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步步为饵TXT下载步步为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步步为饵全文阅读

作者:云庭风     步步为饵txt下载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5章 拙劣演技

    日中,金乌笑。亡奴囹圄中,却是无昼无夜。

    三个人被关进了一个小角落,那里虽偏僻,但偶尔能看见头顶上几缕金色的阳光从罅隙里折射下来。

    白饵的正对面关着的是李愚,李愚旁边关着的是将离,等为李愚和将离锁上铐链的风人走后,李愚和将离齐齐将双手搭到铁栏上,隔着六尺的距离,朝白饵望去,牢房中十分阴暗,周遭的景致悉数模糊不清,除了能够看清黑得发亮的铁栏,其他的格局只能全凭自我的感知去想象。

    幸得小角落射下来的几缕阳光,三个人各自的方寸之地倒也有几分光亮,彼此拉近距离细看,对方的整个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白饵你的伤势如何?”透过两重铁栏的缝隙,李愚努力尝试去探索白饵左臂上那道伤痕,白色的囚服将一道血痕映衬得格外清晰。他想问的话似乎已经藏了很久。

    白饵灿了灿眸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暗自将臂膀藏到身后,笑着道:“李愚,我没事,你放心吧!”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臂上的伤痛早已连着心脉,伴着心跳的频率,丝丝作响。

    李愚紧了紧铁栏,那道伤痕已经在他脑海里触目惊心。如今再回想起方才的某些瞬间,心跳忽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白饵!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将离尽最大极限挨近李愚的铁牢,侧着脸斜视着白饵大声喊道。

    “一点点小伤而已,”白饵也挨近铁牢的最左端的角落,朝将低声回道,又仔细查看着他们身上是否有明显的血迹,“倒是你们,你们可有受伤?”声音明显抬高。

    “白饵,接着!”一瓶药已从将离怀中掏出,将离两眼一眯,在眼前凭空画出两点一线,信手一扔。

    被将离急促的声音镇住,还没反应过来,好像有一条白线正直直飞入了她的眼睛。回过神,垂眸,一瓶药已经安稳地落在了手心。

    “物归原主!你好好留着!”将离笑着道。

    被将离一时间说蒙了,白饵忙不迭举起手中的药瓶,细细观察,竟是那夜将离临走前她塞给他的那瓶!封口还是紧的,很显然他压根就没有用过。旋即放下药瓶,生气问:“你为何不用?”

    “你太小瞧我了,我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何况,小小的伤根本奈何不了我!”将离云淡风轻道,语气里满是自信和无惧。

    看着将离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将两手置于胸前的样子,白饵紧着眉将手落到铁栏上,大声叮咛:“将离,你不要总是那么自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他们的心思有多么歹毒,大敌当前时,虽然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但如果因为太过相信自己而失去了冷静的头脑,这种自信,对你来说终究是有害无益!”

    “白饵!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说着说着,竟说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不过那一刻,将离觉得内心暖暖的,那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体会到过的感觉,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虽然这些话,他可能比白饵理解得还要清楚,还要明白,但他还是很想听白饵说,一遍遍地说。

    将离缓过神,余光里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又朝白饵大声喊:“白饵!你还没给我介绍

    这位小兄弟呢!”

    白饵刚想开口介绍,将离倒是先急起来了,“他叫李愚!他是我在囚奴囹圄的时候认识的,他和我一样,也在找人。”白饵笑着朝将离解释道,再把视线移到李愚身上,“李愚,你旁边的那个人叫将离,我俩很早就认识了。”

    每次见李愚,他都是一副落魄的样子,虽不知这次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还能再次见到他,白饵心里格外开心。

    “小兄弟,既然你是白饵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将离的朋友,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将离朝李愚笑着说道,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时时刻刻都可能会面临着死亡,所以这些年,他从未交过什么朋友,他冷血的性子也不允许他交任何朋友。与白饵相识后,白饵是愿意主动走进他世界的那个人,也是愿意豁出性命去救自己的人,所有的人间温暖,皆由她在他的方寸之地再次点燃,所有的离愁别恨,皆因她而让他为之动容。

    或许,在李愚保护白饵的某一瞬间,他已经认定,在某个层面上,李愚和他应该属于同一种人。

    刚从方才经历的那些画面里慢慢走出来的李愚,笑着朝将离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蒸腾出了一片霞光。他发现,眼前的将离和他的二哥特别像。

    年少无知的那段时光里,整个漠沧皇室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唯独漠沧无忌和他们不同,他的大哥漠沧无忌总是想着法子捉弄他、取笑他,甚至还想着陷害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后面总会出现二哥的声音,“漠沧无忌,你若是敢欺负四弟,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漠沧无忌总是那么狂妄不羁,作为大哥,他的架子永远摆得要比任何人都大,在漠沧无忌眼里,他这个太子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记得有一次,漠沧无忌因为自己受了父皇的责骂,漠沧无忌便将自己骗到皇宫一处隐秘的假山后面,用麻袋套住了他整个身子,他所遭受的是被好几个皇子一顿顿恶狠狠的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他的二哥出奇地找到了那里,并从漠沧无忌的手里救下了自己。等他再次看见他的二哥时,他的二哥早已弄得狼狈不堪,白净的脸庞也沾满了一片污泥。

    “他们一次次那样打你、害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二哥抱着他气愤地问。

    “他们这样做都是因为,我是太子,这是我欠他们的。”为什么不还手,这个问题他早就有自己的答案。

    “我的傻四弟,你生来就是太子,有什么好亏欠的,你若是再这么纵容他们,他们迟早会把你害死的!”

    看着二哥满脸的担忧之色,他低下头,慢慢陷入了沉默。“......”

    “四弟,你放心,从今以后,有二哥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他们若还敢再害你,我就拿刀,一个个捅死他们!”二哥信誓旦旦道。

    他急着捂住了二哥的嘴,担心道:“不要,他们是你的亲兄弟。”

    “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二哥冷冷道。

    “二哥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护着四弟吗?”

    “我的傻四弟,我当然会一直护着你,因为,这辈子,除了我阿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二

    哥认真地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笑着看着二哥。然后,二哥就背着他去温泉山玩。

    儿时的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在脑海中翻涌,相同的话如今再次出现在他的耳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感激能遇见将离,遇见白饵,他们陪他经历了他生命里从未经历过的事,他忽然在想,这一切的际遇,是不是那个人的指引?

    “你,出来!”

    忽然,过道上来了两个风人,他们指着将离,准备将他带出去。

    白饵眸光一转,急忙朝将离道:“将离,老办法!别硬来!”

    将离拖着脚链正走要走出铁牢,听到白饵的声音,沉吟了片刻后,不禁笑着回头:“好!我懂。”

    看着将离被风人一步步带出了铁牢,李愚抓着铁栏皱着眉问:“他们要把将离带去哪?”

    “放心,他暂时不会有事的,每隔几个时辰,审犯官就会随机找一个犯人带出去审问,只要不硬来,过不了多久,审犯官就会放人回来。”

    白饵解释完,看见将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才把目光转回李愚身上,认真一看,他身上的士兵装扮引起了她的注意,“你是偷偷混进来的吗?”

    见李愚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又问:“还是在找那个人吗?”

    “嗯!”李愚再次点了头,怕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提起那个人,他知道,他的线索和希望再一次断了,那张地图终究是假的,他再也不能依靠那张地图了,他本以为有了地图,终有一天,他可以找到那个人,但是,那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渺茫了。

    无奈地垂了垂眸,又朝白饵问:“你怎么会被关进这里?昨天在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白饵身上的那件囚服,他知道,情况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被李愚盯得迟疑,白饵恍然抬起头,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愚在认识她之前,她一直穿的都是男装,可,可是,当李愚再次见到自己时,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在他脸上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白饵眸色忽然暗了下去,半晌才尴尬地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我是一个女子?”

    听她这么一提,李愚也才反应过来,他咬了咬下唇,眉头一紧,思虑了片刻,突然佯装大惊:“你是女的?天啊!你居然是一个女子?不可思议......”

    “李愚!你的演技好烂啊,真的好烂啊!”白饵皱着眉忿忿道,然后把通红的脸撇开,此时的她,恨不得在地上凿个洞,把自己埋了。

    说他演技烂,其实分明是自己演技烂,将离识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听过自己的声音,王福那个小人识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是小人,可李愚识破,那就没任何道理了,只能说明,她的演技真的越来越烂了。如今再想想刚才在破西风面前的拙劣表演,简直是无地自容......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比较笨,脑子不好使,反应能力也是格外弱,这回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能要睡一觉才能反应过来,哎……”李愚闷闷一笑,扶了扶额,低着头淡淡道。见她不语了,才偷偷抬起头,话题一转:“你快告诉我,昨天你掩护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046章 三生有幸

    李愚一遍遍地问,白饵也就不得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她还活着,如今,还能再与良人相聚,也算是因祸得福。

    舒了一口气,朝李愚云淡风轻道:“我被王福害了,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将我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我死里逃生,被关进了亡奴囹圄。”其实她想说,是因为他之前提醒过她不杀仇人令的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

    但,话到口中,她却说不出口。

    李愚登时大惊失色,他千算万算,却从未想到,白饵是因为救自己才发生意外。

    看到李愚脸上的自责神情,白饵抓着铁栏,试图凑得更近些:“你别自责,一切都是风人的错,是风人害的!若不是他们,我们的亲人就不会离开、就不会走散!”

    白饵努力安慰着,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李愚有任何负罪感,从她想帮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畏惧意外,不畏惧死亡。

    呵,可笑的是,她那股子不怕死的劲,竟是拜风人所赐,竟是得益于风人!

    可是她不知道,她眼里所认为的安慰,对李愚来说,却是一块块千金石,这些千金石正一寸寸将他的心湖填满,每一朵因此生出的涟漪,都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罪孽。

    “你就放心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白饵笑着补充道。

    在白饵的感染下,李愚开始和她一同坐了下来,隔着一道道铁栏,二人聊了很多很多,直到罅隙里的阳光慢慢转换了角度。

    “白饵,你说,一个人真的会变吗?”李愚靠在铁栏上忽然问。

    “那得看那个人的初心有没有改变,如果他的初心变了,那他就是真的变了。”倚在铁栏一角的白饵朝李愚看了看,她发现,他的神色似乎有几分沉重,她有点好奇,李愚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小就待我很好,可是有一天,他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李愚淡淡道。

    白饵好奇:“他如何变了?”

    “有一段时间,他对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好到,好到甚至超越了兄弟的感情。”李愚说着,慢慢回想起和二哥最后一次下棋的场景。

    “在乎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可能,他害怕他会失去你吧!”白饵道。

    回忆往后推,画面再一次定格在风尘府门前,李愚失意道:“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愿再见我,他开始将我拒之门外。”

    “既然他曾经那么在乎你,没有道理会突然避而不见。我想,在你和你哥哥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你们互相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必然觉得彼此都不再记得对方心里的初衷,如果是这样,无论平时你们有多么相信对方,在此刻,都是无济于事,因为总有一方会因这个误会而迷失自我,最后越陷越深。”

    “与其让事情恶化,倒不如换一种方式,把事情说开,一回不成,两回,两回不成,那就三回,总有那么一瞬,他会想明白的。”白饵道。

    见李愚不作声了,白饵接着道:“可能,我比你要幸运,我的哥哥是看守聚龙城城门的侍卫,他在天子脚下当差,英勇无比,以一当十,他一直都待我很好,从小到大,无论是谁欺负我,他总会冲出来保护我。后来,我作了歌女,每天他当差结束后,都会早早去水榭歌台接我回家,

    即使在哥哥成家立业后,他仍旧会时刻挂念着家里的弟弟妹妹。”

    “你知道吗?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大将军,他说过,等他当了大将军,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白家,他还说,他要把我从水榭歌台赎回,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说着,好像有沙子飘进了她眼里,白饵不禁扬起头,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咬着唇,继续说:“他没事总喜欢去看看秦淮的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以及秦淮的一草一木,他说每天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就觉得内心特别踏实,他也说不清,反正只觉得心里热乎。”

    “后来,我才明白,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故乡,只有那里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都好好的,他才活得踏实、活得放心。可惜......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寂静的铁牢里,白饵终是没忍住,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对面的李愚却听得心如刀绞,他知道,毁掉这一切的,不是旁人,正是漠沧风国的君主,正是他那个野心勃勃的父皇!

    “不过,虽然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我还有一个妹妹,”白饵抬起头,擦去眼中不断翻涌的热泪,啜泣道:“我一定会找到我的妹妹!”白饵的声音很模糊,但却十分坚定。

    看着缱绻在角落中的白饵,李愚越来越坚定他心里曾经的那个念想,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反反复复犹豫过很多次,但现在,他不会再犹豫了。

    而他要找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他都会再想办法找到他,就像此时的白饵心里想的那样。

    “我们一定会找到我们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我们一起找,哪怕找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岁岁不休!”李愚信誓旦旦道。

    白饵亦然,一字一字接:“岁岁不休!”那一刻,她知道,能与他相遇,真的很幸运。

    “白饵,”李愚忽然坚定地看着白饵,朝她笑道:“可能我作不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但你愿意接受我这个,既落魄又狼狈的哥哥吗?”

    眼中泪痕犹在,白饵亦笑着说道:“你若不弃,我必认你这个哥哥!”

    “要认哥哥也不等等我,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哥哥!”将离笑着从外面走进铁牢,显然已经被审完了。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以后都要为我更衣,你忘了吗?”

    锁牢门的风人默默地瞥了三个人一眼,无奈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哎,疯吧,疯吧......”扯了扯锁链,检查已经落实,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嘴里始终念念有词。

    看见将离平安归来,白饵擦干泪痕,起身笑着道:“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功德,老天竟让我一下子多了两个哥哥。”

    两个眸子在泪水的洗礼下,如今笑起来竟是带着点点星光,在这一片辽阔的黑暗下,好似满天星辰。

    “咱们三个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将离一边说一边盘着腿坐下,语气里满是酣畅淋漓,“这应该就是戏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不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白饵双手合十,踱步牢中,像吟诵歌

    谣似的,悠悠道来,眼里似乎有一副绵延不绝的画卷。

    将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饵,慢慢,嘴角衔笑,虽然不是太懂她讲的内容,却觉得好听。

    忽然,白饵转过身,眉头一蹙,疑惑:“说到认哥哥,到底是你唤李愚一声大哥,还是李愚唤你一声大哥呢?”

    “癸巳年,寒楚十二月,苍鹰**毛,该月十五。”李愚笑着道。

    将离紧了紧眉,一脸困惑之色,半晌才反应过来:“癸巳年,首阳二八。”说罢,朝白饵呆呆望了望。

    “这么说,看来将离要长于众人。”白饵单指点了点下颚,细细推算着,已然有了答案。迟疑之际,似乎又有新的发现,忽然道:“如此说来,四天之后,正逢二哥的生辰!如此甚好,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想办法借此庆祝庆祝。说到结义,这结义礼数可不容小觑,必须得庄重!此番庆祝也当是庆祝咱们三个,久别重逢,劫后重生!如何?”

    白饵满心欢喜地朝二人望了望,期待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闻言,当是喜上眉梢,李愚双手搭上铁栏,欣欣然道:“李愚此生能与二位结义已是万分荣幸,生辰那日若能有二位相伴,自当感激不尽。”

    论生辰,他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庆不庆祝,只要有机会能和懂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才是轮回再生,那才叫真正的庆生,而这一切无关经纶,无关身份,无关盛宴。

    “到时候咱们就相对而坐,相视而笑,以粗饭为寿面,以杯水为烈酒,以铁牢作寿堂,以枯草为雅座,以铐链为管弦,再把这附近的囚犯都引过来,咱们再轻歌曼舞,赢一个满堂喝彩!”白饵不禁原地转了个圈,一双美若秋水的眼睛环顾着四周,如珠如玉的声音像一簇簇篝火,瞬间点亮了这个漆黑寂静的铁牢。

    俏皮的身姿一转,巴掌一拍,再生灵机:“我们还要尽兴地聊它一个晚上,从呱呱坠地聊到牙牙学语,从总角之宴聊到豆蔻华年......总之要聊它个尽兴!”

    须臾之间,白饵便把四天后的事安排地妥妥当当。可是,白饵这边眉飞色舞地讲着,李愚那边心花怒放地听着,可有人却埋头不语,心思不定。

    “将离,你怎么不吱声,方才不是说得挺欢的嘛?”白饵凝着眉把视线慢悠悠地移到将离身上,由于埋头的缘故,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听到白饵说到四日后,将离的心已然变得格外沉重,黎桑非靖昨夜交代的话犹在耳边。

    在那么一瞬,他很欣赏白饵,欣赏她的处变不惊,世上又有多少人,敢把铁牢当成撒欢的福地,他很期待白饵口中的四天后,但这个约,他可能来不及赴。

    “我在呢,你说得真好,我已经被你说得出神了。”将离抬眸笑道,声音颇是平静。

    嘴角带笑,眼睛却不真诚,隔着数片黑暗,透过这些一闪而过的表情,将离的心思白饵也能猜到了几分,本想继续调侃下去,欲言又止,她答应过将离,关于他的身份和秘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再问下去,将离该要为难了。

    索性两手一拍,嘴角轻扬,踱着步子继续说下去:“到时候,我们还要......”

    “你,出来!”审犯官又派人来抓人了,这一次是李愚。

    李愚定了定神,望了望将离和白饵担心的神情,笑着点点头,眼里若有所思。随后,随风人出了铁牢。

第047章 冰山一角

    “说吧,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亡奴囹圄?”亡奴囹圄守卫森严,将离武功高强、路子又多,凭他的能力,来去自如不成问题,唯一值得疑惑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亡奴囹圄,并且还能及时出现。

    “上午我去囚奴囹圄找你,那里的人却说,你在昨天傍晚被押送至亡奴囹圄,我寻思着不对,便匆匆赶到了这里。”将离解释道。

    今天将木盒交到北水南来手中后,他便赶去囚奴囹圄,知道白饵出了事后,才依着地图,入了密道,进入地牢,后来听到打斗声,便循着声音赶去,这才及时救下白饵和李愚二人。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你可别说只是为了单纯地探望我,”白饵把话掐得准准的,接着猜测:“你来找我的原因,应该和四天后的事有关吧!”

    白饵的话一针见血,竟逼得将离无处接口。她说的没错,这次来寻她,他的目的的确不纯,按照计划,受了雇主的命,取了毒丸,找到白饵并让她作他的诱饵,伺机让她服下毒丸,再送她入宫魅惑漠沧皇,等到四天后,在太子寿宴上,最后让她配合自己取了漠沧皇的人头。

    但这终究只是黎桑非靖的计划而已。他早就在心里暗暗作了决定,不再要求白饵作自己的诱饵。

    他所面临的无非是两个选择,一个是遵从雇主的命令,一个是遵从内心最初的决定。在去囚奴囹圄的路上,他尝试着说服自己,选择前者,毕竟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服从自己的雇主,这是神将司的不可违背的要求,这也是一个杀手天生的命则,从头至尾,他只能有这一个选择!

