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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味道也还行     剑道路漫漫txt下载     剑道路漫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符剑秋水

    想着一生可能只来一次飒露山的段宝生,既然老道那么挤兑,他都厚着脸皮上山了,当然不会因为老道黄翎的几句挤兑就负气离去,还是死皮赖脸的在山上呆着,反正迟重锋和韩豆儿在哪他就在哪,这种无赖泼皮也饿不着。

    此时正软磨硬泡地教唆着韩豆儿带他去秋水峰观看悬挂着的秋水剑。

    韩豆儿不答应,迟重锋也摇头,势单力薄的段宝生好奇归好奇,也不会一个人去。

    不知什么缘故,韩豆儿他们依然住在赤极峰,迟重锋想着来年枫叶红了才下山。

    段宝生少不得想要争几句,可山上有吃有喝的,要是真下了山,吃她的喝她的,肯定又要被当小人使唤,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韩豆儿被他叽叽喳喳地吵了烦得不行,只好向迟重锋投来求救的眼神。

    老道黄翎收徒后不管不顾他的宝贝徒弟,现在都不知道窜哪了,每天都只在吃饭时才见到人。

    哗啦……

    房梁上躺着的老道顺在瓦沟滑了下来,眼看就要摔下屋檐来,迟重锋想着老道自有神通,肯定不会摔在石板上,她不动,韩豆儿也想着师父可是飒露山上前三的人啊,怎么可能睡觉出错呢?段宝生巴不得这嘴损的牛鼻子摔下来,自然也不动。

    砰……

    飒露山硕果仅存的道家真人,老道黄翎真就结结实实地摔到了石板上,哎哟一声,吃疼的老道缓缓醒来,说道:“这飒露山那里去不得,偏要去那秋水峰干嘛?”

    老道说完之后起身,扶着屁股哎哟地一声,拉着韩豆儿一瘸一拐地下山去。

    老道下赤极峰,只需一步。

    韩豆儿跟着师父下了赤极峰,然后上了师父在的素羊峰,山道破败,好些石板都被雨水冲了歪歪斜斜,两旁的荆棘捂了山道也无人清理。

    韩豆儿忍不住问道:“师父,这路该修一修了。”

    扒拉着荆棘的黄翎道:“我来的时候就该修了,不过这些年将就着走也还凑合!”

    韩豆儿听师父这样说,想着师父也没来这素羊峰多少年,但他还是问道:“师父,你来素羊峰多少年了?”

    黄翎伸出两个手指,韩豆儿猜道:“两年?”

    黄翎翻了翻白眼,又摇了摇那两根手指,韩豆儿又猜道:“二十年啊?那么久。”

    黄翎没好气道:“两甲子。”

    韩豆儿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师父,“师父,你说这路两甲子之前就该修了你都没修?”

    老道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这路我一年也不走几回,我就懒得修了。”

    “师父,你这性子啊!”

    韩豆儿无语了。

    到了山腰有间茅屋,韩豆儿没多在意,想着这肯定是其他峰的弟子想着师父老了,来给他搭的,让他上下山时有地儿乘凉歇脚。

    黄翎路过茅屋也没有歇息,直接带着韩豆儿上山。

    看着山顶破落的道观,韩豆儿再好的心肠也忍不住想骂娘,这哪是道观?这就是狐媚故事里赶考书生歇脚的城隍庙啊!冷风阵阵的,打了个寒颤的韩豆儿产生一丝“这是成阴峰”的错觉。

    老道士黄翎连蛛丝儿也懒得扒拉,直接从下面弯腰钻了过去,韩豆儿看不下去,跑去摘了根带叶的枝桠,一路扒拉着梁柱上的蛛丝儿,老道士黄翎干脆走在韩豆儿后面,嘴里夸赞道:“徒儿真勤快!”

    主观里老君被蒙在厚厚的灰尘里,韩豆儿用拇指摸了摸,才晓得这是泥塑金身道家老君,韩豆儿忍不住吹了吹金身上的灰尘,灰尘都进了师徒俩肚子里,老道弯腰咳嗽了几声,韩豆儿给他拍着后背,手硌得生疼。

    看着这破败的道观,韩豆儿问道:“师父,平日里你都不住观里吗?”

    老道摇头答道:“不住。”

    “为何?”韩豆儿十分好奇,不住这住哪,难道还住山腰的茅屋啊,下雨了怎么办啊?

    黄翎还是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是我的好徒儿,跟你说说也无妨,可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啊?”

    韩豆儿点头保证后,黄翎说道:“不是师父不想住这啊,可这偌大的道观,每天就师父一人,空荡荡的,师父还不如到其他峰上蹭吃蹭住。”

    韩豆儿觉得师父说得很在理,这么大的道观,就一人住着确实很为难。

    又听师父接着说道:“再说师父这懒散的性子,这么大的地儿,打扫都顾不过来,日子久了难免落了许多灰尘,那就更加不能住了。”

    韩豆儿安慰道:“师父放心,现在是我们师徒两人了,两人一起打扫啊!”

    黄翎露出惊恐的表情,推脱道:“修道重在日日耕作不辍,打扫这种事做一天那还不耽误修道啊?还有最可怕的原因呢,我觉得这观像是我小时候听说的那个狐媚勾搭人的地方。”

    韩豆儿心想师父修为果然高深,他自己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

    师父既然说不住山上,刚才韩豆儿忘了问师父住哪了,这时想起才问道:“那师父你平时住哪?”

    老道抚了抚胡须道:“师父我朝饮天露无根水,夜食日月之精气,修道两甲子不敢懈怠,居无定所。”

    听着师父没完没了的吹牛,韩豆儿冷语道:“还装?”

    老道士瞬间破功,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山腰的那间茅屋?”

    韩豆儿问道:“啊,那下雨怎么办啊你?”

    老道士面对徒儿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了,说道:“下雨的时候啊,我就到离这最近的赤极峰观里避雨啊,你别说,那观里的香火可真热乎,不一会袍子就干了,就是香烛烟熏了眼睛难受,眼泪咪唏的。”

    看了峰顶破落的道观,韩豆儿坚持想看看师父住的茅屋,老道士黄翎眼看拗不过徒儿,带着韩豆儿下山了,老道率先钻进自己的茅屋里,韩豆儿跟进屋时只觉一股汗味扑鼻而来,他赶紧蒙住口鼻。

    黄翎用力地吸了几口,说道:“味儿确实有点大了,不过不用担心。”说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陶坛来,坛延上还有些水,老道开了坛盖,捋捋袖子就用木勺舀出一勺臭豆腐来,还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微地摇着头一脸的享受。

    臭豆腐的味儿只窜韩豆儿的五脏六腑,憋气憋了快要窒息的韩豆儿逃出了茅屋,拄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师父倒也不笑话他,又不知朝哪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

    老道紧了紧腰带,提着断剑准备大干一场。

    韩豆儿好奇地问道:“师父,你这是要干嘛?”

    黄翎把左手拇指摸了摸那断剑的剑锋,像是太钝了,他不太满意,可左右看看也没见到磨刀石,也就只能将就着用了,回道:“知道你不喜欢师父屋里那味儿,山上道观收拾起来又需要一段时间,再说你又没师父脸皮厚,在赤极峰住久了肯定会不好意思。所以师父帮你搭个茅屋。”

    韩豆儿回道:“确实,脸皮这方面还需要师父好好教我!”

    老道唇上的胡子不自觉地抽了抽,嘴上不说什么,砍树去了。

    韩豆儿这才注意到师父左手食指少了一截,他好奇地问道:“师父师父,你手指少了一截,掐指测算的时候会不会算错啊?”

    黄翎答道:“这个你可以去问问你清辉师伯,我那时候的破事他如数家珍。”

    韩豆儿笑道:“那就是真会了!”

    老道也边砍树边说道:“会啊,刚开始的时候,数着数着就错了,想着手指头的时候又忘了甲子,那时可没少被师兄笑话。”

    看着师父光顾着说话,忘了砍树了,韩豆儿问道:“师父,以前我们那有个杨大仙,他给人家做法事的时候,总是左手拿着铜铃叮叮叮叮,右手桃木剑也比划着,嘴里还不忘念着经嗡嗡嗡嗡的。”

    黄翎说道:“师父啊,上山之后再没下山去外面行走过,我师父也没教我怎么做法事,有时间你给我说道说道。”

    师父想知道山下做法事的事,韩豆儿爽快地答应,他想着若是在可能好久不见做法事,时间久了,他也就会忘了,那时候就和师父讲不出来了,韩豆儿道:“那过几天我讲给你听。”

    屋子在自家山头上搭着,可吃饭还是要到赤极峰上吃的,那些师侄喜欢的话,就多吃点,那些师侄不喜欢的话,倚老卖老地也要多吃点。

    砍了几根手臂粗的树干后,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黄翎带着韩豆儿往赤极峰赶来。

    生怕徒弟饿着的黄翎老道来早了,离吃饭还早着呢,还有两个时辰才到该吃饭的时候。

    段宝生唠叨道:“韩豆,秋水峰悬剑秋水还记得吗?”

    韩豆儿点头。

    段宝生笑道:“那可是飒露山老祖留下的佩剑,你小子既然在飒露山修道,难道不应该去看看老祖佩剑?”

    韩豆儿听了段宝生的说辞,很想去看看,向迟重锋投来眼神,问问姐姐自己可不可以去。

    迟重锋笑道:“去,出事了你师父顶着。”

    韩豆儿索性答应了段宝生的请求,带着他上秋水峰,老道不放心自家爱徒在山上乱走,走在前面开路呢!

    秋水峰与其说是一个山峰,其实是一个没有严格山巅的峰群,山间树林郁郁葱葱,山顶巨坑里竟是岩浆,呼噜噜地往外冒逐渐把山堆得越来越高。

    符剑秋水立于岩浆之中,通体猩红,段宝生啧啧称奇道:“再来个八百年,秋水峰怕是要和持道峰齐平了。”

    迟重锋笑道:“又出一个不顾因果得老道。”

    看着三人惊讶的表情,黄翎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傲然说道:“我道家第一符剑在此立一千年了。”

    迟重锋讥笑道:“不成器,那么久了,也没找过转世的祖师爷。”

    韩豆儿不说话,伸手虚握,秋水长锋已在手中,迟重锋和段宝生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韩豆儿,感情这小子身份很不简单啊?

    黄翎见怪不怪,心想自己竟然教的是祖师爷嘞!

    韩豆儿低头看着从剑柄冷却到剑尖的秋水剑,轻声道:“本来就是我的。”

    韩豆儿提剑下了秋水峰,山腰聚集了不下一千的道士,纷纷仰头瞻仰祖师爷风采,没了那股子仙气的韩豆儿到底是个孩子,怯生生跑回迟重锋的背后。

第三十二章 见之所见,闻之所闻

    本来一路向北的柳易一行人到了上艾郡琉璃河后,沿着琉璃河一直往西走,快到汝阳城时北上到达大沁第一大内关重鹤关时,已经是二月了。

    出了重鹤关几人也不南下进汝阳城,一直往西走,穿过沁水后进入束水古郡

    北方世家居束水,南方大族定弘桑,柳易一人骑着跛脚劣马走过弘桑郡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触,现在和开阳郡的一文一武走过束水郡真是感慨万千,可能是怀里有银子了吧。

    这一路上,有牧童在唱着村语侬歌,柳易问路的时候故意使坏,给他们指了一条错路,他们重新返回的时候,牧童贪玩,牲口吃了别人家的庄稼,晚上外人来寻求赔偿时,孩子被父母打了个屁股开花,柳易感慨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遇到了无数庄稼汉子在田地里忙活,烈日下的汉子光着上身,皮肤黝黑更胜柳易,手握锄犁,吆喝着粗粝的北方嗓子,声中无尽苦意,希望来年依旧是个好年景。

    庄稼地离家里太远,汉子早上带着牲口器具出来忙活后,午时实在是不划算再回去,家里的媳妇给他送来饭食汤水,汉子吆喝四人与他一同吃饭,脸色黝黑到只剩一对眼睛在咕噜直转。

    汉子慌忙吃完饭之后,继续起身忙活,妇人倒水洗了洗碗,将碗递给柳易,柳易接过碗之后递给李白药,李白药递给杜鹤离,杜鹤离摇头不接,郎哥得了便宜,他吃完饭后,将碗筷递给公子,李白药吃饭时,柳易笑道:”杜鹤离你别跟老子抢啊!“

    杜鹤离笑道:”绝对不会。“

    眼疾手快地杜鹤离在李白药还在扒最后一口饭地时候,杜鹤离一把抢过了饭碗,舀了小半碗饭。

    柳易成了最后一个吃饭的,饭后柳易笑道:”郎哥,给钱啊!“

    郎哥跑到柳易身边,伸出双手,说道:”拿钱来。“

    妇人笑道:”不用给钱,我们村吃顿粗茶淡饭是不用给钱的。“

    柳易回道:”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嫂子若是不收下的话,我们四人只能把吃下去的给吐了。“

    妇人收下后笑道:”也不用这么多啊,随便点就得了。“

    柳易道:”嫂子放心,兄弟有的是钱,多给的嫂子就拿去给孩子买两身衣裳,再买两斤糖,他们也能念我这个叔叔的好不是?“

    妇人笑着点头答应,也不管碗筷了,去到自家男人跟前,笑道:”当家的。“

    汉子看了一眼银子,粗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回道:”看把你高兴的。“

    妇人用肩膀撞了一下自家男人,抬头问道:”你不高兴?“

    汉子答道:”高兴啊,就是有点担心你跟有钱人跑了。“

    妇人抛了个媚眼,”人家也看不上我,我也就看得上你。“

    汉子觉得今天该早点回家,其一肚子还饿着,其二嘛……

    几人趁着夫妻俩的高兴劲头上离开了。

    也有几个妇人握着锄犁在田地里忙活,本就单薄的身子直让人心疼,柳易叫了声嫂子,妇人停下牲口,疑惑转身,眼神浑浊。

    柳易问道:“家里男人去哪了?”

    妇人答道:“他啊,打仗去了。”

    柳易感叹道:“没良心的。”

    妇人恶毒骂道:“谁让你说我家三郎没良心了,他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男人,他说他要去打仗,要去杀蛮子当将军,回来把我接到城里去,天天吃瘦肉白米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实在是无聊了,还可以和几个诰命妇人聚在一起做针线打发时间,你是不是又想占我的身子,然后再给我干活,不行的了,上回我被卢家媳妇打了一巴掌,村里都说我勾引野男人,再这样三郎回来会不要我的。”

    柳易听了想哭,心想这就是盛世啊,狗屁盛世。

    李白药安慰道:“世代在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刨食的农人是最苦的,当官的离职后开辟两亩地美其名曰隐居,动不动就号什么老农什么山人,在他们心中这些屁民就该在这片土地上籍籍无名地生,供养了他们后籍籍无名地死,若是受了灾他们就活该饿死,不能学什么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那些官老爷岂能知道,真正的农人是在这片土地上过了甜蜜的孩提时代,能够到处跑的时候有样学样地学着大人忙活,长大些之后有一肚子的机灵无法施展,对外面的世道好奇而走不出去,农忙一事就能将他们死死地拴在家里,二十岁娶了个粗野媳妇,五年就有五个孩子,七张口吃饭,干活已经成为了他的责任,在一片片庄稼地中,他们由机灵变得木讷,到了老的一天,心疼孩子为了自己这张嘴而苦,心急之下一命呜呼,他们的儿子孙子,都踩得是这个脚印,哪一步跨大了一点,那就是离经叛道,要被村里老人处罚的。“

    有驿路上的军马骑将高头大马,好大威风,追杀渗透到大沁的北国谍子,悍不畏死,柳易笑道:”其中有一人可能是那个嫂子的男人。“

    杜鹤离一愣,”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命硬。“

    柳易问道:”那男人死了吗?“

    李白药摇头,”事实之残酷正是如此,那男人可能战死边关了,也可能到现在依然是个兵卒,并没有当上将军,他没脸回来见自家媳妇,也可能当上将军了留恋军中妓院里的美娇娘,忘了她这个黄脸婆,她啊,不论他如何了,只能等,没有望夫石,没有老槐树,她啊,有的只是这片水田,那片旱地,今天她该去哪里干活而已。“

    遇着受了灾的饥民,县城内的县令,竟然马上放粮赈灾,四人求见了那个长相猥琐不堪的县令,那个县衙根本就不能称为县衙,大堂上跑的都是鸡鸭,后院更是养了三头大肥猪,县台大人的儿子每天和县台读书,痴痴傻傻,随便几句背上一个时辰也记不下来,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每天背着背篓,供养着那些畜生,柳易感叹道:”真不能以貌取人,看看县令的长相还以为是个阴狠奸诈的小人,没想到是真的一方老父母。“

    他岂能知道,他们走了没几天,那个县令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官身,性子刚正不阿又乐善好施的县令本就家无余财,丢了官身之后妻子饿死,心心念念的儿子也胎死腹中,年过半百的他也气极而逝。

    三个女儿被人拐卖进了渡船上,小小年纪就被迫做起了皮肉营生。

    那个痴傻的儿子更是每天抱着个破碗挨家挨户地敲门,哪家乐善好施给了二两稀饭的话,傻子就能每天去那家门前守着,直到那家人实在厌恶了提着棍子打他,他才会逃跑。

    就这样讨饭,身上衣衫无人帮忙整理,越来越脏,所有人都嫌弃的傻子无处讨吃,虚弱地躺在了县城街道上,几个痞子你一脚我一脚的,被踩断了双腿的傻子一路爬啊爬,终于爬出了让他受疼受累的县城,头顶上盘旋着无数的乌鸦,都在等着他死,犹如他讨饭的时候在那些人家大门外等着人家开门。

    看见客栈墙壁上的诗词,李白药直呼写得好,高高在上的他不知道这只是穷书生博个彩头混耳熟,穷书生又想没想过,那些能让他安身立命的富贵人家出行,万不会住这样的破客栈?

    看见书生引亢高歌,歌中不乏忧国忧民,李白药本想结交一番,两人聊了两天后李白药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人原来是富家子弟啊,家里有钱而无权,他也是读书一副死脑经,所习学问也是在内心茅草一团,自然考不上进士,那几句忧国忧民的长诗,也是花了大代价请来文人捉刀代笔的。

    看见茶馆的说书先生无事可说,竟然谱起了琵琶曲,讲了个腹稿内异世的万里山河中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天上仙人,创世大神,地上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讲道士凭着桃木符剑可斩妖除魔,卫民证道,和尚为了人间太平而自入地狱身死而佛灭,书生用朱笔在地图上画了个红圈,在那红圈中的葫芦口内,战死百十万大好儿郎,武夫凭着一剑,破阵千军万马,剑折道消,金戈铁马攻伐的不过是袖里乾坤,青衫仗剑捅出的才是万世太平。

    所有看客拍手叫好,纷纷从怀里掏钱撒在盆里,不一会儿,那个铜盆就有了满满的一盆铜钱,说书先生斜眼望了一下,满意地捻着胡须。

    看到大户人家的小姐在花楼秀牡丹,笑起来眉眼弯弯,柳易蹦蹦跳跳地路过后,小姐起身,看见两个长相俊美的公子。

    对于背着书箱的灰衫读书人,她不喜欢,她们家有很多读书人,了解读书人的那些下作手段,上回有个酸士子写了篇文章,爹爹直呼了三个好字,那个穷读书人竟然胆大到趁她上街买胭脂的时候假装和她偶遇,爹爹还默许了这种下作行为。

    后来爹爹也不知被那个读书人灌了什么**汤,竟然让她和那个所谓的俊彦一同上街,那天身后跟着的婢女竟然也被他给收买了,做起了无故消失的勾当,他们两人莫名其妙地被市井痞子围殴,有个瘦痞子要轻薄她的时候,读书人竟然抱着她,紧紧地将她护在墙角,读书人挨了顿结结实实的毒打,还是一脸怜惜地看着她,后来读书人奋起反抗打跑了所有人,她呢,出了抛一个恶心的媚眼外,还得把伪装成重伤的读书人架回家。

    出身书香门第的她读过很多诗书,最近特别喜欢一卷名叫《紫钗记》,为了戴上紫钗,她新制了二十多身淡紫色衣衫,现在就差一个身穿黑衣的游侠和她结成神仙眷侣了。

    看见了县城中的泥瓦匠的屋子,翻修了上了新瓦,纺织的娘子,闲暇之余做起了针线活。

第三十三章 去而复返

    束水一郡世家倾轧,豪族并立。

    刚进束水郡的时候,还不明显,慢慢深入束水郡腹地之后,柳易感叹道:“真他娘的遍地都是有钱人。”

    既然到了束水郡,那就要去凤鸣城看看,不然可就枉然走一朝了。

    既然要去凤鸣城,那就不得不去山水雅致的山水村,那个女子剑仙再一次扬名的地方。

    经过栾涂县时,当地望族王氏不知道哪里嗅到了气味,派人来请李白药和杜鹤离,顺带打听到了柳易的名字,竟然连柳易也一并邀请。

    柳易乐得有地方混吃混住,问道:“要不要去蹭吃蹭喝?”

