶。

    一路上风驰电掣,刺目电芒耀亮了幽黑悲哀的大地。那苍穹下一红一紫、一前一后的人影刻在披靡白光里,渺渺而凄楚。

    ……

    江太医折回冷府时,程万里正抓起玉玄矶的衣襟,将他丽的身躯前后猛摇几下,愤怒质问:

    “你和她说了什么?都说了什么”

    绝美男子在千户大人的逼视下,澹然答:

    “我让她去找明澜换解药。”

    “她是督主的命!你怎么敢”

    程万里一拳抽得玉玄矶嘴角开花,随即,他被程万里推倒。

    玉玄矶桀桀冷笑,悠然站起。

    “太过感情用事,注定会把我们全都害死!我知那小东西是他的宝,这才要出手帮他去除弱点!以小东西换药,难道就不是你们心中所想?你,还有你!”

    手指程万里、继而转向江太医,玉玄矶冷眸生厉,狠绝道:

    “这件事上我不过充了回坏人!然,比起虚伪的你们,我才是真坦荡”

    程万里神情艾艾,无力的摇头:

    “你可知她是谁?”

    “切!无关紧要的绊脚石罢了。”

    他不以为然。

    程万里注视玉玄矶的桀骜,生生将即刻脱口的半句话吞回肚,戚笑着:

    “玉玄矶,你早晚会后悔。”

    “无稽之谈!”

    玉玄矶嗤声,怨怼的眯眸:

    “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滚!”

    程万里手指大门方向,硬声咆哮:

    “督主不想看到你!别逼我动手,快滚”

    “等他醒来,便会感激我!”

    玉玄矶满不在乎,整过皱巴巴的道袍,冷然拂袖而去。

    琅天巷,明澜府,暴雨倾盆。

    顾云汐站在雨里,目光平视前面紧闭的朱红镶钉大门。萧小慎在她斜后方,两眸现出幽光,右手紧握了刀柄。

    二人于明澜府邸门前现身的第一时间,便有小太监谄谄的跑去报予他们的督主。

    明澜故意不现身,就是要让顾云汐在大雨里面多站一刻。

    此刻,他就在卧房里慢条斯理的描眉更衣,顺带想着那只有趣的猫儿在雨中的狼狈样子。

    小家伙,三番五次忤逆本督,没让你光身淋雨,算是够便宜了!

    顾云汐在遍地水花之中瑟瑟发抖。

    雨花打在她的脸上,接连不断砰砰作响,视线寸寸模糊。

    良久,视野前的大门,终于向左右两侧开启了。那刻的顾云汐,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紧张压抑的心跳声。

    明澜全身皎白洁净的飞鹤蟒袍,门楣下负手直立,精勾细画的眉眼妖媚如水,红咄咄的嘴唇鲜艳欲滴。

    浅垂眸,容色平寂的凝向雨中的女孩。

    那身轻纱早被雨水打透,紧贴了她的全身,勾出从头到脚一段曼妙青春的曲线,完好的于众人眼前呈现。

    半晌,明澜满意的勾唇,漫声开口:

    “我以为冷青堂多在意你,左不过还是将你拱手让人了。”

    顾云汐低眉,空洞的目光并不看向明澜:

    “给我解药。”

    淡淡的一句,听不出太多语气。

    明澜眸光闪了闪,阴笑挑声:

    “这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眉眼微动,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双膝落地。

    “云汐!”

    萧小慎沉吟,脸色紧绷。

    顾云汐眼望地面,再次扬声:

    “给我解药!”

    明澜不屑道:

    “好大的脸!你如何断定,凭你,一定能从本督手上要出解药?”

    顾云汐蓦地抬眼看向他,不愿与之多费唇舌,直接撸起衣袖,将左臂举高。

    一道三寸长的刀痕,在肤光雪色的小臂上尤是醒目。

    那伤口该是不浅,又经湿衣浸过,边缘皮肉也已肿胀翻起。腐血源源不断,刚一涌出就被大雨冲得干净。

    “我在这道伤口上涂了绝魂散!剧毒见血封喉,比冷督主毒发更快。你不拿解药,我便与他同赴黄泉。明督主,你百般算计无非为引我现身,若然失了我这枚棋子,你又当如何?!”

    尽管疼到咬牙切齿,她还在颤身隐忍,毅然决绝对他道。

    那些话,原是玉玄矶教顾云汐说的。那道伤,自然也是他留下的。

    洋洋之色在阴柔如魅的脸上一点点消失。

    明澜愣在当场,片刻不能回神。

    那火红的身影如一簇不灭的烈焰,虽娇小却无不引人驻目。纤薄的身躯跪在大雨霏霏中,湿沥沥的长睫低垂,不卑不亢的神情,正是种打压不绝的顽强。

    是,顽强……这令人心疼的顽强!

    邪火莫名,陡然蹿上脑。

    明澜疾步冲下台阶,身边撑伞的小太监也急急追下来,手上沉重的大油伞竖得笔直。

    一掌攉得猝不及防,脆响过后,顾云汐倾身倒在雨里。

第四十八章 被扣明府

    闪电撕破夜空,大雨滂沱。

    地上,萧小慎一记怒吼,压制了惊雷彻彻。

    “别碰她”

    就在他抽出绣春刀的刹那,安宏眼疾,迅速挥动手势,示意西厂缇骑一拥而上。

    两人护住督主明澜,其余各持兵刃,将萧小慎团团围住。

    随着“铮”一声鸣响,佩刀出鞘,冷森森的寒光流过刀刃,横扫霏霏雨幕。

    激烈的打斗旋即展开,刀光剑影于闪电暴雨中穿梭往复,金属互撞、摩擦与嘹亮的呼喝席卷着震震雷吼,冲撼了苍穹。

    那面,顾云汐身形堪堪自雨洼里坐起,带着激烈的耳鸣,和满眼乱迸的金星。

    她咬咬牙,强撑被密集雨线砸到麻木的头颅,举高视线去迎明澜的双眸。

    隔着纷乱的雨帘,他的眸色令人无法看清,那道纤长的皎色身影,此刻巍然不动。

    “给我解药”

    顾云汐迎头叫嚷。

    “啪”

    又是一巴掌侧脸扇过来,她消瘦的身躯,再次倒进一地雨水里。

    “云汐”

    萧小慎向这边大喊,手中的刀不停挥起、落下。

    记不清砍倒了多少人,更顾不上自身挂上多少伤,只看到眼前一簇簇咄红的花才刚绽放,便被雨水无情的打落。

    周遭的进犯者却如层层砍不透的围墙,任他如何疯狂反击,始终无法突围,向女孩挨近过去。

    明澜粗粗气喘,向顾云汐身前急走了两步,纤尘不染的金丝蟒纹皂靴一路踏起无数水花飞舞。

    举伞的太监紧跟督主,明澜盛怒之下忽的冷厉转身,向其猛飞一脚,连人带伞一同踹翻。

    泼天大雨没命的浇在明澜的身上,打湿了他的玄帽和官袍,淋花了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

    此刻的他像是对此置若罔闻,只管立在雨地里无遮无拦,面对滚了一身湿污的女孩,再次气急败坏的高高举手。

    **的小人儿在雨里艰难的辗转娇躯,被雨水呛到猛烈咳嗽,一口浊血喷出来。

    她所中的绝魂散之毒,毒性在这时发作了。五脏六腑异样的疼痛如油烹火燎,似剔骨剜肉。

    她在雨地里身形抽搐,剧烈翻滚,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血,乌黑粘稠,从口中一股股喷出落到雨里,即刻如墨淹在水中,千丝万缕的融散开来,妖娆得诡异。

    明澜怔怔看着,凌空的手,就在下垂的那刻狠握成拳。

    接连几声脆响,修养多时的指甲生生被弯断了四枚。指尖渗出血来,汇在掌心,潺潺滴落。

    对待十指连心之痛,明澜似乎没有丁点只觉,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俯视那哀哀火红身形的冷锐目光,终在大雨的洗礼中,寸寸软化。

    “你想要解药,来求本督就是。你求我,我自然会给你!可你、你……居然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

    明澜声嘶力竭的咆哮。

    如今形式,乃是东西两厂相互制衡的局面。

    冷青堂的东厂破获了穆阳布政史贾疏仁贪渎投机案,又救回两名流落异国的贡女。再前进一步,便可拿到惩治万氏全族的把柄。

    而西厂也不示弱,直接将决定冷青堂生死的解药控在手中。

    明澜清楚,自己不交解药,冷青堂必死无疑。他死,算是去处了西厂一大政敌。

    然,眼下西厂面临的重大问题,就是经东厂大肆鼓张、引银车进皇城,使得孝皇帝、甚至整个京城市井无人不知贾疏仁案。

    罪犯已经伏法,即便冷青堂死了、顾云汐也跟着死了,全东厂万名番卫全部死绝,朝廷也会派其他人,继续追寻贾疏仁的关系网,将后续案情继续。故而总有一天,麻烦还会找到万氏头上。

    这便是冷青堂为人处世的狡猾之处。他知,为着上述那些事,他的对手就不敢轻易置他于死地。

    另一方面,抛却案件不说,单论皇贵妃万玉瑶。只要她不想冷青堂死,西厂便不敢僭越,随随便便处置了冷青堂。

    可冷青堂活一天,他的东厂对万氏家族迟早是个威胁。要挟制冷青堂,万玉瑶手中就要有张有力的王牌。

    如此,若顾云汐有个好歹,万氏失了制约冷青堂的棋子,后果也是不堪。

    以上种种,便是顾云汐能够在大雨天站在明澜府邸门外,理直气壮对他抬胳膊索要解

    药的理由!

    明澜更清楚一点,方才的自己之所以气急败坏,如同魔怔般掌攉她的原因,并非因她的自残行为会威胁到万氏与西厂,而是因为,她为了冷青堂便可随意豁命的行径。明澜看在眼中,心里总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那股劲头,酸而隐痛,像正被莫名的割据感凌迟着的疼痛,只为她的坚持、她那不肯言败的坚持、为守护心中挚爱的坚持

    暴雨猛烈的洗濯着大地,积水已没至脚裸。

    “顾云汐”

    眼见她疼到面目拧然,却匍匐着步步向他爬来,明澜倏然失了心,大叫着俯身跪在雨地里,展臂捞起她紧紧抱住。

    “你好愚蠢!为了冷青堂当真不要命了?作死的家伙,你就不知服软?你想气死我”

    “明澜,给我解药……”

    顾云汐水打的小脸上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眼泪。冰寒无温的手,颤颤巍巍扯住他的衣襟,一口血喷到他身上。

    明澜对此又是完全忽视,一对晶明的眸里,只刻了那张惨白透绿的小脸影像。

    “你根本不了解他……”

    兀然说完,明澜苦涩的勾唇,幽声道:

    “本督即刻给你解药,本督也会教你,好好认清冷青堂!”

    果断过头,他命令手下:

    “拿解药来!”

    安宏不敢耽搁,急急回身跑进府里。不多时人折返,两手间托个小巧的红釉木盒。

    “交给他!”

    明澜紧搂顾云汐不撒手,不耐的向萧小慎那头甩了甩头。

    打斗早在顾云汐体内毒发之时停止,萧小慎寡不敌众,因体力衰竭倒在了磅礴的雨地里。

    他的周身,上上下下数十道的伤口正在流血不止,鲜艳的红色,将滂沱的雨地浸染了半数。

    安宏几步走到萧小慎跟前,傲然挑了眉目,随手将盒子扔进雨地。

    “拿去吧。”

    他居高临下的直视落败者,轻扬的嘴角含了一抹嘲讽:

    “待救回冷公公,别忘提醒他,他的命是用自己女人换来的。”

    萧小慎闷吼着,趴在水中怒火重燃,瞪圆了浑浊的眼眸,猩红的眸底仿佛能够渗出血来。

    咬牙撑臂,想要挣扎着挺身再战。趔趄两下,还是瘫软在了雨地里。

    “小慎哥,快带解药回去……见督主……”

    对小慎笑得萋戚而疲倦,似是了却了最后的心愿般变得再无牵挂,顾云汐突然身子一轻,安然阖了眼。

    “云汐”

    萧小慎向她举臂疾呼,随即牵扯到腋下一处伤痛。

    他无法再动,悲伤的拾起红釉木盒紧攥于手心,满面冷雨夹着热泪。

    眼睁睁注视明澜抱了她进府,西厂众人紧随。

    闹哄哄的街面再次陷入寂静。天地间,只有白花花的雨幕猛落不停,“哗哗”水响,震耳不绝。

    皇宫,晓夜轩

    顾云瑶从噩梦中惊醒,“啊”的一声喊叫,上半身从竹林雕月兔的花梨罗汉床上弹起来。

    “主子!主子怎么了?”

    值夜的颂琴闻声,提裙踩着碎步跑进寝宫,凑到脚踏前面。

    惊恐的容色自盈月脸盘上未退干净,此时顾云瑶朝四处被风吹得跌宕轻舞的绣幔直眉瞪眼,询问之声带着胆怯的微抖:

    “几时了?”

    “回主子,未时才始。”

    “哦,”顾云汐微微合目,绵绵手掌抚过胸口,又问:“赵公公呢。”

    “回主子,今夜赵公公不当值,早在耳房睡下了。”

    “瞧我这记性……晚膳时他曾说过……”

    顾云瑶手指按着眉心,低语。

    颂琴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回到床前送到顾云瑶手中,关切问:

    “主子,您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嗯,”顾云瑶略微饮了口,将目光移向桌边的烛火。星点橙光摇摇,点亮了床上黯淡的眸色。

    “本宫刚刚梦到了云汐,她被困在一个大铁笼里,与几匹凶恶的豺狼关在一处。那些狼,正对她张牙舞爪。她见了本宫便哭喊:姐姐,救救我……”

    眸光漫出点点水波,颂琴见了,忙劝:

    “主子,夜里做梦都是反的。您梦到小主子,想来是日有所思。梦里小主子遇到危险,那现实中必是过

    得风生水起,您不必烦心。”

    顾云瑶忧愁的长叹,摇摇头:

    “虽说前些时候东厂连办两桩大案,冷青堂又有复权之势。可这更怪了!按理说云汐心喜,必然一早就与本宫取得联系。

    若然公务繁忙不便约见,总该通个消息才是。如今过去几日,因何竟听不到她的丁点消息?

    她跟着冷青堂一日,本宫总也不能安心。不行,颂琴,明日一早你就让赵安与外面取得联系,尽快安排云汐与本宫见上一面。”

    “是,奴婢记下了。”

    颂琴颔首,接过小主手中的茶杯,安慰着:

    “主儿,时辰还早,奴婢服侍您躺下再睡会吧。放心,小主子定会平安顺遂,一切都好。”

    “本宫自然希望如此。”

    顾云瑶又一番嗟叹,才由着颂琴扶她躺下,掖好被角,缓缓阖眼继续入睡了。

    明澜府

    卧房里,明澜呆呆坐在镶玉山海雕玫瑰椅上,全身业已湿透。

    可他偏偏不更衣也不脱帽,蓬头散发全不顾,只管两眼直勾勾,朝向床上昏睡不醒的顾云汐,纹丝不动。

    他的身边,一小太监忙碌不停,为督主断甲的手指头包扎上药。

    府里方才一番手忙脚乱,又是疗伤又是灌药,总算将毒发的顾云汐自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安宏站在明澜斜后方,表情瞠目结舌。

    真是疯狂又无眠的一宿!

    安宏暗忖,这一宿,他的督主发疯了。

    他的督主,如此爱美又有洁癖的一人,怎可能让自己浇在雨里,怎可能任由大雨打花他的妆容?

    他的督主,从来都是靴不染尘,对每双皂靴极是爱惜。每穿半天必换一双,每次换下的旧靴,都要由手下掸土除尘好几遍。

    他的督主,怎能容别人用血弄脏他的皎白飞鹤袍?就算情绪过激,怎舍得折断自己精心打磨养护的指甲?

    他的督主,怎会放任一个浑身水湿泥污之人,躺上他那张以花露薰得喷香的雕花架子床?

    督主真疯了!督主他,再不是从前的督主啦

    此刻这挂在玫瑰椅上失魂落魄的身形,比起上宫里春宴事发、目送冷青堂被送去天牢那时的,还要悲苦失落!

    “安子……”

    四下静了许久,椅上的人总算有了声音。

    安宏急忙凑到跟前。

    只见督主苍白的两唇机械蠕动着,轻音如袅道:

    “本督、本督今夜……怕是疯了……”

    安宏身心猛然一震,原来督主也知自己确是不正常了。

    这时的督主性子最是喜怒无常,安宏不敢贸然开口,只管垂手弓背,做谦卑的聆听者。

    “本督刚刚一直在想,若没有事先计划,本督一心只想要冷青堂死,彼时这小猫儿来求解药,本督又当如何?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真将解药给了她,就此放过冷青堂一命?”