    可是,当再次见到白饵时,当再次目睹她熟悉的一颦一蹙时,他只想选择后者。

    将离定了定神,“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受伤了,心里一直不放心,所以在做完任务后,就顺道去囚奴囹圄看看你呗,没想到这梦竟是真的,你果然是出事了!”一本正经说完,他开始躺下去,习惯性地将头枕在掌心里。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那么准的梦!”白饵自是不信。

    “心有彩凤双飞翼,身无灵犀一点通,我没有胡说,”许是受了白饵的影响,将离也开始冒出几句清丽的雅词,当是附庸风雅吧,接着又道:“江湖人不诓小姑娘,我是你大哥,你得相信我。”

    白饵瞥了瞥将离那轻佻的样子,摇摇头无奈道:“那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这就对了,”将离轻轻一笑,见白饵不语了,心里倒有点担心起来,莫非她还不相信,还在自我推测?思及此处,登时翻起上身,正襟危坐,急着道:“对了!上次你不是托我找一个叫季青云的人,并让我问他有没有你妹妹的下落么?”

    白饵眉头一紧,急忙将双手搭在铁栏上,试图凑近些:“对!怎么样了?打听到了什么吗?”她的世界,骤然间,变得格外安静,她渴求能听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被她的举动一惊,将离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淡淡道:“几天前,我去过

    吏部尚书府邸,季青云知道你还活着,他很开心,希望有生之年,他还能再见你一面。他说,关于你妹妹的消息,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望你不要担心,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找到你的妹妹。”

    听到这个消息,白饵几近要哭出来,“小桃桃尚在人间!季大人马上就要找到小桃桃了......”说着,眼睛里不禁翻起一片雾气,缥缈之中,她似乎又看见小桃桃两个好看的笑靥了。

    “是啊!”看着白饵脸上激动的神情,将离心头微微一颤,他知道,他还是骗了她。其实,季青云的原话是,他已经尽他所能去寻找她的妹妹了,可她的妹妹却仍旧下落不明。

    如今隐瞒了真相,将离心中实在是愧疚不已,怕她发现自己脸上的悲伤之色,又急忙道:“对了,他还让我一定要告诉你,酒已醒,人未变。”

    “酒已醒,人未变,”拭干了眼角激动的泪,白饵意味深长地念着,心中更加感动,“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三年前的话他终究是忘不了!”

    见到白饵这般高兴,将离内心也坦然了许多。能见到她仍旧平安无事,还有二弟相伴,这回,他也彻底放心了。趁着二弟还没回来,他知道,他得先离开了。

    “白饵,二弟庆生宴那晚,我可能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到时候,你们别等我!若是我没来,你得找个理由帮我和二弟解释解释。”将离起身道。

    白饵听出了意思,急着问:“这么说,你现在就要走?”她知道,将离在四天后一定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做,不然,他不会这么快急着要走,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假设。那一刻,一阵担忧涌上了她的心头。

    “是的,”将离朝白饵点了点头,走到铁牢门,心事重重再回首:“我不在,你和二弟记得自保。回头我再想计策带你们出去!”

    白饵循着铁栏急走到铁牢的最左端,紧紧抓着铁栏,看着将离庄重的神情,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多:“将离!记住我之前和你讲过的话,一切小心,万望珍重!我等你回来带我们走!”

    “放心吧!”将离垂了垂眸,抬眸再望白饵时,嘴角已经浮出一抹自信的笑。然后再把目光移向铁牢的最外头,猛拽铁栏,扯着嗓子连声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要死人啦!要死人啦!”

    听到动静的风人,皱着眉跑了进来,朝撒疯的将离厉斥:“不好好在里面待着,你吵什么吵!”

    “我要登东!快带我出去登东!”将离捂着下体急着道。

    风人烦不可耐地取了钥匙,开了门,把将离领了出去。

    将离临走时,回头那调皮的一瞥,彻底把白饵逗笑了。看着将离一点点消失在一片黑暗里,顿时,白饵眼里不知是喜是忧。

    整个铁牢忽然一片寂静,只有隔壁传来一片片如雷的鼾声,那些沉睡的人早已经分不清昼夜,只是无休无止地睡着。

    有些人正做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梦,梦里有冤魂找他们索命,梦里也有诉不完的冤屈;有些人一动不动,好像在提前适应地底下的生活;有

    些人不愿再醒来,也不愿再睁开眼,因为睁开眼,也看不见光明。

    不一会儿,李愚回来了。这次,风人没有走进来将犯人押入铁牢,而是扶着刀守在外面。

    白饵听到脚链的声音,旋即起身朝铁栏外望去,远处,李愚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

    “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白饵急着问,眼前的怪异,让她开始有些心慌。

    “我没事,”李愚摇了摇头安然道,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终于看见了白饵的脸,一日不见,那张脸竟变得更加憔悴。被白饵满脸的担忧之色警醒,不舍之中,还是开了口:“白饵,审判官说,他要将我调至另一处牢房,我特意求审判官让他应允我回来向你道别。”

    闻言,白饵颇是不解:“为何会这样?”

    “这是审判官的意思,不可违抗。不过你放心,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李愚瞥了眼旁边的铁牢,又道:“对了,等大哥回来,你记得和他说一声。”

    一切发生的竟是这般突然,刚相聚就要离别,看着欲走的李愚,白饵急着问:“生辰那夜,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我向你保证,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李愚朝白饵大喊,皎皎星目骤然对上了她眸子的盈盈秋水。平生他最恨许约,约定易许,赴约却难,曾经他这么认为,只可惜,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说罢,李愚便转身离开了。等出了那片漆黑的铁牢,引路的风人才恭敬地给李愚解开了脚铐和手铐,他要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另一间铁牢,而是东宫。

    方才借着审判官审问的机会,李愚亮出了太子令牌,他谎称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同时要求审判官对这件事要守口如瓶,也要求审判官将刚才那出戏一直演下去。这个方法无疑是破釜沉舟的做法,但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脱身的机会。至于白饵和将离二人,若要助他们脱险,此事唯有从长计议。

    再次踏上那条刚刚与白饵和将离一起逃亡的路时,眼前虽是异常的冷清,但心中仍有几分悸动,那些画面似乎历历在目,好像挥之不去,也好像永远都不会抹去,就像南来大雁飞过长空,就像踏雪寻梅的足迹留在雪野,旁人看到的只是一瞬,而那飞过的大雁和那寻梅之人,却记了一辈子。

    当行至所有痕迹开始之地时,他不禁停了停脚步,抬头再次望向雕刻在上空顶端的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心中不再是畏惧,而是愤怒。

    枉他一番步步为营,到头来竟败在一张图纸上,而藏在背后精心设计这张图纸的人,其心可诛。如今看来,图纸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窥探消息,引他上钩,再将这个局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这绝非是一人之力所能办到的。那么这些人,又会是谁?

    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李愚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随后,孤高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阴暗且冗长的走道上。整个走道忽然一片死寂,唯有那些青面獠牙的石像,张着血盆大口,不舍昼夜般,静静地笑着......

第048章 女囚有毒

    卯时的钟鼓刚刚敲过,一群乌金鸟披着清晨第一缕阳光飞过聚龙城的上空。

    风起,几片泛黄的树叶被带离了树梢,在空中晃晃悠悠了片刻,最后落在朱红色的轩窗上。轩窗上静静立着一个金色的笼子,笼中圈着的雀鸟恨恨地振动着翅膀,不甘地看着乌金鸟消失在天际。挣扎无果,最后只能以扇飞几根羽毛告终。

    阳光乍现,一根金色的羽毛飘落在尘埃里。

    白饵静静地坐在铁牢里,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罅隙里飞舞的尘埃,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钟鼓声,眼里登时泛起了一丝光芒。她欣然起身,仰头环视这个小小的囹圄,企图捕获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在寻找一个希望。忽然,铁栏的另一端,有一个身影微微晃动。

    “你醒啦?”白饵朝那个身影瞥了一眼,眼里的轮廓略微清晰,索性走到铁栏边去问。

    关在白饵旁边的那个女囚从枯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爬起,一头凌乱的青丝盖住了她半张脸,由于光线不太强,脸上的轮廓让人看得有些模糊。

    女囚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朝白饵望了望,皲裂的嘴唇若有似无地动了几下:“本宫睡了......我睡了多久了?”

    旁边传来的声音很模糊,还好周围安静,她听清楚了几个字,白饵挪了挪位置,试图对上女囚望歪的脸,然后笑着道:“从我进来开始,到现在,你差不多已经睡了一天两夜。”

    白饵摇了摇头,看到女囚的样子,她表示很无奈,要不是前天她被关进来,意外惊醒了女囚,这个女囚估计就要一直睡下去。

    “这回怎么睡得这么少......”女囚沉了沉脸,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直线,走神了片刻后,再耷拉着脑袋朝白饵叮嘱:“别吵我,我继续睡......”声如蚊蝇。

    眼看着女囚又要倒下去,这回白饵留了个神,一把伸出手,穿过铁栏那狭长的空隙,及时地抓住了女囚的肩,急声道:“哎哎,你怎么又要睡呀,你醒醒,起来陪我聊聊天,我一个人特无聊。”

    从她被关进来那一刻起,这里的人都在睡,只有关在她旁边的这个女囚醒来过,这次,她可不能再错过机会。

    “我不睡我还能干嘛?你若是觉得无聊,那就像大家一样,睡呗,反正这里无昼无夜,放心睡吧!”女囚沉住气一次性说完,免得白饵再次打扰她。无奈的是,刚想安安心心地躺下去,白饵又抓住了她。

    “睡觉有什么意思啊?睡觉是死人干的事,我不是死人,我才不睡!”白饵用力地摇了摇头,手紧紧拉着女囚的肩,不打算放开,就像在深山里抓住了一只小兔子一样。

    谁料,女囚忽然睁开了双眼,提手一挥,将白饵的手重重甩开,神色凝重地骂道:“你这贱奴,好不识抬举,本宫好言叮嘱,你不听,本宫好言相劝,你也不听,简直无法无天!我告诉你,进了这里的人,本就是死人,死,是早晚的事!”

    被女囚突然的举动吓得不敢接口,白饵缩回手,埋着头不敢再视女囚一眼,没想到,几句无心之言,竟然惹怒了她......不过,她刚才说的话,貌似暴露了她之前的身份,想必进来之前,身份一定不凡。思及此处,白饵忽然抬头,肆无忌惮地问。

    “你认命吗?”迟疑了片刻,又道:“反正

    我不认!进了这里就一定会死?漠沧皇说会,审判官说会,看守牢房的士兵,也说会!但这就能代表,我们一定会死吗?别人信,我却不信!”

    见女囚扭过头不作声了,白饵起身又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囹圄二字构造如此特别,那么,它们有什么含义呢?囹圄二字,两个方框之中,一个令,一个吾。令,代表着命令,吾,即我,即大写的人。令是死的,断然不可违抗,人却是活的。”

    “铁牢困得住命令、困得住人,它困得住世间万物,却唯独困不住人心!这里虽然叫作亡奴囹圄,但却不能亡人心!”

    “我没心思陪你说文解字,但我还是要补充一句,我也不信命!”女囚仰着头朝白饵望了望,见白饵一副凛然的样子,很快又垂下眸,冷笑了一声:“这小小的囹圄,确实不能亡人心,可那又如何?你看得见明天初升的太阳吗?你听得见外面鸟雀的叫声吗?你拥得了金灿灿的阳光吗?你能吗?”

    人心再要强又如何?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如同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与其让这无边的黑暗将那颗要强的心一点点吞噬,倒不如闭了眼,一枕黄粱,与这世间再无瓜葛。想到这里,女囚不禁抬头,她发现,刚才还是侃侃而谈的白饵,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笑,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耳畔,女囚的笑声一阵阵响着,对此,白饵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女囚的附近,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能!”良久,信誓旦旦地声音划破周身的冷寂,白饵激动地指向女囚身上,“我们拥得了阳光!我们真的拥得了阳光!”声音就像瀑布从山顶飞泻而下,水浪击打着山下的石头,在空中开出一朵朵花来。

    被白饵说得满脸竟是疑惑之色,女囚不禁抬头往顶端的罅隙望去,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竟真的照在她的身上!许是太久没见到这么强的光亮,她下意识闭上眼并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脸,可阳光仍旧穿过她指间的罅隙,直直地照在她冰冷的脸上。

    这温度,真的太熟悉了,她慢慢睁开了眼,尝试着把手放下,任由无尽的暖阳在她脸上亲吻,在她指间跳跃,在她身上游走。那一刻,她忽然笑了。

    白饵得意地伸出双手,将十指置于阳光之下,慢悠悠地翻来覆去,整个动作就像烤火一般。她时不时抬头注视着旁边的女囚,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女囚的脸。

    两弯细细的柳叶眉,不描自黑,阳光下,那两颗剔透的瞳孔就像宝石般璀璨夺目,那抹淡淡的笑就像初春正要开放的玫瑰,凌乱的青丝遮住的半张脸,不施粉黛也让人看着觉得分外妖冶。

    白饵渐渐觉得,女囚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高贵。

    此刻的女囚已然陶醉在缕缕阳光之中,白饵收回视线,安静地烤着暖阳,嘴角也开始浮出一丝笑意,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才借着女囚动了怒,便想着让她一怒到底,这样,不但能消了她的睡意,还能借机开导开导她,当然,能有个人一起唠唠嗑,这才是她最初的目的。至于这阳光,无非是唬唬她。

    可她却不知,她眼前的女囚并不是她所认为的傻子,她的那点小伎俩,在女囚面前简直就是过家家。

    “你在得意什么?”女囚忽然视了眼白饵,话中带

    刺,脸上却仍是陶醉之色,显然仍旧沉浸在暖阳之中,“既然此刻有阳光照进来,那么每一天都会有,只不过,从进来到现在,我就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有没有阳光我自是不知道,而你不同,整个囹圄,就你不睡,这铁牢中有无阳光,你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不仅如此,你应该每天都在盯着这些阳光吧,这些阳光什么时辰会出现,哪个时辰会照在哪里,会照多久,不出所料,这些你应该已经了如指掌了。”女囚淡淡道。

    被女囚说得语塞,白饵一时间无话可接,她定了定双手,慢慢垂下头,只觉得阳光照在她脸上辣辣的,自己的心思竟被人猜得巨细无遗,这种滋味就像被人杀了回马枪,真叫人难受!

    不过,就算被人猜出了心思也无妨,从女囚脸上此刻享受的表情来看,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于是,干脆跳过这段剖心的话,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讲下去。

    “看吧,我们不是拥得了这金灿灿的阳光吗?拥得了阳光,就证明还有希望,困在囹圄中的我们,此刻看似什么也做不了,却能时时刻刻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心。能活一天便是一天,即便坐着,也要等那希望一步步来!”

    话及此处,白饵不禁顿了顿,两眼偷瞥,语调更加婉转:“你看,希望,这不就来了吗?”说着,便引着手,朝铁牢外探去。

    似乎被白饵说的有几分动容,女囚跟着白饵的指引,也朝铁牢外探去。

    只见两个风人手里各提着两个木桶,一个风人开了桶盖,一一向各个铁牢开始分发早食,同时也把昨天的残食收了回去,那人捂着鼻子,显然被那颗粒未动的残食恶心到了。

    另一个风人则直接往白饵的方向走来,开了牢门,搁下木桶,再从里面一一取出一碟碟食物,女囚登时看得眼花缭乱,玉米梅花粥,金丝蝴蝶酥......

    千丝万缕黄金芋球一对,水晶碧玉雪花糕一条......白饵心里默默念着,眼前仿佛有一桌饕餮盛宴,她揉了揉眼,猛地拉住了要走的风人,怔怔地问:“你确定没送错?”

    这等待遇,明明是审判官的标配,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送错,放心吃吧!”风人转头回道,语气虽平静却藏着几分不甘。

    白饵松了手,反复斟酌着风人的话,实在觉得莫名其妙,环顾了一圈,更加纳闷的是,为何只有她一人有这样的待遇?难道......难道是将离做了什么?

    看着风人就要出牢房了,憋在心里一直想问的话忽然蹦出口:“敢问,我对面的那个男囚如今关在哪个牢房?”白饵扒上铁栏,伸手往正对面的铁牢指了指。

    “我们只管你们几个的死活,其他的,一概不知!”风人扯了扯嘴,毫不知情地挥了挥手,随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白饵无奈地收回视线,瞥了瞥身下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眼前一片雾水。

    由于食物就放在铁牢内的门口,另一个铁牢的女囚伸手便能够到。正当白饵疑惑之际,女囚已经抓了一块金丝蝴蝶酥,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脸上浮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你就不怕有毒吗?”白饵反应得迟,根本来不及阻止。若是出了意外,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人命?旋即朝女囚大喊:“快吐出来!”

第049章 狂妃沉吟

    女囚淡定地咀嚼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向白饵:“你方才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怎么傻了?我早和你说过,风人要留我们到岁末,他们要我们的血开光。我们的命在他们眼里如此珍贵,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这么快毒死我们?”说罢,又伸手从碟子里掏了个千丝万缕黄金芋球。

    见女囚掏得有些吃力,白饵索性将所有碟子都移到离她最近的铁栏边,再倚着铁栏坐下,以同样的语调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方才不也准备躺着等死吗?这会儿怎么还贪上这一口了呢?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丧,何不丧到底?多吃几口能改变什么吗?”

    又想反激她?这次她才不会上白饵的当。罢了,她没那个心思陪白饵玩心思,毕竟斗了这么多年,也斗累了。索性随便应付一句:“做个饱死鬼!”说罢,将手里的千丝万缕黄金芋球一口塞进嘴里。

    除非经历过生死浩劫,不然,但凡能窥见生机,谁愿意轻易彻底沉沦呢?这女囚终究是口是心非,见女囚吃得津津有味,白饵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一块金丝蝴蝶酥,超满足地放在嘴边。

    饿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只可惜不知李愚关在哪里,也无法托人取一些吃食给他带去。

    白饵撇开思绪,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舌尖上的甜味,仿佛瞬间将她带到了一个草木葳蕤的春天,她静静沐浴在暖阳里,徜徉在花海里,耳畔满是悦耳的风铃声,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她整个身子都变得格外轻盈,置身于这斑斓的世界里,连风都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白饵靠在铁栏上,微微扭头,漫不经心地问:“我叫白饵,你呢?”

    “江沉吟。”

    “江沉吟。”白饵悠悠地念着,仿佛在记忆。这样一个名字和她口中的“本宫”又会有怎样的联系呢?白饵兴致斐然地继续问道:“我刚才听见你老说‘本宫’这个称谓,你进来前是什么身份呀?换句话说,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呢?”

    江沉吟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手里残留的碎屑,道:“我要继续睡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叫我。”然后,掩了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你还要睡?”白饵旋即搁下手里的吃食,扭过头赫然问:“你难道还要继续沉沦下去?你不想等待希望了吗?”白饵以为,江沉吟吃了食物就代表她已经听了劝、已经愿意等待希望。

    “对,我就是自甘沉沦,反正我江沉吟已经无牵无挂了,我还怕什么沉沦不沉沦?”江沉吟冷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道:“我很欣赏你方才说的关于囹圄的见解,只是,我心已亡,你口中的‘希望’二字,跟我毫无关系。你要等希望来,那你慢慢等,反正,我是不需要了。”

    一个口口声声说不认命的人,如今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白饵满是不解,她觉得眼前的江沉吟有一丝恐怖,但不知怎地,她的心中竟生出些许怜悯。

    “你真可怜!”