    杜鹤离摇头,“你要去可以,鹤壁剑宗和什么栾涂王家没半点交情。”

    李白药附和道:“我也不去,穹庐书院的书生不值钱啊?派个家奴来请,看不起我穹庐书院。”

    郎哥拍手道:“我家公子说得对,和这些大家族交往就要端着点,柳易你要好好学。”

    柳易心想完了,郎哥说教人的本事,已经和李白药不相上下了。

    都是以规劝之名咄咄命令,柳易抱怨道:“不去就不去呗,扯那么多弯弯肠子干嘛,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啊?”

    郎哥摇头做无奈状,笑道:“你小子出身那么低,我家公子和杜公子教你,你不学就算了,还敢抱怨?”

    柳易一把扯着郎哥的灰袍子,将郎哥按在地上,“我就敢了怎么着?”

    郎哥哇哇直闹着,李白药和杜鹤离一脸笑意,郎哥说道:“公子,杜公子,你们别教他了,他这是…是……公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白药试探地答道:“烂泥扶不上墙?”

    郎哥答道:“书上那句。”

    杜鹤离轻声答道:“朽木不可雕也。”

    柳易起身盯着杜鹤离,一脸的深仇大恨道:”跟你很熟啊?“

    杜鹤离点头。

    郎哥起身拍着袍子上的灰尘,随手摸摸藏在身上的香包,还在,很安心,疑惑道:”杜公子你也读过书啊?“

    杜鹤离拧着郎哥的耳朵,慢慢收手将他整个人拉到跟前,指着他的脑袋瓜子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练剑啊?“

    郎哥点头。

    杜鹤离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练剑练傻了?“

    郎哥下意识地点头。

    杜鹤离一个板栗敲在了郎哥头顶,吃疼的郎哥堪堪反应过来,跑到李白药跟前抱怨道:”公子公子,杜公子套我话。“

    李白药问道:”那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

    郎哥勾勾手示意公子弯腰,他趴在两个耳朵前说道:”我就觉得杜公子练剑练傻了,拿了一袋钱后明知道我和公子都打不过他,他还会还回来,你说不是傻是什么?“

    李白药点头附和,解惑道:”说不定他们鹤壁剑宗不差这点铜钱。“

    郎哥问道:”公子,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郎哥实在是想不通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那怎么不买糖葫芦给喜欢的姑娘吃呢?

    李白药笑道:”不知。“

    郎哥自答道:”公子读了这么多书都不知道,那就是没有了。“

    柳易鬼鬼祟祟地凑近主仆两人,发现了长舌妇柳易靠近后,郎哥不再言语。

    柳易笑道:”反正我是听见了,以后我遇到了嫌钱多的人后,我帮你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栾涂王家派来的孙霖愁啊,大老爷将这个差事派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这还不简单?王家邀请他们那是天大的恩典,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他这个引见之人一笔银钱,读书人可能就是个穷读书的,应该没什么钱,有钱的也不会用双足丈量九郡之地,另一个穿青衫的皮肤黝黑,也没什么钱,就那个抱剑的可能还行。

    见到四人之后,他傻眼了,书生长得面如冠玉,星目剑眉不说,说话还温文尔雅,能和读书人说上一句话,他觉得真是三生有幸。

    那个抱剑的公子哥也不一样,他靠近的时候感觉一身凉意,开始还以为是个坏脾气的主,没想到在他一路奔马的臭汗干了之后,那股子凉意也消失了,还有那个和他一样黑的公子哥性子真好,聊了两句之后真是相见恨晚,那个小书童说话没大没小,也是个好人。

    孙霖觉得四人真把他当人,正如四人真把那个小书童当人一样。

    在大家族里从小到大都在伺候人的他见过了很多人,有笑呵呵的老人剥开了婢女的衣衫就做那无耻勾当,女子怀上后就随意配了小斯。

    有轻则随意打骂婢女,重则杖杀家奴的公子哥。

    自家那些公子小姐是绝对不会把他们这样的下人当人,毕竟人上人要把人当人很难。

    见了三位公子之后,他觉得大老爷根本没将四人当人,否则也不会让他来请,不是自嘲的话,他觉得他真不配,甚至是王家那几个被儒林大贤吹成了神的少爷也不配来请他们,那几个老爷的脏事一大把,更是不配,只有那个自囚于祠堂的小公子,才配得上与这样的人物同行。

    四位祖宗去不去你们倒是给句准话啊,去的话就更好了,不去的话,也没事,自己本来就是家奴,挨打挨骂是应该的,孙霖来回跺着步子。

    柳易走进孙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问了,他们都不去。“

    孙霖苦笑,”麻烦柳易兄弟了,这才合情合理。“

    柳易笑道:”孙大哥既然叫我一声兄弟,王家我就去。“

    孙霖愣在当场。

    柳易挥手道:”我去了。“

    李白药微笑着,郎哥朝他挥挥手。

    柳易骑马跟着来请他们的孙霖十二骑离去。

    路上柳易问道:“孙大哥,王家府邸有哪些讲究?”

    孙霖勒马慢行,笑道:“说到讲究,那就大了去了,不过兄弟你不用管他是天大的道理还是屁大的规矩,屁都不是。”

    柳易刹那恍惚,仿佛回到了那座山上,笑道:“这话好。”

    孙霖带着柳易慢了其余人一步,笑道:“王府大老爷长了张马脸,二老爷臃肿如猪,四老爷嘛,每天在房里炼丹,你见不着他,见了你就知道了,是个小孩子,还有三少爷王林衔,是个偏头,四少爷王左衔喜欢将手放在胸前作弹琵琶状,五少爷王七衔说话不喜欢看人的眼睛,至于十一少爷王谢,你见不着,自囚于祠堂。”

    柳易笑答道:“这么多人我也记不住啊!”

    孙霖回道:“忘了还有个臃肿的老爷,叫什么孟烟尘,你可别错认成二老爷啊!”

    柳易哈哈大笑,问道:“孟烟尘?”

    孙霖点头。

    柳易再次问道:“大胖子。”

    孙霖点头。

    柳易感慨道:“怎么哪里都有他啊!”

    孙霖疑惑了,“柳兄弟你认得孟烟尘?”

    柳易哈哈大笑,“这么跟你说吧,他准备分我一半家产,我还没准备要。”

    到了王府之后,仪门大开,王家三位老爷并排而迎,后面跟着的两位公子,都不是偏头,不说话也不知道是谁是老四,谁是老五,孟烟尘不顾王家规矩率先出阵,差不多是滚下那按门第规矩而制的石阶,笑呵呵道:“柳公子是不是觉得哪里都有我啊,我也是奇怪,怎么到了哪里,都能遇到柳公子?“

    柳易打哈哈道:“孟烟尘你个老小子手眼通天,要打听老子的行踪还不简单?”

    孟烟尘牵着柳易走上那六级台阶,“理是这么个理,从柳公子口里说出来,不对味!”

    柳易哈哈大笑。

    上了台阶的柳易站定,抱拳向三位老爷行了一礼,王家老少纷纷还礼。

    进屋坐定后,王家四少爷见礼,柳易问道:”弹琵琶有趣否?“

    王左衔微笑,“何止有趣。“

    门外有人踏门而来,在那个女子报了名号之后,满院的家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家丁进门上报的时候,提剑女子已经进门了,看见端坐正堂的柳易,百里青青道:“我觉得还是该来谢你。”

    柳易试探性喊了一声,”百里姑娘,你要回家啊?“

    百里青青摇头,”上回没打过,这回去试试。“

    柳易问道:”山水村?“

    百里青青点头。

    柳易向王家道了别,出门后见到孟烟尘,柳易挤眉弄眼笑道:“我们牵两匹马,到时候还得孟烟尘给钱啊!”

    孟烟尘入闺中怨妇,满脸苦笑着点头。

    柳易想了想后答道:“既然送了,那孟老板就别介意多送两匹,李白药和杜鹤离都在了,孟老板亲自给他们送三匹马?”

    孟烟尘满口答应。

    柳易继续说道:“郎哥也该学骑马了,孟老板可得亲自教他啊,那算是老子还他五十颗铜钱的人情了。”

    孟烟尘目送柳易和百里青青离去,给那两个谪仙人送马的时候,孟烟尘心想世事如此驳杂,柳易却能如鱼得水。

    一路骑马的柳易和百里青青赶路六十里,已到了深夜,两人歇脚于路旁的破客栈,半夜正在大堂吃饭,百里青青每次夹菜都不夹太多,嘴巴快速嚼动,柳易心想剑仙就是有风采,吃饭都与众不同。

    灯火随着春风摇曳,柳易不适时宜道:“百里姑娘要是老了可能会有双下巴啊!”

    百里青青一巴掌甩过去,吃疼的柳易抱着头哇哇直叫,鬼哭狼嚎。

    百里青青不说话,依然低头吃饭。

    客栈老板看着一男一女虽说不是常人,但到底是人,这深更半夜打尖落脚在客栈,那不是和附近那些村子的一样?

    附近村子经常有男男女女来他这破客栈折腾,老板起先十分不愿意,雇了个伙计之后,也没了多大的感触了,毕竟钱是自个儿收,屋子又不要自个儿去收拾,乐得清闲,不见胺攒。

    那些人不也是一样,来了要两间上房,第二日从两间上房内各自出门,若不是见过了那一地狼藉,他们谁不是白荷花一样干净?

第三十四章 同行

    送马的孟烟尘将三匹马送到后,李百药笑道:“这小子好艳福啊!”

    孟烟尘点头称是。

    李百药笑容尴尬道:“我也不会骑马。”

    杜鹤离哈哈大笑,促狭道:“还有你不会的啊?”

    李百药作虚手握剑状反刺杜鹤离,笑道:“我不会的多了去了。”

    孟烟尘乐得李百药也不会骑马,虽说他身材臃肿如猪,到底是个灵活的猪,将郎哥抱上马的他将缰绳递给郎哥牵着。

    又在辔头上系了根缰绳自己拉着,边牵边跑,越跑越快。

    高坐在马上的郎哥在马跑起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丢了缰绳,趴在了马上,准备用双手抱着马脖子,马脖子又太大,他手臂太短,根本抱不稳。

    慢慢停下的孟烟尘重新将缰绳递给郎哥,这回干脆不跑了,就这么牵着走,在郎哥拥有了骑马的自信之后,孟烟尘悄悄地放下缰绳。

    没了孟烟尘牵马,郎哥马上没有了那股自信,歪歪斜斜地从马上掉了下来。

    孟烟尘眼疾手快接着了郎哥,他感觉手里轻飘飘的。

    孟烟尘远远地望了闭目养神的杜鹤离一眼,心中有恐惧,也有自己的忙活人家都看在眼里的惊喜。

    孟烟尘自从建立了一张庞大的生意网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亲力亲为地忙活了,更何况牵马执蹬?

    内心孤傲的孟烟尘觉得就算是一郡权势滔天的郡守大人,也不配让他牵马执蹬,那些一口一个老孟的王家少爷也不配。

    李百药主仆的话,他恨不得变成坐下的马了,不是说孟烟如何的势利眼,再大的道理也得儒林大贤附和才算道理,再大的生意也一样,得有更大的势力帮衬着才能平稳入舟。

    那座比开阳郡还大的书院中出来的书生,无疑是天之骄子,一个小小的书童在山下可能能量滔天,但在那座遍地大贤的书院中应该不算人才是,当代的书生李百药却将他当成兄弟一样,孟烟尘想不透。

    想不通归想不通,孟烟尘将本来要用在李百药上的耐心用在了书童郎哥身上,心中想着以后教李百药骑马也该一样,不能比现在热络,也不能比现在冷淡,读书人的弯弯肠子比他一介商人要多得多,指不定就得罪了两位谪仙人不说,万一连柳易也得罪了他就只能等着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

    累归累,孟烟尘觉得自己欠柳易一个天大的人情,能够给他一个商人引见谪仙人的柳易,为人仗义不说,要价还低的离谱,可能是隐藏世家的那些读书人只知道世间粮米多少价钱吧,并不知道往来人情一两几多钱。

    孟烟尘教了六天,郎哥终于学会骑马了,虽说骑上那匹温顺的高马后,双手僵硬地拉着缰绳不敢放手,但到底是不需要人给牵马了。

    骑上大马的郎哥有时候也会嫌弃马走的太慢,一夹马腹后又担心马走太快了,趴在马背上手足无措。

    教会了郎哥骑马的孟烟尘从未如此高兴过,郎哥哪个动作合格后,孟烟尘会拍手叫好,若是不慎从马上跌下来,孟烟尘依然会献殷勤地去接住,当然了,依旧是轻飘飘的。

    教会了书童骑马的孟烟尘开始着手教书生李百药,教李百药自然没有教郎哥那么费力,李百药学了两天,基本是学会了。

    书生真是顶好的性子,大多数时候都会称呼他为孟老板,或者是孟先生。

    被天底下顶尖的读书人叫孟先生,满身铜臭的孟烟尘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学会了马之后,李百药笑问道:“孟先生应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忙活了这么久,是不是有求于人啊?”

    这几天一直忙活着的孟烟尘晒黑了,也瘦了一大圈,愣了一下后直摇头。

    杜鹤离不耐烦道:“有事就说事,别他娘的闷着不说,你不说我们哪里知道啊?”

    孟烟尘依然不说话,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去说,总不能说“你们哪家没饭吃,我给你们挣钱”吧?

    杜鹤离一溜烟地跑到孟烟尘身边,“你给柳易多少钱啊?他这么卖力地帮你?”

    孟烟尘抱拳恭敬答道:“孟家的一半家产啊!”

    杜鹤离伸出大拇指,转而哈哈大笑,笑到眉眼含泪,“他一个穷小子竟然能够连哄带骗地就挣了你一半家产,胆子真大啊!”

    孟烟尘接摔下马来的郎哥,觉得轻飘飘的,接摔下马的李百药也觉得轻飘飘的,心想肯定是这个杜鹤离搞的鬼,杜鹤离如此说话,他更是草木皆兵,担心又是这个心思深沉的谪仙人挖的坑。

    杜鹤离笑道:”有什么事你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个胖婆娘。“

    孟烟尘说出来自己酝酿已久的腹稿,”烟尘买了李公子留在剑胆城的那副字之后,算是搭上了官家的船了,可烟尘自诩有几分小聪明,这些年做买卖也有些心得,生意做大了是好事,也有些担心树大招风,借着柳公子的帮助,想着搭上鹤壁剑宗和穹庐书院的大船。“

    说话的时候孟烟尘边说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话说完之后,孟烟尘一身轻松,成与不成,他已经不关心了。

    杜鹤离笑问道:”郎哥,你觉得杜公子缺不缺钱?“

    郎哥想到了剑胆城还钱袋的事,笑道:”杜公子不缺钱,上回在剑胆城还把我的钱袋还回来了,那里面可是有四百一十三颗铜钱啊,杜公子都没要!“

    孟烟尘想到了那四句打油诗,呵呵直笑。

    见了孟烟尘的笑意后,杜鹤离知道他在笑啥,顺手给了郎哥一板栗。

    郎哥吃疼地摸着头,抬头看着杜鹤离,轻声问道:”难道杜公子很缺钱啊?“

    杜鹤离不答,想着什么时候转身敲李百药两板栗才出其不意又合情合理。

    ……

    ……

    柳易和百里青青住宿的那个破客栈,收拾屋子的伙计并没有在两间屋子里找到任何端倪。

    收拾残局久了的他并不觉得肮脏,尖嘴猴腮的他在老板跟前讥笑道:”男的也是个软蛋,没睡到啊!”

    客栈老板在柜台上一边扒着算盘,一边在草纸制成的白本上记账,字迹歪歪斜斜,错字涂的乌漆嘛黑,别字连篇。

    机灵的伙计不忘奉承一句,老板写得一手好字啊!

    今日手感不佳的客栈老板脸色愠怒地看了伙计一眼,伙计识趣地不和老板计较,也不看老板的眼睛,拿着抹布假装干活。

    经历过无数事的老板记完了账本,起身活动手腕,“可能是收拾干净了吧!”

    伙计习惯性将抹布搭在肩膀上,心想着还有自个儿收拾干净的啊,这样的客人真省心省力,随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是那个抱剑的小姐看不上黝黑的公子。”

    柳易和百里青青骑马没离开多久,孙霖就进了客栈,风风火火地打听道:“掌柜的可否见着一男一女路过,男的是个长相黝黑的青衣公子,身材高大的女子一身黑衣,抱着一柄长剑。”

    老板不说话,自然轮不到伙计说话。

    客栈老板心里挣扎了很久,最终是良心战胜了利益心,“见了,刚离店不久。”

    虽是开门做生意,那股子铜臭,到底没有入侵到心里。

    孙霖风风火火地奔马离开。

    客栈老板坐在门槛上,准备卷一锅旱烟,烟叶在燥热的三伏天里,已经是焦脆不看,触手即碎。

    老板不停地在烟叶上哈气,稍微柔软的烟叶终于可以卷起旱烟了,抽烟的老板事不关己道:“女子长得那么好看,那个皮肤黝黑的穷公子啊,摊上大事了。”

    客栈伙计看着烟尘弥漫的门前,“还顺带偷了人家的两匹马,算是死仇了。”

    老板扒拉了一下身前的烟雾,问道:“这怎么说?”

    伙计伸出穿着草鞋的脚试探着屋檐下的太阳光,“黝黑公子那意思是‘老子不但要骑你媳妇,还要骑你家的马’。”

    抽了一锅旱烟的客栈老板准备再抽一锅,卷了烟后起身回屋点火,继续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吞云吐雾,“骑你媳妇让你生恨,再骑你家的马让你又气又恨。”

    伙计伸手尝试着去握住阳光,“理是这么个理。”

    老板笑道:“皮开肉绽也是这么个理。”

    一路骑行的柳易和百里青青信马由缰地走着,百里青青看山看水,一脸笑意,“山水到底是家乡的要好看些!”

    易感叹道:“百里姑娘,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百里青青止住了笑意。

    身后传来孙霖的喊声,“柳兄弟等等,柳兄弟等等……”

    柳易疑惑勒马转身,笑道:“不会是孟烟尘那老小子没给钱吧?”

