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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饵全文阅读

作者:云庭风     步步为饵txt下载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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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19年的暑假,对我来说,是我人生中不一样的一个暑假。深刻记得,顶着37度的高温,在自己的卧室里,与世隔绝般,足足码了一个半月的字。以这高温作喻,通俗来讲,就是蒸着桑拿写下了这本书,目前你们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浸着滴滴汗渍~(噗哈哈哈~)

    其实,从没想到自己能走到作品上架这一步,千里之行,本应该因为那个念头而终止。

    当《步步为饵》写到6万字时,因为天气和卡文等各种因素,导致三天只字未动~(干啥去了?)我直接把一部剧给追完了,可以说,一如以往的假期那般,开始颓废度日、苟且偷生…几天后,再回来看这书时,一个放弃的念头占据了整个大脑,当时觉得特烦~(打爆狗头~)

    一个人默默写,瞒着那些老友重操旧业,信誓旦旦对自己说,不到10万绝不给他们看,这种滋味特难受。以为自己可以挺到十万,结果腹死胎中。讲真,一年多没动笔了,自己的能力完全不知道如何。总之上一本漏洞百出,导致我在决定要不要放弃的时候,那些不自信与自嘲,彻底将自己推入放弃的深渊。

    但,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很想坚持去做一件事,一件很难的事,这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凭着骨子里的那股傲气,我给自己做了个单选题,亦把自己彻底逼到了悬崖边我决定提前去投稿、签约,若是被拒,那就正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理由好让我直接放弃,从此解脱。出乎意料的是,8月2号投的稿,第二天就收到了纵横是否有签约意向的消息提醒。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死灰复燃,直到,窥见天光。

    假期如流水,在晨昏颠倒地写稿中,9月开更的《步步为饵

    》如约而至。直到10月8号责编大大来找我上架这一天,凌晨1点多的我,躺在床上回想那个火炉般的假期,或许一切可以用“凤凰涅”来形容。几十万的文字在淬炼中编织出了一个个盛衰的国度以及一场场泡影迷梦和一个个同我一同喜怒哀乐的人物。

    写文过程中,有因某些角色而忧郁过,有因某个片段而掉过泪,也因某些故事抽笑过,这个过程无非是虐自己,痛并快乐着,但这些奇妙,希望能和更多人分享。所以,刚开始那个月,每天都在盯那些数据点击、收藏、推荐,慢慢,开始养成了一个习惯每个清晨睁眼摸到手机必看数据,这个“好习惯”很自然地保持到现在,讲真,最开始的时候,一天的心情完全是靠这些数据来决定的,因为在乎,所以疯狂嘛!(蠢…)后来,慢慢理智了些。

    因为,给我写作动力不单单是这些数据,最大的动力是那些超热情、超可爱且不断支持我的友友们。

    这些来支持过我的人,或投个推荐票,或捧个场,或努力追读,或给我挑错字,或来留个言,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给足了我感动。

    可以说,有些人一个无心之举,我可能就记了一辈子。

    这些人中,有些是作者,其中有些大大从8月份就开始一直陪我到现在,时至今日,光看你们的封面,基本上就能喊出作者的名字了。真的很感谢这群很特别很有趣的小伙伴,一路摇旗呐喊,风雨同舟,今后,希望大家都能一如既往一起努力一起奋斗,也很乐意和你们一起交流学习。(欢迎来敲我的门鸭~)

    在这里,也要感谢那些从第一章一直追到现在的读者们,你们是读者,亦是友,有些是陌生人,有些亦是我

    多年的好友,为了一份情义而开始去追一本长篇小说,这对部分老友来说其实挺艰难,或许这本书不对你的胃口,或许你压根就不看小说。但,你们还是来了!而且一直追读至今~(已经入坑的小可爱,相信我,你们会彻底入坑的~),这份情义,我真的永世难忘!这么多年来,你们是知音,是亲人,该是多强大的战斗力,竟让我们与时间为敌,共同坚守着,且岁岁不休!也因为这样一份可贵的情义,让我在书中无尽高歌这么一个响亮而又生动的主题。

    饮水思源,最后要感谢的,当是我的责编大大(喵~),大大的知遇之恩和耐心建议提醒以及为之惊叹的高效行动,真的很暖心,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总能遇上对的人~(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总之,上架,于我,并非等于成功,它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好几个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它会越来越难,但,这不正是我最初所追求的么?

    同时,上架,于《步步为饵》,这是一个剧情的强势升温,几近炸裂~(真好,这个月不用理发了~哈哈哈)

    浮屠宫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旷世奇景,究竟有多震撼?即将竣工的府邸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惊世秘密?

    一出生便拥有最尊贵血脉的风国太子能否赴白饵囹圄之约?风尘府的主人再见嫡亲的四弟之时,一切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一颗小小的浮光珠,又将掀起什么样的阴谋?身负重任的将离能否启动末世的机关?他是否会如期归来?

    而一场夜宴,解开的是万千谜题?还是引出更大的危机?

    上架后加量加料,还你一腔热血与一世长情,不负一路豪情与至美支持!

第001章 归家,塌天之祸

    风刮得很紧,大雪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漂落。河岸两边墙角各自漂浮着几盏花灯,稀稀疏疏,好像在给河中间过往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让道。

    船只上有船客和拉船的脚夫。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大雪越下越尽兴,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船顶上,落在伞上,落在脚夫的笠上,落在柳叶桨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东倒西歪,时不时吹得它离开了船客的手,差点把它吹落到河中心。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柳叶桨伴随着这无休无止的风声拍打着好看的桃花浪,同时也拍打着船客那颗停泊靠岸、春回大地的心。

    已经到了傍晚,周遭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河岸的灯火渐渐燃了起来。河中隐隐约约映出了人的影子。空气寒冷,河水亦冷。

    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地通向那个充满希望家的方向秦淮河。

    “四妹,当心脚下,”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子,一手执伞,一手扶着正踏下扁舟的女子,还朝拉栓绳的艄公点了点头,风削的侧脸更显清瘦,腰间系着一把刻有仇字的佩刀。

    轻巧地从踏板上跳下的妹妹披着一件褐色的袍子,袍子下罩着一身单薄的碧绿烟纱散花裙。她的年纪不过十六的样子,白皙如玉的脸冻得通红,但是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哥哥,咱们快走吧。”她用欢快的语调说,喜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却又不经回头看了眼身后……

    雾霭沉沉从秦淮河面升起,远处星星点点的船只渐渐沉寂在河的尽头,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不打紧,就快到了。......四妹,近日水榭歌台中,黑金坊那伙登徒子,可有再为难你?若是有,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们。”哥哥白生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同时扶了扶腰间的那把佩刀。路上时不时有行人走过。

    “哥哥你就放心吧,只不过是一群蝼蚁,他们没那个胆,”妹妹白饵带笑地说,停了停脚步。“若是他们真敢欺负白饵,那我就告诉他们,我哥哥白生,可是在天子脚下当差,英勇无比,以一当十!”妹妹生动地说着,没有一点畏惧的口气。

    白生似乎有些脸红了。他瞥了眼四周,急切地说:“你就会拿哥哥说笑,哥哥只不过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卒,哪有你说的那么威风,不过四妹放心,有朝一日,哥哥定会晋升为一名大将军,如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白家,哥哥也要把你从水榭歌台赎回......”

    一阵风把他手里的伞吹得旋转起来,他连忙打住,用力捏住伞柄。风呼呼地吹过,路边大树上七零八落地坠下些许雪块,望过去,白皑皑的。

    “到那时你就再也不用作歌女,不用在大冷天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别人面前卖命,更不用看别人的眼色活,”白生把刚才中断的话接着说下去;“可怜你年幼就被卖进水榭歌台......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无能,不能让家中数口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哥哥声音有些低沉,透露着自责。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白饵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因为你是我白家的哥哥呀!”白饵安慰道,又刻意扬起头继续说下去。“哥哥更不用担心白

    饵,白饵可不是一般的歌女,你的妹妹如今是红遍秦淮一带的歌女,可吃香了呢!”

    白生看着妹妹那张孩子似的天真的脸,内心宽慰了许多。脚步踏在雪地上,软软的,发出轻松的叫声。

    白饵不作声了。她感激哥哥的付出,她知道,哥哥每天当差结束后都会早早去水榭歌台接自己回家,她亦知道,即使哥哥成家后他仍会时刻挂念着家里的弟弟妹妹。父母年迈,哥哥想独自一人撑起整个白家,她亦然。

    “哥哥,你觉得冷吗?”白饵忽然关心地问。

    “不,我很暖和,每天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以及秦淮的一草一木,就觉得内心特别踏实,说不出个什么具体,总之,心里热乎。”白生习惯性地望了望四周,知道就要到家了,便说:“四妹,快走,转个弯就到家了。”

    白饵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加速了脚步,一转眼就入了一条更清净的巷子。明黄的灯笼在檐下被风吹得浮来浮去,灯影明灭不安,衬着渐大的雪,巷子里寥寥的几个行人匆忙地走着,留下一些脚印在雪上,就默默消失了。

    风止了,白饵接过伞,抖落了伞上的雪,收了伞。夜来了,谁也没察觉,唯有泼天的大雪静静地下着。

    白生走在前面,刚要上前叩门,门就开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兀自跳了出来:“大哥,四姐,你们总算回来了。雪下的那么大,我和娘都担心死了,快进来,外面冷得人。”

    说话的姑娘小桃桃,是白家最小的五女儿,年芳十一,一件蓝布棉袄裹着她苗条的身子。她闪动着明亮的眸子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转瞬便笑靥如花。

    “小桃桃莫急,这就来。”白饵高声答道,随小桃桃一同入了院子的正堂。白生也跨过门槛往另一侧的上房走去,房檐下,一双妻儿似乎等候多时。

    “可算是回来了,你姊妹们可念叨着呢,快,过来烤火。”母亲江氏说着便攥着白饵冰冷的手往火盆边靠。白饵应声坐下。炉火把母亲的白发照得金灿灿的,母亲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

    小桃桃主动帮姐姐宽了袍子,并抖落上面的残雪,却被母亲赶忙制止:“桃儿,残雪可别往地上洒,明日就是你三姐大喜的日子了,一切都得图个干净、吉利,不能有半点不干净......”

    “四妹妹回来啦!回来的正好,你快来评评理,你三姐非说,我为她写的喜联不够好看,你怎么看?”母亲话音未断,从内室传来的声音已经热闹了整个正堂。

    白饵抬眸,看见二哥哥白砚和三姐姐白苓捧着一副墨迹未干的喜联从内室争执地走出来。小桃桃一旁清理着残雪,那两个顽皮的笑靥已经藏不住了。

    二哥向来好面子,奈何家里却有一个直言不讳的三姐,两个人撞在一起总能擦出一些小打小闹的火花,而白饵作为妹妹,难免经常夹在两个人中间。看着各不服气的二哥和三姐,白饵淡淡一笑回应道。

    “二哥哥的文墨在秦淮自是出了名的好,三姐姐亦是明日秦淮最美的新娘子,喜联配喜事,喜上加喜,相得益彰,哪分什么高下。”

    只见白砚和白苓二人互不相视,默不作声,嘴角却又暗自微扬。

    母亲见此,又免不了唠叨:“你

    们两,一个弱冠在即,一个明日就要为人妻媳,还如垂髫小孩一般不懂事,传出去若让人知晓,岂不要笑话咱们白家。平日里若有个不平、不满、不喜,勿争、勿吵、勿闹,互相容忍一时,这日子过得才踏实。”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白砚马上收起了喜联。

    此时,大哥白生同妻子柳氏入了正堂,柳氏小心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给婆婆请安,各姊妹也不失礼数地向哥哥、嫂嫂问了安,屋内的气氛幽地正常起来。室内虽有火炉,但空气还是冷的。

    “晚饭已备好,只待公爹回转便可食用。平日公爹早早便出城替马帮的人送货,时候也不早了,怎未见公爹回转......”柳氏话至一半,襁褓里的婴儿似乎有些焦躁,开始小声啼哭。柳氏赶忙抚慰。

    白饵朝窗户的方向望了望,雪打落在窗台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道:“许是今日风雪太大,行程有所耽搁,天寒地冻,马车通行难免不便。”

    “砚儿,几时了?”母亲问。

    “酉时未过,戌时将至。”

    母亲闻言,紧了紧眉,嘴里念着:“戌时将至,你父亲确实早该回来了,”母亲又视了堂下大大小小的几口人,继续说道。“不等了,天寒,开席吧。”

    晚餐进行得很慢,酒水和清茶温了好几回这顿晚餐才三三两两地结束。饭后,柳氏便入了上房安置孩子入睡。两个哥哥加了披风,擎着伞,就去外面打听父亲的消息。几个姐妹同母亲在正堂烤着火,一起等父亲。

    良久,不知哪来的风吹开了未关紧的窗子,炉子里的炭火一下子熄灭了,一阵寒意顿时入侵这个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屋子。几盏烛火也被吹灭了,整个屋子暗了下来,让人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白饵旋即走向窗台正准备锁窗,却发现邻舍的灯渐渐熄灭,窗外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躁动。白饵不禁顿了顿,风大,便赶紧锁了窗子。

    三女白苓重燃了炉火,屋内登时亮了许多。此时,二子白砚神色匆匆已从外面回来,衣裳、鞋袜湿漉漉的,像是摔倒过。白生还在找父亲,消息未卜,但白砚带回来的,却是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柳氏听到动静入了正堂。白饵见二哥这般狼狈,心里顿时惴惴不安。

    “不好了,出大事了,不知为何,现下街上乱成一团,一群人拖家带口正卷着包袱往外逃呢,问了乌衣巷的张酒保,他却神色慌张,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复言要出大事了!左邻右舍、前后前后已经在逃了,这回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白砚的语气中带着恐惧与慌张。

    “呸呸呸,二哥你乱七八糟瞎说些什么呀,那些街坊邻居平日里总是喜欢无事生非,这回许是又听了什么谣言。能有什么大事?莫非这天要塌了不成?”白苓听着这些不干净、不吉利的词,眉眼里显然有些不悦。

    “这天怕是真要塌了......”

