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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庭风     步步为饵txt下载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0章 不眠之夜

    漠沧无尘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将罗帐掩上,谁料,一个猝不及防,他便被将离压倒在胯下。

    听到榻上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白饵恨不得在地上凿个缝,再一头钻进去。

    忽然,没声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白饵放下手,仔细一听,好像真的没声了。

    “喂!”

    不知道是谁从她背后轻轻拍了一下,白饵吓得倒在地上,愣是没敢叫出声来。

    “你在想什么呢?吓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饵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望了望,将离竟袒着上身淡定地坐在榻前。

    看着白饵惊慌的神色,将离宽慰道:“你放心吧,他已经被我施了银针,此刻已经睡下,估计要睡到明天早上。”

    白饵仍旧侧着脸,低声回:“哦!”这个疯子居然骗她骗了这么久,她还以为他真想......想想就可怕,白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将离一边捡起衣服,一边揶揄:“害羞什么?我都已经被你看光了,还在乎这点么。”

    “我全程没看,天地良心!”白饵背着身子,高高举起四指,对天起誓。

    将离可不乐意了,穿着衣服不甘道:“即使没看到,那也摸到了,总之,我这身子已经落在你手里了。”

    “我,我是被逼的,”白饵胡乱解释道,突然眉头一蹙,“何况,我们是兄弟,弟弟为哥哥宽衣,情理之中!”

    将离突然走到白饵前面,回头一笑:“那以后,都由你为我宽衣咯。”

    “你还有空说笑,现在怎么办?”白饵困惑地问。

    “谁跟你开玩笑,”将离悠悠走到前厅,挨着桌子开始坐了下来,“眼下外面守卫森严,咱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里有茶有甜心,屋子里还暖得很,索性就在这待上一晚。”

    说到吃,折腾了一晚上,白饵这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于是漫不经心坐到他旁边,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接着怀疑道:“就在这枯坐一晚?”

    看她吃东西心急的样子,将离看着觉得莫名的好笑,无奈摇摇头,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若是你觉得这样坐着太困,我去帮你把榻上的那位挪到榻下,咱两在榻上凑活一个晚上?”

    喝着茶的白饵听到这里,不禁被茶水呛了一口,舒着气道:“我可不要,”咳了几声,这气氛越发怪异,白饵接着说下去:“你可知,你今天走了一步险棋。在你不熟悉风尘府的情况下,你还敢乱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日你并没有得到漠沧无尘的垂爱,那么,你、我,都会暴露,其后果不堪设想。我死了没什么关系,但你不能死!”

    “时间紧,哪有那么多时间顾虑,若是今日你我二人皆暴露了,那我便带着你杀出风尘府,反正我这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借此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将离笑着道。

    “你说得倒是轻快,且不说能不能杀出风尘府,一个囚奴囹圄的逃奴,一个潜入秦淮的杀手,咱两一旦出了风尘府的大门,定会招致满城追杀,到时候插翅

    难逃,谁也救不了谁。”并非白饵盖棺定论,只是她认为,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将离是一个杀手,这一点,他不会不知。

    将离单手支额,静静看着她越来越激动的神情,半晌才开口:“对,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些后果是我本该巨细无遗地考虑到的,可是呢?大局面前,我选择了两个字。”

    正当白饵纳闷时,只见将离用手指沾了几滴水,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写了两个字。

    情义。

    昏暗的灯光下,“情义”二字仍旧看得看清楚,将离忽然看着白饵,眉目如画。

    在最短的时间内,正确分析出行动的初步后果和最终后果,这是作为一个杀手必备的技能。她所说的那些后果,在他决定闯进风尘府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到了。即便如此,但他还是选择了情义,因为,他想测试,这人世间真正的快乐是否真的能让他感到快乐。

    白饵不作声了,她只是轻轻抬头,朝将离淡淡一笑,她很诧异,短短几天,将离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同时,她也很担心,曾经她所说的“情义”二字,是否会影响他的正常判断,但愿这其中的孰轻孰重,他可以分得清。

    夜渐渐变得深沉,整个屋子都变得更加安静,二人静静吃着点心。

    忽然,门外传来一些动静。

    将离示意白饵保持冷静,随后开了门,打算一探究竟。

    白饵躲在门后,过了很久,门才被再一次打开。

    将离披着冷风从外面归来,进来之时,他忽然发现了门前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两瓶药,他记得,在他进来时,这个房内的一切他都洞察了一遍,哪怕是桌上的点心和茶水,有毒无毒,他都没有放过,何况是桌上有什么,没什么,他自是记得清楚,这两瓶药,很显然是漠沧无尘进来后才出现的。

    “发生什么了?”白饵急着问。

    将离细细掩上门,同白饵坐回原来的位置,淡淡道:“夜里风大,风把门外那盏花盆打碎了,于是,我顺便打探了四周的环境,发现偶有守卫巡夜,其他并无大碍。”

    说完,将离便沉下眸子,其实,他骗了白饵,他出去时,门外的守卫已经被黎桑非靖弄晕,那日,黎桑凤钰气急败坏地回到了浮光破庙,黎桑非靖从中了解了个大概,晚时本想去囚奴囹圄再寻他商议计划之事,却得知他已经入了风尘府,这时才伺机闯入这里,准备救出他。

    白饵虽知道他来黎桑的目的,但终究是局外人,这场乱世谋逆,她知道的越少,对她来说只会越安全。

    看着白饵将信将疑的神情,将离又道:“白饵,明日,我无法再与你一起离开这里了。桌上有两瓶药,是漠沧无尘留的,他和其他的风人不同,明早起来,他不会为难你的,你只管回囚奴囹圄。这几天,我仔细打探过,囚奴囹圄对你来说,暂时是安全的。”说着,将离起身,将那两瓶药交至白饵手中,嘱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白饵接过药,半晌没说话,他并没有说明他明日要去哪,但她知道,他需要去完成他自己的任务,而她,只会成为他的阻

    碍。谈及任务,那又是何等的凶险,将离虽武功高强、善于谋划,但他要杀的人毕竟是漠沧皇,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让人难以放心。

    “将离,此行你若遇到麻烦,就去吏部尚书府邸,找一位叫季青云的人,他眼下虽受制于风人,但本心未失,必要时,亦可助你一臂之力。你找到他,只要提我的名字,他自会明白,”白饵突然道,提及季大人,她终有一事,难以忘怀,“若,若你真的遇见了他,还请你帮我问一句,是否有我妹妹的下落。”

    将离安慰道:“你且放心,你所提之事,我自会记在心中。你妹妹的事,不用太着急,你不是说,你妹妹一向聪明伶俐吗?她一定会没事的。”如今想起此事,将离忽然记得了之前那些未曾对她说出口的消息,她妹妹和漠沧无霜之间的联系,终究还是不能向她坦言,毕竟那只是一个可能,若是因为这个可能,让她因此丧命......

    将离接着道:“白饵,这世上,无论谁的命,都是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惜命,答应我。”

    “好,那你也答应我,莫要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你虽厉害,但每个人的命其实都很脆弱,万事小心,一切珍重。”她本以为今夜死里逃生,当是幸运之夜,没想今夜却成了离别之夜。

    其实这一天,将离早就知道会来临,或许在囚奴囹圄,或许在其他地方,但临行前还能确定她平安无事,便是心安。将离点点头,笑着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一刻,将离忽然明白,那天晚上白饵对他说的那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究竟是何意,他确实失去了他最亲爱的九哥,但离开南靖之后,他又在黎桑遇到了白饵,这便是最好的相聚。而这一次的离别,亦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他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的。

    整个寝殿的灯火渐渐暗下去,直至灯油枯尽,黎明再一次来临,将这里再一次一点点的照亮。

    熹微的晨光照在白饵的脸上,白饵从桌上醒来,她发现将离已经离开,看见桌上除了茶盏和点心便无其他,她开始变得很是欣慰,将离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趁他熟睡时,悄悄把一瓶药塞在了他的身上,显然,临走前,他并没有发现。

    “风有约,花不误。”漠沧无尘打开门,拿着一张纸条,从门外进来,方才所念,正是纸条上的内容,“你说,这张纸条是你家哥哥留给你的,还是留给本公子的呢?”

    白饵眨了眨眼,醒了醒神,起身回道:“自然是我家哥哥留给公子的。”白饵突然想起,昨晚二人闲着无聊,偷偷翻看了案子上漠沧无尘写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涂鸦。

    “本公子也这么觉得,”漠沧无尘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唉,只可惜春梦了无痕,本公子这一大早起来,整个头昏昏涨涨的,昨晚和你家哥哥的快乐全然不记得了。”

    白饵憋住那抹差点蹦出来的笑,漠沧无尘突然凑近:“昨晚你就守在一旁,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快,快与本公子讲讲整个过程......”漠沧无尘迫不及待地坐下,把身子凑得更近。

第031章 虎狼之心

    白饵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自责道:“公子恕罪,小的向来贪睡,昨夜一不留神便睡得蠢笨如猪,昨夜发生的事...小的也记不清了。”

    漠沧无尘木讷地抬起头,再看了眼将离在他旁边留下的纸条,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走吧。”

    闻言,白饵大喜,起身刚准备走,又犹豫了一下,又问:“走?我家哥哥呢?”她差点忘了这一茬细节,做戏要做全套,这回算是记住了。

    “风有约,花不误。我想,这也是你家哥哥想托我转告给你的吧。你哥哥走了,终会回来的,放心去吧。”漠沧无尘眸色暗淡,眉宇间满是苦楚。

    白饵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几分内涵,听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嘲。不知其意,逃命要紧。白饵屈身拜别,匆匆出了寝殿的大门。

    漠沧无尘倒在桌上,再瞥了眼纸条,觉得甚是可笑,风有约,花不误,终归是一场笑谈,曾经是他爱的人,不能爱,如今是他爱的人,连爱的机会都没有了。

    比起后者,他宁愿遭受前者。只不过,若不是因为前者,怎会有后者。天地人伦不可违,连他都知道的道理,漠沧无痕怎么可能不知道,曾以为他和那些尔虞我诈的皇族不同,可最后,他果然还是在情义和名利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不负父皇的恩宠,为了巩固自己的根基,他竟如此绝情地选择了后者!

    即便不答应那夜的请求,即便作不了枕边人,他也不至于枉顾亲情、枉顾这十多年的惺惺相惜!相依相偎十余载,最后竟换来从此再不登门,再无联系!漠沧无痕好狠的心!

    思及此处,漠沧无尘猛地抓起眼前的那张纸条,一点点抓得粉碎,一双枯竭的眼眸,竟再无涟漪。

    随后,点点碎屑从天而落,就像一片片枯萎的菊花正踏上凋零的命运。

    风有约,花不误。六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从前。

    “启禀公子,大皇子漠沧无忌带着一队手下,闯入了府中!”门被莺莺一把推开,慌乱的声音传来。

    漠沧无尘忽然厉着眼,冷冷道:“得知本王失了依仗,如今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呵,着实可笑!”

    说罢,他便径直地出了门,莺莺不安地跟了上去。

    “二弟,可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快出来见见你大哥!”

    人未见,笑先闻。

    风尘府正殿。

    “大哥真是好雅兴,一大早便来我这风尘府做客。”漠沧无尘笑道。

    只见一队士兵一个个拿着利器守在殿外,这架势,可想而知,整个风尘府已然被漠沧无忌的人给包围了。

    “双珠池中戏双珠,**榻上夜**,要论雅兴,我自是比不过二弟,”漠沧无忌讽刺道,眼神变得严厉起来,“二弟要**,我自是避之而不及,可二弟若是夺了我的重要人犯去**,我自然是要好好管管!”

    沧狼见状,狐假虎威地解释道:“我家王爷今日去囚奴囹圄审问重要人犯,可听那边管事的人说,昨夜他闯了风尘府,并上了**榻,我家王爷现在正是来索要人犯的。平王殿下,还是早点交出人犯吧,以免待会那些粗人破坏了您这里雅致的风景。”

    沧狼回

    忆起四日前的事情,那日,他抓了漠沧无忌曾吩咐他留意的杀手后,本想先把犯人关进囚奴囹圄,亲自审问,以求获得什么重要消息,再带着消息去向漠沧无忌请功,谁知犯人只字未吐,他求功心切,连下酷刑,竟将犯人差点逼死,细想若是犯人死了,最后不但请不了功,还要被漠沧无忌拖去治罪,索性就将犯人暂时关押在囚奴囹圄,若是犯人死了,便将罪责全部推给看守囚奴囹圄的主管,若是犯人能活下来,那便等他伤势减轻,再交由漠沧无忌审问,如此虽不能拿个头功,但也能保全办事得力、尽责尽心的名声。几日已过,得知犯人还活着,便一大早带着人手去囚奴囹圄抓人,谁知竟出此意外。

    闻言,莺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错误,为了得公子一时的欢心,而松了戒备,竟真的招来了祸害,如今公子孤立无援,漠沧无忌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不交出将离,整个风尘府都会毁于一旦。

    莺莺忽然把紧张的神情对向公子,企盼他作出指示,谁料......

    “本王若是不交呢?”漠沧无尘睥了眼蠢蠢欲动的漠沧无忌,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漠沧无忌显然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在他眼里,扳倒一个平王,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一个小小的一个风尘府,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以前他觉着漠沧无尘对他的仕途并没有构成威胁,索性饶他一命,如今,他竟然主动惹到他的头上,那他自然不会手软。

    漠沧无忌漠着脸,挥了挥手:“平王私藏重犯,给本王拿下!”

    一声令下,殿外的士兵纷纷拔刀冲入殿中。

    “我看谁敢!”莺莺凛然地冲到公子身前,死死护住,语气中满是无所畏惧。

    见状,漠沧无尘轻轻支开莺莺,漫不经心踱到漠沧无忌旁边,云淡风轻道:“早听闻大哥喜欢做交易,朝中大臣亦是昌王府的常客,”

    “你少拿这些威胁本王,自个什么分量,自个心里没点数么?”漠沧无忌抬声而去,气势犹如猛虎扑狼。

    “呵,大哥激动什么,今日,我只不过也想和大哥做一笔交易。”漠沧无尘轻笑了一声,把刚才的话不紧不慢地接下去。

    闻言,漠沧无忌不禁冷笑,一个毫无势力的平王也想和他做交易?这无疑是他今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二哥是想拿风尘府里的美女和本王做交易,还是拿美男做交易呢?哈哈哈......”前者,他昌王府可从来都不缺,后者,他更没有那么高雅的癖好。

    见此,沧狼也跟着笑了起来,上有主人庇护,他自是要尝尝那高高在上的威风。

    莺莺险些目眦尽裂,漠沧无尘却越发淡定:“今日我要和你做的交易可是和太子有关。大哥那么想置太子于死地,这笔交易,你不会拒绝吧!”

    漠沧无忌突然收起了笑意,示意沧狼让所有人退出去,又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太子是本王的四弟,本王怎么会置他于死地!”漠沧无忌细细盯着漠沧无尘,越发看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有些事情,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不必遮遮掩掩。今日我就用太子的一大秘闻来换一个死囚的命,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漠沧无尘一语,震惊众人。

    莺莺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惊,她看得出,公子对将离一见倾心,他可能真的对将离动了情,但因为一个死囚而出卖太子殿下,公子绝对不是这种人,那么公子他究竟想做什么......一时间莺莺不知是喜是忧。总之,看着公子那双原本精致的脸,她越看越陌生,好像她从来都不认识他。

    漠沧无忌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谁不知漠沧无尘和太子一向交好,今日他竟然敢出卖太子?而且要为了一个死囚出卖太子,这怎么可能!

    “我这人向来喜新厌旧,昨日遇上那死囚,只觉得如获珍宝、相见恨晚,我答应过他要护他周全,我说到做到。置于这个交易,我最后问你一遍,做还是不做!”漠沧无尘冷冷道。

    风尘府的昌王向来痴情的传闻,路人皆知,但说到底,要当着外人的面用太子的信息去换一个死囚的命。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会有所怀疑,漠沧无忌城府颇深,自然也会有所怀疑,但这么多年来,漠沧无忌处处想要置太子于死地,他曾经那么在乎太子,他岂会不知?

    既然漠沧无忌那么想杀太子,无论今天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凡能得到太子的秘闻,漠沧无忌自然不会错过这笔交易。

    漠沧无忌忽然沉下眼,细细盘算,用太子的消息来换一个死囚,他自然不亏。与其从一个死囚身上得出什么有关漠沧的信息,倒不如从漠沧无尘口中获取些太子的信息,伺机抓住太子的把柄,再置他于死地,岂不是更符合他眼里的利益?漠沧无忌不愿再顾忌:“好,本王答应你!从此不再追究那个死囚,只要你能说出于本王有利的信息。”

    漠沧无尘两手束在身后,眉目不改道:“近日太子正在寻找皇宫地形结构图。置于要做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罢,漠沧无尘挥袖而去,径直入了内殿。

    莺莺垂着头,两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愣了好久。很快,冷眼一扫,跟着公子的步伐一同退了下去。

    漠沧无尘向来是太子的可信之人,这等秘闻,自然不会有假,可这漠沧无尘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这其中的缘故着实是让人怀疑。漠沧无忌看着漠沧无忌离去的背影,他觉得这其中的故事定然很有趣,于是转头吩咐沧狼:“抓一个风尘府的人问问,看看这风尘府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趣事。”说罢,便离了殿中。

    清波坊中,包围在风尘府的兵马一一退了出来,漠沧无忌骑着马,心事重重地准备打道回府。

    “滚开!滚一边去!”沧狼斥开密集的人群,从后面兴奋地追了上去,“王爷,王爷!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漠沧无忌勒住手里的缰绳,余光里,沧狼已经行至身下,“王爷,小的方才得知,一天前,平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二人约好在申时下棋,这是二人常年来的一个习惯,但这一次,听说太子殿下并没有赴约,平王殿下因此在风尘府门外哭干了双眼,小的还听说,当夜平王殿下还让人烧了落花院,听人说,那时平王殿下专门为太子殿下修建的。如此看来,这回平王殿下是彻底与太子殿下决裂了!”沧狼喘着气回话。

    漠沧无忌忽然纳闷:“太子殿下向来在乎我那个二弟,守了这么多年的约,怎么可能说毁就毁!”