    白饵冷冷道,语气里带着**裸地讽刺。

    “呵呵,我可怜?

    江沉吟不禁掩唇哂笑,朝白饵淡淡道:“比起你,比起亡奴囹圄的人,比起整个死气沉沉的黎桑,我江沉吟一点也不可怜!此时此刻的江沉吟,不但不可怜,她还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耳畔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看着江沉吟的鬼魅般的瞳孔,此刻的白饵,心中充斥的不是人的恐惧,反倒是无比的愤怒,她恨不得抬手抽那个疯子一巴掌,好让那疯子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亡国之音,震耳发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竟口口声声说你是整个黎桑......”怒发冲冠的白饵,忿忿起身,倾着身子朝江沉吟狠狠鄙夷,“你根本就不配提黎桑二字!”

    见白饵这般唐突的模样,江沉吟忽然收起了笑意,僵着脸,匍匐着身子,慢慢凑近:“你以为我想提吗?我告诉你!这数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夜,每一秒,我就巴不得它亡,我就巴不得它死”

    “它亡了我才开心!它死了我才自在!”江沉吟歇斯底里嘶吼着,两个圆圆的瞳孔几近睁裂。

    白饵登时掀了茶壶盖,面不改色地咬着牙朝江沉吟狠狠泼去,即便是隔着一层铁栏,她也要泼它个不休不止。

    “你疯了!”江沉吟恼羞成怒,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迎面飞溅的热水逼得她一躲再躲。吓得几番尖叫,白饵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最后忍无可忍,扯着嗓子撒气道:“白饵!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泼我?凭什么”

    泼到茶壶滴水不漏后,白饵愤懑地摔了茶壶,眼神一厉,睥着江沉吟道冷冷质问:“凭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问凭什么?黎桑生你养你,它与你无冤无仇,你又凭什么不知羞耻地辱骂它!”语调一升再升,震耳发聩。

    “呵,无冤无仇,你错了!它与我有着血海深仇才对!”见状,江沉吟一边道,一边卷起湿漉漉的衣袖,拧了拧上面的水渍。然后衣袖一挥,僵着脸,走近白饵。

    她发现,此时的白饵,真叫个大义凛然,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她,看到这副模样也要忌惮几分,若是让旁人看了,那还不得跪地乞人?端了端身子,索性慢慢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进来前是什么身份,以及我为何会被关进来吗?事到如今,我就慢慢地和你讲......”

    “我本是当朝皇帝钦点的贵妃,得黎桑皇垂爱,被赐一‘良’字,众人见我皆要唤一声,良妃。一个月前,我因在侍寝时刺杀黎桑皇未遂,而被一朝打入死牢,黎桑皇本就对我百般宠爱,又念我年少无知,原本只是下旨将我打入冷宫,奈何后宫那些蠢货却个个巴不得我不得好死,纷纷凭空捏造出大量证据,叫我罄竹难书!加之朝中那些老匹夫纷纷上奏说什么红颜祸水、妖妃误国,宫中流言四起,黎桑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好将我打入死牢,等来年秋落,再将我开刀问斩!”

    “我皇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何要行刺与他?”白饵不解地问。

    江沉吟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

    他对我痴情一生,他也弥补不了对我的亏欠!”

    “我本可以和我的族人在世世代代以守护山石为责的凤栖山,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可一切美好的光景都在八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无声灭亡。”

    “八年前,由于当朝皇后和太后一心念佛,加之整个秦淮甚至整个黎桑佛文化一时间蔚然成风,黎桑皇忽然下旨,要在聚龙城中建一座规模宏大的浮屠宫,由于修建浮屠宫所需大量晶石和一些特殊的矿元素,负责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黎桑非靖开始到黎桑各个地方大肆收集这些材料,最后他听闻凤栖山世世代代生产这些材料,所以命人去大肆收购与开采,但那些山石是我们江氏祖先的心血,更是整个黎桑稀有的物质,若被大肆开采,那么后世的子子孙孙将再无这类资源可用!”

    说着,江沉吟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可一心想要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哪管得了这些呀!收购不成,他就直接命人强行开采,我江氏一族数百人冒着生命危险死死守住凤栖山,誓死不让官兵破坏凤栖山的一厘一毫。工期催得紧,黎桑太子发了怒,便起了杀机,下令将所有阻止开采的人全部杀死。”

    “就这样,年仅十岁的我亲眼看着我的阿爹、阿娘、兄弟姊妹以及全族老少一一惨死,后来幸存的几个族人带着我逃了出去。从那时起,我族与整个黎桑皇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这十年,我们无数次想要为族人报仇,可与我同行的人却一次次以死亡告终。呵,苍天无眼,最后,复仇一族只剩了我一人。我在江湖上隐忍蛰伏了足足十年,为的就是一朝入宫接近黎桑皇,将他一刀致命,最后再弄得天下大乱,以报我江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铁栏上时不时滴落几滴水珠,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白饵沉着脸,听得几近出神,眼前仿佛旧景重现,一片片的鲜红,一声声嘶喊,一次次挣扎,席卷而来。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我说过,我也不认命,怀一颗充斥着仇恨和誓与厄运抗争到底的心,我一步步踏上了登天梯,一朝作了人上人。只可惜,我还是没能亲手杀了黎桑皇。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漠沧风人一朝侵了黎桑,还占据了整个秦淮,整个黎桑皇室死得更是惨不忍睹!”江沉吟苦笑了一声,语调无比悲凉。

    忧伤之际,江沉吟旋即转身,脸上神色突变,深不可测的瞳孔直直地对上白饵那双逃避的眼睛,低声问道:“如今天下大乱,我大仇得报,你说,我是不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良久,白饵不语,引得江沉吟一阵狂笑,登时,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敢再造次,唯有那枯草上冷冰冰的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那一刻的白饵,只觉得现在的江沉吟就像一个疯子,一个让人同情的疯子。

    “沉吟,仇恨难道逼得你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你的族人是黎桑太子杀的,黎桑皇是无辜的,整个黎桑的仇人都是无辜的!你为了一己之私,要毁了整个天下么?”白饵忽然道。

第050章 盛宴前奏

    “我说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刽子手是黎桑太子不假,给他递刀的却是黎桑皇!是整个黎桑皇室!是千千万万的仇人!与这桩惨案有关的人,都得死!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好过,他们又凭什么安乐!”

    江沉吟面目狰狞地嘶吼着,仿佛要将压在心底里十年之久的怨恨一朝释放。

    “这十年来,看着秦淮一点点繁盛起来,百姓们的日子也越加好过,他们心里自然敬仰黎桑皇,而我呢?我心里的仇恨却因此越来越深!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想告诉世人,这片海晏河清的背后,是惨无人道的一桩桩血案!只有黎桑皇死了,世人才能真正看见他的真面目,才能看清黎桑皇室的正面目!”

    “黎桑是万千仇人的家园,你若是毁了这片安宁,那些大大小小的家庭会怎样?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成为你复仇的陪葬品?你若真杀了黎桑皇,闹得天下大乱,那你和十年前的黎桑太子又有何区别?”白饵反问道。

    趁江沉吟迟疑之际,白饵继而言之:“如今我说这些,只想让你明白,仇要报,冤要伸,但莫要让仇恨噬了你做人的理智!”

    “罢了,罢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看戏的人永远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又有几人知道戏子的心酸呢?”江沉吟阖了阖疲惫的双眼,叹息道。回过头再望白饵,眼里不再有仇恨,“白饵,等你有一天陷身其中,你就会明白,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长叹一声后,抛开三千烦恼丝,江沉吟释然:“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用与我在这盖棺定论,孰是孰非,且让后人去说吧!反正这一世,我大仇已报,这尘世的恩恩怨怨,与我再无交集。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权当遂了你的意,陪你扯扯闲天吧!”

    白饵不再做声了。并非她词穷不愿再接口,只是见江沉吟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心里莫名有些伤感。

    江沉吟才十八岁,这般好的年华配上一副姣好的容颜,又该是一段悱恻缠绵的故事。她报了十年的仇,迷失了自己,迷失了理智,最后就此放弃生的希望,这样一个女子,天可怜见!

    她口口声声说大仇已报,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她恨之骨髓的黎桑太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她所恨之人,此刻正不顾生命危险,拯救黎桑,拯救千千万万的家园!若是此刻就告诉她这个真相,是否就能让她重燃余生的希望?可是,孰轻孰重,她能否分清?

    “沉吟,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白饵极其平静道,然后神色庄重地看着江沉吟,“家仇,国恨,你选哪一个?”

    闻言,江沉吟不禁仰起头,尝试环顾寰宇,几番盘桓,似乎无果,骤然嗤笑了一声:“呵,我还有的选吗?你告诉呀!这国是什么国?这世道,又是什么世道?”冷寂的声音悲天悯人。

    “沉吟,出去看看吧,到外面去,如果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到外面看看。在这永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太久,你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白饵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沉吟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她开始倚着铁栏慢慢躺下,渐渐阖上双眼,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半张,倾世容颜。

    仰头再望那个罅隙,晨光熹微,渐渐偷换了方

    向,但始终有一缕阳光,直直地落在那道被水淋湿的铁栏上,铁栏上残留的水珠渐渐蒸发,缓缓殆尽。

    白饵低下头也开始倚着铁栏坐下来,沉重的头,无忧无虑地靠到铁栏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放松。

    白饵环顾着四周,忽然说:“你说,关进这里的人都不愿再醒来,只有我不愿睡,但实际上,你和我一样,不是吗?你也没有一直睡下去,你还是醒来了,因为,你的心里,有一个东西,它一直都在呼唤着你不能睡,不能睡。”

    “其实你还是一个愿意去相信希望的人,你的心根本就没有亡,你只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你知道,当你深拥暖阳的那一刻,你脸上浮出的笑容有多美吗?我想,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脸,因为,那张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由衷的。”

    “你还说,你吃我的食物,是因为你想做个饱死鬼,其实,你还是在骗自己。因为,一个真正亡心的人,她对世间的一切不会有任何留恋。从你忍不住抓住一块食物起,你的心就注定没有亡。”

    说着说着,白饵嘴角不禁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她侧着脸,瞥了眼身后的江沉吟,她发现,江沉吟好像睡着了。

    回过头,白饵也阖上了眼,款款心道:二人只隔着一道铁栏,那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应该会有共通之处吧!索性就睡下去吧,她确实该认真地睡一觉了,但愿她能真正醒来......

    朱雀街,聚龙城。

    已经到了深冬时节,数日放晴,秦淮一带寒冰料峭,积雪犹深,但朱雀街至聚龙城一带却早已冰消水溶,偶尔看到飞檐上或树梢上点缀着一朵一朵的雪白。

    各市各坊的店铺这几日开张要比往日来得早,天还没破晓,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开始忙前忙后,似乎在迎接什么贵客。此时,距破晓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些店铺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一家酒肆二楼的雕花琉璃窗被人轻轻推开,窗前的女娇娥,玉手执着扑蛾小扇,细细地遮着半张脸,远处的风光一望无际,悉数繁华尽收她清波般的媚眼。

    长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地口音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几个身披貂裘的异国人牵着一行骆驼慢悠悠地行进着,紧跟在后面的是几匹肥硕的黑狼,黑狼上载着几个袒露着臂膀的壮年男子,他们一手操刀,一手扬鞭,臂部和脸部的肌肉显得极其有力。

    街道上的行人一边小心避让,一边纷纷仰头视着,在他们眼里,其实这样的场景在以前并不罕见,但此时出现,却是另一番稀奇的景致。

    长长的行进队伍一直溯源到朱雀街的入口。

    雕龙画凤的城门下,几个守城士兵挨个从入城的贵主手中接过一本本红贴,视了一眼后,便高声唱喏,哪国哪地、官职身份说得清清楚楚。旁边的署吏们竖着耳朵,凝神听着,然后各有分工地殷勤记录着。

    “漠沧风国,北境衡弗千砗门,一等侯爵,拓跋铌茨。”

    “漠沧风国南支部,倭草铁硕将军,赫尔子丹。”

    “北邺邱桑国,邱桑君,邱桑资德,邱桑皇后,北嗣后人,北嗣娜姬。”

    女娇娥怏怏地收回视线,手里的扑蛾

    小扇,已然堵住了尖尖鼻梁,含春粉面登时黯然失色,显然,被街上那些异国的糙汉子弄得她心中一片翻江倒海,简直让她倒胃口。

    “美人儿,快来斟酒!”几个男子齐声呼唤,语气半是酣畅半是忧愁。

    女娇娥应声而去,耳畔传来的唱喏声和楼中宾客的喧哗声顿时连成了一首复杂的曲子,听了让人心乱如麻。

    “子尤兄,你又来迟了,罚酒,理当罚酒。”绿袍男子兴致勃勃地嘟囔着,旋即将斟满的酒杯移向眼前的那个迟来客。

    同席的人随声附和,惹得饶子尤满脸酡红,酒未饮,人似醉。

    面对同门的声声催紧,一声长气从口中缓缓流出:“各位同门,有所不知,今日朱雀街一带人马拥挤,每隔一会便有唱喏,整个朱雀大门因此被堵得水泄不通,我也是排了好一阵子队伍才挤进城门。”

    “看来,这就怪不得子尤兄了,要怪呀,只能怪那风人!”绿袍男子宽慰道。

    旁边的蓝袍男子急忙提指堵了绿袍男子的嘴,压着嗓子道:“不要命啦?小心隔墙有耳!”

    “怕甚?淮南兄怕,我舒璜可不怕!”绿袍男子舒璜移开了淮南的手,义正言辞道,声音竟抬高了许多。

    淮南登时沉下了脸,显然被这平白无故的鄙夷弄得极度不爽。饶子尤见场面一度尴尬,急忙发话:“不知诸位可知,近日城中为何频频有异国人进入?”

    “子尤兄有所不知,早在数日前,狼人就发了红贴,邀请那些各国各地的狐朋狗友来秦淮,说是为那狼崽子庆生。那些畜生多数为漠沧当地的贵族,有些还是与漠沧交好的小国,他们从遥远的异国出发,日夜兼程,就为了能赶上这个盛宴。”

    “要知道,此次盛宴是在聚龙城的浮屠宫举行,我黎桑的浮屠宫早在很多年前就举世闻名,只要机关一动,夜间便有盛世奇景出现。这些畜生收了红贴,自然不辞辛劳地赶来赴宴,谁不想一睹奇观呢?”舒璜抑扬顿挫地说道。

    “既是赴宴,那为何入城还要高声唱喏呢?”子尤皱着眉追问道。

    “那狼人得了我黎桑的天下,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这些唱喏给足了那些贵主的面子,那些贵主便会更加臣服那狼人。同时,那些唱喏不正是唱给我们听的么?那狼人心思歹毒,想方设法,不就为了灭了我仇人的颜面、杀了我仇人的威风么?”舒璜横眉怒目,顿时拍案,桌上的碗筷轻轻一震,一根筷子,悄然滑落至地。

    另一个黑袍男子静坐一旁,良久抬眸,深邃的眼眶里闪过一丝亮光,兀自道:“我看着这唱喏,没那么简单。”

    众人屏气凝神听,他扣杯良久。

    杯盏终是落下:“这场太子盛宴,呵,有意思......”说罢,便提起地上斜卧的斗笠,起身朝楼下走去。

    众人困惑的眼神追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正了正已经戴好的斗笠,刀削的侧脸一闪而逝。

    “卜卦秦,这次你又算出了什么”

    遗憾的声音还在上空盘旋,窗外又传来阵阵高亢之音,清风一吹,声音传遍了七街八坊。

    “漠沧风国,襄灵王,奇佳左拓。”

    ......

第051章 箭在弦上

    酒肆二楼的屋顶上,阖着眼的将离静静地斜躺着,眼睛忽然睁开,似乎听得甚是无趣,于是,起身,又朝另一个屋顶飞去。

    不一会儿,将离便飞到了囚奴囹圄附近。数日不见,眼前竟有一座高高的府邸已然拔地而起。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斗拱交错,金瓦盖顶,其气势毫不亚于聚龙城的红墙绿瓦。

    府邸正门并排有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龙,一条在上面,一条在下面,它们盘绕升腾,腾云驾雾,向中间游去,中间是一颗宝珠,周围绕着一些火焰。这,两条巨龙在争夺宝珠!

    将离疑惑的眸子继续往上移,这座辉煌的府邸其后飞升出三层高的阁楼,从低端仰视着看,阁楼仿佛已经耸入云端。此时,阁楼上好像还有一些囚奴正在装潢,他们的神色十分紧张,手上的动作好像比平时还要麻利。

    忽然,在第二层阁楼中,他好像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将离眉头一挑,登时绕到府邸后方,片刻后,飞上了阁楼最高层。

    “王福,顶楼有人找!”

    一个声音兀自飞入了王福的耳中,王福顾不上疑惑,只是借着片刻的时间擦了擦额头上不停蹦出的大汗。

    这几天夺命般地赶工,将每个囚奴的心弦都拉得紧紧的,向来喜欢找机会偷懒的王福,这回,纵他有一千颗七窍玲珑心,也无法伺机作怪偷懒。这不,一个平时懒惯了的人,突然要让他勤勉起来,其受得苦明显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此时的王福,整个人就像三伏天回潮的内室,湿热难耐。

    耽搁了片刻,渐生心虚,方才寻他的叫唤声仿佛还在他耳边盘桓着,挥之不去。这一遍遍的,不得不让他心生胆颤,此刻,想置若罔闻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毕竟昨天因为动作慢差点被风人打得半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次擦干滑至两鬓浑浊的大汗,王福恹恹地拖着臃肿的身子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顶楼。

    两眼微眯扫了又扫,顶楼入口处,雕花的地板一直延展到阁外的长廊,一排精致的白玉栏杆从东往西凌风而立。除了飞檐下被风吹着的几盏灯笼在呼呼作响,四周一片寂静。顶楼上一个人都没有,哪有人叫他?一切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准是哪个犊子又在戏弄他!王福忿忿地收回视线,准备倚着柱子下楼。

    “王福,别来无恙呀!”

    许是楼中太寂静,这声音竟有些空灵,王福吓得脸色泛白,踉跄地转过身子,两只空洞的眼眸循着声音飘去。

    将离从长廊外径直走进来,朝王福意味深长一笑。

    “将将......将离!你怎么会在这?”王福有些惊恐,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不是应该在风尘府吗?”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你的恩情,我还记着呢,如今我在风尘府混得还算不错,我便准备了些薄礼来探探你。”话至末梢,语调异常婉转,有趣的眼神从王福脸上一掠而过,将离扭过头,朝栏杆信步走去,接着道:“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都还好吧!”