    这个消息就像暴风骤雨一般,一时间让人心惊胆战。白砚下堂去换衣裳,并叮嘱几个妹妹不要随意走动,免生事端。亥时将至,夜又冷了一重,柳氏担心婆婆身体,便去后堂取袍子。

    此时,门外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几个姑娘紧挨着母亲,显然有些不安。

    白饵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打算去看个究竟。

第002章 逃亡,大雪泼天

    门外,风雪呼啸。

    “白饵,快跟我走!”说话的人是一个与二哥白砚差不多的年纪和身形的青年男子,头上的斗笠已经积满了一层雪。

    白饵见此,出了门,并把门带上,不解地问:“何辄,你怎么会在这?”

    “别说了,快跟我逃吧,我带着你走,从此我们浪迹天涯,你再也不作歌女,我养着你!”何辄说得很急,一心要拉着白饵的手,决意带她走。

    何辄疯了不成?明日就是他和三姐大婚的日子,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白饵一下子惊住了。

    “何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可是我的姐夫,这话若是被我三姐听到,你让我如何自处?”白饵狠狠把何辄的手甩开,脸上很是生气。地上的雪有些打滑,被二人踩得惺忪作响。

    “你知道我心慕的人是你啊。秦淮河的水榭歌台上,自打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倾心于你,这些你都知道的啊,我和你三姐的婚姻是我父亲一手掌控,这向来不是我的本意,我至始至终爱的是白家的四女白饵呀!你还不明白吗?况且,我和你三姐明日的婚事是注定办不成的,我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姐夫,我只做你的相公!”何辄激动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大。

    说完后何辄总感觉脸上有个火炉在罩着他。平日里何辄多次明里暗里的挑明自己对白饵的心意,可如此毫无技术含量的土味的情话这次却是第一次明目张胆、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简直不可理喻,毫无逻辑可言,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白饵的心跳登时就加快了,她分得清楚,这绝对不是被表白后的紧张感,而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危机感。

    白饵一边打探着四周,一边生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如何不是我的姐夫?明日的婚事为何办不成?你若想逃婚,不仅我不答应,我三姐也不会答应!”

    “不是我想逃,是整个秦淮的人都在逃!我父亲已经从外邦得到消息,漠沧风国今夜将横渡秦淮河,明日整个秦淮将不复存在,我父亲已经在柳叶渡备好了大船,现在你就跟我走!”说罢,何辄便拉着白饵往外走。

    大雪一个劲地扑在二人的脸上。

    “何辄,你放开!这不可能,这繁盛的秦淮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你只不过想逃婚,扯谎骗我跟你走!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白饵压着声音叫了出来。

    什么横渡秦淮,什么不复存在,白饵脑子里乱糟糟的,下意识推开了何辄,跑进檐下。何辄一不留神滑倒在雪地,斗笠上的雪一同滑了下来。何辄连声唤着白饵的名字,却无回应,只能绝望地看着门被白饵狠狠锁上。

    白饵入了正堂,屋内暖和了许多。

    “饵,可是你父亲回来了?”母亲急着问。见白饵不作声,神色有些不对,又问:“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白饵心不在焉回。何辄说的话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直绕着她嗡嗡作响。

    “没事却为何去了这么久?我似乎听见何辄哥哥的声音了,”三姐白苓怀疑地盯着白饵,又惊奇地问:“是何辄哥哥来看我了吗?......准是!”

    白苓心里越想越欢,一个劲冲出正堂打算探个究竟,不料走得急,和迎面跑进门的小桃桃撞了个正着。白苓朝小桃桃嚷嚷了两句,显然有些不顺。

    白饵看着小桃桃眼神无光,面色不太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赶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紧紧

    揽在怀里。母亲一旁责备:“桃儿,院子里雪大,不要随处乱跑。眼下夜也深了,你们的父亲未归,生儿去打听消息也未归,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慌,不要乱,都坐下,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陪我一起等你们父亲和大哥回来。”

    大家都没再说话,只是陆陆续续坐下来,等待父亲和白生回家。堂下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氤氲着冷寂的白色气体。炉子里的火焰燃烧着漆黑木炭,发出了烈烈的响声。

    夜深,人定。

    小桃桃年幼不经困,便早早睡下,柳氏又去温了一遍饭菜,白苓欣喜若狂回房试了明日的嫁衣,白砚在外面守着。白饵同母亲守在炉火旁,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白家虽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但几十年来,日子过得倒也顺意,无病无灾,全凭老天眷顾。我和你父亲老了,也别无所求,能看着你们几个,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心愿。可喜你大哥有了自己的家室,白苓亦有了如意郎君,但小桃桃年纪尚小,胆子也小,你和白砚也长大了,白家还要靠你们支撑下去。事事都难料,不管这天要怎么变,你们切记不可自乱阵脚。”母亲不紧不慢地说着,时不时望向外面。

    “如意郎君”四字,在白饵听来,总觉得有些伤感,母亲所说的如意郎君只不过是表面的。

    当年何辄的父亲去外邦做生意,半路却遇上了劫匪,好在碰上了替马帮送货的父亲,白家向来心善,便救了何父一命。何家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也是富贵人家,为了报恩,何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便来白家替儿子提亲。按照礼数,长女先嫁,三姐与何辄的婚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而三姐自小就恋慕何辄,在三姐眼里,何辄自然是她的如意郎君。

    但婚姻向来不是一个人就能断定的事,若是两情不能相悦,这段婚姻注定就是个死结,何况在建康这个繁盛的年代,当各种不论是名贵还是下等的绸缎都纷纷绣起了个性张扬的花纹时,那些所谓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条条框框根本压制不住年轻人对追求心灵的自由的渴望。

    而何辄便是一个典型,他爱上的是秦淮歌女,一个他不该爱上的人。

    白饵把思绪拉了回来,听着母亲一席话,方才的不安也渐渐释然了,劝慰道:“娘,您就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哥哥一定会守着白家的。您也别担心了,父亲和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父亲、大哥回来了!”尖利的声音一路传进内宅。

    母亲和白饵欣喜地起身,踏出堂相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下了。

    “爹”白饵语气渐渐淡了下来,她发现父亲脸色极其沉重,何辄带给她的恐惧一时间不可操控似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时,柳氏和白苓也赶来看父亲。

    “今日我替马帮那伙人送货,结果马帮的人却并未出现,在打听他们消息的路上,竟然看见和亲公主沐禾被一辆载着死牢的马车送回皇城,后来才知道,马帮帮主已经被漠沧国的风人杀了,马帮的数千匹壮马和粮草悉数被他们抢去,这才知道,秦淮要出大事了,”父亲顺了几口气,沉重的声音像闷雷,“漠沧风人手持弯刀,残酷无比,遇人便屠,杀人手段更是歹毒,我险些被几个风人发现,跑了十几里路才逃回来。”

    父亲所带来的噩耗犹如惊天霹雳让众人大惊失色。

    白饵冷冷地僵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父亲方才都

    说了些什么。白苓几乎要哭出来:“这不可能,娘,你告诉我,爹爹说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啊,我们住在天子脚下,自有天子庇佑,不会出事的......”

    母亲紧紧攥着白苓的手,不说话。

    “朝廷的事,我们又真正知道多少呢,这把火沉寂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烧起来了......”父亲语气透着不可名状的悲凉与无奈。

    那一刻,白饵突然相信了何辄之前讲的话。这些年来,身为黎桑仇(qiu)国秦淮一带的歌女,游走于达官贵人之中,她知道,父亲所说的这把火是什么。

    十八年前,黎桑仇国为止戈漠沧,将沐禾公主送去漠沧风国和亲,以求天下太平,奈何漠沧风国却从未真正臣服于黎桑,沐禾公主产下的小女儿不到一岁便夭折,沐禾便被安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漠沧皇便借此将沐禾打入冷宫,黎桑皇为维护天下利益,对此置之不理。

    十八年来,漠沧无数次明里暗里借机挑衅,黎桑皇都给予纵容。谁都不敢相信,当初仅仅是弹丸之地的漠沧国如今却实力雄厚,开始对天下四方虎视眈眈。

    “赶快收行囊,大件重物别带,只备些散碎银子,咱们连夜就逃,外面风雪泼天,行路不便。白家数口人,行程吃紧,不可再耽误了!”父亲急切地吩咐着,声音有些吃力。

    母亲扶着父亲坐下歇息,一切不容思忖,柳氏和两个哥哥赶忙下堂准备,白饵准备唤醒睡下的小桃桃。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明天何辄哥哥的花轿,他说过,他会来接我过门的,我不能走,我不能抛弃何辄哥哥!”白苓已然泪眼决堤,难以控制慌乱的声音。炉子里透出的火光把她鲜红的嫁衣照得格外刺眼。

    “苓儿,我们没有明天了!秦淮也不会有明天了!在我回来的路上,何辄一家已经走了。”父亲含泪告之。

    白苓听此,心如同被人划开一条口子,让她喘不过气来。白饵看着姐姐这般难受,心中心酸至极,她不敢告诉姐姐今日何辄来找她的事,不敢亦不能,她得藏着,瞒着。

    白苓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父亲说的话,颤抖着双唇:“何辄哥哥不会抛下我的,他一定在等我,对,他一定在等我,我这就去找他!”

    母亲一把拉住她,苦苦劝慰。白苓哑着声音拼命地求母亲让她去见何辄。

    “三姐。”这次拉住她的是白饵,白饵走到姐姐身边,从身后掏出一支簪子,强忍着泪水,微笑道:“这是今日姐夫托我送给你的簪子,本来让我在明日为你梳妆时偷偷给你带上,好给你一个惊喜,如今事态紧急,这支簪子就给姐姐保管。等到咱们安顿好,姐夫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到那时,你再把这支簪子戴在发髻,姐夫见了,一定欢喜。”

    白苓接过簪子,心里突然很感动,她朝妹妹点了点头,她知道他的何辄哥哥没有丢下她,她要等他,无论多么难,她都要等他,借着火光,她发现这支簪子美极了。

    劝罢,白饵说要去叫醒小桃桃。阴暗处,她旋即将崩落的泪擦干。她知道,这只簪子是她事先准备好要送给姐姐的贺礼。何辄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不得不将这个谎替他撒下去。

    夜半子时,最后一盏灯被吹灭后,白家数人皆从后院离开了。透过窗户,正堂那些被残雪掩盖的炭火所生出的寒烟,借着东风一路飘向被大雪吞噬的秦淮河,那个注定没有明天的方向。

第003章 蚕食,一雪前耻

    “哈哈哈......”刺耳的狂笑声似乎要把人的耳膜震裂,“逆来顺受、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今日我漠沧风国终于要一雪前耻!听我号令:‘漠沧铁骑踏破黎桑每一寸山河,弯刀长戟屠尽黎桑每一个仇人’。”

    噬人心魄的声音透着征服天下的气势破空而出,一呼百应。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拂着高高擎起的漠沧风国的旌旗,一抹日光照在顶端,格外刺眼。

    风人都说,那是胜利的曙光,是漠沧天神赐予的无尚荣耀。

    猎猎旌旗下,身披狼甲的漠沧皇踏着早已躁动不定的高高战马,睥睨着这座曾给他留下无尽耻辱如今却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黎桑皇城,心中充斥着嗜血的**,嗤笑了一声,道。

    “黎桑皇那个老贼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我漠沧国早已铁骑成山,兵强马壮,数万铮铮铁骨夜潜秦淮河,一跃而上,屠他个措手不及,杀他个防不可防!”