第032章 祸福相依

    “王爷你莫非忘了么?就在不久前,平王殿下夜留太子殿下,还想趁机与太子殿下成‘鱼水之欢’,太子殿下当即拂袖而去。”沧狼饶有兴致地讲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戏。

    沧狼说的那夜,漠沧无忌记得。“那夜之后宫中便流言四起,如今看来,太子为保颜面,还是选择乱刀斩情。太子终究还是太子呀,表面上同气连枝,心系众生,名利面前,还不是反戈相向、同室操戈。这说到底,都是在做戏做给父皇看,前阵子不就演了一出以血谏言,骗得父皇颁了个不杀仇人的令么?真是可笑!“漠沧无忌不屑地说道,眼中似有星火,起起落落。

    “无论太子殿下怎么个演法,在王爷这,最后还不得输得一败涂地么?就算他说服了皇上,下了不杀仇人的令,可王爷想杀,还不是照样杀么?秦淮一带的事都是由王爷一手管理,男子抓来干苦力,等他们没了价值,再给他们定一个蓄意造反的罪名,把他们通通都杀了,妇女孩孺则骗入白色囚笼,死得无声无息,而这些外人自是不会知晓,更别说会落下什么把柄。在小的看来,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您的对手!”沧狼谄媚一笑,试图让漠沧无忌消消火。

    沧狼倒是天生一副伶牙俐齿,听他这么一说,漠沧无忌心里倒是平淡了不少,视了眼周身,视野早已一片开阔,路上的行人避的避,逃的逃,和刚才出府时的熙攘完全不同。

    漠沧无忌收回视线,睥睨着沧狼,两颗锐利的狼牙忽然露了出来:“太子不是在找皇宫地形结构图么?咱们就想办法给他一份。不管他要干什么,以假乱真,本王要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罢,漠沧无忌踢马而去,欢腾的笑声一路飞驰。

    马似乎受了惊,一个蹄子猛地往后踹了一脚,正好踹在沧狼的腿上,沧狼倒在地上叫苦连天,不过,远远听着漠沧无忌那醉人的笑声,沧狼心里亦是得意至极。恐怕太子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张通士被人劫出死牢后,不到一天他就将张通士再次抓了回来。想在回想起来,他的功劳可不小呢?

    沧狼高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王爷,王爷,等等小的......”

    囚奴囹圄。

    白饵匆匆跑回了囚奴囹圄的大门,此时的白饵已经换回了之前的囚奴服装,忽然几个风人迎面走来,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白饵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贱奴,让我们一顿好找,”看守囚奴的主管扶着腰间的刀,瞪着双眼朝白饵斥道,“敢作逃奴,看来你的胆子还真的挺大的嘛!”

    看着主管动怒的神情,白饵急忙解释道:“军爷,小奴哪有那个胆啊,昨天风尘府的,平王殿下,派人把小奴抓了去,小奴整夜都困在风尘府,今早才想办法逃了出来,军爷明鉴。”

    白饵果然没猜错,即便她离了风尘府,趁机逃之夭夭,从此彻底摆脱囚奴囹圄,可是囚奴囹圄的风人仍旧会派人将她捉了回去,这朱雀街到处都是风人的影子,每天从大街上被捕的仇人数不胜数,能逃一时,也难逃一世。将离说的没错,囚奴囹圄是暂时可以存身的地方,毕竟祸福相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才白饵试想,平王殿下能派人从囚奴囹圄随便抓人,而且他又是漠沧皇族的皇子,这群风人总归是要忌惮的吧,便刻意提起平王殿下来替自己辩解,谁料......

    “少在爷耳边提风尘府的人,外面不知有多人做梦都想去风尘府,你还有心思逃出来?唬谁呢?”提起风尘府,主管不仅没有因此心生畏惧,反而怒气倍增。

    见状,白饵低下头更加恭敬:“风尘府的人小奴哪敢高

    攀,谁才是小奴的主人,小奴心中自然明白!小奴喝着囚奴囹圄的粥,自是囚奴囹圄的人,饮水还当思源,乌鸦还会反哺,主管的恩情,小奴自是不敢忘记。”她没想到,即便提了平王殿下,仍是于事无补,连一个小小的主管都不把风尘府放在眼里,看来,这平王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微乎甚微......

    “呵,伶牙俐齿,罢了,今天就暂时放你一马,不过,你若想骑到爷身上作威作福,爷非砍了你不可!”听白饵这么一说,主管也没再细究下去了,只是,“只是,此事都因风尘府而起,他风尘府的人昨天在爷的地盘上闹了一天,带走了爷那么多男力,这严重影响了工地施工的秩序,这要是延误了工期,上头怪罪下来,爷非抽死你们不可!”

    说着,主管绕着白饵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道:“我看你这细皮嫩肉,轻胳膊轻腿的,平时也没少偷懒吧,眼下工期这么紧,你还误了一天的工时,今晚你就别睡了,留在囚奴囹圄外面,认认真真地干一晚上吧!”

    “是。”白饵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主管两只眼睛再她身上盘桓时,差点没把她的魂吓飞,要想在这活一天,这层身份就得时时刻刻端着,唉,难,着实是太难了。

    白饵见状,不敢再停留片刻,一个劲跑向囚奴囹圄的工地。

    夕阳在天边挣扎了一下,最后一线余晖落尽,黑暗蔓延,将整个囚奴囹圄笼罩。

    囚奴纷纷散去,疲惫的风人也一个个消失了,只剩两道漆黑的身影飘在囚奴囹圄外。

    “好好干,可别偷懒。”王福优哉游哉地坐在大板车上,取笑道。

    白饵才没有理他,猛地抱起地上的沙袋,一个劲走向大板车,将沙袋故意往王福的脚上砸去。王福机灵地从车上跳到沙地上,完美地躲过了白饵的“毒害”。

    “你知道你为什么得罪主管吗?其他人不罚,就偏偏罚你,这是为什么呢?”王福笑着道,看见自己又被无视,脸忽然沉了下来,“昨天那些落选的男囚被风尘府的人遣回后,本想伺机逃跑,却被主管抓住,那些男囚为了自保,一个个指着你的名字,说是你煽动他们逃的,还口口声声说,你已经主动向风尘府投怀送抱,日后还要骑在主管身上作威作福。主管听了,所有矛头自是指向你一人,他如今之举,只不过是杀鸡儆猴,同时也警告你,不要耍心机,不然,呵,有你好看的。”

    心火灭,威风完,随后,王福嘴里开始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往囚奴囹圄中走去。

    月亮从树梢爬到中天。白饵划开火折子坐在沙地上,心情着实有些低落。

    果然,这囚奴囹圄就没有一个好人。这群仇奴,自私自利,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要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平日里陪他们解围,待他们也不薄,不帮就算了,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而这个王福就更加可恶了,如今她被罚,他却跑过来,得意至极,不尽奚落,还以为他之前是真心帮助,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假仁假义。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她平日里抢了他的风头,如今她落了难,他自然是要把之前输了的颜面一一赢回来。要说作威作福,他才是一心作威作福......

    “白饵,别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计较,人各有命,大家好自为之,能活一时,便是一时,欺也好,诈也好,孰生孰死,各凭本事。若是有一天真敢正面伤害,一定要给他们重重一击,反正这些人的命,不值得!”

    自言自语地安慰了自己一通,白饵总算是想通了些。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轮明月。心里也着实挂念小桃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一定要好好的!”幽幽长叹了一声,白饵掩唇打了

    个哈欠。白天的劳累加上熬夜的疲惫,令她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千万不能睡着,若是被风人知道,明日估计还会折磨死她。

    有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要是能吃点东西,也能挺上一会。可是.......不管了,沿着婆娑树影,白饵一直溜到不远处的墙角,她记得厨房就在那里。

    错综复杂的枯枝挡住了月亮的光芒,大片大片的阴影将整个围墙尽数遮挡。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随后便将深不见底的死寂吞噬。厨房附近还有一些假山,上面还残存着一些积雪,月光照在上面,亮亮的。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白饵很快就摸进了厨房,出来时,另一个手上已经拿着一只饼。看着四周一切安定,白饵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从围墙下退了出去。

    眼看就要离开围墙,踏上那条返程的小路,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搭在白饵的肩膀上。本就提心吊胆的白饵丝毫没有防备,吓得尖叫一声跪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火折子也摔在地上,熄灭了。

    “你是谁?”淡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饵尝试冷静下来,警惕地回头,一张俊美又略带忧郁的脸浮现在夜空中,衣衫褴褛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火折子,火折子照亮了那双本就灿若星子的眼睛,几缕青丝在他耳边自顾自地凌乱,看起来倒像个落魄的少年,那一刻,白饵那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你快把我吓死了。”

    她还以为自己被风人发现了呢,本以为这回会因此吃尽苦头,没想到竟是一个囚奴。看来这大半夜饿肚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漠沧无痕举着火折子,便白饵皱着眉问道:“大半夜你为何会在这里,还偷偷摸摸的?”

    “我被风人罚了,所以就只能呆在囚奴囹圄之外,方才太饿,就来这找吃的。”白饵说着,把一张饼开心地晃到少年眼前,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双眼睛竟格外纯澈,就像春季山野里的一湾清泉,给人一种很美好的希望。

    “原来如此。”漠沧无痕点点头,没有深究。随后,举着火折子往四周探去,脚下的一丝一毫都吸引着他的注意。“快,快帮本”漠沧无痕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快帮我找一块金色的牌子!”

    白饵拾起火折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奇道:“什么牌子?这里一片漆黑,你找它做什么?”

    “那是我父,父亲给我的东西,我必须要找到它,没有它,我就回不了家了。”漠沧无痕小心地说着,眼神在一条花径上扑朔迷离。

    他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还真是有趣,白饵跟在他后面,又问:“家?你的家在哪呢?回家为何需要牌子?”提到家,白饵觉得有一丝悲伤,它就像一只在夜里翩飞的蝴蝶,她多么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的家,我的家就在不远处,”漠沧无痕弓下身子,细细拨开花丛,转头视了白饵一眼,“那块牌子真的对我很重要,别站着,你快帮我找找。”

    原来他还有家,看来他比自己幸运多了,想想她的家,她的家早就被风人毁了。白饵愣了愣,她着实搞不懂回家和牌子有啥关系,不过见他好像很急的样子,便走近他身边,一边借着他的火折子重新点燃了她手里的火折子,一边继续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也是被风人抓进来的吗?”

    两道火光渐渐燃了起来,淡淡微风吹来,四周越来越亮,两个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或许是火光的指引,或许是这个男囚的话实在太多了,漠沧无痕不经意抬头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火光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将那张白皙的脸照得格外清晰。

    原来......是她。

第033章 重逢,命中注定

    想不到那日在水榭歌台遇到的那个演奏管弦的歌女,今夜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日遇刺之后,他几番故地重游,却再无她的踪迹,唯有断壁残垣立于秦淮河上。

    时隔数日,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仍旧有印象,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但那日的萧声,他却至今难忘,多少个夜凉如水的夜晚,那声音总是莫名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听过无数管弦之音,但唯独她演奏的声音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他对心心恋恋的秦淮那般,难以忘怀。原以为再也不会相遇,谁知道她竟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傍晚,收到阿信给的皇宫地形结构图后,依照地图的指引,他匆匆乔装改扮成囚奴的模样,伺机混入这里,不曾想到这里的构造竟盘根错节,引他一头雾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走一步险棋寻这里的主管打探消息。

    但他却发现自己意外失了太子令牌,而自己常年对外人都是以面罩示人,整个黎桑恐怕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何况是这小小的主管。为了不引人怀疑,只好趁着夜深人静,重游此地,找回失落的太子令牌。因寻无果,没想到却能在这里再次遇见她,也算是难得的欣慰。

    没有发觉漠沧无痕的异样,白饵俯身执着明亮的火折子,拨开花丛细细摸索着。视线从沙地到花丛、从花丛再到沙地划过,她的目光有些迷离:“金色的牌子......金色的。既然是你父亲给你的东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呢?哎,不过人都会有粗心的时候,我记得我的二哥经常就丢三落四,我娘经常告诉他慎行慎行,可东西还是照样丢。现在想起来…我那二哥还真是有趣…”

    白饵欣欣然碎碎念,试图安慰这个心急的少年。眨眼之间,忽然察觉到两道炙热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着她的脸。顺着视线飘来的方向望了回去,立刻沉溺在他好看的眸子里。

    漠沧无痕怔了怔,恍惚间意识到还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是偷偷溜进来的。”说话的语气很镇定,丝毫不是在开玩笑。

    “你溜进来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倒主动送上门来?你,没事吧......”白饵一惊,直直地望着他,两个眼睛就像玻璃球,睁得圆圆的,她开始怀疑眼的少年是不是病了。

    漠沧无痕眸光凝视在白饵身上,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以这种眼神看着他,更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种不敬的话,不过,第一次听到,还甚是新鲜,他不但没怒,反而觉得颇有意思。

    被少年看得局促不安,白饵长睫垂下闪躲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花丛,继续摸索着。

    “我是来这里找我的亲人,他就关在这里,我必须把他找到。”漠沧无痕淡淡道,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

    听到少年的话,白饵的心慢慢沉静下来,显然刚才她的举动真的有失体面。白饵忽然朝向他:“你要找的人很重要吗?值得你以身犯险?”

    “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就算是死,这辈子我也要找到他。”

    话中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白饵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充满了故事,而且那一定是段动人心扉的故事。

    那一刻,她

    忽然想起了小桃桃,想起了她的家人,曾经她的家人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她愿意倾尽所有用一生去守护他们,可是.......她还是没能护好他们。小桃桃是她最后的希望,亦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算死,这辈子她也照样要找到她!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要找的人,”白饵朝少年莞尔一笑,眼睛里已然翻起一片雾气,她旋即低下头,以免让他察觉自己黯然的神色,压制住难以平复的情绪,接着道:“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丢的牌子吗?找了半天,这一处断然是没有的。”

    少年摇了摇头,白饵索性站直,拉着他往假山旁靠近,然后指着身下的那块崎岖的石头道:“你都找了这么久了,想必也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待会再找,说不定待会就有新的发现。”白饵的语气里满是希望。

    说罢,白饵便倚着假山就那块石头坐下,然后抬头望着少年,只见他垂眸视着她刚才指的那块石头,不为所动,他的眼里好像满是怀疑和困惑。白饵愣了愣,贴着衣袖将旁边那块石头用力擦拭了一遍。

    漠沧无痕一脸茫然,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落到白饵手中,小心倚着假山缓缓坐下。

    平日里,出行便是坐轿,落座便是上好的长榻,最不济也是平滑的凳子,这种凹凸不平的石头,他还是头一回尝试,作为漠沧风国的太子,别人都说他拥有着整个皇室高贵的血脉,从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从坐到卧,无时无刻不得端着,仅仅因为他代表的是漠沧皇族的颜面,是他父皇的颜面。

    夜色更深,一轮孤月伏在云朵边缘,偷偷地窥视着大地。

    漠沧无痕收回思绪,他的眼前忽然晃着一张圆圆的大饼,左左右右,来回摆弄。

    “看!忙了这么久,你一定很饿吧!”白饵举起饼,在少年疑惑的注视下,将整个饼分成两半,然后开心地递到他手边,“给!快吃吧,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

    被白饵的热情感染,漠沧无痕乖乖地张开手,接过饼,有些木讷地看着白饵大咬了一口,她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满足”二字。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漠沧无痕也忍不住尝试了一口,这饼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吃,索性再大大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越嚼越有劲,就像一丝蜂蜜在他舌尖上划过,总是忍不住想再尝一口。“这东西比那些山珍海味好吃多了!”紧接着是发自内心的啧啧称赞。

    万人敬仰的漠沧风国四太子,竟然和一个囚奴坐在石块上吃着饼。此事如果传出去了,定会被别人笑话吧?

    可今夜漠沧无痕只想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日那些装给外人看的东西通通都离开吧,面具戴久了,总是让人身心俱疲,久而久之,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是什么样子,或者该是什么样子。

    太子令牌遗失,如今看来,也是一件好事,抛开了和皇室有关的东西,摘了面具,放下了身段,也不用警惕别人会怎么看。这眼前的景致虽比不上皇室的奇花异草,却也是难得的明媚通透。

    漠沧无痕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悠然的弧度,接着又啃了一口饼。

    “一看你从小就生活在有钱人家里,这些下等人吃的东西平时肯定没吃过吧?有时候,越平淡的东西就越是珍贵。”

    白饵啃着饼,朝他道,

    只见他呆呆的目光中闪烁着笑意,将那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得越发俊美。白饵越来越好奇这少年究竟是何人,看他的行为举止倒像是高门大户里的走出来的公子,可再看他一头凌乱的青丝和满身的尘垢,更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你善管弦?”漠沧无痕突然问,徐徐吹来的夜风吹动着他耳边的青丝,他的眉目渐渐舒展。

    “管弦并不是我最擅长的东西,”白饵拍干净手里的碎屑,自信满满地道:“我最擅长的是唱歌,我会各种各样的曲子,从古至今,信手拈来......”白饵信誓旦旦的语气渐渐淡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地,竟在他面前展现得太过真实,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为了掩饰尴尬,接着道:“你呢?你平时善于......或是有什么喜好?”

    那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他并没有感到任何诧异,凭着当初的印象,他早就猜想过,能在大敌面前独当一面,旁若无人地演奏,更能演绎得如痴如醉,她必然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子,而她所具备的,也并非单单是流于表面的技能。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我,我倒是只会拾人牙慧,吟些古今词句,偶尔玩弄玩弄笛子,权当附庸风雅罢了。”

    闻言,白饵不禁大喜:“如此甚好,我倒是很愿意和你附庸风雅,下回,等你有了笛子,你可要在我眼前好好露一手,有乐相伴,哪怕夜夜清歌到天明,我也愿意奉陪到底!”