    “……”

    安宏不做声的抬眼,向督主看了看,继而快速垂低颔首。

    这问题,此刻的他心中多少有数,唯不敢在督主面前直言。只怕是不需他来回答,督主这刻的心,已然有了答案。

    明澜之声从来阴魅尖利,难得有这时的低哑与落寞。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之人,容色怔怔的缓声道:

    “这小猫儿一向张狂傲娇,若非今日毒发疼得紧,她断不会任由本督拥在怀里。抱她那时,本督觉着,心上似被什么狠戳了一下。”

    安宏语塞,眸子转了转,低眉顺目道:

    “督主,这顾……云姑娘不是已经在府上了?您为她折腾一整晚,还淋了雨,仔细着了风寒。莫若让下人服侍您沐浴更新,您去睡上一觉,这边属下替您看着她。”

    明澜像是没听到,晃悠悠的起身,一步一顿来到床前。

    裹满伤布的指头,轻轻摩挲顾云汐被攉到肿起的脸颊,深沉的眸光里面,恍是流淌着些微儒软的情愫。

    定定端详着她那安稳的睡相,明澜自顾自道:

    “这么蠢个小家伙,往后深宫中,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她怕是要磋磨常在了。也只有如此,才能叫她自己睁眼,彻底认清东厂那位。”

    ps:容我补个觉,再去给各位签到。再见了我的熊猫,再见了我的小邱~(后半句看过蜡笔小新的都知道⊙_⊙)

第四十九章 大闹明府(1)

    天光大亮,云朵乍开,阳光笼罩在天地间,盛大而灿冉。

    有一缕投进窗棂,透过轻薄的窗幔,照在宽敞大床上,光晕流转,为床上伟岸英挺的身躯描绘出浅金的轮廓。

    浓长的睫毛颤了颤,男子幽幽睁开眼。

    康海坐在脚踏上,半身倚靠着床沿,头一摇一颤的正犯瞌睡。守夜一宿,天亮时分,人往往都会发困。

    感觉到床上有了动静,康海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过来。

    “督主?督主醒了!”

    看到冷青堂坐起来,康海满面惊喜,激动得从脚踏上直接蹦了起来。

    为督主披上袍子,康海不停询问:

    “爷觉得身子如何?小的即刻就去请江太医来。您想吃什么,小的吩咐厨房去做……”

    陡然想到什么,康海骤的禁声,表情显出些微的慌乱。

    他颔首蹭到茶桌前,默默拿起茶杯,为督主倒茶添水。

    冷青堂懵懵的环视四下,屋内陈设雅致精巧,分明就是顾云汐的卧房。

    手指抚着额头,脑中细细回想自己昏迷以前桩桩件件的往事。

    “云官儿呢?”

    他低着头,两指反复按压眉心,嗓音郁郁而无力。

    那面传过“哗啦”一声响动。原是康海被问得心惊胆寒,失手将茶壶摔在桌子上。

    “爷!

    他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惶恐而难过:

    “小的们实在没用……云爷哦不,云姑娘她……为取解药去了明府,至今未归……”

    瞬间,空气犹如凝滞,闷重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冷青堂依然保持着曲背垂头的姿态,手撑额头一动不动。面上的神情,无人能够看清。

    半晌,他幽幽抬头,沉声问:

    “程千户可在?将他唤来。”

    “是,小的这就去。”

    康海快速起身,两手低垂退到屋外。

    冷青堂独自挪到床下,动手穿衣穿鞋。毒气才消,强烈的绵软感控制着他的四肢,令他此时无法像从前那般行动自如。他便一步一顿的在这间房间里游荡,眼神幽深却空洞。

    每寸角落里都驻留着她的气息,独不见轻灵的身影,以及她那琉璃般明澈水透的眼眸。

    心口被撕裂,血浪翻滚的剧痛感觉令冷青堂将要窒息。

    为了他,她去找明澜了,她果然去了……

    房门有了动静,是程万里打外面进得屋来。

    “督主。”

    见冷青堂直挺挺站在地上,程万里快步走来伸手相搀,却见督主对他摆了摆手。

    “本督睡了多久?”

    “五天五夜了。”

    “东厂那头几件大案,眼下可有进展?”

    “回督主,收到暗卫消息,万刀堂与天下盟将于三日后如意岭有所行动。其他几桩还在暗查,贾疏仁那头也是拷问几圈,还吐出有用的信息。”

    “万刀堂与天下盟勾结西夷,对皇上、对咱们而言都是心腹大患,除掉他们已迫在眉睫。过会儿本督就去东厂,与大伙部署方案,先把万刀堂的案子结了。”

    冷青堂眸色沉了沉,突然说起:

    “……云汐去找明澜了。”

    程万里黝黑的大方脸上立显愁云,朝督主深深点了点头。

    康海那小太监机灵乖觉,极会做事。刚刚奉命去传程万里时,他已向其知会过督主问起顾云汐的事来。如此,程万里心中多少有所准备。

    “那日您昏迷不醒,医圣来过也是无力回天。之后玉玄矶现身,他教云丫头去找明澜,以自身换取解药……”

    程万里无法继续说完,两眼凝满通红的血丝,垂头哽声道:

    “说来说去都是属下无能,前两日去寻七番小队的人马正式带回消息,蒋挡头他们,于瞳山殒身了……”

    冷青堂慢慢阖了眼,似沉浸在无边无涯的悲恸之中无法抽身,容色晦暗道:

    “事已至此,不怪玉玄矶也不怪蒋挡头,他们俱都做了他们该做之事。”

    “督主?”

    程万里遁然瞪大两眼,表情错愕。

    他,分明已从督主平静的言辞之中,听出了另一番隐含之意。

    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督主拖着麻木的身躯,携有异常冷静的表情徐徐走到门口。

    冷静,他那使人恐惧的……冷静!

    倏然举臂,冷青堂猛的推开门扇,仰头望向高空。

    深邃的黑眸满载了悔意、无奈与悲伤。

    此时,这许多的情绪交杂为浓重的雾气,形同一张厚重的面具,覆盖了他一张平

    和却无温的脸。

    任暖融融的阳光打在羸瘦孱白的五官上,却化不开那双晦暗的眸间,积聚的冰冷阴霾。

    缓缓开口,沉吟之声低靡而颓惫,满溢了无可奈何的凄凉与悲哀:

    “本督千万筹谋,却未料到蒋挡头的失误。眼下他横死瞳山,本督也有推不开的责任。

    本督曾在先皇面前发下重誓,故大事未成,本督必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如今用上云汐,确属情非得已。

    本督时常羡慕寻常百姓家,可以拥享岁月静好,与所爱之人执手,看一世海晏河清。然世上有些事,本督注定没的选择!”

    程万里了然,逐敛了内心万般的痛楚,戚戚看向督主孑然的背影,问:

    “宫里的裕昭仪派人问过云丫头了,想与她约定见上一面。前番被我搪塞过去,若是再来,该如何回她?”

    冷青堂忧然想了想,答:

    “若线人再来,告知本督办万刀堂的案子时受伤,云汐日夜侍奉身染风热。待其大安后,再与宫里作联络。”

    程万里神情一顿,略有犹豫:

    “督主,云丫头在明澜府上……不会有事吧?”

    “贾疏仁的案子虽无实据指证万氏,然万氏与之定有牵连。

    眼下明澜以云汐为质,断不敢对她如何。而云汐慧黠,也会在困境中保全自身。

    待了结万刀堂与天下盟,本督再想计策,迫明澜放掉云汐。”

    眉头收紧,逐渐变得清冷凌厉的眸色,定定投向蔚蓝无垠的天空,仿若已然透过了稀薄的云层,看到世界的另一彼端。

    思绪百转,冷青堂在心中默念:

    丫头,等我

    ……

    明澜刚下朝就被永宁宫传唤了去。

    皇贵妃要见他,他不敢耽搁,一路脚下生风赶过去。

    刚迈进正殿门槛,便听到里面万玉瑶那喋喋不休的叫嚷声:

    “我早就告诫你不要张扬,不要太张扬!你就是不肯听话”

    接着是神乐侯万礼的声音,语气透着十足的不耐:

    “长姐就是敏感。皇上许久没到你这里来,来了总不能闷坐,定要与你拉拉家常。闲聊时随口问过我在南苑的新宅,何至你紧张如此!”

    “他是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儿戏!别忘了,穆阳布政史如今还在东厂昭狱里面。

    你再去知会母家几位舅父,为官的行商的,处事务要谨慎圆滑,不可被人捉了把柄,惹火烧到本宫头上!”

    “你放心,他们几个行事一向周密,便是与那些人往来合作,于红利账目上也都用化名。东厂再查,又如何抓到万家的把柄……”

    姐弟两个争论时,宫娥引领明澜走进内阁,明澜向两位主子拱手施礼。

    见他来,万玉瑶忙把火气向下压了压。

    刚刚她与小侯爷所谈之事已悉数传入明澜耳中,今见万玉瑶脸色沉得难看,明澜便上前劝慰道:

    “娘娘安心,侯爷做事一向谨慎稳妥,断不会留有后患。”

    “你是不知,昨日皇上来永宁宫小坐,专门问起南苑的新府邸。似是听到什么风声,说里面陈设奢靡,气势直压他的皇城!”

    万玉瑶又心烦的瞥向万礼,玉笋纤掌愤然拍桌,怨怼道:

    “左不过是你挥金如土,树大招风引来别人注意,将话递到皇上那儿。眼下皇上已下口谕,让东厂加紧理顺贾疏仁官道的关系网。皇上这是动上真格了,看来日后还要有官员相继落马。”

    明澜垂目聆听,没做评论。

    万玉瑶抬起桃花眼直视垂手而立的明澜,问:

    “上回你说西厂已经拿了名叫‘顾云汐’的贡女,你打算何时安排她入宫,到本宫这边来伺候?”

    明澜闻言神色微僵,逐的拱手:

    “此女眼下正在微臣府中,因是之前缉拿时人拘捕受伤,眼下尚在昏迷。待人醒了,微臣自会调教得当,亲自送来永宁宫侍奉娘娘。”

    “调教就不必了。本宫这里有的是经验足的教养嬷嬷,还会管不住一个小小宫娥?!”

    有感皇贵妃剐来的眼神携着丝丝入骨的凉意,明澜不敢多言,只得向其施礼:

    “是,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

    回府后刚过一重院,明澜就看到侍奉顾云汐的小丫鬟迎头急急跑上来。

    “督主,您可回来了!”

    一见主子,小丫鬟慌里慌张福了身,接着咧嘴哭起来,像是受了万般的委屈。

    “怎么了?如此没规矩!”

    原本在永宁宫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见下人如此,

    明澜心烦叫嚷,嗓音尖利刺耳。

    “督主,那个云姑娘好厉害,硬是不沐浴也不肯更衣。我与菱荷又是苦劝了一上午,她反倒急了,您瞧瞧把我手挠的……”

    明澜忽的止步,诧异的看向小丫鬟骨瓷般细腻的小手。

    果然,柔滑皙白的表面尽是些条条道道的红印,深浅不一,有些个已经破了皮儿,渗出鲜艳的血珠子来。

    嘿呦!小猫就是小猫,精神头蛮大。毒散睡过两天,醒来就吃,吃饱了便开始撒泼,急不可待的挥舞猫爪子抓人了。

    方才在永宁宫里经万玉瑶问起时,明澜故意说顾云汐尚未苏醒,其实是想将她多留在府中几日。

    这只傲娇可爱的猫儿,不知让他多少欢喜多少忧!

    复看丫鬟手上伤痕,明澜“噗嗤”笑了,眉眼间重紫的眼影扬得老高,对小丫鬟说:

    “行了行了,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也真是废物,两个大活人,折腾两天,都没能将干净衣裳给人家换上,好意思跟这哭!”

    小丫鬟受了伤又挨主子斥责,心里就更委屈了,抹着眼泪福身退去。

    早在两天前,顾云汐就先于冷青堂一步,从昏迷的状态里清醒。

    同样中了绝魂散毒,她中毒时日短,施救及时,身子自然比冷青堂恢复得快些。

    人醒后,也知自己被明澜扣在他府里,索性不再闹。

    既来之则安之,她稳稳的待在明澜房里,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滋补吃什么,活活将明府里的几大厨、与伺候她的两丫鬟折腾个溜够!

    吃饱喝足,她继续倒头大睡,一壁恢复体力,一壁想策略逃跑。

    顾云汐知道明澜有洁癖,喜欢摆谱臭讲究。

    为保全自己,她故意不洗澡不更衣,就穿着来时被雨水淋透、而今也已自然风干的火红裙,散着满头油腻的长发。如此,明澜必然嫌弃,不会想要沾她身子。

    这招果然奏效,在她清醒之后的两晚,明澜都在西院的厢房里过夜。

    不过,他给两丫鬟施压、叫她们苦劝顾云汐沐浴更衣的命令,倒是一刻没有松懈过。

    今日,两丫鬟劝厌了,想要对顾云汐用强。而顾云汐也非省油灯,直接以暴治暴,两丫鬟当然不是个儿了。

    明澜带领几名小太监,一路快步赶至他的卧房,老远便听到一阵“叮叮当当”打砸的动静,以及年轻的男男女女磨破嘴皮的苦求声。

    明澜内心几分愉悦几分诧异。

    能玩出如此大的响动,看来猫儿的精力旺盛。可她在冷府时,也是这么玩的?

    明澜走到廊前止步,默然看向身边的小太监。

    那人会意,率先抬脚迈上台阶,凑到廊下房门前。

    手刚一推门,一只茶杯凌空飞来。亏得小太监闪身及时,俊秀的小白脸才没被破相。

    茶杯砸在门框上,立时粉身碎骨,瓷片四溅,惊得门外众人急急蹲身,以两手抱了头。

    明澜掬着玩味十足的笑意,率先侧身进了屋。

    呵!桌倒椅斜,这一地水渍与碎屑,可谓满室狼藉啊

    顾云汐蓬头垢面,身着染污的红裙挺身站在架子床上,正光着两只脏兮兮的脚丫,踩了明澜最为中意的蚕丝蜀锦被蹦欢呢!

    见了满面惊愕的明澜,她即刻停止跳床,接着动手撕扯他最爱的玫色合欢花纹浮光锦的床幔。

    明澜忍无可忍,破开阴柔锐利的嗓音,兰花手指对准床上撒欢的小野猫大叫:

    “顾云汐!你、你要干什么”

    她挑眼斜睨明澜,一手抓起床幔顶端的白晶东珠璎珞穗子,用力往下拽。

    “顾云汐……”

    伴随一记怦然之声,大珠小珠遍地散落的杂乱音节,将明澜半截诧然的惊呼无情的压制了。

    他与他身边的人,俱是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顾云汐将那昂贵的璎珞夜明珠流苏拽断,清莹剔透的白晶碎石撒了遍地。

    顾云汐这时跳下床,随手拾起流苏上面两颗夜明珠,比对阳光照了照,又在掌心里面转两转,勾眼笑道:

    “这个不错,该是很值钱。明澜,这两个我要了!”

    明澜好气又好笑,心中对圈养这只小猫儿的兴趣越是浓了。

    “本督可告诉你,这屋里随便一样东西便抵你在东厂两年的官俸。你最好给本督悠着点!闹得太过火,凭你一条身子可不够抵的!”

    “我看你敢往前走!”

    顾云汐发觉明澜扬唇邪笑,抬腿迈过一条倾倒的矮凳向她凑过来,急忙捏起一只夜明珠高举过头,眸色生厉道:

    “你敢过来,我立马砸了它!”

第五十章 大闹明府(2)

    眼见纤手高高扬起两颗夜明珠,明澜现出惊慌之色,尖声喊嚷:

    “顾云汐,本督看你再敢作妖”

    嘴上喋喋不休,脚步却也一刻没停。

    顾云汐倒不畏惧明澜的寸寸靠近,只作眯眸诡笑,将掌心的珠子用力掷向他。

    明澜厉眸闪过一丝惶恐,下意识侧身躲闪。

    一颗夜明珠砸在墙壁上,尔后反弹撞到一丫鬟的后腰,“嘤咛”一声,她手捂痛处咧嘴哭起来。

    另一颗夜明珠不偏不倚正砍到一小太监的脑门。

    只听“哎呦”一记呻吟,他仰躺倒地,额头立马长出一只青紫色的“犄角”。

    “作死的小家伙”

    明澜一旁看着顾云汐胡闹,不禁破口大骂。

    手下人赶忙去拾地上滚得热闹的夜明珠,颔首交给明澜。

    明澜紧张而爱惜的反复查看,见那光滑圆润的荧色珠体表面,竟然被摔出了数点大小不等的坑洼,立时脑中“嗡”了声,犹如炸开一窝蜂般,心疼不已。

    这对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原是西厂刚建之时,皇贵妃万玉瑶所赐之物。

    明澜命工匠钻孔悬在窗幔的流苏上,一为装饰美,二是作炫耀。

    眼下可好,这对稀罕物生生被顾云汐摔出了许多瑕疵,于鉴赏而言便是不值钱的废料了。

    “作死的丫头,宫里的赏赐也敢砸,你这是欺君!”