    “多亏了这泼天的大雪,白雪皑皑,天地一色,正是掩蔽的强盾。天寒地冻,彻骨之冷,正是杀人的利器。那些愚昧的黎桑仇人又怎么知道,我风人生来就居严寒之地,早就练就了耐寒之身。呵,昨夜的秦淮河水真叫个痛快!”

    说话的男子是漠沧风国大皇子漠沧无忌,手持着沾满着数千人鲜血的弯刀,两颗尖利的狼牙使整人都极具杀伤力。

    “既然痛快,何不即刻就滚回那破地方多洗洗,少在这挡我视线,妨碍我游戏,若是扰了我的兴致,我的白凤奎狼可要你好看!”

    把玩着身下坐骑的女子的声音十分锐利,满是烦不可耐。她朝漠沧无忌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后,拿起长弓,从身后抽出三支箭,朝远处射去。

    此人便是漠沧风国的三公主,漠沧无霜。

    “妹妹怕是在觊觎哥哥刀下的猎物比你的多吧,好说,好说,剩下的猎物都归你,莫急......”漠沧无忌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惨叫,随后就是尸体倒下去的声音。

    “报,漠沧铁骑已拿下东西二市、南北各七城!”

    “报,漠沧死侍已包围了整个秦淮渡口!”

    “报,漠沧狼卫已攻破聚龙城!”

    报战况的探子接踵而来,声音传遍了整个黎桑皇城。

    “好!是时候去会会黎桑皇那个老贼了,忌儿、霜儿,吩咐下去,封锁整个秦淮,这里的仇人,一个都不许逃,全部关进囚奴囹圄,呵呵呵......”

    冷笑的声音还在空中盘桓,漠沧皇的铁骑已经一路奔向聚龙城。

    “我要杀了你们这群风人”前方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猝然持着一把利刀,径直地冲了过来,声嘶力竭,憎恨焚心。

    只听得“咔嚓”一声,人头转瞬被漠沧无忌面不改色地砍下,血花四溅,洒在苍白的雪上。

    “妹妹可要小心,别让仇人的血弄脏你母妃送给你的裙子。”漠沧无忌佯装关心地说。话里藏着的

    冷笑声似乎已经惹怒了漠沧无霜。

    “漠沧无忌,你少在我面前提她!再多管闲事,小心我拔了你那两颗肮脏的狼牙!”漠沧无霜狠狠瞪向漠沧无忌,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妹妹,莫怒,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游戏,妹妹不是向来喜欢中原人玩的一种游戏,打马球吗?若是以这人头为马球,是不是会很有趣呢?”说完,漠沧无忌用刀将人头刺起,朝向漠沧无霜。

    漠沧无霜将人头抢了过去,递到白凤奎狼的嘴边,一点点的喂着。整个人头在白凤奎狼的嘴里撕扯,发出“嘶嘶”的响声,脑浆瞬间流了出来。看着白凤奎狼吃饱了,漠沧无霜的怒气这才有所减轻。

    这边两个人的战火刚冷下来,远处却又战火喧天。弯刀割下头颅的声音、长矛刺入心脏的声音和摄人心魄的哀嚎声一阵阵传来。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未见到我二弟和四弟?”漠沧无忌突然问。

    “回王爷,平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昨夜乘舟渡河,这会应该上岸了。”回话的人是漠沧无忌身边的手下沧狼,两只鹰眼十分锐利。

    “呵,我漠沧皇族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能骑善渡,唯独他们两个松筋软骨、乘舟坐轿,真是有损我漠沧皇族的颜面,”漠沧无忌嗤笑了一声,锋利的像刀刃的狼牙突然露了出来。“城中乱,不安全,太子殿下极尊贵,不容有闪失,沧狼,派我们的人暗中好生跟随、保护。”

    沧狼含笑,放慢了语速,应声而去,一道剑眉深深压了下来。

    很快,漠沧人占据了整个秦淮,铺在地上的不仅是白雪,还有尸体和血,他们静静地睡着,静静地躺着,好像在等他们的家人。忽然,他们一个个、一群群地被拉到大板车上,被拖走。不到半天的时间,许多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

    大街上变得很有秩序,一列列长长的队伍缓缓前行,刺骨的北风穿透了他们的单薄的衣裳,刀一般地吹在他们冻得已经发紫的皮肤上,大风陡然呼啸而起,他们缩得越来越紧。铐链声起起伏伏,夹杂着抽打声。

    “快点,跟上!”走在后面的军官时不时面色阴沉地严厉呵斥着,手里挥舞的长鞭像一条眼盲的毒蛇,一会儿落在小孩身上,一会儿落在老人身上。

    长长的队伍里有白家三父子。

    “父亲,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白砚的声音里透着恐惧,是对死的恐惧。

    “没事的,不管去哪,只要我们父子三人还在一起就没事,不会有事的。”父亲安慰着白砚,嘴里吐出了几口白雾。

    白生悄悄打探着周围,挨近地说:“这些队伍里大多为青壮男子,应该是需要劳动力,就目前来看,母亲和妹妹应该是安全的,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抵达了南郊老宅......”

    “说什么呢!找死吗?”白生的话被军官的叱骂声打断。声未断,长鞭已经落在白生身上。

    天空中雪片又开始飘了起来,冗

    长的队伍也开始渐渐变得苍白了。伴随着脚铐声和北风呼啸的声音,黑夜再次降临。

    南郊老宅。

    木桌上静静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缺角的杯子,茶壶里显然没有几口水了。柳氏和几个母女围坐在木桌前,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去打听父亲和哥哥们的消息的白饵这时已经回来。

    白饵咽了几口气,告:“从几个和我一起抚琴的姐妹口中得知,城中悉数凡是有能力干活的男子都被抓去秦淮河畔,修城墙,做苦力。父亲和哥哥们应该也在其中。”

    柳氏见状,赶忙提壶倒水,刚倒几口,壶就空了。柳氏将水递给白饵,叹了几口气说:“修城墙,锁秦淮,漠沧人是想把我们困死!”

    “比起外面那些尸体,咱们算是幸运的,但凡能生,就别死。眼下你父亲和两个兄弟算是安全,南郊一带不算繁华,漠沧人应该暂时无暇染指,老宅暂时亦可藏身。”母亲道。语气里透着希望。

    柳氏皱起眉头,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的盘缠一路上都用来打点军官,已经寥寥无几了,再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致命的难题摆在眼前,母亲和几个女儿都哑然失色。小桃桃缱绻着身子,挨在母亲身边,越来越紧。屋内突然静了下来。

    良久,白饵抬头,道:“明日我便回水榭歌台。”

    “不可!如今外面都是风人,你万万不可再回水榭歌台。”母亲声音有些颤抖,听到她说这话,仿佛魂都要飘出来。

    “眼下风人虽占据了整个秦淮,但经济线却不会被切断,各街各坊的生意照常进行,无非被风人盯着。只要不惹事,大家自然相安无事。我是水榭歌台的歌女,大家都熟悉我,平时都有所关照,母亲大可放心。”白饵笑着说道,语气里透着自信与坚定。

    白饵握住柳氏和三姐的手,道:“小虎儿尚在襁褓,不可离身。母亲和小桃桃仍需人照顾。事态紧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唯有如此。”

    无可奈何之下,母亲只好同意。

    二日,水榭歌台。

    “秦淮五月水气薄,榴花乍红柳花落。新荷半舒菡萏高,对面人家卷帘幕。晚来列炬何喧阗,鼓吹中流一时作......”

    听雨帘被人轻轻拉开,新鲜的空气慢慢送进楼中,清丽的曲子夹杂着当地达官显贵的闲聊声轻轻飘了出去。

    窗外湖天一色,薄薄的水汽渐渐升起,笼罩着本就缥缈的远山,像极了一幅画。

    带着金色面罩的男子收回视线,捧起手边的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茶盏里映出的一双羽玉眉像一幅画,一身缀有流苏的华丽锦袍使整个人透着高不可攀和与生俱来的高贵。

    男子眼里熠熠生光,嘴角衔笑,显然茶盏饮得极佳,感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亲切感。这种不可名状就像整个人一般神秘。

    他便是漠沧风国四太子,漠沧无痕,一出生就被视为整个皇室最尊贵的血脉。

第004章 初见,惊鸿一瞥

    “金班主。”楼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水榭楼台的金班主闻言,似乎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急着说:“白姑娘,你总算是来了,火烧眉毛,救场呐!”金班主朝靠窗的位置指了指,“今日水榭歌台来了位贵客,是个风人。这群丫头似乎并不讨喜,要是惹怒了风人,今日我的脑袋恐怕要搬家了!你快去接替她们,快!”

    面对这样的局面,白饵反倒慢慢冷静下来,她取了凤萧,往台中心走去。台上的画屏勾勒着秦淮河的秀丽风光。其他歌女纷纷退了下来,似乎已经还魂。

    骤停的乐器声幽地响起,整个楼似乎慢慢静了下来。

    漠沧无痕顿了顿,茶盏突然停在手中,眸光深沉,若有所思:曲调悲凉,婉转凄厉,像是在悼念。这个歌女显然与其他的歌女不同,大胆,用心。

    金班主已经在下面急得大汗直流,使劲使眼色让白饵换曲子。街市上逝去的仇人仿佛历历在目,白饵好像没听见金班主说什么。事实上,这种危险的场面从她六岁作歌女开始每天都在发生,她早已习以为常。

    “殿下,”身边的随从阿信似乎听出了什么怪异。

    “勿扰。”漠沧无痕边听边饮,眉目不改。

    突然,门外闯进来数十个风人,手持弯刀,大叫:“把这里的仇人通通杀了!”。很快,又有十个风人从天而降,见人就杀。楼中乱成一团,金班主被一刀砍死。

    凤萧蹭地滑落,白饵一时慌了神,本想见缝逃了出去,刀光却已经到了她脸上。必死无疑之际,刀却被一个飞来的茶盏打落。

    白饵赶紧躲到画屏后面,循着茶盏飞来的方向望去,她发现,是那个带金色面罩的风人扔的茶盏,细想:这个人是风人,他为何要救我?不对,他的身份明明很出众,大半持刀的风人一入门,弯刀就刻意指向他,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他?白饵这些年在水榭歌台遇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亦看不穿面罩之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你们的狗眼都瞎了吗?蠢货!”

    趁着混乱,白饵移步至阁楼后,从后面逃了出去。

    阿信掏出了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清晰雕刻着一些图腾。持刀的风人见状,纷纷弃刀,跪拜:“太子殿下。”

    漠沧无痕示意让他们退下,楼内很快就变得格外肃杀。

    “殿下,这茶还饮吗?”阿信问。

    漠沧无痕抬眸,视了眼四周,念:“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回宫。”

    逃离虎口的白饵一路跑,一路想,她唱跳了十年的水榭歌台就这么死了,她竟然感到可惜,天!那个充满梦魇的地方居然值得她惋惜,她突然觉得很是好笑。厚重的雪地一层层陷下去,她停了下来,发现眼前的乌衣巷插满了风人的旗帜,乌衣巷已经不再是熟悉的乌衣巷了,何况整个秦淮呢。她倒在地上,苦笑了一声,心道:整个黎桑已是风人的天下,无论怎么跑,都是风人的天下。

    日中,太阳正处在最耀眼的位置,万物生长,却敌不过大雪。

    想办法获得了食物的白饵已经到了白家老宅,未进门,啜泣声就先到了耳朵边。

    白饵立刻推开了门,疑:“发生什么事了?”只见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小桃桃躺在床上,床边还坐着一个花甲年纪的老婆婆,卫大娘。

    “五妹染了寒疾...

    ...”白苓的声音很低沉,揉在风中有些模糊。

    卫大娘起身,被柳氏搀着,眼里有些无奈,道:“这小姑娘年纪小,长途奔波,体力本就不济,夜里又受了风寒,得赶快找几服药吊着,好生歇息,否则就熬不住了,”卫大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都是这挨千刀的风人作的孽,可怜我年轻的儿子被那风人抓去,活活打死。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夜夜哭断肠......”