    听到这话,眉梢暗耸,王福悦然地舒出一口长气,嘴角流出几分喜色,耳畔似有喜鹊飞来。

    “什么恩不恩情,都是患难的兄弟,应该的应该的!”王福好奇地走了过去,眼睛转得圆圆的,像是在探索什么。“你问我好不好,那就是在戳我的痛处了,天天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能好到哪里去?哎,不像你那风尘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将离暗自轻笑,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王福是打算玩苦肉计呀,只是呀,王福攀附的心太急,以至于听岔了几个字,他问的明明是“你们”。

    “呵呵,”将离索性淡淡地笑了一声,试图掩盖些什么,然后弓着身子,摊开手掌,撑在栏杆上,远眺着远处的秀丽风光,再提醒着问:“对了,我方才在下面兜兜转转了半天,一直没看见白饵,你们不是一个牢房的吗?你知道,她在哪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王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将离轻轻回头颇是不解地瞥了眼他。

    被将离怪异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王福低着眉埋下了头。他原本以为可以趁机攀上将离,却没想到他竟再次提起了白饵。想到将离待会要追究的样子,他便不寒而栗起来。

    “她,她逃

    了!”王福忽然抬眸,扑朔迷离的眼神恍惚不定,恐将离迟疑,继而言之凿凿:“对!她的确是逃出去了,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将离佯装诧异笑着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王福抑扬顿挫地讲完之后,猛地回头盯着王福,和颜悦色的笑容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

    一步一步慢慢向王福走近,两道剑眉即将交织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哦?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她为何要逃,今天你若是讲不清,我可不会念什么患难情义,我的手段,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见将离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王福本能地退了半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不是的。你救回她后,她,她回到囹圄,她说,她不放心你,所以她就想着去夜闯风尘府,去救你!可是,可是风尘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啊!白饵对我有恩,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于是我劝了又劝,几乎要豁出性命去阻拦,可她那固执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要闯,我,我拦不住啊,我拦不住啊......”

    “谁料,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几天来,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我后悔呀,我真的是后悔,都怪我那夜没能拦住她......”说着说着,王福竟涕泗横流,脸上满是真真切切的悲伤之色。

    听了王福的解释,将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白饵早就被关进亡奴囹圄了,你还敢狡辩,你以为就你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我?你知道吗?方才你解释的话中,我只有一点是满意的!”

    “......”王福吓得不敢接口,他知道他今日无论如何做戏将离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索性抬起头直视着他,任由他奚落、训责。事已至此,他并不奢望其他,只求将离可以饶他一命。

    寒风呼啸,阁楼一片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将离盯了王福片刻,随后冷冷一笑,眼如利箭,可以杀人:“亏你还知道白饵对你有恩,她从未害过你,可你呢?你却一次次为难与她,勾结主管,揭她身份,招致利箭,高处坠马,直至将她逼入亡奴囹圄!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因为你这个小人!你明知她只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为何还要这般逼她?为何!”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王福的痛处。他的神情蓦然地慌乱起来,跪着爬到了将离脚边连连磕头,口中哀声恳求道:“大哥,一切都是那主管的错,是主管处处针对白饵,是主管把她逼入亡奴囹圄的!我只不过是觉的白饵抢了我的风头,害我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心里有些不满,才想着让她也出出丑,但是,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要害她呀!”

    小人果真是小人,死到临头还想着翻手为云、覆手雨。

    将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只手提起尘埃中的王福,双身一转,王福被死死地扣在长廊外的栏杆上,半个身子皆悬在空中。惊慌之际,王福挣扎了两下便再也不敢动弹,全身的血液顷刻间又沸腾到冰封。数丈高楼上,一滴冷汗摇摇欲坠。

    “大大...大哥,留我一命,留我一命!”王福气息甚微,恐慌的声音飘在空中,有些模糊。

    看着王福挣扎的神情,将离相当满意,他随意瞥了眼飞檐上的雕龙画凤,兴致勃勃道:“神秘的府邸,竣工当日,血花四溅,你说,会不会因此暴露出什么有趣的秘密呢!”将离可没有时间陪王福那小人在这废话,说完,稍稍轻了轻手。

    “且慢!我知道秘密!我知道!”冷汗登时坠了下去,两眼几乎要闭上,王福再次惊呼。

    将离眉头轻挑,许是风太大,王福说了些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座府邸的秘密!”抓住将离最后的迟疑,王福再次惊呼:“你们不是都想知道,这座楼的秘密吗?我可以告诉你!有一日,我亲耳听到从皇宫来的人和主管之间的对话。”

    都说人在死的最后一刻,说的话都是真的。将离格外好奇,这句话是不是真的,索性将手指渐渐松开,还王福自由。

    飞檐上的灯笼被风肆意撕扯着,王福猛地说出下文:“......”

    风止了,这回将离听得很清楚。沉吟了片刻后,他紧了紧手指漠然道:“想活命吗?”

    王福差点窒息,他不敢点头,只怕一动,整个身子都要飞出去。“想......”

    “我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我?”王福不解其意,止住气息茫然地抬头看向将离。

    近身,附耳相告。

    “此事,办得成可活,办不成那你就完蛋了。”将离半眯着眼睛,笑得生动而残忍。弯着腰对上王福的眼神,手指一会紧一会松,语调悠悠:“若你敢将此事告诉别人,再借机反戈相向,下一次见我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的,我无时无刻都在这附近出没,你若敢动歪心思......”

    “不敢,绝对不敢!”王福斩钉截铁道,两眼灿了灿,最后,把将离交代他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被将离戏耍,“啊......”王福骤然大声喊着,身子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忍耐不住,将离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五指一紧,将王福从栏杆上拽回长廊。笑声中,王福缓缓闭上眼睛,将滑出眼眶的泪水默默吞进肚子里,随后,彻底瘫倒在地。

    北风吹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惨白的圆月,鹅毛一般密集,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积雪上空的天幕漆黑如墨,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那些黑色的巨大翅膀盘旋在天际之上,从半空俯视,浮屠宫犹如皑皑冰川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闪闪发光。

    一只枯叶蝶,挨不过风雪的欺压,晃晃悠悠地飞往那片火树银花,最后匍匐在一扇琉璃窗上,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旖旎的风光,被数颗晶莹的宝石镶嵌着的金边将四方的琉璃照得熠熠生光,其上,几朵金色的牡丹于黑暗里如火盛放。枯叶蝶悄无声息地伏在那耀眼的花上,与整个琉璃窗悄然间融为一体,这俨然是一幅巧夺天工的图画。

    渐渐,一扇扇琉璃窗越来越亮,生机盎然的花丛中人影浮动。被夺目的光亮吸引,枯叶蝶静静窥视着窗内的一举一动。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戌时已至,上玉盏!”

    十三盏落地的宫灯被一一点亮,等待已久的报时内官一声令下,浮屠宫正殿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一道道金光犹如汹涌的洪水顷刻间乍泄,将门外无尽的黑暗一一吞噬。

    两列身着清一色锦袍的宫女手捧承盘,两两并排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张张神色凝重的面容被正殿的金光照得格外肃穆。朱唇未启,更显神韵,灵动的身姿宛如壁画中的仙子翩翩而来。

    进入宫门后,两队宫女分别从两侧分散开来,一个接着一个将承盘上的玉盏陈列在长长的宴席上。宴席从东至西莫约十八尺,鎏金雕花在朱红色的古檀木上极尽鲜妍。其上,琼浆玉液数不胜数,玉盘珍馐堆砌如山,滚滚蒸汽袅娜不绝。

    设于正殿中央的朱红色宴席本就占地辽阔,可将之置于这浩瀚如苍穹的浮屠大殿,那显然只是一颗渺小的星辰,而这颗星辰周围是延绵不绝般铺开的十里锦绣,锦绣之上东西南北四方各自陈列着方形小宴,明显是为那些身份稍低的贵族而准备的。

    玉盏落,宫女们挨个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宫女眼珠子转了转,偷偷往身后瞄了一眼。东南隅,一尊披着金光的弥勒大佛高坐在香台上,手悬佛珠,眸光深邃,笑容可掬。只是一眼,那宫女便吓得心惊胆战,神情恍惚,仿佛中邪般,她蓦然回过头,两只凤眼紧紧闭着,不敢再看周身一眼。

    “一切可准备妥当?”弥勒大佛后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那老者手持念珠,白眉长须随风轻扬,说得一口流利的黎桑话。

    在他身前立着一个消瘦的小沙弥,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回道:“回禀大师,一切准备就绪,静听吩咐。”

    老者拨了拨手里的念珠,目光愈加深邃,仿佛暗夜一样无边,连声音也如梵语一般:“贵客降临,万佛相迎,阿弥陀佛......”

    空灵的声音悠远绵长犹如晨钟暮鼓,久久在大殿上空盘旋着,似乎惊动了铺满在上空的十里红绸,那红绸登时起起伏伏,像天际翻涌而来的密集红云,沾着光芒。

    琉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空荡荡的大殿内,有风钻进窗子的缝隙,在殿内呜咽着。明明是风吹的声音,却好似卷着千军万马的铁骑声,无形之中响成一片。

    铜铃咽,百花开,饕餮来。

第052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一)

    玉龙肆虐,难阻玉羊。风雪凄迷的秦淮,此时已经华灯初上。从朱雀街到聚龙城之间,是此时秦淮最拥挤的路段。沿途清波坊、淮源、西楼、东御都是灯火极盛之地。

    东御即距囚奴囹圄莫约一百米之地,那里,巍峨高楼银灯环绕,高高矗立在一片火树银花之中,其上红绸缥缈,比远处聚龙城中的浮屠宫还要醒目,更让人们的好奇心无可遏制。若是登上此楼的顶端,能看到花团锦簇的道路犹如一条绚丽的彩带,从朱雀街一直延伸至浮屠宫的尽头。

    这一路上,皆有风人披甲持矛严密看守着,一来为了疏通道路方便各路王孙贵胄高效入城,二来为了防止仇人聚众闹事。但即使如此,整个交通状况和治安依旧不容乐观。

    尤其是当聚龙城城头传来“大开城门,迎四方宾客”的捷报时,朱雀街的躁动与骚乱越发猖狂,任凭风人如何扼制,皆是无济于事,有些被惹恼的风人索性持刀伤人,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华丽的官道上鼓乐喧天之声不绝于耳,珠光宝气璀璨夺目,脂粉神香之味弥漫四周。这一幕幕、一阵阵无不在刺激那些藏在暗处咬牙切齿的爱国者们,他们的目光犹如巨大的火烛在风人看不到的地方越烧越亮,恨不得将目所能及悉数吞噬。

    而有些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难民受着气氛的影响已然昏厥,他们早已分不清昼夜,如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这些人格外兴奋,如同着了魔似的朝着前行的香车宝马盲目追随,香车内时不时有人从锦帘里掷出几颗金丸,引得那些难民趋之若鹜、前扑后拥,一片惊呼声中,香车里的人儿早已掩唇哂笑。

    将离踏破十里红灯,沿着官道一路飞驰而上,虽然他的轻功了得,但终究难如那比翼鸟,能够插翅飞越聚龙城。

    聚龙城的城墙莫约十米多高,有四座城门:南门离境门,北门坎阳门,东门震雷门,西门兑月门。宫城呈长方形,大小宫殿星罗棋布莫约七十对座,城墙外是五十多米宽的护城河。城墙的四角上,各有一座玲珑奇巧的角楼。角楼之中亦有暗角藏匿着双双厉眼,暗角终归是暗角,其中的数量亦难以蠡测。

    所以,当他行至聚龙城城门口时,不得不回到地面,再做周旋。

    与此同时,从浮光破寺的密道开始出发的黎桑非靖和黎桑凤钰等人已经沿着密道正朝浮屠宫进发。

    由于当初修建浮屠宫需要从聚龙城外快速运输大量的原料进入皇宫,所以当初提议修建浮屠宫的人才修了这样一条密道,这条密道始于浮光破寺,终于浮屠宫,其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出口,数年来,秦淮河的河水和浮屠宫后的屠苏池水共融共通,部分补给聚龙城外的护城河,这也是每逢大旱宫中的池水几近枯竭而屠苏池的池水却只增不减的原因,也因其玄妙之处,众人对浮屠宫更加敬仰虔诚。

    刚进入密道时,其空间十分狭窄,并排而行,莫约能容下一到两个人。整个密道黑压压的一片,由于空气流通性差,加之温度一低再低,随行的数十个人时不时打着冷颤,手里的火把亦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烈焰熊熊,一眨眼却浓缩成星星点点,几近失了光明。

    整个密道也变得忽明忽暗,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出任何差池,毕竟,这个时辰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也正是这个原因,将离才被另作安排。

    行了莫约一刻钟,众人的视野渐渐开阔,一方水渠凿地而生,由于光线不太强,完全找不到源头的具体位置,几个走在前面负责探路的人近身一看,可以看见水渠中的水正缓缓流动,过分漆黑之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觉得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迟疑之际

    ,那团团漆黑忽地从水面上飞了起来,竟是数只黑色蝙蝠!似乎蛰伏已久的黑蝙蝠扑扇着曲线分明的翅膀,发出的阵阵嘶厉鸣叫让众人变得更加警觉,置于后方的黎桑非靖见状,旋即提醒众人高擎火把,驱赶蝙蝠。

    一声令下,众人处变不惊,眼神变得十分锐利,那些黑蝙蝠在黑压压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便遁于无形。

    几个人渐渐舒了口长气,借着光亮,他们寻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扁舟,随后,众人以两人为一组,挨个上了极其狭小的扁舟。显然,密道虽然仍旧狭窄,但与之前想比,情况要好很多。如此,借着水流的力量,伴着沉重的气息声,众人乘舟而上。

    流水渡舟泛起圈圈点点的涟漪,凄清的流水声应着这极度压抑的景,显得极其枯燥。与此处相比,密道之外、高楼之上,不知要热闹几万倍。

    雄浑的钟鼓声犹如数十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于浮屠宫的九级祥瑞台上一跃而出,直上九天。回音未绝,钟鼓声接踵而至,其绕梁之势犹似狂舞的蛟龙口含十里焰火,只待人间热情最盛,再喷薄而出,赢一个万众喝彩。

    踏着狂傲的音阶,漠沧皇族纷纷登上九级祥瑞台观赏这旷世美景。而其他使臣皆垂头拱手退在九级祥瑞台下,目所能及唯有满地浮动的靴子。

    “你可知道,漠沧君主命其他使臣避开,独皇室上此九层祥瑞台是要作甚?”某青袍使臣紧缩着身子轻轻碰了碰旁边的紫袍使臣,压着声音嘀咕道。

    两眼轻瞥,发现漠沧君主已经脱离了视线,紫袍使臣这才隐隐回道:“听闻漠沧君主早早备下了一份终极大礼,要在今夜赐予漠沧太子。”唇齿微动,声如蚊蚁。

    “搞什么哦,那么神秘,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此地,还不准咱们上台,啥情况嘛!”青袍使臣闷闷不乐地撇了撇毫无气色的双唇,两道八字胡子随着脸上的肉纹一同耷拉下来。

    好奇心使然,他循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层层台阶望去,其上,星光闪闪的夜空将九级台阶照得雪白雪白,就跟刚粉刷过似的。尽头,那浮动的人影无声无息更为九级祥瑞台上的风景增添了重重神秘。望眼欲穿,他更加不甘。

    “漠沧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他身上流着整个皇室最尊贵的血,今夜是太子寿宴,漠沧君主自然格外重视。你再看看,咱们是什么身份,能来赴宴,已是荣幸至极,登台就算了吧!你莫急,待会就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了。”

    紫袍使臣劝慰道,脸上颇是平静,语气更显淡然。

    “我猜,你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国宴吧,我告诉你,你且注意些,不该看的别乱看,你信我,这场宴会没那么简单,咱们得懂得明哲保身!”

    那青袍使臣分明就是死脑筋,压根不听劝。紫袍使臣这么一说完,他心中颇是不平,两个眼珠子一转,见状况合乎时宜,旋即将早已悬在半空的双手悄悄放了下来,同时摆了摆僵硬的脖子,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你说的漠沧太子那么神秘,那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我方才怎么没见到?”

    听他这么一说,紫袍使臣似乎也有几分迟疑,方才,好像确实没见到太子。声色不动,许是太过幽静,使臣心跳竟加速了,思虑之际,一股极其神秘的气息犹如夜风扑面而来,侧耳听,不妙......

    “来了!”

    青袍使臣被莫名地踹了一脚后,他才如梦初醒,霎时,本能地还原了之前所有标准的动作,身子一低再低,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皆被畏惧横扫。

    侧耳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所能及是一双绣有金色龙纹的靴子,层层叠叠的华丽锦袍悉数被一席及地的墨黑色披风掩

    饰着,那披风上潜藏的巨龙本被出奇的针法勾勒于无形,此刻却随着披风的摆动而陡添神韵,那犹如明珠般夺目的龙眼圆圆怒睁,只是一眼,仿佛便能看穿人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种种丑恶。

    仿佛被勾魂摄魄,使臣两腿一软,整个身子就像一盏被踩破的纸灯,干瘪且无生气,几近要瘫倒在地。

    幸得紫袍使臣眼厉,及时扶住了他,看着他满脸的怅然之色,无奈摇了摇头。余光里,漠沧太子已登至九阶,这才垂头处变不惊道。

    “你若不听我的,今夜,你性命堪忧!”

    青袍使臣不敢再吐半字,他只是朝九层祥瑞台窃窃一望,耳畔,远远传来众人齐呼声......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巍巍九层祥瑞台上寒风习习,一尊金冠束缚不住他三千青丝桀骜,漠沧无痕屈身参拜,披风层层叠叠缱绻于一片冰冷之上,声音本就温润如玉,融在风中更显其凄清。

    漠沧无忌只手拍了拍近身的白玉栏杆,对着远处的浩瀚星辰空空一笑,转身睥了眼他那个一来便主动请罪的好四弟,侧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不阴不阳地慢慢开了口。

    “姗姗来迟,方显我漠沧太子极其尊贵的地位。四弟今日乃是福泽黎桑的大寿星,父皇又怎会怪罪于你呢?”

    此话一出,漠沧皇也就顺理成章地免了太子的礼、恕了太子的罪。

    “昌王言重了,”漠沧无痕做全礼数后,不失威严地立于一旁,朝漠沧无忌淡淡道:“初至黎桑,此处的水土于本宫颇有不适,且近日气候多变,本宫偶然风寒,这才来得迟些。”

    闻言,漠沧皇即刻将颓然暗变的目光投向太子身边的阿信,虎目圆睁追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的谎言向来透着善意,可是,善意的谎言说久了,他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下人的失责还是另有起因。

    无论是因为何种缘由,今夜的太子若是因此出了意外,他定要将东宫所有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株连九族。

    漠沧无痕淡淡视了眼近身的阿信。今夜是何种状况,阿信岂会不知,一切早有筹谋。他旋即屈身匍匐在地,动作比往日严谨数十倍,不敢迟疑,只是斟酌着回:“回禀皇上,江山已取,百废待兴,近日殿下为此日夜辛劳,忧思深重,每逢就寝之时,便难以寐眼,这才......”

    此言一出,漠沧无忌猛地攥紧了白玉栏杆上的一道横栏,脸上的得意之色刹那间被失意和不甘所代替,齿间尖酸的话一字字滑至心间:呵,主仆二人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呀!此处的风光可比城阙下的精彩多了!