    提起乐曲,白饵自是兴趣斐然,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么多年来,置身于水榭歌台,每日都是丝竹绕耳,如今缺了它,白饵自是想念。作为歌女,十载光阴,其中的点点孤寂,无人诉说,陪伴她的只有这些曲子。

    水榭歌台每日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但热闹自在人心,她一旁歌声款款,丝竹悦耳,而大多的王孙贵胄只当那是助兴的背景,能真正读懂其中曲中所寄的却没有几个。自秦淮遭变,她连唱的机会都没有了,更何谈知音。

    想到这里,本就压抑的心变得更加压抑,她忽然对着那一弯冷月道:“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此刻我还真想高歌一曲,很多心事演奏出来,大抵就能好受些…”

    漠沧无痕默默地注视着她,明明是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却仍旧带着天真和活泼,看着不免让人心中为之一颤。“若是他日有机会,我定陪你奏上一曲,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焚琴煮鹤,坏了你的歌声。”

    信誓旦旦却不失风趣的声音传来,白饵不禁浅浅一笑,心中倒是宽慰了许多。只是他说的“他日”,何日才是“他日”,自从入了囚奴囹圄,每一天都是举步维艰,能安然度过今天,便是万幸。没有多少人敢奢求他日,那些美好的遐想也只能留在那些飘渺不定的他日。

    不过从他方才的语气中听得出,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强,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敢涉身险境、把别人的命当做自己的命的人,既然他都相信会有那么一天,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你放心,你若敢奏,我便敢唱。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白饵坚定回道,但念想归念想,那些现实的问题,却仍旧是问题,白饵接着说,“但,要想等到那一天,还是得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这囚奴囹圄囚奴千万,想要找到你想找的人,一时半会怕是办不来。”

第034章 少年,大智若愚

    她的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离开东宫之时,他并没有交代阿信他的行踪,试想,一来,有太子令牌在手,若有意外发生也可从中转圜,二来,他若没有及时回转,便按照之前的法子,掩人耳目一天,但若超过一天定会引起父皇的疑心,所以他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既入囹圄,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他等了这么多天,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自然不能错过。

    “我打算试一试,看看明天能否找到线索,若无线索,我再想办法。”漠沧无痕道。

    “好,”白饵对上少年坚定的眸子,继续道,“我比你呆在这里的时间久,这周边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掩护你。”

    漠沧无痕愣了愣,他从未想过她会帮他,即便自己没有表明太子的身份,她仍旧毫无心机地想要帮他,帮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漠沧无痕朝她点点头,眉宇间引来一阵清风。他知道,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白饵,食耳。你呢?”

    食耳,这个名字倒是十分有趣,漠沧无痕顿了顿,笑着回道:“我叫李愚,愚蠢的愚,我的父亲说我从小就特别笨,所以唤我李愚。”

    闻言,看他说出这话时,脸上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再联想他之前那些搞笑的言行,白饵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故作镇定:“你这人真逗,这世上哪有自己的父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笨呢?我看呀,你父亲分明是想表达,大智若愚。”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作声了。他静静望着那轮明月,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其实,眼前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偌大的囚奴囹圄他要找的人究竟会在那里?那个人是否安好?那个人是否也正守着同一轮明月,静静等待着再次相聚的那一天?

    月光如水,流淌了一夜。

    而太子令牌就像针落大海,遍寻无果。

    天色渐渐破晓,整个囚奴囹圄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这时,万籁俱寂,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

    脸上忽然一阵冰冷,好像被什么轻轻点了一下,白饵微微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凝结着碎碎的冰晶,视线已然有些模糊,但能注意到头顶的树枝上立着一只鸟,树枝似乎太冰冷,没站稳的鸟吓得飞出了视线,同时带下了些冰棱子,冰棱子悄无声息地掉在雪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白饵收回迷离的视线,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坐了一晚上,一半冰冷一半暖和的身子此时已经僵硬地不能动弹。

    被身后若有似无的动作惊醒,漠沧无痕也渐渐苏醒了,休憩了许久,困顿的眼睛已然重新恢复了明亮的光泽。漠沧无痕侧着脸,轻轻问:“你醒了?”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白饵意识到,她与少年竟不知不觉地背对背靠了一夜,冰凉的脸庞忽然生出了些许温度。白饵点点头,很自然地回了一个“嗯”字,许是刚睡醒,警惕心并不是很高,这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娇媚.....

    白饵地摇了摇头,飞快地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单手支着石头,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少年身边朝他伸出

    一只手:“天快亮了,我们得先避避,不然待会你就会被风人发现的。”

    漠沧无痕的视线轻轻定在白饵的手心,脸上露出安然之色,然后将手落于她瘦小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起身,疑惑地问:“你可有什么办法?”

    “这里的囚奴脚上都会被锁上一条链子,你若这样贸然出现在风人的视线中,定会引起风人的怀疑,前天和我共处一个牢房的朋友脱了链子伺机离开了,你和他的身形差不多,你跟着我回牢房暂时顶替他,风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的。”白饵一边打量着少年,一边慢条斯理地回道。

    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良久,半晌没有回应,显然,刚才她说的话,他没有完全注意。白饵好奇的眼睛朝少年眨了眨,刚想试图猜测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谁料,一只手指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轻轻点了点,一抹温暖瞬间代替了潜伏已久的冰凉。

    白饵很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少年指尖沾着的那抹碎冰,顷刻间打消了她眼里的慌张和疑虑。场面一度尴尬,白饵踱着僵硬的步子,侧着身子领着他走在前面,嘴里挤出几个字:“快走吧!”语气显得格外轻松。

    漠沧无痕将手指从空中收回,朝白饵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一抹冰凉在他掌心安静地暖化着。

    此时,囚奴囹圄的牢门已经被负责早起开门的风人打开了,由于天还没彻底地亮,那条本就不怎么光亮的通道黑沉沉的,像一只饥饿的怪兽正张开着血盆大口,想要把人吞噬。

    不过眼前越暗,对白饵和漠沧无痕来说,却是越有利。两人踩着猫步一点点来到牢门,趁着开门的风人去方便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那条通道。黑暗里,生怕少年走散,顾不上避讳,白饵已经拉上了少年的手,凭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摸索着进入了牢房。

    初入牢房,一股泼天的臭味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一寸寸凌迟着漠沧无痕的口鼻,出于本能,一只手已经紧紧锁住了漠沧无痕的半张脸,只留下一双迟疑的双眼,正不可思议地窥视着周遭的一切。

    一堆枯黄的杂草,再加上几块简单的板子,便搭成了一个让一群人睡得安然自得的床铺。床铺上躺着的那些人,有的鼾声如雷,有的紧着眉不安地挠着痒,有的佝偻着身子缩在一个角落像个活死人......一幕幕触目惊心。

    漠沧无痕蹙着眉,无意再看下去,而是把视线定在白饵的身影上,支支吾吾地问:“你,你每天就睡在这?”

    手里已经拿到了将离挣脱时留下的锁链,白饵跪在枯草上,准备将少年的双脚锁上。

    “是的。”白饵淡淡地回道,忙碌中不禁抬眸看了眼少年,少年这个反应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吃惊,毕竟他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种地方估计这辈子他都没待过更没见过。

    漠沧无痕乖乖地任由白饵摆布,看着身下的白饵,眼里写满的不可思议迟迟难以淡去,她只不过是一个女子,却要在这样的困顿中存活,这是何等的不易!可偏偏他却从未在她眼里捕捉到任何关于害怕的东西。

    “待会你就躲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以免引来风人的注意和怀疑,”白饵一边嘱咐,一边将锁链的断口处用一根柔韧

    度很好的铁丝暂时锁住,“脚铐我暂时帮你虚锁了,如此,就不会被风人发现了!”

    被白饵眼里的自信和乐观动容,漠沧无痕也收起了眼中的困惑和不安,朝白饵点点头。

    两个人紧挨着墙,开始坐了下来。

    不久,送早食的风人来了,那些沉睡的男囚也陆陆续续起床了,意外的是,最先起来的是王福。

    王福睁开眼,随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猛地起身,往牢房里扫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跳了出来,王福心里不免一惊,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于是走下床铺,厉着眼冷嘲:“干了一天一夜的活,你竟然还没累死在外面,真是小瞧你了!”

    自昨天从囚奴囹圄外进来,他就一直窃喜,白饵一朝成为风人眼中钉,他也不用再对她心生敬畏,这个牢房的主权也终于可以回到他的手里了,可恨她既没累死,也没冻死,还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自昨天的事后,白饵就已经认清了王福,从他刚才看她第一眼起,她就没想过要理他,理一个小人。如今撕破脸说出这种话,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是自顾自地拿了两个碗,一一往里面盛粥。有几个男囚见到白饵,如见债主,默默躲在一旁。

    牢房里一时静得可怕,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动作仿佛都能听清楚,这无异于一根根刺,无形地扎在王福的脸上,王福睁着一双怒目,静静看着白饵的一举一动,心里的火气一丈一丈烧了起来。

    白饵蹲下身子,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两个手里的粥碗,正要将一个碗往少年身边送,忽然,一个手从天而降,碗还没到少年手边就已经打翻在地。

    其他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往同一个方向扫去,同时把手里的碗攥地紧紧的。

    白饵先是怔在原地,然后眸光一寒,猛地抬眸,烈焰般的目光直直逼向王福。

    “怎么了?心里不舒服?”王福高高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一摔,就像给自己心里浇了一盆水,硬是把那一丈丈怒火给浇灭了。然后瞥了一眼身下的白饵,丢给她一个警告:“以前是我给你面子,任由你放肆。但我王福向来大度,过去的,我也不再追究。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如今我要管的事,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白饵忿忿地收回目光,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继续把另一只碗送到少年的手里,若无其事地朝少年笑道:“快喝吧!”

    漠沧无痕扫了眼地上的碎片,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切如他所想,一个女子要在这男囚中生存确实不易。看着白饵一脸的镇定之色,漠沧无痕眼里也浮现出一抹笑意,点点头,然后接过粥碗,迅速地喝下半碗,再把粥递回白饵手中,点头示意她喝完。

    白饵接过碗,坐到少年身边,在少年的注视下,将头埋下,轻轻喝了一口,那一刻,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味道。

    明明处在弱势,她还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而那个新来的人也并没有被吓到,见到这一幕,王福心里刚熄灭的火焰,不可操控似的,再次死灰复燃。

    王福转身视了一眼那锅粥,眼睛瞪得滚圆,意有所指地朝漠沧无痕命令:“你去把我的粥盛过来。”说话的声音如寒冰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035章 恩怨,耿耿于怀

    漠沧无痕颇是意外地抬起头,起初还有点不敢相信,后来看到一束严厉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这才证实,确实有个人在命令他去盛粥。当朝太子为一个囚奴盛粥,这无疑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是风趣的事。漠沧无痕并没有正视王福一眼,留给他的只有一丝重金难求的冷笑。

    白饵听到王福的命令,停了停手中的碗,眼中若有所思,随后继续喝了一口粥。

    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无视,王福气得面目狰狞,猛地把抡起拳头,再次咬牙切齿地命令:“臭小子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去把我的粥盛过来!”

    漠沧无痕看着那只威胁的拳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王福的话已然弄得他甚是不悦,若是太子令牌在手,他准要让王福跪在他面前磕头乞饶,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若是与他闹出动静,寻找线索的事情不仅无法实现,还会连累白饵。白饵本就一心相助,决不能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看着眼前的拳头越攥越紧,漠沧无痕厉着眼,准备起身。忽然,一只胳膊被一只手扼住,漠沧无痕看向白饵,见她淡漠地摇了摇头。

    漠沧无痕轻轻伸出手,将白饵的手放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执意起身,眼睛落在那锅粥上,随后径直地迈开腿,朝前走去。

    王福得意的眼神紧锁着漠沧无痕僵硬的脸,深邃的黑眸里,漠沧无痕正一步步向他靠近,忽然眸光猝然一变,漠沧无痕转瞬绊倒在地。

    一阵脚铐声猛地翻腾,彻底搅乱了白饵压着的心,白饵扔了手里的碗,奔过去将少年扶起,余光里,王福悄悄缩回去的脚,让她那张爬满担忧的脸,瞬间被愤怒代替,身体里那些冰冷流淌着的鲜血忽而炙热。

    此时的王福已经弯着眼睛,笑得得意又奸诈,引得其他人神色黯然,头埋得极低。

    被眼前的一幕幕逼得忍无可忍,白饵直直起身,咬着牙一步步走向那锅粥,猛地抓起大勺,狠狠地往锅中一搅,然后目光猝然一转,直直地锁住正笑得前仰后翻的王福,径直地走了过去。勺中溢出来的白粥一滴滴随着脚步的移动,飞快地打落在地。

    王福听到动静朝白饵看去,木然的眼睛来不及惊慌,眼前突然一黑,泼天的白粥直直地飞落在他颤抖的脸上。

    粥勺猛地飞回锅中,白饵转身扶着少年一步步走出了牢房。

    一条条冰冷的线条顺着鼻梁直直崩落,王福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任由一滴滴粘稠的液体滴入沸腾的眼眶,咬牙切齿之间,滴滴白粥被吞入腹中。望着白饵一闪而逝的身影,两个紧攥的拳头几近扭曲。

    囚奴囹圄外天光越来越亮,东边的日出平时在这个点早已升起,只是今日旭日东升的迹象模糊得让人难以察觉,白茫茫的天空上除了几朵缥缈的云丝在游弋,便无任何生机。

    时不时几卷狂风吹来,囚奴囹圄大门口那层厚厚的尘土也一同被带起,不一会儿,半个囚奴囹圄皆沦陷在一片风沙之中,扎根在沙地之中的几棵枯树被肆虐得面目全非,几只在上面栖息的乌鸦被吓得扑扇着黑色的翅膀飞向天空,同时发出一片凄惨的叫声。

    白饵正扶着少年一步步来到工地,信手挥飞了扑面而来的一支羽毛,低头看着少年僵硬地迈开的步子,皱着眉忧心问:“你没事吧?刚才那家伙明显是在挑衅,你为何还要执意听他的话,那种人两面三刀,一心作威作福,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没必要搭理。”语气忽然硬了起来。

    漠沧无痕禹禹前行着,刚才摔的那一跤倒是无碍,只是带着脚铐行走,一时间还是很不适应,两只脚由不得他驱使,每走

    一步总觉得有摔倒的风险。

    “我无大碍,”漠沧无痕摇着头,停下脚步,对着白饵解释:“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手无权势,与他正面交锋,于我们都不利,容忍一时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此事都因我而起,若不是我,他便不敢拿你怎样。”

    “不对,这就和那高门大户的斗争不同了,高门大户里仰仗的是权势,耍的是心机,而这里,大家都是阶下囚,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所以不必受制于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怎么个斗法,一味忍让只会纵容敌人,他既然要你死,在他背后就会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你,与其忍着,倒不如给他重重一击,拼个鱼死网破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着,白饵便凭空攥出一个拳头,坚定的眼神在拳头上打转,良久,轻轻打开拳头,往上吹了一口气,一只羽毛从手心飞了出来。

    漠沧无痕跟随着白饵的视线,看着飞上天的羽毛,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为漠沧风国的太子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依仗着至高的权位企图去欺压那些明里暗里与他作斗争的人,因为他始终记得那个人和他说过,权势一旦掌握在手中,就不要老想着如何巩固和发展,权势是当用来保护弱者,造福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一旦陷入了维权的斗争,那些纯粹的初心就会开始扭曲,心里除了算计就是野心,秉着这样的心思去掌权,倒不如不要这泼天的权势。

    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年,对于皇室的那些斗争,他都是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凭着各种技巧将他们一一化解,而且他根本不屑与和他们斗,他的精力也的确悉数都放在政务上。

    看着眼前正饶有趣味驱赶羽毛的白饵,他忽然觉得他和白饵好像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但云泥之别之中却潜藏着两两相通的契机,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快走吧,前面就到工地啦!”白饵收起远飞的视线,蓦然回头,看着发呆的少年,笑着朝他喊道。

    漠沧无痕点点头跟了上去,看着白饵脸上绽放的笑容,内心竟泛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涟漪,刚才她明明还是一副不畏虎狼、嫉恶如仇的面容,转眼却笑得格外轻松,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的事所影响。明知不该问,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困在这种环境下,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还要与他正面对抗,你真的就不怕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饵蓦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慢慢抬起头向少年看去,淡淡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骤然反问道:“一个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一死在风人手里的人,面对这些,她还会怕吗?”

    被白饵问得神色惊变,漠沧无痕定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特别是听到“风人”二字时,他下意识地垂下眸子,不敢再看白饵一眼,好像在逃避什么。然后半晌才吞吐出几个字:“你,你的家人......”

    白饵眼中刚腾起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低着头,良久才轻轻回道:“我的母亲、嫂子和三姐被风人骗入白色囚笼,喝了风人给的毒药,死后被丢弃在乱葬岗,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都死在风人的弯刀下,而我最小的妹妹至今还是下落不明。”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想到,如今再说出这些话时,她就像在讲一段陈年往事,心里已然没有太大的波动。

    “可是,早在几天前,朝中不是下达了不杀仇人的令么?”漠沧无痕急着问,眼睛里翻涌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不杀令是他冒死谏书求父皇下的,她的家人怎么可能会被风人杀死?

    “不杀令?”再次听到不杀令时,白饵只觉得甚是可笑,“你也相信风人么?从漠沧蚕食黎

    桑那一刻起,风人和仇人注定势不两立,他们不会放过仇人的,不会的!”白饵压着嗓子,努力抑制住冷在心里很久的情绪。

    当再次看向白饵时,漠沧无痕明显可以感受到,她的眼里充斥着仇恨。而她眼里的仇恨就像一块千金的巨石,一时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深深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气,漠沧无痕逐渐平静下来,淡淡问:“你相信,所有的风人都是恶人吗?”

    “我信。”白饵朝少年冷冷回道。曾经她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风人都是恶人,可是白家被风人屠杀的事实却又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她,无论如何,风人与她注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风人,更不会相信风人。

    听到这个答案,漠沧无痕不禁侧过脸,躲开白饵的视线,他怕她那双足以洞悉他内心的眼睛,看出他此刻眼里抑制不住的愧疚,或许此刻她做出这样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换做是谁,都会是这个反应。但是,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远处忽然传来了风人的鞭子声,男囚们也陆陆续续从囹圄中出来,自此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听到声音,白饵这才警觉起来,带着少年移着步子来到一处风人视线较少的地方。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白饵问,可是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回头发现少年脸上竟是一副发呆的神情,然后走过去拉了拉少年的衣角,两个闪动的眼睛好奇地对了上去,试图猜测他在想什么。

    漠沧无痕拉回飘远的思绪,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回道:“我需要在囚奴囹圄中找到藏有这里所有囚奴信息的地方。”

    “你说的这种地方,应该是主管所的位置,每一个仇人被抓到这里,都要去主管那里登记,所以,主管那里应该有所有囚奴的信息!”白饵扶着下颚思索着坐了下来,忽然眉头一蹙,“有了!我记得,这里的主管从午后开始,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到工地视察施工情况,视察的时间通常是绕整个工地一圈的时间,这差不多要花费一刻钟。所以,我们就抓住这一刻钟的时间,偷偷溜进主管所,我负责望风,你负责查看档案,即使一时半会查不完,我们再利用下一个一刻钟的时间,直到查完为止!”

    看着白饵势在必得地扬起了头,脸上满是自得之色,漠沧无痕点点头,好奇地问:“你,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要在这个鬼地方生存下去,就得学会观察!首先你得学会察言观色,摸清主管和重要人等的性格与习性,甚至诸如他们什么时候如厕、一天如厕几回等等这些细节都得做到,了如指掌,”说着,白饵不禁起身,身子挺得直直的,双手还刻意搭在身后,在少年面前踱着稳重的步子,俨然像一个私塾里的老先生。再把步子按原路踱回,紧着眉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得对这里的天气、灾害、地形都得有所了解,当然,这些东西都得一日复一日地积累,方能总结出一套自己的规律,唯有如此,用起来才可得心应手!”