    屋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起来。后来白饵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卫大娘祖上世代簪缨,家中五个儿子,一个文官,三个武将,皆在昨夜战死沙场,今早小儿子也被风人打死,只留下几个媳妇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卫大娘心善,早年通一点岐黄之术,听了消息便过来帮忙看看。

    一家人作谢后,柳氏便送卫大娘回去。白苓准备出门找药,却被白饵拦住:“三姐,我去,我和东市的祁掌柜熟,我去他肯定会给我拿药的。你就在家守着,哪也别去。”

    白饵哪里知道什么祁掌柜,但她更清楚,如今外面很不安全,家里人绝对不能出事。

    时间紧,白饵迎着风雪便出了门。

    街市上非常吵闹,人也拥挤起来,由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女、孩孺组成的队伍从街头排到尾,每个人眼里都充斥着恐惧,但动作又极其小心,都知道,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白饵穿过人群,悄悄跟在一个队伍后面好掩人耳目,但前面的人走得特别慢,病恹恹的。

    “啊”白饵不禁失声,眼前的人竟活生生地坠在地上,死了。

    惊叫声很快引起了军官的注意。“站住,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你们两个过来,把她拖出去,打死。”军官厉斥,引手叫来两个人。

    白饵愣住了,转眼就被拖到路边,挣扎无果,看着队伍慢慢远去,雪地上滑出了两条黑黑的痕迹。

    “放开她,由我来处置。”尖利的声音传来,两个士兵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披着白色的甲、穿着高筒黑靴、手持弯刀的男子,这是漠沧军官特有的服饰。两个士兵松了手,不爽地离开。

    “何辄?你是何辄......”白饵惊愕的声音被打断,被军官带到附近一处无人的地方后才续上。“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风人的衣服?”

    何辄背过身去,道:“我确实本该乘着大船,逃离了秦淮,但行程耽搁了,眼看着大船就要出秦淮河了,呵,”何辄冷笑了一声,“却被迎面而来的风人抓了,我父亲及一家大小都死了。我还活着。”

    白饵闻言,有些胆颤,又问:“是因为那夜你来找我,所以才耽搁了行程?”

    何辄转过身,半晌才开口。

    “你来这里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我五妹病了,我来找药。”白饵回答道。

    “跟我来。”

    说着,何辄就带着白饵往前走。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东市的街道变得更拥挤,街边上都是仇国的流民,他们有的在乞食,有的用席子裹着身子一动不动,有的在傻笑,有的在割血喂着将死孩子,有的敲着木鱼,嘴里好像念着什么。总之,他们都将死于风人的刀下,无人幸免。

    “我是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我是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我是

    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

    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年纪的人像个疯子一样正在风人脚下打滚装怪,嘴里重复念着一些让那些风人听了发笑的词。

    白饵看着周遭的一切,脚步缓了下来,眼神竟有些呆滞。

    “以前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现在才发现,生与死只不过在一念之间。死是因为万念俱灰,活着是因为眼里还有盼头。死多容易,活着多难,但有时候生与死之间,你不得不做一个选择。”何辄叹了一口气,眉间似乎又多了几分苍凉。

    白饵指着何辄这身甲,冷冷道:“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因为这个轻而易举的选择,你就注定要背上叛国的骂名。”

    “如果选择很容易,那还叫什么选择。一旦你选择活着,就别想着体面,或者戴着面具活,或者装一辈子的傻,或者虚伪一辈子,只要能活。”何辄的语气很坚定。

    白饵看着脚下那个摇头晃脑的疯子,突然说不出话来。街上突然躁动起来,何辄带着白饵迅速离开。

    当白饵再次回头看向这些流民时,他们已经开始被屠杀,因为一些莫名的理由,或者根本没有理由。

    天色渐晚,在何辄的帮助下白饵已经获得了救命的药,正打算离开。

    “我送你。”

    “不用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太多,我承受不起。”

    何辄冷冷地看着白饵,她不知道,这句话正深深刺痛着他的心。看着白饵离去时的孤瘦身影,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这一带,眼下正是风人严加巡查的时间,若是回去的途中有什么不测,你有想过你五妹吗?”

    担忧的声音传来,白饵停了停脚步。何辄借机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便安全到达了南郊。南郊的林子较为繁盛,风呼呼地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孤魂在哀嚎。

    “前面就到了。当心。”白饵作别后,欲转身离去。

    “白饵,”何辄凝眉,唤着,想说的话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你爱过我吗?”

    白饵回头,再次看向何辄,心里很平静,一字一句说清:“该说的话,那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期待你能成为我的姐夫,我也一直把你当姐夫。但是,现在你不是了。”

    白饵发现,眼前的何辄再也不是以前的何辄,他现在披的是风人的皮,是那群杀了无数仇人的皮,她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亲人,白家更不会接受。

    何辄刺痛的眼眶渐渐湿润,历经千辛万苦似的,扯开了嘴唇:“白饵你记住,秦淮出事前夜,大雪泼天,为了带你跟我一起走,我何辄一家错过了生的机会。今日我何辄又在风人的刀下救了你一命,已是错上加错。你最好好好活着,从今以后,若再有危难,我何辄绝不护你。”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何辄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啪”的一声,声音很响。

    “多谢。”白饵屈身离去,声音飘散在风中,不知是温是冷。

    除了一声感谢,白饵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欠何辄的太多太多,多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林中的风把雪吹得到处都是,两个人的轮廓在背道而驰的路上越来越模糊。

    远处,白家老宅的灯火越来越亮,一个身影飞进了门中。

第005章 真相,鲜血淋漓

    “娘,拿到药了!”急切的嗓音像一根小火苗,“嚓”的一声,照亮了一家人的心。

    母亲闪动着一双泪眼,连声道:“好,好,桃儿有救了,桃儿有救了。”

    柳氏着急接过白饵手里的药,擦干了眼角的泪。但白苓不在屋子里。

    漆黑渐渐压了下来,大家吃了点东西后,喝了药的小桃桃已经醒了。

    “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好,血液旺。”母亲看着恢复得很快的小桃桃,嘴角也难得地笑了。

    柳氏抱着小虎子哄睡着后,小心安置到床上,床上摆着一只白生父亲送给孩子的满月布偶,是一只大笑的小老虎。白生父亲希望小虎子能像这只布偶一样虎虎生威,所以就把孩子的乳名取为小虎子。

    “这还得多亏白饵,及时找来了药。”柳氏坐到母亲身边,接上了母亲的话,声音很轻。

    “是啊,我的饵,长大了。”母亲欣慰地看着白饵,觉得心里很踏实,又道:“如今受着风人的压制,都在狼口边生存,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隔壁给桃儿看病的卫大娘,以及肯给饵药的那个......”母亲一下子语塞,想不起名字了,下意识看向白饵。

    白饵楞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回:“祁掌柜!”声音很大,好像在掩盖什么。

    “对,还有大善人祁掌柜。这两个名字咱们都得好生记着,不能忘了别人这份天大的恩情。”母亲接着说。

    “什么祁掌柜!分明是那个负心人何辄!”

    凄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

    白饵坐直了看向进屋的三姐白苓,沉下来的脸像被大雪压断的枯树枝,一片冰冷,两个通红的眼睛,像被针扎过了似的。

    “三姐,你在说......什么?”白饵声音有些颤抖。

    柳氏和母亲赶忙拉住了白苓的手,忧心忡忡地问:“苓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敢否认今日给你药、送你回来的不是何辄吗?”白苓扯着嗓子质问,泪珠再次崩落,“晚时我去外面找你,虽然亲眼看见那一幕,但我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和她的姐夫好上,可是到现在你还在拿什么祁掌柜来唬人,我突然就信了!从头到尾,你分明就在欺骗我,欺骗你的亲姐姐!”

    白苓的话在心压了好久,自从她看见那一幕后,她就躲在院子里一直哭,一直想,深深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可何辄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胸口插了一刀,而这把刀确实是她亲妹妹递的。

    床上睡着的小虎子的脚突然抽搐了一下,显然被争吵声惊醒,哭声慢慢从嘴里出来。柳氏赶紧哄孩子。

    母亲吓了一跳,责问:“苓儿,你在胡说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白饵站了起来,解释:“三姐,何辄是在我拿药的路上碰见的,他担忧我和小桃桃的安危才送我回来的,我和何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有什么用,不过是越描越黑,白饵从未见过三姐这般模样,她早料到或许将来有一天三姐会知道何辄的真实心意,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用大大小小的谎言来阻止姐妹反目成仇,可谎言本来就是假的,注定敌不过真相。

    小桃桃躺在床上,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你们要是心里没鬼,既至门口,他又为何不敢亲自进门看看他未过门的妻子!”白苓逼问道。

    难道要**裸的告诉白苓何辄不爱她的事实?还是要坦言何辄已经投靠了风人,然后再狠心劝她放弃何辄?白饵想了很多,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虎子哭声渐大,柳氏紧了紧眉,担忧爬上心头,但总觉

    得这种担忧和以往的担忧不同。

    “三姐姐你错怪四姐姐了,若是四姐姐真的喜欢何辄哥哥,那天晚上四姐姐就不会拒绝和他一起走!”小桃桃终于勇敢地提起嗓子,一心为白饵辩解。

    白饵惊了,她想起了秦淮出事的前一个晚上,原来她和何辄的对话被小桃桃听见了。

    小桃桃的话像大雨将至的天空,骤然电闪雷鸣。白苓坐在地上,两个泪眼直直地看着小桃桃、白饵、母亲、柳氏,他们的脸上有趣地挂着同一种表情,默契感十足。她猝然开始不停地失声抽笑。

    簪子是假的,她和何辄的婚事是假的,何辄的心更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逃亡的路上她什么也没带,唯独带了那件不可方物的鲜红嫁衣,那可是她日日夜夜她放在枕边心心念念的嫁衣啊!母亲不知道,何辄更不会知道,呵,她突然觉得真的好滑稽,好讽刺。

    簪子掉了下来,再也挽不住青丝。

    “跳!给我跳下去!”

    隔壁传来的动静让一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白饵和母亲跑到窗户边瞥了眼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卫大娘一家和一群风人!

    大难临头的信号在所有人眼里闪过。

    “快把烛火灭了!还有门窗,关紧!”母亲压低了声音。

    小虎子越哭越厉害,哭声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所有人本就稀巴烂的心里。

    透过窗户的缝隙,只见卫大娘被推到隔壁院子的井口边。

    “跳下去,快跳下去!”

    “你们这些天收的狼崽子,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噔!”

    卫大娘落井了。

    小虎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柳氏捂着。突然,其中一个风人的眼睛扫向白家老宅。

    一家人惊愕地埋下头,小虎子挣扎的神情在他们瞳孔里越放越大。母亲眼泪直流,没有声音。小桃桃已经吓晕了。

    风人押着卫大娘的几个媳妇,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汗从额头一直滑到孩子的脸上。柳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手捂得越来越紧。

    没声了,一点声都没了。

    脚步声慢慢的,慢慢的远了。

    柳氏的手缓缓松开了,上面沾满了液体。

    柳氏看着床上那只红色的小老虎,小老虎露出了两颗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告诉他们:“你们看,床上那只小老虎,笑得多开心,就像小虎子一样。以前每次小虎子哭,他爹爹都会在旁边给他摇拨浪鼓,摇着摇着他就不哭了,但他要缠着我给他唱小童谣,我唱呀唱,唱着唱着,他就睡着了,这个时候,他爹爹就会把小老虎放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睡......”

    白饵看向那只真的在笑的小老虎,整个心都碎了,小虎子才不到一岁,才来这个世界不到十二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口清楚地唤一声“娘亲”,还没游遍秦淮这片生养他的热土,还没尝过各种口味的美食,他就这么的死了,被自己的亲娘活活捂死的,而他的父亲还是生死未卜,更别谈见上孩子最后一面。这简直要把嫂子逼死。

    白饵知道,嫂子十八岁入白家的门,生儿育儿,孝敬公婆,对待白家这几个妹妹胜似亲生,一个媳妇做到这个程度也当堪称典范,老天怎么可以给她这么一个残酷的打击?但嫂子又能如何,因为一个孩子引来一群风人,让白家五口老老少少都陪葬?这种罪孽恐怕轮回几世都赎不完。她忽然明白,自从漠沧风国蚕食秦淮那一刻起,这个世道就注定不公。

    白饵一下子把母亲和柳氏抱住,三个人哭成了泪人。

    白苓看着那具幼小的尸体

    ,眼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僵在那里。她不敢相信杀死孩子的凶手是孩子的母亲。不,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用母乳一点一点喂大的孩子。她想了又想,是风人?还是谁,这桩惨案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凶手,何辄的背叛和孩子的死像两根注定不会平行的线,无尽延长。

    整件事情在她脑子里不断循环。

    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心里莫名有一股压迫力不断刺激心里的最深处,而所有反击的念头似乎纷至沓来。而何辄好像就是这股压迫力,她那么爱他,可结果呢?想到这里,何辄彻底激起了她的恨。

    风刮了一夜,雪也下了一夜。天色渐亮,整个秦淮慢慢苏醒,梦魇却一直延续着。

    家里根本就没什么食物了,桌上只摆了一锅没有多少粒米的白粥,早饭清淡得不能再清淡,但就这个处境,白饵明白,有口水喝条件都算不错了。

    一家人围在桌前,碗里的食物没怎么动过。

    白饵看着母亲和柳氏一副恹恹的神情,劝了又劝:“娘,嫂子,你们多少吃一点吧,这样下去可不行。”

    母亲和柳氏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话,要说的已经写在了脸上。

    发生这种事情,谁又能一下子承受得住,何况白家这几年向来无病无灾,日子过得贫困,但也顺风顺水,这或许也是大部分人渴求的日子。但,灾难忽地降临,母亲和嫂子作为家中长者,心里的压力必然是最沉重的,她们肩上扛的责任太多太多,但凡有一点闪失,都觉得对不起任何人。想到这里,白饵觉得好难过,她真的好想撑起整个白家,可自己的背脊却那么小。

    “都是因为何辄,”白苓咬着牙,嘴里念着,“我去把他杀了。”

    白苓愤愤地走进后院,出来时,手里拿着把菜刀,有些磨损但很锋利。

    白饵还没来得及拦住,白苓拿着刀已经夺门而出。

    “饵啊,快去拦住你姐姐,”母亲急得锤了锤桌子,“可别让她犯傻!”

