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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味道也还行     剑道路漫漫txt下载     剑道路漫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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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平则鸣

    “柳易,人来了吗?”一个上了年岁的土匪闭眼仰躺在草丛里,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柳易右手松离刀柄,在黑色棉质衣服上擦着手掌心的汗水,不耐烦道:“来了来了,不过看起来不像什么有钱人,穿着和你我一样。”

    那人咕哝道:“大当家穿着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但他有钱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那人正准备起身,柳易赶紧按住他,轻声道:“别动,就你这斤头,只会打草惊蛇,有扎手点子!看到那义威二字了没?”

    好汉一听惊惧道:“开阳郡最大的镖局?风紧扯呼!”

    柳易回头骂道:“扯呼你大爷,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汉子不甘示弱,对骂道:“扯呼你大爷。”

    柳易左手用力将本就不超过八十斤的汉子按在地上。

    被死死按在了地上的好汉叫嚣道:“是不是不服?不服干一架?”

    柳易道:“要不是老子平日里让着你,你觉得你这瘦身板经得住一刀?”

    汉子放弃了挣扎,莫名的有点心虚,轻声道:“那也算我赢了”

    柳易点头。

    来人离着他们二十丈的时候,柳易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过草林子,反手握刀,将整个刀身立在背后,怒喝道:“要钱要命?要命的,人滚蛋,要钱的,命留下。”

    义威镖局的大少爷林晚春被这个小土匪的逻辑给逗笑了,反问道:“那你们要钱还是要命?要钱的话,还不得自杀啊!”

    柳易也觉得自个儿糊涂了,抱拳歉意道:“初次喊口号,没什么经验,不对的地方,公子多担待。”

    林晚春表情戏谑,嘻嘻笑道:“原来绿林中也有这么好玩的人物啊,会会你。”

    几个镖师见自家大公子准备出手,纷纷聚在一团,期待着这场捉对厮杀,输赢毫无悬念,自家大公子曾凭着一剑一马看遍了九郡山河和四国风光,六年之后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武功人品自然都是极好的,而那个傻傻愣愣的小土匪,注定要成为公子的剑下之魂了,众人纷纷下注林晚春几招几式能赢。

    林晚春以剑拍马之后,剑尖抖了个绚烂的剑花,全力破阵。

    柳易横刀于胸前作防守状,剑尖将至,柳易突然飞身越过整个马身子,踩在了马后腿上,出刀收刀入鞘离马四步一气呵成,不忘摇头奚落道:“装傻骗你的啊,你还信了。”

    镖师们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镖头最喜欢的大公子死了,都没能使出一身真本事就死了。

    反应过来的镖师纷纷驱马上前将柳易团团围在中间,使弓好手则骑马游猎于圈外,刀口上生活的之人对于身边人的生死,有多悲伤什么的谈不上,押镖的途中,都会死人,活着的这些人,大都是已经送走了二三十人的机灵老手,曾经活着的时候一起押镖,经过大镇子时,安全了,大家都是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在话下,死了的时候,忙着押镖,尸也不会帮忙收拾,最大的义气就是你家里老幼我给你养着。

    死的是林晚春则大大不一样,义威镖局下一任镖头死了,老镖头肯定不会饶了他们,这么多年在镖局内押镖,挣到了钱的同时也结下了仇,离开了镖局没了收入不要紧,镖师们有的是力气,饿不死一家老小,但结下的仇是个死结,手上基本都有这个山寨那个帮派人命的镖师们,没了镖局这杆大旗庇护,真不是那些亡命徒的对手,因此押镖的镖师,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随身伺候的丫鬟奴婢,这时才尖叫道:“公子……”

    “二狗子你们还他娘的不出来?”柳易不敢回头,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两个使弓的身上,刚才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两个弓手都眯眼了。

    “兄弟们,杀人越货啦!”二狗子临危不忘得瑟心中那小点学问,大声说道。

    草丛里乱哄哄地蹿出了大概七八十人,皆是衣衫褴褛、零零散散、无阵无形的乌合之众,接着出现的情景,镖师们仿佛是在与年迈的百战之卒对阵,十三人护送着持刀的柳易慢慢靠近马车,准备砍倒镖旗。其他人分为三阵,两阵作左右袭扰,镖师们心头大震,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心中早已生出退意,金字招牌是镖局的,命是自己的,都拎得清。

    护镖队伍中走出一个文士帐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并没有说黑话谈判的意思,而是慢慢靠近金主,嘀嘀咕咕地说着,开始时金主直摇头,两人又拉着袖子谈了两声,穿着臃肿的金主才点头,几个镖师结防御阵形,丢下满当当的货物,护送着金主离开。

    柳易抱拳喊道:“有时间常走这条路啊,有钱就送点来,我们兄弟十分感激,没钱路过的话,可以上山,山寨上酒肉不敢说,粗茶淡饭管饱。”

    一个身材雄壮的镖师抱拳道:“这梁子我义威镖局记下了,他日必来讨教。”

    柳易摆了个自认为和煦的笑脸,问道:“这位押镖师傅贵姓啊?”

    离去的镖师不再说话。

    柳易自顾自轻声说道:“不说是吧?那算了,只要下次来的时候能多带些银钱来,山寨中酒肉加蒙汗药招待各位。”

    柳易好奇问道:“二狗子,打开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二狗子无奈,解释道:“这不合乎规矩,咱们该抬到山寨大堂,在众位兄弟的面前打开。”

    七八十人抬着箱子上山,山寨忠义大堂,大约一千余人看着满堂的箱子,眼中皆透着贪婪。

    山头的大当家陈混,在江湖上得了个金刀的诨号,一把金丝大环刀耍起来刚猛威武,这等厉害的角色落草之后,抢劫的买卖那是做一趟成一趟,买卖做的太好,山寨经历了短暂的发展之后,开始进入了一个惨淡的光景,柳易买卖做成了之后,都已经在吆喝那些倒霉蛋以后常走这条路了,吆喝的话挑不出毛病,不过以后义威镖局走镖,多半是不会走这条路了。

    今日陈混特意换了身破洞少一点的衣衫,端坐正位道:“开吧。”

    五十个大小箱子依次打开,八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五大箱黄灿灿的金子,另有一箱子金砂,十箱丝绸布料,其余古董字画三箱,书集十二箱,奇石两箱,盆景四箱,珊瑚一箱,其余玩意物件四箱。

    大多数人看着八大箱白银和五大箱黄金已经挪不开眼神了,开箱子的几个喽,先前也是心不在焉地开着其他箱子。

    看着这一箱箱好东西,陈混心情大好,问道:“柳易这混小子呢?”

    二狗子答道:“磨刀去了,他让我和大当家说,‘他就要那柄剑和五两黄金,其余一概不要。’”

    陈混笑道:“这混小子想的倒是美,谁不想要黄金啊!”

    满堂哄笑。

    接着陈混说道:“既然都想要,山寨就分一半,除了金银,其他那些玩意,明日里我派人送去剑胆城折卖后用作去官府活动的银两。”

    满堂附和。

    站出来一位瘦猴似的好汉问道:“大当家,官府什么时候来人招安啊,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这个声音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多数人都很向往,自己当上将军之后,买七八十亩田地,娶个媳妇,如果还有闲钱就再娶一个,生两个带把的继承家业,这辈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第二日,柳易得到了那柄剑和五两黄金,山寨中有几人为人忠厚老实,皆是跟着柳易老爹一同经营山寨的老人,这些年柳易长大了之后,两方基本没有往来,今日几人联袂来到柳易家里,柳易正在大树下磨剑,身量瘦弱的老人问道:“你小子真容易满足,就不想知道其他人分了多少金银?”

    柳易磨着剑答道:“不想。”

    老人抬起手臂,吹了吹袖子上的灰尘,接着问道:“那你想知道其他钱去哪里了吗?”

    柳易利落答道:”活动官府,山寨谁不知道啊!”

    老人摸了摸柳易的脑袋,眼里满是欣慰,问道:“那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些年官府只剿山寨而不招安呢?”

    柳易看了看剑刃,单手抄些水淋在剑刃上,看着锋利的剑刃,柳易露出一丝笑意,轻笑道:“银子没喂饱呗,这个道理谁都懂。”

    老人摇头,恨这孩子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善良了,重声道:“如果我说银子压根就没到过那几个大人的嘴里你小子信吗?”

    柳易放下剑,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相信大当家。”

    名叫张五的老人读过几年书,能辩些道理,说道:“混小子,在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怀疑了,晚上你去后山看看,咱们大当家是什么嘴脸,不当得起金刀这个名号?又当不当得起咱们的大当家?当不当得起你义父?”老人说话语气平平,一连三问则慷慨激昂,不似平常。

    夜晚,柳易悄悄提着刀来到后山,看到了他最崇拜的大当家把钱交给了一个管家打扮的文士后,返身重回山寨,柳易一路尾随着驾着马车离去的文士,那辆马车出了深山,朝着县城而去,进入了一座叫陈府的府邸。

    今夜柳易看到了杀父仇人,他的脸色一变再变,阴晴不定,提着刀返山。

    柳易回山,到了忠义大堂之上,脸色凝重道:“义父,我找到杀我爹的人了。”

    陈混招手让柳易坐到离他近的位置上,轻笑道:“乱说,你怎么会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柳易轻声道:“那人现在瞎了只眼睛,驼背,背后最近长了个大疮,衣衫割了一片。”

    陈混诧异,转身看着柳易,问道:“你知晓了?”

    柳易点头,“嗯。”

    陈混也不起身,自顾自道:“我们说说话,我说你听,老夫就叫陈混,不是什么江湖人,年轻时是罗网的谍子,老了就成了罗网安在这山寨的一颗棋子……”

    柳易认真听着,问道:“所以你们杀了我爹,然后山寨以你武功最高,自然而然成了这里的大当家了?”

    陈混不答话,依然说着自己的话题,“你爹这个人真单纯,一个破落小山寨,我这样的高手怎么会落脚呢,这一层他都想不透,最后还把你这么个拖油瓶交给我照顾,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今日我死之后,你得把你爹的几个老兄弟送下山,其他的都是恶人,死了就死了。”

    柳易好奇问道:“你口中的罗网这么厉害?”

    陈混重重地点头。

    “我想试一试。”柳易道。

    陈混对义子的脾气表示赞同,却摇头道:“别死了,你爹就你这么个儿子。”

    柳易随口道:“不是亲生的啊,他捡来的。”

    陈混没觉得意外,“不重要!”

    柳易点头附和,“确实不重要!”

    陈混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题说完了,轻声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易推开门准备离开。

    陈混道:“易儿,若是打不过就到鹤壁剑宗寻求庇护。”

    柳易停住身子,回头道:“若是他们不帮呢?”

    陈混一愣,苦笑道:“鹤壁剑宗弟子杜鹤离应该快要下山游历了,到时候你也可以下山去找他帮忙,还有穹庐书院书生李白药也要出书院了。”

    柳易感慨道:“罗网真是可怕啊!”

    陈混老怀欣慰,“有敬畏心最好,万事小心。”

    柳易问道:“可以给我说说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混沉思了一会儿,感叹道:“他啊,以后你下山看到那些书生你就知道了,在我心里,他比那些书生的先生还要厉害,只有两座山的那些人才能和他比肩。”

    柳易问道:“哪两座山?”

    “玄空山和飒露山,可惜我没上去过。阴谋玩了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我想讲这些话,也没有人爱听,你既然好奇,那我给你说一说你爹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物,这一年来突然大红大紫的户部尚书王灿,还有已经退隐的前罗网掌舵人欧先生,大柱国苏罗三人,他们都曾是你爹的学生,你爹做了很多事,立了无数规矩,也坏了无数规矩,但他的名字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三个坐镇中枢的显赫人物,得有很多年没提过他的名字了吧,王仕之,多好的名字。”

    柳易听到了老爹的名字,感叹道:“学而优则仕,果然好名字,我就说嘛,只有这名字才配得上我爹这么厉害的人物。”

    陈混露出一抹微笑,“其实‘之’才是意味深长。他以前和我说过,院子里栽一棵桂树,摆放个大水缸在树下,接了桂树上滴下的的雨水,里面会生出很多小虫子在水里游啊游啊,极有意思。”

    陈混说岔了,柳易转身,不想在看陈混,也不在想听关于老爹的事,最后一次轻声喊道:“义父,我先走了。”

    陈混面容慈祥道:“你说错了,是义父先走了,对不起。”

    “嗯。”柳易答道,声音几乎不可闻。

第二章 山下救人

    山寨的大当家昨晚睡下后,今早没醒过来,兄弟们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好的死法,无疾而终,丧事需要大张旗鼓去热热闹闹地办,可以让大当家含笑九泉的同时,也能给清风山寨扬名。

    不过在操办陈混的丧事之前,山寨众兄弟应当推选出主持大事的大当家来,在山上也不讲究什么兄终弟及、子承父位那一套,还得靠选,柳易几乎是全票通过地做了大当家,操持着安葬了义父。

    半个月内,山寨中的日子毫无波澜,前面劫来的金银还有很多,也算是穿吃不愁了,柳易每天忙着练刀,有时也会拿着剑比划比划。

    八月十五,那晚整个山寨灯火通明,又是烤肉又是喝酒的,柳易去看了一下,他明天想让人送下山去的几个叔叔辈老人很高兴,都喝高了,酒水顺着胡须淌到肚皮上,其他人也喝高了,吹牛的声音比鼓声还要响亮。

    柳易回房,刚打开门,咻……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柳易本能地往后一倒,后背上嵌满了密密麻麻的铁蒺藜,他感觉整个身子酥酥麻麻,心想果然惹不起,来不及提刀,强撑着一口气直冲出去,山寨内横七竖八的皆是死人。

    柳易直接窜进了密林,鹤壁剑宗所在的川龙山方圆三四百里,尽是茫茫的深山老林,若非从小就生长在川龙山之中,其他人是找不到方向的,柳易一路往密林里逃掠,那些顶尖的罗网刺客在茫茫林子中使不上一手精致的追踪秘法,慢慢地越来越远,柳易的情况也越来越糟,黝黑的皮肤由黑转红,最后变成了土色,他一直在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倒下了就真的倒下了。

    凭着一股意志力,柳易最终跌跌撞撞地出了密林,踏上了鹤壁剑宗的石梯。

    鹤壁剑宗的山门是开山老祖从域外搬回来的一块青玉,高大威猛,上书四个篆字,字大如斗。

    鹤壁剑宗已有人等候多时,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扶着柳易说道:“家师觉得,念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我可拿一份解毒的丹药给公子服下,但留公子在山上是不能的。”

    干你娘的江湖大派,干你娘的神仙宗门。”喊出了满腔怨气,柳易接了丹药,转身下山。

    鹤壁剑宗山下五十里,是一个叫百然镇的小镇,常年有贩夫走卒落脚,小镇慢慢地烟火旺盛非常,有很多外来人在此盖房子居住,也有二三十家生意人在此开酒肆茶馆,整个人一片狼藉的柳易跌跌撞撞入了小镇,躺在了名叫平安酒馆外的一堆马草里。

    平安酒馆里的客人,听说最近路上不太平,前几日就连义威镖局的镖都被劫了,他们这几日并不打算赶路,都在酒馆内喝着酒,议论着天下大事。

    “今年的霜降是哪一天啊,怎么现在就起霜了。”

    “今年的冬天可能会很长了。”

    穿着白衣的剑客抱着剑而来,白靴踩在马粪上,真是糟蹋了那么好的靴子,看到此人之后,酒馆内安静了片刻,随后又是谈论声。

    “听说了没有,玉北神死了。”一个走镖的汉子说道。

    有人答道:“这大半年一个外来人没遇到,哪能知道外面的事!”

    不知道玉北神是何许人也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玉北神谁啊,那个大官?”

    酒馆里的老人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没人答他的话。

    镖师打扮的壮汉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就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

    先前还耐着性子没问的小镖师下意识地说道:“说书的?没什么稀奇的嘛!这一年多来说书的可见得多了。”

    壮汉止住了话语,脸色愠怒地看了插话的小子一眼。

    先前说大半年没遇到外来人的老人捋了捋袍子,急切道:“说啊,怎么就不说了?”

    和那镖师相熟的人调侃道:“郑大镖头在等着大家给赏钱呢!”

    姓郑的镖头也顺着说道:“各位看官,只说那一日。”然后还真就止住了话了。

    酒馆里的人起哄道:“看这行头做派,老匹夫,干脆放下大半辈子的营生,九郡大城随便落脚哪一个,你也饿不死,何必这样刀光剑影里讨生活?”

    听到这话,镖头也就不吊着大家胃口了,大手拿起陶碗,喝了一口凉了的酒水。

    咳嗽一声,说道:“那玉北神算是大沁有名的剑术大师,成名于三十年前,我们十多岁的时候在市上天天能听到关于他的新鲜事。”

    知道的人耐不住性子喧哗道:“大镖头,挑重点说话,我们那代人还有哪个不知道玉北神?”

    来了兴趣的灰衫掌柜也双手趴在松木柜台上听着,听到有人如此说,晃着身子温文地说了一句,“故事好不好我都能听,只希望能够多下些酒水。”

    客人也算是豪客,回了掌柜的老书生道:“刚说了一个等着给赏钱的掉钱眼儿里了,这又来了个掉钱眼儿里了的。”

    镖头笑了后接话道:“凡夫俗子哪个不掉钱眼儿里,我倒是不想,奈何家里那位逼着要胭脂水粉!还有刚学会要鬓钗的小丫头!”

    如此说着的汉子笑容温暖,正如此时的太阳,可以融化了马草上的严霜。

    镖头显然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说岔了还不自知,自有人提醒。

    “我们听你说玉北神呢!说着说着又扯上你了,你家里那点事我们可不感兴趣,除非是那档子事。”在场的人都露出会意的笑容,说话那人耸了耸肩,肩膀上的棉衫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花褥子。

    口拙的镖师接着说道:“玉北神死了,凤鸣城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子剑仙。”

    随后自顾自喝酒喝茶,满堂的客人还等着下文呢,镖头闲情逸致地使着嚼杨木。

    老人试探性问道:“没了?”

    镖师答道:“没了。”

    如此直白的故事,酒馆里的客人自然提不起兴趣,有人问了问掌柜的书生道:“掌柜的读了几年书啊,给我们说说,这郑镖头说得都什么玩意儿啊?”

    自有人调侃道:“就像是好不容易脱了裤子之后往下一探,得了一手的血,没意思。”

    这一言惹得汉子们猥琐而笑,而几个初次出来跑生意,还不懂事的小年轻一脸的茫然。

    没了面子的郑镖头拉着掌柜的到了酒馆中间,递酒后说道:“掌柜的,我老郑就是个走镖的,口拙,您老给圆圆场?”

    掌柜的半生都在闭门读书,没读成器不说,也没能读饱肚皮,才干起了市侩的酒馆伙计,他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道:“我也不会我也不会,不会……”

    郑镖头右手搂着掌柜的肩膀说道:“掌柜的,我老郑就不会说什么书,你看我这样被人笑话多没面子啊!再说了,这平安酒馆,我一年怎么说也要来个三四次啊,这么多年就真没点交情。”

    被勒疼的老掌柜不识相道:“我去年才来的。”

    酒馆客人哄堂大笑,镖师脸色尴尬万分。

    掌柜实在是盛情难却,颇有一番壮士赴死的悲壮之情,说道:“要不我试试?”

    郑镖头放开了掌柜的道:“这就对了嘛!”

    然后右手重重地拍在了瘦弱掌柜的左肩上,掌柜老脸抽了好几下。

    喝了口酒的老书生问道:“从哪开始讲?”

    郑镖头道:“你随意。”

    掌柜的拿着陶碗的手有些抖,又喝了一口酒,说道:“只…说说…那那……”

    掌柜的又喝了口酒,旁人道:“掌柜的,待会儿郑镖师要让你免酒钱了啊!”

    老掌柜尴尬一笑道:“只说那,只说…说…”

    老掌柜清了清嗓子道“只说那一日,凤鸣城…烈日似火,所有人被晒的无处安身,剑术大家玉北神却是遍体生寒,城门之外,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身穿白衫,提着…天外玄材打造的神兵利剑,孤身进了凤鸣城,多年来,玉北神演绎了一个毫无破绽的阵法,叫天罡三十六阵,百里青青自负地持剑闯入了阵中,大战三百回合,手中神兵斩了玉北神三十六高徒的三十六把长剑,长剑一挑,三尺剑气正中了玉北神的一个高徒的胸口……”

    客人吆喝道:“掌柜的说得好!”

    “长剑…断……断折,死了一人的天罡三十六阵本该坏…破了才是,可就在这…这胜利在望的这当头……”

    旁人抱怨道:“你说你吓他干嘛?”

    那人摸鼻子掩饰尴尬,一脸讪笑。

    老掌柜说得上瘾了,这时倒是一点不打顿了,接着说道:“玉北神抽剑迎来,阵法一变,成了地煞三十六阵,玉北神仗着一身武艺,既做那首当其冲的阵眼,又做那号令全阵之人,所谓地煞三十六阵,也由三十六人成阵,只是与天罡三十六阵稍微不同,天罡三十六阵重在‘合’字,所有人须得号令一致才显威力,地煞三十六阵重在‘围’字,修为高深的百里青青一眼也就看出了这一阵的厉害之处。唯一持剑的玉北神就是阵眼,其他三十五人以拳守,以身挡,百里青青竟然出阵不得,常言道身陷死地而后生,百里青青在重围之下,悟了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剑法,三尺青锋洞穿了玉北神的身体,没了阵眼,地煞三十六阵不攻自破,可惜一代剑道宗师就此陨落,也庆幸有个女子剑仙将要崛起,新一代的江湖啊!我与诸君把盏共看。”

    说完之后,掌柜的拿起陶碗喝了口酒。

    有人赞道:“老掌柜说得挺好啊!”

    接着有人也跟着喝彩道:“最后一个动作也是作派十足!”

    随即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身穿白衫的杜鹤离冷哼一声,他觉得很憋屈很憋屈,老掌柜说到身穿白衫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眼里还带了点“同样穿白衣,你怎么就那么怂”的鄙夷。

    杜鹤离心里哀鸣道,本来想着出了鹤壁剑宗后就可以扬名江湖了,遇上了风头无限的百里青青横空出世,比有洁癖的游历书生踩到屎还难受。

    平安酒馆外,来了九个提着刀剑的人,进酒馆搜了一圈之后,在马草里绑了柳易。

    杜鹤离匆匆付钱,一路尾随而去,到了没人的驿路上,杜鹤离悠然道:“在下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放人吧。”

    负责办案的是个中年人,他不想节外生枝,说道:“在下洛浅,任职于罗网,年轻人,罗网知晓吗?”

    杜鹤离轻笑道:“知道啊,听师父说起过,你们手法很下流,除了打不过我们,那是谁都不怕。”

    洛浅这一手也算是先礼后兵了,听了青年人的话,他也拿不定主意,再一次问道:“先生何姓何名?”

    杜鹤离抱拳道:“杜鹤离。”

    洛浅苦笑一阵,轻声道:“请先生出剑。”

    杜鹤离用酒馆掌柜看他的眼神看了洛浅一眼,“一剑递出去你会死。”

    洛浅满脸苦涩,朗声道:“请先生出剑。”

    杜鹤离长剑出鞘,剑气如白虹冠日,剑声争鸣,一剑一式,九人皆死。

第三章 学剑

    救下了柳易的杜鹤离问道:“你小子什么来头啊,罗网这么多人抓你?”