    “痕儿一心为国为民,此乃仇人之大福,”听到这个真相的漠沧皇心中半喜半忧,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滚龙袍上的长袖被迎空挥起,其上的金龙似要腾空而起,雄伟得像一座苍山的后背旋即正应众人,漠沧皇只手在天,其势仿佛欲揽九天。

    阵阵钟鼓声戛然而止,众人听。

    “传朕旨意,今夜,秦淮所有的仇奴暂得释放,出囹圄,放天灯,为我漠沧太子虔心祈福!”

    紧接着,阵阵钟鼓声幽地惊天动地,此时的节奏要比初时还要疯狂,其韵律也随着旨意产生了玄妙的变化,钟鼓声声催,九级祥瑞台下遍地的火树银花更加绚烂,将整个聚龙城渲染得恍如白昼,此时的聚龙城无雪,否则场面则更加震撼。

    随后,释奴燃灯祈福的旨意从九级祥瑞台上一直传到聚龙城城阙,传报的声音不绝于耳,回音阵阵,响彻云霄。

    “我皇有令,暂释囚奴,出囹圄,放天灯,祈福咯!”

    ......

第053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二)

    数十只暗渡的扁舟于重重夜瘴中越过朱雀街直入聚龙城。在冷月升至最高处之前,万丈迷雾已率先飘起,紧接着,烟火四起,星星点点缭绕不绝,整个秦淮忽明忽暗,犹如瑶琳仙境中的绝美溶洞。

    烟火迷,余烬蔓延开来,硝烟遁于无形,却丝丝缕缕,悄然漫上心扉。

    聚龙城中,一道仿佛可以洞悉万物的目光,犹如利箭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将离收回视线,借着人山人海这个天然的强盾朝着浮屠宫一路驰骋,身后,人来人往,穿梭如流,绰绰魅影刹那间扭曲成缥缈迷雾,一切像是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不到一刻的时间,旨意下达的工作在整个秦淮如火如荼地展开。

    秦淮河畔难民营、朱雀街东、东西面囚奴囹圄和聚龙城中亡奴囹圄,登时从一片死寂中苏醒过来。

    随着一阵阵嘎吱声,一扇扇沉重的囹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群群欢呼雀跃的囚奴犹如洪水猛兽般夺门而出,他们的脸上先是茫然,刹那间却转为兴奋。

    漫天的闪闪星辰、暗香浮动的枝枝朵朵、起起落落的雄浑钟鼓无不在刺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次呼吸。

    等拥挤推搡皆散去,两个身着白色囚服的女囚,执手从亡奴囹圄中缓缓走出。

    “沉吟,快走!”

    一路之上,白饵三催四请,江沉吟始终嗤之以鼻。置身于囹圄大门的黑暗之中,悠悠长叹一声,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连睡了三天却一朝被方才的混乱吵醒,她自是不满意的,这会儿,耳边的嗡嗡作响令她更加昏昏欲睡。

    被白饵拉得打了一个踉跄,江沉吟恍恍惚惚地停驻在囹圄大门前,夜色中忽然闪烁着点点荧光,一只蝴蝶越飞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眼前。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蝴蝶?江沉吟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伸手去碰。

    那蝴蝶似乎通灵,竟停在了她冰凉的指尖,振动着翅膀,动人的弧度上闪烁着莹莹光亮,被死气笼罩的亡奴囹圄,越发显得空旷孤寂。

    那蝴蝶翩然飞舞,引得二人出了囹圄,越过宫门,绕过花丛,最后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停驻了。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飞舞的荧光蝴蝶点亮了神采,江沉吟忽然忘乎所以地拉起了白饵的双手惊叹道:“这些蝴蝶真的好美呀!”

    白饵先是一惊,随后扬起下颚朝沉吟望去,她痴迷的目光中满是笑意,将那本就惊艳的容貌衬得越发美丽。

    怕她察觉到自己久望的迟疑,又怕她记起过往的梦魇,白饵索性将视线投到周身的景致中,然后淡淡一笑。

    “蝴蝶飞来了,你说,秦淮的春天还会远吗?”

    被蝴蝶萦绕的江沉吟不动声色了,她听懂了白饵的意思,可是她比白饵更加清楚。

    “这些蝴蝶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说罢,只手驱散开周身的蝴蝶,径直地朝大部队走去。

    立在原地的白饵轻轻摇了摇头,她并没有为此失意,她知道,今夜过后,她会明白的。

    其后,风人声声催紧,白饵拉回思绪,跟了上去,而那些被江沉吟笃定熬不过冬天的蝴蝶,始终在漆黑的夜空翩飞着,闪烁着。

    不知不觉,二人竟置身于一片破败的庭院中,庭院中假山连绵,枯黄的藤蔓在假山上圈圈绕绕,其上还有厚厚的积雪映着皎洁的月光时不时泛着夺目的光芒。

    耳畔除了一直飘荡着的钟鼓声,还有人声鼎沸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假山背后是一片宽阔的沃野青坡,一面寻不到尽头的湖泊仿佛像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沃野之中。

    湖面上人影散乱,他们同江沉吟一样,或弯腰,或仰望,或奔跑,或注目,或旋转,总之他

    们都在重新观察这个久违的人间,哪怕是一草一木,他们也会特别注意。

    忽然,远处似有惊涛骇浪袭来,其声势让所有人都止住了,他们抬头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抬眸之际,漫天的烟花如火绽放极尽妖娆,很快,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寿”字,那“寿”字在漆黑的夜空里铺展开来,五彩斑斓,让人为之震撼。

    众人齐齐冲上高地,争相恐后仰头观望,他们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开端,好戏还在后头,眼下的一分一秒都不容错过。

    果然,烟花之下,那座谜一样的高楼隐隐出现了异动,众人好奇的眸子圆圆地睁着,只见寸寸红绸从高楼下缓缓飞落,整座高楼就像一朵绽放的红莲,美得不可方物。那层层飞檐下的灯笼将整个高楼照得格外明亮。

    红绸落,“承翰宸兮”四字,浮出人间。

    鎏金四字因特殊的制造原料于一片旖旎中璀璨夺目。众人看得心花怒放,唯独白饵钳口挢舌,那高悬的匾额犹如猖獗的虎狼与她四目相对,灼灼目光刹那间将她清澈无暇的双眸寸寸凌迟,逼得她于人群中后退了半步。

    那个扑朔迷离的真相终于被揭开。

    她不敢相信,她在囚奴囹圄一天天修建的楼宇竟是为漠沧太子所造!

    她日夜辛劳到头来竟是为虎傅翼!

    承翰宸系,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漠沧太子便是将来的储君、是整个黎桑未来的君主么?

    那虎狼的心思果真是歹毒至极,那哪里是普通的楼宇,那分明是个诛心的阴谋,那分明是对仇人的万千讽刺!

    极其诡异的烟火之色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蝴蝶飞走了,是否还会飞回来?漠漠苍穹,何枝可依?茫茫人海,她在乎的人,又在何方?

    紧接着,耳畔,钟鼓声越敲越响,犹如山崩海啸,众人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疑惑地眸子纷纷朝向那座人间奇迹浮屠宫。

    “这钟鼓声怎么又变了?”

    “亥时将至,太子宴会要开始咯,那狼人茹毛饮血,咱们仇人也就只能喝喝西北风。时移世易,天道轮回,一个亡国的命运,可叹!可悲啊!”

    “管它个鸟世道,反正过了这个月,咱们就真正解脱了,它爱怎么变就怎么变吧,能苟活一时,便是一时。”

    “省省口水吧,还是老老实实去燃灯,否则你们连活到岁末的机会都没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嗟叹,有人哀愁,他们的脸色比上身披着的囚服还要苍白。

    白饵苍凉的思绪被一点点拉回,那消极的气氛和那步步紧逼的钟鼓声一时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里,黑云压城,樯倾楫摧,似有千军万马翻越崇山峻岭逆风而来。

    余光里,江沉吟早已窥见了异象,她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转身朝白饵冷冷一问:“怎么?怕了吗?”

    只见她眸中似笑非笑,绵绵细语竟是绵里藏针,不过,白饵并没有心生畏惧,她只是淡淡回:“没有,我只是在担心两个人。”

    “都说人在最危难之时,最先想起的人,便是他心里最在乎的人,”听了白饵的回答,江沉吟觉得颇是有趣,她轻轻一笑,风趣十足地问:“你很在乎这两个人吗?”

    “我在乎。”白饵毅然决然地笃定,“我们有着共同的遭遇,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我们亦结过义。我当然在乎。”

    “你在乎他们,他们可未必在乎你呀!今夜所有的囚奴都暂得赦免,指不定他们就伺机逃出去了呢!”江沉吟又道,语气仿佛染着冰霜。

    白饵不曾迟疑,眉头一蹙,淡淡道:“不会的。他们说过今夜会来找我,若是不在乎,又何必许这样的约?不过,若是真能逃,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伺机逃出去,逃出去也好,说不定还能有生的机会。”

    说罢,种种思绪登时缠缠绕绕,期待他们归来与但愿他们平安离去之间,矛盾重重,两种希冀就像一个死结,让人忧思难断。

    “真是可笑!你可别怪我嘲讽你,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想在这乱世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你绝不能相信人心。”

    江沉吟轻轻颔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话说得底气十足,须臾,抬眸又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夜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伺机逃出去?以你的才智,想要从这里逃出去,还是有半成把握能成功的。”

    虽然只有半成,但白饵那么希望活着走出亡奴囹圄,无论再难,她应该都会冒险一试的吧!江沉吟如是认为。

    “你说得对,今夜确实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但,我不会逃的。”白饵道,语调变得格外轻松,显然,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江沉吟有些震惊:“你疯了吗?你要为了一个可笑的约定而放弃一次生的机会?”

    “它一点也不可笑。”有些事,江沉吟是不会懂的。白饵无心再解释下去,而是朝她毅然道:“沉吟,今夜,该逃出去的人应该是你!”

    听到这话,江沉吟不再视白饵一眼,而是顺着蜿蜒小路径直地往湖心走去。

    看着江沉吟逃避的身影,白饵知道,真正怕的人,是江沉吟。

    她怕自己听得动容,她怕自己真的会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可是,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越怕就越容易发生。

    白饵再次抬眸望向那轮已经升至最高处的皎皎明月,眼中忽然生出几分迟疑:他们,是否会如期归来?

    钟鼓声声,只叫人喜忧参半。

    无边无际的天幕犹如一个巨大的沙漏,止不住的流沙不可操控似的寸寸飞逝,让人心弦紧绷。

    从聚龙城城门往里走,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穿过宣德门,就到了仁门前面。仁门俗称凤起门,是通往浮屠宫的正门。

    避开门卫,将离直入仁门,进入仁门,是一个宽广的庭院,弯弯的羊脂河像一条玉带横贯东西,河上是三座精美的汉白玉桥,每座桥身上各有二字如花美眷,分别为“断桥”、“舍桥”、“离桥”。桥的北面便是首阳门,那正是浮屠宫的大门,一对威武的铜狮守卫在门的两侧。

    进了首阳门,就到了浮屠宫的中心三座大阁楼:、九辰阁、十戒阁。其对应的大殿分别为:浮云殿、炽云殿、苍云殿。三座大殿矗立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台基有三层,每层的边缘都用汉白玉栏杆围绕着,上面龙凤流云,四角和望柱下面伸出上千个圆雕鳌头,嘴里都有一个小圆洞,是台基的排水管道。那冰冷的流水飞入的正是屠苏池。

    将离回身,眼神一扫,眸光锁住了正应的炽云殿。正殿炽云殿是浮屠宫最大的殿堂,九层高的楼阁环环绕绕,犹如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蛰伏在炽云殿的上空。

    在墨黑的夜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辉煌。殿檐斗拱,额枋,梁柱,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正面是十二根朱红色的大圆柱,金锁窗,朱漆门,同台基相互映衬,色彩鲜明,雄伟壮观。

    “万物沉沉,亥时至,吾皇有令,宣,宾客入席,开宴!”

    内官传令的声音从正殿里传出,在整个浮屠宫飘飘荡荡,那命令似乎来自九天,万千雪片犹如零落的梨花遵了旨意从浩瀚的苍穹纷纷而落。连绵的飞檐下一时间竟挂起了重重帘幕,遮住了昏黄的画面。

    白茫茫的雪夜之中,他眸光似火,像绯红日色,点燃无尽黑暗。

第054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三)

    寿宴将开,目标已现,盛世美景即将降临人间。一切不容思忖,穿过通向炽云殿侧门的九曲回廊,将离按照之前的计划已经来到九辰阁的地下宫殿。

    地下宫殿是一个环形的宫殿,它的头顶即是炽云殿。地下宫殿可谓是连接上下两部分的重要枢纽,启动炽云殿旷世美景的主要动力机关皆在此处,还有部分蜘蛛网般密布的从属机关则分布在赤云殿和第二层之间。

    踩着冰凉的宽阔台阶逐级而下,将离最后停在了一扇石门前,四周为数不多的火光将石门上精心雕刻的异兽照得面目狰狞。

    将离轻触机关推门而进,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几个朱红的擎顶大柱被微弱的火光照得极其漆黑,继续往前走,光线渐强,宫殿的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莲花石盘,质地透亮,表面还能隐隐看到一层层曲纹。

    这个莲花石盘共有十二片花瓣,皆由特殊的石料制成,其底座是一个环形的石盘,这石盘共分为两层,每层都有三尺之高,其内核被密布的绳索圈圈缠绕,其力度牢不可破。这些绳索与四周的机关室相连,石盘底部亦有密密麻麻的齿轮,显然,这个石盘是可活动的。

    数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围绕着莲花石盘正在仔细盘查,有的正在拉绳索,确认其稳固性,有的正在石盘上磨砂,加强其灵活性。

    墙壁上垂挂的火盆烈烈地燃烧着,但这个地下宫殿仍旧无比凄冷。空气虽冷,但这些汉子已然忙得满头大汗。

    能入此殿的人必然是自己人,将离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过多的关注。

    清脆的铜铃声,从四面八方叮叮当当传来。与此同时,殿中记时室的最后一滴水滴也彻底打落,发出了扣人心弦的声音。

    亥时已到。

    一个小沙弥从记时室中仓促跑出,手中的金色佛铃被他急急摆动,那佛铃声和那铜铃声一时间此起彼伏,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指令。

    “启动机关!”

    四周的机关室内,十几个壮汉齐齐压下数条铁杆,三个巨大的圆形轮盘一点点地转动着,圆形轮盘带动了一连串的复杂机关,十多根绳索同时放缩着,让殿中的圆形石盘开始缓缓下沉。随着一声“咔哒”声传来,两层石盘合二为一,完美重合。紧接着,那石盘底部的齿轮飞快转动,整个巨大的莲花石盘也由慢到快地转了起来。

    机关一动,整个地宫有些颤抖,其状况就像天崩地裂的前兆,巨大的莲花石盘光影飞旋,置身于地宫之中,只觉得天旋地转。

    将离顺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稳住重心后,恍惚间发现那个持佛铃的小沙弥正沿着另一个暗道离开了。他依稀记得,这小沙弥他见过,那日他潜入浮屠宫为黎桑非靖送浮光珠,正是这个小沙弥给他引的路。

    按照黎桑非靖的计划先入浮屠宫再寻北水南来僧,如今已至地宫,跟着这个小沙弥便可寻到北水南来。眼下机关已动,狼人满座的炽云殿此时估计已经十分热闹,趁着狼人防备减弱,在旷世美景消失前动手,无疑是最佳时机。

    时不我待,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北水南来。于是,将离朝那暗道摸索而去。

    离开莲花石盘,沿着暗道蜿蜒而入

    ,行至半路,小沙弥的踪迹忽然消失了。将离仔细巡视着,在东南隅发现了一个望室,再看其他地方,并未其他出口,小沙弥必然入了此望室,未曾多想,将离直入望室一探究竟。

    初入望室安静无比,只有外面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整个望室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唯有一个三尺高的望台矗立其中,其上一面圆圆的望镜将北水南来照得分外矍铄。

    由于光线与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北水南来的侧脸,将离走近了几步,朝北水南来使了一个眼神,谁料,北水南来竟不动声色,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眉头一皱。

    “大师真是好悠闲,上面千面琉璃、万象佛光已开,大师还不打算动手吗?”

    按照原来的计划,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奇景一开,再启动终极机关,那千面琉璃之中将射出万千暗器,所有置身于炽云殿的狼人都会毁于一旦,漠沧皇若是想逃,将离也可暗中出击,将之置于死地。

    如今时局已若离弦之箭,这场谋局无人可阻。

    “情况有变,此时不可动手。”

    北水南来严肃道,脸上神色有些异常。

    此话一出,将离为之一震,紧接着小心试探:“整个浮屠宫都是大师您设计的,大师莫非是畏惧了那狼人?还是说,大师对自己的设计没有把握?”

    被将离说得有些恼怒,北水南来眼神一厉,将目光转向将离,停了片刻才道:“你且看来。”

    不解北水南来眼里的迟疑,将离随他目光一转。刹那间,二人目光皆落于望镜之上。

    望室顶端有一个微微小孔,一道昏黄的巨型灯光穿透小孔,直射在望镜之上,炽云殿的动向竟悉数浮现在望镜之中。

    将离行走江湖走南闯北数年,遇见过无数能人异士,亦见过许多奇巧的机关设计,但这种玄幻的望镜还是头一回见。千面琉璃的机关设置已是人间奇迹,这小小的望室亦别有洞天。思及此处,他发现,他身边这位德道高僧越发高深莫测。

    拉回思虑,定神细视,只见望镜中,炽云殿殿顶,中央藻井有一条巨大的雕金蟠龙,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大圆珠,周围环绕着六颗小珠,龙头、宝珠正对着下方宴席的上方宝座。

    那蟠龙周身有双龙戏珠,单龙翔舞,行龙逐月,升龙驾雾,降龙腾云,多态多姿。还有炽云火焰形同盛放佛莲,点缀在万龙周身。其龙鳞和炽云皆由琉璃所造,晶石镶嵌其中,从不同角度看,便可看到不同的颜色。

    炽云殿下方,东西南北四面皆陈列着无数尊大大小小的金身佛像,尊尊佛像散发出旖旎的光芒,将殿顶的千面琉璃照得极其绚烂。

    偌大的炽云殿五光十色,光影绰绰,原本静态的万千浮雕皆有了神韵,正于殿中来回穿梭。

    整个望镜仿佛通灵,将离如步幻境。千般琉璃、万象佛光的奇景,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场盛世美景背后正酝酿着惨绝人寰的谋杀。

    不料,北水南来将望镜轻轻一转,望镜里呈现的场景登时切换到了炽云殿的正中央,一方长长的宴席跃然镜面,他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长宴之首,漠沧皇着滚龙袍于众宾客中独树一帜,佛光照耀的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棱角线条分明,眸光锐利深沉,邪魅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浪不羁的笑,叫人看得竟心生畏惧!

    视线往下移,宴席之上的宾客皆着黎桑特有的官员服饰,其形貌清晰可辨,他一个异国人尚可辨认出那是仇人,何况仇人自己呢?