    “我管你七君八君,谁叫你非跟过来!”

    那头,顾云汐叉腰扮鬼脸。

    “作死!你个作死的小怪物”

    明澜狠抬眼,兰花纤指对准顾云汐一刻不停抖动。才刚刚冲到她面前,他却险些被她身上的某种味道呛倒。

    剧烈咳嗽之间明澜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勾画精致的五官皱巴巴的,样貌痛苦不堪。

    “哎呦我说……咳咳……”

    侧头捏了鼻子,他阴阳怪气的道:

    “顾云汐,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瞧你如今这幅德行,街上的乞丐都比你干净!”

    顾云汐嗤笑,翻起大白眼反唇相讥:

    “明督主,您究竟是不是男人?女人涂脂点唇您也跟着学,简直比女人还要女人!”

    “你”

    明澜被噎到面红耳赤、两腮鼓涨,他听到身后传来细琐的窃笑。

    猛然回头看,正撞见那些个低眉垂目的年轻太监丫鬟们,脸上满满的忍俊不禁之态。

    “放肆”

    他尖嗓子怒斥,生气的甩袖,下人们立刻变得规矩多了。

    明澜突然觉察到,顾云汐是在故意引他生气。

    这狡黠的小野猫可是诡计多端,她定是在计划某些逃跑的阴谋。

    明澜强忍了心头怒火,换上一副玩谑的表情,眉眼阴险的锁住面前的女孩:

    “凭你这小玩意也想将本督府里的人当猴耍?行啊,你说丫鬟伺候不周,本督便为你换两个经验足的下人。来啊,叫严嬷嬷、桂嬷嬷!”

    明澜吩咐下去不多时,两道黑影推门,流星赶月似的大步进了屋。

    顾云汐眸色不屑的转向来者,骤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进来的两个婆子年纪四十来岁,典型北方人的缘故,身为女性体态却五大三粗、魁梧高壮。

    满头的茉莉发油芬芳扑鼻,铮亮的圆髻几乎能晃出人影来。大饼脸上擦厚厚的绽白铅茶粉,腮边两团突兀的粉红。

    一脸横肉的形象如此打扮,倒是种语言无法描绘的丑恶滑稽。

    明澜面色阴郁,沉声吩咐两婆子:

    “去,带姑娘沐浴更衣,务要好生伺候。”

    两婆子顺从的颔首,随即向顾云汐步步走近。

    嵌出树石花卉,图案细腻,可谓琳琅满目、倍极华丽。

    贵妃榻上方的雪白墙壁上,悬挂一工笔彩绘洛神出浴图。

    画中人五官秀美、身形玲珑有致。她体态袅娜的立在一池清水中央,云发松散,纤臂轻扬。

    那霓裳半坦、欲拒还迎的模样使人一眼望去,便是阵阵激烈的脸红心跳。

    看来明澜是个轻浮却极会享受的主儿。

    将浴房里的陈设简单看过,顾云汐内心多少有了些看法。

    想是每次沐浴以后,他总要躺上那架喷有百花香气的软榻,面向墙壁直视上方那身胴半遮半露的美女画像,美美的入春梦一刻。

    感觉后背猝然被人猛推了一把,顾云汐侧头看,原是严嬷嬷催促她尽快绕到屏风后。

    高大的榆木浴桶里正有白蒙蒙的热气徐徐升起,扑在人脸上,滋润而舒服。

    这种浴桶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内外刷满防水桐油,桶的外壁是些描金彩绘的松竹梅三友图。下层是一金属抽屉,里面置有正在燃烧的煤炭。

    此等可存煤炭的双层浴桶,能将桶中水的热度保持得更久。

    两婆子站在浴桶边,将顾云汐夹在中间,四只大手不由分说便开始撕扯她的火红裙。

    红纱褪去,露出少女雪白如玉的肌肤,与优扬曼妙的曲线。

    那许多日的木瓜牛乳羹确实不是白吃。如今的顾云汐,身条已经发育得相当精致了。

    两婆子见了俱是一愣,相互对视后,表情空白的柿饼脸上总算渗出一分满意的笑。

    桂嬷嬷拿了矮凳放到顾云汐脚下,硬声道:

    “请姑娘移步,入浴桶沐浴洗身吧。”

    顾云汐傲然挺胸,挑眼对她展出纤白如雪的小手。

    桂嬷嬷烦躁的咧嘴,很不情愿的搀扶了顾云汐。

    **轻抬,足蹬矮凳纵身跳入浴桶,立时水花迸射,如数扑到老婆子身上。

    “哎呦,你……”

    两婆子想要发威,却又不敢闹出太剧烈的动静,一副气急败坏又隐忍不发的表情逗坏了顾云汐。

    “哈哈哈哈……”

    看着她俩半湿不干的衣裙,她放声大笑。

    因是左臂伤口还未痊愈,顾云汐只能将那只手臂搭在浴桶边。

    严嬷嬷性情暴戾,一手拽了顾云汐的头发,一手抓住脸帕朝她背上猛搓。

    “你们做什么!为何拧我?明督主”

    顾云汐情知两人是在为她洗身,只因心怀怨怼动作才会粗鲁些。

    她故意大叫,声音惊恐而颤栗:

    “来人啊,嬷嬷欺负我!哎呦,我左臂的刀伤还未好呢!”

    “臭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遭受了小姑娘冤枉,两婆子内心的恨意更盛。

    西侧窗边传进几声扣击,一小公公的阴魅之声响起:

    “嘛呢?你们两个老东西下手轻点,将姑娘弄坏了咱们督主可是不依”

    “是、是!”

    两婆子急得满头大汗,扬声对外面诺诺点着头。

    继而转头,怒目瞪向水中正在偷乐的顾云汐,一个个眸光冷厉。

    桂嬷嬷扯住顾云汐的左腕,压低嗓音对她威喝:

    “臭丫头,咱们督主在意你不假,你可别恃宠而骄。若是再要胡搅蛮缠,我们婆子可要好好教教你府上规矩了!”

    “好了好了,我不玩了,劳烦嬷嬷帮我洗身吧。”

    顾云汐即刻老实下来,脊背向桶边一靠,作出任君摆布的姿态。

    可她心中,此刻正盘算着下一个整人的妙招。

    敬请关注新章《调教,还分时候?》,谢谢。

第五十一章 惩罚恶婆

    东厢浴房里陈设虽是纨绔奢华,对顾云汐而言,此次沐浴洗身的体验却是极其糟糕。

    许是被顾云汐无端冤枉而受内侍斥责之故,严、桂两婆子这刻对她心生怨闷。

    待顾云汐安静下来,两人为之洗身时,她们的动作便更是粗鲁了。

    严嬷嬷走出屏风一刻,再回来时,手上托个牡丹花白瓷胎椭圆卤盒。

    打开盖子,里面是些泛了玉簪花香的皂夷粉。

    严嬷嬷大手伸进卤盒,抓起一把皂粉,直接在顾云汐脑顶上。

    接着,那桂嬷嬷大步上前,骨节粗大的手爪插进顾云汐的秀发间,狠命抓挠。

    顾云汐被她俩折磨得呲牙咧嘴。

    原本,严嬷嬷往她头上粗鲁的糊皂粉时,她的双眼就被少许掉落下来的褐色皂粉杀得刺痛。

    而今,娇嫩的头皮又受到恶婆子任意蹂躏,叫她如何继续忍受这般苦楚。

    顾云汐两脚用力踢踹浴盆,不满的喊嚷:

    “你们会不会伺候?我的两眼就快被皂粉螫瞎啦。我不洗啦!住手,我不要洗啦”

    想来这两婆子歹毒,可顾云汐也不是个随便受气吃亏的人。

    她故意抻直脖子猛喊,就是要引起外面守卫者的注意。

    扣窗声再次传进来,响动比方才还要大,频率明显加快许多。听起来,那人已是相当不耐烦了。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给我仔细点,当心我回了督主,罚你们跪瓦片”

    两婆子受累不讨好,表情愤懑且做隐忍之状。

    好一阵折腾,两人总算是给顾云汐全身上下洗干净了。

    此时浴桶底层炭火依旧很旺,水温舒适宜人。

    顾云汐美美的泡在热水里,几分不愿出浴。

    见严嬷嬷拿了洁净的帕子来,顾云汐挑起被水气蒸得潋滟生辉的清眸,对婆子说: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眼下脊背发紧、胳膊酸疼。你们两个既是有把力气,莫若过来,给我身上按摩按摩吧。”

    两婆子立马把老脸拉长,黑得好像是两口大锅盖。

    “怎么,不愿意?”

    顾云汐爆个冷笑,慧黠的眸光转了两转,继续道:

    “方才是谁在明督主面前赌咒发誓,说是保证将姑娘我伺候舒坦?

    如今这里剩我一人,反倒是支不动二老了?如此,我身上不痛快,便不从浴桶里起身了。过会儿屉中炭火微了,劳烦二位再去换新炭过来!”

    两婆子真是气得咬牙,又拿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没辙。

    万一不顺她的心意,谁知她会不会一个黑状赶到府中当家的那儿,惹他发怒,真罚了她两人跪那些刺骨毁人的瓦片?

    无奈,两人只好忍气吞声,一个为顾云汐揉肩捏臂,一个为她搓后背,全副动作谨慎,力道适中。

    这时的顾云汐,只管侧身靠在桶边二上,掬着一抹坏笑阖了眼,在暖和的浴水里舒舒服服的享受着。

    好久以后,屉斗里的炭火弱了,顾云汐感觉到浴水的温度逐渐冷却下去。

    她慵懒的睁眼,仰头漫声道:

    “行了,今个儿到这吧,扶我起身。”

    两婆子早已累得呼哧带喘,指骨与腰椎酸涨难耐。

    不得歇息,她们就忙里忙外,搀扶美人出浴,又以金丝皇菊蜜合色挑花锦被裹了她的全身,引她绕出屏风,走到西侧贵妃榻上躺好。

    “太冷了,我要炭盆子!”

    顾云汐又开始找茬。

    桂嬷嬷皱眉,翻动眼皮耷拉的

    三角眼,眼光戾势的瞪向无端生事的女孩,声音阴郁道:

    “都近六月了,哪里冷?”

    “我自小体虚畏寒,不给炭盆子,我便不更衣!”

    顾云汐于软绵绵的香榻上悠然侧躺,乌黑长发湿漉漉的张铺于床头,有几丝贴在精致的肩膀与锁骨上,

    从锦被中探出一只雪白光滑的小脚丫,在空中玩味的荡来荡去,晃得人心神荡漾。

    两婆子暗吃一惊,觉得这娇俏貌美身材又好的小蹄子确实有些个勾人的媚骨,也难怪自家督主会对她上心至此。

    保不齐日后她真就得了宠,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她的好

    桂嬷嬷不再做声,转身出门生炭盆去了。

    银丝炭干燥易燃,且不升烟尘,最适合寒时置于卧房中取暖。

    很快,桂嬷嬷端来锦鲤洗珠铜盆放在贵妃榻前。

    盆里炭火烧得正旺,将半间浴房暖烘烘的。

    顾云汐垂目,眼神轻飘飘掠过炭盆,笑弧细微不留痕迹。

    刚换上一套湖碧烟云蝴蝶裙,顾云汐倏然一声惊叫:

    “啊!我的耳环不见了”

    “什么耳环?”

    两婆子心里“咯噔”一下。

    她们俱被顾云汐折腾得不善。

    眼下她每个一惊一乍,都会使她们心生惶惶,甚至毛骨悚然。

    顾云汐眉头深皱,表情焦灼,手指捏住空荡荡的耳垂:

    “来时我可是带了副金耳环,才刚沐浴,怎就没了呢!”

    猝然举头,她直视两个颓然无措的婆子,眸色犀利。

    小手一摊,顾云汐耍赖道:

    “难怪你们方才为我洗身时动作那般粗鲁,敢情是看上那副金耳环了。快说,是否是你两个偷去的!”

    “我说姑娘,大白天的您可别空口白牙,胡乱冤枉人啊!”

    桂嬷嬷又急又怕,上气不接下气的反驳。

    顾云汐若笑非笑,两手环抱扬声道:

    “你们没偷,那便是在洗身时,被你们两个碰掉的!横竖都是你们对我动粗闯的祸,此刻务要将耳环捞上来。否则可别怪姑娘我见了你们督主,定然好好颂扬你们两个一番!”

    “姑娘别嚷,我们为你捞出来就是。”

    严嬷嬷此刻已没了方才种种强硬的气势,连连对顾云汐摆手恳求,神色郁闷。

    心中暗骂,自家督主到底是何等的重口儿,哪里弄来这么个人小事多的是非精?

    往后她在府中得了势,能有她们两人的好日子才怪

    带着丰富的心理活动,两婆子快步转到屏风后。

    比起不护水温的普通浴桶,可加炭火的双层浴桶确实还要高出几寸。

    婆子虽是人高马大之身,若然不踩高的话,想要在浴桶边上弯腰,总也有些难度。

    严嬷嬷拿来矮凳,脚踩凳子再弯水桶粗的蠢腰,便能轻易低头向水里看。

    掺入皂荑粉与鲜花瓣子的浴水已然浑浊,只靠肉眼看,根本无法视到水底。

    没辙,严嬷嬷又撸起一只衣袖,将裸露的整截粗壮手臂深入水中,来回搅动。

    一刻后桂嬷嬷问:

    “如何,捞到没有?”

    严嬷嬷上半身扭转的角度极端夸张,时辰久了当然会大不舒服。

    她神色痛苦,憋红了脸猛摇头,道:

    “不行……没有啊……”

    说着,她一手抓牢浴桶边沿儿,另一手继续在水中卖力摸索。

    谁都没留意到,沉默许久的顾云汐竟神不知

    鬼不觉的缓步至二人身后,轻抿的嘴唇悄然勾动,绽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严嬷嬷骤然感到脚下失了空,倾在水面上的半个身子完全失衡。

    “啊!”

    她惊恐喊叫的同时,头朝下跌进了浴桶。

    “哈哈哈哈!”

    水花乱溅那刻,顾云汐两手举着矮凳,面向浴桶不停狂笑。

    “好啊!你这死蹄子故意的”

    桂嬷嬷见状勃然大怒,圆睁的三角眼中凶光大盛。

    她张牙舞爪,像个狂性大发的猛兽对顾云汐紧追不放。

    此时,极端的愤怒、怨恨恨冲昏她的头脑,已然忘记自己的同伴正倒栽葱扎在浴桶里,在一片“汩汩”的水泡狂沸之中,四肢擎空作出疯狂的抽搐。

    顾云汐将手上的矮凳丢向桂嬷嬷,随后绕过屏风,在宽敞的浴房里面撒欢跑。

    她两手高提裙摆,玲珑身躯灵活的左躲右闪,愣是叫桂嬷嬷笨拙粗大的两臂,挨不到她半分。

    那婆子几抓几落空,不禁声声尖叫,性子变得更为暴躁。

    外面守门的内侍听到屋里动静异常,用力砸门。

    门栓终于被重力推断,四五个小太监涨潮般一涌冲进了浴房。

    贵妃榻前,顾云汐腰肢灵巧回旋,闪身避开了炭盆。

    她身后的桂嬷嬷却是肉大身沉,蠢笨得要命。

    视野兀然空白,眼前的小人儿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火苗蹿得正凶的炭盆。

    桂嬷嬷想将两脚刹住已不可能。她张开鲶鱼大嘴“嗷”的一嗓叫嚷,一只大脚蹬进了火盆子。

    她的小腿立刻被彤红的焰色包围。

    连疼带吓的,桂嬷嬷嚎叫着跺脚频频,于原地打转不止。小太监们纷纷寻找手头现成的工具猛抽婆子身体,帮她扑灭身上的火苗子。

    众人乱做一团之时,顾云汐提着裙摆,一路嬉笑跑出了浴房。

    边跑边回头张望,身上陡然一疼,她撞到人了。

    顾云汐正吃痛的闷吟,腰上就被双冰冷的手掌牢牢困住。

    紧接着,视野前的景物迅速转向,云山雾罩间,她已由那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怪物,刚从本督眼皮底下离开半刻工夫,你便将这府里闹个鸡犬不宁了。”

    “嗡嗡”作响的耳鼓前,是明澜得意非凡的声音。

    “明公公?”

    顾云汐看着蓦地冲进眼帘的陌生的脸,眉眼全然被惊诧与疑惑占据。

    从前所见都是他描眉画眼的面貌,此刻脸上铅华洗净,五官倒是让顾云汐认不出了。

    实话实说,明澜褪去满面妆容,也算个容颜清秀的男子。

    好端端的,如何非要学妇人那般描画五官呢?

    明澜一双桃花眸中幽光四射,凝睇顾云汐对着他的脸打呆,细腻的薄唇微然舒扬,撩眉嗤笑,嗓音阴魅勾魂:

    “怎么?如今洗舒服了,‘明督主’又改‘明公公’了?”