    “你是杜鹤离?”柳易背后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杜鹤离点头,柳易接着说道:“我义父提起过你。”

    这回杜鹤离愕然,感情是自己其实不用下山,也能够声名远播了啊,“你义父是谁,他提起我时说什么了?”

    柳易喘着粗气道:“他说你师父很厉害,还说你要下山了,我义父叫陈混。”

    杜鹤离内心失望透顶,脸色平静道:“陈混啊,知道,就是我们鹤壁剑宗的邻居,罗网放在川龙山的棋子,所以什么都知道,没什么奇怪的。”

    杜鹤离一连问了无数的问题,“是不是说如果你被追杀,那就上鹤壁剑宗,那里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还说杜鹤离这几日下山,如果遇着他,他也会救你?”

    不等柳易答话,杜鹤离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被算计了。”

    杜鹤离接着说道:“我先去看看他们还能不能救活,如果能的话,我也不要老脸了,大不了磕头下跪赔礼道歉,应该还来得及。”

    说归说,杜鹤离并没有起身,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剑,九个人皆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柳易情绪低落道:“我们山寨没了。”

    杜鹤离淡然道:“没了就没了。”

    柳易道:“人都死光了。”

    杜鹤离闭目养神,“也没几个是好人。'”

    柳易依然躺在车上,说道:“那几个好人也死了。”

    杜鹤离睁开眼睛,索性坐在了马车上,问道:“何先生呢?”

    柳易摇了摇头,答道:“不知。”

    杜鹤离接着问道:“你不知道何先生?”

    柳易答道:“山寨中不曾有姓何的人。”

    杜鹤离将剑笼在了袖子中,感慨道:“也很多年没见他了,我四五岁的时候他经常来鹤壁剑宗,和师父师叔下棋能下一天,那时候我师父经常作着揖悔棋,看我练剑也能看一天,他总是有说不完的大道理,我想听时他讲,不想听时他也讲。”

    柳易呲着牙说道:“你说的这个人可能是我爹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具体姓什么我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小时候听他讲那些大道理,现在一句也没记住。”

    杜鹤离嬉笑道:“地主家的傻儿子。”

    杜鹤离坐上了马车,拍了拍马,马在不紧不慢地走着,“那时候他说他是土匪窝子里的大当家,我还难过了好久呢,他那么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可以是土匪呢,不说了,走了,去剑胆城。”

    两人一路走,柳易的伤慢慢好了,他们开始骑马而行,在驿路上,杜鹤离看见一座他觉得好奇的山,有可能会逗留两三天,看到一棵树又会仔细去看,就那么盯着看。

    一日两人牵马而行。

    柳易问道:“你怎么不盯着看太阳?”

    杜鹤离一本正经地想了很久,给了柳易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听说会瞎。”

    杜鹤离一直忙着练剑,闲暇时杜鹤离也会和柳易聊几句。

    柳易问道:“你练出剑气用了多久?”

    杜鹤离想了想说道:“记不得了。”

    柳易接着问道:“很久。”

    杜鹤离想了想,说道:“练了几天木剑,握着铁剑的时候,就有信子了。”

    听了杜鹤离的话,柳易实在是受不得打击,随口问道:”那我们还去不去剑胆城?“

    ”我们这不一直在去吗?“杜鹤离对这个问题觉得很奇怪,现在他们一直在去剑胆城啊,柳易为何要这么问。

    柳易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问道:“那你下山多久了?”

    杜鹤离自信满满,肯定道:“两个月。”

    柳易想不通,竟然有不愁吃不愁穿的人,能在两百里地待上两个月,最想不通的,这个人竟然是高高在上的杜鹤离,“那你在百然镇这些磨蹭什么啊?都那么久了,难道是等着救我?”

    杜鹤离背着手,手中有剑有缰绳,轻声道:“因为我觉得山下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慢慢走,慢慢看。

    我曾在酒肆听到说书先生讲了个演义故事,开篇那句喝不尽的杯中酒,割不完的名人头,我觉得有理。我看那些山,以后若是我劈一剑,以何式递剑最好。

    我看世间的人和事,看天地变化,看云图卷动,听风吹树叶的声音,听闹市的叫卖声……”

    柳易心想,还好自己练的是刀,虽然好像练剑厉害一点,但还是不能练剑,会傻。

    低着头走了一会儿,杜鹤离侧头看着柳易道:“柳易我们做个买卖怎么样?我教你练剑,你以后练成了剑仙,就保护鹤壁剑宗一回。”

    柳易觉得杜鹤离真不像神仙,问道:“你一个鹤壁剑宗的高徒,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为何要教我一个练刀之人练剑?”

    杜鹤离随口答道:“无聊呗!”

    柳易反问道:“前面你不是说了那么多你觉得有意思的事,怎么会无聊?”

    杜鹤离想也不想,回道:“无聊是情绪,有趣是心境,两者无关。”

    柳易想了个最坏的结果,问道:“若是我没能把剑练成呢?”

    杜鹤离答道:“那就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柳易觉得新奇,一个只会练剑的武痴竟然想着到处施恩,问道:“这些套路谁教你的啊,你一个武痴,这你都知道,不会又是我爹吧?”

    杜鹤离一本正经道:“何先生和我说过,人这一生啊,要多留些香火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说起何先生,杜鹤离一脸的神采奕奕。

    柳易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眼神看了杜鹤离一眼,问道:“这你也信?”

    杜鹤离点头,“信啊,何先生说的很多话都有道理,后面他还说高门大派中的香火请越用越少,贩夫走卒间的香火情越用越多。”

    “我先教你摆个剑式,明天你就开始学剑,我教你一剑三式。”

    练了三天,杜鹤离崩溃了,他已经知道柳易的天赋根骨有多差了,杜鹤离一剑三式递出去剑意十足,柳易比划的话,老狗提笔。

    练了五天,杜鹤离放弃了,他觉得剑这个问题,只是他杜鹤离一个人该思考的问题!

    一日柳易和杜鹤离两人将马拴在了驿路旁,看山去了,山下的农田里是俩妯娌,为了争夺灌溉用水而大吵大闹,两人一看就看了一天,回来时驿路旁空空如也,马被人顺走了,柳易现炒现卖,什么生儿子没屁股眼啊,什么有爹娘养没爹娘教的野种啊,什么吊死鬼投生的啊一连串竹筒倒豆子般,都不带思索地就能骂出来,杜鹤离觉得柳易这方面的天赋很高,自己不如,也感叹原来骂人还真解气!

    两人本来也不急着去剑胆城,一直在附近村庄游荡着,想看看究竟是谁偷了他们的马。

    打听到是一个一年中能有大半年在外做买卖的汉子时,两人坏心眼一合计,迅速达成了共识,杜鹤离花了六十两银子从另一个镇上请了个卖身不卖艺的娼妓,那女人也是仗义,还带来了个相互搭台演戏的孩子。

    娘儿俩就坐在他家门槛上喊他给钱,娼妓的哭声那是两哭三骂,哭自个儿命苦,哭儿子没爹,骂他拔卵不认人,骂他忘恩负义,骂他始乱终弃。孩子一声声爹喊的那叫一个肝颤,局内人柳易都觉得这男人应该被天打雷劈。

    娼妓又喊来了所有的父老乡亲,哭诉他不回家,在外面养狐狸精,痛恨他不认亲,那天,男人的脸都被媳妇挠破了大半边。

    柳易和杜鹤离再次赶路,这回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路了,头一天高兴了走路都是想做跳的了,一股子热劲过后,杜鹤离问道:“柳易,你说我们得到了什么了?”

    柳易摊手,“我没失去什么啊!”

    杜鹤离哀叹一声,“我失去了两匹马加六十两白银。”

    柳易安慰道:“其实不用难过,这就和逛窑子一样,爽了就好了。”

    杜鹤离摇了摇头,“没逛过。”

    柳易附和道:“我也是。”

    旁边有马车经过,柳易忙问道:“小哥拉什么货物啊?”

    赶马车的小哥答道:“拉些刚收上来的秋茶去城里贩卖。”

    柳易封正道:“那不是晚上空着车回来了!”

    赶马车得小哥谢道:“多谢公子的金口玉牙,小生得快些,才能赶个早市,先走了先走了。”

    柳易赶忙叫住这个不谙世故的小哥,“等等,我其实是想让你捎我们一程。”

    小哥恍然大悟,“哦,明白了。”

    柳易心里觉得好像练剑会把人练傻了,杜鹤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后本来想读书,看着小哥的样子,他觉得读书也会傻。

    接连来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他们的谈话,让曾经不苟言笑的杜鹤离也彻底破功。

    柳易问道:“小哥哪里人氏?”

    小哥儿答道:“开阳郡。”

    柳易再问道:“小哥贵姓啊?”

    小哥儿答道:“贵姓朱。”

    柳易称呼道:“朱公子。”

    小哥儿解释道:“家里姐妹都喜欢叫我朱少爷,这样听着习惯……”

    告别了这个活宝,从小生活在土匪窝子的柳易看到大城时,眼里满是震撼,还看到很多人提着刀剑,他不由地想买一把铁剑,离开了土匪窝子之后,见了很多大世面,觉得练剑的应该比练刀的厉害点,虽然会有点傻,但聪明绝顶的他承受得住。

    柳易想开口向杜鹤离借钱,杜鹤离知道他的心思,在柳易还没开口就先堵了他的嘴巴,“不借,你厉害了剑都不用买,别人就送你一柄名剑。”

    九郡十城,以剑胆城最对武夫的脾气,无数江湖武夫聚集在这里,有开宗立派的小宗师,有留恋花丛浪荡客,有被现实打败后做起了生意的游侠,有为赌而卖了佩剑的赌徒,江湖百态在此应有尽有,随便问问,那些茶馆掌柜,街上轿夫,他们在年轻时都曾梦想成侠成仙,现在依然为了这个梦想坚持着,不想离去,到了想离去的时候,又走不动了。

    江湖名剑出了一半的卢家,最近举家搬迁至城里开庄冶剑,又为剑胆二字增色了几分。

    百里青青横空出世的同时,在剑胆城的听雨楼也出了个青楼头牌,青青姑娘,酷爱黑色衣衫,琵琶弹得可刚若金戈铁马,可柔若水上轻舟,最近听雨楼生意火爆地紧呢!一堆堆士子游侠为博青青姑娘一笑,挤破了头不说,煞费苦心了。

    青青姑娘爱武夫的招式,也爱读书人的文章,看了那么久,普通的招式普通的文章早已看腻了,再见到普通游侠耍的招式和书生堆砌的文章时,她连个笑脸都欠奉。

    青青姑娘心里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穹庐书院的谪仙人李白药来听雨楼就好了,只要能留下半阙词,她也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了这个,她甚至觉得就算是公子哥有奇怪的要求,她也可以随便拒绝一下就娇羞地答应。

    鹤壁剑宗的天然剑坯杜鹤离来也好啊,若是能一剑把她的阁楼斩了,她也只会掩着嘴咯咯地笑着,他们怎么不来这听雨楼呢?

    一路上听了风言风语的柳易一进城就说道:“要不要去听雨楼逛逛,城中的青青姑娘,喜欢你喜欢的紧呢!”

    杜鹤离摇头,“心不到,情不到。”

    柳易道:“你不知道你这种生人勿近的脸有多令人讨厌。和你说话爱答不理。”

    杜鹤离问道:“你为何叫柳易?”

    柳易一愣,“在你那里我爹姓何,在我义父那里我爹姓王,谁知道他姓什么啊,但肯定不是姓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说过,他读过两句残歌,‘陌上柳絮倾城雪,一梦花开红颜老’,拼凑在一起觉得很有意思。”

    杜鹤离惊道:“陈混说何先生姓王?我去郡守那里翻翻书,你去不去?”

    柳易回道:“伤还没好全,翻不了那么高的院墙。”

    “出息!”杜鹤离冷哼道。

第四章 相遇

    九月二十八,穹庐书院的谪仙人李白药带着书童出了书院。

    书童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书生答道:“剑胆城。”

    “啊?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去啊?”书童商量道。

    “可以啊,郎哥你回去吧!”书生道。

    名叫郎哥的书童听到自己可以回去了,本来挺高兴,回望了一眼后,“我认不得路啊,公子我们可不可以去别的城啊?”

    “你是不是害怕剑胆城里的大侠提刀砍你?”书生好奇地问道。

    “嗯!”书童答应道。

    “我让你不要老盯着人家看,尤其是那些侠女,人长得好,不见得脾气也好。”书生说道。

    书童马上辩解道:“我没有。”

    书生絮絮叨叨道:“你没有?上回我拉都拉不回来,还有上上回……”

    书童又问道:“公子,你会救我吗?”

    书生苦口婆心道:“郎哥,放心吧,公子会好好活着。”

    书童抬头疑惑地看着公子。

    书生解释道:“公子我的意思也就是在那些大侠提刀砍你的时候,我早跑远了。”

    “公子你真没良心。”书童感叹道。

    书生笑道:“郎哥啊,你跟了公子这么久,没听说过负心多是读书人吗?”

    “没听说过。”书童摇头道。

    郎哥接着请求道:“公子,你教我读书好不好?”

    书生一口回绝,“不好。”

    郎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书生摸了摸郎哥的头顶,解释道:“都说了负心多是读书人,懂了没?”

    郎哥摇了摇头,“不懂。”

    书生牵着他的手,轻声道:“你要读书了就会懂了。”

    郎哥抬头看着自家公子的侧脸,“那我该读书啊?”

    书生一口答道:“不该。”

    书童挠头道:“公子,我真不懂了。”

    书生道:“你读书了之后,可能就娶不到小梅了,知道了没?”

    “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求公子教我读书了。”书童点头道,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公子我知是知道了,还是不懂啊?”

    书生没有再回答他的话,想事情呢,想着庙堂中的衮衮诸公,哪个不是负心人?

    夕阳从城门洞里照了进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城。

    夜尽天明,

    叫醒了杜鹤离的柳易一路地拖着杜鹤离,看到哪把剑比较花哨,一定要逼着杜鹤离去看一看,若是杜鹤离不看,硬是要掰着杜鹤离的头去看,酸道:”看看你这破玩意啊,若是大家闺秀模样不行的话,还有精气神在,你这破铜烂铁模样不好看也就算了,气质还村姑似的。“

    杜鹤离只得在心里自我安慰这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畏。

    柳易问道:“以后我买了剑,剑名就叫霸王,霸气不霸气?”

    杜鹤离真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了。

    柳易看着街上越来越挤,可偏没人来挤他们,感慨道:“拿着把剑就是厉害,至少不会被挤出屎来。”

    书生和书童主仆两人刚出了破落客栈,在这寸土寸金的城中闹市区,还有破店,稀奇,两人能找到,更稀奇。

    主仆二人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快要接近大街时,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书生问道:“郎哥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郎哥兴奋道:“要啊!”

    书生指了指卖糖葫芦的小贩,说道:“去买吧。”

    郎哥咽着口水看了看公子,问道:“买几串?”

    那书生答道:“你狠心的话可以只买你的一串。”

    郎哥兴高采烈地仰着头,“哦!”

    郎哥本来想去买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用谁的钱?”

    书生低头眨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的月钱啊,不然呢?”

    “那不吃了。”郎哥听到书生的话语后说道。

    书生调侃道:“吝啬鬼。”

    郎哥晃了晃自己间沉甸甸的布囊,心里想着我要留着给小梅买糖葫芦呢!如此想着的郎哥露齿而笑。

    书生回头看着心中想着事的郎哥,拍了拍他的脑袋。

    剑胆城里人越来越多,郎哥说道:“公子,剑胆城好多人啊,这一路上我都看到好些带着刀剑的了。”

    说着话的郎哥忽然惊呼道:“公子公子,你看那把剑。”

    书生环顾四周,问道:“哪把?”

    郎哥下意识地伸出右手食指指道:“那个穿黑色衣服的。”

    书生啪的一声将郎哥抬着的手拍了下来。

    郎哥揉着被拍疼了的手臂,说道:“公子,我觉得你是存心的。”

    书生答道:“嗯!”

    郎哥惊叹道:“啊!公子,我觉得那把刀好霸气”

    书生露齿笑着问道:“想不想要?”

    郎哥点头直道嗯嗯嗯嗯!

    书生说道:“那你就去要啊,他要是不给的话,你就报我的名号,世人都会给我李白药些面子。”

    郎哥翻了个白眼,“公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吹牛皮的性子得改改,以后应试时写了一大篇的废话可怎么办啊?公子,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出名哎!你看这一路上,我们在哪个店里不都能听到说百里青青的?”

    李白药笑道:“公子以后会比百里青青更厉害,扬名天下算什么,公子要流传千古呢!”

    郎哥摇头,嘀咕道:“刚才还说了吹牛皮的性子得改呢!”

    郎哥想了想,说道:“小梅她娘以前是不是很厉害?”

    李白药点头,“嗯。”

    郎哥追问道:“那穹庐书院的人怎么称呼小梅的娘亲?”

    李白药不耐烦地答道:“胡氏。”

    郎哥轻笑道:“公子啊,我也只能想到这法子让你扬名了。”

    李白药翻了翻白眼,感叹道:“郎哥长进了啊,都把你家公子套进去了啊?”

    郎哥又一次感叹道:“公子,这城真大,人真多啊!”

    李白药嘱咐道:“这么多人,你那袋铜钱自己好好保管啊。”

    听到公子这样说,郎哥摸了摸那袋钱,还在,很安心。

    忧心忡忡的郎哥求道:“要不公子你帮我保管吧,我怕,这么多人。”

    李白药笑道:“知道怕了?其实我也怕弄丢了。”

    郎哥把钱递了过来,仰头看着李百药道:“公子,还是你帮我存着吧!”

    李白药好奇问道:“你就不怕公子我贪了你的钱?”

    郎哥微笑道:“我昨晚才数过了,一共是四百一十三个铜板。”

    李白药摇了摇头,“郎哥你数了几遍?”

    郎哥颇为自得地说道:“五遍。”

    李白药接过了郎哥递来的布囊,愤愤道:“算你狠!”

    过了一会儿,郎哥挠着鬓角说道:“公子哎,我的钱袋不在我总是不安心。”

    李白药又愤愤不平道:“那就还你,白出力还不讨好”

    郎哥点头答道:“嗯嗯,我也觉得很重。”

    郎哥大声问道:“公子,这一路我不但听到说百里青青呢,还有说杜鹤离的呢,公子你听到了没?”

    李白药有规律地拍着手掌,轻声道:“听到了,你家公子我又不聋。”

    郎哥疑惑地看着自家公子,“啊,公子你说什么?”

    李白药趴下身子,朝着郎哥的耳朵大声说道:“我说听到了,你家公子又不聋,你才聋了。”

    郎哥点了点头,好奇道:“公子,你给我说说杜鹤离吧,怎么个厉害法?”

    李白药捋了捋头绪,笑道:“他啊,很厉害!”

    郎哥纠正道:“我知道他厉害,怎么个厉害法?”

    李白药提了提袖子,看着郎哥笑道:“出身鹤壁剑宗算厉害吧?”

    郎哥呼哧呼哧地抱着铜钱,“我不懂”

    “呃……”李白药轻声道:“在开阳郡,鹤壁剑宗与穹庐书院齐名,而在这代弟子当中,那人和你家公子齐名,你说厉不厉害吧?”

    郎哥想了想后,笑道:“公子,说句实话,你这么说后,我倒是觉得他也没多厉害啊!”

    “滚!”李白药给了个简短的回答结束了对话。

    “公子,好像有人踩我脚了”郎哥抱怨道。

    李白药无语了。

    “公子,有人挤了一下我的钱袋。”说话的郎哥摸了摸腰间急道:“公子,我钱袋不在了。”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白药刚反应过来。

    “叮……”一声剑鸣,出剑之人几个起落,先前还拥挤在街上的人群自动散开。

    那人把钱包丢给了郎哥,郎哥双手捧着接下,很重的样子,抖落了一滴挂在脸颊上的泪珠。

    身穿黑衫的游侠抱拳道:“李二先生,杜鹤离有礼了。”

    不等李白药答话,郎哥先问道:“你就是杜鹤离?”

    杜鹤离点了点头。

    郎哥又问道:“鹤壁剑宗的杜鹤离?”

    杜鹤离又点了点头。

    郎哥说道:“你比我家公子厉害。”

    杜鹤离道:“不敢。”

    郎哥疑惑道:“本来就是,有什么不敢。”

    书生训斥道:“郎哥,不得无礼。”

    杜鹤离看着郎哥微微轻笑。

    远远的谈论声中,有人说这个拿剑的后生了不得啊!看出名堂的人在附和,没看出的人问怎么个了不得了?没等那人答话,自有人解惑明明钱袋可以作递的,他却作扔的,这是一礼,游侠本该看不起书生才是,他却抱剑弓腰,这又是一礼。旁人这才明白,看杜鹤离的眼神不一样了。

    又有人说我看书生也不差,那游侠行礼的时候他却忙着看那袋子铜钱,然后才喝叱小书童,旁人附和点头。

    抱着钱袋的郎哥没听到,书生也听不到,杜鹤离听到了,但他不在意。

    杜鹤离问道:“喝酒?”

    李白药回道:“没钱。”

    杜鹤离笑道:“我请!”

    李白药轻声道:“无功不受禄。”

    杜鹤离腆着脸笑道:“那就给我写篇文章啊!”

    李白药十分疑惑,看着杜鹤离问道:“写什么?”

    杜鹤离学着柳易的手法,拍了拍胸口道:“写我啊!”

    李白药问道:“怎么写?”

    杜鹤离大笑道:“当然是怎么厉害怎么来啊!”

    “郎哥说得没错,你确实比我厉害!”李白药翘了翘左手拇指,右手拉着郎哥。

    走在中间的郎哥抱着钱袋很安心,心里想着看谁还敢动我钱袋?

    郎哥仰头看着杜鹤离问道:“我可以请你吃糖葫芦吗?”

    “嗯?”疑惑的杜鹤离随即明白过来,问道:“几串?”

    郎哥挣脱公子的束缚,伸出左手食指。

    杜鹤离说道:“算了,一串不够。”

    郎哥心里很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请你吃两串?”

    杜鹤离打趣道:“请我吃饱不行?”

    郎哥摇头道:“不行,这些铜钱都是我存的,什么时候回穹庐书院了,拿给小梅买糖葫芦吃。”这样说着的书童偏着头,憧憬着重逢的时候。

    杜鹤离疑惑地问道:“小梅是谁?”

    郎哥回道:“先生的女儿。”

    “哦哦,她叫什么名字?”杜鹤离难得说两个“哦”。

    郎哥答道:“胡青梅。”说着小梅的名字,郎哥笑容和煦。

    杜鹤离笑问道:“郎哥你名字谁给你取的?”

    郎哥自负道:“公子,先前我叫僧哥。公子说叫僧哥这名好养活,不过我更喜欢郎哥这名字”

    杜鹤离说道:“哦哦,我懂了。”

    书生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一脸笑意。

    杜鹤离恶趣味道:“你想不想娶胡青梅?”

    郎哥羞红着脸,嗫喏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杜鹤离的问话。

    杜鹤离道:“那就是想了。”

    郎哥不想请他吃糖葫芦了,可他不敢说,想着以后要是能娶小梅,那是多大的福分啊?也想着杜鹤离会忘记这事。

    杜鹤离对着李白药说道:“我请你喝酒,你帮我写诗,还有,我只要四句就行,多了我记不住,别人也记不住。”

    李白药点头。

    杜鹤离想了想后说道:“写的不好的话,只配吃酒糟,不配喝酒。”

    李白药叹道:“我觉得你是个妙人!”