    看着白饵一边说,一边比划,甚是滑稽有趣,可是,这些道理,他哪里会不懂呢,漠沧无痕摇摇头,几番克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了,刚才说漏了,我再补充一下,这里每一个岗位上的人,他们的饮食起居也细细留心......”白饵听到笑声,皱着眉瞪了瞪少年,不满地道:“李愚!我知道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懂,但是,真正实打实地操作起来,却非易事,这个过程中,稍有差池,说不定,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看着少年木木地点着头,白饵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踱着步子继续讲下去。

第036章 选择,会心一致

    午后,薄薄的日光无精打采地从云端倾泄,太阳怕冷似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瑟瑟缩缩不敢露出脸来,北风呼呼而至,试图拨开云雾,谁料,如鼠见猫,太阳瞬间藏到云层深处,这回,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白饵和漠沧无痕一来一回,已经在主管所折腾了好几次了,但事情却仍旧没有眉头。

    白饵藏在主管所的角落里,细细窥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目光回转之间,发现少年已经出来了,但与此同时,余光里,主管好像已经巡察回来,正往这边走,白饵警觉地瞥了过去,再三确认,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朝少年连使眼色,但少年却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紧,白饵支出一只手,重重将少年猛地拽进角落,成功躲开了主管的注意。

    “这回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白饵一边巡视一边问,见少年没吱声,转头看向少年时,从他脸上露出的困顿之色已经能看出个大概。

    漠沧无痕垂着眸子,回想这一次次查看档案的结果,他发现在他查看的所有档案里,里面记载的囚奴皆是男性,从这一点来看,他拿到的地图分明是一张假地图。

    “你别灰心,我们待会再来一次,总会找到线索的。”白饵的语气里满是希望。

    漠沧无痕紧着眉摇了摇头,然后不经意间朝天际望了望,乌云翻涌而来,他的心里开始担忧起来:“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马上找回遗失的牌子,然后离开这里。”

    “那块牌子比你要找的那个人还重要吗?”白饵忽然不解地问。

    被白饵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语塞,漠沧无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从未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很明了,话至口中却越发晦涩。

    白饵看出了少年眼里的迟疑,既然时间紧,索性带着少年从角落离去:“我带你去找那块牌子!”

    不一会儿,两个人再次回到了昨晚相遇的地方。

    顾不上分析,白饵蹲下身子,从脚下开始,沿着花径一步步往上移,眼里心里满是那块金色的牌子。

    “白饵,你做过很难的选择吗?”漠沧无痕往白饵相反的方向寻去,显然刚才的问题还留在心里,不能释怀。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选择很容易,那还叫什么选择,六岁那年,我选择做那个被我父亲卖掉的孩子。当时,一边是不舍的亲人,一边是渺茫的未来,我做出这个选择只是为了遵循我内心最初的想法,我想守着我的亲人,只有他们好好活着,我才有家可言,我才能真正开心。”白饵淡淡道。

    听到白饵的回答,漠沧无痕不禁顿了顿,他发现,其实,白饵的内心要比他坚定得多,那块牌子和那个要找的人,孰轻孰重,或者做何选择,其实那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他这辈子只能选择那块牌子。

    可他却从不这么认为,他向来都喜欢听那个人说的话,但这一句,他始终都没有听进去。

    耳边没有听到少年的回应,白饵低头猜想,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应该和那牌子以及他要找的人有关,索性继续道。

    “其实所有纠结做选择的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之所以这么问我,无非想知道如果是我,我会如何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是否和你心里的答案一样。但最终所谓的命运,还是得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你的选择。”

    耳边的话犹如暖风徐徐吹着,漠沧无痕久久注视着那些枝枝蔓蔓的花丛,忽然回头朝白饵道:“我想,我的选择大抵与你一致。”回头再看向那些杂乱的花丛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明朗。

    白饵往前踱了一步,嘴角不禁浮出一丝不知名的笑意,低下头加快了忙碌的节奏。

    二人互相背对着,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沿着花径苦苦寻去。

    长风过境,吹落许多悬挂在枝头不舍离去的枯叶,那些孤客一路飞向尘埃四溢的空中后,瞬间便失去了方向。

    两个人寻了半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收获。漠沧无痕看着天空飘荡的游云,心里的那个沙漏,漏得越来越快。眼看申时将至,东宫无主的消息,阿信应该瞒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回东宫,只怕东宫今夜将会引来一场不可避免的大火。

    情况越发紧急,漠沧无痕猛然拆了脚铐。

    “怎么了?”白饵听到声音,走向少年。

    “来不及了,我必须现在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会出大事的!”漠沧无痕将脚铐一手飞入花丛,焦急道。

    看着少年眼里前所未有的慌乱,白饵的心也跟着纷乱起来。从主管所出来时,她就猜到了情况很不乐观。

    “白饵,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出口吗?”急病乱投医,漠沧无痕环视着周遭的一切,眼前一片茫然,彻底失去了对策。面对这个毫不熟悉的地方,他最后的希望竟不知不觉地寄托在了白饵的身上。

    “从这里出去的通道只有一条,那便是囹圄的大门,那里有重兵把守,要想从那里出去,恐怕......”囚奴大门的一幕幕默然在白饵脑海中闪过,看着少年脸上焦急的神色,白饵咬着下唇,眸光一定,“跟我来!”

    不一会儿,距囚奴囹圄大门三十米处的地方,两匹精壮的马载着一辆货车悠悠出现,货车上有若干个大桶,里面装着工地每日要用的材料,为了防止倾泄,大桶被一块块厚重的石头紧紧地压着。

    “两马并驱,这真的可行吗?”漠沧无痕看着眼前两匹高大的骏马,再看看白饵瘦小的身躯,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多。

    白饵站在两匹马前,细心安抚着这两个新朋友,暗自压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朝少年笑着道:“父亲常年替马帮的人送货,我从小就缠着他让他教我骑马,这样的场面倒不生疏。”

    说着,眼神又急忙落在了两匹马上,仰视这两匹马时,心里总归有些害怕,其实刚才前半句话是真的,后半句是扯谎骗少年的,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害怕,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时不我待,漠沧无痕将信将疑,但他还是有一个疑惑:“你既然有办法帮我,为何不一起走?”

    “我走不掉的,我是罪奴之身,一旦走出这个门,时时刻刻都将面临着死亡,更可况,整个天下早已是风人的天下,我走不掉的。”白饵摇摇头无奈地说着,语气里满是自嘲与可笑。

    听出了她话中悲凉之意,漠沧无痕幽然垂下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犹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赶快行动吧!”白饵平复了异动的心情,将手搭在少年的宽阔的肩膀上,踩着沉稳的步子,踏上了马车。回头望向少年之际,蓦然想起了一事,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到少年眼前:“这个给你。”

    漠沧无痕接过帕子,并会意地点了点头,抬头再与白饵相视时,担忧的眸子变得越发坚定。

    “眼下时局纷乱,李愚!你一定要小心啊!”白饵勒住缰绳,再一次看像少年时,鬓边的发丝已经被缓缓刮起的大风吹得凌乱,就像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白饵不禁会心一笑,随后掩了面罩肃然朝前方的囹圄大门直直望去。

    大敌当前,临危不惧,会心一笑,共祝凯旋。漠沧无痕把视线收回,最后把眼神落到那些石块上面。

    囚奴囹圄大门。

    听到远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响声,守在内门的两个士兵打架的眼皮猝然惊醒,寻着策马扬鞭的声音望去,被风卷起的沙尘,筑成一道道

    高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迎面的沙尘星星点点地砸在脸上有点疼,两个士兵吓得长气一吸,飞入口鼻的万千尘埃差点没把他们呛死。大门之上,两座望塔上的士兵,已然被沙尘凌迟了眼睛,扔下武器,正努力揉着两只泪眼婆娑的眼睛。

    大门下守在外门的两个士兵及时防备捂了口鼻,扑朔迷离的双眼于万千尘埃中锁住了一辆两马并驱、气势汹涌的马车,反射弧刹那间回到神经,外门的两个士兵悬空架起两只长矛,警醒着马车上的主人立刻停下。

    蒙着面罩的白饵见状,猛地扯住了湿漉漉的缰绳,整个身子忽然随马车在空中摇晃了两下,这一晃快把白饵吓得半死,两个瘦弱的肩膀直耸入云。

    还好两匹马听话,马车行至大门口便凶猛地刹住了车,腾空而起的一个个马蹄在守内门的士兵脸上来回飞舞,最后安静地回到了地面,两匹马知趣地晃了晃马尾,好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这两个士兵再一次吞了一口气,扯回逃跑的灵魂,定了定神,看见马车上的白饵,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矮个子士兵最先憋不住气:“你赶着去找死吗?不知道大门口沙尘多吗?还敢两马并驱?你是想呛死我们呀!”

    “死囚奴,贱奴,蠢奴......”紧接便是一片诟骂声。楼上的那两位和楼下的几位还在揉眼睛,怎么揉都揉不干净似的,但心里憋屈的那股火算是找到地方发泄了。

    白饵惶恐地眨了眨眼睛,忙不迭扯了面罩,自责地扯起了嘴皮子:“大哥们息怒,息怒,刚才马受了惊吓,小奴蠢笨,一时间没扼住。情况是这个样子的哈,这最近不是工期太紧吗?前几天刚运回来的料,没过几天就用完了,这运料的进度完全跟不上施工的速度,小奴愚蠢,索性想到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多运些料回来,这才......”

    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借着北风多带起些沙尘,好把你们一个个呛得半死,这才顺我心、如我意。白饵的内心压着另一套说辞。

    “知道蠢还敢多想,蠢奴!”矮个子士兵耸着鼻子,隔着一米不到的高低距离,唾沫星子差点要飞到白饵脸上。

    另一个高个子士兵闷闷地揉着眼,眼神时不时在白饵脸上飘过,忽然,看破了什么,皱着眉盘问道:“这回怎么是你运料嘎?平时那个小老头呢?”

    听到小老头,白饵睁着大眼,张开嘴抡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圆弧,这才想起来:“大哥说的是那个爱吃大蒜的荆十三荆大爷吧!他呀,他昨天卸料把腰闪到了。他见我瘦,平日里老给我偷偷藏五花肉吃,我感激他就认他做了大哥,如今他老人家腰闪了,我这个做小弟的自然要替他一把......”

    “什么五花肉,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给我说说这运料就运料,好端端地那大桶上为什么要盖几块石头嘎?”矮个子士兵个子矮,但眼睛格外尖,很快就注意到了马车上那几个大桶的异样,“平时也没见上面有石头嘎?”

    白饵捉急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往后望了一眼,回过头时,一不小心对上了门下那四双擦亮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慢慢道:“大哥们有所不知,最近要运一种新料,荆大爷说这种料容易撒,让我找几块石头盖在桶上,回来之时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我看这桶遮得这么严实,里面肯定有古怪!”矮个子不但眼尖,心也亮堂堂的,凭着多年守门积攒下来的经验,他敢断定这桶里面绝对不简单,于是引手示意高个子,“去跟我开桶查验一下!”

    白饵坐在马车上,双腿已然发麻,后背还一阵冰冷,侧耳发觉两个士兵准备挪开石头,飞快的眼睛陡然一转,惊天大呼。

    “且慢!”

第037章 破局,尘埃四起

    听到前头飞来极其惶恐的阻碍声,矮个子士兵垫了垫脚,攀上白饵错乱的眼睛,皱着眉大问:“有什么问题吗?”

    空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处变不惊的笑脸,“没事,没事,我想说,石头重,大哥们小心,小心......”怯懦的声音缓缓飘来。

    高矮个士兵各丢出一个白眼,随后摸索到石头的几处边缘,紧着眉试图将石块抬起,无奈一而再再而三,石块竟然纹丝不动。

    “邪门了!怎么这么重!那把瘦骨头是怎么搬上去的”矮个子士兵嘀咕着,声音里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声音。高个子已经没有耐心,开始抱怨由于身高的原因,矮个子和自己的力量很不协调。矮个子个子矮但力气毫不亚于高个子,于是两个人斗着鸡眼,对着那块挨千刀的石头再战了一个回合。

    扭头趴在马车头的白饵看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竟有些困倦了,索性回头引手招来守外门的那两个士兵:“大哥,大哥,过来搭把手,他们,不行”

    两个士兵听到声音,扔了长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马车后面,满脸竟是嘲笑,然后轻轻蔑视道:“废物!”

    白饵绕开遮挡视线的东西,好奇地望了望马车后正玩弄着石头的四个人,然后再回头瞥了眼大楼上那两位还在坐着拨眼睛的士兵,心中暗喜。然后正了正马车上的座位,静静地等他们检查完。

    高矮个子被人讽刺后,力量出人意料地大增,合着四个人的力气,大桶上的石块被一块块挪开、再挪回,不一会儿,这辆马车才算检查完。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岗位,矮个子走到马车前朝前方翻起的尘埃视了一眼,转过头对白饵大声告诫:“这回给我小心地把马车驾出去,若是再引来风沙,我非撕了你的皮不可!”到底是自打自的脸,横竖都得找个噱头好下台阶。

    “好嘞!”白饵不以为意,一半忧虑一半镇定的心这会安定了,总算是折腾完了,是时候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溜一圈了,若是行动快,就能绕去尚书府问问季大人关于小桃桃的事,想到这里,白饵全身上下忽然变得精神抖擞。

    见大门下的人纷纷客客气气地让出一条康庄大道,白饵眉眼里满是得意,没想到,第一次坐在这高高的马车上竟有一种君临天下、威风凛凛的感觉。放眼望去,前方好似云腾雾绕,越看越入神,恍惚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坐在高高的凤辇之上。缥缈的云雾慢慢散去,一个身披盔甲的男子驾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破空而来,长长的披风在他身后恣意飘扬,发出烈烈的响声,那仿佛是胜利的号角,是凯旋的欢呼,是希望重生的开始。

    秋水盈盈的眸子望得几近痴迷,猝然那男子脱马而出,腾空而起,宛若一条金色的飞龙,朝她扑来。白饵惊慌地撑起身子望向飞龙扑来的方向,身子一轻,被牢牢地抱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怔怔地抬起头,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暖意,朝她浅浅一笑,然后踩着薄薄空气,一跃而上。周身竟遍地开花,各种花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白饵被身下的景致深深吸引,不慎飞出男子的怀中,落空的手忽然准确地落到男子厚实的手心,三月的微风轻扬,带来了漫天的花瓣,不知不觉,二人紧紧拉着对方的双手在一片花海里静静地旋转,款款深情,对视不语,千言万语,只在眉间心上,清风过处......

    “傻杵着干

    嘛!还不快走!”熟悉声音兀自跳入耳中。

    白饵蓦然睁开双眼,身下的两匹马正摇晃着脑袋驱赶着苍蝇。白饵怔怔地收回视线,拉紧了缰绳,木然喊道:“好!这就走!”说着,准备驱马。

    “哪里走!拦住他!”身后粗粝的声音传来,融在北风中,竟有些虚幻。

    白饵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眼前那些守门的士兵眼神齐刷刷地都往她的身后送去,白饵这才如梦初醒,果断地起身转向身后。

    只见王福刀一样的眼神向她飞来,在王福旁边的还有僵着脸的主管。看着这架势,白饵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你这贱奴,有人告发你私自放走了一个囚奴,你可承认?”主管厉着眼,朝白饵质问。

    闻言,白饵将冗长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到王福身上,淡淡回了一句:“回主管,此人心思歹毒,分明是故意冤枉小奴,众目睽睽之下,小奴怎敢私放囚奴。”

    “白饵!你休要狡辩,今天下午我可是盯了你好长一段时间,你自己做了什么,最好从实招来!”王福硬着气冷声道,两个眼睛直直逼向白饵。

    谁知道他是真看到,还是假看到,即便看到了他也不一定看准了。面对着王福的诱敌上钩,白饵并没有吓到,而是轻蔑地笑道:“既然你看到了,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来,这里风沙大,主管可没心思陪你在这故弄玄虚。”说着,便把眼神轻轻朝向主管,如水般的眼眸满是恭敬。

    主管侧着脸正了正腰间的刀,下意识地给王福丢了个警告的眼神。

    王福吓得颤了颤眼,很快瞥向马车上那几个大桶,作势一指,一口咬定:“那个囚奴就被你藏在这辆马车上,一搜便知!”

    听此,白饵揪着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嘴里无奈地叹出一口冷气,他果然什么都没看见,看来注定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咯。只字未吐,眼神吝赐,白饵迎风而立静静等着身后的声音。

    “你这个狗奴,这辆马车刚被我们检查过,里面并没有藏什么的囚奴,蠢货!”矮个子士兵听见有人在质疑他的的执行能力,极度不爽地从马车前头走了上去,给王福送去一记响亮的耳光,耳光无形确是扎心的疼。

    听到这个结果,王福被主管动怒的神情吓得一时语塞,两个臃肿的肩暗自耸了耸,不过,他确实相信自己是看到了,忽然眼珠子一转,仍旧不能死心:“主管,小的确实亲眼所见这个贱奴和早上新来的囚奴今天一天形影不离,下午还在花丛小径鬼鬼祟祟,明显在预谋什么,如今那个囚奴不在车上,那么想必已经被这贱奴放出去了,主管如若不信,去牢中和工地上一查,绝对找不到那囚奴的身影!”

    “王福,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新来的囚奴,今日牢中并没有什么新来的囚奴呀!”白饵皱着眉好奇地问,眼睛忽然一亮,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我知道了!前日里,将离去了风尘府,你一定是太想他了,如今想他想得产生了幻觉吧!”

    被白饵激得暴跳如雷,王福咬着牙破口大骂:“你少给我作媚装傻,你这个”

    “啪!”一个猝不及防,王福被主管一脚踹倒在地,吃了几口尘埃。主管厉着眼俯着身子,一把揪住王福的领口,烦不可耐道:“牢里有没有来新人爷会不知道吗?毁着爷的名声在这里乱嚼舌根,爷看你今天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福在泥土上挣扎着,扑面的尘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几近睁裂的眼珠子远远瞥见如今高高在上的白饵,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直直勾起了往日和今天早上她带给他的一切耻辱。同时,惊心动魄的咳嗽一阵阵激起了他对生的渴望。终于,拼死一搏,他把猜疑了数日的判断咬得死死的。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哈哈哈,你们都被她骗了.......”