    “明公公,你放下我”

    顾云汐被他看的浑身激灵”一个冷战,一层鸡皮疙瘩冒出来。

    头脑反应过来,她手刨脚蹬,开始反抗。

    一口咬在明澜肩头,他痛到扯嘴,却不肯撒手。

    顾云汐目光惊惶的向他身后看,那几个小太监正拥在一处,朝她挤眉弄眼,调笑起哄。

    甚至有胆大者,竟跟在他们的督主身后,环指扣在两唇间,吹出一阵响亮的口哨。

    明澜放纵手下不管,不顾怀里女孩的叫嚣咒骂,抱了她快步冲进屋。

第五十二章 调教,还分时候?

    西出大羿白水关,千里之外,便是番邦乌丹国地界。

    早在二十多年前,乌丹国仪仗国强,联合周围诸多小国,以十万大军分五路挥师东进,侵犯中原领土。

    当时,那真是一场空前持久的好战!

    为御强敌,大羿国先后派出多名文臣使节、巧舌如簧之士,以游说为主、作战为辅,先后退去三路人马。

    剩余两路大军共计五万,正是乌丹国的兵力。

    大羿国最终采取正面迎敌之策论。为振军心,大羿先皇华南宏翊不顾群臣反对,御驾亲征,领军奔赴前线。

    白水关外,大羿乌丹两军于疆界之处展开大战多日,几乎耗尽了华南皇帝的精力。

    战争以大羿兵败告终,华南宏翊与随驾皇妃蓝氏被敌国生擒。

    大羿国不可一日无君!

    国君被擒,太子华南泽随即继位,改朝换代,年号孝。

    后送皇姐安和长公主入西夷乌丹和亲,以国王索罗氏之侧妃身份,换回了父皇与蓝妃还朝。

    多年后,两国邦交恢复如初。安和长公主为索罗氏生育一子……

    西夷,乌丹国,皇宫

    与中原的国家不同,乌丹国的皇宫多是高高的塔楼,其屋顶为镀黄金、嵌珐琅的球形顶,屋顶正中有着细而长的黄金塔尖。

    宫殿的墙体是无瑕的雪白色,四周均是不高的围墙。

    每逢夏季到来,宫殿的围墙上面爬满了郁郁青青的藤萝,其间盛放艳红的刺蔷薇。

    与大羿国红墙琉璃瓦的四方围城相比,乌丹皇宫虽也气派巍峨,却少了几重的压抑与萧索。

    “真是反了他了”

    一声暴躁的龙吟,自雕刻花叶纹的镂空窗棂里面倾泻~出来。余音震撼,直冲云霄,惊散了浮云匆匆的流走,顷刻间,便于碧海蓝天之上不见了踪迹。

    乌丹国君索罗烨利正在大发雷霆之怒,一手背后,一手对着门口,扬扬点点:

    “瞧瞧,瞧瞧你的好王儿、你的好王弟!我还没说两句,他还先急上了?这都是被你们俩惯坏的!”

    索罗烨利边吼,边拖了紫、金相间的比肩长袍,于纷华靡丽的宫殿中疾步往复。

    厚底钩尖金靴一遍遍踩过绵软的暗红毛毡地毯,在那些鲜艳的郁金香织花上来来回回,蛮横的留下一串串深凹的脚印。

    他的侧妃、大羿国先皇嫡长女安和公主,身姿雍容的立在殿中一角,衮衣绣裳,光彩灼灼。

    略显岁月痕迹的婵娟面容上,一对温和的灵眸始终跟随丈夫辗转的身影而游走。

    “王,别为他太过着急上火。华儿是您的儿子,他毕竟年轻,还不懂事。”

    朱唇轻启,安和公主音色婉约的劝。

    索罗烨利脚步骤然顿住,火气不减的怨道:

    “送他去中原拜师学武,为的是磨炼他的意志、强健体魄。

    这下倒好,人回来了,却将魂魄留在了大羿,染得一身江湖习气甩都甩不掉,哪里还像我索罗皇室的王子?!”

    “父王。”

    安和公主身旁,国君长子索罗炽及时扬声,打断了父亲。

    因是,当他顽固发威的父王在抱怨之时提及了“大羿”,心思细腻的他便注意到,身边安和公主那对秋水明眸之中的光辉,已在国君的咄咄气焰里深深的暗沉下去了。

    索罗烨利终于安静下来,神色微有仓皇。

    双手不自在的扶住腰间革带,他尬然对安和公主道:

    “爱妃,刚才本王那话并非是有心之说。本王也非认

    为华儿待在大羿不好,只是担心中原那些江湖人士不受法理约束,会带坏了华儿。”

    安和公主浅浅的笑,显然并不介怀:

    “臣妾知王上是为华儿好。自臣妾远嫁乌丹与王结为夫妻,便将自己视做乌丹的子民。如今王在自己的皇宫中,大可畅所欲言。”

    国君绽露出满意的笑颜,将顶了火红半圆包头的脑袋点上两点,继而转向长子索罗炽,板了脸色,埋怨道:

    “还有你,身为兄长督导不严,时而还与璃夏联手协助王弟脱逃。这等事情,别以为本王不知!”

    索罗炽咧嘴一笑,低头权当默认。

    安和公主上前两步,纤滑的双手扶住国君一只臂膀,笑容柔软:

    “王,您刚刚训斥了华儿,别再对炽儿发难啦。炽儿身为国君长子、华儿于璃夏的大哥,为人表率,作得已是相当合格了。”

    索罗烨利“呵呵”笑,火气自是降下许多。陡然想到什么,他对安和公主说:

    “午膳时华儿赌气回了寝宫,等会儿你派人送些吃的给他,别让他饿坏肚子。”

    “知道了,您还是很疼华儿的。”

    安和公主清素的笑,感激的眸光在国君的五官前流转。

    送走索罗烨利,安和公主侧身,含笑对索罗炽道:

    “华儿顽劣,害你又被王上斥责,我代华儿向你道歉。”

    索罗炽宽宏的笑,摆手道:

    “母上客气了。三弟与儿臣乃亲生手足,他有事,儿臣身为大哥自要为他多做担待。

    正午日头甚毒,母上也且回寝宫歇息一刻,为王弟送午膳的事,就交给儿臣办吧。”

    安和公主应允道:

    “也好,你正好可对他劝说一二,暂且于宫中安心住上些时日,莫要再惹你们父王生气。”

    “儿臣记下了。”

    索罗炽右手放在胸口,弓身向安和公主施礼告退。

    吩咐宫人重新备了些精美菜肴纳入食盒,索罗炽在前,带领几名宫人直奔三王子索罗华的寝宫。

    老远就看到一名颔首低眉的内侍,正坨着脊背守在王子门前。

    索罗烨暗道不好,甩掉跟随的宫人,疾步冲上前去,质问门前的内侍道:

    “三殿下在做什么?!”

    内侍神色慌张得古怪,口中结结巴巴道:

    “在、王子殿下……在午休……”

    索罗炽拨开内侍,推门而入。

    “三弟!”

    他试探的轻唤,目光定定注视着象牙床正中,锦被里那一团怪异隆起的弧度。

    蹑手蹑脚来到床前,索罗炽猝然出手,将锦被揭开。

    被子里哪还有他的三弟?只是几个软枕和一套脱下来的宫装。

    此时的三王子,早已不知去向……

    大羿,京城,明澜府邸

    明澜回屋,将顾云汐抛到了床上,使劲晃了晃被尖牙齿咬得生疼的肩膀,紧接着转身将门栓反锁。

    顾云汐吓到脸色发白,吓到不能呼吸,身子直往床角里缩。

    明澜惬笑立在床头,精亮的眸子带着凛冽的势气,紧紧看着她。

    才刚出浴的女孩,如蔷薇般的白皮肤被薄薄的水汽覆盖,越为晶莹剔透。

    腮边一抹红扑扑的霞晖,晕染出淡淡的秀色。

    小巧琼鼻上一层密络的汗珠,正是股子难以言喻的诱惑。

    明澜慢慢的俯身,一手撑着床头。

    “啊!明公公,你想做什么!”

    顾云汐一声尖叫,侧脸避开就

    快触到脸上的冰凉手掌。

    明澜诡笑,将身子压上来:

    “自然是调教你这只小野猫!”

    顾云汐一手抵在他胸口,叫嚷:

    “你神经病啊!现在是白天!”

    “调教你,还分时候?”

    明澜笑得轻狂,嘴唇落下去。

    对这只磨人的小猫,他觊觎太久了。而今人在眼前,叫他如何轻易放过?

    又一声尖叫,顾云汐全身陷在被子里,拼命摇头,逃避他的亲吻。

    倏然一脚踢出,被冰冷的手掌牢牢捉住了脚踝,猛的扯到他眼前。

    先前几次交手,明澜在顾云汐的“神来一脚”上吃过太多次亏。因而这回,他已有所防备。

    经过水洗浸泡,之前那对脏兮兮的小脚丫此番已经洁净如玉。

    犹如鬼斧雕刻,两个小家伙形状极是完美无瑕,就连上面的十根脚趾,都那般精巧如琢。

    日正时分,阳光白晃晃的淌过它们。那两点纤纤脚尖上,正折射出引人心魂跌宕的光泽。

    明澜贪婪的欣赏,突然兴味的勾唇,小指指甲出其不意的动作,在女孩细嫩光滑的脚窝一掠而过。

    “啊!”

    脚底的异痒使顾云汐身形剧烈一颤,羞耻感涌上心头。

    “啊!”

    她再次喊叫出声,凶猛抖脚,想要摆脱脚腕处那丝寒冰般可怕的束缚。

    素日里,明澜对他的双手总是爱惜不已、呵护倍至。

    经年累月的保养,使他的一双手白嫩细滑如若凝脂,就连指腹上那些个繁繁琐琐的纹络,仿佛都想是难以肉眼视清。

    许是天生的某处机体不调,明澜好像是个缺爱之人,一年到头下来,那双下过血本进行保养的手掌,还是潮湿而泛冷的。

    此刻被这样一双冰冷如蛇的手掌狠攥脚裸的感觉,对顾云汐而言总是不那么美好。

    若是换成自家督主冷青堂的话,她想,那感觉定是截然不同。

    房门径自动了几下。

    外面正有四五个小太监挤在门前听房,一双双手争相扒住门缝,一眼睁一眼闭直往房间里瞅。

    听到小姑娘几次三番的喊叫,他们变得更加兴奋,不断你推我搡,互说:

    “哎!开始了、开始了……”

    “你快让开,该我看了!”

    “别推别推,当心被督主发现!”

    ……

    房里,顾云汐与明澜在床上闹得正欢。

    一个说强不强,半撩半逗着想为身下的女孩宽衣解带。一个面红耳赤、连抓带咬偏是不肯就犯。

    两人翻来覆去斗的厉害,宽大的架子床摇得“嘎嘎”作响。

    门外的小太监眉飞色舞,表情愈发激动:

    “喔,这动静也太大了!”

    “咱们督主好本事,终于把惹事精给拿下了!”

    一记不寻常的动静,骤然分开两具抵死纠缠的身躯。

    床头一鹅黄锦盒落到地上,露出里面一枚玉质笔直的棍子。

    顾云汐距离床头最近,气喘着低头看。

    这是什么?造型还挺怪异的……

    难不成,是明澜为防万一,拿来对付她的武器?

    一丝怀疑滑过大脑,顾云汐抢先出手,将棍子握在手中。

    呵!分量还挺沉

    愤然举棍对准明澜,顾云汐好像得了势,凶巴巴威胁他:

    “你再敢靠近,当心我一棍子打破你的头”

第五十三章 你可愿意,让我宠你?

    明澜直身坐起来,目瞪口呆看着顾云汐竖直了那根棍子,浑圆的棍子头于他眼前戳来戳去。

    “我的小乖乖,这个……并非是用来打人的。”

    “噗嗤”笑了,他也觉十分有趣。

    侧身躺在床上,明澜一手捂了脸,五指摊开遮去满脸无奈的表情。

    顾云汐被他笑得脊背发毛,逐将棍子撤回,拿在手里左右翻转,反复细看。

    棍子一尺多长,两寸来宽,日光下萌发出朦胧如烟的光泽。

    握在手中,没有丝毫寒玉般冰冷的感觉,倒是光滑油润、手感温暖细腻,看上去该是种极名贵的玉料。

    可是它这造型,也忒丑了吧!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顾云汐一脸嫌弃的嘀咕,挑眼视向明澜。

    他在床那头鄙夷的翻白眼,嗤道:

    “顾云汐你别装了!跟了冷青堂许久,你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切!”

    顾云汐傲然仰头,棍子横向另一手心,一壁敲打不停,一壁自作聪明道:

    “我人勤嘴甜做事伶俐,我师父怎舍得以这般粗、这般长、模样又丑陋的棍子揍我?”

    一刻,听不到明澜的声音。

    顾云汐诧异,忙收去自大满满的表情,调正头颅,迎上明澜冷冽危险的眸光。

    她看到明澜已从床上起身,眼神咄咄而审视的将她紧锁住。

    “干、干什么……”

    顾云汐娇俏的五官凝出一丝恐慌,当下心跳“咚咚”,乱做一团。

    紧握了棍子的两手微微颤抖,眸光机警而凌厉。

    “你、你再要过来,我保证……用它打得你满地找牙!”

    武器被对方生生夺了去,随手丢掉。

    倏的,他那再无做作粉饰的清秀容色,兀自闯到了她的眼前,于视野正中撑放到了最大。

    顾云汐愕然无语,挪身想要后退,下巴却被两根纤细的指尖狠狠捏牢。

    无视她痛到面容更色,不顾她口中释出的低呜,烁烁目光只管停在精致绝伦的小脸上,半晌纹丝不移。

    眉头浅皱,凛冽之色在一双眼眸中盈盈化开,如一池泛滥的春水,隐隐漾着不易察觉的愉悦与爱慕。

    “本督是否该说,自己捡到宝了?”

    深深看着顾云汐,明澜勾唇似在浅笑,低声自语着。他像是个酡醉之人,眸色在这刻乍然散开,妖冶而迷离,缥缈却让人不敢直视。

    “明公公……能不能先放开我……”

    顾云汐只觉下颚被掐到麻木,下意识抬手,握住眼前那只葱白的手腕,向他苦苦哀求。

    明澜随即放了手。

    顾云汐拼命揉下巴,骂道:

    “你疯了!你到底想干嘛啊?!”

    都说太监心胸狭窄、喜怒无常。因是身体残缺,大多数太监的内心阴暗变态,最会以怪招折磨人。

    这话放在明澜身上,可见并非不假。

    与他相比,东厂的冷督主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冷督主也是宦官,可在他身上,顾云汐无时不在感受到,一种温润男子才拥有的谦谦君子风度,以及男性的雄浑气魄。

    想到那抹落拓的湛青色身影,顾云汐内心全然陷入无尽的相思与哀伤中,难以自拔。

    得了解药,他该是醒来了吧?

    督主……冷督主,我想回到您的身边去

    两眼酸痛,蒙出微微的水雾。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也许督主身子还未大安,不能赶来救我,我必须自己想办法,早日逃出明府去……

    顾云汐低头暗忖间,垂下的黑压压睫毛将清眸之中苒苒的光辉如数挡尽。

    对面,明澜安静的注视她,缓缓伸出手,泛凉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插进她的丝发,用力攥紧、攥紧……

    “我想要……像他

    那样宠你,你可愿意?”

    蓦的,他眸光直视着问,缠绵迤逦的声音,便从那惯会迸出凉薄话语的唇齿间,清晰的释放。

    眼前的女孩显然难以置信,瞪大的清浅双眸内,盛放的算是惊羞与诧然之色。

    她以为,牵肠之人此刻正存于心中,任谁,都无法看穿她的琐碎心事。

    偏偏是他!

    那一双勾魂眼目中光辉明灭流转,如利剑般瞬息贯穿她的内心,将她的心思悉数掌握。

    两相对视间,那对靡的眸色竟如隔了天边翻转的云霞,杳渺得令人无法视清。

    只一恍,那冷然的手掌便松开青丝,来到她的脑后,轻轻扣住。

    “小野猫,我真是爱死你了……”

    明澜陡然哑着嗓缓慢倾诉,像是努力在压抑着某类情感。

    脸寸寸挨近。

    “明公公!”

    女孩了解到他的意图,如受惊吓,双臂抵上他的肩头,奋力阻止靠向她的吻。

    屡次遭拒的他,容色在这刻如同数九寒天冻结的深幽冷潭,冰寒沉戾得骇人。

    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心头霎时寒凉。

    眼下还不能惹怒明澜,否则真不清楚,他还会用什么不正常的手段招呼她。

    眸中清辉辗转,顾云汐撩唇,笑弧轻柔妩媚:

    “明公公,我饿了……”

    她看向他,小声怯怯的说,两只水眸扑闪扑闪。

    明澜神色一呆,怨怼之气刹那减损了许多。

    时值正午,是该吃饭的点了。

    小姑娘泡过澡,又陪他一番折腾,肚里定然空荡荡呀!