    此事似乎有些端倪,前几日入驻秦淮的狼人呢?他们难道不应该是这长宴会的主客么?

    将离目光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眼风一扫,长宴四周的方形小宴上,坐着的正是狼人!如此重要的宴席竟主次颠倒,更诡异的是,狼人的寿宴上为何会出现这么多仇人!

    将离目光一转,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朝北水南来赫然诘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狼人退居一隅,仇人竟成了主客,这怎么和你们的计划不同?”

    “我们已经中了漠沧皇的计谋。”北水南来嗔视着望镜里的一切,异常平静道。

    局势如火,硝烟已经蔓延,此刻,一切竟成了漠沧皇的计谋?

    将离自是不信,眼中不知是喜是怒,他冷笑道:“计谋?一切皆是计谋?大师莫不是在和我说笑吧!”眸光惊变,眼中锐利的光芒,几乎要把北水南来凌迟。“你是浮屠宫的住持,浮屠宫中宴会如何安排,你会不知?”

    气氛已然紧张到极点,暗室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嘈嘈切切错杂地弹着琵琶,不断催促着人心,突然,那琵琶弦被骤然弹断。空气的温度降到冰点。

    “三日前,所有狼人皆入秦淮,入驻浮屠宫,狼人受邀赴宴满城皆知,谁知方才漠沧皇下令将黎桑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请入炽云殿!狼人心思歹毒至极,这一步老衲也未曾料到!”被将离逼得急火攻心,北水南来登时加快了语速,心中喷薄欲出的怒火一压再压。

    他好歹也是名镇四方的高僧,整个黎桑谁不敬他?黎桑君主若是在世,见了他,也得朝他问句好。中了狼人的计谋已经让他怒火中烧,将离莫非是想把他逼死不成?

    “荒谬至极!才不到一刻,那些三品官员又是从何而入?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又是如何坐上去的?难道你的人就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吗?”将离冷眼相问。

    被将离问得无可辩驳,北水南来不再接口,再与他争执下去,整件事只会越来越乱,索性闭上了沉重的双眼,那重重叠叠的皱纹压成了一条线。拨动着手里的佛珠,良久才平静道。

    “一切已成定局,不可挽回!”

    寥寥几字仿佛离枝的枯叶,飘荡在空中,枯黄无力。

    成败在此一举,北水南来的异常平静着实让将离疑惑万分,或许在旁人眼里,他是心无旁骛的出家之人,是历经人世苦楚的大师,哪怕火势蔓延到他脚下,他的内心亦可无波无澜。

    可在将离眼里,恐怕不是这么回事!

    暗室静谧无声,但那千军万马早已抵达城下,噬敌的战鼓已经敲响,想退?那是不可存在的!

    将离深邃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面色犹如刀光。“我问你,炽云殿的千面琉璃、万象佛光何时才会结束?”

    “你想干什么?”

第055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一)

    手中的佛珠越拨越快,北水南来沉住气,小心试探,谁知,将离以同样的口气把话又说了一遍。

    不动声色,亦可感知他内心早已云波诡谲,北水南来终是斗不过他凌人的气场,只能斟酌告之:“半个时辰后,宴席结束,机关才会停止。”

    “启动千面琉璃暗器的终极机关在哪?”

    “你想启动机关?此事万万不可,宴席之上皆是仇人,更是黎桑要臣,若此时启动机关,他们必死无疑!”

    北水南来终究是猜慢了一步,听到将离的话,心中颇是惊愕。

    在将离眼里,漠沧皇室悉数高坐于宴席之上,杀了他们,太子的目的就达到了!显然,此刻的北水南来终于不淡定了,不过,思及此处,将离倒是平静了许多。“他们?他们就当以身殉国吧!”

    “不可!这些人若死了,即便是杀了狼人,那黎桑日后靠何人扶持?到那时,黎桑王朝只会犹如一具空壳!整个黎桑也只会重蹈覆辙,历史的悲剧也会再次上演!”

    北水南来极力反抗,手中的佛珠全程在自顾自的摇晃着。

    “我看,担忧黎桑未来是假,舍不得破坏半生的心血倒是真!”将离反唇相讥,目光如炬。

    “你此话何意?纵然浮屠宫是老衲半生心血,但大敌当前,老衲一心为太子办事,必然和太子一样,步步为黎桑未来着想!”

    北水南来解释道,语气里透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提起了太子,那这故事就更有趣了。

    “是吗?大师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恐怕大师心里很清楚吧!真相不会自己说话,但那浮光珠里暗藏的玄机……呵呵,其心可诛呀!”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久的清心寡欲,没有人敌得过心里的**和眼前的利益。

    将离盯着北水南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白眉暗耸,北水南来听得有些糊涂,不忍他人亵渎冰心似的,无奈阖上了枯竭的眼眸,“老衲早已皈依佛板,一生向佛,别无他念,你若真想知道些什么,不光浮光珠会告诉你,整个浮屠宫的众佛也会告诉你!”

    说罢,万千言语皆化作一声长叹,北水南来整了整怀前那串从肩上蜿蜒而下的长长佛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对你的心思不感兴趣,等今夜过后,你且与你的佛去说吧!现在,你只需把终极机关的位置告诉我就可以了!”时间紧,将离再次点明用意。

    “不可,即便真要启动终极机关,那也得等太子殿下出了密道再亲口施令。不过,别怪老衲没有提醒你,太子殿下最后的决定必然与老衲的决定一致。”

    揣度太子心思虽是大不敬,但,将离是太子派来的人,必然听命于太子,即便他再猖狂,太子面前,总要忌惮三分吧,北水南来这样想着。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退路了!今日漠沧皇必死无疑!”

    北水南来的话彻底把将离推向了死崖的边缘,嗜血的戾气一时间充斥着他绯红的双眼。沉闷已久的拳头忽然被一股力量点燃。

    “终极机关究竟在哪!”

    被将离的恼羞成怒吓得连退了几步,北水南来见大事不妙,慌乱之中瞥见

    暗室出口,眸光一定,准备夺门而出。

    谁料,刚行几步,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锁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手中悬挂的佛珠登时滑落至地,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将离只手扯着北水南来脖子上的那串佛珠,那长长的佛珠一时间竟成了杀人的利器,随后,佛珠顺势在北水南来的脖子上缠了两圈后,他便再也不能动弹,那珠子将他的呼吸管道活活卡死,紊乱的气息在将离面前扑飞着。

    “终极机关究竟在哪!”

    将离死死扯着手里几近断裂的佛珠声声逼问,耳畔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回答。

    “你休想……知道!”

    此时,听到动静的小沙弥冲了进来,眼前的一幕差点把他看晕。

    将离眼神一厉,朝那小沙弥道:“快告诉我终极机关在哪?不然我就把他杀了!”

    小沙弥吓得半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恐和纠结之色。

    北水南来一边挣扎着一边朝他摇了摇头,那漆黑无力的瞳孔仿佛会说话。

    此时,小沙弥心里更加纠结,不料,将离手里佛珠扯得更紧,终于,逼开了口:“终极机关就在”

    “等等!”

    小沙弥的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两腿发麻,全身都在哆嗦。只见北水南来被将离的双脚束缚在地,随后,将离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直往北水南来嘴里塞。

    那本是为白饵准备的毒丹。

    “他吞了我的毒丹,一个时辰内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他将会暴毙而亡。你最好说实话,若是我没有安全回来,你和他,都得等死!”将离威胁道。

    在漆黑的暗室中,小沙弥的眼睛本是亮的,可听完将离的话,彻底失去了光泽,慌乱的神情再次落到北水南来痛苦不堪的神情上,无可奈何,唯有咬着牙道:“终极机关就在九辰阁的第九层!”

    从地宫到第九层,以他的身手,最多只需一刻钟,而千面琉璃将在半个时辰后消失,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答案的将离登时解除了北水南来身上所有的束缚,径直冲出了暗室。至门口,再回首,火光灼灼的双眸直逼北水南来。

    “若是敢欺我,日后我必焚了你这浮屠宫!”

    小沙弥吓得直直地跪在地上,随后,北水南来舒了几口气,待将离无影,急急神色凝重吩咐:“快,快发暗号通知九辰阁所有守阁人,势必要阻住他登上第九层!”

    “同时派人去屠苏池密道出口,通知太子,狼人有诈!”

    九辰阁共九层,第一层是占地面积最大的炽云殿,从第二层开始便是收藏佛法经书的楼阁。自黎桑开朝以来,兴修庙宇,蔚然成风,时至今日,黎桑以及其他国家的庙宇数不胜数,其质量亦是参差不齐,衡量一个庙宇的盛与衰,除了看庙里的香火盛不盛,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其佛法经书的数量和质量。

    而九辰阁中无疑是汗牛充栋,世上的佛法经书多如牛毛,可那里的佛法经书却是凤毛麟角,珍贵无比。

    那些佛法经书有些年代久远,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有些来自各国异地,靠无数取经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传回,有的是大家族几世相传供奉的珍品。

    因此,九辰阁的每一层楼阁,常年都有人看守,有的是大内高手,有的是绝世高僧,其武功皆深不可测,擅闯者,唯有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偌大的九辰阁就像一个巨大的机杼,地下宫殿是不断发力的齿轮,炽云殿是织出的布匹,那些繁弦急管正是机杼运作时所发出的绵绵不绝之音。

    “天神赐福,万寿无疆。吉时至,上御酒!”

    赐酒令初下,簪花粉黛的婢女披着旖旎的佛光翩翩而至,绝佳高高举过柳叶长眉,拈花玉指如削葱根,轻轻扣落于玉盘珍馐堆砌如山的宴席之上。

    眉眼盈盈,含情浅笑,提壶斟酒间,咽下万种苦楚。

    国将不国,对她们来说,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群卖国奴帮着另一群卖国奴,今夜之后,又会有多少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子,因无法忍受卖国之耻,从此香消玉殒呢?

    金色的面罩虽遮住了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却遮不住他星眸中泛起的点点忧伤,漠沧无痕阖上眼决定不再观望,再次抬眸之时,湛蓝初澈的眸子无波无澜。

    “且慢,烈焰寒冰乃是吾漠沧最上等的佳酿,非吾皇族之人,岂配同享?”面罩之下,不动声色,他声音沙哑,语调冰冷到极点。

    寒冰之气蔓延开来,阵阵袭人,众婢女不敢不从,纷纷搁落手中酒,屈身一旁,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尊人形冰雕。

    宴席首列,隔着袅娜的蒸腾之气,漠沧无忌静静窥视着对座的漠沧无痕。“既是吾皇赐酒,岂有不享之理?眼下乃是赐酒时间,总不可能花时间临时换酒吧!”

    以他对他的了解,漠沧无痕向来喜怒不露于形,他今时此举,未免有些反常。奇怪之处更在于,他明知换酒已是不可能,却仍旧说出此番话,着实有趣!

    漠沧无忌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显然已经猜到太子的用意。

    “吾皇宴请此等蚍蜉入宴,已是蚍蜉之殊荣,这酒,不赐也罢!”

    轻歌曼舞还在恣意上演,漠沧无痕此话一出,整个炽云殿的气氛骤然肃杀到极点,那管弦吹得哪里是欢快喜悦,分明是压抑沉闷,那舞姿婀娜的美人俨然成了一个个牵丝木偶。

    “太子殿下非要如此么?”漠沧无忌朝漠沧无痕悠悠睥了一眼,轻轻试探,漠沧无痕满脸的冷漠之色正一点点勾起了他嘴角的冷笑。

    “看来也只能效仿前朝美人献,宾客若不饮,那就杀美人呗!不过呀,这些婢女一个个饱受着吾皇恩惠,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佳美人,为了太子的这场宴会,她们这半个月可谓是吃尽苦头呢!太子殿下向来勤政爱民、深明大义,这回,就看太子会不会救她们咯!”

    漠沧无忌阴阳怪调地讲着,那群婢女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姣好的面容犹如明月隐匿云间,唯有珠花云鬓随着颤抖的身子轻轻摇曳着,发出极其微小的呜咽声。

    对于她们来说,这酒,不敬,得死;敬,如同卖国,逼着国人卖国。

    可笑的是,她们没得选,入此龙潭虎穴,生与死注定一瞬之间。

    此刻,这一瞬也如春秋那般长。

    十八红颜薄命,一时间竟落在一人之手,生与死,皆在他一语间。

第056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二)

    此刻的漠沧无痕竟是那般孤立无援,所有人或灼灼或凄凄的目光皆落于他一人之上。而他的父皇同诸多人一样,静静等待着他会作何抉择。

    漠沧无痕垂了垂微凉如夜的眸子,心中再添冰冷。漠沧无忌所说的效仿前朝,听了不由让人发笑,人人都说以史为镜方可正朝纲,但若是学那些惨无人道的做法,那这铜镜还不如扔到地上重重摔破。

    可是这套说辞,始于心也将烂于心。因为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他的父皇始终不动声色,只能说明他早已默认了漠沧无忌的做法,既然如此,那么他又何必再费口舌。

    从此刻起,他更加确认,一切只不过是他父皇的一场计谋,他妄图打破,他妄图救赎,又奈何步步桎梏。仅管在东宫时,所有东宫官皆让太子今晚务必按计划行事,但他依旧尝试负隅顽抗。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今夜,他斗不过。

    漠沧无忌狡黠的哂笑中,漠沧无痕捏住千斤重的金杯,望了那猩红的烈酒许久,那猩红的液体摇摇晃晃,在千般琉璃的幻变下,颜色越发深沉,红中带紫,紫中带墨,它就像中了剧毒后从嘴里喷出的鲜血,看得让人觉得恶心。忽然,它飞快地落入了他苦涩的喉中。

    看着他白皙如玉的喉头正猛烈地滑动着,漠沧无忌颓然放声大笑,所有紧张的气氛皆在这莫测的笑声中灰飞烟灭。

    “哈哈哈,好,好!看来太子不仅深明大义,还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呢!美人们,还等什么,赶紧上酒吧,可别负了太子的一番恩宠。”

    云鬓簪花依旧,只是朱颜改。婢女们连连叩拜,素手揽裙,起身再献酒。

    漠沧皇意味深长地朝太子点点头,波平如镜的眼眸里深邃无比,悄然泛起一丝光泽,他似乎很满意太子的表现。

    “美人献酒,众宾饮!”内官立于殿中眉飞色舞再传圣意,尾字之音悠远绵长,折入心扉。

    此时,弦乐之声更盛,琵琶萧萧瑟瑟一波三折,最为醒耳,胡琴粗狂凌厉以可在陡然间卷起漫天风沙之势,杂以其中,十三弦重重叠叠、环环绕绕,暗自飞扬。

    长宴首席早已频频举杯,可其后却始终不动声色。

    那内官手攥浮尘立在一旁,两眼微眯,看得竟有些恍惚,视线轻移,怎料却很不凑巧地对上了漠沧皇正圆睁的虎目。顷刻间,几近魂飞魄散,下意识蠕动着黑紫色的薄唇,再次涩涩长宣:“美...美人献酒,众宾饮!”

    命悬一线,竟是无动于衷,官登时如芒在背,急得横扫浮尘,暴跳如雷地朝那些还未举杯的仇人催促:“饮啊!快饮啊!”

    宴席之尾的几个黎桑官员眉头隐隐攒动着,眼神飘忽不定,扣在酒杯上的手始终都不敢提起,失控的只腿伴着心跳抖得厉害。

    其中,有些人是在等着主心骨的举动,这类人,心中皆认为,一人动,叫叛国,众人动,那就不叫叛国,总之呢,程度上有着云泥之别。

    而有些人却始终横眉瞪目冷坐在席位上,他们和前者不同,前者坚守至今,求的是心安理得,而他们,压根就不存在心。所以,至今,他们玉箸未动,不食嗟来之食。这类人,自踏入炽云殿那一刻,就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漠沧皇高坐其上,下方的景致一览无遗,其内在的局势亦了如指掌。威严的脸上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态,他淡淡搁下酒杯,朝身边的贴身内官邱斯使了一个眼神。

    邱内官卑躬屈膝,深谙其意,轻轻顿了首后,便信步而去,飞快的步子引得褥袍急摆,先是停在了黎桑当朝太师司徒允的席位旁,紧接着,只手提起绛红的衣袖,取了司徒允席上已经甄满的烈焰寒冰,暗自退了一步,悄然间,执杯的姿势已经更换。

    “太子之宴,吾皇赐酒,太师快饮了太子殿下的这份福泽吧!”手捧的酒杯毕恭毕敬推至司徒允身前,声音尖而细腻,犹似彩蝶翩跹。

    由于角度的原因,内官只能窥其雪鬓长髯。虽看不清其整个容貌,但司徒允这个名字,他却是知根知底。

    司徒允,黎桑三品官员,为三品之首。出生名门望族,世代官宦,其先祖是鲜卑族拓拔氏,秦朝王族支系,后来更姓司徒氏。三代为官的背景之下,亦有他的不幸,年少丧双亲,家族也因一场意外被付之一炬,司徒允自此流落于市井,亦无依无靠,然而天资聪颖且善于观察时局的他,八岁起于草莽间,自学成才。

    十二岁那年,奸臣误国,十三皇子昶王即已逝的黎桑皇,一贬再贬,几乎沦为平民,司徒允却窥见其天命,与之同舟共济。

    十五岁那年,南蛮入侵,黎桑倾覆,在司徒允的鼓励和帮助下,黎桑皇得以抓住时机,剿灭南蛮,惩处奸臣,最后夺得天下。

    因此,顶着开国之士的盛名,司徒允官至三品,六十载春秋,太师之位一如初心,坚如磐石,六十年来从未动摇。

    面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无论是漠沧皇还是邱内官都打心底里敬重。也因为如此有分量的一个名字,这杯御赐之酒,司徒允注定非饮不可。

    邱内官双眼灿了灿,面色沉寂,手中金杯,一推再推。猩红的液体在金杯中连环激荡,杯中那层层凉意从杯璧一直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

    朱红的轩窗外,雪影如瀑,管弦虽盛,但隐隐可以听见厚重的雪块杂乱无序地击打着琉璃窗的声音,由此可见,此时的浮屠宫估计早已被泼天的大雪强行桎梏着。

    面对这样的冷峻的形势,长宴之上无人敢言,但在那些漠沧皇看不见的地方却早已炸开了锅,各种揣测窃窃私语沸沸扬扬。

    “他怎么还不饮呐?”西北隅的青袍使臣回头探了探远处的战况,隔着一幕幕珠帘,长宴上那一张张脸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依据常规的尊卑秩序,可以估摸出个大概。

    宴席首列,前五列为漠沧皇族,其后开始便是黎桑重要的官员,官员之首,便是太师司徒允,司徒允对坐着的人是三品御史大夫秦枭,紧挨着的人是吏部尚书季青云。

    邱内官献酒的姿势仍旧僵持着,但始终不见太师司徒允始回头,看样子,这杯酒是不打算接了。

    “谁人不知司徒允乃黎桑开国功臣,他一生忠君爱国,怎么可能轻易动摇?若是他真的饮了这杯酒,其他官员自当相随,如此一来,就等同于昭告天下,黎桑愿意从此归顺漠沧!”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非议宴会,紫袍使臣捏着手里的酒杯,作出假饮的动作,半张脸皆被衣袖和酒杯遮掩住了,只留有一双细腻的眼神在远处飘忽不定。

    “但这黎桑不是已经成了漠沧的天下了么?漠沧君主为何非要赐这杯酒呢!现在倒好,本该喜庆的宴会竟成了明争暗斗的战场,咦......”青袍使臣撇嘴摇摇头,脸上满是悲凉与无奈之色。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漠沧君主虽用武力夺得了天

    下,但千千万万的黎桑百姓始终都不会低头臣服的,揭竿而起之士大有人在,且日月不绝,杀戮与暴力虽可控制一时骚乱,但终难定乾坤,这样岌岌可危的天下,漠沧君主的龙椅怎会坐得安稳?若能得司徒允及黎桑三品以上官员的忠心,一来可稳朝纲,二来可定民心。时间一久,漠沧君主便真正成了黎桑的新君!”