    杜鹤离抱着剑道:“你们主仆也是。”

    李白药左手一挥道:“走了,喝酒去,然后给你露两手。”

    郎哥问道:“不要我花钱吧?”

    李白药和杜鹤离两人齐声道:“不用。”

    喝着酒的杜鹤离道:“郎哥这名挺好。”

    郎哥听到夸公子呢,还顺带夸了自己,脸上笑得灿烂。

    李白药道:“就许你豪客剑厉害?”

    杜鹤离耸了耸肩,“其实你要是练剑的话,不比我差。”

    李白药不顾礼仪,两指拿着酒杯晃了晃道:“练剑没意思,乱境算什么,有本事乱国啊!”

    杜鹤离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回道:“最多是下一个王灿。”

    郎哥一听杜鹤离说自家公子是王灿那样的人,急切辩驳道:“我家公子才不是呢!”

    杜鹤离回望郎哥一眼,笑道:“有李仕鱼、舒清浊和你家公子争,你家公子还真不一定比得了王灿。”

    李白药轻声道:“不难。”

    郎哥急切道:“公子,你不要做王灿那样的大官好不好?”郎哥心里想着,公子跟他讲过不少的事,其他大多数他都忘了,惨的事惨的人他忘不了。

    李白药递酒示意,问道:“你下山为何?”

    杜鹤离道:“霍乱天下啊。”

    “哇!比我厉害,我敬剑仙一杯。”说着,李白药举杯敬酒。

    柳易终于有机会插句话了,他问道:“郎哥,你几岁了?”

    郎哥回道:“还差二十一天满十四岁了。”

    柳易笑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郎哥伸出五根手指放在桌子上,“公子说到了我生辰那天,他给我五十颗铜钱。”

    郎哥问道:“你几岁了?”

    柳易轻声答道:“差七天就二十一了,”

    郎哥笑道:“你也记得那么清楚。”

    柳易轻声道:“两个月前有一堆人在商量着给我祝生辰。”

    郎哥出言教训道:“这我就要好好说你了,年轻也要想得开,不要受了点委屈就想离家出走,这性子我早就改了,你这么大人了,还没改。”

    柳易看着小书童,轻声道:“家啊,没了。”

第五章 心思

    杜鹤离和李白药没上酒馆之前,这家名叫于氏酒馆的破酒馆已经好几天没有客人落脚了,前几日来了两个江湖游侠,多喝了几口之后不知怎的就杠上了,打烂了几张桌子,酒也碎了几坛,酒馆老板一个升斗小民,世代的农民开门做生意,除了忍受流言蜚语以外,就算是悟性高的也只学会了忍气吞声,虽说律令就刻在城门外的一块块石牌上,他想着以后还要开门做生意,那天赔了无数的小心,才堪堪消了两位游侠的气,赔偿事宜他也不敢提了,刚出钱买了新桌子,又重新置了几副碗筷,本小利薄,楼梯的栏杆是没钱修了。

    以前经常来要一碗酒的老先生也不来了,老先生每次来都是要一碗酒,再要一把炒花生,牙口不太好,总是酒喝完了,花生还剩一大半,干脆边走边往嘴里丢着花生。

    那些背着媳妇偷偷来杀酒虫的这几日都不见经过这条街,以前他们得闲的时候,一碗酒一碗茶都能在此坐一个下午。

    那几个刚学会喝酒的小痞子,举止作派比较横,经常呼朋唤友地来酒馆喝酒,黑压压地就能站了三四十人,碗碰碗的声音,没混过江湖的老掌柜听着都觉得义薄云天,他们说话不好听,但喝完酒还是会给钱,虽然大多数时候会给少了,老掌柜也看得开,自家的酒进的便宜,少给就少给了,也是赚了,他们这几日也不来了。

    杜鹤离几人上楼后,那些一路尾随而来的江湖豪侠在楼下都改了平日里的横脾气,一个二个的咬着老板的耳朵讲价,酒家老板也是个懂事的主,心里想着豁出去了,赚了这一笔钱之后,干脆回家买几亩地,当个富家翁,改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脾气,平日里几个他惹不起的主,今日他要起价来,虽说语气有点打颤,但他敢挺直腰杆说了。

    老掌柜看着这平日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落脚他家破酒馆的体面人物越来越多,底气也越来越足,现在有人咬着他耳朵谈价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喊价五百两了,那些横主总是会恶狠狠地瞪他几眼后才乖乖交钱上楼,眼神里的意味,经历过无数人情世故的老掌柜是知道的,但今日他不怕,之后他也不怕,以前他想着安稳地做买卖,所以怕这些自个儿不安稳过日子的也不让他安稳地做买卖,今后他已经不打算做买卖,那也就不怕这些不让人做买卖的人了。

    在不知道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四人性情之前,这些平日里语气中都透着自傲的江湖豪侠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喝酒时酒碗都改成正正经经地轻拿轻放了,在剑胆城这潭水里,豪侠也分三六九等,以前被比自个儿横的主压了一头的这些豪侠,今日里看到那几人和自个儿一样,心里莫名畅快。

    在李白药要念诗的时候,杜鹤离已经心知不妙了,但是他堵不了李白药的嘴。

    “杜鹤离,很厉害。剑胆城,还钱袋”四句念出来后,杜鹤离想的是怎么堵住这满屋子人的悠悠众口,他一眼扫过所有人,冷冷地说道:“今日谁敢把这几句传出去,我就将他的头颅串在这豪客剑上。”

    李白药反问道:“怎么?要杀人灭口?”

    杜鹤离笑道:“杀人必斩首。”

    李白药摇着酒碗,“我觉得我说的挺好的,简单易记。”

    杜鹤离道:“我觉得不好。”他喝了口闷酒,第一次下山,遇到了很多的郁闷事,杜鹤离真想出剑戳人了。

    往后的日子里,开阳郡这座城中,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杜鹤离,很厉害。剑胆城,还钱袋。

    江湖中,还有无数好事之人,在打听一个跟着杜鹤离李白药一道的公子哥是何方人物,怎么会穿的破衣烂衫,是不是如他所说,家啊,没了。

    杜鹤离离去了,他要去苌楚宫看看,那个所谓的解三秋是不是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剑心高古,三百年一出。

    杜鹤离没让柳易跟着,毕竟两个人的盘缠太费钱,更何况哪一天吃的清淡点了,柳易就闹吃闹喝的。

    柳易和李白药主仆俩,住在了位于闹市的破客栈里,风吹着摇摇晃晃的招牌上,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客栈的老板娘是个活泛的,免了一晚的旅费,求着李白药给他们家重新写一块招牌,老板娘喊了好几声,酒喝高了趴在桌子上的老板才应了一声,这样的男人也指望不上。

    柳易笑道:“嫂子,你只管去扯两尺布,我兄弟的字可是没得说,保你生意兴隆。”

    老板娘放下手头上的活,笑着回房拿了银子,心里想着一定要买两尺好布,就买那种她也舍不得裁衣裳的好布,那丝绸,她摸起来都觉得是福气,去看了很多次了,一直舍不得钱买,也觉得自己一个天天在锅头灶边的黄脸婆,真的配不上穿那么好的布料衣裳。

    老板娘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路过厅堂的时候,不忘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家男人的后脑勺,怒其不争。

    李白药准备了笔墨之后,把丝绸摊在了桌子上,一气呵成四个小篆大字,清风客栈。

    客栈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好,老夫唯有,醒来明月,醉时清风。”

    李白药抱拳道:“献丑了。”

    第二日是冬月初四,今天柳易没煮鸡蛋,他帮着老板娘挂上了清风客栈的四字招牌,老板还想着自己亲自来,媳妇一把推开了他,说道:”喝到走路都打飘了,还逞能?“

    老板也不恼火,看一会儿老板娘,看一会儿挂好的招牌,在笑。

    老板娘怒道:“我脸上有花啊?”

    老板笑呵呵地说道:“有!”

    转眼冬月二十五了,李白药主仆俩还赶着回家过年,柳易实在不想离开了,郎哥求着老板娘,留下柳易在他们客栈里打杂,老板娘其实很难为情,他们这小本生意,粗茶淡饭的糊口倒不是问题,再留下个人,他们可开不起工钱。

    李白药道:“管饱就行,开什么工钱。”

    还亏得李白药看起来比较老实,说了这是他朋友,再加上前几天写招牌的交情,店里那个天天喝酒醉了,就用舌头咬破衣裳缝里的虱子的店老板才勉强要柳易去帮忙,现在他还记得,李白药要走的前几天,苦口婆心地拉着他,说什么天大的想法也要从小事做起,端茶送水低是低贱,可也能挣铜钱啊!

    李白药主仆离开了,临别之际,郎哥塞给他五十颗铜钱,李白药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说什么老板夫妇也不是什么吝啬的主,只要是勤快,还是能活下去!什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柳易听不懂,自从他爹死后,他们山寨,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读书人了,若是能听懂的话,一定要逼着李白药授人以鱼,还有杜鹤离那小子。

    柳易心想,这个杜鹤离心中第一的读书人话也忒多了,和他爹一样,爱讲大道理,也爱讲小道理,他们读书人的道理多的紧啊!

    柳易也想着,以后一剑三式还得练,可也不能像杜鹤离那样练傻了,话都不会说,就说了句走了,还真他妈抱着剑就走了,你傻就傻吧,好歹是一代大侠,兄弟一场啊!那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兄弟的不要他在这与我有难同当,好歹有福同享啊,那汇通钱庄的一摞银票分我柳易一半,一点都不过分吧?

    还是郎哥重情义,三百两银子的剑贵是贵了,可这不是有五十文铜钱的底了吗,这样想着,攒三百两银子也不难啊!

    柳易一直在碎碎念,直到老板大着舌头叫了他三声,他才应着声忙活去了,不识篆字的他顺便问了老板一句,“客栈叫什么名啊?”

    老板大着舌头道:“清风客栈。”

    柳易笑容和煦,“和我家一样嘛!”

    老板终于正眼瞧这个后生,试探性问道:“清风山寨?”

    柳易点了点头,“嗯。”

    老板问道:“那个读书人还活着?”

    柳易乐得偷懒,回道:“死了。”

    老板咂巴着嘴巴,狠狠地灌进了碗茶水,“我就知道他命不长的。”

    柳易岔开话题道:“我想攒钱买把剑。”

    老板说道:“我也想啊!”

    柳易问道:“媳妇管钱啊?”

    老板说道:“这样过日子,才稳当。”

    柳易想到了老板刚才说的话,疑问道:“你以前有剑?”

    老板提着酒壶灌了口酒,感叹道:“媳妇藏起来了!”

    柳易由衷感慨道:“老板娘真心疼你。”

    老板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偷偷出来听着的老板娘得了结果,也不骂柳易偷懒,满意转身回厨房里。

    柳易问道:“李白药这字值钱不?”

    老板点点头,“我也在打它的主意。”

    柳易提议道:“拆下来卖了?”

    老板下意识地摇头,“媳妇会吃了我的。”

    “你写的不会比这差多少。”柳易问道:“能说出那样的话,念过几年书?”

    老板抬头看着楼板,感慨道:“我读的书,比你们山寨那个读书人还要多些。年轻时写的还要好些,这些年不行,酒喝多了,手抖的厉害。”

    柳易摇了摇头,说道“他因为读书少,没成器,没想到你读的多了,也没成器。”

    老板也没见着媳妇,破天荒笑道:“要看成器二字怎么去说,他什么也没有,我呢,媳妇孩子热炕头。”

    柳易道:“我就是他儿子。”

    老板十分疑惑,“家生的还是野生的?”

    柳易扯了块抹布,抹着桌子,“捡来的。”

    老板开怀大笑,喝酒口酒,笑道:“到底还是不如我啊!”

    柳易接着问道:“为何不把孩子带进城里?”

    老板说道:“怕学坏了。”

    看见老板娘出了厨房,柳易引诱道:“媳妇脾气不好?”

    眼观六路的老板感叹道:“她脾气好着呢,就是来住店的那些脾气不好。”

    老板娘高高举起的锅铲落空了,再次满意地回到厨房忙活。

    “我知道怎么卖了这块招牌了。”柳易说道。

    老板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说道:“卖了给我点钱,我就不告诉媳妇。”

    柳易点头,“没那么简单,你需要助我点气力。”

    老板答道:“晓得了。”

    柳易说道:“那这几天少喝点酒。”

    客栈老板点头,狠狠地灌了口酒,这几天少喝酒,那今天得把这几天不能喝的酒都喝了。

    清风客栈新挂上去的招牌上有三个一蹴而就的小字,渐渐地,清风客栈围满了人,其中有附庸风雅的富商,有爱好收藏的世家子,有仰慕李白药的青楼花魁,青青姑娘也来了,下了轿子,头上无钗,眉间不黛,她竟然是第一个上前去问价之人。

    见了柳易,轻声问道:“公子,请问客栈门口这幅字,能割爱否?”

    柳易第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姑娘,脸很红,回道:“我只是伙计,不管事的。”说话底气明显不足。

    在这种破客栈,客栈的少爷和伙计,穿着其实是差不多的,青青姑娘吃不准,但青楼女子称呼人,开口都是公子老爷,准没错,有本事的人该这么称呼,没本事的人,听了这样的称呼也高兴不是?

    青青姑娘见着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老板,问道:“老爷,门口那幅字画,小女子爱的紧,能否割爱?”

    老板娘出了厨房,盯着青青姑娘骂道:“骚蹄子,勾栏里是没生意做了?出来四处勾引别人家男人,老娘给你指条明路,梧桐渡那里有条船,你可以去那里做买卖!”

    青青姑娘面不改色,软声道:“夫人不必如此误会奴家,奴家就想买门口那幅字,实在是爱的紧了,才冒昧打扰。”

    老板娘一口回绝,“老娘不卖,滚出去,写字的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字给了卖笑的,老娘都觉得辜负。”

    青青姑娘转身出去,出了破客栈的门后,等待在门外的人一脸哂笑,隐约听到婊子也想买这幅字,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真是不把他们这些平时面子比天大的人当人物了。

    跟着青青姑娘的是一个平日里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小男童,取了个女名叫小翠,穿着不伦不类的丝绸衣裳,如同癞蛤蟆穿龙袍。

    青青姑娘吩咐道:“小翠,你去和孟老爷说,奴家想他了。”

    夜晚的听雨楼,是剑胆城一等一的富贵温柔乡,身材臃肿的孟老爷,新娶的小妾也撂在家里独守空房,青青姑娘邀他听雨楼一叙,要不是太胖,孟老爷都要跳起来了,他这些年买卖做的越来越大,但名声丝毫没有彰显出来,处心积虑地想着搭上一条官家的线,银子送出去了,古董也送出去了,线一直没搭上,今日青青姑娘和他说,听雨楼里他的好事要成了,孟老爷如何不心急?

    孟老板到了听雨楼外,青青姑娘笑着迎了出来,打趣道:“孟老爷真是大人物啊,奴家兵曹林大人、粮曹邓大人都没空陪,就在这等着孟老爷呢,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事成之后,奴家还要讨赏!”

    孟老爷一脸笑呵呵,赔罪道:“折煞老夫,折煞老夫,青青姑娘今日的情面,老孟我一定还,一定还,这是新买的稀罕物,青青姑娘拿去用用看,喜不喜欢。”

    青青姑娘轻哼一声,嫌弃道:“孟老爷家里媳妇也有了吧,她们挑剩下的,奴家可不要。”

    孟老爷冷哼一声,“我可舍不得给他们,这也是我在清平城跑生意的掌柜给带来的,稀罕的紧,在清平城,那也卖到了十两黄金,好东西当然要给识货的人,我老孟认识的人之中,青青姑娘是最识货的。”

    青青姑娘听了掩面嬉笑,自然地牵着孟老爷的袖子,“你我的闲话还是少说吧,兵曹大人和粮曹大人等急了,那事办不成还是小的,说我们不识规矩就赔大了。”

    两人一进门,青青姑娘说着客套话,孟老爷行了礼后坐定,一阵寒暄,两位大人也只是偶尔回应,孟老爷干脆下了一剂猛药,说道:“听说邓大人收了只赤翼锦鸡的杯子,小人手底下人跑生意,巧合之下又淘到一只,不知是不是一对儿的,邓大人带回去考证考证。”

    孟老爷忙吩咐下人把杯子呈上来,粮曹大人看了看,说道:“看起来像是一对的,我得拿回去看看,仔细考证。”

    孟老爷又说道:“若是一对儿的,大人只管收下,若不是一对儿的,大人就摔了,小人不是什么雅致的人,对这些个古董,没一点兴趣,只是知道大人们喜欢,就让手下人留意着些。”

    伺候好了粮曹大人,兵曹大人的脾气,他一个商人早就摸清楚了,孟老爷接着说道:“林大人喜欢剑,小人也得了一把剑,不敢说削铁如泥,但也差不离了,大人看看”

    兵曹大人拿着剑弹了弹,又在剑刃上哈了两口热气,爽朗道:“这剑成了之后就没磨过的,收了。”

    孟老板接着道:“手底下人走南闯北的,见着了好东西,都会收回来,什么时候有小人看得上眼的,都会给两位大人送去,若是喜欢,大人们收着玩儿,若是不喜欢,摔了,权当听个声。”

    青青姑娘给粮曹大人倒了酒,接着给兵曹大人倒酒,又给孟老爷倒了一杯,最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笑道:“孟老爷也是爽快人啊,听说邓大人这几日准备物色些好东西,何不找孟老爷帮忙呢?”

    邓大人瞧了瞧青青,又看了看夹菜的孟老爷,说道:“宅子里新盖了间厢房,本想用作待客的屋子,老夫找了很久,没能找到很好的字画,孟老板手底下认识的人多,不妨帮我打听打听,见着好的就买了,我选两幅合适的。”

    此时和兵曹大人一道喝酒的青青姑娘,酒后不忘调笑几声,嬉笑道:“奴家见着一幅字写得好,就是那几个字俗了点。”

    邓大人问道:“写的何字?”

    青青姑娘媚声答道:”清风客栈。“

    邓大人笑道:“俗是俗了点,我自有主意。”

    青青姑娘起身倒酒,笑容灿烂地赞许道:“到底是进士老爷!”

第六章 皆大欢喜,独有一悲

    清风客栈门前每天依旧有很多人,也有人会进去喝碗酒,吃些饭菜,客房已经住满了,门对面隔着两条街的振兴武馆的教头也不回去了,就住在客房里,老板娘如何也想不通,这幅招牌就这么好?她只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冲着那两尺料子来的,不过生意好了,终归是好事,这两天老板娘路过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老板身边的时候,也不拍他的后脑勺了。

    柳易这几天活多了很多,端茶送水,倒酒洗碗的都是他,现在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去买菜,酒肉素菜,他每天得跑好几趟,老板娘没上过私塾,可账算的精明,柳易一颗铜钱也贪不了。

    柳易想着大钱的时候,总觉得老板为人他真的不放心,两人合计时说的好好的,这几天少喝酒。老板这几天还是没改,依然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孟老板昨晚回去之后,一丁点睡意没有,想着自己苦心多年,终于搭上线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新纳的尤物秀色可餐,更是折腾了一夜。

    第二日早早起床,昨晚下了一夜的雪,门外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子,在这冬日里,孟老爷可谓春风得意,出门撞碎了一排的冰棱子。

    清风客栈,柳易早早地起床买菜,看到门外下了一层厚厚的雪,柳易返身回屋穿了件厚实衣裳,顺便去敲了老板夫妇的房门,问道:“老板娘,下雪了,菜要不要少买些?”

    屋里答道:“多买些,这几天放得住,你也不用每天跑。”

    柳易转身的时候,听到屋里老板娘嗔道:“白天不帮忙就算了,晚上还来折腾……”

    撞了一脸血的孟老爷终于收拾停当了,坐着轿子出了店铺,身后跟着八人,挑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与柳易一同赶到清风客栈。

    柳易抱着两大捆小葱,老板昨晚说了,今天要露一手葱花面。

    孟老爷进门后,见了那个今天在厨房忙前忙后的老板,问道:“门外那幅字卖不卖?”

    老板依然和着面,答道:“问我媳妇。”

    孟老爷问道:“夫人,门外那幅字卖不卖?”

    老板娘烧着火,答道:“不卖。”

    孟老爷财大气粗道:“多少钱,你们往高了喊。”

    老板说道:“媳妇说不卖,那就是不卖了。”

    老板拉好了面,咬着媳妇的耳朵说道:“要不卖了吧,卖了有银子后,客栈里雇两个伙计,媳妇你就不用每天忙前忙后,其实,主要是夫君想给你买两盒胭脂,听说很贵,要好多钱!”

    老板娘拍了一下老板脑袋,“浪费钱。”

    这回她没用力。

    老板娘道:“卖了,三千两黄金。”

    孟老爷爽朗道:“好,我这先交两千两,一千两到了再取货。”

    老板娘愣在当场。

    ……

    ……

    午时,拿着清风客栈招牌的孟老爷觉得今天的雪下的真不是时候,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己撞在冰棱子上得了一脸的血,而是雪下了之后,这幅字暗了几分了。

    从此以后,他有底气和粮曹大人谈生意了,看了那一气呵成的小字后,孟老爷觉得,三千两黄金,赚大发了。

    孟老爷没有回家,拿着字直接去了粮曹衙门,邓大人看到这字迹之后,再看看那落款,问道:”这白药是何人?“

    孟老爷恭敬地答道:“穹庐书院李白药,先生是大儒胡七弦。”

    邓大人继续欣赏着这幅字,感叹道:“难怪字迹隽秀而高洁。”

    接着说道:“今年上头分下来的差事我想交给你办,要多收些粮食,郡守大人前些天说了,开阳郡今年的差事可能会重些,去年的麻老三出了大差错,孟老板办差应该是妥当的。”

    孟老爷下跪磕头,恭敬道:“能帮大人办差,小的荣幸之致。”

    ……

    ……

    没了招牌的清风客栈又挂起了那个老招牌,客栈今天关门了,那些观望着不出手的,现在已经没机会出手了,听说被人三千两黄金买了之后,有几人垂首顿足,早知道这么便宜,那还不如早点出手,客栈内,老板娘其实是不想分一份黄金给柳易的,因为她觉得这件事,柳易没一点功劳。

    老板说道:“媳妇,你看柳易和写字的读书人是朋友,那天你让读书人写字,读书人不想写,是柳易这小子坚持了读书人才同意的啊,这也是功劳。”

    老板娘拧着老板的耳朵,咆哮道:“你个老小子又说胡话,那天你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一睡就是一天,你知道什么?”

    老板越发恭敬,低声道:“财不露白,既然已经漏了,那不给柳易一点封口费?”

    老板娘用食指指着老板眉心,质问道:“当家的,你为了这小子,还分自个儿家的钱了?”

    老板大声地辩解着,“媳妇,我真没有啊,家里的事,那都是你做主,你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

    “给啊,我又没说不给,你竟然吼我?今晚跟狗睡去吧你。”老板娘哭着说道,从屋里拿出五十两黄金,重重地递到老板手里。

    在山上,柳易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试探性地问了句:“我是该滚蛋了吗?”

    老板回道:“没有,我出去办点事。”

    柳易问道:“晚上你怎么办?”