    孙霖走进笑道:“不是钱的是,我家十一少爷昨晚听了百里仙子的名字后,想跟你们一同游历江湖。”

    百里青青面目表情。

    柳易问道:“孙大哥来就为了这事?”

    孙霖点头,笑道:“柳兄弟你就带上我家十一公子吧,我家公子在祠堂里太可怜了。”

    柳易不点头也不摇头,“能躺在功劳簿上享福就知足吧!”

    孙霖紧勒与百里青青所骑乘的枣红马亲近的胯下青骢马,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柳公子和百里仙子一路顺风。”

    柳易问道:“王家十一公子你带来了?”

    孙霖摇头,勒马转身。

    柳易眯着眸子看着渐行渐远的孙霖,轻声道:“好一声柳公子啊,将我随你去王家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了,好一声柳兄弟啊,叫的我心里暖洋洋的,还真以为山下也有爽直人,好一个心机啊,老子去带了狗屁的十一公子,王家要人怎么办?感情是好处你收了,罪过我担着,大户人家的好心机啊,猪口中的王谢也不一定干净了。”

    柳易嘀咕间,有一骑慢慢靠近他们二人,来人年岁不大,十五六岁,一身紫色绸子贴身二合,抱拳道:“小生王谢见过柳公子,百里剑仙。”

    百里青青置若罔闻,柳易问道:“你就是狗屁栾涂王家的狗屁十一公子,狗屁王谢?”

    王谢答道:“狗屁王家是,狗屁十一公子也是,狗屁王谢未必。”

    百里青青正眼看了一眼将自家骂的猪狗不如的王谢,王谢轻微颔首,点头之交,莫过于此。

    柳易心想原来郎哥说的是对的啊,和这些大家族打交道,要端着点。

第三十五章 只差一线入飞升

    去往山水村的路上,整日骑在马上百无聊赖的柳易问道:“你们王家在凤鸣城的乌衣巷里有没有宅子啊?”

    学会了骑马之后就没有再骑过马的王谢这几日连续赶路几百里之后,真是又累又困,毫无生气地回道:“好像是有的,小生不知道,小生一直都住在祠堂。”

    柳易感概道:“家大业大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了。”

    王谢笑道:“谁说不是呢!”

    柳易顺着百里青青的眼神看了一眼青山,随后指着青山问道:“你说那座青山像什么啊?”

    王谢破天荒地沉默不语,想了一会儿后笑道:“像山啊!”

    要不是骑在马上,柳易真想拍一拍这颗不开窍的脑袋,“我说啊,像铜钱。”

    王谢打趣道:“穷疯了?”

    柳易嬉笑道:“如果是铜钱的话,我就能和你们王家一样了,都不知道自家有多少钱。”

    王谢在马上摇头道:“想多了,青山本不是你的,就算是变成了铜钱,也不是你的。”

    “唉……”柳易一声叹息拉得老长,蹭吃蹭喝得王谢有觉悟,不在说话打趣。

    柳易笑道:“百里姑娘你能不能别板着脸啊?”

    百里青青将眼神从山水上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易。

    柳易轻声道:“人道山水好看,我道青山绿水间,故人远游归,极好看。”

    百里青青沉默不语。

    好是好,有山水,无故人,何来极好?

    百里青青轻声道:“我想回家看看,柳易你要不要进凤鸣城?”

    柳易笑道:“我这是见丈母娘去了?那感情好啊!”

    百里青青不说话,她不知世人为何都喜欢将所有事情往男女之事上拉扯,她此生只管得了剑之一途,其他的没空管,也没心情去管。

    ……

    ……

    教了穹庐书院的那两主仆学了马术之后,孟烟尘没有跟着两位谪仙人一同北上。

    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说不定呆久了还惹人厌呢!

    孟烟尘既然已经在穹庐书院和鹤壁剑宗的谪仙人混到脸熟了,以后还住个屁的清风客栈啊?

    从杜鹤离的字里行间稍微分析后,孟烟尘觉得以后开阳郡也不住了,直接搬去清平城得了,这些谪仙人啊,你不逼他们一把,他们说不定就将你忘了。

    再说了,去了清平城还可以和那个年轻人一教高下,看看是走蛟之龙强还是地头蛇更厉害。

    孟烟尘一路南下准备搬迁,一介商人只能乘驾一马车。

    孟家有钱,在孟烟尘头上又舍得花钱,礼节不能僭越,那少不得要将马车装饰得豪华点,一身硬木打造的马车啊,光车重量就已经是马力的极限了,还要拉着一座肉山一样的孟烟尘,这几日差不多是每天要换一匹高头大马。

    马跑到了极限之后,孟烟尘心情好,让仆役埋了那匹口吐白沫的大马。

    从去年以来,他每天心情都很好,因为认识了个名叫柳易的人物。

    虽说以后不打算再住在清风客栈了,但那里还是要去看看,孟烟尘其实打心底里看不起妻管严的客栈老板,一家人要是让娘们说了算,晚上还好意思往媳妇肚皮上爬啊,羞不羞?

    对于老板娘他也是真心看不惯,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也就算了,还对自家男人口提面命的,你没看出来呀,老板都被你吼傻了不说,唯唯诺诺你以为是听话啊,是窝囊!

    芊芊姑娘又要走她娘的老路了,同为男人,孟烟尘提前觉得有点心疼柳芊芊的男人了。

    孟烟尘准备再去清风客栈一趟,认个干女儿,不上床头那种,若是小妮子自荐枕席,那自己宁愿滚花坛也不敢爬上床了。

    干女儿带在身边的哈又担心惹出闲话,不带在身边的话又觉得不放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他孟烟尘辛苦打下的江山给祸害了。

    孟烟尘想归想,事情成不成不在他,也不在清风客栈老板夫妻俩人,就看小妮子第一句话是答应还是拒绝。

    ……

    ……

    一路北上的李百药、杜鹤离和郎哥三人走的极慢,这回不是杜鹤离每日看山看水悟剑耽误了行程,而是李百药和郎哥主仆俩人实在是太不争气,双手握着缰绳不敢动也就罢了,李百药现在是整个身子僵硬在了马背上都不敢稍微晃动一下,马儿实在是跑不起来。

    杜鹤离笑问道:“在孟烟尘面前你马术很好啊,这几日不但不长进,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如何说?”

    李百药在马上目不转睛,嬉笑道:“我以为我只是装得很像,没想到连你也骗过了。”

    杜鹤离摇头道:“自讨苦吃啊!”

    郎哥回头,“游历也是自讨苦吃。”

    李百药看着马鬃毛瞪了一眼,目光实在是不敢斜视了,反驳道:“游历是为了增长见识。”

    郎哥笑道:“前面几天我一直以为我马术不行,不行就算了,万一耽误了公子去和百里剑仙相识相知如何是好啊,没想到是公子马术不行,只要不怪在我头上,公子说是为了增长见识那就是为了增长见识吧!”

    话多的郎哥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杜鹤离赶忙驭剑将他扶正。

    郎哥抱怨道:“杜公子你不会轻点啊,下手那么重?”

    杜鹤离冷笑道:“有恩不念好,鸡蛋里挑骨头。”

    郎哥撇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说什么都对。”

    杜鹤离冷笑道:“你个小书童才是说什么都对。”

    郎哥气道:“杜公子诡辩。”

    杜鹤离哼哼道:“诡辩,何谓诡辩?”

    郎哥不说话了,他知道何谓诡辩,但他不知道怎么去说。

    李百药双手握着缰绳,用下巴指着前方的大山笑道:“当地人将那座山和它对面的山统称为打架山。”

    郎哥眉开眼笑,“我家公子才是读书的,这都知道哩!”

    杜鹤离不服输,冷哼道:“杜撰。”

    李百药耸肩道:“地方志不是杜撰。”

    杜鹤离哈哈大笑,“老子倒是要去打听打听看看两座山到底是不是叫打架山。”

    李百药笑道:“你去吧,我和郎哥正好歇歇脚。”

    杜鹤离拍马离去打听。

    李百药笑道:“回来可不能说谎啊?”

    杜鹤离摇摇手道:“哪能啊?”

    杜鹤离去也匆匆,来也匆匆,回来后趾高气扬道:“打听清楚了,那两座山叫山打架,不是叫打架山。”

    李百药讥笑道:“杜撰了。”

    听了公子的话后,郎哥觉得公子说的应该是对的,问道:“公子哎,为何叫打架山,而不是叫山打架啊,我看着是两座山在打架啊?”

    博学的李百药是真不知道了,轻声道:“这要是考究起来又是遑遑巨著了,郎哥呀,纸张可贵了,有些官家小姐发明的信纸小笺啊,已经是一页纸一两金了。”

    郎哥疑问道:“那么贵的纸张有人买啊,那些读书人真是有钱哟!”

    李百药呵呵笑道:“大沁盛世了,都有钱啊,更有钱的文人士子趋之若鹜。”

    郎哥摇头道:“读书人不再是穷读书人了,就会到处乱花钱。”

    “啪”,杜鹤离伸手拍了郎哥的脑袋,轻声道:“在汝阳城还叫洛阳城的时候,有个花魁新出了薛涛笺,浪荡士子令狐楚在纸上写了篇《猎春赋》,最后连写了三个‘好’,读书人公认的第一个‘好’是人比花娇,第二个‘好’是文章巨著,第三个‘好’是说用纸极好,后来的洛阳士子纷纷向那个花魁买笺纸抄录《猎春赋》,是间洛阳纸贵啊!”

    郎哥听了这番话,想不通,疑问道:“杜公子哎,这两座山为何叫打架山而不叫山打架啊?”

    杜鹤离瞬间语塞,“呃……”

    ……

    ……

    路过小镇的时候,柳易买了顶维帽递给百里青青,笑道:“带着遮阳,女子家家的晒黑了可不好。”

    百里青青看着维帽怔怔出神,既不伸手接,又不摇头拒绝,轻声道:“不会晒黑。”

    柳易干脆将帽子递给了身后的王谢,身无分文的王谢这几日差点就晒了头顶冒烟了,感激道:“多谢啊!”

    柳易懒得和这个蹭吃蹭喝的公子哥说话,内心恨不得王谢能晒得比自己还要黑,柳易转头看着百里青青,问道:“练剑还可以这么厉害?”

    百里青青先前本是一手持剑,一手牵马,她将左手握着的长剑交到右手上,右手中有长剑有缰绳,百里青青伸出左手将落下来遮住了脸庞的青丝撩到了耳根上,整理完了之后,她才轻轻点头。

    柳易心想原来女子牵着头发那么好看啊,问道:“那我练剑能不能变白?”

    百里青青将单符剑重新交到左手上,反问道:“你要变白作甚?”

    柳易嘿嘿笑道:“勾搭小娘子呗!”

    百里青青噗嗤笑了一声,答道:“可以变白的。”

    柳易回头道:“真好看。”

    百里青青面上再无表情。

    柳易问道:“百里姑娘,你练剑是为了什么啊?”

    百里青青不答,浑身气机震荡,只差一线入了飞升境。

第三十六章 再次学剑

    三人骑行到了山水村,河网两岸杨柳青青,河中流水潺潺。

    村中似乎并不热,有人在田里忙活,还有几十个汉子往远处扛回来一捆一捆的柴火,他们是山水村中不事农桑的窑工。

    几百年来的山水村世代烧瓦, 不但已经挖了几座小山的泥巴,附近山岭中的森林也被砍伐一空了,现在的柴火都需要从八里之外的山林里砍伐运来到瓦窑旁边。

    活是重了点,可大沁盛世后瓦片也跟着涨价了,不论是瓦工还是胚工,就连上山下水的砍柴工也都穿着干净衣裳哩,和一年多之前不同了,现在家家都盖起了瓦片房子。

    这个时节的泥土烧瓦不见得很好,但村内泥瓦生意好了,哪管它泥土好不好,打桶拉胚,架窑守火的瓦匠师傅们都自信着呢,就没他们烧不好的瓦片,就算是有,也不在山水村这方圆几里地内。

    三人进了村子里打听后,才知道刀法宗师萧笙乱带着徒弟司徒白云游历去了,柳易笑道:“在风铃山的时候,明明看见司徒白云执的是三尺长剑,为何拜了个使刀的宗师哎?”

    百里青青不答,活了十六年只会在祠堂读书的王谢和柳易一样,是不知道。

    柳易笑问道:“萧笙乱很厉害呀?”

    百里青青笑道:“以前很厉害,现在不见得了。”

    随后女子剑仙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慢慢消失。

    柳易不在说那句“真好看”了。

    三人进了一年多之前百里青青喝过酒的那家酒肆,百里青青一马当先,继续坐在了老位置,只是这次没掀碗砸碟。

    酒肆掌柜看到又是这个主之后老脸抽搐了两下,这些年门前人来人往的,本就有些脸盲的他对好多人都是见过了就忘了。

    可这个持剑女子他没忘,说好点是忘不了,他在这里做了无数年的生意,第一次有人敢动手杀人,那个女子不当人命是人命啊,可能他们的背景在她的眼里屁都不是。

    难听点就是人活越老越怕死,怕小命不保,也怕身首异处,吓到了家里的小孙子不打紧,就是自个儿想想,也觉得疼。

    老掌柜心里哀嚎一声,心想你一个人来我们也打不过,你还带两个帮手啊?

    对于老掌柜黑土般的脸色,百里青青根本没去看,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

    老掌柜心想这个女子不敢给新雇来的伙计去照看,而是自己要亲自出马才能伺候好了,要是自己伺候不好的话,女仙子说不定非将他这个棚子给掀了不可。

    老掌柜抱了一坛子新丰酒,又拾了三个白瓷小碟子,另外让后厨伙计快些准备几个小菜,不但要求爽口,还要热度适中,最好有两个不油不腻的解暑小菜。

    老掌柜将新丰酒报到三人所围坐的桌子上,干笑道:“仙子再次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柳易拿过老掌柜手中的瓷碗,揭开酒坛子泥封倒了三碗酒,将两个酒碗分别挪到了百里青青和王谢面前,嬉笑道:“百里姑娘,你来过这家酒肆啊?”

    百里青青端起酒小口小口地喝着,轻声道:“来过啊,不过去年没能打赢萧笙乱。”

    三人喝完了酒,还免费吃了顿解暑小菜,柳易心想到底是有背景的酒肆啊,菜做的比清风客栈老板娘做的好吃多了,没有油烟味不说,不油不腻才是难得。

    酒足饭饱之后,柳易起身结账,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一路都是他在给钱。

    老掌柜开始时不论柳易说什么也不收,后来答应收三十两银子。

    收银子的时候,老掌柜感慨道:“干不了几年了,手抖的太厉害了。”

    柳易关心地问道:“掌柜的看大夫了没有啊?”

    老掌柜回道:“老毛病了,医不好的。”

    出了酒肆,柳易留下王谢在山水村等候李百药和杜鹤离,王谢可怜巴巴道:“你们一定要回来接我啊。”

    柳易笑道:“王家十一少爷哎,我可得抱紧这棵大树。”

    王谢反问道:“若脱了王家十一少爷这重身份呢?”

    柳易哈哈大笑,“王谢啊,老子又没害你爹日你娘,你他娘的跟着老子干嘛?”

    王谢呵呵笑道:“是了,想当个拖油瓶也名不正言不顺的。”

    柳易看着一点也不生气的王谢,问道:“都日你娘了,不难过啊?”

    王谢摇头,回道:“大户人家嘛,金扁担银房梁的,有钱,扒灰养小叔子的,薄情。”

    柳易踩在木板桥上,假装歪歪斜斜地摆着手,“感情是你娘被好多人给日了似的。”

    抱手站在桥头的王谢捡了颗石子朝柳易扔来,怒道:“你娘才是千人骑万人跨。”

    柳易走近王谢,笑问道:“我说错了?”

    王谢一步步后退,直到靠着柳树后退无可退,回道:“夸张了点。”

    王谢平日里总摆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其实内心也希冀有几个朋友,可从小生长在祠堂的他实在是不习惯有人靠近啊。

    柳易重复了一遍“夸张了点”,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谢苦笑。

    柳易笑道:“老子要去见丈母娘了,开不开心?”

    王谢摊手道:“你去见丈母娘问我开不开心?”

    柳易一愣,尴尬道:“我问百里姑娘呀,她人呢?”

    王谢大笑道:“走了啊。”

    柳易破口大骂道:“我日你娘。”

    王谢问道:“谁娘?”

    “你娘啊!”

    “我还以为她娘呢!”

    “她娘是丈母娘啊!”

    “快追吧,记得买几斤酒,几斤糖,还有那些小孩子爱吃的玩意。”

    柳易笑道:“记下了。”

    王谢摇头道:“我也是书上看来的,不知灵不灵。”

    ……

    ……

    柳易奔马追上百里青青问道:“为何不等我?”

    百里青青说道:“知道你会追来的。”

    百里青青脸上笑盈盈的,不知是因为要回家了开心呢,还是因为有个男人会追来了高兴?

    柳易笑着搬了王谢那段话,“还得买几斤酒,两斤糖,再买些小孩爱吃的玩意。”

    百里青青噗嗤笑了一声,转头望着柳易,翻了个白眼,“老爹啊,经常喝酒醉,还是别给他买酒了。”

    柳易笑道:“得嘞,丈母娘家的事听媳妇的,准没错。”

    百里青青单符剑出鞘寸许,冷声道:“我家啊,没人。”

    柳易一愣,轻声道:“我家也没人。”

    柳易换了个温和的语气轻声道:“既然家里都没人了,那就不回家了。”

    百里青青展颜一笑,“你真那么担心我惹事啊?放心,波及不到你。”

    两人折马回山水村,柳易笑道:“百里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逛江湖也逛了一年多了,喜欢谁啊?”

    百里青青骑马跟在柳易后面,轻声道:“剑。”

    柳易苦口婆心道:“姑娘啊,剑是死的啊,得喜欢个大活人才行啊!”

    百里青青脱离马背,御剑上九霄。

    柳易仰头看着在九霄之上,云层之间穿梭得百里青青,他的脸色有惊讶,也有惊喜,还有嫉妒羡慕。

    这一次他终于敢抬头看百里青青了。

    那回在风铃山上,她在烟雨楼顶,他在烟雨楼下的青石广场边。

    他知道顶楼站着个女子剑仙,但他不敢抬头。

    后来见到胡秦死了,他十分庆幸自己没仰着头看女子剑仙。

    那时候他就想着,既然是女子,站那么高干嘛,让人抬头就看了裙底,不好。

    这回旁边无人,柳易明目张胆地看了,不过就看到个女子御剑千里,黑衣飘摇。

    柳易感慨道:“真风流啊!真逍遥啊!”

    百里青青御剑千里之后蓄势返身,柳易只见一个黑影慢慢靠近他……

    随后他才发现那个黑影真是风驰电掣,转瞬即到他的眉心……

    在柳易快要趴在马背上躲闪时,黑影停下了,剑尖直指柳易眉心。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土匪冷汗连连,抱怨道:“百里姑娘啊,万一你没控制好怎么办啊?”

    御剑千里的百里青青心情不错,重新掉落在马背上,意气风发道:“我计算过了。”

    柳易感慨道:“现在的百里姑娘最好看了!”

    百里青青一挑眉毛,眉眼弯弯,真像两柄牛角弯刀。

    喜欢的女子在跟前,好似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悲一喜,都一样,好看至极。

    柳易下山之后觉得练剑好像比练刀厉害点,现在再看看,觉得以后真要买柄好剑了,初步决定就单符剑这样的吧,杜鹤离那柄豪客剑好是好,有点丑啊!