    说罢,紫袍使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拉长着身子凑近青袍使臣,准备提酒。“我早就和你说过,这场宴会不简单,方才你抱怨上不了长宴,此时你该因此感到庆幸!祸福相依,福祸相依,就是这个道理。”

    青袍使臣寐了寐眼,显然听得有些闷闷不乐,置身于这旷世美景之中,众人皆显得容光焕发,唯独他如梦似幻,像霜打的茄子。

    回想之前经历的每一步,他仿佛经过了漫长的一生。

    风尘仆仆辞故国,千里迢迢至黎桑,威风凛凛入秦淮,本该佳期如梦,谁知,九层祥瑞台下失魂落魄,浮屠宫炽云殿中,从长宴尊客惊变为冷冷清清的阶下囚。

    “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别跟我在这扯什么经纶和道理了,你虽精通政局,也知明哲保身。可到头来,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愚昧,无知,你和我,活生生像那春下的两条虫。”

    此刻,他已是心灰意冷,失望至极,看花不是花,看玉不是玉。

    一番解惑答疑和耳提明面竟换来临门羞辱?紫袍使臣本想提壶为他斟酒,此刻显然再无兴致,但窥其脸上的自嘲之色,又忍不住压住了心里的愤愤不平,正身肃然道:“你这话何意?”

    “哈哈哈,咱们都是幌子,都是漠沧君主请来的幌子,哈哈哈......”

    听到这放诞不羁的笑声,紫袍使臣登时吓得心惊肉跳,连连笑声宛如死亡的警钟正在敲响!殿中本就冰火两重天,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造次,这笑声是会死人的!

    弦乐聊胜于无,渐大的笑声撕破了逼人的气势。

    “噔!”

    金杯坠,落地那一刹那,金光掠过人面,犹如一道闪电横空劈出,紧接着的,是那刺耳的滚滚天雷,整个宴席之上翻腾的不再是蒸汽,而是一层层黑压压的乌云。

    这更为醒耳的声音颓然盖过了那间渐熄的笑声,青袍使臣如梦初醒,紫袍使臣与众人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目光皆悄怆幽邃。

    司徒允收回扑飞的长袖,正襟危坐着,静默的冷唇锁住了满腔热血,凌人之势皆汇聚在灼灼目光之中,此时此刻,那目光比万象佛光还要夺目,还要耀眼。

    漠沧皇登时拍案而起,君临天下的威严震慑旁人,滚龙袍只手横推,宛如一柄长剑,直逼司徒允。“放肆!”

    邱内官是他的贴身内官,由邱内官献酒,便相当于他纡尊降贵亲自献酒。这本是天大的殊荣,奈何这天大的殊荣竟转瞬化作一对堆废液。纵他敬重着司徒允,高看着司徒允,迁就着司徒允,但司徒允此举无疑是在打他的脸,打太子脸,打整个漠沧的脸!

    已是残局,他岂能再由他放肆?弃酒,已表明其意,既是废棋,那便一废到底!

    “来人,将他打翻金杯的那只手,给朕砍了!”

    燎原的威势让坐席上的其他黎桑官员皆瞠目结舌,他们一个个提着冰冷刺骨的金杯,此刻已是心惊肉跳。小小酒杯在两指之间,摇摇晃晃。

    众人皆知,这只是一个开端。

第057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三)

    整座浮屠宫此时变得极为明亮,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在夜幕绽放,居高临下睥睨着尘世。四周冉冉飘起的天灯与它的光芒遥相呼应,嫣红的宣纸内,熊熊火焰当飞雪四落时各处光影掩映。

    站在高处的观赏者可以清楚地看到,此时九辰阁的第八层外,一黑衣男子顶着簌簌的飞雪整个身子皆悬在高空之中,一双被貂皮锦衣紧紧束着的长臂,犹如一对稳固性很好的金钩,将他矫健的身形一点点往上牵引。

    冰冷刺骨的白玉栏杆之上,一层层厚厚的积雪从他手心零零碎碎飞泄而下,顺势划过他冰凉的脸颊,循着碎雪飞泄的方向望去,怎料,那碎雪转瞬即逝,目光所到之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风人们张口结舌,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被浮屠宫旷世的奇景所震撼,他们只把那人当作是奇景的一部分。伴随着九层楼阁,外围光芒忽明忽暗,四角飞檐铃铛摇曳,彩缯飘飘,流光溢彩,他们皆是如痴如醉。

    然而有些仇国的老百姓似乎忘不了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素面朝向浮屠宫,接二连三地跪拜在地,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万佛圣临,保我太平;万佛圣临,保我太平;万佛圣临,保我太平......”

    亦有些百姓痛哭流涕,悲声如笳,厚重的雪地一寸寸陷下去,皆是因连连叩拜所致,他们口中念的皆是一长串让人听不大懂的佛偈,其语调悲凉,更似杜鹃啼血,显然,他们都在为自己死去的亲朋好友虔诚悼念着。

    丝丝透风的褴褛薄衫被漫天的风雪无情地肆虐着。年少者,因雪白头,垂垂老矣;老者,雪鬓曳杖,行将就木。

    然而,这一幕幕皆隐于暗处,周密得不易让人察觉。雪虐风饕中,肃穆的佛光一次次将一片虔诚与悲思指引而去。回应他们的,唯有铃铛发出的一阵阵幽咽声。

    一刻钟之前,处在九辰阁第二层的将离,可没有外面那些风人那么兴奋。

    离开地下宫殿后,他信誓旦旦准备直接飞上第二层、第三层......第九层,但怪诞之处就在于,九辰阁的外部结构甚是诡异,一至八层,其外部毫无落脚之处,皆是封闭式结构。

    加之地下宫殿开始运转之后,整个九辰阁内各处错综复杂的机关都开始被带动,这使每一层内部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将离并不太熟悉九辰阁的具体构造,所以一入楼阁宛若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而且这迷宫还在时时运转、变化。

    同时,他面临的亦是北水南来召唤而来的杀手。但,从攻破十八罗汉阵到拳打蒙面大内高手,这群杀手完全不是将离的对手。不一会儿,他就闯到了第八层,从看守第八层的僧人口中得知,第九层的入口机关重重,且看守第九层的人的数量众多,思及连闯数层,体力已耗费了不少,而且当务之急是启动终极机关,若一直被北水南来的人反复拖着,恐怕要错过刺杀漠沧皇的最佳时间,索性避开第一入口,从第九层的绝命栏杆上进入第九层。

    将离努力睁圆独眼,从绝命栏杆上翻身而上。初入第九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第九层封闭性十分好,其内部要比外面暖和许多,不必在风雪凄凄中抗争。但进入第九层后,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在幽邃的长廊上跑上几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毕竟在几番厮杀后再进行空中攀岩此类高危活动,纵是铁打的身躯,此刻也是强弩之末。

    将离很担心这样的状态没办法与第九层的守卫和和炽云殿的风人对抗。方才第八层的那群守卫一提及第九层的事情,一个个皆面色骤白、闻风丧胆。不管是不是对方使的诈,但第九层既是终极机关所在的位置,那必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若是与第九层的守卫正面交锋,在这种复杂环境下,他们只会如鱼得水,自己的胜算就会很小,必须要

    调整策略才行......

    架空层横斜交错,墨蓝色的水墨底图之上,藏匿于碧荷之下的金色双鱼浓情似水隐隐跃然纸上,特殊的纸张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泛起了薄薄的光晕,那光晕如冷月的光辉在一方圆圆的老井中泛起的一抹清浅的涟漪,细细一看,那缱绻缠绵的双鱼变得有几分灵动。

    悄然间垂眸下视,脚下倒映着的光圈边缘,竟有两道鱼尾黑影无声无息地摇曳着,惊异使然,再次溯源而上,抬眸之际,那色彩鲜明的双鱼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将离垂了垂沉重的眼皮,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倚着流光溢彩的红墙,循着逼仄的通道蜿蜒而上,庞大的架空层将本就不怎么光亮的通道罩得十分漆黑,稳重的步子也因此轻盈了许多。

    确认四处暂时无人,身子一缩,贴着地面翻越过长廊,最后,将离负在一根巨宽阔且滚圆的红柱上,临时的倚靠让他暂得喘息的机会。

    同样尺寸和数量的红柱每一层皆有,刻有佛莲的栏杆和九十九根红柱圈圈绕绕,将每一层阁楼内部的环形通廊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圆。这种源自南靖的圆形土楼式建筑皆是由上好的百年古木和琉璃瓦建成,封闭式的结构有利于抵御自然灾害的侵袭,对阻止敌人蓄谋入侵也起一定作用。

    将离仰起头来,向上看去,一片浩瀚的夜空像是被束缚在一个环形之中,无尽的飞雪从天而降,那阁楼之顶又仿佛是被人覆手盖上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盐罐子,那铺天而来的雪就像是或细腻或成片的白盐,正肆意飞洒着。

    此时从一至九层柱子上所有的红灯皆被点亮,而距他几十尺高的上空,有序设立在最外层飞檐上的小佛像,轮廓被照得清晰可见。这些佛像姿态与神色一致,皆是高高直立且怒目含嗔,匪夷所思之际,视线再落到近处。

    果然,无独有偶。第八层铺展而出的琉璃瓦层层叠叠,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晶莹剔透,像美人留下的眼泪。其外层的飞檐上也有着一尊尊小佛像,只是这些佛像的姿态与神色与第九层截然不同,他们皆同时弯腰俯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双唇未紧,倒像是在吃惊什么。

    旋即,同众佛的视线而下,第七、第六......第二层的飞檐之上皆有类似的佛像,由于角度与距离的缘故,其模样难以再看清,唯有璀璨奇幻的炽云殿被层层雪幕埋在一片深谷之中,其间的扑朔迷离,明亮时像喷涌而上的流光,将整个楼照得恍如白昼,幽暗时像一朵披着黄昏最后一抹霞光的佛莲,盛而即聚,徐徐敛去所有光辉。

    对线索的迟疑压过了对盛景的震惊,将离回过头极力思忖着,那一尊尊神态各异的佛像无疑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大疑点。

    浮屠宫的建筑与南靖某些建筑颇是相似,其建筑的某些原理他亦有所耳闻,如果按照相同的原理推测,那么这些佛像的作用显然不是用来引槽排水的,因为这些倾斜的琉璃瓦已经是天然的排水通道。

    会不会是单纯起装饰作用呢?凭他一路所看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景致来看,这些同样奇怪的佛像,用来做装饰性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线索就这么断了。将离两手无力地瘫在地上,太阳穴正隐隐作痛,逼得他不得不暂时阖上一双负重累累的眼睛,然而,脑海却仍旧在飞快运转,方才所遇的一幕幕皆在倒放......佛莲盛放,流光汇聚成点,飞雪如水倒流回天际,月掩月出,云丝在飞快漂移。

    九十九根红柱。

    画面定格在九十九根红柱那一瞬,将离双眼旋即而开,回头再环视了一遍那些然不动的红柱,一次次确认,这些红柱的最顶端正对的正是那些小佛像,如此说来,那么每一层的佛像也是九十九尊。

    这座楼阁本就庞大,由九十九根红柱支撑着,这一点也不奇怪

    ,可若是这佛像的数量为九十九尊,那意思就不同了。

    在他未出生前,佛学便在南靖民间流传着,作为南靖允人,对于佛学的一些说法,他并不陌生。深奥之处,他虽难吐一二,但有一种民间常见的说法,他记得很清楚。

    佛语云:九九归一,终成正果。

    所有的佛像虽形态各异,但只要仔细一看,可见,他们正对的方向,其实皆汇于一点,如果从每一尊佛像身上牵引出一根线,那么所有的线最后都会交织在一处炽云殿。

    这些佛像不像是装饰,更像是机关。

    那么,控制这些小佛像的机关究竟在哪?

    将离不禁仰头将第九层的格局再次环视了一遍,眼中的困惑犹如纷纷而下的苍雪连绵不绝。

    当眼神扫过楼上那排阁楼时,一道人影惊现。定神一看,那人甲衣加身,连衣的帽子遮住了他整张脸,这样的服饰将离并不陌生,那应该是潜藏的守卫。

    将离收回视线,大脑飞速旋转。迟疑之际,谁料,一双鹰眼早已将他牢牢锁住,整个身子虽藏匿于红柱和漆黑之中,但此刻已然暴露得巨细无遗。

    只怕,那黑甲卫早已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再犹豫,将离心中暗暗一定,倚着柱子将重如石泥的身子支起,然后再走出柱子外缘,仰头朝那黑甲卫大吼道:“将离在此,我们来做个了断!”

    声音在楼阁里回荡,久久不散,可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将离本来想用自己为诱饵,把黑甲卫引诱下来,可显然对方没理睬他。

    不肯下来,这其中定然有鬼。无奈只能咬紧牙关,定了定神,脚蹬着栏杆,依附着柱子,攀上了上一层的栏杆,再顺势一个翻转,不一会儿便跃到了上方,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的落脚点是通廊,抬眼轻瞥,正对面的黑甲卫似乎准备逃走,于是循着环形通廊,将离追了上去。

    双足犹似马作的卢飞快,眼看二人一前一后的距离约拉越近,此时,那黑甲卫竟停在原地,手中忽地飞出一只钩子,莫约十八尺长的弧线一闪而逝,那钩子牢牢地附在了上一层的栏杆之上,仿佛蜘蛛吐出丝线。

    还未等将离追上,那黑甲卫便借钩子引出的隐线飞上了第九层最后一层楼阁。

    深邃的眼眸再次暗了下来,将离死死锁住目标,踩着扶栏再次凭空而上,试图越到上方。

    不料恰逢炽云殿的光芒暗了下去,整个灯楼似乎都发生了变动,落脚之地一错,让他突然脚下一空,差点跌下去。

    亏得将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一条垂吊下来的红绸,整个人几乎吊在半空。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金镖咬在嘴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左右交替攀爬,勉强爬升一点之后,身子再一点点摆动,在半空荡到最近的一根红柱上。

    两腿抱柱,将离重心刚稳,那红绸便不堪重负,拽着上面的几盏灯笼,哗哗地顺着第八层的琉璃瓦一路下滑,最后跌落到灯楼底部去了。

    此时,将离已经顺着柱子飞上了最高层,脚下又是一条环形通廊。他把金镖重新扣回手中,朝着黑甲卫遁形的方向走去。他把脚步放轻,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响动。可当他一刚行几步,头顶一道寒光突如其来。幸亏将离早有准备,把手中的金镖飞出。

    那金镖本是一只,在楼下光芒的影射下,飞出去时却幻化出了十多个小金镖。

    黑色防卫斗篷一扫,真正的金镖登时被劈落在地,而将离则趁机跃出危险地带,准备再次使出金镖。

    蛰伏在通廊顶部架空层的黑甲卫因为急于防卫,重心一失,从架空层的横梁直直坠落到通廊上,幸得一个矫健的后翻滚,避开了将离飞出的锋芒。

第058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四)

    不过诡异的是,黑甲卫并没有发起反击,反而后退数步,长长的黑帽内露出欣慰而残忍的神情。

    “我没有袭杀你,你倒是主动来送死!呵!不过,我不杀你,你走吧!毕竟这么多年来,除了他,便没有人能闯到这一层。方才我还以为是那个人来了,一时看得出神才险些失手于你,如今细看,你和那人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你不是他。快走吧!”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烈烈的风雪声。

    将离也没有急忙上前,他想多争取点时间恢复些体力。于是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距数步,陷入沉默的对峙。

    玉栏外被风吹起的段段红绸一直在徐徐飘动,让他们的背景变得更加阴森,通廊内的光线时明时暗,两张面孔的神情变得颇为微妙。

    将离并不懂对面的黑甲卫到底在说什么,稍近的距离让他忽然注意到,黑甲卫身后正负着两把交叉的弯刀,其外表泛着闪烁的白光,下方被握着的两根醒目的长柄,一根是冰川的湛蓝,一根是烈焰的赤红。这两把弯刀和风人使用的并不相同,它们比寻常的弯刀要大一倍,刀面上泛起的光泽也比寻常的耀眼数倍,这个黑甲卫究竟是哪一方人?

    “终极机关在哪?”将离阴着脸逼问道,目光里杀意盎然。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找了,那东西很危险,碰不得。”

    “你若再不告诉我,地下宫殿那位,半个时辰内若是没有得到我的解药,那他就只能七窍流血而死!”

    “兵不厌诈。这一招你用得很好,方才你就想诱我下去,如今再故技重施,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被黑甲卫轻狂的语气说得有些恼怒,面对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敌人,如今要诱他信服自己委实棘手,索性咬着牙直言相告。

    “狼人肆虐,黎桑将亡,浮屠宫也难幸免,若狼人不死,今夜过后,浮屠宫将遭世人唾骂,若狼人一死,今后浮屠宫的盛名将流传千古!你们既忠于浮屠,那就别无选择,如今唯有启动终极机关。这样一来,所有的狼人都会死于炽云殿中,所有仇人都能得救!黎桑百年,浮屠亦百年!”

    将离本以为黑甲卫身居高处,并不知下面真正的情况,而自己的话会让黑甲卫有所动容,进而协助他启动终极机关,可黑甲卫却认真地回答。

    “若是一切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么大师又何须让你来亲自启动机关?你可能不知道吧!地下宫殿和这么多复杂的层楼虽相距甚远,但互通消息的效率可比你想象的还要高!”

    “所以,黎桑万千仇人今后的性命,你们是不打算救了么?”

    “救不救,全凭大师一句话。”

    将离没想到黑甲卫是个这么忠心事主的人。既然消息传的这么快,那么这人必定是受了北水南来的命令前来阻拦他,如此说来,那北水南来宁可违背自己的胁迫也要阻碍他启动终极机关!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这浮屠宫!

    那么他的雇主黎桑太子呢?

    按照之前所设定的时间,黎桑太子及众人很快就要抵达屠苏池了,他们那么想复仇,孰轻孰重,应该分得清吧!但只怕结果真的会和北水南来所说的那样!

    眼看千面琉璃、万象佛光关闭的时间就要快到了,恐怕他来不及等太子的消息了。

    终极机关就在附近,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再耗下去了。将离紧了紧两只拳头,像野兽一般盯着黑甲卫,准备要动手。

    黑甲卫试图劝诱道:“你快走吧。离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结束的时间还有一会,这段时间内,炽云殿内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大师很可能会因此改变主意。你不妨去下面守着,若情况有变,终极机关自有我启动。”

    “不,终极机关只能由我启

    动!”