    外面到处都是风人,白饵冒险出去好几次都险些被抓,白苓根本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但这样贸然地闯出去,肯定要出大事。细思极恐,白饵冲了出去。

    昨夜下过雪,路上的脚印已经翻新,起初还好,都是林地,人暂时很少,可到了东市,风人渐渐多了起来,戒备心不得不加重。

    人突然就跟丢了。

    白饵铆足了劲地跑,最后一次见到三姐是在东市花街巷的拐角。

    东市那么大,处处都是风人的身影,走一步都可能会有危险,风人的长鞭根本不长眼,风人的弯刀又曾饶过谁,各种坏结果在白饵脑子里控制不住地疯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那些遍布东市的饿死的、病死的或者被打死的躯体尸骨还未寒时,花街巷里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绕过花街巷,对面传来的尖叫声让白饵定住了,正对着的楼阁很精致,楼上立着几个肌肤如玉、姿态婀娜的女子,她们挥舞着手里的帕子,娇声媚笑,往楼下左顾右盼。

    四个军官像四匹饿的发昏的狼不断拉扯着白苓的衣裙,嘴里满是污言秽语,刀已经被踩乱的雪掩盖了一个角,白苓正被一点点的拖上楼下大门的台阶。

    白饵猛地抬头,心跳漏跳了一拍,藏娇楼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

    藏娇楼,那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天堂,释放了无数男人的野性,同时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埋葬了无数女子的芳华。

    三姐若是入了藏娇楼,这比杀了她还可怕。

    但,那是风人,惨无人性的风人。

第006章 回头,情已成殇

    白饵屏住几口气,然后再深深把他们呼了出来,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里却越来越乱,她能做什么,冲过去杀了他们?还是把姐姐替下来?不,前面可是一群风人,他们可没时间做这笔交易。

    “何辄,”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弹了出来,“对,何辄!”

    或许,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只有何辄有这个能力帮她。

    不,可是她已经伤透了何辄的心,而且她欠他的太多太多了,“若他日有难,我绝不护你”,这几个字犹在耳边似的,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何辄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就欠一辈子吧。

    她拼了命地往身后奔。满街都是风人,但她只想赶紧找到那个叫何辄的仇人,这个人并不难找,因为他披着一身白甲,穿着高筒黑靴,拿着弯刀,风人军官特有的服饰。

    最终,她在街头找到了他。

    “白饵。”何辄看着她从远处跑过来,疑惑道。

    “救救我三姐,求你救救我三姐,她正被风人拖进藏娇楼,你救救她!”白饵的声音很急,带着喘息。

    何辄半晌没说话,没有看她一眼。身后长长的披风随风摆动。

    白饵愣住了,眼前的何辄好像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何辄,像是个路人,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路人。

    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奢求他呢?一切不都结束了吗?

    她拉住了何辄的手,摇晃着,泣:“我三姐沦落到这个地步可都是因为你啊,她那么爱你,为了我三姐,你去救救她吧!”

    “白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何辄对上她的眼睛,那双从未如此恐惧的眼睛,“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白饵突然停了停,回:“为了我,为了我!”泪水喷涌而出,“为了我你去救救她,求求你去救救她,不然她真的会死的......”

    白饵哑着声音,整个人无力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快要跪在何辄脚下。何辄紧紧地扶住了她的双手,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终于明白了。

    何辄转身而去,眼角飞落一滴热泪,一寸冰雪慢慢融化。

    白饵跟了上去,她知道,她欠何辄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白饵忍住泪水静静地等在藏娇楼外,此时何辄已经出来了。白苓被何辄揽在腰间,长长的披风严实地裹着她的身子,三千青丝在空中飘荡。

    白饵扶住了三姐,她想要带着姐姐回家,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空气十分冷寂,时间仿佛停住了。白苓一双干涸的眼睛垂视着地面,然后扫向何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冷笑道:“在里面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你。”

    白苓心里很平静,从那一刻起,似乎不会有波澜。

    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凛冽的寒风。

    转身,白苓沉重的脚印一步步踏在那条离开藏娇楼的路上,身后的高处,藏娇楼上的女子迎风而立,欢声笑语中透着最简单的快乐,世人都说这样的女子是世上最低贱的人,卑躬屈膝,任人操控,活得像蝼蚁一样卑微,他们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但他们活得比谁都明白,活得比谁都自由,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情

    爱,没有痛苦,因为,中过这世间最深的毒后,他们还会怕什么呢?那一刻,白苓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白苓突然笑了,很清澈。

    何辄扬起头,皎皎星目静静看着远去的白饵,四目相望那一刻,他忽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一席白色的流苏裙在她曼妙的舞姿下,随风摆动,像一朵绽放的白梅,她就开在水榭歌台旁边,开在秦淮河最美的地方,冰清玉洁,她有着世上最好看的容颜。他就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张脸,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让她的眼里充满绝望。

    最终,她消失在街市的拐角处,她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不会忘。

    雪地猝然陷下去,何辄坠倒在地,数十个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何辄死了。

    死的那一刻,他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从决定帮白饵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藏娇楼并不是普通的地方,那是风人的地盘,进出的都是一些高层的军官,可他只不过是披着风人的皮活着的仇人,注定被轻视、被践踏的仇人,改不了的。

    在秦淮人眼里,他是风人的走狗,一只贪生怕死的走狗。但他从来都不怕死,他说过,人死是因为万念俱灰,活着是因为眼里仍有盼头,在大船上,当风人的弯刀指向他时,他在生与死之间选择活下来,只是为了再见上白饵一面。虽然,这个选择后结局仍是把自己害死了,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对她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最初的想法。

    可惜这些话他没法亲口告诉她了。

    何辄慢慢阖上了眼眸。

    泼天的大雪洋洋洒洒,藏娇楼前过往的人停停走走,眼神严厉,嘴里的液体都往一个方向飞去。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脚印。

    从藏娇楼回来的白苓开始缄口不言,柳氏终日郁郁寡欢,而母亲则夜夜以泪洗面。

    并不是白饵不惜命,但人只要活着就不得脱离生计两个字。白饵不得不冒着危险去外面寻找食物,虽然前路渺茫。

    白饵走在路上,发现路上的人好像在议论些什么,当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时,白饵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她不敢相信何辄竟然死了。时间地点她都听得很清楚,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何辄真的死了。

    他不是漠沧的军官吗?他怎么可能会死?白饵倒在雪地上,眼前似乎一片漆黑,不,他是黎桑仇人。她曾对风人抱有过一丝丝的幻想,她相信并不是所有风人都惨无人道,但凡这一点,黎桑人就可能还有生的希望。结果呢?终究还是太天真了,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黎桑的仇人注定会一个个死在风人手里,何辄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饵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天上从云层里射下来的薄薄日光,她知道,死期正在不远处一点点逼近,白家绝不能坐以待毙。

    夜幕拉了下来,白家老宅堵的像一个脂粉奁,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嫂嫂,东郊这一带已经不安全了,即使我们白天不出门,晚上不燃灯火,可风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这里的,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白饵和柳氏一同坐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急。

    “我何尝不知,可白家数口人怎可能说走就能走,况且你

    父亲和大哥还在秦淮河边修城墙,也不知道是什么境况。一旦我们离开了,他们又如何寻我们。”柳氏忧心道。

    白饵两手撑着脸,像在思考什么。忽然,屋内母亲的咳嗽声打破了整个院子的宁静。

    二人不淡定地进了屋子,柳氏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显然家里出事后,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

    母亲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饵啊,最近我老梦见你父亲和你两个哥哥一个个被风人活活打死,你二哥一直喊着我,让我救他、救他。只要我这老眼一闭,你二哥的哭声就一直响,一直响,我这心窝子像是被刀子割了似的。”

    母亲的声音很颤抖,像两根棒子,一阵阵地敲打着白饵心里那只鼓。

    白饵忽然生了一个念头,她要把父亲和两个哥哥从风人的重围里救出来,她知道,只有这样,白家才能彻底离开这里,白家才能正真活下去。

    白饵给母亲喂了药,母亲才渐渐睡下,看着头发苍白的母亲,今夜又该是一个怎样的噩梦缠着她,白饵不敢再想下去。她静静躺在床头,四周一片漆黑,想了一夜,父亲和哥哥们该是一个怎样的处境,仅凭她一人的力量,怎样才能从虎口中救出父亲和哥哥们......

    秦淮河城门外,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从城门口一直铺展下去,看不到尽头,显然,地上的雪被铲干净了,只留下一层厚厚的灰,风一吹,把上面的马车和人的脚印深深掩盖。

    “什么人?站住!”

    看守城门的四个漠沧士兵被横空飞来的一道人影惊醒。

    只见黑影越过树梢,突然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地上一道斑驳的树影,开心地摇曳着。漠沧士兵眼里闪过警觉的光芒,齐刷刷地抽出刀鞘里的弯刀,各自往四面八方瞄去。脚下的树枝被踩得惺忪作响。

    “嗖!嗖!嗖!”锐利的飞镖声从远处呼地传进士兵的耳朵里,可完全不知道它在哪,警觉的眼睛一下子被黑暗蒙上,方向突然就这么失去了,毫无头绪。迎接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四声惨叫惊破了四周的宁静,很快,这里闹出的动静便引来了一堆从城门里鱼贯而出的漠沧士兵,拉开的弓弩正往树梢上整齐地射去,冗长的弧度在天空中拉开,尖利的箭头穿破无数尘埃,发出嘶厉的响声。

    黑影的轮廓渐渐在空中浮现,三千长发被风扬起,一双有神的星目似乎能洞悉一切,正淡淡扫过滑偏的利箭,整个身子悬空而落,静静地玉立在地面,嘴角露出轻敌的笑,那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十八的男子。

    他旋即转身,朝向这群漠沧官兵,“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还想挡我?”

    男子的话里充满了挑衅,这样做的后果便是,所有的弯刀都开始朝他砍去。男子瞟了一眼他们身后已经打开的城门,似乎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借着士兵中间渐渐分开的空隙,整个身子开始压了下来,灵巧地从士兵身边滑过,惹起的尘埃差点要把那群士兵呛死。

    这次他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冲入城门,很快便消失在两道宽敞的甬道上。

    领头的漠沧士兵本想追了上去,但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检查了一下地上已经死了的四个士兵,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只镖,镖是金色的,血在镖上缓缓溢了出来,突然,金镖上的三个字变得清晰。

    神将司。

第007章 线索,完美重合

    漠沧大营。

    “王爷,下面来报,昨夜有个黑衣人闯了城门,还杀了我们几个漠沧士兵。”  沧狼入了大营,跑到漠沧无忌身边向他禀告。沧狼的语气装得很愤怒,肚子里的小九九显然已经盘算好了,他本以为可以借此向漠沧无忌展示自己是个很有价值的人,结果......

    “不就是死了几个士兵吗,这种事还需要报到本王这里来?找死吗?”漠沧无忌听到这个禀告后勃然大怒。

    爬在地上擦地的女奴吓得头都快扎到地底下去了。

    漠沧无忌向来自视甚高,这种人,把权利和名声看得越重,就越在乎自己的面子,何况他是漠沧皇子,漠沧皇亲封的昌王,任何细枝末节都会勾起他维护面子的冲动。

    沧狼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一点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虽然被斥了,无妨,他还有路子。

    沧狼退了几步,弓着身子,抬声:“王爷息怒,只是,据下面的人说,这个黑衣人所使用的凶器是金镖。”

    漠沧无忌抬了头,眼里有几分好奇。沧狼见状,一切志在必得,利索地把金镖递了上去,恭声:“王爷,请过目。”

    漠沧无忌接过金镖,金镖除了是金色的,并无其他特质,上面的血迹很显然已经干了。漠沧无忌又看了一遍,这次好像发现了什么。

    突然,他抽出系在腰带上的那把钢刀,出其不意地抓起地上女奴的手,在上面狠狠地刮了一刀,血缓缓滴在金镖上。女奴吓得叫了出来。

    很快金镖上就出现了三个字,神将司。

    沧狼凑近,疑惑道:“这是?”