    回去的路上,柳易问道:“百里姑娘,你可以教我学剑吗?”

    百里青青咯咯直笑,求人的柳易啊,脸上的表情太滑稽了,百里青青答道:“可以啊。”

    柳易翻身下马,牵着百里青青骑乘的那匹马,轻声道:“百里姑娘笑得声音也那么好听呀!”

    柳易正经道:“那就不说了。”

    骑在马上的百里青青心情舒畅,轻声道:“剑之一途啊,剑术修力,剑道修心,若要道术皆争,那真就是心力憔悴了,你要学见到还是剑术啊?”

    柳易也不知道剑道和剑术哪个好,问道:“你修什么啊?杜鹤离修什么啊?解三秋修什么啊?”

    百里青青笑道:“我道术皆修,鹤壁剑宗和苌楚宫皆是重术而轻道,杜鹤离自然修术,听说温文公子解三秋修道呢,飒露山的老道说解三秋剑心高古。”

    柳易摆手摇头道:“我一时间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百里姑娘,你愿意放下什么我就修什么好了。”

    百里青青听了柳易的话后,想了许久,面有歉意道:“我想了我还是道术都不想放下。”

    柳易笑道:“那我也一样,道术都修就得了。”

    百里青青咯咯直笑,“你以为你能啊,贪多嚼不烂啊。”

    柳易跟着笑道:“万一剑道利口忌肠我就的好好嚼一嚼,万一剑术利肠忌口我就囫囵吞下。”

    百里青青笑盈盈地看着精气神浑然一变的柳易……

    柳易一愣,好像刚才的他与平时的他确实不一样耶。

第三十七章 女子就是有耐心

    柳易听了百里青青练剑的心得体会之后,再次翻身上马,笑问道:“百里姑娘,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市侩啊?”

    百里青青点头,轻声道:“刚才确实有点。”

    柳易轻夹马腹,忧心忡忡道:“当伙计得的毛病。”

    两人骑马之后不在说话,一路奔马驰骋,说不定王谢在柳树下翘首以盼地等他们呢。

    两人回到山水村,王谢没有在小河边柳树下“翘首以盼”地等着,不知哪里阴凉处纳凉去了。

    柳易笑道:“百里姑娘,上回喝的那种酒不错。”

    百里青青奔马如雷,朗声道:“那就再去喝一回啊,反正都是你出钱。”

    柳易眉开眼笑道:“好嘞,不过不去上回那一家了,老掌柜的眼神不太对。”

    百里青青轻笑着,他眼神要是对才奇怪呢,她也要刮目相看了,笑道:“随你。”

    柳易给了坐骑一鞭子,追上百里青青,笑道:“这回就不带上王谢那个拖油瓶了。”

    百里青青疑惑地看着隐隐超前一步的柳易,问道:“会不会太狠了。”

    柳易摇头,心想狠个屁啊,这小子要来了,肯定会盯着百里青青的下半身研究半天,那时候柳易少不得要狠狠踹他几脚,王谢计较起来,那是什么都敢往外说啊。

    柳易想着王谢那句夸张了点,哈哈大笑。

    百里青青转头看着柳易,柳易一脸尴尬地止住了笑声,心中还是忍不住想笑。

    两人进了一个打扫还算干净的酒肆,穷苦出生的柳易就算是带着女子一同喝酒也不忘量力而行。

    桌椅还算干净,虽说半新不旧,应该是倒腾好几道手了,实在是不值钱,酒肆掌柜的才买回来将就着使用。

    柳易吆喝道:“掌柜的,来一坛子新丰酒,一个炒花生,一个炒青菜,要是还有好东西的话,那就来一个九斤左右的井水镇西瓜。”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多年,性子练就了十分活泛,轻笑道:“公子果然识货,小店虽然看着差了点,可这酒啊,真是从汝阳城外的新丰酒坊进的啊,公子眼睛明镜似的,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个破店既然能在这里开这么久,必然是有好货的啊,井水镇西瓜,有啊,昨天刚运过来的,小老儿买了二十来个,昨晚都用竹篓子沉到井底了。”

    柳易呵呵笑道:“有就上着,先打盆水我们洗个脸。”

    老掌柜呵呵笑道:“好嘞。”转身打水去了。

    两人吃饭喝酒,百里青青吃的极快,犹如御剑逍遥遨游九天一般。

    老掌柜轻声道:“妮子啊,饿坏了吧?”

    百里青青牙齿快速嚼动,轻轻摇头。

    老掌柜抱手轻笑,年轻时吃饭快的女子啊,他也遇到过几个,那时候他这样问了,那些女子也是摇头,可惜嫁作人妇后慢慢老了,上回他经过一家的门口,那个女子吃饭还是那么的快,这回他再问的时候,那个变成了中年妇人的女子拍了他肩膀一巴掌,挺重的,她啊,还和一众闲汉开起了荤玩笑。

    柳易吃着井水冰镇的西瓜,腮帮子上也挂着西瓜籽,百里青青嬉笑道:“你好像一头猪啊!”

    柳易用舌头碾碎了嘴里的西瓜瓤子,咽下后回道:“再怎么说,柳家的猪又没拱了百里家的白菜。”

    百里青青朝着柳易面前扔了一块西瓜皮,西瓜皮在柳易面前的桌子上转着,本就满襟西瓜汁的柳易毫不在意,嬉笑道:“高高在上的百里剑仙啊,活成个小女子了。”

    百里青青咬住嘴唇,好像想哭哎,柳易做了个鬼脸,百里青青嬉笑,继续吃着井镇西瓜。

    柳易感叹道:“真甜啊,西瓜是这样,笑也是。”

    两人吃了个撑,柳易起身结账,傻眼了,八百两银子,他娘的,这么贵啊?

    柳易作势要理论理论。

    掌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位还不是你媳妇吧,听老人一句劝,别争论了,再争论的话,可就黄了。”

    柳易气得牙痒痒,狠狠道:“怪不得能开这么久啊!”

    老掌柜拿着抹布擦着柜台,呵呵笑道:“这山水村头啊,都这样。”

    柳易气笑道:“前天我们在村头喝酒才花了三十两。”

    老掌柜丢下抹布,横着眼仁道:“你少唬我,就说一句,给不给钱,爽快点,给了,咱们相安无事,不给了,我可就真要喊了,就算你报官,官府抓了我,不过是关几天的事,你以为收这么贵都进了我的腰包啊?”

    柳易干笑道:“给啊,又没说不给。”

    柳易掏出怀里的银票,选出八百两数了又数,恋恋不舍地交到老掌柜手里,有恃无恐的老掌柜也不接不抢,扒拉这放进抽屉里。

    柳易来到百里青青面前,说道:“走了。”

    百里青青提剑起身,两人出门牵着马,进入山水村找王家十一少爷。

    两人牵马并排走在木桥上,木桥咯吱作响,一如以前的清风山寨上那些年久失修又常年摇晃的木板床,柳易正想入非非。

    百里青青嬉笑道:“给了八百两银票,亏不亏啊?”

    柳易心疼道:“你知道了还不劝阻?”

    百里青青轻声道:“就想看看你是狼不是。”

    柳易重重地踏了两脚木桥,问道:“听着这个木桥的咯吱声,百里姑娘想到什么?”

    百里青青有些跟不上柳易的跳跃思维,等着柳易自问自答。

    柳易笑道:“有点像我们清风山寨那些年久失修的木板床,大晚上总是咯吱作响。”

    百里青青看到柳易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朝着溪水下啐了口口水,骂道:“流氓。”

    ……

    ……

    两人进了山水村后,柳易每日腆着脸求百里青青教他学剑。

    王谢经常躲在树底下乘凉,看着晒黑的柳易,嘿嘿道:“越练越黑了。”

    柳易经常追着王谢一顿胡踹,也不敢用力,万一断个胳膊什么的,他们真没钱医治。

    上回吃了顿冤枉饭后,柳易到村里和王谢抱怨几声,没想到王谢和百里青青一样,没有半点饿肚子的觉悟,经常拿这事嘲笑他。

    对于王谢的调侃嘲笑,柳易倒是有了狗皮膏药的一招,就那句“夸张了点。”屡试不爽。

    对于百里青青的调侃柳易真没招了,也不敢反驳,万一百里青青一生气了就不教他练剑了如何是好,吃着二十二岁饭的柳易都长大了,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柳易没剑,依然握着木枝作剑,学些最简单的动作,木枝太轻或太重都没用,重心又老是没找对,进步实在是缓慢。

    百里青青与杜鹤离不同,杜鹤离给他耍了一剑三式后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自个儿勤加练习,百里青青却十分耐心地教导,这里日柳易经常感慨:“女子就是有耐心!”

    今日是三月二十四了,不知杜鹤离和李百药主仆磨蹭什么呢,现在还没来到山水村,练了一天的剑后,喝着茶水的百里青青笑道:“你的武功底子并不弱,差不多就是五品境界,有了底子是好事,但也有了坏习惯。”

    柳易道:“一直被人追杀,我还觉得自己不行呢,杜鹤离也说我天赋不行。”

    王谢调侃道:“是男人,不能说不行。”

    百里青青反手就是一个结实的大板栗,敲得王谢哇哇大叫,柳易觉得真他娘的快意啊。

    当天晚上,百里青青让柳易去和客栈老板要一根笔直的木枝,柳易带回来后,返身回去睡觉了,这几日练剑比练刀还累,也比走路还累,柳易经常睡眠不足。

    百里青青所住的屋子一夜没熄灭灯火,柳易当晚被王谢嘻嘻哈哈地打扰着,也没能睡个好觉,看着百里青青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一阵心疼钱啊。

    第二日是三月二十五,早上柳易握着木枝在练剑,百里青青来了,抛给柳易一柄木剑,单符剑样式的,柳易握着试了试,重心正好适合,夸赞道:“百里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啊!柳易以后不论走到何处,这柄木剑都会带着。”

    王谢慢慢靠近柳易,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后,王谢朝着与百里青青和柳易所占位置的远方退着走,确保走到安全距离后,王谢开口道:“百里姑娘,柳易和我说‘他的裤裆破了,你心灵手巧,能不能帮忙缝几针?’”

    柳易转身咬牙盯着王谢,王谢转生飞奔而逃。

    百里青青咬牙盯着柳易的后脑勺,柳易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想要解释,百里青青原地消失了。

    “啪”耳光到了脸上,柳易感觉大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柳易转身追着逃跑的王谢,百里青青同样一巴掌扇在了王谢地左脸上,王谢回头骂道:“柳易你个王八蛋,教唆百里姑娘打我。”

    柳易跑近王谢跟前,祭出左手“啪”一巴掌扇在了王谢地右脸上。

    柳易扇完了巴掌,风一样地跑了。

    王谢抬起的左手扑了个空。

    当天晚上出现了滑稽的一幕,百里青青吃饭依然很快,第一个吃饱起身。

    以前不相上下的柳易只有半边牙齿能吃饭菜,慢了很多。

    王谢两边脸庞肿了老高,两边都不能嚼饭菜眼神的他忧郁地看着百里青青,再看到柳易高高肿起的右脸庞,王谢想笑,扯动了自己的脸庞,真疼,百里青青看到王谢想笑,咯咯而笑,柳易看到百里青青在笑,又看了眼神忧郁的王谢,他也跟着哈哈大笑,扯动了右脸庞,真疼。

第三十八章 北行

    柳易三人在山水村等了二十多天,日子都快到五月了,若是李百药主仆和杜鹤离再不来,总不能再等大半年到靖宁二十二年吧,何况身上只有不到两百两银子了,三个人怎么活?

    柳易这几日练剑可谓一日千里,比较悲伤的是没像杜鹤离那样,随便拿着木剑练几天再用铁剑的时候,剑尖就吐出剑气信子了。

    柳易起先还不信,和百里青青借了单符剑,单符剑握在手中比了个剑式试了试,还真是没有啊!

    柳易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天赋根骨那么差,再说了,自己在剑胆城随便比划个剑式,那个打铁的汉子都能说出“这一式强在杀力”这样的话来,自己的根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练了二十多天,柳易看看摸到了五品的门槛了。

    柳易敲开了百里青青的房门,两人一坐一站,柳易请教道:“什么是五品?”

    百里青青捋了捋青丝,笑道:“不到三品相生境,大多数还是修力,练剑术而已,犹如朝中的当官的做不到三品官的话,在地方上可能是一方大员,实则上朝的资格也没有,凡事也有例外,有些从五品的言官,他们也只有说话的资格,没有拍板的权力,犹如刚练剑的天然剑坯,入了九品就已经由力入气了,你这个五品嘛,没有增加什么气力,也没有什么标准,可能会使你心境更加通透,出剑更加自信,但你可能根本感觉不出来,这也就是人间九品武夫划分没有进入底层江湖的原因,没有几斤几两,只有模糊的感觉。”

    柳易笑道:“那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啊!”

    百里青青抬头看着柳易,问道:“你以后练什么?”

    柳易提着木剑答道:“练剑啊!”

    百里青青盯着柳易的眼神问道:“为何?”

    柳易想了一会儿,答道:“因为觉得练剑厉害些。”

    百里青青轻笑道:“你啊,有一个剑心了,不过你回答慢了,不再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

    柳易轻声道:“有些道理啊,深思熟虑的话语,不是初心。”

    百里青青点头,“剑之一途不需要什么人情世故,怎么想,那就怎么去做。”

    柳易哈哈大笑,调侃道:“怪不得江湖上之中除了叫你剑仙,叫你疯狗的也不在少数。”

    百里青青没心思计较这些,对她来说剑之一途有没有理由都不重要,再大的道理,单符剑都可以去问一问,剑心一事才最是要紧的。

    柳易问道:“不屑于反驳还是无话可说?”

    百里青青笑盈盈道:“脸刚好啊!”

    柳易在这春日了打了个寒颤。

    门窗户旁偷听的王谢以为能听到什么好事,听到了“脸刚好啊”这句后,浑身都打了个寒颤,这二十多天中有一半的日子吃饭真叫一个痛苦啊,咽口水也疼。

    屋内的柳易笑道:“真不知道杜鹤离和李百药主仆在路上磨蹭什么啊,都等了二十多天了还不来,不会是进凤鸣城了吧?”

    百里青青左手握着一头青丝,牙齿咬着系长发用的黑色绸带,右手用木梳子梳着头,含糊不清地问道:“不想等了?”

    柳易笑问道:“百里姑娘还愿不愿意等?”

    百里青青将长发分束编了几个小辫,挽了个新奇的发式后用门牙咬着的绸带紧系长发,答道:“早就不想等了。”

    柳易笑道:“百里姑娘早说嘛!”

    窗户下蹲着的王谢笑着小声嘀咕道:“真像一对夫妻,妻子风情万种,丈夫是块木头啊!”

    柳易觉得在百里青青屋内实在是不合时宜,轻声道:“我们还是先走吧,到玄空山等他们就成了。”

    王谢在门外咳嗽一声后推门而入,附议道:“你有钱你说了算。”

    柳易朝王谢竖起大拇指,无声赞赏。

    这几日难得赌对一次的王谢觉得自己说对了,趾高气扬地偏着头,柳易轻声问道:“嫌左边的脸庞好太快了呀?”

    王谢瞬间破功,推门而逃。

    午时许三人骑马出了山水村,百里青青的肩上背了个行囊,里面啊,都是柳易给他买的衣衫。

    王谢也背了个行囊,不用说,里面不单有他的衣衫,还有柳易的几套衣衫呢。

    路上百里青青问道:“你要去玄空山,你知道玄空山呀?”

    柳易一夹马腹,驱马与百里青青同步,轻笑道:“第一次是听义父说起的,玄空山是道教祖庭。”

    百里青青呵呵笑道:“玄空山啊,处于四国交会之处,群山占地比束水古郡还要大呢,山下南有沁水,北有饮马河,玄空山下道观佛寺差不多各占一半,山上的话,这几百年来,道门大兴,佛门虽说式微,可也不遑多让,三百年来两家都有利益之心,道门尽了十二分的力守住第一的‘玄’字,佛家是处心积虑想将‘玄空’二字颠倒过来,上面的和尚道士不论是像黄瓜一样老黄皮的老道士老和尚,还是嘴上无/毛的小道童小沙弥都能为这个吵起来。”

    柳易感叹道:“他们不打架啊?”

    百里青青哈哈大笑道:“那么大的地方也就相对集中了几万人,你说他们打不打架?”

    柳易笑道:“这个办法好啊,不论输赢,都只有他们两家知道。”

    百里青青劝诫道:“若是上山听到他们吵架了,别听,也别看。”

    柳易抱着手臂在马上悠哉悠哉道:“百里姑娘,这个你就放心吧,我说不定会跟他们说‘吵得差不多了,可以动手啦。’”

    百里青青和王谢哈哈大笑。

    三天之后,柳易三人到了武定县,柳易笑道:“听说灵寿郡有个武定关,灵寿和束水本就毗邻,到底是灵寿郡的武定关取错了还是束水郡的武定县取错了?”

    经常在祠堂里看书的王谢答道:“武定县是古县名,‘武定’二字存世已经两千二百余年了,中途为避讳改过一回县名,武定关则不然,这是北方蛮子崛起了之后才建关取名的。”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武定县城,武定县城竟然比栾涂县城还要热闹,柳易笑道:“是不是有股子回家的感触?”

    王谢笑道:“能不能从你这里支取些银子,五两就够了。”

    柳易赶紧捂好自己的钱袋子,问道:“你小子要钱干嘛?”

    王谢羞射道:“想喝两杯茶。”

    柳易稍松了捂着钱袋子的手,易问道:“不是在山水村喝过了啊?”

    王谢洒然一笑道:“那个不太适口。”

    柳易笑骂道:“到底是世家子,矫情。”

    王谢指着柳易问道:“就说给还是不给?”

    柳易纠正道:“你应该说‘借还是不接?’”

    王谢气笑道:“给还是不给?”

    柳易嬉笑道:“给。”

    柳易抛给王谢一锭银子。

    毫无疑问,牵着马的王谢单手没接住,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柳易最仗义了。”

    柳易笑骂道:“马屁精。”

    王谢抛着银子离去,临了不忘将缰绳塞到柳易手里。

    柳易和百里青青牵马到了客栈,柳易没敢选那种门面干净,内里桌椅也闪闪发光的大客栈,而是宁愿多走几步路,也要选个地段闭塞,门面也破旧的小客栈,这些地方啊,吃食住宿都很便宜。

    柳易点了两个小菜,趁着王谢不在,柳易觉得该打个牙祭了,问客栈老板道:“老板,你们这里猪肉多少钱一斤?”

    客栈老板一听这两个住客竟然点了肉食,瞬间眉开眼笑道:“公子难为我了,小店有腊肉和鲜肉,大小分为碗口、刀头和盆口三种,公子你要哪一种?”

    柳易和百里青青十分疑惑,柳易笑问道:“何谓碗口、刀头和盆口?”

    客栈老板起身来到柳易和百里青青所围坐的桌子前,从竹筒里抽出一支筷子,比划道:“碗口这么大,大概一斤,刀头这么大,两斤左右,盆口这么大,七八斤。”

    柳易笑道:“怪不得李百药要游历呢,原来九郡民俗差别很大啊!”

    老板笑道:“我看您二位就要个刀头吧,多了吃不完,少了不够吃。”

    既然打肿脸充胖子,那气势一定要足,柳易笑道:“一个新鲜的瘦肉刀头。”

    相处了这么久,柳易知道百里青青爱吃酸辣,问道:“你家有没有酸菜和辣椒?”