    老板好似轻车熟路,自负地说道:“腆着脸进房呗。”

    柳易十分好奇老板到底说了什么,老板娘才答应买了招牌,问道:“你说了什么,老板娘同意卖了?”

    老板得色回道:“我说想给他买胭脂。”

    柳易摇头,“不懂。”

    老板老气横秋,拍了拍柳易的肩旁,教育道:“记着就行,说不定你小子以后也用得上。”

    夜晚,柳易抱着五十两黄金,兴奋地没一点睡意,他已经想好,得空了就去买剑。

    老板回来了,在楼上门外敲门,这门一敲就是两个时辰,先是媳妇开门啊什么的喊着。

    后来慢慢地成了说情话了,听着老板的朗朗之声,柳易觉得老板年轻时读书卖力点,能拿出这样架势来,可能就不会在剑胆城开破客栈了。

    最后柳易听到的是小心肝啊什么的肉麻话,老板娘终于开了门。

    ……

    ……

    听雨楼里,披着一身狐裘的青青姑娘细嚼慢咽地吃着糕点,问道:“怎么样了?”

    名唤做小翠的男童答道:“今日下午,孟老爷花三千两黄金买下了。”

    青青姑娘捋着白猫,问道:“就没闹出点什么事?”

    小翠答道:“皆大欢喜。”

    青青姑娘把路过跟前的白猫一脚踢开,咬牙切齿道:“拉出去掌嘴,谁让你说的皆大欢喜?”

    今夜青青心里堵了一团火,她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要的是砸了破客栈,让那对得瑟的夫妇俩上街乞讨,她再吩咐下去,让他们活得猪狗不如。没想到孟烟尘竟然改了臭脾气,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幅破字,青青也觉得自己可笑,人家孟烟尘要的可能不只是搭上这官场里的线。

    ……

    ……

    孟烟尘推了所有的应酬,每天在家里给各大掌柜写信,明年开春后,那些小头的买卖不再做了,要改成经营铁矿,收购人吃马嚼的物资,粮曹大人给了话,明年的买卖也就能走上正轨了,什么时候兵曹大人的话下来,那他的生意也就真正有人给保驾护航了,自古官商勾结,或者说自古官商合作,能货通天下、青史留名的大商人,在官场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孟烟尘想的是多结善缘,在官场这条线他搭上了,现在他一直在多方打听,一个山上宗门的高徒,一个穹庐书院的读书种子,两人在剑胆城中,到底遇了哪些人,与那些人说了什么话,那些人正是他要结善缘的人,他也准备去这剑胆城外面走一走,看看要投靠谁,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家业才不会倒,年轻的时候,买卖做得好,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倒了,还想着自己打的江山,得自己糟蹋了才过瘾。

    当孟烟尘打听到在清风客栈抱着两捆小葱那个伙计,就是一个月前和李杜二人称兄道弟的人时,孟烟尘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后悔不迭地想着当时自己应该帮忙他分担一捆,再套套近乎,混个眼熟。

    接下来的日子,孟烟尘经常去清风客栈吃面条,那客栈的面条劲道十足,就是佐料差了一点,小葱不新鲜,酱油好像掺了水,放多少都一个味,如同孟烟尘富甲一方却依然每天去吃一顿七颗铜钱的面条一样,清风客栈的老板得了三千两黄金,依然坚持每天往酱油里加水。

    清风客栈雇了两个伙计,老板娘不再里里外外地忙活了,老板也不再趴在桌子上睡觉,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媳妇上妆画眉。

    柳易曾暗地里和老板娘说过,老板那么会化妆,可能以前经常去那些卖笑的地方了吧,让她防着点,老板娘心里其实不信,但从那天以后,每晚睡觉之前,老板娘都会问问老板曾经的往事,老板不爱说,老板娘就一再追问,折腾了很久,她一生气,给老板的钱就少了,这时老板娘觉得以前娘说的话很对,钱还是要在女人手里边,日子才能过的踏实。

    孟老爷来了老板会点头哈腰,两人也会聊些天气什么的,孟老板经常喊柳易来他身边坐坐,柳易不答应,他们客栈真是太忙了,要忙着修缮,还要忙着端茶送水。

    客栈修缮好了,其实也没动多大的干戈,重新刷了石灰的墙,换了几棵朽了的柱子。

    那些痞子以前经常去的酒坊关门了,现在改了到清风客栈喝酒,一些快过年了得空的汉子也会来这里,要一大碗三文钱的茶,能坐着聊一下午不挪屁股。

    年关近了,老板夫妇每天忙着买年货,柳易却忙的一天也不得空,老板娘有心,给他扯了几尺布,让裁缝店做了两身衣裳,一身青色,老板娘说青色穿起来精神,一身灰色,干活比较方便。

    柳易穿在身上,知道布料很贵,对老板夫妇,柳易心里十分感激,老板娘让他守客栈时,他答应了,还说要买两幅对联贴在门外两侧。

第七章 雪应丰年,血应山河

    靖宁十九年腊月二十六日,大雪封天,柳易正想着该买什么年货,碎碎念道:“爆竹得买,以前在土匪窝子里,哑巴最受欢迎,谁买爆竹啊?来了剑胆城,也看了几场喜庆事,所以爆竹必须得买,鱼得买,李白药说有个读书人叫李仕鱼,行事风格很下作,吃尾鱼就当帮李白药报仇了,再买串糖葫芦,郎哥爱吃的,两斤肉,一壶酒,半斤虾仁,七八个肉包子,一对春联,两张门神……”想了一大串的柳易猛然醒了过来,钱啊,这些都是用来买剑的钱啊,经过剧烈的思想挣扎,鱼得买,糖葫芦得买,还有答应老板的得做到,再买四十个馒头,将就着大概能撑到来年店铺开张了。

    剑胆城里的穷小子在思量着买年货,大沁京城今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之后,市井小民由皇城东门外往里望去,环佩叮咚,金石相击,宽袖博带的衮衮诸公,迈着特定步子从东门鱼贯而出,如同这冬日里燃起了一把火。

    出了皇城门约五十步,文武分明,大小圈子三五成群各自寒暄着,若是见着了自家仆役,必是先与同僚抱拳告辞,再由仆役系上披风,递上暖炉,而后才跨过早已压下轿头的轿子,扶着官帽入轿。

    也有零散几个新晋官员,虽说早已纳拜投名,但资历尚浅,凑哪里说话都没人搭理,仍与圈子格格不入,形单影只。

    京城居不易,除了官宦世家和各大士族门阀,更多的是为官十年仍然买不起宅子的大官,何谈添衣置轿,一路死撑着京官该有的风度,等走到没熟人的街道后,双手稍抬,捋捋袖子,宽袖紧裹手臂,行走在风雪中,谈不上落魄,只是少了先前的风流。

    午时许,汝阳城主街道上异常湿滑,昨夜的雪早已被清扫干净,黄黄的堆在了墙角。

    新钉上的马掌铁踩在冰冷的石板上,马走得很慢,蹄声慵懒,后面的马车轮子还时不时地发出一点轻微声响,马看着就不是急性子的快马,马车也显得有些平凡,在天子脚下讨生活的百姓,何曾看走眼过?明眼人只需往马脚棒上随意一瞥,主人的身份也就猜得**不离十了。

    马车先是沿主街大道缓慢而行,而后转入青云巷,左转右拐地来到了白马街,于庆余斋停下

    马夫跳下车将车凳拿下放好,杵了马鼻,待马车已经不摇不晃时,颤颤巍巍走出一个着黑色窄袖便服老人,赫然便是户部尚书王大人,今年皇帝跟前的红人。

    短短一年时间内,户部在他的整顿下,盈余了上千万两白银,今早刚加封了紫金光禄大夫衔。

    老人下车之后背着双手,抬头端详着庆余斋那块招牌,三个烫金隶书大字,经历风霜多年后依然如新。

    斋内自有小厮出来将马车拉走卸下,马夫搀扶着老人掀帘入门,与雪后阴冷的帘外不同,屋面热气洋溢,一股羊肉的浓香中还夹着一半的腥膻,老人满意地吸了口气,心情愉悦。

    主仆两人来的不凑巧,斋内生意正值火爆,食客饕餮甚多,马夫一番交涉无果,一脸委屈地回到老人身边。

    直到店老板出来作揖赔罪,并承诺打四折之后,另外三人才勉强同意添张桌子一起挤一挤,当然不是因为打四折的事,没钱谁回来庆余斋吃饭,那不是自讨没趣?主要是宅内老板亲自出来请求,自然人人都会给面善的老板一个面子。

    三人不情不愿地挪了桌子,但每个人仍然如先前一样,凳子挪离桌子老远,紧紧地挤着主仆二人,也没给老人好脸色。

    寒冬最适合吃羊肉,汝阳城的冬天,庆余斋一家独受青睐,店内羊肉堪称一绝,老人却只吃羊杂。

    老人不言不语,马夫服侍老人坐下后也坐在了旁边,只敢坐半个凳子。

    小二先将老人这边的矮桌抹了一遍,之后端来了炭火、料底和羊杂。

    老人放入了一碗生腥羊血,而后依次是羊蹄、心肝、肠肺。干枯右手拿着筷子不停在锅里搅动,手上满是褐斑。

    血块慢慢地变色了,老人弓腰向前,右手拿着筷子夹起一整块羊血,左手拇指和食指同时夹住两根筷子一压,羊血变成两块,重复了一会儿,竟是趴得有些累了左手扶腰后直起,。

    还未夹完,锅内已经热气腾腾,直漫锅沿,也就不管它了。

    右手拿起用磨损得厉害的木勺给马夫舀了一勺汤,马夫何曾受过这样的大礼,瞬间站起,手足无措。

    老人持筷子的右手缓缓下压,示意马夫坐下,也给自己舀了一勺,双手端着拿到嘴边吹了吹,一大口喝下,滚烫之感一如当年,只不过现在身居高位,没了当时的窘迫。

    边上食客是只顾自个儿喝酒的糙汉子,一看就是没见识的外地人,才不识得早已名满天下,享誉庙堂的户部王尚书,首善之区的食客也只顾着看热闹,没人会去提醒几个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的愣头青。

    大沁国不穷,拥九郡膏腴之地,驭两千六百余县两万万之民,北拒三国于境外,南抗蛮子于障林,可大沁国库很穷,所幸出了个户部尚书力挽狂澜,反转国库亏空的困局。

    老人细嚼慢咽,羊血吃在嘴里哈气,而后又喝一杯酒,胡子、衣襟上皆是酒水。

    马夫好像没听到老人的提醒,像个娘们儿一样拘束。

    一如先前,马车缓缓出了小巷子,进入了石板街道,这回是向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又下起了大雪,出城三里地,马夫搀扶着老人下了马车,随便在路边选了个地儿,烧了纸钱,洒了些酒,缓慢转身向马车走去,对着汉子说道:“回了!”

    回去的路上老人缓缓道出当年的一些事。

    “大沁明皇帝八年,那年我三十二岁,第一次进京。”

    还不忘感慨一句道:“汝阳是个好地方,都在了三十四年了,仍然喜欢这座城!”

    “我没什么名气,堪堪可以进入春闱,那时候觉得春闱这个词真好。”

    “从上艾郡到汝阳我走了四个月,那年的雪可真大啊!比今年的还大!白花花的雪阻了路途,那时一腔盛气的我还是熬到了汝阳城,白花花的钱阻了我的仕途,明皇帝九年,真是难熬的一年。”

    城内集结的书生多是官宦世家,稍微有那么几个出身和我王灿差不多的,但人家有银子,自然而然地成了宽衣博袖的名士大才了,日日有宴请名敕递来,我也就是那时候才知道,圣贤书终究比不了铜钱......”

    “那年也是腊月二十六,燕成兴在庆余斋宴请朋友,我天天读书读傻了,不懂人情世故,人家随便喊了我一声,我就跟着去了。”

    说着说着,老尚书自顾自地大笑。

    老人缓缓地说着,马夫时不时地挥动着长鞭,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说出来也是个笑话,燕成兴邀了王仕之入宴,王仕之顺便带了我一声,我还就真去了。来了莫约四十来个人,有王仕之、崔成生、韩月云、刘溪臣、秦少游、杨恒、姜公、李成冰……”

    王灿掰着两只手的指头数着,而后许是忘了,停了一会儿说道:“反正就是有好多人。”

    “出生白马书院的王仕之......”

    老人停顿了一会儿,评价道:“才高八斗,德如圣人,气节更是令我辈汗颜。”

    “就这么个人,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好像就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一样,他对我还颇为照顾。”

    “我第一次喝的汤也是这么烫,那时吃不惯羊肉羊杂,腥臭的羊膻味直冲五脏六腑,我就那样含着一口滚烫的羊杂汤落荒而逃,吐在了门前的一棵枣树下,就是门外磨盘粗的那棵柿子树那儿”迷醉的老人用手胡乱指了指。

    “将近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那棵枣树长什么样了。”

    “王仕之……”

    “他表字什么来着?”

    “他做了一年的翰林学士,云游天下去了,整整三十多年没了音信,可能成了山上的仙人,也可能成了地下的黄土。”

    老人最后说道:“先生说‘老的时候可以在院子里栽棵桂树,放个大水缸在树下,接了树上滴下的的雨水,水缸里会生出很多的小虫子在水里游啊游啊,极有意思。’”

    忆一厢往事,流两行浊泪!,这世道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马蹄踩在石板上的哒哒声。

    ……

    ……

    大沁南方的雪基本都集在了腊月和正月这两个月中降下,虽说时候集中了,可脾气还是太小,多数时候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不能完完全全地遮蔽树木山石,很不好看,地处西北边境的平山郡则不同,冬天的平山郡如银装素裹的仙子,就是性子太冷,不讨人喜欢。

    远远地有三人行走在厚厚的积雪上,两人步履稳健,一人吃力地吊在四十步之外。

    杨弘湿透了的双脚早已没了知觉,眼睛向上一翻的话还能看到眉毛上绒绒的冰棱子,已经抹不了那么多了。

    半点武功不会的他十分好奇两个扈从的修为,一晃都快及冠的杨弘,既没看到过市井百姓打架的阴狠,又没见过武夫捉对砌磋的写意。在外游历了这么久,一路上极力煽动,两位武夫的情绪毫无变化,杨弘每天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不断往上加注。

    两人中强壮的一人使马刀,一根粗布条斜挎于背,只看大刀轮廓就能对汉子的膂力知道个七七八八。瘦弱的一人使剑,一柄长剑只看剑装异常普通,一路上有时斜挎于背,有时扛着或抱着,呼吸均是缓慢均匀,衣着仍旧是平时的样子,只有杨弘一人裹在厚厚的棉衣之下。

    杨弘对着鸟天气骂骂咧咧地吼了一阵,嗓子都吼破了,回应他的是漫天嘶吼的风雪,发完牢骚的他哈了哈手,回想一下家里温暖的地龙,然后跑着跟上了前面两人,冷冽的空气在杨弘的身体里四处乱撞,咳嗽声已被风声淹没。

    在雪地里稳步走着的使刀汉子突然停下,光顾着低头跑的杨弘差点就撞上了,先前抱手的汉子一拉左肋下的活结,负于背上的马刀立在了雪中,杨弘眯眼一看,汉子双手持刀随便一挥,前方四尺厚冰块如豆腐般化为两块,湖水从平直的刀口往外四溢而出,杨弘堪堪望去少说也有近两百尺!

    持剑男子右手持剑抱拳道:“恭喜朱兄破境。”

    说罢缓缓拔剑。

    朱姓汉子并未说话,对着使剑男子就是一刀左劈,刀势眼看就要波及男子。

    不过一切早在抱剑男子的预料之中,屈膝借力后退数十尺之后,平握在前的长剑才勉强卸去刀势。

    不曾想身形未停,第二刀又至,原来使刀汉子使出一刀之后并未换气,而是转瞬拖刀助跑六十尺之后高高跃起就是一记力劈。

    持剑男子心思一转,果断借势坠湖。

    两三个呼吸之间,切磋结束,胜负了然。

    岸上汉子赶忙坐下调整外泄气机,男子落水后毫无动静。

    杨弘赶忙跑到水边喊到:“梁钰……”

    风雪中的杨弘并没有看到,湖中心的冰面上新裂了个口子,一支弩箭跃湖而出后,气势汹汹地直逼杨弘而来,冻僵了的杨弘身处死地却浑然不知,当弩箭离杨弘不到百步时,一道白衣出水后直向杨弘冲撞而来,漫天的风雪中只有风雪,不见白衣。

    岸上朱鸿不顾浑身四散的气机,将马刀竭力向杨弘掷出以抵挡弩箭,与此同时湖中一柄纤细长剑破水而出,剑尖直指刺客后背。

    当马刀破风斩雪地飞至杨弘胸前时,弩箭正中刀身隶字,巨大的后劲将杨弘掀翻在地,而飞越在湖面上的长剑刺入白影后背后,由胸前透出,白衣刺客与长剑一同摊在冰面上,两人极力来到了杨弘身边,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袭杀,全力戒备了两个时辰之后,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坐下调息气机,杨弘一边用力打着没半点火心的火链子,今天注定要饿肚子了,清鼻涕总是擤不尽,宛如抽泣。

    生不着火的杨弘卷缩成了一团,看着两位大哥在各自调整自身气机,累极的他竟是沉沉地睡去了。

    当梁钰慢慢收拢了气机,准备吐出在体内流转了四个时辰的浊气时,雪地炸起,纤细的长刀之下,柔弱的雪地已是满目疮痍。

    滚烫的鲜血洒在白雪上,融出了一道深深的红沟,白雪如画,赤血如诗。

第八章 客栈伙计不知道的事

    腊月二十七傍晚,也不知南风呼啦啦的把紧紧地捂在剑胆城上空的雪云刮哪去了,夕阳被彩霞挡住了一半,另一半融化着客栈门口被踩成了屎黄色的雪花,现在比下雪天还冷呢,看架势晚上那些雪云还会来,明天又是一场大雪。

    今早客栈老板也带着媳妇回家了,关了客栈大门的柳易在火盆前烤着火,打着瞌睡,门外响起了一阵比他们山寨的牛角弓射出去的羽箭还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老一辈人说:‘晚霞升起,前两天肯定打仗了。’张嫂子,你赶快寄信给你那男人,这男人啊,但凡知道家里有个惦念牵挂着他的人,打仗也就不会傻乎乎地往前冲了。”

    柳易取下了油污的客栈破门往外看,一堆男女老少在满是雪水的街道上跺着脚晒太阳。

    有个可能一冬的衣服也只会一件一件往上添,就没脱过的老妇人问道:“张家嫂子,你送了几件冬衣啊?我们开阳郡可是在大沁南边,都这么冷了,虽是男人,在北边也经不住啊,年轻时觉得没多冷,现在黄土已经掩到嘴皮了。”

    不知道哪里搜罗来了一团破布的张氏妇人,在细心地纳着鞋底,时不时地拿毛了的鞋针去磨一磨鬓角,已生白发,没有接老人的话。

    北方打不打仗,轮不到柳易这个甲士都没见过的店铺伙计去担心,不过看着针尖抹搓着灰白的鬓角,柳易感觉有些心疼,原来他爹在他小时候说的话,都是真的,大多数人,都是苦命的。

    ……

    ……

    这个季节的大沁国,没几个郡是晴天,地处西北的平山郡郡城东皇城,积雪比开阳城厚得多,大雪并不影响年关的生意,各路商人在街道上卖力地叫卖着,宽大的街道这时也显得拥堵不堪。

    反复踩踏的雪水已是肮脏不堪,一堆堆的马粪还在冒着热气,就被人和牲畜胡乱地踢得到处都是。

    被挤得沾了一身稀泥的汉子,脏手揩着破烂的袄子,嘴上也不饶人,一边骂骂咧咧。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孩子准是被马踢到了,哭得撕心裂肺。

    地处偏僻,东皇城一年里难得热闹一回,可今年的热闹被闹得更热闹了,热闹得处处都是断肠悲声。

    大开的城门里,涌现十二骑加鞭驰骋而来,飞快的骏马上,身着黑甲的兵士,如同粘在马背上的玄铁,锋利的铁矛早已做好冲杀之状。

    头戴铁甲的战马越驰越勇,巨大的冲势将首当其冲的几人撞飞之后,去势依然不减半分。

    后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前方依旧还热闹非凡,当后方的惨叫声传到时,先前的前方早已是人间地狱。

    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破阵的三名骑兵用力一拽缰绳,开路的三匹战马竭力地跃起前蹄,倒向了两边,骑兵被狠狠地向后抛出,闷声落入肮脏的雪泥里,不知生死。

    其他九骑视若不见,夹在腋下的长矛依旧向前,厚厚的面甲上已经是一层冰霜,身体起伏与战马步伐合拍一致,以驱使战马冲势不减。

    骑兵肆虐过的街道中,鲜血很快就消失在了冰冷的泥水里,只剩下一地已经粘了马粪和泥水的货物。

    倒地不起的人吐出血沫,有不少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眼睛渐渐没有光彩。

    受伤之人在烂泥里打着滚哀嚎。坐在泥里惨叫的汉子,肚子上的窟窿不断地往外冒出腥臭的肠子,男子下意识地用哆哆嗦嗦的双手往里着……前倾倒地,身下的内脏在雪水里冒着热气儿。

    孩子的啼哭声,女人沙哑的嘶吼声,男人的惨叫声,在阴冷的东皇城上空盘旋不止。

    内城凉王府里,先前九骑在帘外站定后,一人说道:“禀王爷,天心湖旁确实有三具死尸,大概死在两天前。”

    帘内火炉旁歪坐着一个黑裘男人,岁数在五十左右,利落的短胡上,有一根葱根般的手指在揉搓着,娇媚的侍妾身体也裹在了黑裘里,露出束了根丝带的青丝和白玉般的手臂。

    凉王宋白鹿用胡子扎着美人的额头,问道:“尸体呢?”

    甲士答道:“尸体天黑之后应该能运到城里来。”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道:“王爷,这是从尸体上找出来的,请王爷查看。”

    一个约四十的壮汉从兵士手中接过之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走到宋白鹿跟前打开后拿在手里,宋白鹿抬头看了一眼后,对着汉子点了点头,汉子会意而出。

    宋白鹿伸出左手,摇着下巴,眼睛柔情地看着女人,用食指宠溺地刮了刮女人的下巴,侍妾安静地睡在了他的怀里。

    又坐了一会儿的宋白鹿脸色阴沉,缓缓起身,披着黑袍撞帘而出,赤脚踏在已经死绝了的九人尸体上,大步流星,低语一声,“城内纵马,本就该死。”

    帘内如脂如膏的女子在慢慢变凉。

    宋白鹿对着汉子道:“集结一千骑,王羽带三百骑北上云雾关,宋客师带三百入三当,我领四百去麒麟关,截杀一切在境内走动的活物!”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里四百铁骑飞马而出,手执燕尾紫金枪的宋白鹿更是一马当先。

    位于开阳、束水、平山三郡交汇处的麒麟关算得上是大沁王朝一等一的大关卡,也是与大沁腹地相连的唯一纽带,平日里有五千守军镇守,大关建成之后,平山郡几乎是独立于大沁国境之外,对于宋白鹿的狼子野心,大沁朝廷内言官不是没上奏过,皇帝非但不听,对于言事官员轻则训斥,重则贬谪。

    当朝三大异姓王之中,身处平山郡的宋白鹿是权力最大一位。

    地处边境有重兵,关高帝远有重权。

    宋白鹿不管科道言官如何的唇枪舌剑,打着为镇守西北门户的由头,每年从草原上掳来的蛮子,累死在城墙里的,不说一万,七八千应该是有的。

    平日里汝阳城中君臣如何议论他宋白鹿,他可以一点儿都不在乎,但今日不同,有人在境内折了他的面子,就必须以血还血。

    收到帛书之后,宋白鹿知道他最担心的这一天来了。

    有人想让大沁王朝的储君死在他的辖境内,然后就真死了。

    当务之急就是杀掉一切知情的人。宋白鹿自语道:“又过不上好年了!”