    王福连笑带喘地撕声大叫,狰狞的样子几近疯狂,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听到王福锥心的嘶喊,如雷轰顶,白饵神色黯然偷换,下意识背过身去,试图躲过众人投来的目光,本以为彻底逃过了王福的陷害,这回怕是......

    不行!白饵侧着脸,歇斯底里大喊:“王福你就是个疯子,陷害不成,你,你还想诬蔑!”声音明显毫无底气,还带着怯懦的颤音。

    主管看了一眼自是不相信,只当王福胡言乱语,“我和她共处一个牢房,所有的细节我看得最清楚,她就是一个女的,她就是一个女的!主管若是不信,让她当众脱了衣服一看便知!”唾液和尘土被王福激动得一口吞下,王福发疯似的扯着主管的衣袖,两个眼珠子犹如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

    被王福越说越动容,主管再一次把目光朝向白饵,既然是男的,脱件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索性起身命令着白饵:“他说你是女的,我们几个都不信,你把上衣脱了,证明给他看!”

    众人见马车上的人唯唯诺诺,纷纷纳闷地喊着:“脱啊!”

    “对啊,快脱啊!”

    “这有什么羞涩的,脱给他看啊!”

    面对四周的声声逼紧,白饵就像一棵萧条的枯枝,立在寒冷的北风中,迎面飞来的是刺骨的冰雹。

    如今事情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再也没有退路了。那一刻,她真的好恨王福,真的好恨王福啊!循循善解他不听,一碗之恩他不报,反唇相讥,步步紧逼,到如今真的到了斗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真的好恨呐!没想到她白饵此生不是死在风人的手里,而是死在了同族人的手里,她真的好不甘啊!

    白饵骤然抬头,满目凄然,望着那条为她敞开的大道,千金的石头一落千丈激荡着她寸寸心湖,与其死在这片满是人间丑恶的囹圄中,倒不如策马扬鞭,搏它个鱼死网破!

    萧萧寒风扑面而来,全身的血夜都变得紧张起来,白饵将手中的缰绳越扯越紧,猝然拍打着马背,长啸一声:“驾!”声音在空中炸裂,激荡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两匹马瞬间腾空而起,万千尘埃刚刚落定,此刻再次翻涌而起,整个囹圄大门犹如混沌初开。

    “放箭!拦住她!”

    主管似乎早有警觉,一声令下,几支长箭从望搭上飞了出去,穿尘破砾,直逼白饵。

    嘶厉的响声破空而来,警觉的神经一遍遍发出着躲闪的信号,白饵于万千尘埃之中窥见利箭,三寸之地,退无可退,风刮的侧脸轻轻一扫,骤然看着一支利箭在惊悸的瞳孔里一闪而过,一丝睫毛悄然飘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白饵还沉寂在过眼的利箭之时,头顶似有凛冽的寒风刮过,忽然,三千青丝散如瀑布一泻而下,一个面色苍白、长发妖冶的女子赫然暴露于周遭的肉眼之中。

    马匹早已受惊,白饵倾斜的身子骤然飞落于万千尘埃之中。

第038章 做戏,各自为营

    滚滚尘埃被风扬起,白饵倒在地上,全身的疼痛一遍遍刺醒了决意逝去的灵魂。一只手轻轻蠕动着,还有知觉,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股力量积在心口,白饵与千难万险中颤开了双眼,鼻腔中侵入的尘埃逼开了她苍白的冷唇,一阵带着喘息的轻咳声打破了所有的死寂。

    “男囚之中混入女囚,真是天大的笑话!”主管冷笑了一声,眼中却露出严厉的神色,声音忽然僵硬起来:“一刀砍了!”

    旁边的风人扶着刀畏畏缩缩,脸上停滞着犹豫不决的神色。

    “慢!”白饵单手颤颤巍巍支起半个身子,掌心压着的尘土轻轻陷了下去,看着众人手上犹豫的动作,如鲠在喉般哑着声音道:“你杀不了我,不杀仇人的令,主管忘了么?”

    既然尚有一口气在,她知道她不能死,哪怕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能死,她说过她不信风人,但有些事情偏偏在说出口后,却开始变得让人想要去相信,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最后卑微的希望。

    听着她无力却又抓心的声音,主管紧紧攥着腰间的刀,眼中凛冽的眸光犹如一块冰刃,却转眼被她莞尔逼碎。主管耸着鼻梁,恨恨地从嘶嘶作响的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已是死罪,终究要死!”

    “即刻押送这个死囚去亡奴囹圄。”弃下话后,忍住杀心的主管背身离去。

    话落,白饵终于没了力气,恹恹地倒了下去,不过那一刻,她嘴角仍旧泛起了一丝无力的残笑,她知道,但凡能生,就别死,哪怕死期已成定数,她也要一步步,等着希望来......

    亡奴囹圄,聚龙城中专门囚禁死囚的地方。

    东宫。

    云顶檀木化作一根根大梁,水晶玉璧闪烁出璀璨的灯光,剔透的珍珠层层叠叠出一道道帘幕,范金拔地而起甘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皎皎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层层白玉在地上铺展开来,内嵌的金珠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一朵朵圣莲凿地而生,冰清玉洁的花瓣鲜活生姿,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而上也只觉温润。

    漠沧无忌翻红的鹰眼一扫而过,麻痹的双脚开始躁动不已,“太子殿下到底在不在东宫?”怀疑的声音就像一支利箭,再一次飞过阿信焦红的耳畔。

    “回殿下,太子殿下确实在东宫,奴才已经派人去通传了......”阿信卑微着身子低头不敢看漠沧无忌一眼,淋漓的大汗从额头顺着脸颊一马平川,最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回话的声音胆颤到模糊。

    漠沧无忌冷不防地侧眼而视,凛冽的眸光再睥阿信:“太子为臣为子,胆敢让皇上在东宫等他这么久,看来太子真是越发恃宠而骄了!”

    “忌儿,坐下!”漠沧皇赫然坐在榻上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漠沧无忌焦躁不定的样子,淡淡开了口,“痕儿久久不来见朕,想必是在忙什么大事,等等也无妨。”

    “父皇,这天下哪有让天子等臣子的道理!儿臣知道您宠四弟,但这礼仪尊卑、人伦孝悌岂能轻易不顾!”听到漠沧皇这句话,漠沧无忌心里已是此起彼伏,天知晓他有

    多少次想要剥开他父皇的心看一看,那杆天平到底倾斜到了何种程度!

    这会儿,他的父皇索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赐予他,只是自顾自地饮着茶。

    早时听沧狼说今日一天都没有看见太子的踪迹,猜想太子今日一定不在东宫,便请来父皇以议事的名义来到东宫亲自验证,本想着若是太子迟迟不出现,父皇定会起疑心,可谁料他的父皇竟然纡尊降贵要等一个太子,此意难平,漠沧无忌可等不了了。

    “我看今日太子根本就不在这东宫!阿信,太子消失了一天他究竟去哪了?”漠沧无忌猝然凑近,只手提起跪地的阿信咬牙质问,逼迫的声音惊动着整个东宫紧绷的心弦。

    阿信上身一轻,半个身子伏在空中,僵硬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两个悸动的眼珠子被漠沧无忌逼得翻白,可是太子的踪迹他根本毫不知情,他也只能顶着泼天的风险,按太子原来的意思,死死拖住漠沧皇。

    “本宫几时不在东宫?”

    淡淡的声音如珠如玉从后殿漠然传来,引得漠沧无忌失意地松开了紧绷的拳头,眸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飘去,看见安然的身影后,大惊失色的神情一时间压在脸上。

    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庄重地束起,此时的漠沧无痕已经披上一席素白的衣袍出现在帘幕之后,衣袍上除了滚边上绣着几朵金丝祥云便无任何点缀,一寸寸辽阔的白色看得让人有些畏惧。

    侍女轻轻掀起珠帘,漠沧无痕颔首拂袖从帘幕后走出,踩着满地的秀丽风光,颇有步步生莲之意,出奇的是,满地盛开的白莲与那飘动的衣袍竟悄然连成了一副生动的画,画中灵动的不是凡人,倒像是谪仙。

    漠沧无痕径直地走到榻前,朝漠沧皇毕恭毕敬道:“拜见父皇。”

    “痕儿快快起来,”漠沧皇弯着眼说着,脸上满是慈父的和蔼,“痕儿今日都在忙些什么呢?”

    开口第一问,倒是颇有意思,要说这嘘寒问暖的口气中没有半点猜疑,漠沧无痕断然是不会相信。

    闻言起身,一切他早有对策,时间虽紧,但祸福总是相依,这种场面应付起来倒也不难,淡淡开口回。

    “父皇莫非忘了不成?今日乃是漠沧国的礼神日,今年乃是占星年,按照传统,若逢占星年,岁末当三日一轮回,于神相前静心参拜,感恩这一年漠沧天神赐予的福泽。这几天,我漠沧风国民间的百姓已然开始焚香祭拜,儿臣此时虽在异国,这常年的习惯自是不能中断,想来既然不能像往年一样亲临漠沧天神殿,便在后殿简易置办了一个香案,退了锦服,闭关静思,也算是对天神的一片诚心。”

    此话一出,漠沧皇眼中的疑惑顷刻消失,“没想到痕儿对民间的传统也这般用心,漠沧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太子,那些民间的百姓也算是福分不浅。”漠沧皇赞叹道。

    “民心和臣心本就当如流水,相互交融,如此方可承载父皇赐予的恩泽,如此才能不负漠沧天神的庇佑。”不敢僭越,漠沧无痕恭敬道,身子躬地更低。

    闻言,漠沧皇忽然放声一笑,好像很满意

    太子说的话,但灿动的黑眸似乎又听出了什么。

    民心,臣心,呵,他是在提醒父皇君心也当如民心,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父皇不够亲民么?漠沧无忌心底暗暗道,不声不响地立在一旁,倒像是摆设。

    “呵呵呵呵,好一个民心,臣心,说的我这个当大哥的都自愧不如了。”漠沧无忌远远走过来,眉眼轻挑,这戏真是做得分外精彩,不过到底是真礼神还是真消失,一探便知。

    闻声,漠沧无痕轻瞥了一眼走过来的漠沧无忌,淡淡道:“真是稀客呀,没想到今日大哥竟也有兴致同父皇一同来我这东宫。臣弟着实是好奇,大哥这次来,又想在我这东宫玩些什么呢?”

    在囚奴囹圄时就想过漠沧无忌可能会借机挑事,没想到还真被他料中了,他这个大哥对他可真是不放心呐!漠沧无痕收回视线。

    “四弟这话说的,弄得我会吃了你的东宫似的。我知道四弟一直对我心存芥蒂,但是,做兄弟的,就该同气连枝,和衷共济,”漠沧无忌悠悠走到太子身边,分量颇足的掌心在太子肩上拍了又拍,疑惑的眸子垂了垂,一席白袍落在眼底,亦落在心里:真的有一股浓浓的神香味!莫非他真的去礼神了?这怎么可能......漠沧无忌凑得更近,“四弟,你说是吧!”

    耳边的声音阴阳怪气,漠沧无痕不禁淡淡一笑,心存芥蒂!说得他有多么不仁不义似的,“那是自然。”漠沧无痕草草道,随后便移步至父皇身边,不再视漠沧无忌一眼,毕竟和一个虚伪的人说话并没多大意思,只会徒增疲劳。

    “好了,莫要说些闲话。痕儿,今日父皇和忌儿来是和你商议关于几天后太子寿宴的事情。父皇打算在浮屠宫为你大办一场宴会,虽然一切不比在漠沧方便,但这场宴会仍旧要大办!也算是提前庆祝漠沧此役大捷。”漠沧皇陶然道,语气里夹杂着众多喜悦。

    “儿臣叩谢父皇厚爱,但,但儿臣无意举办这太子寿宴,这次的太子寿宴就免了吧,”闻言,早已失色,漠沧无痕退在一旁叩拜,“请父皇成全!免了这次寿宴吧!”

    漠沧皇看着太子这般举动,着实是不解,从前办太子寿宴,太子从不阻拦,如今一提,为何会这般激动?漠沧皇紧着眉问。

    “痕儿,莫非你是觉得身在异国,担心这太子寿宴并不会像以往那般有趣?你且放心,这浮屠宫是黎桑最豪华的宫殿,朕听闻其结构格外巧妙,当夜幕降临,只要机关一动,便会有盛世美景出现。父皇向你保证,这次的太子寿宴,痕儿一定喜欢!”

    听着一个个真切的字眼,漠沧无痕始终不敢抬头,他理解父皇的一片厚爱,只是,如今黎桑伏尸百万,多少家族分崩离析,他哪有心思去过什么太子寿宴,朱门酒楼臭,路有冻死骨,怕是要惹世人诟骂,要留后人嗤笑!万千苦楚一时间如鲠在喉,有口却难明言,说出来,只怕又要惹父皇猜忌,不说,又不知有多少囚奴要为这场所谓大办的寿宴付出血的代价,这哪里是寿宴,这分明是鲜血堆成的亡魂宴!

    耳畔骤然一片死寂,这一回,又该作何抉择。

第039章 昭雪,反戈一击

    “儿臣请父皇成全!”

    漠沧无忌闭上疲惫的双眼,再次叩首,伴着沉重的气息声毅然哀求。

    “四弟这是做什么?”漠沧无忌目光一转,俯着身子一步步朝太子踱去,心里已是翻江倒海,“父皇要屠尽仇人,你要阻拦,父皇要修建雨花台,你也要阻拦,如今一心为你操办寿宴,你还要阻拦,你这太子的威风耍得未免也太过放肆了吧!我倒是想问问,这漠沧风国是要听从你漠沧无痕,还是听从父皇呢?”

    “住口!”漠沧皇虎目圆睁怒吼道,听着漠沧无忌排山倒海般的语气,怒火一升再升,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父皇!你听儿臣一言吧!你给他万千宠爱,而他呢?反反复复都在阻拦我漠沧风国雄霸天下的大计!你何不问问他,他忠的是我漠沧风国,还是黎桑仇国!”漠沧无忌指着身下的太子冷冷道,激动得在原地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已经失了仪态。

    看着漠沧无忌这副样子,漠沧皇更加恼火,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震怒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他是我漠沧风国的太子!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于他,这就是你认为的同气连枝?和衷共济?平日一副亲兄弟的样子,敢情都是演戏给朕看啊!”

    “父皇!儿臣忠心为您做事,忠心为您守着这漠沧的江山,真正做戏的是他啊!您仔细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儿臣有没有诋毁他!”漠沧无忌不甘地愤愤道。

    匍匐在地的漠沧无痕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哥到底忠的是父皇,还是自己,何必说出来呢?”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冷着眼朝漠沧无忌继续道,“秦淮河畔大肆屠杀男力,引诱妇女孩孺进入你精心设计的白色囚笼,然后再把他们弃到乱葬岗,既然大哥做得那么好,还会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忠心吗?”

    说罢,漠沧无痕赫然立于殿中,蓦然想起了白日的事情。

    “无论怎么个斗法,一味忍让只会纵容敌人,他既然要你死,在他背后就会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你,与其忍着,倒不如给他重重一击......”

    “我的母亲、嫂子和三姐被风人骗入白色囚笼,喝了风人给的毒药,死后被丢弃在乱葬岗,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都死在风人的弯刀下......”

    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白饵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她只不过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家族却要惨遭灭门,乾坤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更无处喊冤,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如今刽子手就在他眼前,他岂能不替她喊一句冤枉?

    听到太子的话,漠沧皇登时勃然大怒,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指着手厉喝道:“好一个昌王!没想到,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抗?看来昌王守的并不是朕的江山,而是他自己的江山!”

    怒骂了一声后,漠沧皇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漠沧无忌不知太子话的来由,听到父皇的责问和暗讽,心中惶恐不已:“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看着父皇离去的身影,漠沧无痕知道,太子寿宴终究是已成定局,如今他断然不能再去求他的父皇,毕竟漠沧无忌陷害的话一句句说出了口,就算他的父皇表面上不相信,但怕只怕午夜梦回之时再生猜忌。

    漠沧无痕皱着眉叹出了一口气,转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漠沧无忌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移

    步往内殿走去。

    见此情形,漠沧无忌压着心里的惶恐,轻笑了一声:“你当真以为父皇是真心想要为你办太子寿宴的么?在万里江山面前,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漠沧无痕没有迟疑,而是径直地走下去。

    东宫内殿。

    硝烟滚滚终于散去,整个东宫又恢复了平静。

    落地的宫灯刚刚被点燃,明晃晃的灯光把案上那张皇宫地形结构图照得十分清晰。

    四四方方的地图上,各种辨识、建筑星罗棋布。

    最底部,南端是一条长长的秦淮河,河水一直沿着东西蜿蜒而去,河中央屹立着一座水榭歌台,河畔和原野上标识着各街各坊,其中包括乌衣巷、柳叶渡,往东为东市,往西为西市。

    再往上是朱雀街,朱雀街富源辽阔,占据着整张地图的中心位置,其中的街道密密麻麻,街道两边陈列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店铺,朱雀街俨然是整个秦淮最繁盛的地方,其中有六十六条街道,七十二座坊,其中包括勾栏酒肆、作坊、住宅。最东面和西面是规模庞大的囚奴囹圄。

    再往上,是聚龙城,聚龙城中皇宫气势宏伟,地形结构极其复杂,各种暗道盘根错节,三宫六院跃然纸上,最北端是地牢。

    漠沧无痕的目光落在东西两端的囚奴囹圄上,脸上满是迟疑,引手唤来阿信:“阿信,这张地图究竟是哪里来的?这分明就是一张假地图!”