    老板笑道:“我们家的酸菜啊,都是老菜梗腌制的,若要吃酸菜的话,口感不行,我们就为了一个酸,辣酱也有,我们这里的辣椒叫回蔸辣,那叫一个辣啊……”

    老板咽口水道:“二位尝了就知道了。”

    柳易伸出手指道:“要一碗酸菜汤,还要两碟子辣酱蘸水。”

    柳易回头望百里青青,问道:“满意否?”

    百里青青点头。

    柳易悠悠道:“百里姑娘,跟你商量个事呗。”

    百里青青疑惑问道:“何事?”

    柳易说道:“以后遇到这么照顾你的男人啊,就嫁了吧!”

    百里青青薅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早知会有此招的柳易提前躺在了凳子上,百里青青的手掌扑了个空。

    躺在凳子上的柳易笑道:“说正经的,百里姑娘,以前没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经常板着脸吧,以后就算是我不和你说话了,你也不要老板着脸啊?”

    百里青青摇头,冷冷道:“好像不能。”

    躺在凳子上的柳易觉得愁啊!

第三十九章 相聚

    第二日一早,柳易带着百里青青出了武定县城,柳易笑道:“要不咱们不带王谢玩了?”

    百里青青高坐马头,不咸不淡道:“随你。”

    柳易在城外一夹马腹,笑道:“百里姑娘在此等着,我去找找这小子。”

    百里青青点头。

    午时许柳易才找到依然在城中喝茶听戏的王谢,柳易进门后端着茶盏一喝而尽,顺手给了王谢两板栗,气呼呼道:“你他娘的还不想走啊,气死老子了,给你两个板栗。”

    王谢正想还手,随即想到自己已经装了这么久的公子哥了,反抗个屁啊?

    王谢骂道:“你他娘的敲这么重啊?”

    柳易反问道:“担心长两支羊角辫啊?”

    王谢被他的逻辑给气笑了,也气消了。

    城外的百里青青将三匹马拴在了古树上,恬淡地等着两位同伴。

    远处传来声音,“公子啊,我们要去玄空山,是不是不用去草原了?”

    李白药赶了一早上的路,实在是不想说话了。

    杜鹤离嘿嘿笑道:“你家公子还是要去,怎么,你小子怂了?”

    郎哥笑骂道:“怂个屁啊!”

    三人见了百里青青,杜鹤离拍马上前,下马后抱拳笑道:“青青姑娘。”

    百里青青冷冷道:“找揍啊?”

    杜鹤离摆手,笑问道:“柳易这小子还在城里啊?”

    百里青青点头,远眺盯着李白药。

    李白药心想完了完了,在风铃山上,女子剑仙听到他们说话了,随即又想还好马术精进了不少,实在是打不过的话,风紧扯呼呗。

    李白药抱拳道:“百里姑娘。”

    百里青青轻轻点头,问道:“李公子什么时候学会马术了?”

    李白药笑吟吟道:“托了柳易这小子的福,否则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学。”

    百里青青轻笑。

    郎哥话痨,也只是跟公子、杜公子和柳易三人话痨,见了百里青青,郎哥下意思地躲避在了李白药身后。

    郎哥小声劝道:“我们不去玄空山了。”

    李白药问道:“为何?”

    郎哥忐忑道:“百里青青那么厉害,万一我什么时候说错话了,她就提剑戳我怎么办?”

    李白药呵呵笑道:“好办啊,这一路上你别说话就行了。”

    郎哥担心道:“要是我忍不住说了,会如何?”

    李白药摇头道:“不知,你只与我们说话就行了,别跟剑仙说话就不会错了。”

    郎哥扣着手指说道:“劝不听你们三人,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

    郎哥笑道:“公子啊,若是我不小心说错了,百里青青杀我就算了,万一祸及公子如何是好?公子是做大事的读书人,万万不能因为我而死在这里了。”

    李白药揉揉郎哥的脑袋,笑道:“言之有理。”

    郎哥说道:“要不我们提前去玄空山,不等他们了。”

    李白药呵呵道:“也行啊,柳易两次不等我们三人,我们这回也不等他。”

    杜鹤离回头道:“真走啊?”

    李白药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朗声道:“烦劳百里姑娘告诉柳易一声,上回在栾涂县这小子不等我们,我们现在也不等他了。”

    百里青青点头,问道:“那天在风铃山上,你们主仆俩说了什么,怎么慌慌张张地下山去了?”

    知道百里青青没听到的李白药心中大定,低头呵呵笑道:“也没说什么啊!”

    百里青青笑容恬淡地问道:“没说我的坏话?”

    李白药抬头,可惜没见到挑眉横眼的刁蛮脸色,而是一脸恬淡从容。

    百里青青和李白药谈话的空当里,郎哥和杜鹤离也没闲着。

    郎哥教唆地问道:“杜公子,百里青青就在跟前了,不打一架啊?”

    武无第二,下山就被抢了风头的杜鹤离怎么看看百里青青都觉得心情不爽,又担心打不过折了面子,打哈哈道:“和为贵嘛你!”

    郎哥小声问道:“杜公子你是不是担心打不过?”

    杜鹤离抬手给了郎哥当头一巴掌,笑骂道:“就你他娘的话多。”

    郎哥哈哈笑道:“我说对了,杜公子才会生气。”

    李白药主仆和杜鹤离拍马离开,远行的时候,郎哥问道:“公子哎,我们怎么往南走了,真不去玄空山啊?”

    李白药笑道:“不去了,以后从赤岩山绕道去。”

    郎哥问道:“那我们去哪呀?”

    李白药抬头笑道:“就不告诉你,哼哼……”

    没能得瑟多大一会了,李白药轱辘似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百里青青露齿而笑。

    ……

    ……

    汝阳城中,束水郡白马书院的舒清浊进城之后,一不拜访故交,二不拜访亲朋,每日流连花丛之余,会在街上摆个小摊。

    大街上摆摊挣钱的商贩多了去了,舒清浊摆摊一不代写书信,二不买卖字画书籍,三不捣鼓吃食玩意,他不是为了挣钱,准确来说,舒清浊是每天从兜里掏钱往外撒。

    舒清浊每日请人给自己讲故事,讲好了就给钱,待遇丰厚,京城里大到穷读书人,小道轿夫都会来讲故事挣钱。

    这几日那些说书先生也不落脚酒楼茶馆了,在那些个地方只能挣些铜钱和碎银子,在舒清浊的小摊前却不同,大小铜钱和金锭银锭,只要故事讲得好,舒清浊给钱十分利落。

    京中之人挣钱的门路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舒清浊的摊前已经排了长龙了,舒清浊让五人共同讲解,他做笔记……

    小摊摆了十天后,舒清浊收摊了。

    好些来晚了的说书人在舒清浊摆摊的位置扼腕叹息,一股自己没了几千两黄金的失落,差不多让舒清浊忍不住多摆两天摊子了。

    收摊之后的舒清浊不再进青楼画舫,而是买了笔墨纸砚后闭门苦思。

    在闭门之前,舒清浊对严厉奇说道:“公子我要写一本旷世大作了,天大的事都他娘的别打扰我。”

    严厉奇抱拳回道:“保证不会。”

    严厉奇心想,这二十年来,公子好像是第一次认真做事啊,认真做事的公子,最有风流了!

    其间有个泼皮带着老仆前来拜见公子,严厉奇一剑拍了过去,铁剑铮铮作响,严厉奇见着老仆也不敢用力,拍了之后当即后悔了。

    ……

    ……

    原鹿郡有个中年读书人,面阔口方,身材高大,青衫抬手,大袖风流。

    读书人有人之地一步一脚印地行走,走出了远游士子的风尘仆仆,无人之处御空而行,遨游九天,颇具天人风姿。

    读书人先东入开阳郡,在穹庐书院停下后,读书人看了两天,不置可否,读书人又到鹤壁剑宗看了两日,在鹤壁剑宗山门上镌了几个小字。

    读书人一路往东走,进了厌次郡后,进苌楚宫看看,看到个姑娘,他觉得还行,露齿而笑。

    读书人继续东行,进了弘桑郡之后,读书人去了飒露山,清辉邀他上持道峰,他摇头,黄翎不喊他去素羊峰,他也没厚着脸皮去。

    读书人到了风铃山时,山上山下无人知道他来了,他也乐得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地数了一夜的青竹。

    读书人继续东行到了上艾郡,平流王世子等候多时了,读书人递给刘木枯一盒药丸,刘木枯接下后递给读书人一柄雨伞。

    读书人开口道:“好自为之。”

    刘木枯问道:“先生说我刘木枯,还是刘家?”

    读书人面无表情,说道:“都一样。”

    读书人北行入了河间郡,白竹城中,读书人对司徒青云的藏拙功夫表示肯定,又摇头看着那个青年书生李奉上,读书人北上红苕关,身披金甲的司徒赤云又在吃人肉了。

    读书人一步从红苕关跨到了重鹤关,走下城楼后遇谁都笑呵呵的。

    读书人本想进汝阳城,后来还是没去,坐船一路往西,堪堪到了麒麟关前。

    读书人跨过麒麟关头,在东皇城的破茶楼上喝着三文钱的大碗茶,看着楼下的宋客师一身黑甲,领兵北上。

    读书人东进了灵寿郡,本想给孙丹玺点东西,想想还是算了。

    读书人继续东行,到了束水郡后,一步一步地走到柳易跟前,一巴掌连拍了三人的脑袋,呵呵笑道:“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柳易大骂道:“神经病啊。”

    柳易深思后惊恐万分,他娘的他们骑在马上啊!

    百里青青眯着眸子,与迟重锋如出一辙,迟重锋下巴尖尖,她呢,老了可能会有双下巴哟!

    见了三人后,读书人扶额,转身南下,一步跨到了开阳郡,到了川龙山清风山寨那座无碑的坟前,破口大骂道:“老子就卖弄了,咋的,不服啊,不服干一架?”

    说话之后,书生嚎啕大哭,喊道:“先生啊!”

    孤坟寂寂无声,山风呼呼。

    读书人牵着衣襟擦干了眼泪,三步北上鲜卑,与先前的神通相比,步子极小,步伐极快。

    到了鲜卑的读书人看了很多山,才北上进入零丁,也不去柔然了,折身南下上了玄空山。

    玄空山有个老道修石梯子,一直从山上修下来,已经快到半山腰了。

    读书人上山之后,老道修梯子的进度慢了一半。

第四十章 离开

    玄空山下,沁水出水口两边。

    香烟袅袅,暮鼓晨钟,阵阵鸣声。

    沁水左边一侧,道观林立,几乎从山脚延绵到了山上,山下一座道观宏伟壮观,青砖碧瓦,飞檐挑楼。

    前面一座牌楼,高约二十丈,红墙黄瓦,建筑极为险绝,仿佛经了小小的风吹雨打,就会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牌楼进去是三条石板甬道,汉白玉砌就,甬道旁的草坪上,皆是被踩紧实的黄土,不见一草,只有孤零零的三四棵秋桂古树,足见香火之旺盛。

    甬道两旁一直延绵到山门,皆竖立一座座道家碑刻,柳易看了看,有些已经斑驳不堪,犹如百年老桂的树干,有些是新刻之碑,碑文清晰,有道歌,有道家经典子集,有传教经言,有证道飞升之语。

    甬道走尽之后,一座山门以汉白玉为基,楠木为墙,琉璃为顶,宣纸为窗。

    山门进去是道家众仙之殿,第一座为玄空山开山祖师爷仙殿,往后依次为三清,道祖……

    三人并未上山,再看了佛家这边,山下佛寺比道观寒酸了几分,也不遑多让,新扩建了一部分院子,隐隐有蓄势赶超之意。

    山下佛寺,四进佛院制式,进入佛寺大门后,里边是个巨大的院子,院子对头是置了个等人齐高的铜香炉,炉内大香小香燃烧长短不一。

    过了香炉后,左右两侧边道皆有佛偈,中间是天王殿,内供奉四大天王,金刚怒目。

    出了天王殿后又是一座院子,大雄宝殿阶下有四人合围的古树一棵。

    百里青青不想进大雄宝殿,王谢也在打退堂鼓,一人不进庙,柳易只在大雄宝殿门外看了看,内供奉佛祖释迦牟尼,陪供观自在。

    百里青青和王谢都不想走了,柳易也不在往前走,返身再从道观进门上山。

    黄泥山道上,昨夜刚下了场雨,柳易折了根树枝为行山杖,上前开路,问道:“百里姑娘,你害怕佛祖啊?”

    百里青青左手持剑,右手搭左手背在身后,轻声道:“佛道之争影响天下人的命运,懂了,就怕了。”

    柳易回头望了两人,笑道:“要不百里姑娘你走前面吧,不小心滚下山也有我们挡着。”

    知道柳易那点小心思的百里青青摇头,笑道:“差不多我也该离开了。”

    柳易停下身疑惑问道:“都上山大半天了,百里姑娘你不上山啊?就算不上山,走到半山腰,踩了石梯子再走不迟。”

    百里青青点头,问道:“走到了山腰的石梯子上,是不是还想挽留?”

    柳易摇头,笑道:“有些人要离开,留不住,至少我柳易留不住。”

    百里青青轻笑着点头。

    柳易尝试着问道:“可以不走吗?”

    百里青青摇头,问道:“不是说不留,也留不住?”

    柳易嬉笑道:“不想吃马肉,还不得死马当做活马医啊!”

    柳易将行山杖担在双肩上,双手搭在行山杖两头,问道:“不去看看玄空山?”

    百里青青转身望向山下的广阔天地,轻声道:“无熟人。”

    柳易感慨道:“看看你山水也好啊。”

    百里青青摇头,抬头看天,笑道:“看过了很多山,很多水,皆无故人远游归,不差那点了。”

    柳易索性也不挽留了,问道:“要去哪边?”

    百里青青答非所问道:“整点拿得出手的剑招。”

    柳易问道:“一剑三式那样的?”

    百里青青嗯了一声。

    柳易轻拍木剑,笑道:“过几天我做一把剑鞘。”

    百里青青捋了捋青丝,轻声道:“随你。”

    柳易不知道该说什么,百里青青是谁问一句,答不答看心情的性子,柳易不问,她也不说话,两相无言。

    王谢上山越走心情越沉重,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

    三人沉默良久之后,百里青青轻声道:“走了。”

    柳易将行山杖递给王谢,不再看百里青青,轻声道:“你是干大事的人。”

    一直仰头看苍穹的百里青青展颜,回眸一笑,轻声道:“你也是。”

    柳易惊愕道:“我?”

    百里青青不再耽搁,御剑上青天。

    柳易抬头,九天之上的黑点随之消失了。

    天上的百里青青哈哈大笑,黑衫飘摇。

    堪堪摸着五品境界的柳易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笑声。

    山上,打扰着老道修石梯的中年读书人没来由地轻声道:“这娘们上天了这么骚啊!”

    老道放下手中物什,甩手一巴掌,没落空,也没将读书人打疼。

    ……

    ……

    大沁京都汝阳城,五月天杨柳依依,沁水和琉璃河流水潺潺。

    端午节不但有龙舟,画舫也来凑热闹,几处水流平静的江上,真是热闹非凡啊!

    城中女子这几天让一本书给感动的不行。

    “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尘貌。”

    光此一句,就骗了无数多愁善感的女子们多少眼泪,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好句子。

    京中纨绔王子桢今天丢下了一众狐朋狗友,也给妹妹带了一本,名字叫《青冥记》,听了这个名字后,王子桢实在是提不起看一看的兴趣。

    王子桢与京中名叫杨直的泼皮不打不相识,今日王子桢摆下宴席,也邀了杨直一同参加,对这个年轻人,王子桢口言十分欣赏,至于他心里十分崇拜的事,他不说,自然无人知道。

    户部尚书王灿所住的王府,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进了七八个人,拥着一男一女进门。

    王家小姐王烟然乘着马车逛过几天江湖,没混出名堂的她当即没了逛江湖的兴趣,每日呆在秀楼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读完了那本《青冥记》,怔怔出神,不哭不闹不睡不吃一整天,满院的丫鬟都不知道小姐怎么了。

    王家兄妹二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端午节过后,王灿将二人禁足在了家里。

    同在京中的舒清浊大获成功,问道:“我写的文章如何?”

    严厉奇扳着手指道:“三月的李子,四月的桃,五月的杨梅,六月的枣,酸。”

    舒清浊叹气一声,自语道:“什么时候可以写雅俗共赏,人人爱看的文章啊!”

    严厉奇笑道:“听说清平城有个胭脂老板,不好好卖胭脂,捣鼓着什么武侠小说,清平城里识字的都爱看。”

    舒清浊哈哈大笑道:“他娘的,拜师学艺去了。”

    大沁的柱国大臣苏罗病了,沁帝体恤下情,恩准苏罗大柱国不再上朝,还派了五六个太医院太医长住苏家,专门负责医治苏罗大柱国。

    舒清浊临行前去见了苏罗,卧榻的苏罗请求道:“舒小子啊,苏爷爷求你件事呗?”

    舒清浊实在是装不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悲情来,笑道:“苏爷爷只管说,小子能尽力的自然是全力以赴。”

    苏罗翻了个身子,感慨道:“我苏家四百五十二口,九十四个男丁,都不成器,就重孙女苏蔫还行,你小子带上她,教教她吧!”

    舒清浊笑道:“苏爷爷啊,我们祖孙两人好像没什么交情啊?”

    苏罗睁眼看着这个江湖庙堂评价都不低的后生,笑道:“我不是去接你了呀?”

    舒清浊笑道:“带上就带上,先说好,童养媳还是童养妾得我说了算。”

    苏罗笑着点头。

    南党的领头羊呀,在安排后事咯!

    ……

    ……

    厌次郡清平城,有个长得极其俊美的公子哥正在敷面膜,满院子的仆人皆是女子,园中盆景绿树都收拾成了独特样式。

    公子哥是厌次郡中的胭脂老板,一盒胭脂十两黄金的胭脂老板。

    两年时间,厌次郡的高端胭脂供货都被他垄断了,手下掌柜的劝他进军汝阳城,打响了名头之后将生意做到九郡和草原四国,胭脂老板不答应,依然在做饥饿营销卖胭脂。

    胭脂老板给无数达官贵人送银子,他的家里,除了满屋子的女子,不让任何人再进这个家门,大多数人感慨这个年轻人会做生意不会做人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把银子送到汝阳城那些大官的府上了。

    年轻人最近在捣鼓着写书,好像叫什么武侠小说,卖的比胭脂便宜,只要二两银子,买的人多,看的人也多,胭脂老板说这个不是为了赚钱,就想写写书而已。

    年轻人想游历江湖,生意上的事又抽不开身,开始豢养江湖游侠做扈从,大把大把的银子丢出去,低声下气地去那些山门求人,也养了两个苌楚宫地外围弟子。

    胭脂老板有句名言说“老子做事有原则。”

    不论是在清平城里吃喝嫖赌还是打架斗殴,他都会给钱,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却不见他心疼,因为他有钱。

    有钱归有钱,胭脂老板既然是商人,自然逃不过商人的势利眼,他的钱可以自己糟蹋了,也可以赏给属下花了,但他从不做善事,他说过“有钱嘛,就该为富不仁。”

    最近地头蛇胭脂老板和过江龙孟烟尘在清平城大斗法,哗啦啦往外送钱,胭脂老板给达官贵人家的门房送钱,孟烟尘就能给达官贵人家老爷的老仆送钱,孟烟尘能将钱送到后院枕头边,胭脂老板就能将钱亲手交到老父母手里,你能送法曹,我就能送兵曹,你能送粮曹我就能送言官。

    两人谁也不服谁,他们经常坐一起喝茶吃饭,表面风平浪静,太平无事,手下人却在相互攻伐倾轧。

    整个五月过了之后,这场大斗法好像是胭脂老板赢了,胭脂老板将银子送到了郡守大人家的后院,孟烟尘给郡守送字画的时候,郡守大人不但没收,反而教训了孟烟尘一番。

    斗法分出胜败之后,元气大伤的两人竟然开始合伙做生意了,两方手底下的人都想不通,这么大的仇都能忍,还是不是男人啊?老大都称兄道弟了,他们自然也能冰释前嫌,开始劲往一处使,做起了双赢的大生意。

第四十一章 南方的袭杀

    段宝生没看到赤极峰上的枫叶似火,也没看到持道峰的六月飞雪,韩豆儿跟着师父去了素羊峰,段宝生再没理由待山上,这时正和迟重锋商量着要下山呢!