    明澜手扶她的头顶,又顺着散开的秀发一路捋下来,暧昧的笑道:

    “我也饿了,这就让下人备饭,你我同吃了再继续。”

    顾云汐感觉今日的明公公好奇怪,真不似往日的明公公。

    可这看法,不能表露在嘴上……

    明澜走到房门前,隐约听到门外乱哄哄,不觉紧了紧眉头。

    迅速开门,就有一堆小太监如麻虾似的,弓身滚进了门槛。

    “你们在干什么!”

    明澜沉脸质问,浑身寒气逼人,俨然将好事未成的怨气,如数撒在这些下人身上。

    小太监们纷纷扶着帽子起身,神色惶恐不敢吱声。

    明澜抬脚踢在一人的屁股上,尖着嗓子嚷:

    “就知贪玩!什么时辰了还不准备午膳,想饿死本督?!”

    那人吃痛却是满满的笑脸,拱手奉迎道:

    “督主息怒,奴才这就让厨房准备。”

    “快去!捡好吃的端到房里来,本督要与云姑娘共进午膳,再备一坛上好果酒来。”

    “是、是。”

    小太监一壁应承,一壁摆袖,示意几个同伙随他赶紧撤离。

    轰走碍事的人,明澜没羞没臊又往床边凑。

    顾云汐躲在床尾,威喝:

    “你说的,吃了饭才继续。二品官员,该说话算话!”

    明澜两手叉腰,似笑非笑着点头道:

    “行,等会儿把肚子填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刻的他内心得意忘形:

    小怪物,本督先喂饱了你,过后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本督的明字就倒着写

    很快,三两小太监将鸡鸭鱼肉摆满了桌,顺带奉上一壶桃花酒。

    明澜邀顾云汐坐到桌前。

    顾云汐垂目扫了一眼,深蹙了眉。

    “又是这些啊,吃都吃腻了!”

    明澜拢着她的臂膀,轻笑哄道:

    “那你想吃什么?莫若我差人去醉仙居买些吃食带回来?”

    顾云汐恬笑,眸中闪过丝丝精芒:

    “督主忘了,我就是半个大厨。窝在这屋里许久,今儿个该是练练身手之时。督主稍后,我这就去厨房,亲手为您

    做些顺口的来。”

    “……”

    明澜噤声,表情很不自然。

    府里才消停没多久,这小怪物别又要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顾云汐知道明澜老大的不乐意,便撅了粉莹莹的樱桃小口,装作不悦道:

    “哼!怎么都是您占尽我的便宜。我提个小小要求都得不到满足,这饭我不吃了”

    摔了筷子起身,被只凉涔涔的手拉住。

    “好啦好啦,我依你就是。”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明澜如今对这句古训算是领悟透彻了。

    耐着性,他叫来个小太监带顾云汐去厨房。除了为她引路,还有监视她每一举动之目的。

    顾云汐跟随那太监来到厨房,由他遣散多余的下人,将广阔空间留给她独自使用。

    顾云汐认得这名监督自己的小公公。

    想当初她与冷督主被罚去天牢受罪,送他们去大理寺的人,就是这名西厂的太监。

    小太监盯着顾云汐卷起袖口,洗了菜又和面,虽是忙碌不停却是神色自若,俨然将明府当做自家般的随意。

    小太监外表精滑,黑漆漆的眼珠子滚了滚,笑着与顾云汐搭话:

    “云姑娘,咱们督主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你把这府邸就当自己家好了,需要什么只管和小的说一声。”

    “我知道,我与明督主可是老相识了,自然不与他见外。”

    小太监听后乐不可支,这是有门啊!

    “云姑娘,看您这样儿是想通了?愿意跟着我们督主了?”

    贼溜溜的眼光直睇女孩含情若笑的清丽五官,他小心的试探。

    顾云汐边揉面,边轻浅作答:

    “那是自然。跟了他,我愿意。”

    小太监惊喜的睁大两眼,目光灼灼: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顾云汐歪头笃定的说,停了手上的活,转头望向小太监。

    两条眯细的笑眼似是踞了一汪春水,流光熠熠,妩媚撩人。

    “想来还要多谢公公当初的提点。如今小女子想明白了,东、西两厂提督虽同为朝中重臣,可论起才学品貌,明督主自在冷督主之上。

    且他年华正当,我又不痴不啮,自然该选明督主作对食。”

    顾云汐嘴甜,把个小太监哄得眉开眼笑,连声道:

    “想开便好,能这么想就对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您别和我客气,叫我小年子就行。”

    “是,年公公。”

    顾云汐垂眸,飘然一个万福。

    小太监慌忙相搀:

    “哎呦姑奶奶可使不得,往后我可是您的奴才……”

    这小太监此时心中另有打算。

    问明顾云汐的心思,愿意从了明督主最好。过后他与督主单独相处时,便可以此邀功,向督主言明她是经过他的一番劝说,才同意回心转意。

    如此,说不定督主一高兴,会给他丰厚的赏赐。

    小太监正喜滋滋的构想美事,冷不丁闻到一股极其呛鼻的味道。

    他连打几个喷嚏,又猛烈咳嗽好一阵。

    那头,顾云汐鼻下的半张脸被半湿的脸帕包得严实,双眼被那气味薰得泪光闪闪。

    明明就是故意,她还装出紧张关切的样子,问年公公道:

    “怎么了?是不是我切大葱,呛到你了?”

    ps:

    棋局内,谁操盘,谁为子。

    阴谋中,谁设局,谁入瓮。

    纠葛间,谁种情,谁历劫……

    我想宠你,你可愿意?

    她有毒,可致命!

    持续百章后,男主冷督主深藏不露的人性本质正在凸显,西厂厂公明澜的情感线也于细微变化中。

    顾云汐入明府,究竟是不是冷督主棋盘上的一步棋,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五十四章 大葱加蒜,美食护盾

    大葱的辛辣味呛得小年子鼻涕眼泪一大把,接连几个大喷嚏,勉强正回头来,两眼红肿着向顾云汐问:

    “我的小姑奶奶,您剁那多大葱做什么?”

    “自然是做酥油葱花饼啊!”

    顾云汐强忍两眼的辣涩不适,摆出满面喜色。隔着脸帕,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可爱至极:

    “你别看这大葱闻起来辣得慌,若与鸭油、白面和在一处烙成饼,入口酥香松软,最是美味了。”

    “可……”

    小年子神色忧愁,半句话吞吞吐吐。

    不知者不怪。

    他料定顾云汐初来乍到,并不谙明督主的饮食习惯。

    他家督主对饮食起居的要求甚是严苛,如此讲究之人,向来不容自身衣着沾染半分灰尘,更不会吃下这种气味特殊的食物。

    别说是吃,就连闻他都不会去闻!

    不光是他,在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众内侍、丫鬟,素日当值时也不敢去碰这类东西。

    如今这位顾云汐,性格泼辣娇憨的小姑奶奶,却像是对此类食材兴趣颇浓,刚切完葱又开始剥大蒜。

    “我说云姑娘,咱能做点别的吃吗?”

    小年子苦着脸问。

    “做别的?做什么?”

    顾云汐撩眼皮反问时,直接将一瓣大蒜投入口中,使劲的嚼。

    大蒜汁液尤为刺激,立时将娇嫩的口腔辣得生疼。

    顾云汐一忍再忍,吃了一瓣又一瓣。

    “哎呦我的娘呃!”

    小年子看得直眉瞪眼,不住嘬牙,皱巴巴的五官很是难看。

    完了完了!

    小太监心里暗暗叫苦。

    本指望一会儿到督主那儿邀功,可这不省心的小姑奶奶偏偏嚼了满口大蒜。

    等会儿染得浑身恶臭,惹明督主不爽的话,还不要连带我一起被他骂啊?!

    看来赏赐是没的了……

    小年子蔫头耷脑的想。

    顾云汐那犀利的目光捕捉到小太监泛青无奈的脸色,嘴角悄然扯出一抹狡猾笑纹,细若有无。

    她如何不知明澜是个地道的事儿妈精?

    此刻她在厨房里这般折腾,又剁葱又嚼蒜的,为的就是蹭上一嘴一身的难闻味道,以此作为防护盾,使明澜不得轻易近她身子。

    原本想要用抗拒沐浴更衣的手段自保,计谋失败后,顾云汐只好再想主意、再做打算。

    总之,被困明澜府邸,当务之急便要先行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

    大葱剁好后,顾云汐向葱沫表面撒了把细盐,算是压制了那股子难闻的气味。接着洗净几根青蒜薹,切小段备用。

    从竹篓里面翻出一半猪肝、一瓣猪腰和一些片好的羊肉。

    顾云汐将两样猪下水入碱水洗净,猪肝、猪腰切三角薄片,淋黄酒加盐腌一刻时辰。

    这会儿工夫人不能闲着,顾云汐就将葱碎裹入白面擀成大圆饼,覆了鸭油上鏊烙熟。

    小年子根本插不上手,便在灶台旁边,一面揉眼搓鼻,一面看顾云汐双手灵巧的忙碌。

    很快,一张金灿灿的酥油葱花饼做好了。

    看到果蔬架子上有把甘蕉,顾云汐过去掰了四只。

    抓几把砂糖,与一碗清水

    同入铁锅煮沸。待糖液变为浓稠的琥珀色,顾云汐就将甘蕉去皮,从底部插入竹筷,逐一下铁锅蘸糖液,码入表面涂有油脂的圆碟。

    手端碟子转身,顾云汐对小年子嫣然笑道:

    “劳烦公公,将此甜品存至府中冰窖,半刻时辰取出方可食用。”

    小年子被她说话时满口喷出的蒜臭味薰到脑仁生疼,“噔噔”后退两步,却不敢以手遮鼻。

    笑意苦涩而勉强,年公公接过圆碟,

    屏息对顾云汐疾声道:

    “行行,姑娘先在这儿独自忙着,小的去去就回。”

    说罢,逃也似的奔出厨房,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厨房里,炒锅内菜籽油滚得正热,顾云汐将切成猪腰猪肝片入蛋白液拌淀粉抓匀,入油锅炸至酥脆,捞出沥油。

    去除锅中废油,兑砂糖、黄酒、醋,小锅熬汁。后入猪腰猪肝片翻炒一刻,淋水淀粉勾芡,再投青蒜薹、生蒜沫出锅。

    清洗炒锅,复烧油。

    大葱爆羊肉出锅那刻,小年子正好折回来了,见到木案上的两盘菜,愁得快要哭出来了。

    葱花饼、大葱爆羊肉、抓炒两样,这都是府里的禁忌食物啊!

    未等顾云汐三样吃食放入食盒,小年子伸手拦住她:

    “云姑娘……不如,您就在这边吃完再回房吧。”

    “那如何使得!”

    顾云汐洞悉到小太监的小心思,凌厉的眸色暗含着三分讥诮,挑起眉眼冷然若笑,盯向他那惶然作难的表情。

    除去脸帕,她摆出不解的神色道:

    “明督主还在房里等我同用午膳,你难道要他一直等?再说,怎么说我都是他看上的人,要我在伙房里吃东西,这成何体统?”

    小年子立时两眼发直,双臂无力低垂,额上渐渐冒出些汗来。

    “这、这些东西,督主最是见不得。”

    没奈何,他只好实话实说。

    顾云汐从容自若,轻浅翘唇,慧黠的笑意如凌波微澜,漾得不留痕迹:

    “只因他见不得,别人便吃不得吗?既想与我作对食,往后日子还长,一日三餐一桌吃饭,怎么也该照顾我的口味吧!

    年公公,这事换做是您,您的对食喜欢吃的您不喜欢,那您会不会为就和她,偶尔将就一下下?”

    “我、这……”

    小年子彻底无话可说。

    女孩的话本就在理,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任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瘦腮脸上苦笑堆叠,小年子僵僵点头道:

    “行、行……您想怎着就怎着。时辰不早了,小的送您回房吧,别让督主久候。”

    “好。”

    顾云汐将食盒塞到小太监手中,幽然冷笑从唇畔一闪而逝。

    回房时,正看到明澜在闷闷踱步。

    顾云汐做这顿饭少说也花了半刻时辰,叫他等得实在不耐了。

    脚步还在院里时,一股子引人窒息的怪味道就先行一步飘进屋了。

    明澜瞬时容色骤变,全身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

    他向来不沾葱姜蒜、茴香韭菜等易留特殊体味的食物,故对刺激的气味尤为敏感。

    怔怔注视顾云汐大摇大摆进了屋,浑身被那种令他作呕的气味披裹,明澜顿时脸色铁青,神情错愕。

    “明督主,您这是怎么啦?”

    顾云汐于桌边落座,见明澜好似瞅怪物般的看她,不由暗自偷着笑。

    身边,小年子一脸苦瓜相,将食盒悄然放到桌上。正欲无声无息溜出门,被眼尖的顾云汐逮个正着。

    “回来!”

    她疾声呼喝。

    小年子才刚抬起、没来及踏出门槛的那一脚,便乖乖顿在了原地。

    顾云汐冷睨他那金鸡独立的姿势,忍住喷笑问一声:

    “你都没将食盒里的菜品端出,伺候人伺候到一半就想去哪儿啊?”

    “……”

    小年子愁容满面,慢吞吞转身磨蹭回来。

    不需抬头,他也能感受到自家督主那双阴戾如刃的肃杀眼神,正毫无阻隔的向这边凌迟过来。

    小年子将惊俱卑微的脸面低了又低,只觉有股冰冷的寒气蹿上脊背,直到心坎。

    猛然一记冷战过后,小年子哆哆嗦嗦举起手来,将食盒的红漆盖子揭开。

    瞬间,更为刺激之味从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澎湃而出。

    如困在笼中挣扎、蛰伏许久的凶兽,一旦挣脱枷锁便是争先恐后,疯狂挤出囚牢。

    顷刻间,这股味道便将房间里每寸角落占为己有。

    明澜脸色煞白,以袍袖拼命捂住口鼻,迅猛退出几丈远。

    圆睁了错愕的两眼,黑亮的瞳眸因无尽的恐慌而骤然缩紧,对着顾云汐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

    “你、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菜?!”

    顾云汐看看浑身颤栗不止的小年子,转头将目光投回惊恐万状的明澜身上,装作一脸诧异,眉睫高挑笑,拍手道:

    “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啊!酥油葱花饼、抓炒两样与葱爆羊肉。对了,还有一样饭后甜品。

    明督主,您别站着了,快快过来与我同享美味吧!”

    “!”

    明澜半晌无语,像是抽了羊角风那般,四肢抖擞不止,容色扭曲而恐怖。

    嘴角堪堪扯动几下,一刻才艰难的放出三字:

    “顾、云、汐”

    小年子早就仓皇到撑不住身。顾云汐还未如何,他倒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心跳犹如鼓擂。

    这些食物本就犯了自家督主的忌讳,就算非他亲手做的,然顾云汐做菜时他就在场,没能及时制止她,自己怎么也算有罪。

    奖赏定是没了,不挨板子不跪瓦片,就是万幸了

    顾云汐撇撇嘴不以为然,径自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上桌,再倒满两杯酒。

    端起一杯,她笑意清媚的起身,声音揉着几分娇软道:

    “明督主,这杯酒我敬您,您快过来陪我嘛!刚刚可是您说的,我喜欢吃什么便做什么。

    如今我做了些顺口菜,您若不喜不吃这几样便是。快来嘛!”

    明澜忽感生无可恋,恨不能自扇一记耳光。

    又上了这狡猾猫儿的当了!

    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今生居然遇到这么个诡计多端的丫头?

    偏是自己对她千般求不得、万般放不下。百转千回、辗转反侧之折磨,真是苦啊

    已然记不清是如何一步一顿的走到桌边坐下的。

    回神之际,他那满眼里皆是顾云汐春光灿烂的笑靥。

    只见她一手握了打卷的葱花饼,指缝间渗出闪亮的酥油。

    “真香!真软!真好吃!”

    咬口大饼,顾云汐吃得满嘴流油。

    “哎,明督主,您别光瞅我,也吃菜啊!我与你讲,这抓炒两样是酸甜口味,最是开胃……还有那爆羊肉,吃的就是口大葱味……”

    顾云汐边啃饼边讲话不停,咽了爆羊肉的大葱,筷子又去夹捞炒两样的蒜薹与蒜沫,口中一股子浓烈腌的恶气,径直扑向明澜面门。

    对首,明澜两眼无神,一脸的沧桑与痴呆,木鸡似的只会将冷掉的白饭一团团扒进口。

    骤然,白饭噎在喉咙里。明澜强哕几下,豁的起身,小年子紧随其后。

    主仆两个张牙舞爪,仿若受到某种强烈刺激,五脊六兽的仓皇蹿出了屋。

    院子里面的空气好清新啊!