    除夕的破晓时分,几夜奔波的宋白鹿勒马伫足在麒麟关前,长枪往地上一立,城门大开,三十亲兵和宋白鹿一同进城,脚力不行的五百骑最快也得晚饭时才能赶到。

    不到一个时辰,飞马出关的四千铁骑将一地的白雪踏成了烂泥,出城之后,每队五百骑泾渭分明地往各大路口而去,马蹄声惹得附近山林中的飞鸟一阵哀鸣,更有尾巴被冻住的鸟儿倒吊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

    猎犬在雪地里打着滚奔跑,阵阵的犬吠中还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声,人吼马嘶的雪地里热闹非凡,毫不亚于汝阳城的大市。

    胡乱收索之中,人马早已经乱了阵脚,当五六只猎狗围在一处寻常的雪堆狂吠时,附近几骑不以为意,一只精瘦的猎狗前跃张嘴一撕咬。

    终于坐不住了,白袍之人起身一跃到了十丈之外,几个跳跃之间,几十只猎狗竟然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四骑一排的铁骑迅速列阵准备冲杀,白袍之人岂会给列阵整齐的铁骑猎杀的机会?往右一折进入了密林。

    时间一直在流逝,已过午时,几十只猎狗仍在林中死追不放,迅速会合的一千五百骑,五十骑一队游猎在外,只要附近有犬吠之声,保证迅速赶到现场。

    林中之人渐渐力竭,干脆丢下累赘的白袍,露出白裘,一个四十左右的公子,英俊的五官无可挑剔,唇上的黑须显得老成持重,不过长眉下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看起来有些阴狠刻薄。

    手里握着把长剑,剑长不到三尺,却是纤细异常,腰中匕首宽大无匹,心思一转的他干脆向林边而来。

    林外的宋白鹿一身戎装,正在闭目养神,横放在马背上的长枪左右摇晃,身边没有一个亲兵扈从。

    几番试探之后,在马上坚硬如铁的宋白鹿竟然毫无察觉,准备溜远释放气机试探一次的过千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刺杀的机会稍纵即逝,现在的局势,基本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但是杀了宋白鹿就可能不一样,现在的他已然力竭,以其被猎狗和铁骑活活耗死,反倒不如赌上一赌。

    对宋白鹿早有耳闻的他,还是很惊讶这个边陲藩王的果断,从东皇到麒麟关少说也有四百里,若说平日里就算了,大雪封天的日子里还是这么神速?坏在有那条大价钱打造的直道,反倒是赶到他的前面了。

    刺客临时起意,右手松开了满是汗渍的剑柄,作为大沁朝赫赫有名的杀手,绵柳剑下无极境死了太多了,所以当世之人啊!只知道绵柳之下,无人不眠。,没人知道他过千年腰上的虎吞才是他的神兵。

    心思落定之后,过千年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起身直跃。

    当身躯触及马上黑色的披风时,腰间的虎吞刀已经反握在了他的左手。

    身体快速跃过马背,短刀在后颈上一划,马上之人碗口大的脖颈只有一点肉皮在吊着,不到一指厚,沉重的头盔紧紧地拉扯着快要掉落的脑袋。

    喷射而出的鲜血将马头染得更红,战马惊惧而逃。

    自忖已经得手的过千年,从已然奔跑的马背上借力后,打算腾空遁走。

    他并没有看到背后,先前还摇晃的几乎落地的五棱燕尾枪,已经尾随他而去。

    硕大的枪头几乎将他拦腰斩断,无极境的杀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没有流血,也没有哀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闷哼的过千年没了以前的执念,现在他只在意朝夕相伴的绵柳剑和虎吞刀,两把此刻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器物,以后会不会有人珍惜。

第九章 除夕

    快过新年的前几天,可能是得空了,柳易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他什么也忙不过来。

    昨晚计算好了,他买的年货并不多,答应了老板要给他买对联贴在客栈门两旁的柱子上,他会说到做到,老板娘过日子精打细算,走的那天大包小包的来回跑了好几趟,柳易觉得老板娘那是能吃的搬空了,不能吃的也搬空了,柳易看着那些菜全都还在,心想老板娘也挺仗义,李白药看人的眼光,还行。

    鞭炮要买,荤菜就买条鱼,要四斤多的,过年那几天才够吃,老板说过年吃鱼那叫年年有余,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说什么都是大道理,和老爹一样,买几串糖葫芦,听说这几天那些小贩为了好做买卖,卖糖葫芦的那些人会多糊些糖在酸酸的糕点上,郎哥说和吃山楂糖葫芦其实差不多,硬要比较的话,山楂糖葫芦还要吐籽,再买些馒头,对付着客栈余下的几捆菜,这就是他的一年了,天亮之后柳易打开客栈门准备去买年货,门外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柳易问道:“孟老爷好几天没来了,这除夕天的,你家不过年啊?”

    孟烟尘一脸笑意,轻声道:“过啊,前几天忙着算账,年关的钱该进的进该出的出,我也得算明白不是,今天就想吃碗面,给今年结个好尾。”

    柳易笑道:“孟老爷来错日子了,老板他们回去了,面我又不会拉。”

    孟烟尘说道:“我倒是会做。”脸有得色。

    柳易想了想,问道:“孟老爷还会做面条?”

    孟烟尘自述道:“烟尘年轻时一冲动把剑卖了,捣鼓过好些买卖,就是靠面条起的家业。”

    听了孟烟尘的话,柳易心想感情这面条里也有大生意啊,笑道:“明年我也得向孟老板讨教讨教怎么拉面条。”

    孟烟尘嘀咕道:“面条拉的好不好,吃起来可能不一样,但是面条,那也就只是那个样,关键是烟尘赶了个巧,又敢孤注一掷。”

    柳易在客栈里忙活的日子很无聊,没刀耍,没兄弟聊天打屁,听了孟烟尘的话后来了兴趣,“孟老爷该教教我柳易这样的后生,放心,学会了,也不抢你生意。”

    孟烟尘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卖剑得了六百两,一百两开了家面馆,剩下五百两换成了铜钱,让两三百人在城里念叨我家的面好,郡守大人落脚吃了一回,我给他碗里放了一把腌韭菜,那天他可是使了好半天的嚼杨木,后来又花些铜钱,宣扬着郡守大人光临小店吃了面后赞不绝口,生意火爆到手臂拉面也落下病根了。”

    “你们这些人啊……”柳易感叹道,这山下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机灵,怎么老板就没学会呢,还是死守着破客栈。

    孟烟尘好似看透了柳易的心思,说道:“生意人,敢想的人很多,敢做的人很少,我孟烟尘敢想敢做,运气也还不错。”

    “是这么个理,但今天我没空看你拉面条,我呢,事多着呢,何况这面粉你又不自己带来。”柳易掐断了对话。

    孟烟尘爽朗大笑,说道:“你要是做买卖,也不差。”

    柳易轻声问道:“比你如何?”

    “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孟烟尘说这话的时候时候,也透着无奈。

    柳易道:“比你差了点,挺气人。”

    孟烟尘说道:“我比一个年轻人差了点,也觉得气人,其实你小子不比任何人差,我孟烟尘也好,老板夫妇也罢,李白药和杜鹤离也在内,都挺佩服你的。”

    柳易将双手抱在胸前,一改刚才的平常心态,“说到这个份上,确实也该说正题了,说吧。”

    孟烟尘一愣,说道:“本想再拖延一段时间再说,没想到说错话了。”

    柳易冷冷道:“你不可能说错话。”

    孟烟尘又是一愣,这回真的是心惊胆寒了,索性卸下伪装,说道:“买了清风客栈那四个字,算是上了官家的船了,但烟尘还想搭上神仙宗门的船。”

    柳易不客气地问道:“给他们做走狗?”

    孟烟尘纠正道:“做买卖。”

    柳易内心怯,但面上毫无变化,以无所谓的语气问道:“我得什么好处?”

    孟烟尘毫不犹豫答道:“成了,孟家家产分你一半。”

    柳易眼中有一丝赞许的眼神,这些生意人真是疯子啊,接着问道:“赌这么大?”

    孟烟尘呵呵笑,答道:“烟尘自信运气不会差。”

    柳易戏谑道:“看不上你那点家底子,但我还是决定玩玩,日子够无聊的,规矩先摆在这里,成了之后不给钱的话,我就杀你全家。”

    孟烟尘愈发恭敬:“我相信公子的背景能做到。”

    “看了这个背影之后?”柳易转身,露出消瘦的后背

    “也信,不敢不信。”孟烟尘答话依然毫不犹豫。

    柳易伸了伸右手拇指,赞赏道:“你孟烟尘不是运气好,是算计好。”

    随后柳易担心露怯,已经不敢多说话了,轻松道:“买年货去了。”

    孟烟尘拱手行礼,轻声道:“吩咐一声,给公子送来。”

    柳易边锁门,边说道:“穷人就该有穷人的样子,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一样。”

    “在理。”孟烟尘满意离去,回想着刚才那一场紧凑的对话,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着,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死,那种死法会比凌迟处死还要痛苦十倍百倍,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这世道之人,好像只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市井乡村的粗人和衣冠卿相,也叫芸芸众生,一种是杜鹤离李白药这样的神仙宗门的谪仙人,还有一种是世间无文字记载的顶级世家中的子弟。

    孟烟尘可以肯定柳易不是市井中人,市井中人喜则仰天大笑,忧则垂首顿足,悲则嚎啕大哭,柳易不是那样的人,毕竟那样的人不可能和谪仙人称为知己。柳易也不是山上神仙,在杜鹤离和李白药相互调侃的时候,柳易并没有多说话,无意之中矮了一头。前两者皆不是,柳易就只能是隐藏着的世家子弟了,致力于学问的世家和府邸存在于大城中的那些门阀不同,门阀子弟家教多求克己复礼,有那么几个离经叛道的,也只会将对世道的愤恨不满承载于诗词文章之中,站如松坐如钟的举止,端的至死不变,看了柳易的背影之后,孟烟尘无比确认,柳易就是那些存在了千年,却不见于经传的世家子弟,只有那些人才不会一味地追求克己复礼,而是毫不约束思想和行为举止地做学问,给世间定一些小规矩。

    世间的规矩来自于人心,儒家圣人所谓的口含天宪,不过是把世间规矩归为五字道了出来后,把五字规矩组成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笼子。此时的笼子只有五根长短不一的篾条,依然是空洞的,从这五根篾条间的空洞中飞出去了许多人,他们有的成了道祖,有的成了佛,有的成了剑仙刀神,共同点是他们都处在了笼子之外,还有的游历于阴阳谶纬之间,可以回到笼子之内,也可脱离出笼子,他们叫阴阳家寻龙望气士。

    紧接着出现了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他们致力于把儒家圣人的编成的笼子进行细化,以五字规矩组成的笼子为篾条,在其间穿插着细小的篾丝,最终形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笼子。这些读书人子不承父业,却能代代文脉相传,这些家族就是为世间规矩查缺补漏的世家,世人称他们为儒家圣人。那些在规矩之外的,世人称为两教圣人和练气士。

    孟烟尘曾在满是灰尘的故纸堆中看到了残存着的只字片言,五十年前有个人叫王仕之,他给了读书人一个理想,顺便折了读书人的脊梁。

    故作镇定地去买年货的柳易走远之后,同样止不住颤抖的身子,柳易没舍得花那五十两黄金,想的是什么时候存够了钱,就去买一把好剑。

    到了闹市区的柳易走到一个看着字写的挺好的对联摊前,那摊主没有一点要接待客人的表示,柳易问道:“老板,这对联多少一副?”

    那书生抬眼剐了柳易一眼,冷冷道:“不卖。”

    连续问了好几个摊子,得到同样的回答之后,柳易歪着头一脸的想不通,这开张做生意还有不卖的,果然不如孟烟尘,掌柜的以前说了,在这些摊子的对联和门神,比书铺里的便宜多了,柳易为了省钱,不想去店铺里买,就不得不挤进那些吆喝着对联四十文一对,四十五文一对的地方去买,买完对联门之后,柳易又买了鞭炮和糖葫芦,提着的那条鱼活蹦乱跳的,最后提着一大包馒头满载而归。

    归来的路上,柳易想通了,原来那些开张卖对联的读书人啊,穷归穷,但死要面子,不好意思吆喝,还不好意思做买卖,犹如抱回家一尊泥菩萨不能说买一样,得说请进,那买对联的还不得说割爱啊?

    夜晚,柳易做好了饭,放完鞭炮后开始吃饭,他还未吃完饭,外面响起了一阵阵烟花之声,他索性放下了饭碗,开了门,背着手倚靠在客栈门上,看着烟花,他想家了,如果是在那个土匪窝子,他今晚必然要喝很多酒。

    与去年比起来,他又长了一岁,生辰的时候,他一个鸡蛋也没煮,以前在他生辰的时候,爹经常煮几个鸡蛋,就他一个人吃,还必须骑在忠义大堂的门槛上吃,爹说那样吉利。

    义父来的时候,看到他骑在门槛上吃鸡蛋,笑话了他很久,爹死了之后,在他的生辰,义父还是会给他煮鸡蛋,依然要他骑在门槛上吃,他没有照着义父说的做,心想听话了义父还是会笑话他。

    山寨上过年不放鞭炮,真是一点都不热闹,就所有人围坐一堂胡吃海喝,天南地北地吹牛,有些人讲的是自己经历过的,有的讲的是自己听来的,还有的讲的是让他给他们编的,其他人怀疑的时候,他和那些叔叔还要口风一致才能过关,酒喝多了的会一遍接着一遍地讲,讲不清楚。酒喝多了的会一遍接着一遍地听,听不明白。

    一个人看着这满城争相燃放的烟花,还有那些欢乐的吆喝声,门外的东风吹拂中,柳易回望饭桌上,摇曳的灯火下,四碟一碗一筷一凳子而已,他闭着眼,眼中滴落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他蹲下,双手蒙着眼嚎啕大哭。

    过年热不热闹,要看你是一家人还是一个人,一家人的话,老人有饭吃,大人有酒喝,孩子有新衣,大抵上就是热闹的了,一个人的话,热闹该是邻居的。

    柳易哭累了之后,起身回屋里,关了客栈门,他不想再吃饭,也不想刷碗,这一夜,他们山寨里的人都会在忠义大堂熬小半夜,然后回各自木棚里比比谁家媳妇叫的大声些,柳易在这几年还没少去做见证,这可是个苦差事,想着这些,柳易吸了吸鼻子,想着郎哥的交代。

    郎哥离去前与他说,“大沁九郡两千六百余县,两万万之民,守岁方式也各有不同,地处大沁南方的开阳郡,有守岁火的在除夕夜里架上一盆大火,在火上放个经得住火烧的木疙瘩,木疙瘩上面在放一层柴火,家人初一起来后轻松地扒开火堆上的那层灰,就能看到里头明晃晃的一个火炭头,期望着明年如火般轰轰烈烈地出人头地,轻轻松松挣个炭头大的金元宝。”

    “有守岁灯的,用黄纸糊的灯笼将满家照得灯火通明,就像是一座金山,也就家境殷实富裕的人家才置办得起,也就家境殷实富裕的人家才能在一年里挣这么多。”

    郎哥临走前千叮咛他不要好高骛远,那口气就和李白药一个德性,以规劝之名咄咄命令。还叫他架守岁火,柳易现在也没了守岁的心思,重新拾起了放下很久的剑招一剑三式,砍了扫把头,拿了老菜刀,他就照着杜鹤离的豪客剑,粗糙地造了一柄木剑,那剁骨头的老菜刀终究是太钝了些,木剑不伦不类。

    木剑在手,比木枝好多了,柳易练了一夜的一剑三式,有些泄气,不过听杜鹤离说,他创这一剑也是去年的事,他现在也未必能发挥这一剑的威力,柳易心里平衡了。

第十章 都开张了

    穹庐书院的书生李白药主仆出城后,一直在各县兜兜转转,除夕夜依然未能回到书院,大年三十在县城里找家客栈住着,客栈老板一脸的不高兴,大年三十的要不要喊两人吃饭,喊吧,大年三十一家人团团围坐,天伦之乐,还不被两个陌生人给破坏了,不喊吧,良心又过不去,挣扎了一番后觉得,觉得还是不喊的好,再说良心和满桌子的鸡鸭鱼肉比起来,又值几个铜钱?

    唉声叹气的郎哥抱怨道:“公子啊,也不是我埋怨你……”

    李白药不生气,轻笑道:“郎哥你知晓不,当你说也不是我埋怨的时候,你就是要埋怨我了,你敢埋怨我了?”

    郎哥讲道理实在是讲不过自家公子,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自顾自地说道:“你回不去先生不会生气,我回不去小梅就会生气了,生气了不和我玩了,怎么办啊?”少年一脸愁容。

    李白药望着漫天烟花,问道:“你把所有罪责都推我身上啊,嫁祸也不会?刚才我写了首词要不要听?”

    郎哥反驳道:“那样小梅就真的不信我了,说不定还要拍我脑袋呢!”

    李白药点头附和:“也是。”

    郎哥觉得自家公子太没趣了,说道:“也是什么也是啊,推到公子身上,书院里的先生还会说我不懂事。”

    李白药继续点头附和:“也是。”

    郎哥气急败坏道:“公子,求你别再说什么‘也是’了,快想想法子,我怎么求小梅原谅。”

    李白药收回视线,关上窗户,看着郎哥轻声道:“要不给她扯两尺布?”

    郎哥看了公子一眼,摇头道:“公子啊,小梅还不会裁布做衣裳呢,更何况现在谁家铺子还开张啊?”

    “也是。”

    “公子啊!”

    李白药感叹道:“明年说不定小梅就会送你个香包了,羡煞旁人啊!”

    郎哥想着公子说的话,傻乐着……

    ……

    ……

    正月初二,孟烟尘提了两斤三线猪肉,一坛子酒,一挂小鞭炮,风风火火地赶往清风客栈,在清风客栈门外燃放了鞭炮,说道:”柳公子,烟尘昨日想了一整日,来了好还是不来的好,不来,担心公子说我不通世故,来了,又担心惹公子厌恶,不过既然我来了,照我老家的规矩,这拜年是要吃顿饭才能回去的。“

    “厌恶你话多。”柳易毫不在意地说道,转身生火做饭。

    孟烟尘笑了笑,“今日在下就不帮忙了。”

    柳易边生火做饭边问道:“以往都是别人给孟老爷拜年,今年不习惯吧?”

    孟烟尘坐在凳子上摇头,“柳公子不生气就好,实不相瞒,昨天我去粮曹大人那边去了。”

    柳易冷笑道:“理所当然嘛。”

    孟烟尘起身帮忙打下手,不再说话,说多错多,闷葫芦的嘴巴是没出息,可也不会出错。

    新年的日子在平淡中继续着,元宵节过后,老板迟迟未来,柳易吃了那几个年前买的馒头,枕头底下的铜钱又舍不得花,那五十两藏在了隔开房间的篱笆中的黄金是他的命根,更是舍不得动,客栈里能吃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正月二十一,老板夫妇来了,还带个小丫头。

    柳易自我介绍道:“我叫柳易。”

    长得白净的小丫头也不看柳易,问道:“我家的伙计?”

    柳易点头,小丫头说道:“本姑娘叫柳芊芊,不要以为都姓柳就是一家人,以后要叫大小姐。”

    老板温语说道:“芊芊看到年纪和爹上下的,要叫叔叔伯伯,看到柳易这样的,该叫哥哥。”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客栈的伙计也来上工了,柳易得闲的时候,会到后院里坐着,升斗小民也没啥可想,晒太阳呗!这时扎着羊角辫的柳芊芊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问些奇怪的问题或者打趣。

    小丫头有样学样,一大一小坐在凳子上,把头埋在膝盖里,随意地问道:“柳易,你怎么长这么丑?”

    柳易答道:“不像芊芊这样长的好看,我也很伤心,不过芊芊和我不太一样。”

    柳芊芊伸手拍了柳易的脑袋,“马屁精,人前叫本姑娘大小姐,这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本姑娘芊芊,不得好死。”

    柳芊芊还是好奇,怎么就不一样了,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柳易装作很深沉地说道:“我喜欢说实话,你喜欢说谎话。”

    柳芊芊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前几天说你是狗奴才的烂命你还反驳,你看你,只会为自己争一争,不会泼别人脏水,狗奴才啊!”

    柳易问道:“你来的那天,像个大花猫,家里奶奶是不是很懒,都不把你打理了干干净净的?”

    柳芊芊站起来拍了两下柳易的脑袋,反驳道:“才不是呢,自从奶奶教我吵架后,我们村就没人吵得过我了。”

    柳易抬头,点点头后抿着嘴唇道:“那就是了。”

    柳芊芊气鼓鼓地咆哮道:“让我爹扣你工钱。”

    柳易摇头,“老板不会。”

    柳芊芊起身,一脸得色地叉着腰问道:“扣了拿给我呢?”

    柳易抬头,看着和煦的太阳,阳光照在他的发间,有几道亮色的疤痕,“大小姐看不上那几颗铜钱。”

    小丫头点头附和,随后酸道:“这话说的中听,依然是狗奴才的烂命。”

    柳易点头,“老板先前说多少铜板就是多少铜板,给少了,我会拼命,给多了,我不会说。”

    “终于懂得为自己争些东西了,但还是没我家有钱。”小丫头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今天玩开心了。

    又一日,小丫头质问道:“我娘说家里丢了物拾了,是不是你过年看家的拿去卖了?”

    柳易有些无奈,心想不就是砍了个扫把头?当然也不得不佩服到底是会过日子的,装傻充愣道:“丢了什么啊,你娘回家时值钱不值钱的差不多都搬空了,剩下的,我有心卖,人家还看不上。”

    小丫头慢慢凑近柳易的脸庞,问道:“你说你穷小子一个,干的是伺候人的活,怎么还有脸活着?”

    柳易随口答道:“想着以后有钱有势呗!”