    风铃山家主迟重锋要在山上呆多久,这一山的老道小道都不会说什么。

    嘴损心坏的段宝生在山上呆的这段日子里,那些小道天天求着他讲些山下的事。

    现在倒好,落下了好多修行功课不说,还有几个都敢忤逆师父了,非说要跟成阴峰的师叔祖学那剑法,学成下山好和百里青青一决雌雄。

    既然韩豆儿跟着黄翎学道去了,迟重锋也想着还是下山去,不然每晚韩豆儿都在往赤极峰上跑,太分心。

    迟家家主既是因避难而下山,自然就不会让好事之人捕捉到踪迹,悄无声息地上山,也要悄无声息地下山。

    迟重锋打定主意会悄悄地离开,但礼数还是要到的,这一日正带着段宝生辞了赤极峰的戒律长老,长老让她别去云雾峰,扰了炼丹的话准会得一阵臭骂。

    飒露山上老一辈都是怪人,这么看的话,掌门清辉道人和韩豆儿的师父黄翎还算是好相处的了,迟重锋也不去素羊峰看韩豆儿了,而是直接上持道峰向清辉道人告别。

    二人越往持道峰上走越发的冷,二人本来还想上峰顶,可到了山门时,一老一小在门外在等着,老道拄着把竹枝儿做的扫帚,生机枯竭,粉雕玉琢的小道歪着身体提着水壶,气运较韩豆儿之前还盛。

    看到他二人,老道微微一笑,小道也不怕生,抬头打量着在山下声名远播的迟重锋,行礼道:“小道林砚见过风铃山家主!”

    迟重锋点头致意后,欠身向清辉道人行礼。

    清辉道人拖着扫帚在前带路,段宝生对林砚提着的水壶视而不见,迟重锋接过水壶提着,林砚哈了哈手,不是太冷,上山的头一年经常习惯性地搓手,现在也没改过来。

    清辉道人将竹制扫帚担在肩上,笑道:“师弟有了传人,迟家主功不可没啊!”

    迟重锋再如何自傲,也不敢在前辈清辉道人面前放肆,提着壶道:“韩豆儿早开了识觉,我见他时气运如山,雷劫之后半点不剩。”

    清辉道人点了点头道:“贫道知道,以那身气运为道的话,成就比我只高不低,没了那身气运,将来能走多远,贫道不好说。”

    林砚正想着师父怎么今天这么多话了,平时好像都是自己在说呢!

    清辉道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笑道:“我辈修道,大多是在自身结网而已,或者说是作茧自缚,修道求长生,求不死,也就是修个‘求’字,不是自我求真,是求仙人怜悯也。还记得刚修道的时候师父给我念了句‘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那时候听起来还心向往之,现在想想,修道好没意思。”

    迟重锋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闷声听着,不答话。

    嘴损的段宝生不知怎的又和林砚斗嘴了,两声嘀嘀咕咕地吵着,你来我往的互有胜负,好在林砚没有在听师父这骇人听闻的言论。

    下山的路上,段宝生好奇道:“林砚这小子不简单啊,天赋都快赶上我了。”

    迟重锋看着这个不要脸的男子,噎道:“清辉道人有眼无珠了?”

    清辉道人修为通天,段宝生自然不会说他的不是,打哈哈道:“仙长自有他的考虑。”

    人间六月,南方的大雨季节,大风吹倒了很多庄稼,农人冒雨在田地里忙活着,迟重锋和段宝生一人一匹马,撑着油纸伞在驿路上慢行。

    段宝生擦了脸上的雨水,大言不惭道:“你说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家主,怎么就一个人走江湖了,不过你放心,现在有我保护你。”

    迟重锋噗嗤一笑,也没说什么,这种人啊,你跟他搭话肯定就没完没了的了。

    大沁承平多年,打家劫舍的强盗有没有?有!迟重锋他们两人就遇上了。

    路边的草林里悉悉索索地窜出了五十来人,为首的拿着一口四十斤左右的大刀,长得五大三粗,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铜铃似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迟重锋和段宝生。

    左右两个汉子,一人拿着大斧头,头上系着条很久没洗过的汗巾,看着迟重锋咽了咽口水,一人拿着把短矛,穿着和其他人皆不同,蓝衫打扮。

    段宝生背着琴,怎么看都像是携侣游历的士子啊,那些世家子仗着三脚猫的武艺壮胆,大言不惭地说要如何如何保护佳人,种人啊,他们见得多了,有的还真死死地护着,然后就死了,有的撒丫子逃跑,然后被追着杀死了。

    在江湖上混,尤其是干占山为王的强盗这行,其实不需要多大的眼力劲儿,反正就要胆大,遇着人第一个提刀上去砍,下面的小弟才会一窝蜂地上去剁人,两刀砍完之后,手下人上去打得过,就再补两刀,打不过的话……风紧扯呼,大不了以后换个山头嘛!

    提着四十多斤大刀的强盗头领第一个冲了上了,抡起大刀就砸下去,刚才还说要保护迟重锋的段宝生好不犹豫地躲到了迟重锋后面。

    大刀快要砸到风铃山家主时,迟重锋以手掌“啪”地拍在刀身上,顺势侧身。

    一刀不中,头领诧异了一声,心想难道碰上了行走江湖的扎手点子,踢铁板上了?

    头领也不退回,手腕一扭,反手持刀锋又向着迟重锋齐腰外砍。

    迟重锋不挡,诱敌地退了几步。

    那些喽看不出这是诱敌之计,哇哇地一拥而上

    嘭嘭嘭……

    毫无疑问,五十来人不一会儿就被迟重锋拳打脚踢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着。

    三个匪头子转身而逃,迟重锋也不在意三个小蟊贼。

    段宝生从草丛里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竖大拇指夸赞道:“厉害!”

    段宝生还不忘踢了踢旁边躺着哀嚎的那个土匪。

    唰啦唰啦……

    逃命的三个匪首在草丛里穿梭着,拿着斧头的汉子干脆丢了斧子,扶着膝盖“嚯哦嚯哦嚯哦”地喘气。

    另外两人也歇了下来,男子蓝衫被草划了絮絮缕缕,脸上也是血口子,暴走的他咆哮道:“这小子前几次都不出错,这次怎么回事?”

    拿着大刀的大哥吐了口痰,不耐烦道:“他妈的,赔本了!”

    大声喘气的汉子缓过来了,说道:“大哥二哥,我看到那小子在装死。”

    “他娘的!”匪首骂了一声,吐了口浓痰,跑累了的痰又白又浓,没吐出去,长长地挂在他胡子上,“他娘的!”汉子又骂一声,用手扒拉着抹在了野草上。

    迟重锋走近众匪,正想逼问。

    咻……

    飞剑投胸而过。

    迟重锋跪地,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撑地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她慢慢抬头,口里流出一丝丝的血线,迟重锋啐了一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土匪堆里缓缓站起的人。

    段宝生看着刚才还在地上哀嚎的绿林强盗慢慢站起,他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然后是惊恐,最后是恐惧,他回头一看,迟重锋已然中剑,嘴里鲜血如红线般落在地上。

    段宝生不知哪来的勇气,捏着拳头站在迟重锋身前,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可他的拳头捏得很紧,双眼变得通红。

    绝对实力面前,勇气扭转不了胜负,至少一个人的勇气不行。

    那人抬步前冲……

    嘭……

    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段宝生肚子上。

    段宝生不自觉地弓腰,但依然死撑在迟重锋前面,一步不退。

    那人见一拳不倒,双手向上一捧,“咔嚓”下巴骨裂的声音,快速收手,左手成掌抚在右拳上,右手以肘击在段宝生第一次受创的位置,支撑不住的段宝生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胜负毫无悬念,段宝生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没有气机流动的杀手最可怕,飞剑洞穿了左胸之后,迟重锋依然感觉不到气机流动。

    这种剑技一般只是一生入气无望的武夫才会练,这一手刺杀太极境高手也不是不可能,本就重在出其不意,脱手剑技刺杀往往九死一生,若是一剑不中,只能逃遁,还不一定逃得了,中了,毫无意外。

    迟重锋死死盯着杀手,她不动,他也不敢贸然进攻,这一剑是实打实地穿了左胸,想着穿胸而过,杀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杀手一直耗着,耗到她油尽灯枯,除非她心在右边,否则安能不死

    “嗯?”杀手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正准备扑草而去……

    迟重锋轻笑,唇上的鲜血如同胭脂,笑无声,却祸国殃民。

    迟重锋如同疯子,对胸口的血流如注全然不顾,强提气机拔地前掠,

    双手成掌一合,闷声拍在杀手两耳上。

    迟重锋提膝,“嘭”地撞在杀手的肚子上,这时杀手才闷哼一声。

    力竭的迟重锋坠地,可她仍然强撑着身子不倒,用模糊的凤眼扫了扫四周,没有看到重伤的段宝生。

    杀手受了两下重击之后,大脑摇晃,耳朵嗡嗡作响,腹中更是绞痛非常,他强撑着一股意志力,不让自己昏厥,正准备向着迟重锋掠来。

    迟重锋顾不得段宝生,毫不犹豫地扑草,捡了杀手的长剑,飞掠而逃。

第四十二章 救命

    苌楚宫位于厌次郡腹中,多年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小镇平日里也就一两千人,大多是苌楚宫的佃户,时不时也有来苌楚宫比剑的江湖人,不过那只是少数。

    大门大派开销何其之大,苌楚宫不能光靠着小镇一千多的佃户养活,也在各处有些生意店铺什么的经营帮补着。

    最为挣钱的商队生意苌楚宫当然不会落下,一可以赚些银子供门派开销,二也可以增加门派弟子的见识。

    剑冠解三秋自然不会去做送货押镖的活计,苌楚宫每年六月左右,就需要有嫡传弟子下山去,干的不是什么好差事,得罪人的活儿,解三秋从风铃山回来后很不幸,就捞了这么个行当,催促各商铺纳银呢!

    这不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各地店铺商行的贡银也该有人送来了,解三秋刚到各县把上一年的租银收了回来。

    解三秋刚回到宗门,又听说苌楚宫里到草原做生意的商队已经离宗门不远了,解三秋又骑着马出门。

    宗门里每年都会到弘桑郡收购几万匹丝织绸缎,过了年之后,商队就不用再去弘桑郡绕一圈,而是可以往西走,到开阳郡再收些笔墨纸砚、糖果等玩意儿,往北渡了琉璃河,由灵寿郡进入草原四国。

    若是货物能在鲜卑就倾销一空的话,商队也会再回来灵寿郡和束水郡再收些东西出关倒卖。

    不过这也是好多年不曾发生的事了,各大商队竞争激烈,地处南边的苌楚宫也被打压得厉害,没能在大沁九郡站稳脚跟,只得到哪刀口舔血的危险地儿去讨生活。

    商队从弘桑郡回来,这是多年以来的定例,从鲜卑进了高车,高车北上柔然,再南下进入上艾郡的走马关,若是到了走马观都不出差错的话,也就算平安回来了。

    以前商队还走河间郡绕一绕,自从司徒布景世袭了河间王之后,行商门哪敢再走司徒家世代镇守的河间郡,掉钱眼儿里的司徒家雁过拔毛,没几个商队经受得起。

    中原商队从草原带马匹回来倒卖是惯例,关卡以马抵税也是常事,边境关卡稍贵,大关的话大多是十抵一,或者十五抵一,小关二十抵一也是有的。

    河间郡粮多马少,占着是回汝阳城的近道便利,河间四关关税一涨再涨,去年就变成了五抵一了,也就是五匹马得留一匹在河间郡,几个商队经得起这样的消磨?

    现在大沁商队都学滑溜了,宁愿绕道上艾郡也不走河间郡,毕竟上艾郡公道,多年来都是十五抵一。

    刚刚回来的解三秋身心俱疲,骑马也不快,天色已是黄昏之时,太阳蜡黄蜡黄的……

    “解三秋救我!”

    马上的解三秋顿了顿身子,回头只见有人高高跃起,分明是个男人,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解三秋借力于马,倒掠回去双手十指相扣成拳。

    嘭……

    结实地打在那灰袍打扮的汉子身上,那汉子被这一拳打得倒飞了出去,解三秋这才看到逃了近半月的风铃山家主。

    脸色蜡黄,云鬓散乱,身上的黑色袍子被草划了破破烂烂,嘴唇因高烧起了满是水泡,胸口的伤结痂了又裂开,如此反反复复,早已流不出血来,修长的手指上也有些草划的伤口,指甲里尽是泥垢。

    曾经风光无限的风铃山家主,就那么隐蔽地歪躺在路边的枯草下,早没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解三秋手足无措,救人他倒是会,救女人,他没救过,想着也不会。

    想把迟重锋送回宗里,可望了望路上,那马早被他借力给蹬跑了,回去的路啊,远着呢!

    解三秋解下棉质白袍子罩在了迟重锋身上,抱起风铃山家主时,解三秋不自觉的“嗯”地上升调哼了一声,心里想着完了,醒来肯定饶不了我的,小时候师妹最不喜欢他抱怨她重了。

    走了三百步之后,解三秋手酸了直发抖,感慨道:“我这小身板啊,以后娶媳妇儿了怎么办!”

    他听说了,女人最受不得别人说她胖,就算是自家男人说也不行。

    迟重锋这半月以来,第一次可以这么安心,迷迷糊糊地睡了。

    解三秋自认为走得挺快,可依然被苌楚宫的商队赶上了。

    看着商队越来越近,抱着迟重锋的解三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商队有三百多人,骡马六七百,不过解三秋看这阵势,应该又增了六七百了,远远地就看见黄烟滚滚。

    骡马随时都驮着货物,行商行商,“行”是走得远,“商”是买卖大,苌楚宫生意不算大,就做些小买卖罢了,估摸着那件盐粮生意也快做成了,那时商队还可以再翻一翻。

    既然做了行商,那就没有让马骡闲着赶路的道理,这不也满满当当地驼着东西回来,大多都是肉干和毛皮,这东西在大沁南方可是稀罕物啊!

    货物值不值钱不是大事,大事是再低贱的东西都有人买,商队里最在理的一句话:“沙漠里的荆棘到了束水郡也能卖出好价钱,就看你遇不遇得到买主了。”

    商队里吴钩走在最前面,解三秋看着他回来了,本来想着安慰几句“幸苦了劳累了”的话语。

    吴钩却是开口就没句好话。

    骑在马上的吴钩看见大师兄抱着个女子,奚落道:“哟嚯,大师兄,小半年不见就干起了这种勾当了啊?”

    吴钩比解三秋略小几岁,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路上劳累,风尘仆仆,绿色的袍子也好久没洗过了。

    解三秋也不觉得尴尬,回道:“风铃山家主。”

    吴钩惊叹道:“有福气。”

    解三秋面色愁苦道:“有个屁的福气,要是让师妹看到,还不得把我掐死!”

    吴钩无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笑道:“那师兄只能自求多福了。”

    解三秋依然不死心地问道:“真不救救我?”

    吴钩微笑着摇头:“不救。”

    解三秋痛心疾首地咆哮道:“我可是你师兄啊!”

    吴钩呵呵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看着走交情的路子行不通,解三秋咬了咬牙道:“五两?”

    吴钩得瑟道:“我自己都在路上捡了匹马,差你那五两十两的?”

    看着自己都出到五两银子了,他还不答应,素以温文尔雅的解三秋放狠话道:“吴钩,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吴钩依然高坐在马上,笑问道:“大师兄,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解三秋好奇问道:“那我该怎么求?”

    吴钩说了那句他不知说了有多少遍的话:“生意不成仁义在啊,有事咱好商量,我先出个价,你还一句。”

    吴钩伸出三个手指:“三百两。”

    解三秋一脸惊讶道:“三百两?狮子大开口啊!”

    对于师兄脸上惊讶的表情,吴钩报以一笑,轻笑道:“大师兄你这是夸狮子呢,其实狮子张口没这么大。”

    解三秋定了定神,还价道:“五十两。”

    对于师兄的白痴话语,吴钩忍不住了,咆哮道:“五十两?你会不会做生意啊。”

    解三秋往上将迟重锋抱高一点,问道:“你这出价不怕被人砍死?”

    吴钩反问道:“你这还价不怕被人砍死?”

    解三秋轻笑道:“我有剑!”

    解三秋本来想扬扬绵柳剑,可抱着风铃山家主,他也抬不起手。

    吴钩报以同样的表情轻笑道:“我有人!”

    吴钩指了指已经走远的商队。

    看着商队走远,吴钩也不打算和解三秋在这纠缠,问道:“我说大师兄,生意还做不做嘛?”

    解三秋沉吟道 :“做啊,怎么不做,只是这价……”

    吴钩扯着马鬃,漫不经心道:“师兄,其实这已经是行情价了,快决定吧,不然我走了,你就算想出三千两,也没人帮忙。”

    解三秋挣扎了一会儿后说道:“算了,我也没钱,不做了,我偷偷地去。”

    吴钩拍了拍马脖子,看着师兄解三秋笑盈盈地说道:“师兄,没看到我的马啊!”

    “唉……”解三秋那时单想着求助,哪会料到被阴啊?

    解三秋轻声道:“那我要匹马就行!”

    生意来了,吴钩瞬间来了精神,摇晃着两个手指,笑道:“二十两。”

    气坏了的解三秋摸了摸怀里,将银锭抛给吴钩,干笑道:“就十两,另外十两算是我欠你的。”

    吴钩接过银子后眉开眼笑,抱怨道:“什么算是啊,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说着吴钩下马,把马让给师兄解三秋。

    解三秋抱着迟重锋不好上马,说道:“吴师弟,你先帮我抱着迟家主,我上马了你再递上来给我。”

    拉着马缰的吴钩冷冷道:“那得交银子,至少五两。”

    解三秋摇头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吴钩一看生意没成,重新定了个价,笑道:“五分?”

    解三秋蹬地借力上了马鞍,那马受了惊吓,两人一差点摔下马来。

    吴钩放了缰绳,肯定也追不上商队了,慢悠悠地走着。

    解三秋追到商队时也不了马,爽朗地说道:“我先走一步了!”

    从小在苌楚宫长大的解三秋自然知道小镇哪条巷子人少,哪条路是土道。

    天黑后镇子里万籁都寂,马蹄声就显得格外清晰,走石板路上马蹄声太大,要是被发现了,麻烦就大了。

    好多人知道他回来了,尤其是她,现在肯定在守株待兔呢。

    疲惫的风铃山家主还未醒来,解三秋也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坠马。

    小巷子里屋檐低矮,他们只能弓着腰。

    左转右拐地到了苌楚宫门口,解三秋不敢走正门,必然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解三秋把马拍了从正门而去,自己带着迟重锋翻墙而入。

    当解三秋抱着迟重锋“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自个儿屋时。

    门外一声“师兄你回来了啊!”