    主仆两个头对头,弯腰捶胸,贪婪的大口呼吸了好久,青紫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得救的感觉真好

    神经才刚松弛,屋里就掀起顾云汐急不可待的声音,如三更催命的引魂钟鸣,声声惊心:

    “年公公,我那道餐后甜品好了,麻烦你去冰窖帮我取来。”

    ps:

    鏊古代的铁饼铛。

    甘蕉古人对香蕉的叫法。

第五十五章 她会不会,好好地吃?

    听顾云汐在房里嚷嚷要饭后甜品,明澜一对桃花眼中闪烁出怨怼的冷光,径自向小年子横扫去:

    “那丫头说的甜品,又是什么东西?”

    小年子扭捏的媚笑,摇头晃脑的答:

    “回督主,是一种水果。”

    “水果?”

    明澜即刻眼目大扩,脸色不正:

    “不会是流连吧?”

    流连是东邦海岛国满喇加出使大羿时,由使节带来的一种热性水果。

    其果壳坚硬而密生尖刺,果肉绵软甜腻,唯独具有一股奇异难消的臭味。

    两年前的某日,当尝到甜头的孝皇帝将一半流连带到永宁宫时,皇贵妃最开始被它的气味薰到眉头紧锁,之后却是大快朵颐,连连称好。

    明澜当时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身上染到不少流连的味道。

    下值以后,他在耳房里足足泡了两时辰澡,才觉将那股味道彻底祛掉。

    因是皇贵妃喜欢,孝皇帝便命人尝试在南疆热带区域试种。

    如今的大羿,流连已不再是市面儿上的稀罕货了。

    明澜知道自己断不会去碰那种有怪味的水果,难道是府里的下人不规矩,瞒着他在背后吃那水果?

    小年子见督主沉声不语,脸色越发阴沉,也不知正在琢磨些什么。

    他连忙颔首,犹豫的继续道:

    “小的并不知云姑娘所做甜品叫什么名。左不过是用现成的甘蕉蘸过糖浆,入冰窖里镇着。

    小的从前见人做过冰糖葫芦,方法与云姑娘做的这道甜品有异曲同工之处。”

    “哦?甘蕉?”

    明澜闻言神色略显轻松:

    “那你快去拿与她,本督倒想见见那甜品。”

    小年子应一声,躬身迈碎步奔向冰窖。

    一刻时辰人赶回来,两手举个缠枝纹的圆碟。

    五月底的晌午日头正足,碟子才从冰窖里取出,沐着白晃晃的阳光,那缠枝的碟边儿在高温下不断汩着浓滚的白烟。

    小年子于督主面前止步,将碟子递到他的眼前,低头细声说:

    “督主,请您过目。”

    明澜好奇的垂眸。

    只见那平滑的圆碟正中,码齐了四只去皮的甘蕉,每根尾部穿入一根筷子。  甘蕉表面被层坚硬的珀色糖衣包得严实,散着股子清甜气息和沁脾的寒气,看上去既俏皮又勾人食欲。

    甘蕉本就香甜,裹满糖壳再冰镇,饭后吃一根,初夏时节确是不错的享受。

    明澜当下眼眸愣愣,只顾对着四根晶莹剔透的糖衣甘蕉出神。

    素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眼下这道取材质朴、做工却极精致入目的甜品,倒叫他心中陡然生出些诧异。

    心底某处,似被种看不见的无形力量直直杵到,一时间心魂微颤……

    小怪物,真真儿心灵手巧,真真儿俏人一个,真真儿……

    心房如若一空,明澜神色怅然。

    “年公公!”

    这时,顾云汐恬美的声音再次从房里溢出:

    “甜品取回没有?”

    明澜回神,对小年子甩头道:

    “端进去吧。”

    小年子不敢停顿,抬脚快步进了屋。

    明澜随即立在廊下打开的窗扇一侧,目光透过翠绿的窗纱,俏生窥视房里的动静。

    顾云汐在桌边稳坐泰山,看脸上的表情,该是酒足饭饱了。

    见小年子带来心心念念的甜品,她容色欣喜,抄起帕子净了手口。

    “云姑娘,这道甜品可有名字?”

    小年子耐着满屋的葱蒜臭味,陪笑问向顾云汐。

    作奴才的,万事都要替主子

    想在前面。

    方才督主见过这甜品,等会儿万一又问起来,自己也好有的话回。

    顾云汐高扬了眉眼,抑扬的声调带出明显的得意之色:

    “我仿照冰糖葫芦的制法,自创的甜品‘冰甘蕉’。”

    说罢玉指捏起竹筷,拿了根糖衣甘蕉递向小年子,一对笑眼释出清浅的光晕:

    “今儿个多多麻烦年公公照顾,第一根理应您先吃。”

    “不敢当、不敢当!”

    一见顾云汐转头对向他,小年子吓得直缩脖子,即刻就屏住了呼吸。

    “云姑娘,督主刚刚吩咐小的去做事。若您没吩咐了,小的就先告退了,过会儿忙完了再回来向您问安。”

    为极早脱身,逃出满是浊气的房间,小年子信口扯谎。

    顾云汐也不多想,见他不接甜品,对他悻悻摆手:

    “行,你去吧。”

    小年子顿时喜出望外,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廊下见着督主,小年子默然低头,垂臂候在一旁。

    房里桌边,顾云汐悠然一手托腮,另一手举个冰甘蕉,也不一口一口咬着吃,却像玩弄似的,张着樱桃小口含住甘蕉的尖头,一点点缓缓深入口腔,再慢慢吮。

    接着拽了筷子,又将甘蕉从口中拉出。

    吞吐一刻,甘蕉外层的糖衣便融化开来,有几滴甜丝丝的糖液落在舌头上。

    顾云汐此刻享受的眯了眸子,眸光潋滟如波,兀自微微垂低视线看向前方某一处。

    可她嘴里也不闲着,继续含着甘蕉,手指转动竹筷,让甘蕉在嘴巴里面转几转。

    顶部的糖液彻底吃没了,她索性伸出舌头,在甘蕉根部的晶亮糖衣上细细的舔了几下,复又张口含住。

    明澜在窗前看得清楚。

    当顾云汐一边的腮帮子被甘蕉头撑出圆圆的小鼓包时,外面的他瞬间背部一紧,全身的血液莫名有了灼热贲张、即将一触即发的强烈感觉。

    她这是在吃甘蕉吗?

    就不能像模像样的吃?非要这般……

    明澜心绪奇异,像愤懑又似兴奋,想要躲闪却不禁呼吸沉重的张大两眼,向房里继续观看。

    脑子里,居然在这刻想起某本小册子……

    若然她那手上拿的不是糖衣甘蕉,而是……

    明澜蓦地心跳加速、头脑“轰”的有些不受控制,情不自禁勾画出一副极邪恶的画面:

    那娇美的女孩正衣衫半袒侧卧在床头,两手握着锦盒里的棍子,脸颊红润勾眼望向他……

    明澜看得两眼发直,嗓眼一紧,贪恋的咽一下口水,全身渗出密集的汗液。

    小年子就在督主身边,忽然看见他的督主,鼻下竟然落了一丝鲜红的痕迹。

    “督主,您流鼻血了?”

    小年子压低嗓音,诧然提示。

    明澜忿忿,举手很不讲究的用力擦过鼻头。

    抬脚吸着鼻走去,小年子一路紧随。

    在院中猝然止步,明澜不甘的一甩宽袖,咬牙切齿道:

    “好你个小怪物,故意整阴戏耍本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你都是本督的人!哼”

    小年子追着督主,边走边问:

    “督主,您看这……怎么弄啊?放云姑娘独自在屋里,不用派个人盯着?”

    “你去屋里,看她还能闹腾什么!”

    “我……”

    小年子立刻容颜更色,像是即将被送往砧板上待宰的活鱼,神情抗拒而痛苦。

    “督主,小的闻了那股子葱蒜味儿就膈应。”

    “那你还让她做那些个菜吃!”

    明澜对小年子凶巴巴的瞪起眼睛,威喝

    “你自己想办法!晚上本督再去,若闻到那屋里还有一丝浊气,便拧了你的脑袋!”

    小年子当即软在地上……

    顾云汐一连吃进三根冰甘蕉后,终于有了满满的饱腹感。

    慵懒起身,她在射进屋里的缕缕阳光下,美滋滋的展了展懒腰。

    屋里待得太久,如今鼻腔对这满身满屋的葱蒜味也已麻木。

    这味道挺好!

    就算洗过澡,没个一两天,也不可能彻底清去身上的气味。

    明澜跑了,顾云汐此时觉得自在无比,快意的躺到床上。

    吃饱喝足,那沁甜芬芳的桃花酒些微的上了头。顾云汐渐渐阖了眼,仰面朝天打起盹来。

    正睡得迷迷糊糊,耳边阵阵闹哄哄。

    顾云汐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就将两眼懵懵打开一道细缝。

    继而,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容顿然跃入她的眼帘。

    犹如挨了当头一棒,顾云汐脑门“噔”一下,瞬间大开了瞳眸。

    床前立着个女孩,岁数也不大,中等身高,身形干瘦如柴,腰细如蛇。

    她头上梳元宝髻,一袭水绿挑丝对襟长衫,配湘黄色百褶绉布裤。

    看脸上相貌,真是愁煞了旁人:

    倒三角脸上肤色萎黄,扫帚粗眉,眼赛绿豆,嘬腮周围一圈麻子,嘴宽唇塌鼻梁。

    一见顾云汐挺身坐起, 那丑女咧嘴一笑,简直比哭还要人,张嘴就暴露出一对浊黄的暴牙。

    “哎呦,姑娘这是醒了?”

    她打开破锣嗓与顾云汐打招呼。

    “你是谁啊?”

    顾云汐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问。

    “奴婢是厨房里洗菜的丫头,名叫石榴,被年公公指派来伺候姑娘日常起居之人。

    姑娘既醒了,劳烦您抬抬腚,我们要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换掉。”

    嘴上说着,丑丫头并不遵礼数,大步上前,生生将顾云汐从床上直接拽下来,对她那满身的葱蒜臭气似乎并不畏惧。

    “喂!你想干什么,我鞋还没穿呢!”

    顾云汐赤脚站在地上,眸色凛厉。

    刚甩开石榴的大粗手,就见她对身后那几个婆子一挥手,冷声道:

    “来,咱们给姑娘净净口!”

    一声令下,几个凶悍妇人包围住顾云汐,七手八脚、拽胳膊按大腿,将她的四肢牢牢控住按于地上,令她轻易不得动弹,无法撒泼。

    石榴手里端个滚珠纹的青瓜瓷海,面含诡谲的笑意徐徐走到顾云汐的眼前。

    “你、你要干什么!伺候我的严嬷嬷、桂嬷嬷呢?我要她们伺候!你们走开!”

    顾云汐意识到大事不妙,不断喊叫抗争,玲珑娇躯在十多只大手的桎梏下,极力挣扎。

    石榴望向女孩精美的五官,胸中激起嫉妒的焰火。

    绿豆眼骤的瞪得更圆,眼底掠过锋利的精芒,石榴皮笑肉不笑,硬声对顾云汐道:

    “姑娘莫要挑三拣四的。桂嬷嬷被您用炭火烧伤,严嬷嬷被您一桶的洗澡水呛到昏迷。

    姑娘这般刁蛮,府里已无下人愿来这房里伺候。而今敢与姑娘面对面说话之人,唯有我们这些厨房里粗使的丫鬟婆子了。

    咱们经年与生鲜打交代,手上没个轻重,更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奴婢劝姑娘还是识相些,不然您这细皮嫩肉的皮囊,免不了多受些苦楚!”

    ps:

    流连即“榴莲”,明朝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发现的热带水果,郑和为其命名为“流连”。

    帅美大叔、男主东厂提督冷青堂好几章都没戏份了,下章会出现。

第五十六章 虎落平阳

    许是石榴天生貌丑,对顾云汐连哄带吓时目眦尽裂的容色便更是丑,果然就将正做反抗的女孩镇住了。

    抗争才止,旁边一个婆子就探出大手扣住顾云汐的下颚,将她的樱桃小口强行掰开。

    “唔……”

    一声压抑的呻吟从顾云汐咽喉里升出,她的表情极是疼痛。

    石榴见状,心底似得到一分满足,森森笑意越是寒碜。

    水蛇腰前倾,弓出一个直勾形,石榴呲牙阴笑,手中瓷海挨近女孩的脸:

    “这可是分量十足的槟榔浓浓碱水,咱们特意煮来给姑娘净口清身使用,请姑娘好好享用吧!”

    顾云汐愕然扩睁眼睫,怔怔注视缠珠纹瓷海的大口向她脸上倾倒下来。

    她想要大声呐喊“住手”,可嘴巴被人强捏开,除发出“呜呜”含糊不清的闷吼,根本讲不了一句话,只能怔怔任由那盆冷却的槟榔水扑向自己的眼帘而来。

    顾云汐痛苦的闭眼,只觉有一股泛着碱腥的冰凉液体灌进了口鼻,将她呛得剧烈的咳嗽,胸口阵阵起伏汹涌。

    婆子终于松开了她的下巴,那些禁锢她的四肢的一双双大手,也都撤去了。

    她们围着顾云汐,十多只眼睛齐刷刷盯向地上水泊中的她,目光狠毒锐利。

    一大海的槟榔水,连吐带撒,真进肚的其实不过五口。

    却足以使顾云汐半身湿透,腹中的不适如利刃凌剐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石榴扔了空掉的瓷海,绿豆眼中放射出利利的寒光:

    “姑娘身上又脏了,奴婢这就让婆子抬了您去浴室洁身。

    方才之事姑娘莫怪奴婢。您吃了那多的葱蒜,浊气积于五脏,只清口,味道仍会随汗液散出。

    少时咱们督主来了闻见,依旧不美。必用浓稠的槟榔水兑碱面灌洗肠胃,方能将气味祛干净。”

    这些个经年在伙房劳作的人,对食材所具之优缺处、食材相辅相克等常识,了解得最是全面。

    拾掇事材体染什么污、什么味,该以何相克食材解除,最有独特却见效的一套妙招。

    顾云汐原本吃得饱饱,眼下被石榴强行灌了几大口槟榔水,腹中滚瓜溜圆的浑胀感里夹杂着隐隐的螫痛,那正是浓碱的作用。

    石榴见顾云汐仿若蠕虫似的拧着身躯,两手捂住小腹仰躺,完全无力再作挣扎,就吩咐婆子们将**的顾云汐打横抬到浴房,重新投进浴桶。

    石榴在廊下遇到暗中盯梢的小年子一眼,逐的对他挺起平坦的胸膛,自满得志道:

    “人我可替您拾掇利落了,您赶紧让内侍进督主房里更换床褥桌围吧。”

    小年子摇头作笑,于石榴面前竖了大拇指,夸赞: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要说咱的石榴姐,办起事来手段就是高明。

    若说那丫头片子,哎呦……咱督主都拿她没辙呀!”

    “哼!”

    石榴瞧见小年子那捶胸顿足的模样,丑陋的五官耷拉下去,神色甚为不悦。

    脱皮的手掌向扁平胸脯上“哐哐”拍几下,憨声道:

    “督主那是稀罕她,舍不得动手,石榴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年公公,您说那姑娘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生得白,头发比我的长、比我的黑?

    石榴我擦上脂

    粉涂上头油,也不比她差到哪去!还有我这里,您看您看,挺直起比她的还大!”

    石榴一面抱怨一面将两手放到胸前,拼命挺起身,恨不得要将脊椎倒弓到弯断。

    她也不顾小年子嫌弃而艰难的表情,又探出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当面抽噎:

    “我将真心寄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我心悦明督主,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知道。

    想我石榴要人有人,要貌有貌,只是生不逢时,未有机会与督主独处。

    如今,那外来的小蹄子竟敢霸占督主的寝室,接下来怕是要捷足先登,霸占督主的人了。

    可叹!不公平,上天待我石榴真是好不公平!督主与我明明心意互通,凭什么那小蹄子一来,就睡进督主的寝室?!”

    “你说什么?”

    小年子听了石榴慷慨激昂的言辞,险些笑喷出来,反问道:

    “石榴姐,你如何说督主与你心意相通啊?你如何知道?他对你有过表示?”

    石榴不再擦脸,几根萝卜硕粗的手指来回搅动帕子,半分娇羞半分得意的神态写在那样一张丑脸上,真是怪异又突兀:

    “督主他是什么人,自然会高傲矜持一些,不会明着对我表白。

    可他每次经过厨房时,见我于门口洗菜,便会直直望我半天,对我勾唇一笑。

    那种眼神,脉脉含情、暗送秋波,所含之意,石榴我如何不知?”

    小年子听了容色一凝,暗自苦笑。

    看来真是石榴会错意了。

    督主确有几次路过伙房,那时小年子就与其他内侍相随左右,倒也见过石榴守在伙房门口。

    明督主对她笑没笑过,小年子不得而知。但他记得清楚,那时督主边走边对身旁众内侍嬉笑着说:

    “看那洗菜的丫头啊,真真儿是丑得可以!”