    小丫头酸道:“画个饼啊,还好我家不用。”

    柳易感慨道:“这世道,贫穷的想的是最穷不过讨饭,不死总会出头。富裕的想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不上不下的,尖酸刻薄地得瑟。”

    小丫头没上过学,听不懂柳易说的话,也不想承认自己听不懂,嘲笑道:“和我爹一样,大道理说不完,干啥啥不行,我娘和人吵架,没想着帮忙就算了,还敢在一旁笑呵呵。”

    柳易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

    小丫头老气横秋道:“不过我看你当伙计还凑合吧,要努力,知上进。”

    柳易有些无奈,调侃道:“可惜都姓柳了,不然的话,我还能迎娶大小姐,当上老板。”

    “癞蛤蟆啊……”小丫头摇着头转身,落荒而逃,这一阵输了。

    输了一阵的柳芊芊一夜没睡好,想着今天真是没发挥好啊,大晚上才想到怎么狠辣地骂回去。

    剑胆城外,陆陆续续地涌进了很多外来人,江湖游侠中,买得起马的,意气风发,说话都大声些,遇着以前一同游历江湖的朋友,不忘大声打招呼,捋一捋马鬃毛,无形中炫耀着自个儿在江湖上混出的权势。

    没钱买马的,只能另辟蹊径,买头驴子代步,不忘彰显骑驴看山河的高人风范,驴子脾气倔,偏生会在人多的地儿横着走,游侠不得不下了驴子,牵着倔驴走的时候,无意中露出精美霸气的剑装。

    还有些只买得起刀剑的,干脆戴个破斗笠,蒙着面,防止熟人看见的同时也还可以遮遮太阳,想着好好保养那块自认为很好的面皮,做着财主家千金无意间看上后茶不思饭不想,喜结连理的美梦。

    最后那些买不起刀剑的,指不定在哪个店铺里当伙计呢,忙碌的生活中,只有汗水和平淡,忙着忙着就忘了自己挣钱是为了买刀剑了。

    有了这些外来人,去年讲着讲着已经没人听的江湖故事,又开始风靡起来。

    在那些江湖游侠之中,有一袭红衣横坐于马上,右手牵着坐下枣红马的缰绳,右手牵着身后白马的缰绳,骑在马上的英俊公子,可惜了,是个瞎子,他的手中也握了根缰绳保持着平衡。

    他们身后不远处,吊着个风尘仆仆的公子哥,许是没出过远门的读书人,这一趟风餐露宿,有些吃不消。

    身穿红衣的姑娘进了剑胆城,每晚一手抱着琵琶,一手牵着眼瞎的公子哥去往茶馆酒肆中,调弦演唱,或是瞎眼公子说书,她以琵琶和之,那个读书人是他们在哪里就在哪里,每日挥霍着银钱。

    清风客栈实在是没生意了,老板扯下了那块存在了多年的旧招牌,又重新挂上了新招牌。

    对于老板的写字功夫,老板娘其实不信,那时候他们刚成亲,老板摆了个代写书信的小摊,根本没挣到铜钱。

    老板的字写的确实不算好,生意又回到了以前的光景,好在老板也没了要辞退三人的意思,还每月按着日子发工钱,柳易没了事做,干脆带了攒下的所有家底到天下名剑出一半的剑铺子去看看。

    到了地方之后,柳易有些傻眼,所谓的卢家剑庄其实就是个打铁铺子,铺子里十八般武器应有皆有,门口还摆放着一排排菜刀。

    进了这铁匠铺子之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问道:“公子买什么?”

    柳易行了一礼答道:“挑柄剑。”

    汉子呼啦啦地进门喊了五个光着上身的汉子,从帐篷里抱出一堆堆的长剑,价格从两百两往上不等,柳易觉得买把剑也挺困难的,干脆看了顺眼的一柄,拿着随手使了下一剑三式,身法不伦不类,那五大三粗的汉子道:“这一式强在杀力。”

    后来汉子的一句话,直接让柳易打消了现在就买剑的念头,柳易拿着剑很满意,汉子说道:“公子,这剑不贵,三万两黄金就行。”

    柳易干脆道:“买不起,告辞。”

    随后转身问道:“豪客剑值多少?”

    那汉子回道:“不知。”

    柳易在街上晃荡了一整天,是花钱吃碗馄饨还是跑回客栈吃饭,他挣扎了很久后还是选择花钱吃碗馄饨,汤也没剩下,毕竟也花了钱。

    吃过了晚饭,天已经黑了,行走在大街上的柳易看到肮脏的酒肆竟然挤满了人,也有些好奇,进去看了看,只见一个瞎眼公子和红衣姑娘,公子无所事事,红衣姑娘琵琶声起,歌喉婉转。

    在剑胆城内声名鹊起,但无人知道姓名的红衣姑娘,因喜穿红衣,这城中之人干脆称呼她为红红,被叫做红红的姑娘刚唱了一曲,松弦停下,眼瞎的公子起身说道:“对不住各位了,今晚我兄妹二人累了。”

    不顾满堂失望的喧嚣声,红红姑娘一手抱琵琶,一手牵着瞎眼公子,起身离去。

    柳易无趣地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小丫头使了坏心眼,趁着爹娘睡了,闩上了客栈大门。

    柳易感觉腹部被扎了一下,赶忙捂着肚子。

    “我们也开张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抱着琵琶的红红从街头的阴影中缓缓而来。

    捂着腹部伤口的柳易痛到痉挛,直起身感叹道:“难怪是这样啊!”

    丢了那袋子份量重的铜钱,折身而逃。

    红红姑娘调了调琵琶弦,轻声道:“本想直接杀了你,现在想想,我希望的是他赢吧!”

第十一章 逃命

    捂着伤口的柳易本想趁着红红沉思的时候转身反杀,但马上他就打消了这念头,自己会骗人,其他人也会。

    有恃无恐的可以悠哉悠哉,逃命的只能疲于奔命。

    柳易在城中乱窜,心想着自己已经把仇恨掩藏在了心底,见识过罗网的杀人手法后,他心里内疚归内疚,其实心里已经打消了为那些好汉报仇的念头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毕竟下山了之后他才知道,在山下这个世间,他也只能做伙计混个温饱而已,还是供吃住的那种小伙计。

    身后跟着的红红经常追岔了道,但还是会追上他,杀手这碗饭,其实比绿林强盗土匪的还要难吃的多,强盗遇到扎手点子可以风紧扯呼,大不了饿两天,眼睛发绿了,若是看到大米饭,还是会亮的,杀手不行,当然,山下这个世道,在那座山头作威作福的柳易并不知道,他现在大脑迟钝,一直在靠着本能前行,也思考不了。

    自从柳易来到清风客栈后,客栈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当个小伙计的柳易每天不是买菜,就是端茶送水,他根本没空看看这座城的布局,所以也不敢往那些黑巷子里逃跑,他的赌运一向很差,山寨上耍钱输多赢少,到了赌命的时候,更是不敢大意。

    这么逃着实在是下策,一个只能在街道上跑,一个飞檐走壁地追,受伤的柳易迟早会被追上,这座城,终归不是川龙山的密林,柳易真的跑不掉。

    心思一转的柳易干脆藏了起来。

    抱着琵琶的红红追到此处没了头绪,也不打算四周去找,就这么耗着,她可以耗到天明,毕竟她心中的有些事情,该是怎样也好,并不需要她早早回去掺和,他熬不起,鲜血一直流淌,意味着生机一直流逝。

    红红姑娘调了调弦,抡扫之音皆不成调,腹部受伤的他先前想的是怎么保命,现在想的是怎么捶死这个红红之后,大摇大摆地出城。

    柳易奋而起身,手中无刀,那浑厚的刀势自然用手使不出来,他干脆以手作剑,将刺字式改为拳,一拳捶在了红红的后背上,“那些人可能没告诉你,我是个土匪。”

    出完拳的柳易使出了浑身解数,飞檐走壁地往城门方向逃掠,是城门打开的时辰了,翻墙跳瓦的功夫,其实他也会。

    前朝的剑胆城夜间城门是不会关闭的,大沁开国后,定了个御史言官闻风奏事的规矩,剑胆城的历任官员,夜间会把城门关起来,但也懂得变通,经常提前一两个时辰开门,让出门跑生意的商队先行。

    今天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城门还没开之前,在城门内已经集结了几百商人,柳易在人群中飞快的出了城门,曾经的土匪,又回到他属于的那个天地了。

    ……

    ……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还不动手?”瞎眼公子问道,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依然笑意满满,可惜没有动人的眸子,真诚的微笑也有点人。

    红红姑娘的每场曲都会捧场的书生来回踱着步子,苦笑道:“她知道是我动的手,我依然什么也没得到。”

    瞎玩公子哥嘴角勾勒出个弧度,无心地说了个天大的秘密,戏谑道:“她啊,就是不喜欢你这种思前想后的心思。”

    书生如遭雷击,苦笑道:“我以为仅仅是我们相识的晚了些。”

    瞎眼公子听了书生的话哈哈大笑,轻声道:“以前我说书的时候经常想,我们两个谁都不用死,我独自离开,回去汝阳城开个铺子,卖些茶叶什么的,你们路过了一定要来,买个二三十斤,也是故人,我就送你们二三两做添头,别觉得亏,要多念人情,少计较得失。”

    瞎眼公子说完他幻想了很久的话后,心想着她啊,天亮之前不会回来了,挺伤心的,也挺合情理的,自顾自说道:“韦青,你动手或不动手就一句话,不难,我在等死或等活之间徘徊,挺煎熬的。”

    书生韦青没了感叹的心思了,轻声道:“那就死吧,以后也不用这么煎熬。”

    瞎眼公子哈哈大笑:“这样的人她该是会喜欢了,以后照顾好她。”

    韦青说了那句话,整个人像是卸下百斤担子一样,轻松说道:“尽力。”

    瞎眼书生转头看着他,说道:“尽全力。”

    看到这双眼睛,吓了一跳的韦青说道:“你这眼睛挺恐怖的。”

    瞎眼公子点头附和,感受着从屋门外吹进来的清风,感叹道:“还是早些闭了好啊!”

    红红拄着琵琶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燃烧尽的蜡烛流了一桌子的泪,还未凝固,已是烟花三月,天气慢慢转热了。

    ……

    ……

    穹庐书院坐落于大山脚,前庙后学,屋舍不过几十间,小湖泮池之外是多年来形成的产业,书童走近时,三三两两下学的书生还问道:“郎哥,你家公子回来了没有?”

    书童也是高兴答道:“回来了,在那呢!”回头一指。

    没见到自家公子的郎哥挠头道:“嗯,公子呢?”

    悄悄绕到了后门的李白药敲门而入,心想真是个大傻子,少交代一句都不行,那些笨蛋的问题,比芝麻商贩的芝麻还多。

    书院内的一间寻常屋舍外,李白药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不插钗不挂坠,穿着一身浆洗得泛白的衣衫,书生在门外恭敬地行了一礼。

    妇人说道:“白药来了啊,先生在里面呢!”妇人出门离去,书生才进了门。

    屋里看书的老人头戴冠帽,身穿灰色长衫,看到来人,放下了书。

    李白药放下书箱后说道:“弟子站着就好!”

    先生也不勉强,只说道:“先说正事。”

    抬头看了看弟子,却瞥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趴着的孩子。

    老人故作生气地叫道:“进来。”

    书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也不敢看自家公子,怕嫁祸给了公子,更是不敢看先生,只是低头抠着手指。

    老人出奇地温语道:“她也不在家,不知道那疯玩去了。”

    郎哥反驳道:“小梅不疯!”之后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老人一笑置之,也不急着和弟子说话,只在心里想着两小无嫌猜好啊,等男女之事都懂了的时候反倒是陌生了。

    正想着的时候,李白药问道:“先生,何事如此着急?”

    老人平语道:“储君死了,大概也就在平山、灵寿和开阳三郡。”

    李白药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道:“从宗室中过继皇子的话,直虞王的嫡子最为合适,兄终弟及最近的也是直虞王,当然,也看死在哪,才看得出布局,我倒是觉得死在平山郡的可能性更大,其次是灵寿郡,我开阳又一次落下了。”

    老先生赞赏道:“说得有理,死在了那个谁也惹不起的藩王国境,才会形成解不开的死结,为了孙丹玺的话,犯不上把杨弘也杀了。”

    李白药微微笑,老先生问道:“还想出去逛?”

    李白药答道:”九郡都想去看看。”

    书童郎哥带着扎了羊角辫的小女该在小街上走着,小女该绿色的袍子干干净净,刚回来的郎哥,那身有些脏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下,好在小女该也不嫌弃。

    走在前面的小女孩转身,两手分拿着两串糖葫芦,问道:“郎哥,要不要吃一个?”

    小女该正想递来,郎哥连忙摆手道:“不要不要,小梅你吃,我和公子在外面常吃。”

    名唤小梅的小女孩伸出左手,看着已经吃了一个的那串,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那我再吃这串两个,还有,不许和白药哥哥说我吃了三个,要说我吃了两个,你吃了一个,知道了没有?”

    郎哥点了点头,回道:“小梅,你爱吃你就吃,不够再去买就是了。”

    小女孩说道:“不了,我分两个给白药哥哥,这串就给我娘了,那些钱我娘说帮你存着。”

    左右手看了看,小女孩嘀咕道:“要是还有一串就好了,偷偷给我爹拿去,他肯定很开心。”

    “小梅,你在这别走开,我再去买一串。”也不等小梅答话,郎哥就在往回跑了。

    不一会儿,郎哥回来。

    “给!”推了一下小女该,气喘吁吁的郎哥说道:“还好跑的快,差点卖完了。”

    右手指缝间拿了两串糖葫芦的小女孩眉笑容灿烂,郎哥伸出左手衣袖擦了擦汗,喘息慢慢平复。

    郎哥觉得从小街到小梅家太近了,不一会儿他们就会走到了,小梅会回家,郎哥也要回去照顾公子。

    小梅左手那串糖葫芦只剩留给白药哥哥的两个了,拿着糖葫芦疯跑的小梅在院里撞到了开门而出的母亲,母女俩一通合计,挤了挤眉,妇人出门离去。

    看着娘出了院门之后,小梅冲着屋里喊道:“爹,娘叫你呢!”

    屋内的老先生又放下了书,开门出来往院外出去。

    得逞的小梅进了屋,把两串糖葫芦放在了那本刚被放下的《山源杂记》上,快速出了门。

    屋外提着笔的老人唠叨道:“这点小事都叫我,还好年轻时没遇上你。否则少读了多少书啊,若是这书院先生也做不成,拿什么给你买衣裳?”

    一生嗜书如命的老先生进屋看到了那本沾了糖丝儿的书,出奇的没有生气,撕下了那页纸,把两串冰糖葫芦慢慢撕开,给了妇人一串。

    老人咬了一口,老脸酸的是沟壑纵横,捂着酸倒了的腮,却带着笑说道:“鲸卿,有个好女儿,也有个好女婿啊!”妇人转身凝眸一笑,糖葫芦酸了笑容。

    这季节最早的果子也还没熟,和过年时的糖葫芦一样,内里裹的是酸酸的糕点,却比山楂的甜了些,还不用吐核,贵了些,也心诚了些。

    跑到了李白药屋外的小梅喊道:“白药哥哥,我是小梅!”

    屋内整理床铺的郎哥跑了出去,答道:“公子在的。”

    背着手进屋的小梅对着李白药道:“白药哥哥,好久不见,小梅想你了!”

    然后伸手出来,将两个糖葫芦递给了李白药道:“白药哥哥,这是送你的糖葫芦。”

    李白药好奇道:“怎么只有两个,还有三个呢?”

    整理床铺的郎哥停了动作看着小梅,小梅看了看郎哥,又抬头看着李白药,眨了眨眼道:“这一串我吃了两个。还有三个我说要留给你,郎哥他偷吃了一个,他还说要把这两个都吃了呢!幸好我拼命地护着,不然白药哥哥你就吃不到了。”

    公子看向自己,郎哥欲哭无泪,再看看小梅一脸的坏笑,决定不和她计较了,她已经答应了,不再和那还在尿裤子的小屁孩玩了。郎哥道歉道:“公子,对不起。”

    李白药豁达一笑道:“没事,什么交情啊,还计较这些?”

    李白药问道:“对了,小梅你说想白药哥哥了,我看是想郎哥了吧?”

    小梅回道:“郎哥我刚才见过了,也就不想他了。”

第十二章 游侠儿

    柳易出了城之后,每天顶多能走四十来里路,驿路上过往的商队大多只在九郡之内跑生意,队伍里不但有商家自家的护从保护,更有镖局中的镖师跟着,义威镖局的镖旗随春风而动,义不义气不知道,倒是十分威风。

    这些商队自个儿都觉着真不必要广结善缘了,一道的结伴而行,牛皮一起吹倒是还成,蹭辆马车蹭匹马什么的,万万不成,这行商啊,路上多喂了一捆草一把高粱,也是要算在账本上的,跑的是大生意不假,大生意也需要在小处节约也是真。

    出关做生意的商队也看不上病怏怏的柳易,听柳易说话的语气,常年走在四国的汉子们知道,这小子啊,不止是没出过关,怕是开阳郡也没出去过吧,一路腆着脸,不过是想蹭匹马代步罢了。

    少了耿直的朱少爷,柳易觉着这世道上的人,真是狗养的东西。

    捂了三天的伤口,已经化脓了,再找不到大夫看伤口,长出蛆虫后,大大的窟窿可是割屁股上的肉去也不一定能补好。

    在柳易所处的这个江湖上,买不起刀剑的讨好着买得起刀剑的,买得起刀剑的讨好着买得起马的,买得起马的讨好着养得起护从的,养得起护从的讨好着厉害的,厉害的讨好着当官的,说世道如此也好,说人心不古也好,都不算错,也都不算对,更多的是只有个江湖梦,买不起刀剑的和买不起刀剑的成群结队,买得起刀剑的和买得起刀剑的结伴而行,那些买得起马的,一县之中也寥寥无几,自然是单枪匹马也能闯出诺大的名声。

    处世最难,初心二字,买不起刀剑的那一撮江湖人,大多数时候吃饭都成了最大的问题,多的是做两年的店铺伙计,跑两天的江湖,跑着跑着就安稳了,混出名堂什么的谈不上,只是在他乡有了家室,白天当个伙计,晚上在热闹处摆个小摊,算是能糊口了。

    如梦烟尘这样买得起刀剑的,肚子问题依然可能是他们的大问题,不过好歹有一艺傍身,放得下面子的,在城里捣鼓些杂耍,也能温饱,放不下面子的,只能是得闲了打些猎物卖得盘缠钱,平日里哪里野物多就往哪里扑,江湖有盛事的时候去混个脸熟,到底是打猎的时候多,混江湖的时候少。

    柳易在驿路上走的极慢?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说道:“兄台也是去风铃山?”

    柳易冷汗连连,虚弱地说道:“不是。”直接倒地晕厥了。

    拍他的那个游侠三十来岁,马脸上满是惊讶,愣在当场,心想自己几时有了那么大能耐,随便一拍将人拍死了?

    “这么大伤口,再不治可就生蛆虫了,祝兄,看你的了。”

    姓祝的游侠市侩道:“看看兜里有多少钱,没钱我可不治。”

    然后翻了翻柳易简易的包袱皮,惊叹道:“金子啊!”一锭一锭地拿起,仔细地考量成色。

    五短三粗的粗粝汉子眼神炙热,贪婪道:“杀人越货?”

    身材高大的汉子短衫打扮,面阔口方,寸余胡须收拾利落,显得更加英武果决,大声道:“大家都是江湖人,不可动那念头。”

    身材矮小的汉子收回盯着黄金的炙热眼神,轻声嘀咕道:“江湖人还讲究劫富济贫。”

    英武汉子问道:“郭达旦,你会把金子分给别人?”

    名叫郭达旦的汉子想也不想,回道:“不会。”

    身材英武的汉子吐了口浓痰,说道:“那劫个屁,救人。”浓痰在野草上晃着,越拉越长。

    柳易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三个江湖人东倒西歪地睡着,一个相貌伟岸,面有英武之气,一个身材五短三粗,长了张大饼脸,靠他最近这个汉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是胡子拉碴。

    柳易看了看,自己睡的是床,心里暖洋洋的。

    柳易试着动了动身子,竟然起不了身,柳易嗓音沙哑地说道:“我叫柳易。”

    靠他最近的汉子听到这个沙哑的嗓音后,被吓了一跳,起身道:“醒了,我就说我医术盖世,两个草包还不信。”

    柳易问道:“我的钱呢?”

    说自己医术不错的邋遢汉子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们一点没动,还有你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谢我,而是问你的钱呢,你这是对我们兄弟人品的不信任,好伤心啊,我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把你打死?”

    他真的是有点伤心了,第一句话不是该谢他救命之恩,然后家里姐啊妹啊表姐啊表妹啊什么的给他引见引见?

    想归想,邋遢汉子抱拳道:“在下祝铁。”

    祝铁指着大饼脸问道:“二哥,你贵姓啊?”

    汉子懒懒答道:“免贵姓郭,名达旦。”

    祝铁说道:“没问你名字。”

    郭达旦一脸无可奈何,以前有点屁大的江湖事,他们三兄弟都会往前凑,在走近到那些大侠身边时,祝铁都会问一句二哥,你贵姓啊?他也会缓缓答道免贵姓郭,名达旦,祝铁还是会说没问你名字,那时候祝铁这小子经常说这是为了引起那些大侠的注意,比参加几十场江湖盛事还有用,到时候成了江湖大侠的弟子,那不是想娶哪个仙子便娶哪个,实在觉得家室拖累,那就不成亲,一个一个睡就得了。

    三兄弟一同打猎时,一般都是祝铁去引野物,郭达旦冲锋凿阵,待到野物暴脾气上来的差不多了,大哥再拉弓搭箭做那决定胜负的后手,郭达旦也就懒得动脑子了,现在他才觉出味来,感情自己不爱动脑子,祝铁就把他当傻大个了?不对,是傻小个,毕竟身材矮。

    祝铁双手手舞足蹈,绕着大哥跑了两圈,宣布道:“至于这个相貌英俊、身材伟岸、虎背熊腰的呢,就是大哥张真源了。”

    祝铁话语不停,接着说道:“说了这么久,你肯定是忘了我二哥叫什么名了,我也是个烂好人,就再给你问一遍,二哥,你贵姓啊?”

    郭达旦利落道:“滚。”

    郭达旦接着说道:“大哥吃饭去了。”两人一道下楼吃饭。

    祝铁说道:“给我端一份上楼。”

    张真源笑呵呵道:“你们慢慢聊,也能饱。”

    祝铁坏笑道:“二哥让你滚,大哥还不给你饭吃,算了,下面我说的话特别重要,身体好了之后要跟我道歉,还要揍我大哥二哥一顿,当然,这两件事也是可以商量的,若是先揍他们一顿的话,不用跟我道歉也可以。”

    柳易问道:“我为何要揍他们一顿,又不是我要问你二哥贵姓,还有你大哥,我揍他干嘛?”准备起身。

    祝铁赶紧靠近扶着柳易,急切地说道:“你再动一下试试,前几日被黑瞎子擦破了皮,手抖的厉害,下一次给你缝伤口针保不定会将针尖穿到你后背去,到时候那点金子你也没命花。”

    接着祝铁得意洋洋地问道:“说了这么久终于说到正题了,这救命大恩你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

    柳易点点头。

    祝铁同样点点头说道:“我又是买人参又是买灵芝的,花了很多钱呢,我这人看病也挺贵的。”

    柳易依然点点头。

    祝铁背对着柳易,叹气道:“看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收你五十两黄金不过分吧!”

    柳易觉得这祝铁既然话这么多,那也不是什么坏人,柳易打趣道:“过分。”

    祝铁反问道:“怎么就过分了?”

    柳易摇头道:“这五十两你们三兄弟也没法子分匀不是?”

    祝铁赞同地点点头,手舞足蹈道:“是个问题,不过我岐黄之术在你们看来那是起死回身,白骨生血肉,其实我觉得我比较厉害的还是在脑子,这问题也简单,砍死你就好了,拿出二两来,一两砌座气派的坟墓,在花一两买块大青石碑,保证气派。”

    说到了买块大青石碑,祝铁打了个冷颤,小时候和他爹去扫墓,看到石碑上的字端庄大气,准备回家临摹,以之墓二字结尾,家里哥哥姐姐的名字都写了,爹的也写了,本来还想给娘也写一张,不知道娘的名字,他难过了很久,最难过的还是他被打得屁股开花,不懂爹娘为何生气,也气不过爹娘那么无情地毒打,一气之下干脆混了江湖,在没认识大哥和二哥之前,他日子混的可惨了,嘴巴能淡出个鸟来,想吃些咸咸的眼泪的时候,也哭不出来。

    夜深人静时也想过回家,不过经常想的是衣锦还乡该干嘛,是修桥补路,还是给家里盖大房子?这些年一直没穿过好点的衣服,也就没想好哪天回家。

    柳易看着这个开朗的汉子,他这个样子,很像过年时的自己,轻声问道:“想家了?”