    来人着实把解三秋吓了不轻。

第四十三章 一身袍子引发的事

    解三秋将风铃山家主放在了床上,打哈哈道:“回来了回来了,师妹这么晚了还不睡?”

    女子也不进门,笑道:“其实也不晚,商队回来了,我也忙着张罗接待。”

    女子朝着屋内看了一眼,问道:“你床上躺的是谁,男的女的?”

    解三秋不知如何作答。

    女孩进门点了蜡烛,一看躺在床上的是女的,激动地问道:“她谁呀,怎么放你床上了?”

    解三秋解释道:“风铃山家主,快去叫师父来。”

    小小年纪就操持着宗门里吃穿用度的万筠斜听到师兄说是风铃山家主后知道事情的轻重,好奇地看了看迟重锋,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问师兄,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果断出门找师父去了。

    解三秋也想招摇过市地把风铃山家主救回来,可迟重锋昏睡着,他也不知道年轻的家主是怎么个意思。

    若是平日里,风铃山家主出行必定是大摇大摆的,这次却是悄无声息地跨了一郡都没人知晓,事出无常必有妖。

    救起风铃山家主时,解三秋心想前几个月传说要入宫当妃子了啊,怎么就来到我苌楚宫的地头了?

    其实解三秋不像外界传的那样,除了练剑啥也不会,至少救起风铃山家主时,他就能联想到很多:

    皇帝有个私生子在汝阳城里晃荡着,这种事平头百姓可能还不知道,说不定太子爷死了都快一年了,这种国家大事他们也蒙在鼓里,还天天念着储君是如何的爱民如子呢!

    对于朝中发生的事苌楚宫一早就知道了,苌楚宫还知道今年大柱国的病越发重了,沁帝去看了两次,宫中御医大半在罗府住着呢!南北两党都在拉外援,狼子野心,总想着左右朝局。

    苌楚宫在山下势力方面比不了风铃山,可苌楚宫也是大沁境内前十的武道宗门,自然有它的消息渠道,否者每年送出去那么多的金银古董不是白花了?

    苌楚宫以武立宗,宗门里的人就会练剑,其他啥也不会,要不是出了个吴钩,缸里都快舀不出粮了!

    当然这样说是有些夸张,苌楚宫这两年实力蒸蒸日上,外有解三秋行侠仗义扬名江湖,内有万筠斜操持张罗,还有个财神吴钩为宗门殚精竭力,日进斗金。

    可苌楚宫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朝中无人,消息总是慢了半拍,比如迟家发生变故这事儿,若不是凑巧救了迟家家主,苌楚宫指不定还要蒙在鼓里多久呢!

    万筠斜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换了一身白色衣裙,一路上师父长师父短地说着,身后六十多岁的老人,正是女孩和解三秋的师父,苌楚宫宫主刘璃,老人刚换的黑袍雍容华贵,紫髯稀疏笔直,头发有些斑白了,也不听徒弟说话,一路跟着徒弟进了解三秋的房间。

    大家族的女儿都有些忌讳,迟重锋算是官宦之女,也算是江湖儿女,又是迟家家主,抛头露面也是常有的事。

    苌楚宫宫主刘璃吃不准的是迟家忌不忌讳把脉这种事儿,凡事小心些总没错错,听到消息的刘璃马上安排万筠斜去找个女大夫来。

    自古民间懂些偏方的女人是不少,但不现实,那些一是太远也接不来,二是苌楚宫也不敢大意,医的不是寻常人寻常伤,万筠斜也不敢随便找个敷衍了事,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要找个女大夫也是难事,苌楚宫宗门里的人也就四五十个,收纳的大大小小客卿闲人却不下两百,万筠斜首先就命人去客卿里打听。

    江湖儿女学医的是没有,用毒的高手不少啊,用毒的更担心被毒死,她们也会学些解毒的法子,先找来给风铃山家主解了药毒才是要紧。

    刘璃和万筠斜进门之后,刘璃看了眼风铃山家主,师兄妹两人在闲聊着,解三秋听见银铃声响,抬头一看,进来一个快到四十的女子,身量比一般女子矮些,身材较之纤细倒是显得丰盈,以丰满而评又觉着单薄,女子头上戴着银铃,深蓝的袍子上也挂着许多银饰。

    那女人欠身行礼道:“南疆陆枝拜见宫主!”拜完刘璃之后,也向着师兄妹微微欠身。

    瓜子脸虽然保养得极好,岁月也在她的话语里留下了痕迹,声音透着媚意。

    刘璃点点头作还礼,解三秋和万筠斜起身还礼,解三秋眼观鼻,鼻观心,万筠斜也毫不失礼。

    礼毕后师兄妹对视,解三秋下巴轻轻动了动,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师妹“你要学着点”。

    万筠斜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鄙视,恶狠狠地回瞪了师兄一眼。

    陆枝忙着瞧病人,没有看到他们师兄妹俩的眼神交流。

    陆枝沉吟着把了把脉,起身回道:“这位小姐自有神药护体,也不是多大的病了,不过气血流逝太多,导致了体虚息弱,再加可能连日颠簸劳累,才惹得热毒衍生,高热不退,只需清理缝合伤口,在用些寻常伤药内服外用,不过最快也要一年才可痊愈,在苌楚宫的的丹方圣药面前,奴家也就不献丑了,只写些祛热的方子。”

    缝合伤口时刘璃和解三秋自然得回避,小院里就他们师徒两人,黑袍的刘璃背着手看天,说道:“这事做了就做了,是利是弊还真不好说。”

    解三秋屁股坐在石凳上,与在风铃山时的行正坐端不同,坐没坐像,后背歪在石缘上头枕着石桌,不接师父的话。

    刘璃转身望了懒散的徒弟一眼,问道:“百里青青入太极境没有?”

    仰着头的解三秋不自觉地张着嘴巴,懒洋洋道:“师父啊,你早就问过了。”

    刘璃不太确定地问道:“我问过了?”

    解三秋无比确定地说道:“问过了。”

    下雨了,师徒二人在门外屋檐下避雨,解三秋穿着白色底衫觉得有些冷。

    解三秋干脆起身,准备去屋里添件衣服,走到门前,端冷水的端热水的丫鬟进进出出,他悻悻地回到檐下,雨停之后师父已经离去了。

    夜深了,他的屋子依然被占着,解三秋搓了搓冻僵的身子,明天肯定又是一场大雨,这几个季节啊,老天爱哭。

    解三秋搓了搓身体,喊道:“哎,小桃啊,你再回去一趟,拿身袍子来。”

    名叫小桃的丫鬟咯咯直笑,转身回去解三秋屋里,不一会儿就给解三秋拿了件袍子,月色灯笼下,解三秋一看袍子抽搐着脸,“这不是去年师妹送他的生辰礼物?”

    解三秋心里想着黄绿色铜钱花圆领袍子,穿起来要多土财主就有多土财主,太难看了。

    解三秋披着袍子,也不伸手到袖子里,央求道:“小桃啊,可不可以换一件啊?”

    小桃笑盈盈地说道:“我进去的时候说,‘大公子在外面说要件袍子’,大小姐就让我拿这件来,说这件热乎,刚才二公子回来的时候,还央求着大小姐赶着给他做一身呢!说是那身在半道上穿坏了。”

    解三秋陪笑道:“这身热乎这身热乎……”

    去年的时候,万筠斜给他做了身袍子,就这件黄绿色铜钱花圆领的袍子,解三秋穿了一天,那天苌楚宫里上到师父刘璃,下到丫鬟仆役,都围着他哈哈大笑,喉咙都笑哑了。

    吴钩的生辰在正月,过了生辰之后又要出去了,万筠斜也给他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说是犒劳一下子吴钩。

    吴钩拿着袍子感恩戴德,整天追着说“谢谢师姐谢谢师姐……”

    倒是把万筠斜折腾得烦了。

    解三秋心里哀嚎,今晚肯定睡不上自己的床铺了,他披着袍子往外走。

    解三秋嘀咕道:“吴钩那小子不是喜欢这‘漂亮’的袍子吗,送他得了。”

    “送他?不可能,不是还欠他十两银子嘛,这个肯定能顶十五两了!”

    披着黄绿色铜钱花圆领袍子的解三秋敲响了吴钩的房门。

    吴钩惊醒地问道“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

    门外的解三秋吸了吸鼻子答道:“解三秋。”

    吴钩问道:“师兄?收足迹呢?”

    收脚迹是厌次郡的俚语,传说人死了之后的好几天里,死者的灵魂依然会在阳间晃荡,要到他生前走过的所有地方把他的足迹收回来,才可以顺利的转世投胎。

    对吴钩的毒嘴骂舌解三秋也不生气,笑道:“你不是喜欢那身铜钱花袍子吗,我正想送你呢!”

    听到说袍子,屋内的吴钩翻轱辘爬了起来,开门道:“有这等好事?”

    解三秋窜进屋子里笑道:“要是能换一身也好。”

    吴钩指了指墙角道:“左边那个木箱子里,你爱哪身你就挑哪身!”

    “我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能不能挑右边的箱子?”解三秋嘴上商量着问道,人却已经走向了右边的木箱子,正准备打开呢!

    吴钩把他拉了回来说道:“就左边的,爱换不换,还有,只准拿一身!”

    解三秋商量道:“好好好,一身一身,不过我这好料子至少值二十两啊,要不白天欠的那十两一笔勾线了?”

    被他烦的不行的吴钩早已清醒,仍然装作迷迷糊糊地回道:“一笔勾销一笔勾销……”

    得了准话的解三秋随便在左边箱子里拿了件袍子,就被吴钩推着出去了。

    屋外的解三秋把拿来的袍子披着,小了大半截呢!大概十五岁孩子穿的衣裳,他依然开开心心地回自己院子。

    屋内的吴钩一改迷迷糊糊的样子,脸上带着奸诈的笑容,想着明早的好事儿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整夜没睡着的吴钩起了个大早,他就算有一肚子坏心思,也不会去两头当坏人,只是跟着师父和师妹一道来看望风铃山家主。

    路上随意地问道:“回来的时候我见师兄把袍子盖在了迟家主身上,昨晚又占用了他的屋子,也不知有没有冻坏?”

    万筠斜不疑有他,回道:“他支使小桃来屋里拿身袍子,我就让小桃把去年我做的那身拿去了。”

    按理来说,迟重锋原该昨晚就移到万筠斜屋里,或者新收拾一屋给她住着,可伤口须好好养,宜静不宜动,也就留在解三秋屋里住了。

    今早昏睡了一晚的迟重锋已经醒来,依着苌楚宫里大夫的意思,需要人慢慢扶起来活动活动。

    当师徒三人赶到的时候,风铃山家主正和解三秋在石桌旁聊着天呢!

    迟重锋换下那穿了半月的黑衫,着了一身杂色衣裙,小了一号,应该是万筠斜的衣裙。

    青丝儿随意挽着,无簪无钗盛在素雅,眉不画黛而呈色,口不抹丹似朱笔,颊不敷粉而白如霜雪,遗世独立如陆地神仙。

    在外守了一夜的解三秋着了风寒,对这胜过银装素裹的美人视而不见,只坐在石凳上把头埋在双腿间,身子紧紧地裹着昨夜换来的黑袍,这袍子看上去就一点也不热乎,也不能挡蚊虫。

    吴钩也的确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儿,生意上的事能做到皆大欢喜可不容易,但着了风寒的解三秋勒着袍子依然喜喜欢欢,半点没有亏本的低迷神情,他也兴奋得一夜无眠。

    刘璃问了风铃山家主几句,无非是好些了没有?需要什么吃的玩的随时找他,在这好好静养,苌楚宫会派人给风铃山递信儿……

    客套完了之后的刘璃“识相地”离开,说是去打发几个丫鬟来跟前伺候着,解三秋的屋子也要被占用一段时日。

    虽说同样是一宗之主,但迟重锋到底是小辈,属于年轻一代的江湖才俊,刘璃自己在的话,他们说话反而拘束了。

    离去也好给自己徒弟和迟家家主好好攀攀交情,他哪里知道,大徒弟剑意是不俗是真,练剑练傻了也是真,聊天也不会。

    在刘璃刚走后,解三秋笑道:“也不用谢我,迟家家主欠我苌楚宫两回人情了。”

    迟重锋不答。

    女人相妒,万筠斜不爱和迟家主聊天,长得高长得漂亮了不起啊,还不是有这么大个疤。

    万筠斜完全能想到洞房花烛夜欲行周公之礼时,宽衣解带后就着昏暗的烛光下,拳头大的疤肯定会把自家男人吓了瘫软!

    生下来就掉钱眼儿里的吴钩,眼里就只有白花花的银钱,常人一般说着“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的时候,肯定就会说别人最不想听的话了。

    吴钩说道:“迟家主,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

    万筠斜问道:“吴师弟,商队的银子入了公中了没有?”

    吴钩不搭师姐的话,自接着先前的茬说道: “您说您在我苌楚宫养伤每日花销……”

    把头放在双腿间的解三秋抬起头来向吴钩使眼色,吴钩装作没看见,接着道:“得记账上吧,汤药的话昨晚就去了好多银子,他们也没记,不过……”

    万筠斜问道:“吴师弟,马喂了没?再不喂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吴钩想着那马还没喂呢!也不请辞,自离去了,一路上还大声说道:“不过既然那时家主未醒,就算记了也做不得数,我吴钩做生意向来堂堂正正不打马虎,以后的日子里所有花销我记账上了啊!家主伤好后离去我不管,银子的事您也别操心,不用风铃山送来,我自个儿辛苦一趟,自去取去。”

    万筠斜恨恨地瞪着远去的吴钩,不好意思回头看风铃山家主。

    解三秋又羞愧地把头埋在大腿上。

    见风铃山家主不答,去而复返的吴钩还想再说一遍。

    迟重锋道:“我知道了。”

    吴钩转手双手抱拳,“爽快!”

    风铃上家主迟重锋不作表情说道:“银钱花销确实该算清楚。”

    ……

    ……

    苌楚宫剑主刘璃离去之后,不一会就来了十几个杂役,进屋把解三秋平日里常用的东西挪到别的房间,万筠斜也张罗着给风铃山家主买些贴己的常换衣物及其屋内的各类陈设摆件。

    问完风铃山家主后,万筠斜忙安排着人去采买,而回避的解三秋和吴钩两师兄弟也回到石桌旁。

    吴钩以昨晚解三秋的姿势仰躺在石桌上,轻声道:“师兄,给我五十两,昨晚的事一笔勾销。”

    听着吴钩的话语,解三秋一脸疑惑,问道:“这吝啬鬼不会想反悔了吧?”

    迟重锋歪了歪头,一脸疑惑。

    吴钩说道:“师兄,你猜猜早上来的时候我和师姐说了什么?”

    解三秋一点也不好奇,也不想问。

    “其实呢,也没说什么,昨晚你不是脱了袍子在外面呆了一夜吗,我就随口说道:‘回来的时候我见师兄把袍子盖在迟家主身上,昨晚又占用了他的屋子,也不知有没有冻坏?’”

    解三秋也有些疑惑,问道:“吴师弟是要唱哪出啊?”

    吴钩也不管他,笑道:“师姐和我说:‘他支使小桃来屋里拿身袍子,我就让小桃将去年我做的那身拿去了。’”

    吴钩数着手指笑道:“早上师姐竟然忘了问你怎么穿了身黑色袍子,看来待会我得提醒提醒她。”

    风铃山迟家家主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他们师兄弟在说些什么,也插不上话。

    解三秋把吴钩推了出去,低声道:“师弟……有事好商量啊……”

    苌楚宫的大厅内,安排好所有事的万筠斜揉了揉眉心,一宗七八百号人的吃穿用度全都靠她张罗,这差事确实为难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了。

    苌楚宫宫主刘璃痴心剑道,平日里并不管杂事,也就由着万筠斜折腾。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这等管家的本事,开始时万筠斜也做了好些错事。

    好在这姑娘爱学,跟着各地的帐房掌柜的请教如何算账,也跟着商队镖行学些江湖规矩。

    苌楚宫没有稳固的官家靠山,极少与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官打交道,万筠斜也就少了这点历练。

    所以宗内大小事务还得按江湖规矩来,苌楚宫大小客卿闲人奉承她张弛有度,说到底她啊!也不过是个江湖上还算会办事的野丫头,匪性犹存。

    说是张罗着给风铃山家主买些贴己的常换衣物及其屋内的各类陈设摆件,其实这不过是离开的借口而已,苌楚宫每年进银子不少,可出银子更多。

    那些孝敬银子也准备着要递上去了,官家的银子,都是赶时节不赶年关,现在出了银子,那些官家九月再收些银子,一栋宅子不就有了,年关再送去的话,热脸贴上热屁股,谁稀罕你的热脸啊,山下不给面子,宗门运转将受到大大的掣肘。

    收罗上来的银子十去其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的万筠斜觉得像是从身子上割肉一样的疼。

    外人只知道苌楚宫商队如何的日进斗金,可哪有人关注苌楚宫的人马折损。

    今年高车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商队到了境内突然遭遇袭杀,丢了一路上收来的货物算是要紧,可折了百十人和马匹,万筠斜心里真的在流血。

    商队回来时依然浩浩荡荡,不当家的宗里人,有几个知道商队出了变故?大宗要维持大宗的面子,好些生面孔都是临时雇来凑数的呢!

    万筠斜胡乱地喝了口茶,不顾形象地躺在椅子上。

    解三秋回来时,万筠斜有空去堵他一整天,可这姑娘啊,一年也没多少闲时,那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

    也就在师兄面前,万筠斜依然保持着翩翩少女的心态,在了外人面前,万筠斜是对自个儿都下得去手的狠角儿!

    比起万筠斜的苦,吴钩好像轻松很多,不过是刀口舔血而已。

    商队穿山过卡哪个不要钱使?到了言语习俗不通的蛮人之地,稍不注意就被追杀也是常有的事。

    对十六岁不谙人情世故的的孩子来说,这也是天大的难事。

    解三秋爱做那一苇渡江的逍遥事,可他哪里知道?那些给他写诗的书生,念他入骨的欢场清倌,哪个不从宗里拿几百两银子?

    办完事的万筠斜又回到了小院,只有风铃山家主一人,俩师兄弟也不知去哪了。

    高高在上的两个女人好像没什么好聊的,小院里气氛很尴尬。

    好在时间持续不了多久,那对活宝又争争吵吵地回来了。

    “师姐!”外面传来吴钩的大喊声。

    先闻声后见人。

    吴钩衣衫不整,就穿着身白色内衫。

    解三秋在后面拉拉扯扯。

    万筠斜问道:“何事?”

    两人打哈哈道:“啊哈,没事没事!”

    先前在院外的时候,吴钩穿了件不合身的铜钱花袍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正是解三秋昨晚披着的那身。

    吴钩想着还有斡旋的余地,低声演绎地说道:“师姐,师兄把这袍子换给我了,我本来不想交换,又怕他扔了,我才答应跟他换的!”

    解三秋在他身后拉扯着想要解下那衣衫。

    吴钩大声喊道:“师姐!”

    解三秋恶狠狠地说道:“成交,算你狠!”

    吴钩哪有先的急切着想往院里走的样子,悉悉索索地脱了那身铜钱花袍子,进了院子后就是迟重锋和万筠斜看到的那一幕。

第四十四 公然抢人

    柳易和王谢在玄空山呆了很久,都到七月了,依然无人问一句,两人渴了饿了就到大饭堂吃喝,白吃不要钱。

    柳易每天拿着木剑比划之余,也会在山上瞎逛,看看百璃姑娘不敢上的这座山到底有什么格局,有什么门道?