    漠沧无忌嘲笑了一声:“蠢货,很明显这只金镖来自神将司。”金镖被他索性扔回沧狼手中,顺带瞥了一眼沧狼那蠢出升天的神情,解释:“神将司属于南靖允国,那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它自是无法与黎桑相匹敌,更别说我漠沧风国。但神将司的威名却让江湖上许多人闻风丧胆。那是一个世世代代专门生产杀手的地方,聚集地据说无人知晓,一旦有人向神将司发出刺杀的密函,神将司将立刻派出杀手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密函上的任务。”

    “允人这个时候来秦淮,定是接了什么任务......呵,也不过是嫌命太长,自掘坟墓。”漠沧无忌转了个身,继续说着。冷不丁睥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啜泣的女奴,手上的血居然滴在地上。一眨眼,又是一个猝不及防,靴子狠狠落在女奴胸上,斥:“还不快滚。都是一群蠢货!”

    都。

    沧狼下意识退了一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懂漠沧无忌,漠沧无忌的心思向来也是拿捏得很准,这回好像翻车了。

    不,是又翻车了。前几日还想借着滥

    杀仇人的由头,将四太子漠沧无痕在水榭歌台乱刀砍死。为漠沧无忌除掉心腹大患,自己必然会被他捧到心尖上,整个沧家也能鸡犬升天。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只可惜仍敌不过这两个活祖宗。

    总结了一通后,沧狼顺着漠沧无忌的话,胡乱迎合:“对,这允人确实是愚蠢,单枪匹马,无异于蚍蜉撼树。”

    漠沧无忌犀利的眼神像两盏灯登时打在沧狼身上,他干的那点好事漠沧无忌会不知道吗,毕竟人家生在宫里,从小玩的是宫斗,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很快,眼神移到了金镖上,吩咐:“让那些巡城的注意着点,一旦发现了那允人就抓起来,叫他有去无回!”

    漠沧无忌虽在言辞上放浪不羁,但行事却还是谨慎,毕竟那是神将司派来的杀手,总是要让人忌惮三分的。

    沧狼连声遵命后,余光里发现漠沧无忌已经开始坐下准备饮茶,心里那只小鹿才渐渐安分下来。

    漠沧无忌哂了口茶,眉目有所舒展。他忽然意识到差点忘了正事,便开口问:“这两天,本王那两个弟弟可有什么动静?”

    自打沧狼跟了漠沧无忌,十多年来如一日,这句话都快被问烂了。

    沧狼压了压眉,大脑飞速旋转,已经失了一策,这回他得说点重要的线索出来,毕竟被主人一次次嫌弃的日子简直就是玩油锅煎熬。

    “回王爷,平王殿下整日坐拥风尘府,一心一意网罗、甄选秦淮各地的美男子,沉迷于男色之中无法自拔,其他的事,一概不问。”沧狼回道。

    平王生来就是个怪胎,风尘府里天下各路美男的数量毫不亚于女人,多少男子曾日日夜夜陪他从双珠池大战到**榻。平王这点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漠沧,漠沧皇因此觉得颜面扫地,从来都没重视过他。

    单凭这一点,平王根本无法对漠沧无忌的仕途构成威胁,但也不存在被人操控的可能,在这个云谲波诡的宦海浮沉中,漠沧无忌深谙此意,所以不得不防着。

    不过这里是黎桑,平王掀不起什么风浪,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漠沧无忌点了点头,让沧狼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一入秦淮便流连于秦淮河的山山水水,早出晚归,身边也仅有随从阿信一人,即便回到宫中,那些平日辅佐太子的东宫官似乎都被他拒之门外。”沧狼回道。

    “置身山水,不理政务。”漠沧无忌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眼中若有所思,道:“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沧狼补充:“奴才听闻,在漠沧时太子就曾命人请了很多仇国的画师专门绘制了秦淮的秀丽风光图,并把它们摆在寝宫之中,想来应是心恋黎桑的风光已久。不过这黎桑物华天宝、人杰地

    灵,确实是片诱人的沃土,难怪我皇会一心想要征服。”

    沧狼所说之事,漠沧无忌怎么会不知道,那年漠沧无忌十三岁,他十六岁,父亲意外看到这些属于黎桑的画时,他便借机弹劾,欲让太子披上一个身在母国却心系敌国山水的叛国罪名,结果却事与愿违,父亲大声地夸赞太子心怀大志,年少便有搏取山河的雄心,并当场赐下天子御剑。而他,反倒落了一个构陷太子的罪名,因此被禁足寝宫整整三个月。

    漠沧无痕一出生额头便带着金光,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漠沧天神赐予的福泽,父亲当时便将漠沧无痕立为太子,更开始对之无尽宠爱。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十几年来,他的父亲从来只相信这个从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

    陈年旧事在漠沧无忌眼中一一浮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都忘不了。

    “一个看惯了圣洁天山和浩瀚雪野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然恋上碧水青山和十里画舫。”漠沧无忌悠悠道,眼神开始变得很坚定。千丝万缕中他发现,如今漠沧无痕的行为完美重合了当年画卷之事,既然山河已搏又为何会不问政务,反而痴情秦淮山水,其中定藏着什么。漠沧无忌忽然狡黠一笑,道:“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爷放心,奴才定好好盯着,保准让您看得尽兴!”沧狼双手拱起,眉飞色舞地回道。看到手势后,知趣地退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的齿轮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在这座充满腐臭的都城静静地转动。

    已经是秦淮出事的第四个夜晚。

    一堵堵厚厚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孤寂的秦淮河畔,它们像一只巨大的饕餮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静静地消化肚子里的食物。显然这顿由新鲜生命组成的晚餐很丰盛,它很满足。天空太过黑暗,从北边吹来的风一不小心撞在这只怪兽身上,吓得魂飞魄散,无影无踪,留下一些凄厉的嘶吼声。

    方圆几里,那些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大街小巷黑压压的一片,那里的人早就逃的逃,死的死。只有在午夜时分,那些生前放不下恩怨情仇的鬼魂才会回来,飘荡着,盘桓着。

    而正一点点被火把照亮的地方是远处的难民营,那是一些由木头临时搭起来的营帐,里面圈禁的都是一些用劳动力这张护身符暂时维持生命的男子,营帐被一堵厚厚的石墙包围着。石墙上烈烈燃烧的火把倒映出几个被风玩得变形的影子。几个漠沧士兵守在那,脸冻得发紫,整个人畏畏缩缩的。

    “哎呀!救命呀......”

    娇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惊动了两处的人。

    长得高高瘦瘦的领头军官最先察觉,才不到五步的距离,竟看傻了眼。

第008章 雪夜,天生诱饵

    一截半露半含的修长**,弱不禁风的纤纤细腰,线条完美,惹人遐想。

    领头军官圆鼓鼓的眼睛继续移上去。

    肌肤白皙如雪,柔顺的青丝,被一根简单的木钗随意地束缚着。

    由于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一张侧脸,但依然能够察觉到那精致得有些动人心魄的美好轮廓,可以想象,这女子的容貌,必然是那种祸水级别。当然,从周围变得热烈的几道赤红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个大概。

    终于,回眸了。

    弧线柔美的俏脸,配上一对水润的媚眼,看得让人舍不得挪开。

    唇红齿白,脸上憔悴不堪,却无损她天生丽质,反倒是更添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

    士兵们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

    退去普通钗裙,披上一席专门用来跳舞的绸缎,抹上胭脂水粉,再配上几个屡试不爽的动作,这便是另一个白饵。

    “军爷,”白饵喊了出来,声音轻柔舒缓略带慌张,仿佛玉珠罗盘,“救救奴家吧!”

    领头的军官兵差点没站稳,眼神晃荡了一圈,发现其他几个人像被勾了魂一样,咧着嘴。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挺直了腰板,故意咳了两声。其他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姑娘,大雪将至,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荒郊雪夜?”领头的军官皱着眉盘问,并整了整衣冠,好像在刻意显示自己的威严。

    白饵并没被吓到,要接什么话,她早就在白天想好了,方才的一幕幕显然是有备而来。

    白日里,白饵假说去曾经和自己抚琴的好姐妹那里寻债,离开家里,实则是为了借衣服和首饰,乔装打扮成歌女的样子,混入难民营,再救白家三父子。

    这一颦一蹙一回眸都是一些跳舞的基本的技巧,身为一个歌女,她在水榭歌台足足练了十年。十年,当一些动作每天重复的做着,那就是数千遍,经年累月,它们就会成为一种本能,就好像别人准备抬手抽你一巴掌,你的第一反应是躲开。

    白饵内心有点小窃喜,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这群士兵很显然从一开始就被自己迷住。一切才刚刚开始,她可不能大意,定了定神,准备下一轮出击。

    “奴家本住十里外的白家庄,自幼便为歌女,小名唤作小耳,家里遭难,一家数口人都被同族的人杀了,唯独贱命一条死里逃生,想来秦淮槐花巷还有一个嫡亲的姨母,便顶着这撒泼的大雪,千里迢迢独自赶来投奔,怎知半路遭了强盗,为保贞洁,索性散了细软家私,这才从虎口逃了出来,如今两腿

    已不听使唤,奈何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这天就要下雪,”白饵如实道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军爷,求您救救奴家吧,否则,否则奴家今夜将冻死在这刺骨的雪中。”

    美人计加苦肉计,环环相扣,前者都是障眼法,后者却全是发自内心,再加上自己精湛的演技,纵漠沧风国的皇帝在此,估计也逃不掉吧!何况是这几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领头的军官顿了顿,其他几个士兵齐刷刷地看向他,显然心生恻悯,不淡定了。

    他们果然犹豫了,趁着状态渐热,白饵准备再次进攻,一切仿佛稳操胜券。

    白饵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拉住领头的士兵,哭,惨惨地哭:“军爷,救救奴家吧......”

    “小耳姑娘,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军中不便留外女,请走吧。”领头军官义正言辞,还抬高了声音,轻轻挪开了那双冰冷的巧手。

    这简直太扫兴了。其他几个士兵低声在他耳边“头儿头儿”的叫着,他仍是不为所动。

    拒绝?赶她走?那只不过是一个难民营加一些破士兵,竟拿军规来压她,好一招防不胜防。不过,这不算完。打蛇打七寸,攻城先攻心,这是白生大哥教她的,该派上用场了。

    不难发现,这几个士兵主要负责守营,脸上却难逃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身在曹营心在汉。难民营在郊区,气候环境各方面都极其恶劣,不比在皇城中好当差,而修城墙又偏偏是最累、最苦的活,一帮粗汉管制着另一帮怨恨颇多的粗汉,这难民营的生活定然枯燥、乏味。最致命的打击便是身在异国他乡。漠沧风国与此遥隔千里,军旅之苦、思乡之愁正是他们心中最深的毒。

    歌女。

    方才的话中早已做了埋伏。她可曾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天下有几个男子能逃过她的声音。不过,更切确的来说,她今天不是歌女,而是个医者。

    白饵分析了一通,瞬间燃起了斗志。

    电光火石之间,灵动的声音像杨枝甘露一样落在他们心田:“军爷且慢!奴家自幼便为歌女,管弦与小曲儿尚可,能助兴,亦可解忧。”

    领头的军官眉头动了。

    “况且,这军中不会容不下一位歌女吧。”白饵悠悠道,话中一针见血。

    话音刚落,喜人的雪,一点点飘了过来。

    简直天助,白饵终于等到了这场雪。

    士兵们不禁抬头,雪开始落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脸上。

    不知哪来的寒风扑了过来,领头的军官打了个冷颤。

    反正这破地方也没谁乐意来,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既天赐佳丽,怎可浪费这大好的时光。领头的军官不愿再顾忌了,开了口,让几个士兵送姑娘进去。

    白饵终于松了口气,地上的冰坨子差点没把她冻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想要从难民营劫出三个人,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压力不容小觑,还好险过第一关。白饵不想了,只是感觉头顶上仿佛有个铡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难民营外终归寂寂,唯有风雪声。

    “天生的诱饵。”

    难民营的墙头上斜卧着一个男子,男子嘴里吐出了几口热气。显然,方才营外的一幕幕他看得很清楚,听得更清楚。

    他便是金镖的主人。

    初入难民营,似乎有一股臭味飘荡在空中,挥之不去。一弯柳叶眉轻轻蹙了下去,白饵佯装镇定,跟在士兵后面。

    白饵一边走,一边观察。

    东面是一些木制的房子,许多重兵守在那,应该是供难民居住用的,北面是施工的地方,一些大大小小的工具摆在那,上面有风干的血迹。一道遮天的城墙从北面一直延伸到西面,把整个难民营围得死死的,这种因地制宜的歹毒构造,对这些难民来说,简直是作茧自缚。

    沿着松软的沙地一直向西走,逐渐能看见一些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外面分散着一些士兵正在篝火下面烤火、煮酒、啃肉,他们好奇的眼睛陆陆续续的朝了过来。