    “殿下,这张地图是阿信从皇宫翰林院寻来的啊,你昨日临走前不是再三确认了它的真假么?这,这张地图怎么会有假?”阿信吓得跪在地上,解释:“从上面的笔触和印章来看,这确实是出自张通士之手,再从地图标准的质地和一定年代的墨迹来看,更不可能像是临时伪造的。”

    “可经过本宫亲自验证,这地图上的标记和实际情况却有着很明显的区别!”漠沧无痕斩钉截铁道。

    “可,可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这张地图确实是出自张通士之手,说不定,说不定是张通士早年绘制时出了差错.......”阿信猜测着。

    “张通士是黎桑要臣,这张地图又来自翰林院,这么重要的地图怎么可能会在绘制时出错,莫非他张通士不要脑袋了?”漠沧无痕反问道。

    阿信无话可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想起:“殿下几天前让阿信寻找张通士的同时,也去打听与地图有关的人,前几日阿信倒是找到了一个人。”

    “是谁?”漠沧无痕立刻问。

    “此人名叫石蹇,曾经跟在张通士身边作学徒,他虽不知道皇宫的真正构造,但关于皇宫地形结构的事却也知道一些。不如传石蹇来问问。”阿信提议。

    漠沧无痕沉吟片刻,即刻叫人去传石蹇。等待之际,漠沧无痕把视线再次落回囚奴囹圄,脑海里不禁再次浮现了和白饵告别的画面,若不是她,他今日可能就回不来了,而整个东宫都会栽在漠沧无忌手里。

    阿信立在一旁,看着太子思虑重重的神情,心里想问殿下这一天一夜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从刚才的质疑中,他明显感受得到,殿下好像看出了什么,思及此处,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阿信,你速去地图上这个地方,以本宫的名义向那里的主管要一个人,此人名叫白饵,食耳。人要到后,你亲自将白饵送到朱雀

    街的朗月客栈,然后在那里等着就行,切忌将本宫的身份透露给她,还有,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此行切记不要留下痕迹。”漠沧无痕一边指着地图的东面,一边仔细叮嘱。

    阿信不敢迟疑,立刻领了命令出了东宫。

    囚奴囹圄。

    整个天空已经暗了下来,烈烈燃烧的篝火将整个囚奴囹圄的大门照得影影绰绰,伴着乌鸦的啼叫,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恣意飞舞。整个囚奴囹圄一片死寂,如果不是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走过,这俨然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乱葬岗。

    不过,这边一片残花败柳,主管所却是莺歌燕舞,热闹异常。

    “哎呀,军爷你认真忙军务,别东张西望了,专心点呢......”娇媚的嗓音,婉转得能掐出水来。一个短襟长裙的女子娇羞地坐在主管身边,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执着一柄圆扇,一弯柳叶眉轻轻蹙了下去,嘟囔着小嘴嫌主管不够认真。

    听到身边的美人这么一叫,主管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一半,迫不及待伸手拉着美人......主管所里的灯火孤零零地照着,一阵风吹来,把火焰玩得极尽妖娆,明明灭灭之中散发出靡靡之色。

    突然,主管所的门被一脚踢开。主管烦不可耐地紧着一道粗眉,忙不迭瞥了一眼:“谁呀!找死吗?”

    转瞬被一块金色牌子看傻了眼,主管火辣辣的心忽然从高处猛地滑落,掉落一片刺骨的冰湖之中。美女一把被他扔开,吓得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遮掩着身体从后门逃了出去。

    无力的膝盖软绵绵地跌倒地上,主管神色慌张地叫了出来:“太太子殿...下。”

    凛冽的眸光被阿信收回眼中,阿信不疾不徐地收起牌子,径直地走到主管前面,怀抱着刀肃然道:“把一个叫白饵的囚奴给我放了。”

    “放了?”主管听到熟悉的名字心头一惊,仰着脸不知所措从地看着阿信,完全不懂阿信的意思。

    “怎么?太子殿下想要的人,你敢不放?”阿信疑惑道,语气满是可笑和不耐烦。

    听到是太子要的人,主管半条命都快吓没了,怯懦地跌下脸,慌里慌张中捋了捋思绪,想着半个时辰前刚命人把白饵押到亡奴囹圄去了,这会太子又来要人,这.....可如何是好?既然是太子的人,若是被太子知道他对白饵做的那些事,太子岂会放过他?情急之中,眼珠子一转。

    “大人,太子要的人奴才哪敢不放啊,只是,只是太子要的那个人一个时辰前刚离开囚奴囹圄,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主管佯装意外地回道。

    阿信轻轻将手里的刀架到主管脖子上,对上他怯懦的双眼,威逼:“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奴才哪敢欺瞒太子啊!”主管吓得一个踉跄,整个脖子都硬了,他哪里来得及反口,为了后半生有命可活,假的也得说成真的。

    阿信慢慢将刀收回,看着主管吓得面色苍白,眼中的疑惑也慢慢淡去,沉吟片刻后,转身打算离去。

    倒在地上的主管这才慢慢眯上眼,伺机舒了一口救命的气。

    阿信走了两步,轻轻回头,厉着眼警告:“最好把舌根子守好,今夜的事,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太子一定让你横着回漠沧!”

    主管连声答应,跪在地上拜了又拜,直到阿信离开。

第040章 咫尺,迷影重重

    东宫。

    漠沧无痕心事重重地在殿中轻轻踱步,忽然目光一凝,看着那个刚到不久的石蹇拿着挂在胸前的一方透镜严肃考究着案上那张疑点颇多的地图。

    在石蹇来东宫的这段时间里,他翻看了石蹇的档案,知道此人年幼孤露流落街头,虽略有口吃,但记忆奇佳,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因此被张通士选中收为学徒,从张通士在户部做书令史再做到一品工官,石蹇就一直跟在张通士旁边做副手。

    此时,见石蹇收起了透镜,漠沧无痕下巴一抬,示意他说话。

    石蹇恭敬地拱手,犹犹豫豫开了口:“回回......殿下,经详阅后,在下可以断定,此图确实出自恩师张通士之手,绝无半点虚假。”

    “你且说说,有何凭证!”

    “哎哎哎......此图选用的材质为牛皮,牛皮要制成纸需熬、蒸、晒反反复复达到莫约十八天才能完工,而其中的每一道工序极为复杂,若不是恩师亲自主力,旁人绝不可能完成,若是次品或赝品,不出三天这纸张必有开裂迹象,”

    “然而此图明显有好几年的历史,但仍旧没有任何裂纹,此为一点。再说图中的标识,在下常伴恩师十余载,对恩师的笔迹以及走笔的习惯早已熟烂于心,并且还能描摹出个八分像,从这张图上的笔迹以及某些细枝末节的处理上看,这确实是恩师亲手所为,此为二点。”

    “哎哎哎......这最后一点便是这图上的印章,恩师的印章是天子御赐,恐怕,没人可伪吧......”

    “哦?”漠沧无痕两眼定了定,但仍旧有所怀疑,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什么比亲自经历更能证明事实的真假。

    在他得到这份地图后,他就选择从图上东面的囚奴囹圄入手,根据图上的线路,东面的囚奴囹圄明显有许多密道,想要躲避守卫的盘查,从这这些密道进入,最合适不过,可谁知当他去到囚奴囹圄之后,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密道的入口。

    最大的疑点便是,在图上,东面的囚奴囹圄标记的是女囚囹圄,西面则为男囚囹圄,他查看了东面所有的囚奴档案才知道,实际上东面的囹圄里关的全是男囚。单凭这一点,就让人无法相信这张地图是真的,漠沧无痕忽然摇了摇头。

    带着诸多疑问,漠沧无痕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图上。漠沧无痕走到案前,弓着身子,取了砚压了压图纸,顺手拾起狼毫。

    石蹇反应极快,忙不迭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研出浅浅的一滩墨水。

    漠沧无痕提手揽起袖子,提笔蘸了蘸墨,然后在东面的囹圄上重重画了一个圈,目光忽然转到石蹇身上:“张通士从户部书令史做到一品工官有几年了?这些年中可有因事遭贬?”

    “哎哎哎......足足二十八年。”石蹇不知此话何意,只是连忙提高了声音回话,“恩师为朝廷办事向来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任何差错,自然没有遭过任何贬谪。”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停了停手中的狼毫:“人人都说身为工匠之人心思最为缜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自是比任何人都认得清楚。张通士,身为大国工匠,足足二十八年,从未遭贬,也从未出错,如此兢兢业业的一个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在绘图时把男囚和女囚的标识都弄反?”

    捕捉到太子话中带怒的语气,石蹇惶恐不已,屈身直跪:“哎哎哎......太子有所不知,早在数年前,我皇便下了明文规定,东面为女囚囹圄,西面男囚囹圄,只是在数天前,新皇突然下令把西面所有男囚都迁到东面,女囚迁到西

    面,在下也是后来才得知,新皇要在东面建一座府邸,工程量巨大,工期紧张,需要大量男力,为了提高效率,便把所有男囚都迁到了东面。”

    “就算如此,人变了,那这囹圄中的原来的线路和密道总该不会变吧?”漠沧无痕闷闷地丢了狼毫反问道。

    头下意识地垂了垂,石蹇愣了一下,才听懂太子的意思。迟疑之际,余光里,那只被丢下的狼毫顺着砚的边缘一直滚落到案上的一张宣纸上,宣纸登时染上了一些模糊的墨迹。

    与此同时,大脑飞速旋转,很快就有了答案,这才轻轻把头略微抬高了一点,斟酌地回道。

    “回回......殿下,囹圄历经百年,一些暗道遭到破坏在所难免,由于东西囹圄平时关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犯人,加之我皇自开朝以来便奉行节俭之德,朝廷并没有拨太多的钱去修缮,也正是因为这其中的原因,刑部的人每月的俸禄也极低,他们更不可能动用自己的钱去修缮,如此经年累月,囹圄便年久失修。而且.......”

    石蹇注意到整个屋子紧张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便大胆地再抬高了头,继续说下去。

    “而且由于囚奴的数量猛然增长,各个囹圄附近也在短时间内被大肆扩建,时间紧,刑部的人必然顾不上仔细勘察,只是仓促赶工,所以很多之前的通道一定被掩盖了。加之施工的原因,那些临时搭建的施工建筑早已改变了囚奴囹圄原有的面貌,整个囹圄的结构也因此变得错综复杂。”

    听石蹇这么一说,漠沧无痕心中的疑虑显然有所减轻,但从这一条条的解释中,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忽然问:“等等,你方才说,东西囹圄无足轻重?这又是何意?”

    “哎哎哎......其实自我朝开国以来,整个黎桑一片海晏河清,秦淮作为天子脚下的大都城自是空前的繁荣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城中发生犯罪之事几率甚小,这也得益于我朝严明的法律,那些被关进去的人大多数都是因为犯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这些被外邦人视为极其严酷极其重要的地方,在我朝看来,却是无足轻重。”

    石蹇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坦然,不知不觉中,整个身子挺得也是直直的。

    “那整个秦淮哪里才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两个人的距离遽然被拉进,漠沧无痕急着问道,两个眼睛直视着身下的石蹇,正迫不及待地期待能从石蹇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显然,在石蹇刚才的回答的过程中,他已经慢慢相信了石蹇。

    石蹇受宠若惊般看着忽然凑近的太子,他发现,太子的心思已然偏离了正轨,明明是在质疑图的真伪,怎么突然间问出这样的问题?貌似这个问题才是他所有疑惑的源头。

    不知其意,只是一字一句解释道:“聚龙城中,亡奴囹圄。”

    见太子眼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便接着说下去:“那亡奴囹圄中关着的人,都是犯了一些十恶不赦的大罪,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孙贵胄、皇亲国戚,但凡关进了那里,那就是同一种身份,面临的也是同一种命运死。如今新皇下了不杀令,但这个令在这些人身上是不受用的。”

    听罢,漠沧无痕沉吟了片刻,忽然走到案前视了眼地图,好像明白了什么,紧接着,重新提笔,开始在图上勾画。刚划掉了东西两个囹圄,他又抬眼问:“这图中的密道,你可知晓?”

    “在下虽跟在恩师身边服侍,但这些乃是朝中机密,在下从不敢窥探,又怎么会知晓呢,”看见太子面无表情,石蹇整个身子忽然绷了起来,在来东宫的路上他就想过此行凶多吉少,现

    在,那一路的担心瞬间涌上心头。

    寻思着太子这句话实在唐突至极,连忙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哎哎哎......殿下,贱奴自愿自废双眼,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这,这些话,贱奴也一定守口如瓶,只求殿下饶了贱奴一命!”

    被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的石蹇一惊,漠沧无痕搁了笔,转身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自戕双眼的道理。这图是本宫命你看的,你不必有任何负罪感。本宫也没道理加罪于你。但今日这些话,本宫确实需要你守口如瓶。”

    听到太子的话,似有利剑,悄然驱赶了心中那些发疯的狂魔,石蹇猛然抬头,眼角竟溢出一滴泪,“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贱奴一定守口如瓶!”说罢,一个响头再次磕落,热泪重重砸在地上。

    那一刻的石蹇,早已将太子视为自己余生最重要的恩人,自从秦淮沦陷,朝中生变,恩师被捕,后来下落不明,整个工官府衙都被风人占领着,那里的人,一个个被风人折磨致死,而他亦是受尽各种屈辱才苟活了下来。

    如今,太子一句不杀的话足以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万万没想到,他一介蝼蚁,竟也能被敌国权贵在手、高高在上的太子理解、同情,此刻,哪怕让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石蹇,你起来吧,可以走了。”

    “殿......殿下,石蹇愿意从此为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恩情!”石蹇啜泣着,眼泪无休无止。

    “可本宫对你并无恩情可言,”漠沧无痕纳闷道,又见他这般诚诚恳恳的样子,索性道:“不过,你若是愿意,那你就留在东宫吧!”石蹇既有阅卷过目不忘的能力,又通晓黎桑各种他不知道的事,面对这样一个人才,他自然不舍得埋没。

    石蹇闻言感激涕零,再次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随后,石蹇退了出去。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更了衣服去朗月客栈与阿信汇合了,谁料,漠沧无痕回头之际,阿信竟从殿外回来。

    “启禀殿下,您要找的那位叫白饵的囚奴,已经离开了囚奴囹圄!”阿信将刀负在身后,拱手上前复命。

    漠沧无痕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急着询问:“离开了?这怎么可能?你可打听清楚了?”

    “殿下,那里的主管说,白饵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经走了,至今未归。”

    一个时辰前,那就是他逃离囚奴囹圄之后那段时间,难道白饵真的直接驱了马车离开了囚奴囹圄?可是她不是说她不会走吗?临别前,她说的那几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才短短一个时辰,怎么会改变想法?漠沧无痕思来想去心里竟隐隐不安。

    “派人去暗中查找,要特别留心两马并驱的马车!”漠沧无痕锁着眉道,说完又附加了一句,“务必要将白饵找到!”

    “是。”阿信困惑地拱手回道,再次抬眸之时,却发现殿下愁眉紧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这种神情和他离开之时如出一辙。

    白饵究竟是谁?太子从回来之时就开始为这个囚奴分心,他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千丝万缕之中,他忽然觉这个人和太子消失一天一夜有着偌大的联系。此事疑点重重,太子却从头至尾对他只字不提,这其中定藏着什么。

    阿信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太子对他隐瞒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心生畏惧。再次看向太子时,他发现,平日形影不离的主仆,在这咫尺的距离间,竟隔着一条开天辟地的鸿沟。如今,若是再不启齿,恐怕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危机横扫整个东宫。

    “殿下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041章 忠义,虚虚实实

    “此事,你无需知道。”漠沧无痕重新回到案前,甩开身后的袍子屈身坐下,顾不上阿信的迟疑,只是冷着眉信口一睹,同时再次拾起了狼毫,蘸了蘸墨。

    阿信跟随着太子的视线,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明显,他听得出,太子始终不愿把那些不为人知的话说出口,但,他今天必须要问出个由头,哪怕是拼了在太子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他也要问,虽然他很清楚自己逼问的是一个太子。

    紧接着,阿信一步步踏到案前,沉着脸直直地跪下。

    太子顿了顿,停住了悬在空中的笔,旋即抬头看向阿信。一滴墨悄然滴落。“阿信这是做什么?”

    “阿信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阿信肃然道,脸上毫无表情。

    漠沧无痕恍然地低了低头看了看,那是阿信眼神停滞的地方。他知道,阿信是在为地图之事请罪。搁下沉重的笔,安然道:“这张图是真的,之前是本宫错怪与你了,你起来吧!”

    “阿信罪在未能及时保护殿下,导致差点毁了整个东宫。”阿信道,话中字字见血。

    漠沧无痕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图纸,竟是因为一桩与他毫无干系的事。但,从他的话中怎么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或许是他的正常推测,不管。沉吟片刻后,漠沧无痕道:“去与归,本宫皆是安然无恙,你何罪之有?”

    “殿下莫要再骗阿信,”阿信自责的神色中忽然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对上太子疑惑的眼睛,接着陈述:“阿信在接到寻白饵的命令后,便匆匆奔出了东宫,可就是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阿信却在殿外的草坪中,拾得了殿下随身携带的太子令牌,”

    说着,便从腰间和袖中分别取出了两块令牌,一块是太子赐予他的,一块是太子的随身之物。由于绳结的缠绕,两块令牌静静旋转着。

    阿信把视线再次移回太子,太子脸上此刻显然满是惊讶之色,对此,他却一点都不惊讶,而是接着陈诉下去:“阿信斗胆揣度一下殿下此刻的心思,殿下现在可能想说,殿下的令牌是回东宫之后遗失的。可事实胜于雄辩,在阿信从草丛里拾起它时,上面已经满是霜露,摸起来,冷冰冰的,显然它在草坪里待了一天一夜。可想而知,殿下在失了令牌后,处境该有多么艰难!”

    阿信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但凡太子微服出行,皆以面罩示人,若是没有太子令牌傍身,恐怕太子在众人眼里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位。可太子从小养在深宫之中,他哪里尝过外面的险恶,哪里过得了简衣素食的日子,一天一夜,那该是怎样一个处境!

    阿信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把两块令牌一并收在手中,呈到太子面前,吞下满腹心酸:“请殿下责罚!”

    “令牌是本宫自己丢的,责任在本宫自身,况且,前与后,你皆不知情,本宫不会怪罪与你。”漠沧无痕淡淡道,眼眶变得有几分沉重,似乎陷入了一片澡泽。

    事到如今,太子宁愿责怪自己也不愿以对他有任何惩罚,太子真的只是比别人宽宏大量吗?

    不,当一个人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时,只能说明这个人只相信自己了。一个只相信自己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罪别人呢?显然,此时的太子不再相信他了。

    可是从头至尾,他要求的哪里是太子的责罚,他求的只不过是一个让他听太子说出实情的机会罢了!

    阿信将头埋了下去,手中的令牌被他越抓越紧。心中的自嘲越来越

    多,太子那么聪明,他当真听不出来吗?他只是还是不愿说出口罢了。

    话已至此,阿信也没必要再请罪了,慢慢将手臂收回,提着千斤重的双腿从冰凉的地上颤巍巍地起身。余光里,太子早已全神贯注于那张图纸上。

    无可奈何,唯有退下。

    阿信迈着步子,转身之际,忽然停下,再把目光移了回去,突然问:“殿下行事向来严谨,不但要求别人做事要不留痕迹,也要求自己做事不留痕迹。可是殿下是否认真想过,常伴了十多年的太子令牌,怎么可能会一朝悄无声息地遗落?”