    小年子未将事实说破,见时辰不早,就指挥两名内侍进了明澜屋里,更换被褥桌围等物。

    石榴回到浴房,监督婆子们为顾云汐洗身。

    这次,浴桶里放入的香料品种繁多,混杂得使人完全闻不出是各种味道。

    那五味杂陈的气息,像甘松又像苏合,似丁香又如迦南。

    总之是多重香料揉,奇特的气味薰得顾云汐脑阔疼。

    低头再看,那浑圆的浴桶木沿儿前面挤满一圈大手。

    那些皮糙肉厚、泛着猪皮的粉红甚至有几只干到脱皮的手掌,看得人耳晕目眩,胃液翻滚只想狠狠呕吐。

    我顾云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烦闷的想。

    看样子,整治严、桂二嬷嬷的方法根本没法用在这些粗使下人的身上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见机行事……

    晌午刚过,冷青堂便坐着轿子出了提督府,赶往东厂。

    于如意岭围剿武林两大帮派,将是一场殊死恶战。东厂介入,必然要成功而返。

    为使行动万无一失,冷青堂到达东厂之后便召开紧急作战集议,遣兵调将、部署行动计划。

    入夜后,冷青堂将亲自率领手下五支番队千余人马出京,赶赴邻省分界地如意岭作埋伏。

    东厂七番挡头蒋雄殒身后,冷青堂已派一队缇骑赶往蒋挡头的家乡,为其家人送去蒋雄的骨植,与一笔可观的安抚费

    之后,他任命蒋雄手下一副队,名叫“石磊”的青年,接任七番队新挡头之职。

    集议结束不久,昭狱来人向督主报告,瑞嫣晚重伤不治,刚刚在牢房里面咽气了。

    冷青堂随即吩咐狱卒,按他口述之词秘密伪造一份口供,再将瑞嫣晚的手印按于口供上,留存以备后用。

    至于她的尸体,大可卷进破席筒里随意处理掉了。

    待狱卒退下去,千户程万里向督主询问道:

    “爷,您可是有什么计划吗?”

    冷青堂精致淡红的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撩眉讥诮的说:

    “待如意岭一事了结后,你我入坤宁宫去。本督是时与咱们的皇后娘娘,好好聊几句了。

    本督要以瑞嫣晚说事,逼她复我司礼监掌印之职……”

    说话间,有一绛紫身影疾步打外面驰入,立于督主眼前,匆匆拱手一礼后,语气透着十足的难耐与焦灼:

    “督主,云汐妹妹还在明澜手上!”

    来者正是萧小慎,听得入夜后五番开拔,他终于坐不住了,闯进正厅当面向督主问个明白。

    冷青堂如夜般彻黑的眸中,光芒幽黯的闪了几闪,微微紧了眉,直视萧小慎缓声道:

    “本督会将她安全接出明府,却非今日,也非明日后日。”

    “可、可她已待在明澜府邸许多天了,您真的从不担心吗!?”

    萧小慎再难抑制内心的急躁,歪头直视桌案对面、神情泰然自若的督主,问话之声略高了一度。

    “小慎!你太没规矩了”

    副座上,程万里翻眸怒视徒弟,语气狠厉的对他斥责。

    冷青堂面色如常,依旧不见气恼,不紧不慢道:

    “小慎,本督做事自有计划。之前你屡次违背命令,私自行动之事本督心中一清二楚。

    你是本督之近侍,这次行动带上你,为的就是防你擅自行动闯下大祸。

    既随本督多年,你总该对本督有所信任才是。”

    萧小慎骤然沉声,炯炯双目凝向督主一对平静的眸色。

    督主的双目幽黑,如永不见底的深渊,于深沉与安寂的神情之中,更透出十分的凛冽与摄人的压迫感。

    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使人有些毛骨悚然。

    萧小慎全身陡然一寒,刚刚那强势的质疑态度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仓皇垂目,他再不敢与督主做对抗。后面种种未及倾吐出口的话,也被他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属下莽撞,已然知错了!”

    萧小慎单膝及地,向上首叩拜道:

    “请督主责罚。”

    冷青堂叹气,摆手:

    “下去吧,静心歇息一刻,天黑我们便要启程了。”

    “是。”

    萧小慎起身,犹疑一下,逐的缓步退出正厅。

    四下再次变得安静。

    冷青堂却在主位上端坐如钟,低头迟迟不语。

    巍然的身形落于暮色残阳的昏黄光晕里,顿显惨淡而廖落。

    心绪翻滚不宁,辗转澎湃间,他默然祈祷:

    丫头,再坚持一下,等我回来

    程万里在旁边坐着不动,见督主容色异常,正因什么而失神。

    便是心知肚明,不好去打搅,唯有禁声陪在一旁……

第五十七章 说服石榴

    京城,明澜府邸

    整一下午,顾云汐都由石榴监督着,被迫泡在五味俱全的香料浴水澡中,全面洁身。

    这期间,光是更换浴水、煤炭,就折腾了足足四回。

    小年子曾经吩咐石榴等人,别怕费水费炭火,更别吝惜香料,总之要将顾云汐身上的葱蒜浊气,彻彻底底的祛掉。

    这西厂提督府中的下人也分阶级。小年子因是近身服侍督主明澜,其在下人中的身份地位,自然要比伙房里的粗使仆人都高出许多。

    督主方才威逼,再来见顾云汐时,不得闻出她身上存留半分异味。

    若年子办不好这差事,就要被督主拧掉脑袋。

    他再吩咐石榴等人做事时,自然会将这道命令施放到地位更低的她们几个身上。

    “拧脑袋”只是引申之词,意味着相当暴露、严苛的刑罚。

    这几个伙房里的下人,自然不想挨受非人的折磨。因而,她们只能对顾云汐手狠。

    好几番折腾,顾云汐的周身被热水泡掉好几层皮。

    此刻就算只坐在浴桶里不动弹,她也觉累得不轻。

    浑身像是散架,被浴桶里不断升腾氤氲的水蒸气,熏烤得松软无力。

    石榴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凑到顾云汐身前,探鼻闻了闻。

    谨慎起见,她又叫每个婆子围近女孩认真嗅探一遍。

    大伙一致确认顾云汐如今身上只有香料的气味,石榴才叫人搀扶顾云汐出浴。

    给顾云汐换上一套湖蓝缎地撒花云烟裙,重新梳妆打扮好。

    石榴望着眼前头梳随云髻、容色精致身段窈窕的女孩,嫉恨的火苗于心底猝的点燃,转瞬便成燎原凶猛之势。

    随即绿豆眼转向一旁,石榴怨恨的冷哼一声,咧了咧嘴。

    顾云汐被石榴与两个婆子押回房中,里面陈设已经焕然一新。

    石榴遣散众婆子,自己就与顾云汐同出一室,监视她的每个举动。

    “石榴姐,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总看着我,我又跑不了。”

    顾云汐坐在床头对她说,双臂抱住蜷起的两腿。

    “不行,督主要奴婢在房里守着,你去哪儿奴婢都要跟着。”

    石榴坐在桌边,不耐的垂目作答,丑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顾云汐发现,石榴没事总是对着桌上那缠枝碟里剩下一只冰甘蕉出神,像是眼馋想吃。

    这倒是个突破口

    顾云汐笑吟吟对石榴道:

    “石榴姐,那糖衣的冰甘蕉你吃了吧。”

    小姑娘嗓音爽朗清甜,不需抬头,都能让人感受到她那掬着万般暖意的微笑。

    石榴的扫帚眉似是动了动,没有回应。

    顾云汐又说:

    “这原是我留给咱们督主的,可他有事去忙。这冰甘蕉再放得久些,外层的糖衣便要化掉不得吃了。你趁还是趁它完好先吃了吧。督主想要,我再做就是。”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石榴,她眼中锋芒一凛,立马抓起冰甘蕉,三两口将其吃进肚里。

    “怎么样?好吃吗?”

    顾云汐在床上含笑看着她问。

    石榴用手帕擦了嘴,挑起绿豆眼眸,不慌不忙看向顾云汐,满脸的嫉妒与不悦溢于言表:

    “哼!你小小年纪,也会下厨鼓捣饭菜?”

    “从前和贡院里的大厨们学了些年,都是小打小闹……”

    顾云汐清浅的答。

    石榴来了兴趣:

    “那你还会做什么菜?说来我听听。”

    “顾云汐微微眯眸,含笑道:

    “这么说吧,京城最大两酒楼‘抱月楼’、‘醉仙居’的招牌菜,没我不会的。”

    “说大话!”

    石榴脸色一寒,眸光上下翻动,审视神情坦然自信的女孩:

    “人不大,倒是会吹牛皮。”

    顾云汐不再与石榴多做口舌之争,举头向窗外看了看,浅笑盈盈的下了床,说道:

    “时辰不早了,我去弄点晚膳,今儿个就做醉客居的招牌菜‘樱桃肉’。”

    “好,你做我吃,若你确实做得出,我便服你。”

    我做你吃?顾云汐暗自嗤笑:大言不惭!

    两人来到厨房,婆子们已开始忙乎晚膳了。

    听说这不省心的女孩要露一手,大伙充满好奇心的同时,也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顾云汐找来一块上等五花肉,清洗干净入热水焯。

    肉皮朝上,以快刀切出樱桃大小的四方小块,五花肉底层不能切断。

    将切好的肉块码上竹篦入瓷碗,加水、黄酒、葱姜、杏仁粉、红曲粉、冰糖和盐粒上蒸笼,大火炖。

    等待肉熟的时间,顾云汐就用新鲜菠菜碾汁,以青汁调白面擀皮。

    精肉馅兑蛋清、青椒碎、麻油、盐与少量芝麻搅拌,裹入绿面皮里包馄饨。

    瓦罐里煨着鸡汤。

    明府的大厨**汤

    ,惯以整扇鸭架、整扇鸡架与三只乳鸽慢炖,如此瞥去浮油,煲出的汤汁色白味鲜。

    顾云汐又见一旁有泡发的鱼翅与扇贝,便以砂锅取半锅鸡汤,入鱼翅、扇贝同炖。

    汤沸后投口蘑、笋片、一刻后放馄饨。

    少时汤成。

    只见乳白的翅粉汤中嵌着碧绿的馄饨,周围以白的口蘑与白的笋片作缀。

    如暖白细玉中烟波浩渺的飘花翠痕,看着就让人食欲大盛。

    笼屉里的蒸肉也到时候了。

    顾云汐过去揭开笼屉,便有股散着甜香味道的白气,自蒸笼里浓浓的滚了出来。

    瓷碗中肉块排列整齐,一个个若娇艳的樱桃大小,鲜艳透红,光泽诱惑。

    四周汤汁浓厚粘稠,气味鲜香。

    石榴两眼就快看直了。

    她的身份、她有限的月例,都叫她连挨醉客居楼门台阶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吃那家的樱桃肉了。

    不识货不要紧,她随即叫来府里资历最老的大厨,为顾云汐的樱桃肉做鉴定。

    大厨细尝一块后,马上挑了拇指:

    “此肉酥烂,肥而不腻、瘦且不柴。汤汁悦目,甜咸适度,真是太正宗了!”

    顾云汐抿嘴弯出淡然的笑意,眸中阴晦的光泽不甚分明,傲然转头,视向哑口无言的石榴:

    “石榴姐,麻烦您将这碗樱桃肉与翅粉馄饨送到我屋里去。”

    石榴丑陋的容色满是恹恹,臊眉耷眼反口一句:

    “什么你屋里,那是明督主屋里!”

    顾云汐眉色挑了挑,似乎从石榴怨气冲天的话语里听出一重隐含之意。

    樱唇微翘,她默然掸了掸身,抬脚出了厨房。

    一缇骑步入厢房,向桌前的明澜下拜:

    “禀督主,得到准确消息,东厂冷青堂将率队今夜子时离京。”

    明澜闻言落了手中书册,轻飘飘的眼神扫过下跪之人,片刻幽声道:

    “下去吧。”

    来者告退。

    眉头紧缩,明澜脸色肃然。思忖一刻,他凭空说:

    “你过来。”

    于桌旁静立的小年子,急忙赶步上前……

    樱桃肉几乎是被石榴一人吃完的,连同一砂锅的翅粉馄饨。

    吃饱喝足,她仍一副臭脸,叫人看着心情不爽。

    不过,顾云汐对她倒有十足的耐心,只因看穿了她对自己之所以态度狠绝厌恶的原因。

    她想要逃出明府,就要好好利用这个石榴!

    石榴将最后一口鸡汤喝完,刚放下碗,顾云汐就敬上一杯茶。

    女孩满面堆笑,艳如桃李。

    石榴从未被人如此有眼力的侍奉过,神情愣了愣,接过茶去却不饮,阴郁的脸色有所缓和:

    “我见你也是会伺候人的,莫若实话告诉你吧。你巴结我没用,明督主看上你便是你的福气,你该把对我的心思用在他身上。”

    顾云汐不动声色的睨视石榴,眸中清明而锐利的光辉,摇曳纷飞。

    她故意摇了摇身,挤出不耐烦的表情,努嘴酸道:

    “谁愿意跟他啊!我是贡女,进得皇宫才有出头之日,怎可配给太监……”

    “嘿!怎么说话呢,留神我扇你”

    不等顾云汐说完,石榴陡然翻脸。萝卜粗的五指狠狠拍上桌,随即凌空举起,怒向顾云汐。

    顾云汐内心甚喜,表面却还在装着一副讨饶样,双手合十求道:

    “石榴姐,你别生气嘛。咱们督主好,他那里都好,行了吧?”

    “哼!”

    石榴落了手掌,绿豆眼直视顾云汐,眸色嗤冷:

    “你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长的好又如何?

    你看看石榴姐我,长的哪样不比你强,还不是该洗菜洗菜?

    做人总要识时务才好,到哪说哪。太监怎么啦?太监就不是人啦?

    我可告诉你,明督主是太监不假,可他一句话,那就比宫里长胡子的大臣都好使!

    你不中意他?要知道他转身,背后不定多少姑娘眼巴巴的瞄他呢!”

    石榴舞动手帕,连说带比划,唾沫星子漫天舞。

    顾云汐将椅子挪后几丈,双目紧盯石榴脸上的每寸表情变化。

    她能听出,在对方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分明带有几分明显的醋意。

    另外,顾云汐心中暗笑不止。

    不知这石榴家里要有多穷,就连一面铜镜都买不起吗?没镜子,总该洗菜使用盆中水照照自己什么面相啊!

    “石榴姐,莫非你对明督主有意?”

    见她方才说得激动,待她静下来,顾云汐便凑过去试探。

    石榴倒是诚实直爽,翻眸看向顾云汐,一手抚着自己遍布麻子的脸面,垂了眉头表情自恋的道:

    “不是我夸的,若非你来,此时住进这屋里的人就是我石榴姐了。哎……”

    绪未及飘远,她就被阵强烈的咳嗽声音打断了连篇的浮想。

    身边,顾云汐被石榴那副滑稽的举止逗得直抽气,一没留神被口水呛到了。

    用力捶打胸口,喘息一刻,顾云汐可算恢复了正常。

    这石榴,简直太不要脸了吧!

    不过,世人就是这样,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顾云汐瞅明澜时,内心只有厌恶与反感。谁成想,那阴损奸诈的男子,却是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石榴姐,您想不想得到明督主的侧目?”

    “……”

    石榴疑惑的目光诧然投向顾云汐,见她低眉浅浅,笑意似有若无,娴静的眸中陡然绽出泠泠的幽光,余晕像是种无法摆脱的诱惑。

    “你想干嘛?”

    石榴神色犹疑,双目紧盯面前女孩那一副诡谲多变的面容。

    顾云汐凑近过去,附在石榴耳边一刻低语……

    东厂外,十番挡头袁浅悄生见到一身皂色劲服、公子装扮的晴儿,便神色焦急的对她道:

    “子夜五番开拔,小慎将随督主出京。”

    晴儿愕然,身子当即定在原地:

    “难道督主已知我们有所行动,故意要破坏咱三人的计划?”

    越想越惊,越惊就越气,晴儿连连跺脚,勾眉愤愤道:

    “这日子口离京,督主难道要丢下我们姑娘不管啦?姑娘可是为了他,才会自投罗网被困明府啊”

    “晴儿你别急,督主想是有他自己的安排……”

    袁浅对冷青堂极是忠心,从听不得别人说督主半点不是。

    眼下他知晴儿是为云汐之事才会口无遮拦,便不和她计较,只顾和颜悦色的劝慰。

    怎料晴儿柳眉倒竖,右手狠握了佩剑剑柄,厉喝:

    计划、计划,只怕等他回京再动手,黄瓜菜都凉了!明澜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不知”

    袁浅瞳眸骤缩,容色仓皇而紧张。

    他想了想,对晴儿道:

    “无妨,没有小慎,你我照样行动!”