    白饵沉下头,一缕松散的青丝垂下,更显妩媚。

    眼前是一个营帐。

    “小耳姑娘,就暂时委屈你在此歇息片刻,喝喝热水,暖暖身子,等这全身暖和起来,再给弟兄们唱上几个小曲儿,也好热闹热闹,嗯?”送她进来的胖士兵低眉顺眼地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猥琐的笑。

    啐!登徒子,外面就看你不正经,一入营内,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白饵忿忿地躲开那抹臭笑,微微屈身,恭敬回:“小耳遵命。”

    胖士兵一走开,白饵旋即入了营帐,坐下来分析。东面重兵把守,父亲和哥哥肯定关在里面,眼下必须先确定他们具体的位置,再做谋划。但若是贸然前去,定会招来嫌疑......既然去不了,那就引他们过来。

    白饵眉头一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短短几分钟的休憩如坐针毡,很快,营外传来声音。

    “小耳姑娘,好了没呀?兄弟们可等不及了。”

    惊涛巨浪般的声音刚退,一片嘲讽的笑声就像潮汐一样漫了上来。

第009章 抉择,至死不悔

    “军爷莫急,小耳这就来。”白饵大声回道,语气里带着三分娇媚、两分淡定和一分厌恶。

    白饵顿时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轻柔的像一阵袅袅而出的青烟,随后便像一株夜里的菡萏一般亭亭玉立在士兵们的眼前。

    士兵们三三两两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神或者从下到上,或者从上到下,或者直接停在空中,发光发亮,像天上的星星。

    红唇初启,白饵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娘,这是什么歌谣吖,真好听!”白饵跟在母亲身后,好奇地问。

    那时的白饵六岁,跟母亲一同上山,采野菜。那年黎桑和漠沧正经历一场大战,城中失火,必殃及池鱼,秦淮一带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许多百姓为了度日,便开始在孩子发间系根枯草,把他们带到街市变卖,有的被卖了作奴婢,有的被卖去军营里作军妓,有的直接卖到藏娇楼,交易所得只能维持一个家庭不到三天的生活,而那些被卖的孩子却被误了一生的幸福。

    母亲刚产下小桃桃,白家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白父替马帮送货的生意因为战乱也不好做。一家七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个孩子那么小,差点饿死。

    “这首小曲儿的名字叫作采薇。”母亲回头对白饵轻轻地说,顺便取下腰间的帕子,擦干了白饵额头上的大汗。

    看着孩子精神地笑了,母亲便继续一边顶着烈日弓着腰采野菜,一边唱下去。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白饵静静地听着,突然勇敢地说:“娘,这首采薇,小饵也要学!”

    六岁之前,母亲会经常带着白饵去秦淮河乘舟接父亲,每次小舟经过那座屹立了几百年的水榭歌台,白饵就会忍不住往那里看上一眼,几年来,里面传出来的歌声深深吸引着她,后来她便开始跟着哼了起来,渐渐就学会了音律。

    凭着一股对曲子的热爱,这么一首好听的曲子摆在眼前,白饵当然不能错过。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她愿意学,母亲自然也很愿意教,只是她不知道,一次次的这样教,无意中却酿成了大错。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那时的白饵并不懂这首采薇唱的是什么,只是经常在夜里绕着一家人唱。但黎桑和漠沧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黎桑士兵驻扎在秦淮城外,他们远离家乡,放下妻儿,毅然奔赴秦淮,日日夜夜不阖眼地守着秦淮,誓死不让敌军侵入。这时,白饵才真正意识到采薇唱的是什么。

    战争欲烈,眼看整个白家都快撑不住了,一个风雪漆黑的晚上,父亲不得不做出一个残忍的决定,即从两个女儿中卖掉一个孩子,要么七岁的白苓,要么六岁的白饵,小桃桃显然不可能。

    苦难催人成长,家中所

    有的境况都没逃过白饵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突然,白饵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小饵要去水榭歌台!”

    数年来,她学会了那么多曲子,天生的好样貌加上后天养成的好嗓子这是她现有的资本,去水榭歌台足以让白家度过眼前的困境。

    白饵太执拗,母亲忍痛割爱,一张十五年的卖身契送走了足足养了六年的四女儿。

    后来,强大的黎桑打败了漠沧风国,秦淮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定,白饵渐渐成了名动秦淮的歌女。母亲问过她,可曾后悔。她笑了,因为母亲很小就教过几个孩子,既然做了选择,就绝对不要中途后悔,人的一生那么长,没走到最后,根本就不能断定这个选择值不值得,会不会让人后悔。

    到现在来看,她还是不后悔,起码能靠歌女这个身份混入凶险的难民营,更能借此拯救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这就说明当初那个决定是有价值的,她当然不后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白饵静静地唱着,曼妙的身躯在纷飞的大雪之中缓缓旋转,无尽凄美。

    整个难民营一片寂静,曲儿越接近**,声音就越发悲戚,借着冷风,声音越飞越远。

    营帐外,越来越多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打开了他们记忆的闸门,憔悴的双眼里是漠沧那片浩瀚的雪野,是草原上奔跑的麋鹿,是夜空中划过的闪烁流星,是埋在树下那坛飘香的老酒,是灯下老母亲手里颤抖的针线,是用双手高高托起大笑的孩子,是守在柴门蹙眉远眺的妻子......

    突然,这些记忆被什么打湿了。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曲儿到了**,声音越显凄厉,宛若惊枝的白鸟,一路飞到东面的难民房。

    “采薇,”躺在枯草堆上的白生突然坐直,惊愕道。

    已然搭在木栏上远眺的父亲和白砚紧着眉,仔细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慢慢的,好像听出了什么。

    “难道,外面唱歌的人是你们的妹妹白饵?!”白父转过头,朝向长子白生问,心里不是很敢确定,但听得越来越清楚的声音,让他开始断定自己的猜测。

    白砚从栏上跳下来,疑:“四妹怎么可能会在难民营?风人要修城墙,不可能抓一个瘦小的女子,何况,不是要竣工了吗?”

    白父开始在牢中来回不安地踱着,说出了心里最坏的一种可能:“只怕,她性子硬,夜闯了难民营。”白饵是什么性子,白父何尝不知,六岁她为了一家人能活命,敢自愿做那个被他卖掉的孩子,她有那个胆子。但,虽然有这个胆子,可白饵向来都是知进知退、行事有分寸的人,没到关键一步,她不会冒险。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多,他有一种预感,家里肯定出事了,不然白饵不会冒死搏命。

    “采

    薇,采薇!”白生念着,他突然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这首曲子他很熟悉,“一定是四妹!她唱采薇定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白砚凑到窗子,往外看了看,有点吃惊,道:“爹,大哥,外面的风人好像都不在了!”

    三个人纷纷看向外面,眼神一致,他们决定伺机出去看看。东面难民房,为了防止难民闹事,平时都有重兵看守,这会显然都溜去大帐看美女了。

    难民营的墙头上。

    那个男子仍旧躺在那里,头枕在两只手心里,嘴里还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的,双目紧闭,看上去很惬意,心道:还以为只会装可怜、卖弄风姿骗骗人,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大营帐前,美人脚下,士兵们大肆喝起了热酒,且越喝越尽兴,脸上开始出现一片一片的酡红。

    白饵刻意转动身子,切换不同姿势,眼睛里一直在寻找父亲和哥哥们的身影,士兵们都坐着,视野还算开阔,终于,在一棵被雪压着的大树下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白饵与三人遥遥相望,并刻意点了点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四人之间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歌唱的差不多了,白饵莞尔一笑,作礼退了下去。风人们玩了一夜,也开始起身散去,一些士兵刚走几步就开始摇摇晃晃,有些人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显然是醉了。

    趁着纷乱的人群,白饵从大帐一直溜到那棵雪压着的大树旁。

    “爹,大哥,二哥。”白饵压低声音叫道。她发现,短短四日,父亲竟变得十分苍老,两个哥哥瘦得两根柴火似的,脸上还躺着一道道伤痕。

    “饵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父握着白饵冰冷的手忧心地问。

    白饵探了探四周,时间紧,长话短说:“家里出事了,且城内城外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白砚压住心里的不安,冷静道:“我们在修城墙时曾发现这里的城墙有一处是空心的。沿着前面这条路走,就能看到一那处城墙,城墙上插了一面风人的旗帜,正对这面旗帜的下方就是这处空心墙,被一些高大的灌木严实地挡着,但那边靠近风人居住地,风人的影子随处可见,平日里根本逃不掉,而且难民屋也被他们盯着。”

    白饵原本筹划过很多计策,诸如纵火、诱敌、下毒等,听到二哥的话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而整个白家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今夜的守卫必定很弱,我们半夜三更走,一定可行。时间紧,为了避免风人怀疑,我得先回营帐。”白饵朝三人看去,坚定道。

    白生迟疑了片刻,道:“不可。现在距离三更天还有一个时辰,你若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必死无疑。”

    “大哥放心,白饵既有办法入营,必有办法周旋。”白饵自信地笑道,“若,若白饵有不测,请大哥以大局为重,一定要带父亲和二哥伺机逃出去。”

第010章 营帐,与狼共舞

    不管前方多难,父亲和哥哥们必须逃出去,不然白家就真的没希望了。形势严峻,不便久留,无暇顾虑,说完,白饵便速速离开了。

    看着白饵匆匆离开的身影,白生十分担心,一如从前。

    赶回难民房的路上,白父突然觉得,现在的白饵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白饵了,难民营外的情况应该比他事先设想的还要糟糕,而家里发生的事绝非小事。

    白家老宅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那些糟糕的猜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翻涌着。

    很快,整个难民营变得格外安静,然而大帐之内比外面安静数倍,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大帐之中,白饵坐立不安,每一刻都是煎熬。

    忽然,大帐外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三更将至,各营各房早已安置,为何还有脚步声?难道是巡夜的士兵?白饵顿时心生警惕,旋即灭了灯盏,飞起被子,轻盈地侧躺在床。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酒气,它就像一片迎风的巨浪,快要把人冲走。

    踉跄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一只粗糙的手已经爬上了她的香肩。

    “啪!”

    白饵反手就是一巴掌,巴掌狠狠落在一张脸上。

    白饵猛地起身,划开火折子,看清了这张脸的主人。火光明晃晃地照在那张脸上,活生生像一个从油缸里捞起的猪头。

    是那个送她进大帐的胖士兵!方才就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果然不安分。

    “深夜竟敢私闯大帐,你不要命了吗?”白饵顺势拿着火折子指向那个禽兽,声音尖利,与之前的谄媚逢迎格格不入。

    两个人一米不到的距离。一身酒气,让人窒息。

    士兵撇了一下嘴,好像被打急了,恐吓和安抚:“小耳姑娘别叫了,你放心,外面的人已经在做梦了,没人会打扰咱两的快活事的,你留点力气待会叫吧。只要你好好配合小爷,小爷保准让你今晚玩得舒舒服服的。”

    士兵趁机拽住白饵的手,将火折子抢去,深吹了一口气,整个大帐又暗了。很快,白饵便被他一把推倒在床,沉重的身体压了下去,犹如饿狼扑食。

    “你难道就不怕军法吗?我劝你快快放开我,免得待会军官来了,叫你人头落地!”白饵一双不畏豺狼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士兵,警告道。忽然,她感觉眼前仿佛有一座大山,把自己压得不能动弹。

    “什么金发黑发,小耳姑娘,我已经等不及了,嗯嘛……”士兵两眼发昏,胡乱道,燥热的身子刺激他掀掉了头顶的军帽,借着浑身的酒劲,准备大干一场。

    这头畜生显然已经喝醉了,完全听不进道理。

    看着迎面而来的猪油嘴,白饵用牙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扎心的疼痛感让士兵彻底

    怒了,抬起手,准备将她撕光。

    形势越发危急。若此时大叫,定会惊醒风人,到时候父亲和哥哥们不仅逃不掉还会被发现。眼看三更将至,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于是,白饵决定再次尝试使尽浑身解数誓与恶狼抵抗。可是她只不过是个渺小弱女子,压着的却是力大如牛的粗汉,无论怎么敲怎么打,都是徒劳。

    白饵那双原本自信的眼睛一时间充满了绝望,她知道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丧心病狂的风人毁了自己的身子。为保贞洁,唯有咬舌自尽。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生死真的只不过在一瞬之间,何辄曾让她好好活着,可惜她不能答应他了。她只希望父亲和哥哥们快点逃出去,带着白家远远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此刻或许就是母亲所说的生命的最后吧。现在,十年前那个问题应该已有答案。

    不后悔。

    就这样,白饵阖上眼眸,一滴泪珠迅速滑落。

    “啊!”