    被阿信一时问得语塞,漠沧无痕顿了顿,须臾,淡淡道:“深宫之中斗久了,难免有分心的时候,这其实很正常。”

    一个谨言慎行了十八年的人,遗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说正常?阿信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殿下可以骗自己,但殿下骗不过旁人的眼睛。阿信跟了您这么多年,殿下是什么样的人,阿信看得比谁都清楚。以身试险后,殿下才来怀疑这张地图的真假,而前期只是让阿信做一些初步判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殿下要做的事情远胜于任何事,这件事它牵动了您的心,以至于冲破了您平日所有的防线。从您丢令牌开始,就说明殿下已经乱了阵脚。”阿信直言,没有任何犹豫。

    说着说着,不定的情绪迎面而上,转身朝太子接着道:“殿下可曾想过,因为这个毫不设防的冲动,您将会招来杀身之祸?您是漠沧风国的太子,您若是因为意外出事了,整个东宫会如何?我皇会如何?整个漠沧又会如何?这些您有想过吗?”

    “地图,本宫信你,才敢用。置于这件事,本宫自有分寸。阿信只管一如既往做好本宫给你安排的事便好。”面对着阿信的声声质问,漠沧无痕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短短几句,阿信便无话可接,太子仍旧信他......

    “阿信请求殿下将此事交于阿信来办,”阿信再次跪下,拱手请求,“哪怕让阿信一同相随也好,只要能保证殿下的安全!”

    “这件事,只能本宫亲力亲为。何况,偌大的东宫还需要你来守着。”漠沧无痕断然否决,垂下眸子打算继续看地图,但见阿信仍旧不肯罢休,欣然将双臂撑在案上,身子前倾,俯瞰着他,“你且放心,你方才讲的那些话本宫记在心里呢,若你还是担心本宫的安危,那你下次便多给本宫备些令牌,可好?”

    “......”阿信无语,他开始意识到,太子已然在一次次给他台阶下了,若是再冒犯,只会负了太子对自己的期望,索性退了下去,但他知道,这件事还得细细留心。

    渐渐,整个东宫开始沉寂在一片夜色之中,一层层灯火逐次地暗了下去,最后只剩太子寝宫的几盏宫灯亮孤零零地亮着。

    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过了,但不知怎地,他的精神却格外的好。漠沧无痕从怀中掏出了临别之前白饵给他的帕子,借着明亮的灯光,还能看清帕子上满是尘埃。他忽然想起了白饵糊弄囚奴囹圄大门下那群士兵的场景。

    “小奴愚蠢,索性想到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多运些料回来,这才......”

    “他见我瘦,平日里老给我偷偷藏五花肉吃......”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划起了一抹弧度。他在这深宫中和朝堂上与各种妖魔鬼怪斡旋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和一个女子并肩作战,而他与这个女子仅仅相

    处了一天一夜,可他却觉得与她很是熟悉,他们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

    此处有人目不交睫,然而另一处也有人夜不能寐。

    夜凉如水,一轮孤月早已爬上天际。然而这一切都与这个小小的密室无关。

    紫竹林外,浮光破寺,密室。

    “宫中传来消息,五日之后,漠沧皇那个狗贼要在浮屠宫举办太子寿宴。”黎桑非靖背着的身子突然转过来,神色凝重地朝黎桑凤钰和将离道。

    此时,他的肩上仍旧披着一件漆黑色的连帽斗篷,上面还沾了些许夜间的露水,整个斗篷湿漉漉的,很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这个密室本就不怎么光亮,暗角那一片片的漆黑与这斗篷相衬,看得让人更加压抑。

    听到消息后,最先发话的是黎桑凤钰。“占着我黎桑的地盘办太子寿宴?漠沧皇那个狗贼简直太嚣张了!”黎桑凤钰拍案而起,一对干涸的丹凤眼尤似被火烧着。不过,表面不淡定,心里却没谱。此话一出,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再灰溜溜地坐下。

    相比之下,将离却显得格外淡定,等黎桑凤钰发完牢骚,这才开口:“浮屠宫是什么地方?”

    “浮屠宫是我黎桑最豪华的宫殿,每到夜幕降临,机关一动,便会出现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盛世美景,自先皇开朝以来,很多重大盛宴或者接待异国君主的仪式都会在那里举行。”黎桑非靖说着,沉重的眼皮缓缓压了一下去,声音猝然变得尖利,“那是我黎桑的骄傲!”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唯有密室一角的罅隙,水滴仍旧从容不迫地滴下。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黎桑非靖半晌才睁开眼,嘴角暗暗浮动,继续说着:“这几日来,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尝试和宫内宫外的可用之人获取联系,虽然愿意顺从的人不多,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宫内的消息有人会定期传出来,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可以及时做好准备。眼下,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皇兄打算在太子寿宴动手?”黎桑凤钰忽然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尝试从黎桑非靖的眼里捕捉些什么,疑惑压不住,又问:“我们的计......”

    “我们的计划不能再拖下去了!”黎桑非靖横空飞出一句话,抬高的粗狂声音将黎桑凤钰的话瞬间吞噬,“漠沧狗贼诡计多端,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坐以待毙,只会给他更多喘息的机会,等到他将整个黎桑都占领后,就算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恐怕都无力回天!”

    “五天。殿下想要在五天内密谋刺杀漠沧皇,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将离将双手抱在胸前很平静地问,脸上没有一丝疑惑或者诧异的表情。

    黎桑非靖轻轻将视线转到将离身上,没有很快做出回应,显然被将离不可名状的神色推入了迟疑的境地。

    须臾,余光间幽地瞥见将离身旁那张展开的皇宫结构地形图,眉眼一转,才道:“我们有图纸在手,潜入皇宫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难事,浮屠宫至聚龙城的密道本宫也很熟悉,有这张图在手,我们自然可以进退自如。”

    “可是......”黎桑凤钰刚垂下的眸子再次抬起,却被黎桑非靖旋即飞出的肃杀的神情逼得再次垂了下去,两个冰冷的手暗自在衣袖里纠缠。

    黎桑非靖厉着眼,轻轻将漂浮的步子踱到黎桑凤钰面前:“钰儿不是向来复仇心切吗?如今怎么倒犹豫了?难道,钰儿不想复仇了吗?”

第042章 今夜,北水南来

    “我当然想!”黎桑凤钰骤然将手拍在案上,冷寂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白光,声音硬了起来,“我恨不得现在就将漠沧皇那个狗贼千刀万剐,我要用所有风人的血,来祭奠父皇母后的亡灵......”话至一半,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五指扣得紧紧的。

    没有在意黎桑凤钰脸上流出的悲伤之色,黎桑非靖把目光转回将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木盒,轻轻启封,一道白灿灿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阴暗的密室。

    所有人的眼睛皆落于此处,只见木盒里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眼珠子般的大小,表层还露着一颗颗细腻的光粒,就好像清晨的露水沾在上面一样,浮在白珠周围的是一层让人神往的霞光,仔细一看,一层中竟藏着七种不同颜色的光层。恍惚之间,整个密室幽地变得神秘起来。

    “你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替本宫将这枚浮光珠亲手交到浮屠宫一位浮光僧手中,此名浮光僧法号,北水南来。剩下的事他自会明白。”黎桑非靖说着便将木盒递到将离眼前,眼神再一次落到浮光珠上时,嘴角勾起了一丝隐秘的笑。

    将离不动声色地接过木盒,整个浮光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飞速旋转,抛开层层浮光,珠子的核心似乎隐隐约约藏着什么。

    旖旎的浮光照亮了他整个脸庞,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更加引人入胜。

    “啪。”木盒骤然被人盖上,所有浮光渐渐散去。

    将离回过神来了,完全没注意到黎桑非靖的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很久。

    “这个木盒极其贵重,你可千万要当心!”

    善意的声音轻轻传来,这明显是在警告他,不要擅自打开这个盒子。既是如此,他也无其他话可讲,只是默了默眼睛。

    见状,黎桑非靖才把眼神收回,轻轻侧过身子往前踱了几步,两手负在身后,眼里似乎早已盘算好了一切,紧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本宫还要你做一件事,你之前说过,你一直在寻找一名诱饵,如今,想必已经找到了吧?”下意识侧着脸,朝将离视了一眼,接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接下来就依你的计划行事,派你的诱饵速速潜入皇宫,等到太子寿宴那天,再命她见机行事。记住,行动前让她服下一粒毒丸,以绝后患。”

    说罢,便示意黎桑凤钰取一粒毒丸给将离。谁知,黎桑凤钰却呆立在一旁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见他之前讲过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寻去,最后竟落在了将离脸上。看着她满脸不悲不怒之色,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走到她眼前,明面提醒:“毒丸。”

    被黎桑非靖惊醒过来,黎桑凤钰才似懂非懂地从腰间扯下一个白玉瓶子,忙不迭地将毒丸倒出手心,谁知,毒丸竟意外滚出两颗,她只好动手将多余的放回。

    然后再不知所措地视了眼她的皇兄,这才反应过来。随后,便走近将离,将毒丸递到他手边:“给!”

    将离好像还沉浸在黎桑非靖的话里,对此,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黎桑凤钰盯了老半天后,他才冷着眼接过毒丸。双唇紧锁,话不多说,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喂!你等等,”黎桑凤钰不满地抿了抿唇,握着瓶子跟了上去,大声嘱咐:“本公主也有一件事要你办!”

    将离停下脚步,顿了顿,沉住气等她说出下文。

    “这次务必要找到上次在囚奴囹圄冒犯本公主的那个人,那个人脸蛋瘦瘦的,眼睛弯弯的,个子和本公主差不多,记住了!”

    黎桑非靖扬起下巴,极其严肃地说道。自上次她从囚奴囹

    圄回来,她就一直记恨着那个敢把肮脏的笼子盖到她头上的人,所以将离每次出去做任务,她总是习惯性叮嘱一遍。

    将离启动了机关,密室的门慢慢打开,耳畔仍旧传来嘀咕声。不以为意,披着一片漆黑,直出了密室。

    “若是让本公主再次见到那个死囚,本公主一定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黎桑凤钰忿忿不平地回过身,发现此刻她的皇兄已经开始坐下来淡定地喝茶了。于是,她收起愤怒,怏怏不乐地走到皇兄身边,问:“皇兄为何不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我们不等凯旋军了吗?”

    “眼下整个黎桑遍布着漠沧的狼骑,卫将军带领的凯旋军最迟也要半个月才能赶回秦淮,而我们就藏在敌人最近的地方,总不能就一直这么等着吧!”黎桑非靖哂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们的情况本就不乐观,还花了重金请了杀手,既然这笔钱花了,就得实现它应有的价值!所以,将离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我问你,太子寿宴,你有几成把握?”黎桑凤钰紧着眉问,她总觉得皇兄话里藏着其他的意思。

    黎桑非靖悠悠搁下茶盏,脸上露出淡然之色,显然,这茶口感不错,然后笑着回道:“这得看将离有几成把握了!”

    “皇兄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出手?”黎桑凤钰越来越揣测不出皇兄的意思了,明明还有五天,时间本就匆促,可她的皇兄却还在安安心心地品着茶!

    “你这话又是何意?”黎桑非靖瞥了眼黎桑凤钰,见她满脸怀疑之色,索性开始玩弄手里的杯子,“本宫不是让将离去送浮光珠了么?到时候,浮屠宫的人自会接应我们。”

    皇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什么,黎桑凤钰施施然踱了几步,忽然冷笑道:“浮光珠?一个破珠子能有什么用?话说,你怎会有这样的珠子?我可是记得,父皇母后在时,从未给过你什么珠子。”

    黎桑非靖并没有直接做出回应,他只是信手提起茶壶,不疾不徐地往茶盏里注水,耳畔茶水激打茶盏的声音甚是好听,就像山涧里的流水潺潺,让人听了整个内心都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黎桑非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水面上悄然浮起的两片茶叶,他们在一片漩涡中旋转着,几缕白色的气体翻涌而起。眼前的一幕,颇有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之感。

    ……

    三伏天,蝉声阵阵连阡陌。

    “来人,替本宫去问问这是什么茶。”禅心院中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白衣上那层金黄色的轻纱,罩得白衣上几条金色游龙若隐若现,坠在少年腰间的那块价值连城的金玉,使整个人的身份都显得与众不同。放下茶盏,连忙唤人去打听茶的品种。

    那年黎桑皇后病重,十六岁的黎桑非靖出城替母亲烧香祈福,恰逢正午,太阳毒辣,便寻了一处清凉之地,饮清茶,消酷暑。

    “这茶唤作念九龙,每日清晨,寺中的僧人都会赶在太阳初升前一刻,到寺外的紫竹林去采集露水,回到寺中,用小火加热露水过滤冬藏的茶叶,达到去涩去垢的效果。通过这种方法泡出来的茶,不但清香扑鼻,还有去热解暑之功效。”

    少年扣着茶盏,细细听着耳畔传来晨钟暮鼓般的声音,蓦然回头,只见一位年纪莫约六十的老者出现在他的身后,看起来,是这寺中的一位浮光僧。老者拨了拨手里垂挂着的一串佛珠,深邃的眼眶透着亲切的笑意。

    紧接着,老者信步走到少年身边:“殿下,别来无恙呐!”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飘荡着。

    年多番打量,仍是不解,这个人,他从不认识。“你是何人?本宫与你素不相识,你这又是何意?”

    “老衲法号,北水南来,”老者开始坐下,在他眼里,那些繁琐的礼仪已然不重要了,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旧相识,“殿下不认识老衲,但老衲却认识殿下。”

    被老者丝毫不避讳的举动一惊,少年有些不悦,念及老者是僧人,便不再追究,而是笑着反问道:“整个秦淮谁人不识本宫?”

    “这世上的认识,分很多种,有些人认识,却并非真认识,有些人不认识,冥冥之中却早已认识,缘来缘去,缘去缘来,真正的认识和一个“缘”字,息息相关。”

    见太子满脸困顿之色,老者笑着继续讲下去:“八年前,蚍蜉山下,有位八岁的少年,从官兵手下救了一行披枷带锁的南来僧。我佛慈悲,老衲足足等了八年,今日终是与那少年重逢。”

    “你说的那个八岁的少年,不正是本宫么?”老者几句话就唤醒了少年前尘的记忆,少年虽不记得那些南来僧的面貌,但这件事却还有一些印象。“那日本宫出城狩猎,偶然遇见那行南来僧惨遭官兵驱赶,本宫的母后一心念佛,时常教导本宫,要有一颗慈悲心,本宫就信手救了他们。少年淡淡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当年老衲携几个弟子,从南靖千里迢迢来到黎桑一心宣扬佛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的就是让两地的佛法,共融共通。殿下可知,殿下这信手一救,救得不止是一行人的性命,更是佛法的生存!”老者激动却不失平静地说道。

    少年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大师言重了,本宫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

    良久,少年见老者不语,只是一边捋着一撮胡子一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颇是不解,无奈起身作别:“本宫还有政务在身,就此作别!”说罢,唤来随从引路。

    “殿下,”老者起身,引手道:“殿下是与佛有缘之人,能与殿下重逢,皆源于佛祖冥冥之中的指引。老衲不胜感激,有一物要赠与殿下。”

    少年虽不解老者说的话,但老者竟要相赠一物,想必定是佛家之物,若是取回献与母后,定能讨得母亲欢心,索性停了脚步,转身欣然道:“哦?大师有何物要赠?”

    只见老者缓缓从身后取出一只薄薄的木盒,少年迫不及待接过木盒,轻轻打开,一颗白色的佛珠映入眼帘。少年颇是惊讶,旋即取出佛珠,仰着头将佛珠置于阳光底下细细观赏。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少年干净的脸上,加之佛珠散发的光芒,少年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这佛珠这般炫丽,它叫什么名字?”少年惊奇地问,一只眼睛被阳光照得睁不开。

    “此珠唤作浮光珠。”老者回答道,然后笑着提醒:“殿下不妨尝试将之轻轻转动。”

    少年兴趣斐然地听从了老者的建议,小心拨动着这颗神奇的浮光珠。阳光把浮光珠照得越来越亮,亮到能慢慢看清珠子的内核,忽然,少年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呼:“本宫看到了!里面好像有一个字。”

    老者淡定地点着头,意味深长地问:“殿下在这颗白色的浮光珠下,看到了什么字呢?”

    “王!是一个王字!”

    白字下面一个王......是皇!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突然沸腾,呼啸着涌入狂跳的心脏。少年蓦然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僧人。

    老者微微一笑,捋着胡子点着头。旁边的随从不知所然地看着二人于院中对视着。

第043章 亡奴囹圄

    “皇兄,皇兄!你说话呀!”