    祝铁点点头。

    柳易说道:“我也想,可惜家没了。”

    祝铁调整了情绪说道:“还好大哥二哥不在,不然要笑话我了。”

    柳易看着他,说道:“我是想有人笑话,但没有。”

    祝铁哈哈大笑,说道:“这不就有了吗?”

    柳易答道:“也是。”柳易想笑,扯着肚皮生疼。

    到了三月中旬,今年新发的嫩黄色树叶也慢慢地朝着树叶本来的颜色转变着,山花烂漫,草长莺飞,柳易心情非常舒畅,不过没读过几本书的柳易不是因为看了这山这水而心情舒畅,而是因为他可以惬意地躺在布满谷草的板车上,三人轮流拉着车,柳易终于晓得为何人人都想过人上人的日子了,太他娘的舒服了。

    柳易的伤也慢慢好了,行动自如固然好,不太好的是四人已经卖了板车,今后的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了。

    ……

    ……

    孟烟尘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忙着收五谷杂粮,蜡烛一点就能熬个通宵,每天午时孟烟尘依然会到清风客栈去吃碗面条,酱油依然加了水,吃完面条的孟老板,一整个下午嗓子眼都有股子油烟味,特想吐痰,到了晚上吃一桌子山珍海味后,继续熬一个下通宵,这连续熬了两个月后,人已经瘦了一圈了,不知是面太难吃还是生意太忙。

    官场这条船孟烟尘算是已经踏上了,有了这保驾护航的,孟烟尘觉得不要四五年,他能把生意再翻上一翻,可到时候树大招风,这些小小的粮曹兵曹不会给他助力不说,还会成为他的障碍。

    孟烟尘生意只需要翻上二十倍,在茫茫史书中,他就能留下轻轻的一笔,吃喝拉撒不成问题后,孟烟尘的追求已经变了,若是成为那扶龙之臣最好,从龙之臣也行,不过孟烟尘知道自己一个商人,身形再大,砸在这九郡之中也掀不起一郡的水花,倒不如只追求能在茫茫史书中,能留下只字片语就够了。

    官家的生意孟烟尘已经做上道了,现在他依然想着搭上仙家大船,就算生意再忙,清风客栈也要去,孟烟尘觉得自己虽然练过剑,也读过基本圣贤书,但是他这一生都不可能与李白药和杜鹤离中的一人成为朋友,遑论兄弟之情,而柳易是他搭上两位谪仙人的阶梯,若是柳易真是那虚无缥缈的隐藏世家之人,那就更好了,今年的粮食生意做完之后,孟烟尘准备在清风客栈常住了。

    开阳郡粮曹邓大人战战兢兢地迎来了监察御史,官不大,还比从四品的粮曹大人小了两个品秩,从五品衔职,只不过闻风奏事四字,让粮曹大人如何不战战兢兢?

    御史驻足端详着新落成的厢房时,眉头一皱,粮曹大人差点就忍不住要拭擦额头上的汗水了,御史大人也没生气,轻声念道:”清风客栈,明月酒馆。“

    念了这两句的御史大人启步上前开了厢房五门,闻到一股香醇的酒香,厢房内对着十来坛酒,还有装饰朴素的床铺子,笑道:“原来是客房啊!”

    邓大人小心翼翼地回道:“相交了几个读书人,平日来了就住这里。”

    御史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看到桌上的一行小字,念道:”老夫唯有,醒来明月,醉时清风。“沉吟了一会儿,御史以官腔道:”换套舒适些的被褥,下官就住此处了,也省得邓大人腾屋子麻烦。“

    粮曹大人嘴上客套着,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第十三章 临北四郡

    北临草原的大沁王朝,边境每年兵患不断。

    靖宁十九年,一连五个月的大雪,北方各部不用想也知道冻死了好些牲畜。

    春来雪化了之后,北方各大小关卡,都有一场两三个月的持久战要打。

    打到草原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在边境虎视眈眈的草原散骑也就北归草原去了。

    牧马放牛的草原部落继续逐水草而居,那时候草原青油油的,正是给畜生贴膘的好时候,接羊羔,挤马奶,草原上的事多着呢,能吃饱肚子,就不闹腾了。

    而中原各郡之兵也趁着雨季垦边屯田,在战争中受伤的战马抬回马场后,需要给母马配种,来年生下的小马驹,将来又是战场上的好手。

    十一座边境大关,保证了大沁北方九十多年的安宁,每年用在边境上的钱粮都是王朝财政支出中大头中的大头。

    所幸束水一郡地处特殊,未有关卡,否者处于五国交汇的束水北地,将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不说,说不定还会有密密麻麻的好几座雄镇大关。

    平山、灵寿两郡北边的鲜卑部落一直是大沁王朝的头号大敌。

    每年必有草原大军陈兵于秋水关外与守军对峙,对此凉王宋白鹿倒是不太在意。

    不是说秋水关卡如何的坚不可摧,光是每年游猎于平山边境之外的一万轻骑,便可以将北境围成铁桶。

    即便是鲜卑蛮子真的劫掠到了境内,宋白鹿还真不信,熬了一冬的反毛瘦马能跑得过他以逸待劳的东皇轻骑。

    站在荻芦关头的宋白鹿向北遥望,极目之处尽是茫茫枯草,荒凉的北方看不到一丝的人烟。

    若是十年以前的话,他早就带着几千轻骑北进鲜卑腹地猎杀去了,几曾何时,鲜卑一度被他宋白鹿赶到了漠北荒原挨饿受冻。

    想着这事宋白鹿眯了眯双眼,想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土地贫瘠的平山郡并不是产粮大郡,春来之后,疯长的水草孕育了满地的牛羊和骏马,林间麋鹿在猎人的追赶下四处逃窜,夜晚群狼长嚎不止。

    每年水冷草枯之时,北方的牧人会驱赶着浩浩荡荡的牛羊南徙到八大河旁放牧,西北沙漠中流出的雪水,在冬天并不觉得冷,牛羊仍然毛光水滑。

    八大河以南的平原上,作为大沁最好最大的马场,每年产下的马驹儿,比沁朝每年的战马补给量还多的多。

    漕运大船堪堪可以来到麒麟关前,以军事而论,平山郡一直是腹地王朝的重地,毫不夸张地说,中原王朝得平山后,得天下轻而易举。

    而粮草和盐铁的掣肘,使平山郡内从没出现过可以争雄天下之人,最多也就是在中原几大势力安稳之后,游历其间待价而沽罢了。

    宋家亦是如此,先辈们的审时度势才换回了宋家九十多年的辉煌。

    ……

    ……

    武定关内,年逾花甲的孙丹玺仍然裹在厚厚的黑色貂裘之下,头上没有暖意的锦帽倒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屋内没有一丝的凉意,但老人身旁还是放了个火炉,紧关的门窗使屋内有些昏暗,几根长烛在铜制烛台上燃烧着,长短不一。

    在军中三十年的孙丹玺依旧没有磨灭了那股书生气,马上横槊赋诗,马下歌舞宴饮,若是回到飞星城里,日日皆是高朋满座。

    说来天意造化,本一生致力于庙堂中枢的孙丹玺,反倒是做了大沁朝最大的将军。

    做到这个位置,孙丹玺也成了整个王朝最尴尬的官了,临北四郡,平山郡是凉王守着,河间郡是河间王守着,上艾郡平流王守着,孙丹玺在这个位置,除了征镇平定十六位可掌军权的勋职,这大沁朝庙堂中的百官,已经不知道可以将他升为何职了,总不能再封个异姓王掣肘大沁吧!

    虽然眼睛盯着书本,但老将军的心思早已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峥嵘时代,朝中上位的步步杀机过了就不想了,这些年来的沙场杀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好像就那样,想法子怎么杀人和想法子怎么逃命而已,也只惦念着一件好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丹玺想起自己刚到灵寿郡上任之时,那年下了很大的雪。

    在这座城这间屋里,而立之年的他并不是那么怕冷,门窗大开的屋子里一点也不昏暗,用不上什么蜡烛灯火。

    舞姬在舞着剑,放浪形骸的他一边大声吟着前人的边塞的长诗,一边就美人的舞姿喝着美酒。

    门外求见的军士打破了这景儿,说是求见,其实身穿甲胄的汉子也不禀报,直接踏门而入。

    搅了雅兴的他愤怒地将酒盏摔在了阶下,舞姬早已吓得惶恐匍匐,甲胄军士却是如同没有看到一般,铁鞋一脚将出奇没有裂成几半儿的瓷盏踩的粉碎,仍然若无其事。

    站定的来人抱拳之后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末将灵寿郡游驽校尉周啖有事禀明大将军,末将刚从草原巡视回来,蛮子并无异动。”

    有些发怒的他说道:“周校尉大雪之时巡边幸苦了,坐下说话吧。”

    “嗯...”周啖一声回答,让早已将汝阳城中的对答礼数刻在骨子里的他措手不及。

    只得掩饰着尴尬道:“来人,给周校尉上酒,上大碗的,想是将军也饿了,马上准备晚饭。”

    末了还不忘说一句:“舞剑继续,将琵琶乐师请来。”

    听着屋内的琵琶由塞外的金戈铁马转到了南方的小桥流水。

    听着屋外的风声一会儿仿佛是一个要将整个武定关打个四零五散的巨人,暴跳如雷;一会又只像是一个微微撩起美人青丝的翩翩公子,柔情似水。

    看着乐师十指在弦上渐而快如雨打芭蕉,渐而慢如老妪前行,看着舞姬时而娇媚时而嗔怒的剑舞。

    他喝得眼睛迷离,周啖也已经大着舌头说话,早忘了主次上下,声音愈来愈大。

    等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周啖跟前,自负地问了一句:“周校尉认为琵琶弹得如何?”

    九分醉的周啖回道:“我一个粗人不懂,只觉得有一点像是和蛮子狭路相逢,还未冲杀,双方只在结阵对峙和寻找有利地形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酒盏倒满了酒,弄得满案的酒水,在袖子上揩了揩手的他将酒递给了周啖,周接过之后一饮而尽。

    接着趴在案上的他问道:“舞姿如何,喜欢吗?”

    过了好一会儿,周啖才回道:“喜欢……”

    他哈哈大笑,“喜欢就送你了...”

    离城时有“红颜换追风”的他并未当作一回事。曾经一无所有的他孙丹玺根本没在意送出去了多少东西,也不在意送给了谁。

    若是能换回点点的香火情,也好,若是什么也没能得到,那也不会念着不忘。

    但就是这个只和他喝了一顿酒,他送了一个舞姬的汉子,最后却是甘愿为他冲锋陷阵三十年。

    当年的舞姬,早已长发高盘,儿女双全。

    ……

    ……

    龙狙关外,面对着天高地阔的草原,关在厩里一冬的战马再也压抑不住飞蹄驰骋的**。

    即使是马上骑士紧紧将马头勒起,战马仍然嘶鸣不断,左右扭着马头,鼻孔吹出愤怒的热气,迅速起跳的四肢配合着马背抖动,准备将披甲执戈的同袍抖落在地。

    弓马娴熟的士兵此时也不得不弓腰蜷缩在马背上,五千人马只能排出大致的骑阵队形。

    一身戎装的司徒布景更是勒不住坐骑,只能由着战马绕着骑阵狂奔。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的他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对着骑军说道:

    “好马儿就该跑在草原上,好男儿就该镇守在边疆,每年的春天,本王必会带五千儿郎北上草原,而本王所选的之人,也必是河间各军之中的佼佼者,能与本王并肩而战,是诸君的荣幸,能与诸君同生共死,也是我的福分,此战不是为了得多少牛羊金银,此战也不是为了杀敌报国,此战更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此战仅仅是为我白竹虎旅正名而已。”

    “白竹虎旅!”

    士气高昂的骑军举刀齐声战吼道:“杀!”

    当人马热血沸腾之时,处在后方的司徒布景放松将左手勒了通红的缰绳,不用大声驱赶的青马绕着骑阵行了半个圆弧后弹射而出,红鲤玉龙枪头向前破风而去。

    马蹄踏在干燥的草原上,飞起阵阵黄土,而后方紧跟着的五千轻骑,嘶鸣的战马步伐慢慢地趋于一致,起落之间大地随之而颤。

    对待北方的蛮子,司徒布景的态度与其他三人皆不同,一夫当关的红苕有素带将军一人带兵镇守即可,刘羌镇守龙狙,冯玖镇守伏牙,而他最倚重的仇离索,会带着三千骑游猎于塞外的三关之间,人不多,但会有九千余匹战马跟着。

    不论是高车,或者柔然部落,只要有蛮子敢在河间边境外三十里外放牧,司徒布景有信心让他们有来无回,河间郡几十年来,铁血一如既往。

    五十里之外,茂密的枯草被大雪压在了地上之后,就再没能爬起来,被初春的太阳晒得焦脆如酥,五千马蹄踩踏而过,先前金黄的枯草俨然变成了一地的草屑。

    午时之后的太阳越发地火辣,马不停蹄的五千甲士也有些乏了,司徒布景勒了勒马,身后骑军慢慢减速,没了冲杀之势的人马一阵混乱,早已保持不了先前的阵形。

    几人下马仔细地在草地上听了听,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司徒布景只好让司徒雨云培养的一百斥候分十队前去侦察,骑军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双方轻骑相遇的话,绝对无路可逃,尤其在干燥炎热的春季,率先掉头奔走的一方,很有可能会被活活耗死在草原上。

    当司徒布景的五千骑军对上高车的五千散骑时,白竹虎旅没有任何犹豫,处在阵前的司徒布景高举红鲤玉龙以为大纛,黑如墨玉的枪杆在烈日下金莹剔透,与红鲤白刃交相呼应。

    军队集结完毕,拍马向前的司徒布景喊出了那句存在了很多年的口号:

    “白竹虎旅...”

    五千骑军齐声战吼道:“杀!”

    而后开始前冲。

    草原的战马竟然后退了差不多三步,身着皮甲的五千蛮子大声叫骂,武器制式不一,有的用弯刀驱马向前,而拉弓搭箭之人随马起伏,瞄准了河间虎旅的胸口。

    喊声刚落,司徒布景接着喊道:“白竹虎旅...”

    没人能听到他的喊话了。

    当司徒布景喊出了最后一声“白竹虎旅”时,红鲤玉龙枪已经触及蛮子,巨大的冲势将蛮子刚硬的铁甲洞穿出了一个大洞。

    手握长枪的河间王完全能感知到枪头撞碎了肋骨,然后进入了空洞的胸膛,最后破背而出地声音。

    身处敌阵的司徒布景没有听到五千骑军最后的三声“杀!”他将夹在腋下的长枪一甩,甩掉了挂在枪头的尸体,此时后方的骑军已经和蛮子撞在了一起,在一片刺耳的人吼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马蹄声中,战场鲜血四溅,倒在地上的人马被反复践踏成了烂泥。

    司徒布景高举红鲤玉龙枪,纵马快速穿过骑阵,头上的盔甲已经被蛮子的战刀拍落,披头散发的司徒布景扯着一头红发,趴在马上发出一声如号角般的怒吼。

    剩余骑军穿梭而过之后,枪头的鲜血才堪堪流到手上,有点粘巴。

    为了得到最小的回转半径,也为了马速不减,更为了左手握缰的方便,两军呈反“s”形调转马头。

    双方回转之后战场稍微向白竹虎旅一方移动了三十步……

    在厮杀声中,太阳在慢慢西移。草原的夕阳令人感到压抑,极目所看到的远方也是红色的阳光,即使是作为战胜的一方也没有欢呼的**。

    受伤倒在地上的战马在哀嘶,看到蛮子重伤垂死时,从没有甲胄覆盖的地方补上一刀,看到哀嚎的同袍亦是如此。

    折了四千人马的战场上,鲜血早就流进了泥土里,不见踪迹。

    活着的人卸下敌人和同袍的甲胄,绑在马背上离去,他们没那个时间埋了同袍的尸体,也带不走受了轻伤的战马。

    明天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这里将有一场飞禽走兽的盛宴,那时开战的就是秃鹫与群狼了,它们的输赢,高车和大沁都不会在意,那些在意他们尸身的人呢!一辈子也到不了那里。

    ……

    ……

    上艾郡北方的朱无关,灰衫书生站在城头,没有高冠博带,没有大袖风流,有的只是咳嗽声,几乎掩了呼呼风声,这么年轻的世子殿下,得了个先天不足之症。

第十四章 江湖义气·

    东坡镇曾经是江湖大镇,这些年随着大沁王朝一同步入了盛世,越来越繁华了。

    东坡镇繁华后也顺便带动了南柳县的发展,南柳县已经成为了开阳郡最富有的大县了。

    南柳县的税赋就没有收不上来的,这里的父母官好当,朝里很多人都盯着这个位置,在这里政绩好了升官快,若是被分去了某个鸟不拉屎得穷乡僻壤里,那不是一辈子做个小官,何谈为民请命,升官发财?

    这些年的江湖一潭死水,东坡镇蜕了江湖大镇的虎皮之后,成了大沁南方最大的器械集散地。

    没了游历的豪侠后,东坡镇的好酒已经没人喝了,那些有着无数和江湖豪侠打交道的心得的酒家茶楼掌柜,也纷纷转行捣鼓起了器械买卖。

    张真源三兄弟这些年靠着打猎攒钱,郭达旦经常与猎物近战,大刀早已成了破铜烂铁。

    佩剑的祝铁也只能带着柄断剑装装样子,吓唬不了野兽,万一能勾搭上贵府千金呢?

    张真源因为是远战之人,背着的大弓并未毁坏,虽有百步穿杨的功夫,可这些年也有无数次没射中猎物的要害,猎物跑了,钉在猎物身上的箭矢自然也跟着丢失了。

    他的箭矢不值钱,也经常能够得到补给,山中猎户打造的生铁箭矢有很多不足之处,多数时候为了攒钱,只能将就着使用。

    到了东坡镇后,柳易突然大方起来,爽朗道:“我也不想买剑了,倒不如花着五十两金子,给你们买两件趁手的刀剑如何?”

    郭达旦抱拳,并未说话。

    祝铁抱拳感激,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个兄弟,我是交定了。”

    柳易点头,悠悠然轻声道:“上回你说的参汤,我觉着是当归味儿的。”

    祝铁不看柳易眼睛,佯装疑惑问道:“当真?”

    柳易看了演技蹩脚的祝铁一眼,轻轻点头。

    祝铁恨不得跳起来骂娘,气急败坏道:“狗日的老板骗了老子。”

    柳易打算拆穿这个年轻人,反问道:“当真?”

    祝铁一脸的颓然神色,索性爽朗道:“假的,就想用当归骗你点钱而已。”

    柳易点头,附和道:“理是这么个理,我成了冤大头兄弟。”

    祝铁掩饰尴尬,轻声说道:“人呐,少计较得失,多念些旧情。”

    张真源听了三弟的话后一脸好奇,那个只会翻来覆去念几句谚语的祝铁学了新学问了?

    祝铁撇着嘴角说道:“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张真源想了想,感叹道:“有些道理。”

    柳易笑道:“狗屁道理。”

    四人朝着镇子中心走去,没有柳易的加入,他们三个打猎时配合默契的兄弟其实早已用不上话语了,一个动作他们就知道要干嘛和该干嘛。

    柳易不说话。

    信奉言多必失的张真源自然也不会开口。

    郭达旦正想着待会儿买口什么样的大刀,顾不上现在的吹牛侃大山。

    自诩医术盖世的“翩翩公子”祝铁可能是呆在山林里太久了,再一次进入大镇时竟然露怯了,看着那些翘屁股的女子,脸色红润非常。

    柳易对祝铁那点花肠子可没兴趣,问了个自己感兴趣的,“风铃山什么江湖盛事,你们倒是说说?”

    回神的祝铁答道:“风铃山迟重锋以双十年龄当上了迟家家主,风铃山出现了一条冲天而起的水柱,还在琉璃河尾捕获了一匹龙驹,现在迟家广发帖子邀人去观看龙驹呢!”

    柳易嬉笑道:“就一匹马有什么好看的。”

    张真源笑道:“都不是冲着马去的,风铃山有个双峰对双峰之谶语,大多数人都冲着这个去的。”

    柳易笑道:“我也该去看看,万一能娶到迟重锋这娘们呢?”

    三人大笑。

    其实江湖上大半没混出头的游侠都有这种想法,在没混出大出息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都想过娶个大小姐,江湖世家的最好,实在没有的话,官家小姐也行,有了家室之后的他们就能由穷游侠转变成挥金如土的豪侠了。

    另类的郭达旦冷哼一声,“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可不一定干干净净。”

    祝铁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娶回家当祖宗供着呗,娶了她们后,那不是想纳几房就纳几房啊,到时候还不是她求着你雨露均沾。”

    话音停下之后,祝铁做了个挺腰的动作。

    四人哈哈大笑。

    这男人啊,没过天命之前,所有事都能往床笫那方面去联想,更有甚者是过了天命之年依然不服老,所经世事硬要往床笫那方面去联想。

    要买称手的器械了,众人心情舒畅,开起了那点事的玩笑。

    只要出了剑胆城往东走,离着清风山寨也就越来越近了,柳易很想回家看看,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看看忠义大堂还在不在,看看自己那把刀,虽说在山下长见识后觉得练剑厉害些,但那把刀,终归是用起来比较顺手。

    在镇上,郭达旦挑选了大半天,犹豫再三后买了口十八两三钱黄金的大刀,刀身更长,刀也更大更重,郭达旦提起觉得很称手。

    挑选了大刀的郭达旦抬头看着给钱的柳易,想看看柳易是不是真会给钱,三弟既然认了这小子作兄弟,若是给钱犹犹豫豫的,他可不认这个兄弟,或者连祝铁也不认了。

    柳易眼睛都不眨一下,递给了铺子老板一锭黄金,铺子老板哼哼着小曲去上等找补。

    郭达旦大失所望,或者说是松了口气。

    柳易问道:“让你失望了?”

    郭达旦摇头,“谈不上,要我的话,答应了我就说到做到。”

    柳易悠悠道:“要是你的话,先前根本就不会答应,答应了就说到做到,说的轻巧,你不知道我答应了柳老板过年给他买幅对联花了多少钱啊!”

    看着一脸肉疼的柳易,被拆穿心思的郭达旦也不计较了,问道:“花了多少钱啊,对联镶金的还是鎏银的啊?”

    柳易伸出五个手指,“整整五十文啊!”

    郭达旦想不通,“花了十八两三钱黄金也不见你心疼啊,五十颗铜钱就要了你命了?”

    柳易一把搂过郭达旦的肩膀,笑道:“郭二哥啊,你打猎还行,可这为人出世之道了嘛,你就是一根肠子捅屁/眼。”

    张真源忍住笑意说道:“你还想扳扯赢了柳易,忘了自个儿只是力气大了?”

    郭达旦拿着口大刀,嘀咕之声极其不协调,“大哥啊,有你这样揭兄弟老底的人?”