    话音刚落,将离就如鬼魅般冲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黑甲卫来不及躲闪,只能挥动身后的弯刀,与他正面相抗。

    通廊的地板被踩得吱吱呀呀,紧接着便是金属激撞的声音。

    将离的攻击方式以快为主,讲究出其不意。然而黑甲卫心中却波平如镜,全力御守,两把弯刀瞬间成了抵御的强盾。将离双手紧扣锋利的金镖攻了数次,一见没什么效果,忽然退开,身子一轻,飞到玉栏之上,眼神一厉,覆手飞出无数金镖。

    黑甲卫本就无意与将离抗争,见势,登时飞上了最高层的楼顶上。那里,琉璃瓦层层叠叠交错纵横,比远处的莽莽山林还要密集。由于最高层通廊与架空层之间的距离很小,将离轻而易举就飞上了琉璃瓦顶,紧接着蜻蜓点水般越过瓦片,直追黑甲卫。

    “你和那个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看着将离那股穷追不舍的狂傲劲,黑甲卫忽然停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旋即踩着蜿蜒起伏的琉璃瓦急步而去。

    黑魁魁的群山将天际衬得愈发深沉,黑压压的天空就像一只饕餮正张开着血盆大口,漫天的飞雪几乎要将人吞噬。

    几番穿来跃去,将离很快便失去了黑甲卫的踪迹,左右看顾,不知这个危险的人物将会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

    然,将离的临阵经验却很丰富,知道这种情况下绝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出击的主动权该由他来掌握。他想了想,忽然向后疾退数步,再将身子伏于琉璃瓦上,顺着较低的地势,滑到最低处。光滑的琉璃瓦上擦出一条漆黑的痕迹。将离的双足恰好蹬住了飞檐上的那尊小佛像。

    这种建筑的顶部结构地势往往都是外高内低,若逢暴雨,雨水正好顺势下滑,汇于浮屠宫内部的地下沟渠与井槽。

    将离背负地势最低的琉璃瓦上,一来可以保证不会后背遇敌;二来可以掩藏自己的踪迹;三来若遇偷袭,也可翻入楼阁内。只是这样等下去,只会消耗时间。

    其实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干掉这个黑甲卫,而是胁迫他说出终极机关的具体位置。采取如此策略,他便可以占据主动,以不变应万变。黑甲卫要么跟他正面对决,要么一直藏在暗处被风雪一点点吞噬,然后活生生被冻伤致死,不过他不会给他留太多时间,一刻钟之内,他必须启动终极机关。

    果然,这个战略可行。风雪声虽盛,但他却于细微之处,意识到敌人即将现身。心弦已经绷紧,全身的血液变得愈加沸腾。突然从屋顶高处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恶狠狠地扑下来。将离侧身而视,很容易便判明袭来的方位,借着两侧蜿蜒铺展而开的琉璃瓦面,“噌”的一声翻滚,初次挡住了偷袭。

    黑甲卫从上方风驰电掣而来,由于下滑的惯性,其速度不可操控,最后的落脚点是同一尊小佛像。

    手持双柄交错的利刃,一刀不成,他并未就此退却,而是再次进攻,其出手的速度比方才竟还要快出一倍。

    将离在下一尊小佛像后脊猛地一蹬,及时防止自己顺势滑坠到楼下。稍稍落定,宽敞的刀面犹如炽热的海浪正一寸寸朝他袭来。回旋的双腿骤然化作眼下最有利的武器,从黑甲卫出招的速度和气势来看,此时,黑甲卫手臂的力度定逼近极限。

    将离这一次并没有习惯性将双刀悬空踢开,而是利用双脚的灵活性猛地缠住了那两柄稳固如墙的利刃,紧接着后背一空,整个身子从雪瓦上飞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股压迫力,黑甲卫只觉得刀面上忽然负着一座山丘,一股股力量逼得他咬牙切齿,面红耳赤。挣扎了几秒,不堪重负,黑甲卫双手一轻,彻底意识到变招之要。

    对于黑甲卫的反应时间,将离计算得精确无误,重心一空的那一秒,双臂

    如可以扭曲的利刃死死缠住了黑甲卫的脖子,生生将其拖入了缠战的节奏。

    两人情况各有优劣,将离吃亏在体力耗尽,力道不够且不能僵持太久;而黑甲卫被将离扼住了喉头,出手颇是不便,一时间二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你究竟是谁?你的招数怎会和那个人的那么像?”紧要关头,黑甲卫竟为此迟疑。

    “你大爷还没开始出招呢!”将离咧开嘴揶揄,被时间逼得愈加无可奈何,而自己体力不济的弱势很快机会被对方猜到,想要不被对方看出破绽,唯有先解开这步死局。索性松了臂膀,整个身子的重心从新回到了琉璃瓦上。

    此时头顶的风雪愈加肆虐,黑压压的上空似乎有两条巨型蛟龙正在展开一场恶战,双方几番厮杀最后两败俱伤,白色的龙鳞漫天而落,凌乱不绝。

    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一直拖在这里,岂不是顺了黑甲卫的意?原来引他上顶层是这么一个缘故!

    眼看着黑甲卫就要转过身来再次出击,将离先发制人,手里的攻击加快了速度,试图将他击倒。黑甲卫不动声色,也同样予以反击。

    七步之间的距离,双方各立一隅,这场强者与强者的较量才正式正面展开。黑甲卫的刀法显然是极其死板的一招一式的动作,但杀伤力却是意想不到的强。

    不过将离对付起来并不是很困难。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本刀法破解的奇书,来回几招皆被他一一破解。这般喜人的态势,此役当是大捷,很快黑甲卫就要受降于他,思及此处,将离的眼角忽然泛起了一抹冷酷的刀光。

    见将离这个态势,黑甲卫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破我刀法的招式虽和他一样,但你终究不是他!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才能真正与我抗衡!”双足稳稳踏实,轻快的笑声中,又是一刀挥出。

    将离一眼便看穿,黑甲卫这是在诈唬人,如此生死搏命的关头,竟还说出这张狂妄不羁的大话?要知道,身经百战的他,深知,一个弱者才会在死到临头之时说出这种话。

    “束手就擒吧!”将离恶意的声音轻蔑传来。

    双方的位置已经随着招式的变换已经改变,从一开始二人就在琉璃瓦的边缘交战,直到现在,双方显然都没有退到高地去的意思。毕竟,谁先退谁就先向对方昭告自己已经势弱。

    话音刚落,将离的气势更加猛烈,此刻他已经将黑甲卫逼到了最后一寸边缘,支撑黑甲卫身躯的仅仅是一尊只能落稳一只脚的小佛像。

    细细的雪粒似乎不甘被抹黑的命运,于是选择以死明志,一个个齐齐跳崖。

    紧接着,处在上方的将离趁其无路可退,横空扫出一拳,由于力度过猛,整个身子也朝黑甲卫的方向飞去。那黑甲卫的身后就等同于一片悬崖,这种情形,无惧生死者才能获胜。

    然而,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间隙,借着将离来势凶猛飞来的拳头之力,几近要失去重心的黑甲卫轻盈的身子忽然侧身回旋,转瞬即逝的弧度犹如一只黑夜里独行的蝙蝠,那独脚似乎扎根在了小佛像的脑袋里,轻轻一移动,黑甲卫又回到了琉璃瓦上。

    而与之交换位置的将离眼看就要扑一个空,电光火石之间,他反手一拽,本想拉住黑甲卫寻找一个重心,哪怕没有,也能拉他一同坠楼。

    谁知,最后落在手心的是黑甲卫掩藏真实面目的黑纱,那黑纱轻如蝉翼,怎堪重负?将离再无依托,回转之时,已经没机会再回到琉璃瓦上。

    四肢无枝可依般铺展在茫茫的空中,整个身子缓缓飞落,一双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眼睛里,是高高在上的黑甲卫,只手横推时眉目里的淡淡一笑,寒风轻轻吹动着他那被扯乱的面纱,一张不真切的面貌将露未露......

第059章 金杯坠,洒一腔热血

    烟火与雪霭扼住了天的喉咙,光怪陆离之境,沁香拂散同殿外弥漫的硝烟形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凄清。

    荣辱生死间的距离恰似灯宫长影,长长的,尽向前引伸,像要扑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

    “哈哈哈……吾心如磐石,岂能因狼人三杯两盏而动摇?吾身亦如天地,狼人若想断吾长臂,天必塌!地必陷!待那时,莽江山,岂有狼人立足之地?哈哈哈……”

    “举头三尺,天光将暗,否极泰来。占星年,星盘流转,天命至,玉盘盛而裂,病艮星将现。”

    “待那时,狼人又能猖狂几时?且待千军万马翻涌之时,我巍巍仇人,持刀俎!杀破狼!刨其骨!挖其心!剁其肉!哂其血!再祭我黎桑明君千秋万代,再慰我黎桑亡灵千千万万呐!”

    举头扬手谈笑间,字字如惊雷,动一片惊涛飞沙。

    胡言乱语之中竟藏着无尽诅咒,听司徒允之言,知觉如雷轰顶,漠沧皇颤巍巍地喘息着,脸上满是憎恶之色,身居高位只觉半身冰冷刺骨,手指颤颤直指司徒允那个老疯子。

    一阵阵猛烈的狂笑声中,连连唤人:“快!快!将他拖出去,即刻处决!”

    此言一出,长席之下的黎桑要臣登时神色惊变,国之栋梁将倒,他们却只能引颈受戮!

    今夜注定是一场死局,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如果有,拯救他们的又会是谁?

    “且慢!”电光火石之间,漠沧无痕扣杯起身,冷眉怒目屈身直谏:“天神降福,天子下令暂赦仇人,此时见血,恐不合时宜!请吾皇三思而后行!”明知今夜已是如履薄冰,此时再出状况必然于他不利,但若要他枉顾性命,恐寝食难安。

    “阻挠圣意在前,袒护仇人在后!......太子,你确实该三思三思呀!”

    前有猛虎猖狂,后头自然有恶狼压制,面色阴沉的漠沧无忌安然坐于席位,太子话音未落,他紧追其后,语调瑟瑟,犹如冰针,可杀人。

    两语相争犹如冰锥,竟是锋芒毕露,然,顷刻间却横空破碎。

    漠沧皇不再视他一眼,威严势气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君王果然是君王,奉天承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一眼可以诛人心,一语可以杀万人。

    和真龙斗,便是逆天。

    然而,漠沧无痕今夜他却决意要挑战君威,咬牙切齿间谏言已成逼宫:“请吾皇三”

    “哐当!”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犹如两只悬空摇晃的金钟骤然相撞,势要击穿人的心扉。

    漠沧无痕猛然回头,神色惊变,只觉得毛骨悚然。紧接着,耳畔是一片惊呼与尖叫声。

    鲜艳夺目的条条血线从额头滑了下来,染红了泛金的天柱,染红了花白的髯须,亦染红了凄厉的双眼。

    还未等风人执行就地处决的命令,黎桑太师司徒允,以身殉国,撞柱而亡。

    漆黑色的锦袍于席位下被两手攥得汗渍淋漓,曲皱不堪。席位上的季青云始终没有回头,身后前一秒所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脑海里于两个时辰前反复上演。

    两个时辰前,朝中三品以上及其它黎桑要臣忽然接到漠沧皇传来的密旨,圣旨上的内容无从知晓,受着风人的挟持,季青云上了风人的马车,下车后双眼便被蒙上,最后同其他人一样被请到了一处由重兵把守的暗殿。

    要论谋略和权术,这些毫无孔武之力的文官自然比不过老谋深算的漠沧皇。等众人反应过来,此事可能与今晚宴会有关时,他们已经没有了对策。与其说是接了旨赴旨而来,倒不如说是被风人偷偷从密道输送而来。

    一群人的行踪无人知晓,风人亦将这个暗殿围得水泄不通。就这样,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亦放不出去,众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季青云是朝中三品官员,官至尚书,与太师司徒允同为朝中三品之首,二人皆是黎桑君主的股肱之臣,共侍三载,二人的年龄虽相差甚远,但政治上的志向可谓志同道合,朝堂之上二人亦配合得很好。

    司徒允起于草莽之时就精通算筹、占卜,早年民间亦流传着他半仙的盛名。如今,他将至耄耋之年,窥星占卜之术亦可通神,时常自叹可窥见命运变数此类常人不可知的东西,不过由于黎桑佛文化颇盛,朝中大部分人包括黎桑君主皆不太听信此类言语,所以,经常有人调侃他越活越迷糊、越老越痴癫,不过念及其德高望重的地位,这些人和黎桑君主时常委婉待之。

    然而,季青云却对此颇有兴致。季青云由于家族的影响,自小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命数这类东西,但每每听司徒允谈起窥星占卜之类的东西,他便兴致斐然,不过,他并未深入研究,也只是粗浅听听,权当聊以慰藉了。

    司徒允撞柱而死前说的那些话,在黎桑朝廷沦为漠沧朝廷之时,他就和季青云说过,那时,季青云只当那是对狼人的憎恨与咒骂。如今他却再次说了一遍,只能说明,他早已料到今夜之事。用他的话来讲,也可说,他早已窥见了自己的命数。

    所以,在众人深陷龙潭虎穴之时,司徒允暗自对季青云说,今夜他会选择撞柱而死。季青云闻言自是反复劝告,让他放弃这个决定,但他却坚持要这么做。

    整个朝廷皆受制于风人,群臣人心惶惶,犹似浮萍摇摆不定。这些,司徒允又如何会不知?这种时候,往往都是看主心骨的动向。今夜之宴,亦是一大考验,他知道,唯有自己以死明志,才能稳住众人的心,稳住黎桑的心。

    众人皆说他一人独大,可代表万千民心,殊不知,整个朝廷才是黎桑的主心骨,才是万民的代表。唯有牢牢稳住朝廷,黎桑才能不倒,狼子野心、谋天之奸计才不会得逞,黎桑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与司徒允共事多年,季青云自是深知其意,但要眼睁睁看着司徒允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当然于心不忍。

    此刻,他已是心如刀绞。事情如期发生,嗟叹将晚。

    弦乐声早已停止,所有仇奴皆跪在殿中,唯有千面琉璃变幻不断,万象佛光闪耀夺目。高高在上的万佛慈眉善目,或打坐听禅,或拈花微笑,或俯身倾耳,他们周身皆是佛光灼灼,世人皆说那是万佛通灵,所以他们被世人膜拜、供奉,可是,始终都是静默不语,脸色流露出无尽悲悯。

    尸体很快就被清理干净,漠沧皇一声令下,管弦鼓乐于艰难苦涩中再次悠悠响起。

    “三品御史大夫,秦枭,秦大夫,请吧!”邱内官接着移步至秦枭的座席旁,托起寒冰烈焰,笑语嫣然赐酒。

    一声剧烈的咳嗽忽然惊动了人心,“启禀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拖着一席厚厚的锦袍的漠沧无痕,退出座席,沙哑着喉咙淡淡道。金色的面罩之下脸色有

    些苍白。

    九级祥瑞台上先做出抱恙的迹象,炽云殿中再伺机而退。这是东宫官事先商议出来的方案。那些无用的劝谏本不该存在,可漠沧无痕仍旧做了,事实也再次证明,负隅顽抗终是无用。一代元老的毙命无疑让他对他的父皇彻底寒了心。

    “......”漠沧皇迟疑了片刻,脸上的怒气被担忧所替换,“痕儿既然身体不适,暂且回东宫吧!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

    收回飘远的视线,不敢迟疑,那秦枭颤巍巍却不失礼数地接过迎面而来的金杯,黝黑色的皮肤上挤出一抹极其恭敬的笑意,弯着眉连连回:“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内心原本的胆怯忽然被激动代替,转瞬,烈焰寒冰被他一饮而尽。

    那烈焰寒冰是至寒至烈的佳酿,酒入腹中后,五脏六腑旋即一半冰冷刺骨,一半烈焰滔滔,这种感觉,对风人来说那简直是飘飘欲仙、极尽欢畅,可对那些喝不习惯的寻常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犹如饮鸩。

    奈何秦枭饮得太急,心里那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怎么样?秦大夫,我漠沧国的烈焰寒冰,滋味如何呀?”邱内官正了正手里的浮尘,眉眼里露出媚笑,鼻翼下的皱纹也跟着垂下,正眼朝客人淡淡询问。

    那秦枭本就暗淡无光的肤色此刻更加阴森,让人看着有些害怕。他极力克制自个儿哆哆嗦嗦的身子,那佯装满意的笑容此刻已然变态,整张脸因此丑陋不堪:“好...好酒.....好酒......”

    画面太惊悚,怕看瞎老眼,邱内官暗自嗤之以鼻,扫了扫浮尘后便速速离开。

    最后行至季青云的席位旁,两轮之后,赐酒时一连套的动作此刻已经炉火纯青。“吏部尚书,季青云,季尚书,饮酒吧!”

    季青云瞥了瞥身旁那只正被高高举着的闪闪金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迟疑忽然让其他人的心弦再次绷紧。

    余光里,对面的秦枭依旧在挣扎着。对此,他没有半点同情与悲悯之情。座席之上,要论谁的忠心最虚伪,那无疑是秦枭。

    仗着世家大族的背景,官至御史大夫的秦枭,平日里拉党结派的事情没少干,朝中部分官员皆跟随他。这种人原本就是蝇营狗苟之徒,朝中生变,亦难改本性,为了后半辈子如鱼得水,卑躬屈膝,朝狼人摇尾乞怜,更不惜出卖军情、与狼人互通情报。

    这些天,秦枭一边做着这些无耻的事情,一边在暗地里对众人装出一副义愤填膺舍生忘死的样子。这种人,此刻,已是原形毕露。

    然而,季青云在意的并不在此处,他真正在意的是平日里那些跟随秦枭的大臣。他们的立场原本就不坚定,今夜过后,怕就怕他们会彻底失去自己的立场。但愿,太师的壮举可以真正把他们唤醒吧!

    一番思忖之后,季青云只手接过金杯,双目紧闭,一饮而尽。烈焰寒冰流入腹中那一刻,脑海里再次翻涌起司徒允在暗殿对他讲的那些话。

    “今夜无论发生什么,只管忘记自己的立场,尽心顺从狼人,得到他们的信任,才有立场可言。”

    饮罢,拭了拭嘴角残留的液体,随后,朝邱内官淡淡点头,以表真心。

    季青云的脸上始终都是平淡之色,烈焰寒冰虽强,却始终强不过人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005/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作者:云庭风所写的《步步为饵》为转载作品,步步为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步步为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步步为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步步为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步步为饵介绍:
六岁,为了一家人能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水榭歌台!”
十年之久,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十六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雨花台上,她不惜背负叛国骂名,忍受灭国之耻,在敌国的狂欢中,低吟浅唱,只为守护一生挚爱!
可当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守护最后只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时移世易,岁月嬗变,且看她如何在这场乱世沉浮中,步步为饵,与狼共舞!
步步为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为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为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