    山上与山下不同,山下以沁水为界,佛寺道观基本各占一半,山上则是道观大套小,一套接着一套,生生将佛寺挤到了犄角旮旯里无法喘息。

    山上道观门外石梯千踏万踩,已经变得光滑似镜,山门更是被一人接一人抚摸的汗渍涂抹成了黑色,大殿门内坐着个老道,卖些香火,顺带解签算命。

    柳易进门后看到头发斑白的灰袍老道士,问道:“你这里的签灵不灵?”

    老道抬头,用袖子擦干案上的哈喇子,使劲抹了把脸后才正眼开柳易,笑道:“贫道的签啊,没有不灵的。”

    柳易听了后笑问道:“多少钱一签?”

    老道咧嘴笑道:“嘴里有几颗门牙,贫道收几文钱。”

    柳易见到老道嘴里三颗黄黑色的老牙,轻笑道:“三颗门牙。”

    老道擦着竹签筒子,轻笑道:“是了,门牙越来越少了,还好肚皮也越来越小了。”

    柳易在案桌上放了三文铜钱,伸手抽了一签,他也不看,递给老道。

    老道拿着凑近看了看,哈哈大笑道:“无字。”

    柳易抢过竹签子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无字。

    柳易将签子放入竹筒中,捡起三文钱准备走。

    老道抓住柳易的手,几乎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搬开了柳易的手指,取出那三文铜钱,老道在袖子上擦尽了汗渍,收入袖子,临了不忘提着袖子抖了抖,防止丢了。

    柳易抬眼等着老道。

    老道干笑道:“三文钱不多,你抽了无字签,竹签就送你了。”

    柳易点头,不再计较,吃了这么久的白食了,再计较三文钱,那不是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万一以后吃饭要钱可咋办。

    老道看着穿堂风吹拂着的柳易,轻笑道:“公子唉,一袭青衫提着剑,像个剑仙哟!”

    柳易回头朝着老道哈哈大笑,提着木剑大踏步穿过院子。

    老道佝偻着腰身,抬头看着上台阶的柳易,轻声道:“江湖哟,风流哇,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柳易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老道收摊,笑道:“今天不测了,买两个包子吃吃。”

    柳易招手告别,快步进门。

    柳易开门进去,只见殿堂之上站了无数人。

    无数双眼睛朝着门外看来。

    柳易转着眼珠子四处看了看,屋子里有道士有和尚,好多人咧!

    柳易进退不是,笑问道:“准备干仗啊?”

    满屋子的人都不开口说话。

    柳易指着半屋子的道士,问道:“谁选的地方,在这里干仗,砸坏了物什和尚赔不赔?”

    柳易又指着半屋子的和尚问道:“砸坏东西赔钱还不花了善男信女的香火钱了,你们心不亏?”

    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和尚,身披乌红袈裟,笑道:“我等在此等着施主。”

    柳易将木剑横握在腰间,笑道:“等着布施,见佛祖去吧。”

    出来个黄色道袍老道士,抱拳笑道:“等着你来。”

    柳易呵呵笑道:“还是头上有毛的说得准确。”

    身披乌红袈裟的老和尚笑道:“施主上山三十多天了。”

    柳易抱拳答道:“先说好啊,和尚庙我可是一顿都没去吃过。”

    老和尚笑道:“是了,贫僧知道的。”

    柳易张望着横扫了满屋子的两教人士,随后抬头打量着屋顶上的木料,问道:“这么多人找我何事?”

    门外有个老道开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个中年儒生,老道在衣襟上擦着手,干笑道:“你小子叫什么名?”

    柳易抱拳回道:“柳易。”

    这么多年一直安心在玄空山腰凿石头的陂脚老道,一直在兢兢业业地修石梯,多少年不曾上山的邋遢道人,在听到这名字之后,直呼道:“痛快!”

    柳易感觉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这么多人来迎接,看满屋子的老道士和大光头,柳易觉得啊,这些应该都是世外高人吧?

    老道哈哈笑道:“名中‘易’与我道家宗旨相得益彰,你小子该修道。”

    佛家老和尚对着上山的坡脚道人,指了指柳易头顶,也不泄露天机,只说道:“这是我佛家苦行头陀之人,日后苦行天下乞食,于人以慈悲心教化万民,于己,佛法修成后涅,免坠阿鼻地狱之苦。”

    打天下难还是守天下难?

    随后老道和老和尚围绕这个话题争论不休。

    老道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气势,朗声说道:“别听那些树墩子胡说,打天下难还是守天下难,古有圣君说过:‘守天下难也。’柳小子,你该守住玄空山的玄字,太极无量天尊。”

    大和尚大骂道:“你个牛鼻子瞎说,打天下才能成为圣君明主,守天下的可能是庸主啊,所以柳施主你该给空字挪个位置,无量寿佛。”

    道家人群中出来个小道童,笑道:“老和尚爱瞎说抖机锋,柳易别信他的。”

    和尚队伍中同样站出来个小和尚,怼道:“爱说鬼神阴阳的道家才是神神叨叨的,柳施主不要信他们啊!”

    粉雕玉琢的小道童一抖黄色道袍,骂道:“你小子忘了上回在飞升台撒尿了,那上上回在大雄宝殿撒野没忘吧?”

    白白净净的小和尚不想再提前面一事,怎么说都是他理亏,轻笑着回道:“贫僧在佛祖身前说的话没错,我佛家修行,大慈大悲本就出于‘不忍’二字,凡事能动恻隐之心,即是慈悲。”

    半屋子的和尚倾耳听着小和尚说法,何谓大慈大悲,何谓诸法实相,何谓般若无智,何谓涅无名,小和尚都能说出些不一样的门道来。

    小道童哈哈大笑。

    半屋子的道士跟着哈哈大笑。

    小道童一改平日里的和气声色,笑道:“心中的‘不忍’二字让你动了恻隐的慈悲之心,那你等将佛祖放在何处?”

    小和尚似乎料到会有此问,不紧不慢道:“贫僧心中不止有‘不忍’二字,贫僧心中的恻隐之心,皆因心中之佛而起。”

    小道童笑道:“题目太大,什么时候咱们在飞升台好好论一论。”

    小和尚怯生生问道:“贫僧觉得佛殿外的大树下就很好。”

    小道童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小和尚的脑袋,问道:“怂了?”

    对于两个孩子的言语,似乎两家都不当回事,又似乎两家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

    毕竟山上很多人都围着两个孩子转呢。

    中年读书人出了人群,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带去山下逛街了。

    老道士看着柳易,干笑道:“选不选道家,你给个准话。”

    柳易不答。

    老和尚笑道:“柳施主,你本就是我佛家头陀转世,上一世心愿未完,才转世投胎继续渡人,总不能学了道,丢了那颗佛心吧。”

    老道士问道:“三教真意本就殊途同归,佛家头陀修一世道法就算是误入歧途了?老道倒要去你们和尚庙借阅两卷佛经,看看老道是不是误入歧途了。”

    老和尚笑骂道:“你读佛经,道心有股子抵触,自然是读不出‘不忍’二字来,我佛家头陀这一世未闻佛道,还不得学啥像啥了,白白误了这一世的大好光阴。”

    柳易笑问道:“你们吵得差不多了呀,可以动手了。”

    老和尚对着老道士哈哈大笑,“咱们也看走眼咯,还有游说的纵横家影子。”

    老道士不说话,老和尚这么多年在山上无活可干,每日读佛经讲佛法,心思坏得很,前几天有个来道观求姻缘的小姐硬是被他劝去了和尚庙问佛祖去了,那对男女下山时笑得那么开心,老道就知道口传佛语的老和尚扯谎了。

    老和尚每日念经颂佛的,也不差这一日,柳易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老道士既然耽误了干活,自然也不介意多耽误一会儿,笑道:“柳易你慢慢选,总有一天会想通的,我道家就是比佛家好,玄空山改不了空玄山,老道还活着的时候,它都改不了。”

    柳易扬着手中木剑问道:“像何物?”

    老和尚颂了声阿弥陀佛,答道:“佛祖。”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像百里青青。”

    自知已输的老和尚摸了摸那颗皮包骨的大光头,不服道:“柳施主说的是像何物,又没说像何人呀,你个牛鼻子的答案偏颇了。”

    柳易笑道:“我选道家。”

    老道士眉开眼笑,满屋子的道士争相欢笑。

    和尚阵营则是无精打采地出去了,他们啊,还要去劝王谢修佛法呢,王施主,也是棵好苗子。

    当天柳易搬进了一个独立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院内应有尽有,他还领了三身制式道袍和两顶道冠,柳易从那三身合适不过的道袍上看出来了,玄空山道家香火旺得很。

    选了道家的柳易第二天就后悔了,拜了师父后,柳易一刻也没得空,跟着老道到山腰修石梯子去了,这算哪门子修道,最烦的是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读书人,天天打扰他干活不说,还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几天之后,柳易好奇问道:“师父不教授我道法?”

    老道将压在肚皮上的石块放下,笑道:“修道嘛,先静心再说,心静了,道法自然一日千里,心动的话,道法不得进不说,还会乱了心思。”

    柳易将石块凿平了之后问道:“何谓心静?”

    老道轻声道:“老道修石梯子这么多年,没抱怨过。”

    柳易笑道:“师父你要修,当然不抱怨啊,师父要我修,我抱怨也正常啊。”

    老道轻笑道:“是这么个理。”

    柳易问了个压在心中好几天的问题,“师父,你道号是啥?”

    老道看着南方,笑道:“清静。”

    柳易听了之后,调侃道:“师祖取名太不用心了。”

    老道大概是忘了自己没读过书了,说了个秘事,“南方有个老道士,他师父给他取了个道号,他不会念,也忘了怎么写了。”

    柳易有一天趁着得空去了他们住的院子里,王谢恰巧过来搬东西,他成了大光头。

    柳易问道:“师父何姓何名?”

    王谢开口道:“道长仙寿多少?”

    僧不言名,道不言寿。

    两人如同以前一样打趣,似乎又不尽相同。

第四十五章 神神叨叨

    七月上,玄空山山腰。

    柳易跟着老道一同修石梯子,老道搬石块,凿石块,柳易就负责将山坡挖成阶梯状,再将石块安放稳当,柳易竟然忙不过来,石块越堆越多,身旁的中年读书人看着下巴如水线般滴着汗水的柳易,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依然在自问自答,柳易没空听他说什么。

    老道看着堆了满地的石块,扶着腰找了个阴凉处一屁股坐下,扯了四张青叶子,两两重叠,分别盖在两只眼睛上,笑道:“为师的道啊,在这石梯之间寻得了,你啊,贫道教不了,也不想教,从今儿起,你小子每天来帮忙就行。”

    柳易停下手上的活计,冷哼道:“帮忙?我觉得我成了主力军了。”

    柳易觉得栽了,老头吵架功夫可以,赢得他的“芳心”后就原形毕露,他想一路去追赶李白药三人,也赶不上啊。

    身材高大到上战场本来可以去当将军的读书人笑道:“没事,我教你。”

    柳易做在铁锹把子上,直连用道袍衣襟擦汗,问道:“先生会什么?”

    读书人哈哈大笑道:“你想学什么,锦绣文章还是纵横捭阖?”

    柳易摇头道:“先生只抖露这么点本事的话,我看不上。”

    读书人摇头苦恼道:“你小子说一个?”

    柳易抬头看九穹之上,一本正经道:“练剑。”

    读书人摆手道:“不好,我也不会,你就想凭着那把木剑就练成剑仙,小子啊,天真是好事,但木剑戳不死人,如何是好?”

    柳易起身,慢慢干活,轻声问道:“若是木剑出了剑芒呢?”

    读书人啧啧称奇,问道:“你练出了?”

    柳易摇头,用铁锹将树根挖断,随后将树根丢在一旁,拄着铁锹把子笑道:“还早 ,没影的事,但我的感觉错不了。”

    读书人笑道:“是了,跟着感觉走错不了,剑的话,老夫不擅长,其他东西了嘛,你爱听,老夫会讲,不爱听,老夫也会讲。”

    柳易愁道:“先生耍无赖呵?”

    读书人哈哈笑道:“我家先生的无赖功夫,这个天下无敌。”

    柳易抱着石板,笑问道:“是你家先生没教好,还是你这个学生学坏了?”

    读书人想替自家先生鸣不平,抛出个问题问道:“杀一人救十人,你杀不杀?”

    柳易将石头砌好,没想到该如何回答,索性不答。

    读书人再问道:“杀十人救百人你杀不杀?”

    柳易不说话。

    读书人见柳易不答,接着问道:“杀百人救千人你杀不杀?”

    清静见柳易干活越来越快,那一堆石板没剩下几块了,慌忙起身干活。

    柳易依然埋头干活,默不作声。

    读书人近乎咆哮着问道:“杀百万人救万万人你杀不杀?”

    柳易脱口道:“不知。”

    读书人苦笑道:“你不是不知,你也不是没想好,你是不敢说,我家先生当时就是这么说我的。”

    柳易放下活计,轻声道:“你家先生学问极高。”

    读书人柔声道:“我辈读书人看他,高山仰止。”

    柳易轻笑道:“此生若活不成一座后人仰望的高山,什么活法皆是苟活。”

    读书人笑道:“立功立德立言你想做哪个?立功则丰功伟绩成了之后急流勇退,保一世英名。立德则不是人间烟火,活成一个道德楷模。立言则是代圣人说道理,道理得说对了。”

    柳易一屁股坐在新砌的石梯子上,摇头道:“都不想。”

    读书人再次追问道:“你想位高权重,得皇家著传名谥,封妻荫子?这也算是一座高山。”

    柳易再次摇头道:“也不想。”

    读书人接着追问道:“你想驾士驭将,牧万方之民?”

    柳易反问道:“先生长这么高大,有没有想过当个将军什么的?”

    读书人认真点头,笑道:“想过啊,不过想法在前,没去做,读书去了。读了几卷诗书之后又觉得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了,不能放下书本去干粗活咯,文官一张纸,武官跑出屎,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得亲自动手,多累啊,更何况跑出屎了,公文也不能随便用来擦屁股不是?”

    柳易轻声道:“走出一步,断了无数可能走的路。”

    读书人笑道:“是这么个理。”

    ……

    ……

    靖宁二十一年八月十五,大沁九郡都在过节,清静给柳易放了一天的假,每日在山腰干活的柳易无处可去,放假了也只能在山腰看师父凿石块。

    基本都是师父一锤砸下去,柳易和徐先生跟着锤声闭眼,飞溅的石屑又小又锋利,两人都在下意识地保护眼睛。

    八月十五那天,柳易被飞屑伤左眼,失明。

    那天晚上单眼看月亮的柳易觉得没意思,用桃木剑练了两个时辰的招式,完了之后又练了杜鹤离教他的一剑三式,依然不伦不类。

    徐先生来到柳易的住处,没带月饼,而是带了一坛子酒,两个黑色海碗,两人在院外石桌上赏月饮酒。

    徐先生落座之后,开了酒的泥封,两个碗都倒了碗底,端酒笑道:“月亮啊圆,今夜你小子想起了谁的屁股?”

    柳易端酒一口喝尽,问道:“先生想起了谁的?”

    徐先生摇头,笑道:“市井中听来的俚语,话糙理不糙。”

    柳易倒酒又喝了一口,问道:“先生的先生,学问很高。”

    徐先生站起身,身材高大到进门出门都会下意思地低头弯腰,徐先生弯腰进柳易的屋子里喝水,喝完了水的他笑道:“依我家先生的诗来说,今晚有五个人在此喝酒。”

    柳易轻声道:“学问太大,学不了,也解不了。”

    徐先生笑道:“我家先生独自饮酒时有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柳易听后哈哈大笑道:“先生的先生诗写的真好。”

    徐先生点头附和,笑道:“我家先生不但诗写的好,更是天下至情至性至伟至仙之人,学生无能,只能继承他半分学问,却继承不了他那身灵气。”

    柳易轻笑道:“先生这么爱笑,过了五十岁之后,当心三道额头纹啊!”

    徐先生一愣,哈哈大笑道:“无妨,你小子多喝些酒,晚上睡的踏实,眼睛不疼。”

    夜已深,两人饮宴醉欢而散。

    第二天柳易酒还没醒,就被徐先生拉到山腰看师父砌石梯子,柳易有一次随着锤声闭眼,脑子不太灵光,慢了半拍,当天柳易伤右眼,失明。

    那天晚上,徐先生给柳易捣药包药花了大半夜,徐先生离开之后,柳易起身练一剑三式,较之昨夜,成看了点。

    这两日柳易一边怪罪自己不长眼,一边诽谤师父清静,不教他神仙道法,柳易不计较,本就是便宜师父,他又没花钱拜师,柳易老是觉得师父是故意的,教训他不长眼,忘了给师父好处。

    第三天,话痨的徐先生一路扶着柳易去山腰,这回更诡异,身边石块竟然砰地一声炸得粉碎,那声响把柳易震聋了,耳朵嗡嗡嗡地什么也听不见。

    这回柳易是真不敢了,无论徐先生怎么劝他,他都不再去山腰了。

    第四天柳易躺在床铺上养病,屋外电闪雷鸣,下了场磅礴的秋雨。

    身在山腰的徐先生雨不沾身,大笑道:“佛祖也是吝啬的,给了,他没说要不要,他都不知道该要还是不要,他们就将它收回去了。”

    山上的柳易天雷轰顶,几乎被雷轰死了,外焦里嫩,清静第一次来到柳易的院子看望徒弟,看着命悬一线的柳易,清静直呼了三个“好”。

    垂死的柳易抽了抽嘴角,他自己的命可能不值钱,可他不想死,见过了世间的繁华,还认识了百里青青这样的朋友,那些杀他的人,他还没杀回去,那些救他的人,他还没报恩,不想死,也不能死了。

    第二天,清静给他修了一天的房顶,搬瓦片,做房梁,好一天的忙活。

    ……

    ……

    飒露山持道峰上的老道清辉和徒儿林砚,年复一年除了打扫那个破院子,扫除院门外的雪,烧水做饭浣衣以外,似乎无事可做。

    清辉似乎意识到很久没见过师弟了,让林砚下山去请黄翎来持道峰吃饭。

    素羊峰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道观只住了师徒两人,树影婆娑,空荡荡的,好在每日晨暮都会有一股炊烟冒起,仙山有了一股子人间烟火气。

    林砚上山请了黄翎,这回黄翎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了,让师兄弟两人先走一步,他换身衣衫就来。

    下素羊峰的林砚和韩豆儿无话可说,林砚将右手搭在韩豆儿的肩膀上,韩豆儿随后将左手搭在林砚的肩膀上。

    两人一道走着,快下完素羊峰的时候,韩豆儿朝师兄眨了眨眼,师兄弟两人松开了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臂,一同向北拱手行了一礼。

    北方悬空山上的小道童坐在飞升台崖边,摇晃着双腿,心生感应,拄手起身,同样,在佛堂的王谢起身。

    小道童与卧龙小和尚一同向南行礼。

    道童行拱手礼,低眉无话可说。

    和尚结无畏印,抬头念了句不是很口熟的佛偈。

    灵寿郡的稚童觉得读书很烦哎,不顾先生的劝阻,起身出了学堂,抱拳长揖,行了个儒家古礼。

    随后先生打手板时,小小稚童,口诵《论语》,不哭不闹,温润如玉。

    ……

    ……

    一路游历的李白药三人站在大城前,仰望着大沁京城。

    书生也是个没主意的,游历草原那件事,书童说不去了,他就不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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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路漫漫介绍: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之上有大道,大道之上是青天。
天才的道,神明即是尽头。
他的道,青天尤不是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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