    张真源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出来不丢人,若是你到处去叨叨,才丢人。”

    铺子老板找了柳易碎银子,四人离开之后,在家里雷打忤逆的老板嘀咕道:“为兄弟花钱也这么舍得?”

    祝铁还是没能忘记自己读过基本圣贤书,觉得大刀很不符合自己的气质,没受了郭达旦的蛊惑,依然买了柄二十两四钱八分的长剑,比起先前那把残剑还要拉风。

    受不住三人的劝说,张真源也买了三十支不值钱的箭矢,背上背着的牛角大弓用了这么多年,算是很顺手了,张真源不想换。

    三人出了东坡镇,出了南柳县,就进入方圆几百里的川龙山了。

    清风山寨上,曾经的房子被一把火烧成了断壁残垣,曾今义薄云天的忠义大堂也长起了无数的杂草,有了房屋燃烧留下的灰烬,野草疯狂地往上长着。

    其中一堆白色的灰烬,被几场春雨冲刷后到处都是白色的灰尘,柳易在忠义大堂门前刨了个小坑,埋了这堆白色的灰烬。

    他去看了自己的哪个狗窝,只剩下小时候搬来的鹅卵石还堆放在老位置,柳易捡了一颗握在手心,凉飕飕的。

    柳易去了他两个爹的坟头,老爹的还在,坟前无碑,在柳易的脑海中,爹爹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

    柳易忽然想着清风客栈的老板为什么姓柳啊?

    义父的棺材盖被打开了,埋在土里的棺材还在,棺材内积满了雨水,被掀在一旁的棺材盖子压着很多倔强生长的野草。

    去年为了埋葬义父,在坟位置四周挖开了好多泥土,那些松动的泥地上,绿茵茵的长满了野草……

    柳易心想这些野草喂了马儿之后,马能跑的多快啊?

    来的路上很累,祝铁也没少抱怨,到了山寨之后,极目远眺,祝铁看着延绵几百里的青山,啧啧称奇道:“真他娘的好地方啊!”

    身材矮小但体型粗壮的郭达旦练着刀,只是练习出刀套路,并未将力道用在刀口上,听了祝铁的话后,郭达旦头也不回,问道:“风水宝地啊,你小子想埋在这里了?”

    祝铁听了闷葫芦二哥的话后,实在是不得劲,干脆打扰着不让郭达旦练刀,提议道:“要不咱们三兄弟也别混什么江湖了,就在川龙山中搭个山寨,大哥做大当家镇守山寨,二哥下山做绿林的活,我负责祸害二哥虏上来的娇妻美妇。”

    郭达旦一听来劲了,并决定不和祝铁计较。

    他属于天生的神力,这些年天天和大野物近战比拼气力,早已经觉得没意思了,拖着大刀跃跃欲试,想的是杀几个五大三粗的镖师应该很有意思,还能趁机得到一大笔钱,过路商人可比野猪黑熊值钱多了。

    张真源咳嗽一声,说道:“江湖还是要走的,既然咱们三个都是读书不成器的种,读不了万卷书,万里路对咱们可不难,走走看看,老了回到家里,村东头吹牛也有话可说了。”

    ……

    ……

    突兀的声音响起,“上面让咱们杀人,不得不杀,可惜了这大好的年纪,兄弟二十几了,开荤了没有?”

    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了两撇八字胡,显得一脸的猥琐样。

    可能常年混迹于青楼酒肆,肉三斤有余,骨五两多些。

    来人手中拿着一把无鞘直刀,狭长的刀身寒光凌厉。

    柳易瞬间弓着腰,看似谦卑地答道:”二十一了,找了两三个帮手,才敢上山。”

    来人摇了摇头,说道:“年轻人太冲动,干些插标卖首的蠢事还不自知。”

    柳易死死地盯着那人,问道:“所以你要动手了。”

    那人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能不能杀人无所谓,来是要来的,动手就不一定啊,万一你想通了准备束手就擒还动个屁的手啊?”

    柳易说道:“你们这些江湖人,挺有意思。“

    来人回道:“练刀的时候觉得真他娘的无聊,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杀人的时候,讲几句人生感悟,觉得还行吧。你这小不点就别想着还手偷袭了。”

    柳易说道:“川龙山啊,是我的天地。”

    来人继续说道:“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柳易一肚子憋屈无处发泄,在山上这一亩三分地自己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到了山下之后,杜鹤离在的时候还好,杜鹤离不在了,他去哪都在逃命,还是转身逃吧。

    柳易逃到了山上准备带三兄弟离开时,看到三人已经和几十人战作一团了,张真源爽朗道:“柳易你只管走,这里我们哥几个会招呼着。”

    柳易喊道:“别他娘的给老子死了,老子不想收尸,冷冰冰的很人。”

    柳易转身钻进了密林。

    郭达旦喝道:“哪能啊,打不过我们也会跑啊!”

    张真源以长弓掠阵于周边,郭达旦和祝铁凿阵。

    郭达旦的刀法是一次次与猎物搏斗磨练出来的野路子,平日里郭达旦自我感觉良好,若是和军中甲士对阵厮杀的话,他也能杀个十来人。

    以前无往不利的刀法今日竟然一个人也没砍死,郭达旦越战心越凉,没了刚才的轻松样子不说,想着两百斤肉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祝铁走的是轻盈路子,更是比不过出手狠辣的罗网谍子,不一会了就带上了一道道小伤。

    祝铁退下阵里,说道:“大哥,咱们逃了吧!”阵中的郭达旦独木难支,愈发艰难。

    张真源不接他的话头,依然在寻找着有利位置,射出去一支又一支箭矢,大多数箭矢也没能落到实处。

    精瘦中年人和同僚开玩笑道:“有点怀念这种江湖义气。”……

    张真源已经射出去了最后一支箭矢,再伸手时扑了个空,大声道:“逃了。”

    提着把长刀的瘦汉子将刀扛在肩上,说道:“现在才想着逃,有点晚了。”

    已有一支弩箭钉在了祝铁的喉咙。

    张真源和郭达旦慌忙前掠。

    此刻他们才知道与他们对战之人是多么的逆天,先前不杀他们兄弟三个,不过是猫玩耗子的姿态而已。

    可笑三人还觉得自己能斗个半斤八两。

    在两人一同望向祝铁的空当里,三杆长枪狠狠地插入了张真源的肚子里,张真源已经是肚烂肠穿,仰躺在地上抽搐着身体,“亏本了,早知道就买一张弓了。”

    同时郭达旦也并不好过,瘦汉子的长刀已经将他的整个胸膛绞烂,死不瞑目,郭达旦提着最后一口心气道:“刀上没有豁口,贵是贵了点,十八两三钱黄金,与老子的命相比,差了二十万两。”

    倒地的郭达旦最后喊道:“其实也差不离。”

    精瘦中年人笑道:“不知道疼啊,笑得那么开心?”

    他没问郭达旦,也没问张真源和祝铁,他就是想说话收官而已。

    柳易再一次逃到了鹤壁剑宗。

    这一回他找杜鹤离。

    剑宗回复杜鹤离已经去风铃山了。

    他离开鹤壁剑宗时看到山寨着起了冲天的大火。

    他觉得这个江湖很义气,并没有义父说的那么坏。

    也终于理解了老爹说故事的时候的神情了,为何会神采奕奕的。

    一个小土匪,遇到了穹庐书院的李白药,遇到了鹤壁剑宗的杜鹤离,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长大的那个窝子呀,树叶遮蔽了太阳,乘凉好得很!

    剑胆城的那个破客栈,那些鲜衣怒马的纨绔和仙人之姿的江湖嫡仙人呐,不可能落脚的。

    他啊,现在就想替那几个为他而死的游侠儿去看看风铃山是否有百万杆青竹,百万个铜铃,看一看那瀑布,看一看那水柱,替他们八卦一下女子剑仙百里青青会不会来?迟重锋胸脯子重不重?

    ……

    ……

    提刀的杀手也不知将刀扔在哪个角落,此时在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地吐出烟雾,口袋空空,也没什么脸面去见月英了,已经装了那么久的大爷,不能就此破功。

    卷旱烟的空当里,含着旱烟杆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柳小子,你爹教了我一些东西,当时我觉得这些东西能值三文钱就好了,你爹说值六文呢,我信了,现在还觉得你爹给我打折了,出了个厚道价。那天他还请我吃了回馄饨,三文钱的。这回老子算是把膈应了老子一辈子的九文钱还了,现在除了天王老子欠我的,老子谁也不欠。”

第十五章 江湖路漫漫

    柳易出了开阳郡时,已经是人间四月了。

    曾经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确实,除了一些反应慢的大树,其他草木不但花落了,树叶子也开始变青了。

    柳易下山已经好几个月了,上到神仙宗门的谪仙人,下到行商坐贾,他认识了很多人。

    相熟什么的大多数都谈不上,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罢了,倒是有六人十分仗义,其中三人还活着,三人死了。

    柳易突然想起了胖子孟烟尘,他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张口闭口就要送人几百万两银子?

    大胖子生意能做那么大,应该不是缺心眼才对啊!

    想到有钱,柳易几天前也是个怀揣着五十两黄金的阔爷,可惜没能多得瑟几天。

    给他们三兄弟买东西的时候,看了七八家器械铺子。

    有好的,有不好的。

    横竖他们都嫌贵,感情郭达旦就想少花银子能多买几斤废铁啊,逛了大半天啥也没选上,不是嫌小,就是嫌贵。

    柳易开始还跟着耐心地选择,多是提一些纲领性意见,这刀耍起来帅气,那刀挥舞着霸气什么的。

    大半天过去,郭达旦还是没选上,逛街却不买东西的柳易的臭脾气跟着上来了,干脆花钱买了最好的。

    当时心里还挺爽。

    后面想想,恨不得给自个儿脑子几下重手,心想以后做花钱决定的时候,一定要抽自个儿两耳光清醒一下脑子再开口。

    柳易吐了口唾沫,骂道:“老子都给你花了十八两三钱黄金了,你小子还他娘的不忘试探我,有没有江湖义气啊?”

    柳易回头一想,算了,人都死了,再骂也没有用,骂过的也就当它过去了,毕竟吐了的口水,吸不回来。

    柳易在清风客栈干了大半年伺候人的营生,已经从曾经只要五两黄金的小土匪变成了真正的大财迷了。

    可惜床上没个媳妇,门口没只守财狗,他也守不住财。

    他在清风客栈门口丢了一大袋子的铜钱,也不知道被谁捡取了,老板娘捡了的话,虽说她家已经有了几千两黄金了,可柳易想想,老板娘八成是不会还的。

    更何况老板娘很久没早起了,老板也一样,就算是早起了,也只是忙着给媳妇上妆,出门吐口痰的功夫都没有。

    两个同仁伙计捡到的话,小六一定会大势给自己吹嘘一番,什么时候算命去了,那个算命的老道如何如何灵验,老道说他这几日会有意外之财,没想到还真给他说着了。

    小六也不会忘记赞赏自己一番,说说当时的自己如何鼓足了勇气去臭烘烘的老道摊前,现在回头一想,老道是经常泄露天机啊,天网恢恢,说了天机的人自然要受到天谴的。

    王小三捡到的话,可能不会声张,闷声自个儿发财,晚上会请几十个兄弟帮派兄弟一同喝酒。

    他们那个帮派十分硬气,就算是绕了半个剑胆城也绝对不会来清风客栈。

    不是清风客栈的酒太贵,也不是清风客栈的酒不好喝。

    上回王小三带了二三十号人到清风客栈喝酒,那晚喝吐了七八个人,老板娘当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当了帮派老三的王小三第二日来上工后,一地的狼藉、发出一股子酸臭。

    收拾完了桌椅板凳的他那时候就发誓,以后不会再来清风客栈喝酒,就算是绕了整个剑胆城也没找到无人的酒家,就算是辜负了一众兄弟,他也也不会带他们来清风客栈喝酒。

    再说了,一起嫖过娼,一起上过战场,一场一场的大舌头说话的兄弟情嘛,那里是一顿酒瞎了就散了的道理。

    柳易觉得他们两人肯定也不会还。

    大概率还是被柳芊芊这丫头捡去了,这丫头第二日肯定会起个大早,出门看看在门外被蚊虫叮咬了一夜的可怜虫。

    柳易心想自己不在某个墙角落瑟瑟发抖地蹲着,“大小姐”柳芊芊该多失望啊,他们再想起他提前领了工钱的话,一家三口不但吃不痛快一顿早饭,还要给两个伙计受气呢!

    说不定柳芊芊昨晚高兴了一夜,再加上隔壁爹娘动静太大了,柳芊芊也起晚了,那一袋子铜钱还不被人捡去了?

    想着那个踩了狗屎的幸运儿,柳易对着长空笑骂道:“有了也不富,没了也不穷。”

    柳易放完狠话之后,财迷的臭毛病依然愈演愈烈,说不定哪一天就药石无灵了。

    不说李白药那样的读书种子,就算是一辈子没能考上秀才的老童生,见了高山深潭,那也能杜撰出几句歪诗来。

    柳易就不行,看高山经常幻想着幻想成是钱的话该怎么花,看瀑布可以幻想成是绸子的话怎么裁衣裳,这叫我见青山多妩媚,绿水只见财迷来,。

    别人的快马跟在后面时,柳易也会让路,其实驿路很宽,就算是三辆马车也能并排而行。

    自从清风山寨被烧了之后,柳易好像完全没了作威作福的土匪脾气,现在这个样子,说好听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不好听就是没出息,没个卵本事去报血海深仇。

    身后跟着一路驰骋的快马,柳易依然习惯性快步靠边,未曾想一队人马竟在停下来了,柳易刚准备逃跑呢,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公子,你是不是遇到了行人都要跑一段?”

    头戴冠帽的公子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遥指着说话的汉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大声骂道:“严厉奇,你放你娘的狗屁。”

    严厉奇也不生气,爽朗道:“来的时候还没察觉出来,现在回头一想,可不就是嘛,有人的时候跑一段,装一装风流。”

    一众仆从护卫哈哈大笑,自家公子就是爱干这些勾当的人。

    书生在马上挺直了腰杆,大声道:“是又怎么样,你们啃我吃啊?”

    严厉奇哈哈大笑,说道:“公子,这进了弘桑郡后,人就多了去了,公子身子娇贵,不能累死了,也可怜可怜我们,这几十里路走的是一惊一乍地,怪累的。”

    书生哈哈大笑道:“干你大爷,谁家娇贵的公子不是骑在肚皮上折腾,哪有老子这样的。”

    话说太快,被口水呛了的书生剧烈地咳嗽着,心想嗓子眼都冒火了,还他娘的能被口水呛了。

    严厉奇高坐在马上,不怀好心地打趣道:“公子,你看前面又有人了,要不要再跑一段?”

    刚刚缓过来的书生连拍了三下马鞭冲了出去……

    严厉奇看着奔马离去的公子,对着一众兄弟闷声道:“都别他娘的发笑了,公子上前咧,还不追上去?”

    柳易看着再风中飘摇的大袖,心想原来是假风流啊!

    柳易这一路走坏了好几双鞋子,到了集市上时,也想过买两双草鞋凑合着穿,但转念一想,曾经的混世魔王,穿草鞋的话,也太寒碜了。

    索性一咬牙买了匹马,当时卖马的老板差点把马夸上了天,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大堆的优点,什么肚勒膛细,什么眼精耳立的张口就来,绝口不提马腿脚有毛病。

    柳易也是个外行,花了三两金子买下了马。

    常言说买得起马,就配得起马鞍,柳易到了马鞍摊上一看,真是深呼吸了好几口粗气。

    平日看着稀松平常的马鞍,在市上也要两百两银子,这也只能买到勉强能看的,心想怪不得那么多游侠儿骑着滑马,不是风流,是真买不起啊!

    卖马鞍的老板又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什么好马配好鞍的一说就停不下来,还不带重样的,柳易傻乎乎地掏了三两金子。

    过了好几天后,回过神来的柳易恨不得给自个儿三五个结实的耳光,本就穷的叮当响,他娘的耍什么阔,装个屁的大尾巴狼啊,买头驴子就能搞定的事,买了匹马不说,还脑袋热乎乎地买了个马鞍,自己咋不买辆马车拉着马料在后面跟着呢!

    前几天想着要花钱的时候给自己两耳光的事,又忘了。

    生气归生气,难过归难过,买来的马也不能丢了不是?凑合着骑行也成,好在马忍耐力还行,跑不起来不打紧,走的慢些也不打紧,能在六月赶到风铃山就成了。

    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驿路泥泞,风铃山的盛事还远着呢,柳易现在又不是靠着双腿丈量九郡的泥腿子,乐得边走边看。

    这几场雨把桑叶由嫩黄转青了,到了养蚕的好时节,乡间男人忙着侍弄庄稼,妇人们则持着竹竿,打下桑树枝上的叶子,再用背篓背回去喂养桑蚕。

    柳易走了一个多月,横穿了地势狭长的厌次郡,踏上了弘桑郡之路,离着风铃山越来越近,江湖游侠儿也越来越多,他也特意换了身干净的青色衣衫,不忘感叹一句,“老板娘心真好!也不知老板吹了多少枕头风,又卖了多少力?”

    柳易看到一匹高头大马,马脖子上挂了柄古朴长剑,忍不住说道:“好剑。”

    坐在马上的游侠拉拢着脑袋打瞌睡,听了到声音后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到穿着青衫的柳易,他并不觉得讨厌,抱拳轻笑道:“好眼光,在下原鹿郡李公角。”

    柳易学着抱拳道:“柳易。”

    李公角看了看柳易身下的劣马,轻笑道:“真是好雅兴啊!”

    柳易循着李公角的眼光也看了看坐下的劣马,摇头道:“李公子误会了,不过是两袖空空。”

    李公角会意一笑,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轻声问道:“柳公子也是去风铃山?”

    柳易微笑着点头。

    这个李公角似乎很不一般,柳易感觉到一堆人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柳易既然能活这么久,危机意识可谓天生灵敏,他觉得这些人更多的是出于防卫意识,不像是有敌意的。

    李公角对柳易凝重的表情不以为意,笑答道:“正好一路去。”

    柳易苦笑,摇头道:“李公子的马快,倒不如先走一步。”

    李公角爽快道:“这还不简单,换匹马就是了。“

    李公角说完后,给柳易抛了一个钱袋子。

    柳易没有去接,任由钱袋子落在驿路的尘埃里。

    李公角怒而转身,冷哼一声后拍马离开。

    那些慢慢靠近的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柳易,柳易玩世不恭地瞪着那些狗腿子。

    ……

    ……

    柳易出了厌次郡后,柳易用山上黑话轻声唱道:“唱歌别唱颠倒歌,平地石头滚上坡,半夜三更贼咬狗,公鸡抓着野猫拖。”

    身后又有马来了。

    柳易回头看,是一辆马车,四周拥着轻骑,柳易干脆勒马停下步子。

    马车临近时,柳易看到车上的窗户开着,里面的公子哥微笑着向他点头。

    柳易心想这个公子竟然比李白药还要秀气几分。

    公子哥打量着这个会绿林黑话的游侠儿,笑吟吟的。

    柳易觉得公子哥的笑意比冰镇西瓜还要解暑。

    马车本来越来越远了,没想到那个公子骑着马往回走,看着也不是经常骑马的人,缰绳也握不好。

    旁边的轻骑很有眼力见,干脆给公子哥牵着马,一步一步地朝着柳易走来。

    到了近前后,公子哥轻笑道:“你叫柳易?”

    柳易心头震惊,表情诧异道:“你知道我?”

    公子哥高坐马上,笼着袖子道:“知道,命大。”

    柳易策马问道:“汝阳城来的人?”

    公子哥点头,干脆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额头上的阳光,轻笑道:“走一段。”

    柳易握着缰绳,说道:“不敢。”

    公子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清风山寨上的小魔王还有什么不敢?”

    柳易道:“那就走一段。”

    两人并驾而行。

    公子哥抬头看着柳易,脸色和煦道:“你啊,真不让人省心。”

    柳易反问道:“打算放过我了?”

    公子哥摇头。

    柳易道:“我似乎知道你是谁了。”

    公子哥转头望着柳易,轻声道:“说说看。”

    柳易试探性地说道:“笑得比李百药还要贱,又是京城来的人,还有甲士护送着宝马香车,那就只能是一个人了,国子监李仕鱼?”

    公子哥点头,“我就会动脑子,你呢,不但会动脑子,还会动手,比我还厉害啊!知道国子监是个啥?”

    柳易试探性说道:“学堂嘛!”

    李仕鱼大笑,“对咯!”

    柳易不停,叹了口气,“文人相轻,李白药很讨厌你。”

    李仕鱼笑道:“我也看不上他。”

    柳易回头看着他,笑道:“你这个人不讨喜。”

    李仕鱼答道:“以后你去汝阳城看看,那些排队等着我的姑娘,都等老了。”

    柳易听了这话,笑道:“读书人吹牛皮的功夫都可以。”

    李仕鱼反问道:“比他如何?”

    柳易白了李仕鱼一眼,眼神戏谑道:“差远了。”

    李仕鱼好像知道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哀叹道:“你一个不读书的土匪身上没有文人相轻的脾气,你都说差远了,那就是真的差远了,还得勤加练习啊!”

    柳易没来由地说了句,“刚才过了个书生,吹牛皮还行。”

    李仕鱼反问道:“在你心里,我不如人?”

    柳易轻笑,开心道:“岂止是不如人啊,猪狗不如。”

    李仕鱼撤下了手臂,任毒辣的阳光照在脸上,平淡道:“以后在杀你这事上,要多上点心。”

    柳易看到这张姣好的脸庞,就恨不得踹上一脚,佯装恶狠狠地问道:“跟你有仇啊,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李仕鱼干脆侧坐在马上,摇头道:“没仇啊,那些死了的人好像都和我没仇。”

    柳易反问道:“杀他们干嘛?”

    李仕鱼一脸笑意,“乐意呗!”

    李仕鱼接着说道:“先走了,我事多。”

    柳易拉着缰绳看着李仕鱼,问道:“回马枪?”

    李仕鱼眼神不躲不闪,笑面如花道:“今天不会?”

    柳易反问:“为何?”

    李仕鱼答道:“忙呗!”

    柳易拍了马一鞭子,感叹道:“还好买的是匹瘦马,不用赶着去投胎。”

    李仕鱼接着摇头,“不该给一鞭子。你走慢些的话,以后会遇到个人。”

    柳易一脸疑惑地问道:“什么样的人?”

    李仕鱼潇洒地答道:“和我一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人。”

    柳易想也不想,嫌弃道:“读书人不要脸的功夫,你已经登堂入室了。”

    李仕鱼换了个说法,“和我一样毒辣。”

    柳易点头,觉得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应该比你差点。”

    李仕鱼点头,轻声道:“手法够了,火候差点。”

    李仕鱼钻进了马车,他打了个寒颤,车上太冷了。

    柳易挥手问道:“你家不是败了呀?怎么还买得起宝马香车的?”

    车厢内的李仕鱼用了这二十五年来最大的嗓门回道:“是啊,败了,这套家当啊,花了好些钱呢!”

    柳易促狭道:“败家子啊!”

    车内的李仕鱼泪流满面……

    柳易觉得还是应该走慢些,遇不遇得到李仕鱼口中的那个人没什么关系,弘桑郡遍地世家,万一能吃口免费的热饭,极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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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路漫漫介绍: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之上有大道,大道之上是青天。
天才的道,神明即是尽头。
他的道,青天尤不是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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