    黎桑非靖拾起茶盏,不疾不徐地饮下,眼中若有所思。

    玉羊落,金乌起。

    辽阔的苍穹下,偌大的聚龙城宛如一只野兽,早早在薄薄的晨雾中苏醒,等到万丈光芒从天而散,这只野兽开始变得躁动不已。

    亡奴囹圄外,一行士兵整齐地移动着。漠沧无痕换了士兵的服饰已经混在一排士兵队伍里,慢慢接近亡奴囹圄。

    在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朱红色的宫门外传来怒斥和鞭打声,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得出皮开肉绽的样子。声音仍在继续,一些士兵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被抓进来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瞧瞧,就是想听听这声音,闻闻这诱人的血腥味,那会让他们感觉自己生在漠沧风国作为一名风人特别的骄傲。

    只有漠沧无痕的注意力,是放在了亡奴囹圄的入口。如他所料的那样,亡奴囹圄的戒备外松内紧,极为森严,明暗哨密布,就算一只鸟也飞不进来,但应该没有鸟会愿意飞进来。

    漠沧无忌主要负责朱雀街外面即秦淮河畔一带的管理,他的主力自然离聚龙城远远的,但他在聚龙城安插的眼线仍旧不少。想要躲过漠沧无忌的那些眼睛,只能换上士兵的服饰,再混入亡奴囹圄。虽然有图纸在手,但亡奴囹圄的实际环境漠沧无痕却一无所知。

    一声叹息从漠沧无痕口中滑出,他在之前查过,负责看守亡奴囹圄的主管是漠沧斯巴甲将军麾下的人,而漠沧斯巴甲将军早就是漠沧无忌的势力了,此行若是直接去找斯巴甲的人调档案问人,定会留下可疑的痕迹,漠沧无忌总有一天会也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单枪匹马了,没有任何人做参谋,没有人做后援,没有人打掩护,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陪伴他的唯有怀中的那块太子令牌。

    漠沧无痕扶了扶腰间的刀,紧紧地跟上。

    他又看了一眼周身,那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仇人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半眯的眼睛一直往一个地方垂着,嘴角还流着一抹抹血丝,最后整个人被拖进了亡奴囹圄。

    亡奴囹圄位于聚龙城的最北端,由于整个囹圄每天死亡的人太多,血腥味和各种腐臭味太重,加之囹圄中环境极其恶劣,每天滋生的细菌数不胜数,所以这座囹圄被修建在地下,简而言之,即为地牢。整个地牢也因此极其封闭,旁人所见,只是一个地势极低的入口。

    漠沧无痕入了囹圄后,避开所有士兵的巡逻,趁着行至七弯八绕的拐口的时机,掩着漆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退伍中抽出,径直向东,穿过一片铁牢,来到一处易于躲藏的暗角。暗角上有一尊漆黑的小佛像,小佛像上面立着一根明晃晃的烛火,显然,这个小佛像是用来照明的。

    按照他脑子里那张地图的指示,这尊小佛像应该藏着机关,只要轻轻转动它,暗角处将会出现一个暗门。漠沧无痕顾上其他顾虑,立刻转动了小佛像,一个裂缝忽然凿地而开。于是,他旋即伏在地上,跳入了暗门。

    一入暗门,转眼便是一个狭窄的密道,密道的墙上左右各陈列了几尊小佛像,虽然有光,但整个密道仍旧不怎么亮。漠沧无痕小心地摸着有些湿漉的墙壁往前踱了几步,耳边每隔几十秒就会有水滴声,应该是地牢上地缝开裂,水从缝隙慢慢渗下密室的。

    顾不上多想,沿着墙壁往前摸索前行。在即将到达密室尽头

    时,他蹲下身子,在最后一尊小佛像的身后摸到一个凸状物,轻轻一按,密室尽头的墙壁忽然拔地而起,眼前是另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再轻轻一按,入口边传来一阵短暂的撕裂声。

    这是他离开东宫时,石蹇告诉他的技巧。

    石蹇的恩施张通士说过,每年都有一些不怕死的人来劫狱,所以就设置了一些密道,方便把敌人逼入这些密道,让他们有去无回,而且这密道里还有机关,进来的人稍不留神便会触动机关,最后自取灭亡。

    这些机关的另一大作用便是防止有些人误入密室,扰乱地牢秩序,而这些机关便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甚至可以将他们逼死。

    按下凸状物后,那些机关便不攻自破,漠沧无痕自然不会因此涉险。

    此时,漠沧无痕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他记得,沿着这个入口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再启动开关,就会进入一个记载所有死囚信息的档案室。想到这里,漠沧无痕不禁加快了脚步,沿着下一个通道长驱直入。身后传来一阵掉落声,石门已经阖上,和整个密室的墙壁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这里会有个门。

    走到密道尽头后,漠沧无痕再次寻到最后一尊小佛像后的凸状物,轻轻一按,头顶的石壁悄然分开。漠沧无痕旋即从这个空口爬了上去,简单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循着微光仔细朝前方看去。

    他发现在这个出口上面是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上空顶端雕刻着许多面目狰狞的石像,他们有的青面獠牙,张开着血盆大口,有的狡黠一笑,手里握着巨大的斧头,有的肥头大耳,却是盲眼断臂,完全不知是因腐朽而致,还是被人故意设计成这样。总之,让人看了心生恐惧,宛如末日降临。

    漠沧无痕怔怔地将视线挣脱出来,目光落到前方,前方好像是一条左右走向的通道,通道被门顶的几支火炬照得有几分明亮,能依稀看清地砖的纹路。

    那张地图忽然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他记得,循着刚才的密道出来,这里明明就是个档案房,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只笔把刚才的路线勾了一遍,笔触到了尽头就是一个档案房的标识,这个如假包换的标识被重重圈了又圈。可眼前却空荡荡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档案房的陈设。

    这怎么可能!

    此时,在火炬的光芒边缘处,似乎出现了几个人影。漠沧无痕心头一惊,回头发现上来的出口已经闭合,前方空空如也,毫无合适的遮蔽之物,如今之计唯有趁着人还没有出现,抢在前头,赶紧从通道上离开,再寻找下一个出口。

    漠沧无痕拔地而起,轻手轻脚摸了过去。余光里,影像越来越大,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漠沧无痕把呼吸压抑住,沿着墙壁冲到通道上,没有再视身后一眼,而是压着头往前方奔去。谁料,抬眸之际,迎面撞见两个正在谈笑风生的士兵。

    士兵一边走一边相视而谈,目光同时转到前方,差点呆滞。

    漠沧无痕心中狂跳,猛地转身想要反向而逃,可是另一头的士兵早就盯上了他,眼中满是疑惑。这么说,眼下是退无可退,藏无可藏,除非就地生缝!

    “你谁啊?哪个班房的?腰牌呢?”后面的士兵质问,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地狱。

    可是哪有什么腰牌,起初只是想着借一身士兵混入地牢,剩下的自有图纸庇佑,一切皆可顺风顺水,即便被人发现也能就地寻到

    机关,再从密道溜之大吉。

    但,这个庇佑在上一秒已经化作了一个阴险的刽子手,一步步将他逼入困境,逃无可逃。

    他唯一能拿出来的就只有一块太子令牌,如果此刻就出示太子令牌,那么身份即刻就会曝光,要想继续秘密调查他要找的那个人的下落从此难上加难。

    但如果不出示呢?

    亡奴囹圄另一处,同样是状况连连,困境层出不穷。

    “你以男子身份混入囚奴囹圄究竟想干什么!快说!”审犯官再三逼问堂下的女囚却频频无果,连连拍案势必要撬开她的嘴,逼出她口中的信息。

    白饵跪在地上,松散的青丝垂在眼前,干枯的双唇始终没有打开过,她视了眼周身,几个风人正朝她怒目而视,高高在上的审犯官两道粗眉紧紧交织在一起,恐怕此刻他早已问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

    对此,除了挤出一抹无奈的笑,白饵可真不知还能干点什么。从昨天晚上被关进这里开始,每隔几个时辰她就被拖到这块地皮,被相同的人问着相同的问题,更有趣的事,那几个风人连走位都没有变过。

    审犯官咽了口气,忽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白饵,作势一指:“你说不说!”

    白饵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可不是被审犯官吓倒所致,是因为这个地方太冷了,远不比囚奴囹圄来得暖和。

    罢了,罢了,大家都不容易,还是不要彼此为难好了,吃力滑了滑喉头,起到润色作用,然后无力地浮起眼睛,终于开了口:“大人,我太困了,让我回去睡一会再过来回话吧,说不定待会我就想起来要说些什么了。”

    “上一回你说你要解手,上上回你说你头晕。这一回,这一回,本官审了一夜,也累了,暂且再放你回去。下一回你要是再给本官耍花样,本官定要让你尝尝这里的厉害!”审犯官晃了晃手指警告道。听到睡觉,两个眼皮已经不由自主地打架了,索性挥手示意两旁人将白饵拖回去。

    白饵知趣地提起两只被链子铐住的手,等待着有人来拖她,不,等待着有人来搀扶她起来。其实这一来二去,这亡奴囹圄的套路她也差不多摸清了,反正她是暂时死不了的,因为之前隔壁房的一个囚犯跟她说,漠沧皇下令要把这里的囚奴都暂时留着,等到这个月月底再一起杀掉,说是要用仇人的血来开光,好像跟什么典礼有关。

    置于审犯官每日殷勤地提犯人来这审问,无非是为了应付应付上司,因为上头有时候会来询问这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如今看来,这审犯官一职,虽难做,却也是最轻松的一个职位。

    白饵拉回思绪,半走半拖地飘在空中,悠哉悠哉地出了大堂。拖着她两个手的是两个精壮的风人,从力道上看,这两个风人平时应该偷吃了不少囹圄里的饭菜,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轻,而且这么多天她也没怎么吃过一顿饱饭,这身子就更轻了。

    想想就无奈,白饵抬起头,晃开了遮眼的几缕发丝,发现只要再拐三个弯就该到牢房了。虽然这里一片阴暗,景致也都差不多,无非是一条条冰冷的通道、一排排沉闷的铁牢和偶尔点缀在一旁的风人,但是来来回回几趟,她还是有一点方向意识的。

    忽然,隐隐约约有打斗声传来。

    白饵在心里默数着拐口数,一拐,二拐......四拐,不对,好像数漏了一拐!

第044章 密室逃亡

    等到再拐过一道路口时,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白饵抬头望了过去。两个风人好像也很好奇对面发生了什么事,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于是,三个人秉着看热闹的心停在了拐口处。

    “抓住他!”

    听到命令后,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势必要擒住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细作。不料,漠沧无痕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冲在最前头的风人吓得扑倒在地,差点自个儿撞在刀尖上。

    紧随其后的风人吓得顿了顿脚,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点,齐冲过去。很快,漠沧无痕的刀就被踢翻在地。面对着迎面扑来的擒拿手,漠沧无痕稳住重心,低头一躲,虽然躲过了这一手,但头上的帽子却被意外扯落,同时也带下了几缕发丝。

    不知是谁重重勾了一脚,漠沧无痕防不胜防地倒落在地,瞬间惹上了满地的污痕。

    “李愚小心!”

    身边的两个风人还未做出什么反应,白饵已经冲入了混乱的打斗中。她并未直接扶起李愚,而是借着手链这个现有的武器开始与前方的敌人厮杀。

    双手带动着着整个铁链在空中挥舞,每挥动一下好像就要锁住一条人命。白饵哪会什么功夫,只是借着常年来的舞蹈功底摆出吃人的气势。

    几个士兵被她这么一弄,还真有点胆颤,一时间竟怔住了。白饵伺机拉起李愚,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但两个眼睛全程都注视着周身的一举一动。

    这几个士兵可从没跟这么疯狂的女子对战过,那滔天的势气,那狰狞的怒眼,在黑暗中犹如凶兽一般,让人不得不心生胆怯。可总有人不服气,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还会怕一个拈绣花针的姑娘不成?忽然,一个士兵凭空砸出一个拳头朝白饵飞去。

    白饵眼睛一厉,下意识地甩出手链,粗粝的手链从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度,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正好将敌人的脑袋套住。白饵见状嘴角一勾,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然后顺势一拉,敌人挨不过索命的疼痛凄然栽倒在地。

    或许连白饵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比以前大了许多,看来囚奴囹圄的活也不是白干的。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这世上的事情,总是祸福相依。

    双手猛地收回,再重新做好防御的准备,整个过程也才两秒。白饵因此信心倍增,但眼睛里的警觉度也一升再升。

    漠沧无痕伺机捡起了地上的刀,后脊与白饵贴得紧紧的,这种感觉就像那夜二人背靠着休憩,但此时大家的神经明显要紧张很多。

    老虎不发威,怕要被当作病猫。几个士兵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戏耍了一番,心中压抑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个个猝然抽出腰间的刀,誓死要往二人身上砍去。

    冷寂的空气中忽然杀气撩人,漠沧无痕很快就嗅到了危机的味道,于是先发制人,拔刀而出,生猛地挡下了朝白饵横空劈去的刀,旋即将刀柄抓得更紧。

    见到这个架势,周围的士兵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擒拿二人。

    寡不敌众,敌强我弱,二人很快就被死亡的气息包围。

    “啊!”

    骤然间,一声嘶喊声破空而出。不知是哪里飞来的刀在白饵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白饵顷刻间失了重心,瘫倒在地。

    “白饵!”漠沧无痕咬牙不再抵抗,而是顷刻间弃了刀,转身跪在地上抱住了白饵。正当所有的士兵还想再次进攻时,他悄然摸到了怀中的令牌......

    忽然,

    一双犹如刀刃的双脚踩着一双双肩膀凌空飞来,紧接着就是利刃坠地的声音,几个士兵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旋即就被一双手劈倒在地。

    “快!拉着我的手。”白饵恍了恍神,嘴角忽然浮出一丝感动的笑。

    抱紧我,我要跳了!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竟再次出现。

    白饵旋即被将离拉起,整个人在空中踉跄了一下,最后被漠沧无痕扶住。

    将离一次次挡开飞来的利刃,将身后的二人护得死死的。

    士兵们见状纷纷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心里想着觉对不能让这三个人逃掉。

    三个人亦贴着背各自守住一方势力,眼里是万分小心。

    “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

    “你可有办法出去?”

    “当然!”

    “那就好!”

    “抓紧我的手!”

    “好!李愚抓紧了!”

    “嗯!”

    “待会我数三个数。”

    “好!”

    “三,”

    “二,”

    “一。”

    察觉到三个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几个士兵变得更加警觉,手里的刀快要抓出汗来,忽然,有一个体型稍胖的士兵趁着还没有开打,偷偷扶了扶额,试图擦去额头蹦出来的一滴大汗。

    就是现在!将离两眼一眯,嘴角勾笑,一只脚忽然悬空一扫,胖士兵登时栽倒在地,两眼被踢得翻白,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不知道是谁从他身上踩了一脚,有个身影从他脸上一跃而过。

    紧接着,又是一个飞跃,什么!还来?胖士兵似乎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块踏脚石,被人接二连三地踩着,满腹的心酸一时间就像一个被架着酒缸的大漏斗,怎么漏都漏不完,他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他只不过是想擦个汗,凭什么这么对他!

    “噗!”一滴老泪飙了出来......

    一步两步逃命步,步步惊心。一声两声追喊声,声声入耳。漠沧无痕跟不上两个人的神速,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几近要摔在地上,幸得白饵五指一紧,猛地一拉,活生生被拽了起来,还没稳住重心,两只脚又飞了......

    三个人紧张的心跳声紧紧相连,跌宕起伏,那就像一包包炸药,随时都有可能被意外点燃。

    脚下那狭长的通道竟成了轮回转世的通天之路,余光里,一排排漆黑的铁牢疏忽而过,后面嘶喊的士兵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牛鬼蛇神,被三个人一寸寸甩在身后。

    沿途铁牢里关着的披头散发的囚犯听到声音,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搭在铁栏上争相观看,有的睁着一双发光的眼睛竟忍不住拍手称快,连声:“好!好!”几近破音。

    有的受了感染,一时间心血来潮,一边发疯似地拍打着栏杆一边撕扯着嗓子:“快!快啊”口腔中的液体丝丝可见......

    有些追赶的士兵见此,瞬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到底是先扼住这群疯子?还是先追逃犯?烦!来不及纠结,跟着大部队一拥而上再说!

    狱中密不透风,但白饵满头青丝早已在空中极尽妖娆,有的时不时飞到她额前,故意和她开玩笑遮挡她的视线,有的直接飞到漠沧无痕的脸上,似乎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戏耍戏耍这个当朝太子。白饵可管不了他们,在这搏命的时刻,只有一双脚才是最重要的。

    一眨

    眼,三个亡命徒似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终于要到这条路的拐口了!乌漆嘛黑的长路尽头一时间在三人眼中闪烁着跃动的光芒。所有人都知道,拐过它,定会迎来下一个出口,拐过它,就能把那群烦人的士兵甩的远远的,拐过它,说不定还能伺机喘口气。谁料......

    三个人满怀着喜悦刹住双脚,顺势一拐,扑面而来的杀气登时僵住了三人苍白的脸。一群由数十个风人堆砌而成的大山死死地挡住了三人的去路,如豺狼,似虎豹,硬闯者死,智取者亡。

    被这个天杀的玩笑玩得心累,三个人顾不上那么多,只是各自松了手,停了步子,抚着胸口努力喘着气,一个个枯竭的喉咙似乎要烧起来。

    迟疑之际,后方的敌人已经赶到。白饵撑着小腹弯着腰,听到七七八八的脚步声后,挤出一点力气瞧了瞧四周,小小拐角真稀奇,前有狼,后有虎,进一步翻江倒海,退一步地动山摇,既然进不得,退不得,倒不如喘口气再说......

    将离见势,舒了舒筋骨,活了活血液,长眉一紧,今日他要学那盘古,开天辟地,他要作那愚公,拔地推山,他要仿那嬴政,伏尸百万!

    “别,保命要紧。”忍一寸,浪静风平,退一尺,天空海阔。白饵出手拉住了将离那硬得像铁一般的胳膊,暗暗道。

    “还想往哪里逃?”斯巴甲将军麾下第三十二团团长破西风从人群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手里持着一方高过头顶的长戟,乌黑的唇勾了几下后,紧了紧手里的长戟,然后作势在地上轻轻一顿,差点没在地砖上凿出个窟窿来。

    白饵眼尖,暗自扫了扫他满身白灿灿的铠甲,眼神一定,臆测此人定不好惹,她和李愚皆不会武功,就算拼了命也顶多能拉两个风人来陪葬,将离就算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他也难免会因为自己吃亏,若是硬来,三个人很可能会落个就地处决的结局,索性理了理搭在胸前的长发,轻轻走到破西风身边,压了压唇,欲说还休。

    “逃?奴家哪里敢逃,只不过方才急着登东,才一路跑了过来,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哎,真是羞煞奴家了。”

    看着白饵急得跺脚的样子,几个士兵忍俊不禁,最后炸出一片笑声。

    “带着两个男囚去登东,你可真会玩!”破西风又不瞎,从三个人的装束上看,方才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他哪里会不知晓,这种鬼魅伎俩,他可是见多了,不过像白饵这么恬不知耻的还是头一回见。实难想象,刚才还是威风堂堂的一个女子,一转眼竟化作了跳梁小丑,还真是有点意思。

    见白饵尬得无话可接,将离朝众人挑了挑眉,两手支腰无所畏惧道:“听说这里的宝地极为宽敞,我俩就来这逛逛,方才情急,也赶着登东,不行吗?”说着,便将一只手搭到李愚肩上,作势一靠。

    破西风轻蔑地笑了一声,成全:“好!亡奴囹圄中,来者皆是客,来人,即刻送三位贵客去登东!”

    既然他们要闹就任他们闹,反正漠沧君主正愁没有足够的仇人血为庆国大典开光,这回不费一兵一卒又白白填了俩,还是两个男囚,阳气旺,更有利于开光!果然,入了亡奴囹圄的人都要疯魔,这三个人,还没熬到最后几天,显然已经疯魔了,呵!破西风越想越觉得可笑,无奈摇了摇头,挥手撤了兵。

    疯罢,三人认真舒了一口气,抬头,不禁面面相觑,心道:相遇与重逢,竟是以这种玩命的方式,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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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饵介绍:
六岁,为了一家人能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水榭歌台!”
十年之久,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十六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雨花台上,她不惜背负叛国骂名,忍受灭国之耻,在敌国的狂欢中,低吟浅唱,只为守护一生挚爱!
可当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守护最后只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时移世易,岁月嬗变,且看她如何在这场乱世沉浮中,步步为饵,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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