    “这、这不行!”

    明府,听完顾云汐的计划,石榴惊得容颜失色,那张五官丑陋的嘴脸,便更显无比狰狞、扭曲。

    撅臀搬起坐椅,刻意拉开与顾云汐的距离,石榴几分惶恐的道:

    “你、你莫要害我。我真照你说的做了,事后被督主发现,还不要将我下油锅生滚了啊?!”

    顾云汐眉目清冷,对着石榴凉薄的讽笑起来:

    “呵,你对付我时表现得挺勇猛,真到关键时刻,软的好像个柿饼。

    石榴姐啊石榴姐,真是枉我高看你一眼!”

    “你、我……”

    石榴并不知顾云汐在使激将法,一时间被她数落怕了,槁黄的麻脸瞬间变红。

    顾云汐见状,继续煽风点火,将不屑之状在一张晶莹娇媚的小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俗话说啊,女追男隔层纱。明督主是谁,石榴姐你该是比我更清楚吧?

    你不主动,一府里住,你还指望他先向你示好?这不是下他的面儿吗?

    再说您貌若天仙,事儿成了督主只有宠你,如何舍得将你下油锅呢?”

    “那你为何帮我?”

    石榴不算太憨,对顾云汐仍有怀疑。

    顾云汐澹然笑笑:

    “我不会害你,不过是看你用情至深,给你指个捷径。你入明府年头比我长,获宠之事,论资排辈您自该在我之前。

    姑娘家青春能有几何?你石榴姐貌美如花不假,可你再这么耽误自己,这娇花啊,迟早变成干花!”

    在说最后那句话时顾云汐五内翻江倒海的抽搐,只觉有股酸涩的胃液直顶咽咙。

    她急忙转眸,再不去看石榴那副奇丑无比的五官。

    刹那间石榴像是被点醒一般,神色怔怔的有些茫然,有些犹豫无措。

    “笃笃”的敲门声打外面响起。

    “云姑娘,奴婢过来送汤给您。”

    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石榴起身去开门。

    一丫鬟进屋,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垂目恭声:

    “知姑娘晚膳用的乃是樱桃肉,大厨特送上府中特酿桂花酸梅汤一碗。

    此物最解肉腻,您喝了及早安置吧。”

    “好,有劳。”

    顾云汐注视小丫鬟若笑不笑的白脸,轻浅点头。

    小丫鬟转面对石榴道:

    “石榴姐务要伺候姑娘将梅子汤饮尽,你方可将碗碟收拾妥当回去歇息。”

    石榴颔首应承,送丫鬟出屋。

    顾云汐稳坐桌边,转眸看向桌上那只莲纹的青绿盏,眸底有细微的光芒烁动,隐隐纠缠,纷乱不休。

    这几日都是小年子为她跑前跑后,如今突然换了个脸生的丫鬟,借大厨之名过来送汤。

    莫非,这碗酸梅汤……有古怪?

第五十八章 偷鸡蚀米

    石榴合上房门。

    回到桌边,她那一双绿豆眼向桌上青绿盏轻瞟过去,拈酸说道:

    “哎呀,还是你在这府中待遇好啊!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把喝汤上床去,我也要拾掇了家伙,回去睡啦。

    保不齐过会儿,明督主还会到你这屋里来。”

    顾云汐不由得脊背一紧,心七上八下的瞬间没了着落。

    想来在明府这些日子,她出各种花招防备明澜,而明澜屡次也有应对的措施。

    无论如何,他暂时还没沾到她的半分便宜。

    眼下正是自己逃脱明府的关键时期,可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差池。

    顾云汐强打精神为自己暗暗打气,总算是定住神了。

    小手拉住石榴,顾云汐将细眉勾起,娇俏的小脸拧出一抹叫人怜惜的紧张神色,向石榴娓娓的求道:

    “好姐姐,我都对你如此推心置腹了,你就留下来多陪我一刻嘛。

    往后我在这府里头少不了受你照顾,你想吃什么,我也能给你做。求求你,我一人害怕,你再陪陪我……”

    “哎呦呦,这……不方便嘛……”

    所谓吃人的嘴短。

    此刻的石榴,对待眼前这清纯女孩的态度,倒有了很大转变。

    看她无依无靠的,今后能对自己一个洗菜丫头造成什么威胁?

    如此想来,石榴也是愿与顾云汐更亲近些。可她依然坐不安慰,神情茫然犹豫,想留下,又怕被府中管事责骂。

    顾云汐索性将那青绿盏推到石榴眼前,亲切说:

    “时间还早,这酸梅汤给你喝吧。晚膳我本就没吃什么,喝了它反而酸腹。”

    “成!”

    石榴早就对这飘着桂香的酸梅汤垂涎三尺,见小姑娘盛情,便不再推辞。

    端了碗几口饮下,她满足的揉揉肚子。

    顾云汐聚精会神的注视石榴将汤饮尽放了碗,继而略是一笑后悄然垂下羽睫,将眼底清明利利的光芒尽数遮住。

    “石榴姐,你在此等我。我盥洗好了你再离开。”

    “我去给你提壶热水。”

    石榴变得热情起来,起身出门。一刻后人回来了,手上提个铜壶。

    “咦?我这是怎么了……身上好热……”

    房门都还没关,石榴就扔了壶,两手放到扁平无澜的胸口,不停摩挲。

    顾云汐见了她那反常的举动后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由此可见,确是那碗酸梅汤有问题……

    眸光犀利的落到桌上空空如也的莲纹青绿盏上,顾云汐如释重负般深深提了口气。

    方才真是太险了!还好自己存了个心眼,否则铁定要吃大亏了

    明澜!!

    她默念罪魁祸首的名字,怨恨的眯了眯眸。

    探头向外左右看,院里四下静得很,并没旁人在场。

    顾云汐迅速拢了房门,用力拽起已在地上骨酥如泥的石榴。

    刁蛮丑陋的母老虎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洋洋洒洒的半湿了衣衫。

    她那一对圆溜溜的绿豆眼半开半阖,微眯间眼眸迷离,暧昧如丝。

    “石榴姐,你要不要紧?莫若我扶你到床上躺会吧。”

    顾云汐连扯带拖,总算石榴拉上床。

    湿漉漉的绵软之躯刚沾到香滑的褥面,石榴便拧身侧翻,将燥热的身子与锦被裹在一起。

    见她腿间用力夹着被角,酥得就快融化掉的身躯不住在被上蹭,嘴里语无伦次、哼哼唧唧,顾云汐渐渐意识到,掺在酸梅汤里的东西,该是春药无疑!

    春药,她没见过,倒是不止一次听说过。

    在贡院那会儿,她在一旁听几个姑娘议论扯闲篇,她们就曾提起过“春药”。说是种极厉害的迷~情~药,有水剂也有粉剂。

    无论多么刚烈的女子,只要沾上那药物半点,立马变成乖顺的小绵羊,任男子摆布。

    如今看石榴这幅使人羞耻的状态,正与当初姑娘们口口描述的中招女子的样貌相同。

    认真想来,自己身陷明府,几次三番拒绝了明澜的纠缠,。

    那厮终于忍耐不住,对她下手耍坏使阴了!

    哼哼!纵然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顾云汐浅笑斜眸,细细思忖一刻,躲进床幔中俯身,去褪石榴的衣衫。

    石榴很快就被顾云汐灵巧的双手剥得精光。

    她如今全身炽火正盛,光滑的身子在松软的被团里挣扎扭动,如一条蜿蜒蠕动的蛇。

    顾云汐坏笑着欣赏石榴于春药的加持下已酡红汗津的丑脸,以及完全没有诱惑力的曲线,不禁展开无边遐想。

    以明澜那

    种自大臭屁、凡事追求完美的事妈精,若然发现自己与这等奇丑不堪之女子同榻过夜,该有何等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情呢?

    “嗯……明督主,来嘛,我难受……”

    此时石榴的大脑完全被药物控制住,意识变得凌乱混沌。

    她紧抱被子,将光溜溜的身子弓成了虾子,嘴里呻哦不断。

    “你再忍一下,督主马上就要来了哦!”

    那副痛苦又沉沦的表情盘踞了在张丑脸上,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无比滑稽。

    顾云汐“嘻嘻”笑够,飞快褪下自己的衣裙改换上石榴的衣裤。之后,又将自己的发型梳成与石榴一样的元宝髻。

    溜到桌边吹灭蜡烛,顾云汐手举托盘迈步出屋,接着疾速来到走廊的拐角处,藏身偷瞄那处房门的动静。

    等了一刻,她终于看到一道欣长的身影,小心的推门而入。

    随后屋里传出石榴隐忍滚闷的呢喃:

    “哦……督主快点,帮帮我……我真的不行了……”

    再往后,一记尖利而惊恐的喊叫从公鸭嗓中破出,将整个房间的屋顶震得摇几摇……

    顾云汐实在隐忍不住,两手捂脸猫在墙角,“叽叽咯咯”的笑了好一阵。

    这明澜定是被石榴的尊容吓破了胆吧?不然怎么喊叫声听起来都和平时的不太一样了呢

    顾云汐只管暗自想着美事,完全忽略一点:

    明澜叫声如此人,身为西厂提督,竟然没有下人留守,听闻异样后闯入救人吗?

    顾云汐举着托盘一路低头向外院走去。

    她想,趁此时夜里没人快些溜。真遇到两三巡院的侍卫,她便低头微微福身,蒙混过关。

    大黑天的,那些人也只能当她是府里丫鬟,不会对她打量太细。

    脚下骤然顿步,顾云汐突然想到一事。

    外院定是有人守门,自己又该如何骗过他们,顺利溜出去呢?

    不行,绝不能走正门!

    借助朦胧的月辉,顾云汐举目查看周遭环境。

    只见接近院墙一处正有棵高高的柳树。若是爬上稍树,便可顺势扒上墙头,跳到外面官道上去。

    刚要往柳树那里去,她猛然发现东边上空一道火光冲天,暗夜苍穹随即被团橙红光染得通亮。

    烈火来势汹汹,无数吞吐的火蛇卷着滚滚黑烟顺风见势,向天际一边席卷而去。

    空气中,隐约可嗅到硫磺松油的气味。

    震震脚步杂乱无章,许多人相互高喊:

    “东院和厨房走水啦!快来人啊”

    顾云汐愕然:

    难道是天助我也?

    这时候明府居然走水了!

    如此,人们都忙于打水救火,大门必然无人把守。

    看来,不必爬墙了

    顾云汐心中窃喜,扔下托盘与碗勺,快步向外院猛跑。

    一条黑影迎头疾奔过来。

    月色下,那人手中的钢刀寒光狰狞。

    顾云汐心头一凉,脊背发紧,顿时怔在原地无处藏躲。

    被发现了……

    “云丫头!”

    来者遁然一声低呼,即而在她眼前停身,一手拉下遮面的黑纱。

    “十挡头?!”

    顾云汐看清他的五官,不禁眉眼疏绽,大喜过望。

    两个蒙面黑衣人相继赶过来,于袁浅身后止步。

    袁浅向顾云汐解释说:

    “别怕,他们是我的暗卫。”

    可算见到娘家人了!

    顾云汐杏眸大扩,高挑了鸦羽长睫,极是感激的望向袁浅那稚气未脱的孩子脸。

    她激动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陡然问道 :

    “是不是督主派你来救我?”

    袁浅刹那神情微滞,随即刻昙花轻绽间冰雪消融。

    他没回答,果利拉住她的胳膊向前大步走,边走边说:

    “晴儿带人在外接应,我们快走。”

    不消解释,真相于顾云汐脑中真相大白了。

    明府东院的火,该是袁浅他们为救她脱身,故意声东击西纵起的。

    四人刚过角门,便见回廊处黑压压一群人涌过来。

    顷刻间,顾云汐、袁浅与两名暗卫被他们围在当中。

    “挡头与姑娘先走!”

    两名暗卫发现来者均是西厂缇骑,便抽出随身兵刃。

    呼声未落,暗卫飞身向敌人杀去。即刻间短兵相接,刀光血影于夜色的府远空场上纷攘不休。

    袁浅瞥见包围圈有一处空当,护住顾云汐抬臂连射几只袖箭,想要破敌突围。

    对面有人扬手抛来一物。

    袁浅本能

    的用力推开顾云汐,紧接着视野中充满一股白色烟雾。

    雾散,袁浅与暗卫们俱都倒在地上,四肢酸软无力,动弹不得。

    这等烟雾奇特而稀有,不需吸入,皮肤接触到的人即刻便会肢体虚弱,失去行动能力长达两个时辰之久。

    阵阵阴戾刺耳之声自大门处传来。

    这声音是

    顾云汐错愕的徇声望去,却见明府大门早已紧闭,一群人拥在门前,高阶正中是那全身皎白珠纹锦袍的男子。

    他负手而立,如玉般无暇的长袍身姿衬着沉墨无垠的夜色,越发显得清晰深刻。

    他就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精魅,披着贵胄却冰冷的气息,周身无处不是赛雪欺霜的寒凉。

    “明澜!”

    顾云汐一时间身心巨震,情不自禁发出惊颤的轻音。

    他怎会在这儿?

    那……方才进屋与石榴厮缠之人是……?

    这时,几名内侍不紧不慢赶了来,带着衣冠不整的石榴与小年子。

    小年子在明澜脚下跪倒,抱住督主的大腿,边哭边扭捏道:

    “督主、督主您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奉命,刚进云姑娘房中查看,便被床上一人扑倒。

    细看,云姑娘居然变成了这貌丑的洗菜丫头……小的、小的被她……”

    旋即又是一阵委屈的嘤咛。

    “真是废物!”

    明澜气炸,抬脚踹开他。

    对面,石榴吓得脸色惨白,只顾跪在地上垂头哆嗦,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一刻时辰以前,她在春药的作用下将摸进屋中之人强压于身下。

    又是扒衣又是解带,接着好一番边缘摸蹭,终于在舒畅的长吟声中,石榴体内的药劲随之散干净了。

    清醒后,她才发现身下的人竟是个普通内侍。

    两人不约而同张嘴大喊时,便有一群缇骑闯入房中……

    明澜微微举颚,冷然吩咐手下:

    “将那洗菜的丫头拖到院外,乱棍打死!”

    “是!”

    内侍们颔首应声,拖住石榴向着大门狂走,抱着她一路喋喋的嚎叫:

    “督主!督主您饶过奴婢吧!奴才再不敢了……督主”

    很快,外面阵阵沉闷的拍击与惨厉的哀鸣络绎不绝,声声落入顾云汐的耳中,真是种惊心动魄的折磨。

    一名缇骑大步走来,将仓皇失措的她推推搡搡,带入了包围圈之中。

    这刻,明澜款步走下节节云石台阶。

    他身后,是被缇骑们倒剪双臂的晴儿与两东厂暗卫。

    不知是否除中迷烟以外还有其他伤势在身,此刻被伏的三人俱是鼻青脸肿、眼神涣散,似乎意识已失。

    顾云汐看在眼中,脑中“嗡”的鸣响,倏然头重脚轻坐在地上。

    明澜在顾云汐面前止步,傲然垂眸,以居高临下之势睨视她那身与石榴换装的打扮,继而勾唇轻笑,容色鸷毒而森冷:

    “不亏是只狡猾的猫儿,本督就知道你没那般容易上当。”

    “哼,明公公不也是诡计多端嘛!咱们彼此彼此……”

    顾云汐被明澜一双光芒幽冷的利眸看得全身发紧。顶着满头冷汗,她挑眼嗤笑着,颤声回敬道。

    一缇骑提着晴儿走进,将她虚脱的身躯粗暴的扔在青砖地面上。

    晴儿依旧无丝毫反应,像是对那青石方砖的坚硬,完全没有感觉。

    缇骑对明澜拱手,恭声道:

    “禀督主,侵入者已被属下全部拿下,就是他们。这个是个女的!”

    明澜五官微变,显露出兴味得势的表情。

    冷锐的目光横扫几名失败者,带着胜券在握的猖狂神色,悠然问一声:

    “你们还要继续反抗吗?”

    十挡头虽是四肢被麻痹,嘴里倒还能含糊发声。

    只听他吃力的别嗓喊嚷起来,似是饮着无限愤怒。

    “本督以为,冷青堂为了救你,会派出何种一等一的高手。没想到却是这几个酒囊饭袋。想来你在他心目中,也没甚重要。”

    袁浅眸光大炽,音色浑浊的咆哮:

    “不关东厂提督之事,是我十番擅自行动。你敢以我作事,我便当场咬舌自尽!”

    “呵呵,有趣儿……”

    明澜挑眉,阴笑道:

    “看来本督猜得不错,想来此番也非冷青堂本意。不过本督倒也长了见识,他的手下,远比他要重情重义得多。”

    言毕,他转目直视怔然无状的顾云汐,一双冷眸中的清晖,在沉沉夜色之中,极是炯亮犀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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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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