    士兵突然叫了一声,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背上,瞬间又抽了出去。全身的力气突然都按兵不动了,这一刀将沉醉的士兵深深地刺醒。士兵猛然回头。

    白饵旋即从鬼门关的边沿跳了出来,睁开眼睛,白生哥哥竟出现在漆黑的大帐之中。

    白生再次提起刀子,往对面的士兵刺去。

    士兵一双震怒的眼睛突然泛起了白光,显然突然杀出的白生扰了他的美事,旋即一把锃亮的弯刀出现在空中,黑夜里,刀光猝不及防地刺痛着白生和白饵的眼睛。

    白饵下意识用手护了护眼睛,大喊:“大哥小心!”

    只见弯刀朝白生飞快砍去,白生下意识地转身,侥幸躲过一刀。

    不料,回头之际,弯刀已从左至右划了过去,那一刻,白生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好像双眼被牛鞭狠狠抽打了一遍,身体中无数细胞瞬间毁灭。

    手中的刀子从白生手中悄然滑落,坠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除了无边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啊”

    再次看向白生大哥时,两条殷红的血线从他的眼睛里直直地流下,白饵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就像末日宣判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白生倒在黑暗里,刺骨的疼痛逼迫他颤抖地提起两只无处安放的双手,恨不得马上抓住自己的眼睛,可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落了一个万丈深渊,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每走一步都是悬崖。他再也看不见白饵了。

    胖士兵似乎开了兽性,再次举起刀往白生砍去。

    “小耳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大帐外熟悉的声音传来,门帘被人掀开。刀停在空中。

    是那个领头军官!绝对不能让他起疑心,否则白生哥哥肯定没命的,为

    今之计唯有殊死一搏。

    慌乱之中,白饵理清思绪,从床上狼狈地爬向领头的军官,啜泣声和眼泪齐飞:“军爷!救救小耳吧,这个畜生深夜闯入大帐之中,竟然想......”

    领头的军官看着眼前的白饵竟然衣衫不整,青丝凌乱,朝胖士兵吼道:“混账!”

    “这营中,军法何在?天理何在?”白饵倒在领头的军官身下,撕声质问。

    “军法”二字似乎像一把刀子突然戳中了领头的军官的心,他将白饵轻轻扶起。白饵趁机直接把身子贴在他的铠甲上,哭得梨花带雨。

    胖士兵吓得早已跪地乞饶,余光里瞥了一眼白生,转口狡辩:“头儿,都是这个贱奴,都是这个贱奴做的!”

    白饵闻言,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咬牙切齿之间,白饵忍住怒气,扯着沙哑的嗓子:“你住嘴!干下龌龊之事,还想栽赃陷害!军爷心明眼正,岂能让你欺骗!”

    领头军官紧了紧白饵的肩,朝胖士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滚,休要在此污了小耳姑娘的眼!”

    胖士兵拾起刀,爬在地上,摸到帽子后,灰溜溜地弓着背出去了。

    正当领头的军官把目光朝向地上的白生准备盘问时,白饵喘了几口气,抚着胸口,贴得更紧,喘息道:“军爷,小耳家中几口人已经在小耳面前一幕幕惨死,如今见血就觉得胸口发闷,整个人快要倒下似的,”说着,装作踉跄的样子,“军爷,军爷快让他滚吧。”

    领头的军官痴痴地看着她动人的眸子,整颗心像是正被什么侵犯似的。他旋即扶住白饵娇弱的肩,呢喃:“小耳姑娘别怕。”随后,便让地上的人离开。

    白生闻声,循着胖士兵出帐时声音的路径,忧心忡忡地走出去,在帐帘下突然停了几秒。白白的月光下,一张刀削的侧脸极其惨白。

    侧耳听到白生哥哥的脚步已经离开,白饵揪着的心总算松开了。但她清楚,自己走得每一步都踏在火坑之中。

    “小耳姑娘这回大可安心,夜已深了,小耳姑娘早些安置吧。若是夜中害怕,就来对面的大营找我。”领头的军官温柔道。

    白饵闻言,这才放下恐惧,退在一旁,不失风雅地屈着身子,柔声回道:“多谢军爷恩泽,愿安康。”

    屈身的白饵靠着余光看着领头的军官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屏着的那口气,终于慢慢呼了出来。

    眼看着他就要放下帘子出帐了,熟悉的眼神却再一次折回。

    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白饵简直要被他急死。

    “明日,我还想听你唱歌。”淡定的声音传来。

    那把近在咫尺的铡刀突然悬空收回,白饵屈得更低,回:“小耳遵命。”

    狼终于走了。

第011章 白色囚笼

    (姗姗来迟,不是因为迟疑,而是因为刻骨的爱恋。本月开始连更,谢收藏,谢捧场,谢支持!)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只落单的夜莺慌乱地飞过。在它身后,厚重的乌云翻滚着从天边涌了过来。刺骨的风与凄厉的雪沆瀣一气,喧嚣着掠过,将白饵埋在心底的担忧卷得四散纷飞......

    眼看天色渐亮,白饵从大帐后面逃了出去,出帐后,却发现白生大哥一直守在大帐之外,手里仍旧抓着那柄鲜红的短刀。咽下万种酸楚,很快,白饵扶着大哥来到和父亲、二哥约定好的地方。

    掩着纷飞的大雪,四个人一路逃亡,奔向东郊白家老宅。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老宅里,一家人见白饵彻夜未归,急得一夜都没阖眼。

    “娘!”小桃桃在院子里大呼,激动的声音一路传进屋子里,“四姐,爹爹,大哥,二哥,他们都回来啦!”

    母亲、柳氏和白苓闻声冲了出去。

    白家终于要团聚了,这一天,三个人不知盼了多久。

    四个人进来的那一刻,母亲和柳氏脸色突然由喜为悲。母亲那双干枯的像一口吃满青苔的千年老井的眼睛,灿了灿,随后便像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母亲扑了过去,错乱地拉住白生的手,慌张地问:“生儿!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母亲伸出一只干瘪得毫无血色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到白生的脸上。她发现,他那双锐利的双眼如今却被系着一根白色的布条。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透着一层白布和无边的黑暗,白生似乎能看见眼前的母亲已然白发如雪,他抓住了母亲的手,除了感觉到熟悉的老茧,更胆颤的是那**裸的骨骼,他似乎能摸清手指的每一根骨架、关节。短短几日,仿佛过了几世。

    那熟悉的温度,再次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记得母亲左手背上有一小块黑色的痂,那是他七岁时贪玩,打翻了刚烧开的一壶茶盏,眼看着一泼滚烫的茶水就要落在自己的手上,母亲却一手挡在前面,任凭着烧灼的温度一寸寸刺入她的骨髓。他还记得母亲的手每到深冬就要生一排排冻疮,整个手一沾冷水就会肿胀地快要溃烂似的,那是因为八岁那年,为了自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念字,母亲数九寒冬去为别人缝补浆洗。眼看秦淮就要进入深冬了,这双手又该受折磨了。

    忽然,雪白的布条一点点湿润。

    白砚强忍着泪水,道:“四妹为了从难民营救我们,险些被风人脏了身子,大哥在救四妹的过程中,眼睛被风人砍伤。”

    闻言,母亲泪眼闪烁的眸子转向满脸憔悴的白饵,苍白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良久,激动却不失平静地点头道:“好,好!咱们白家的孩子都长大了,不管他风人是狼是虎,咱们白家的孩子不怕!咱们白家人不怕!”

    母亲的话就像一把泼天的火焰,烈烈地照在白家上空,照在每个人心中最冷的位置。眼前的这一幕,众人竟看湿了眼睛。

    止住盘旋在眼眶的泪,白饵急着道:“时间紧,爹,娘,我们稍事休息后,得必须离开这里。眼下外面到处都是风人的踪迹,想要逃出去,还得好好规划一番。”

    母亲擦干泪,转过身说:“好,苓儿,桃儿,咱们即刻就去准备些吃食。哪怕再粗简,只要我们一家大小能坐在一起便是极好的。快快快!”

    白苓和小

    桃桃赶忙拉着母亲一起去制备,小桃桃那两个好看的笑靥又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就像是白茫茫的雪野之中,突然乍现两株开在初春的桃花,给人希望,使人平和。

    时间的齿轮,这把锋利的弯刀静静转着。已是日中。

    窗前静静卧着一面生锈的铜镜,铜镜中照着一双人。

    “素英,为夫再也不能为你描眉了。”白生一手拿着一根簪子,一手摸索着柳氏高高的发髻,自责道,“分别时,我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自己,可惜我食言了。你怪我吗?”

    昏黄的铜镜中倒映着她哀伤的容颜,一如数日前生郎帮她描眉的情景。只是与当初的欢喜和甜蜜相比,这蚀骨噬心的痛,更加令她肝肠寸断。柳氏看着镜子里的白生,眼框早已通红,对他说:“素英怎么会怪生郎,生郎不能描眉,但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为素英梳妆,为素英插簪。”

    “好,以后为夫每天都要为你梳妆、插簪,”白生深深许诺,将簪子插好后,笑着问:“为夫插的好看吗?”

    “好看,真的很好看。”通红的眼睛里泪水直流,柳氏回道。

    白生从后面抱着坐着的柳氏,一点点摸到她小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感受着久违的温度,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手上。白生问:“素英,你怎么哭了?”

    柳氏突然转向身后,噙着泪眼望着白生,泣:“生郎!你狠狠训我一顿吧,训我一顿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些。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你却一直什么都不说......”

    “素英你怎么了,你别哭呀。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生将柳氏的头紧紧埋在自己身上,安慰道。

    他知道小虎子的死让她日日夜夜都痛心着,自责着。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亏欠她的越多。自从她跟了自己,她就为白家操碎了心,而他却没能给她一个安乐无忧的家。比起自责,他远远比她多得多。

    白生紧紧抱着柳氏,越抱越紧,他不想松手,一辈子都不想。

    半掩的窗外,雪花开始飘了进来,一点点落在斑驳的铜镜上,镜子里的一双人仿佛为雪白头,眼前的光景就像岁月尽头的一双恋人,他们厮守了一生,然后坐在窗前,细细回顾从前。

    “不好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风人!”尖利的声音像一支穿云箭,一路传进洋溢着喜悦的屋子。

    母亲手里的碗骤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母亲半晌才反应过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急促的脚步声一片片逼近,杂乱的敲门声又接踵而来。天上无雷,而这个小小的院子被疾风暴雨包围,让人开始在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中周旋。

    “快开门!开门!开门!”

    顾不得多想,父亲和白砚猛地拿起院子上的锄头,死死堵在门口。

    母亲急切地抱住小桃桃,指着门边的橱子,叮嘱:“桃儿,你快藏进橱子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声,你记住了吗?”

    小桃桃忍着泪水,看了一眼母亲和几个姐姐,她发现她们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这般紧张与不安。就这样,小桃桃被母亲和几个姐姐塞进了橱子。

    “啪!”

    院子的门被风人一把推开,父亲和白砚被撞倒在地。领头的风人朝房中吼:“这里的小孩妇女全部都出来!”

    母亲和柳

    氏躲在屋内紧紧攥着白苓和白饵的手,不出声。

    看着屋内的人无动于衷,几个孔武有力的风人冲了上去,如同拎着小鸡般,毫不费力地将四人拖了出来,四个人越挣扎,他们却越暴力。桌子上已经整齐摆好的碗筷被撞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白父和白砚见状,提起锄头往风人身上重重地砸去,转瞬却被风人一脚踹开,一口鲜血从白父口中喷出,飞溅在空中,打落在雪地上。

    “爹”

    两个女儿撕心裂肺地喊着,眼看着四个人就要被拖出门外,白生从墙角处径直地冲出,循着声音,手中的短刀一个劲地往风人身上刺去。

    被刺的风人目眦尽裂,发出一声惨叫,一排排锋利的狼牙露了出来,透着嗜血的**。手中青筋暴起,弯刀“嘶”的一声被抽出刀鞘,旋即往白生身上砍去。转瞬,白生倒在地上,背部一道鲜红的伤痕看哭了柳氏和母亲无助的眼睛。

    无奈风人太多,很快母亲、柳氏、白饵和白苓就被拖出了白家老宅的院子。

    “爹!哥!......”

    看着欲走的风人,白父从地上爬了起来,锄头刚举过头颅,就落在地上。曾经和蔼可亲的眸子,此刻已经蒙上了灰暗的颜色。白父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沫,颤抖着举起手仿佛想要触摸那几张渐渐离他远去的面孔,那些他看了大半辈子的面孔。

    “......”想说的话已经无力说出口,举起的手颓然滑落。深邃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带着不甘和......悲痛。

    嘶厉的响声再次响起,针一般刺进白生的耳朵,白生猛地摸起短刀,再一次往风人身上刺去,无眼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在一个风人的脸上。

    风人震怒,举起弯刀,一刀插入白生的身体,刀尖从白生的后背闪现,像一抹诡异的笑。

    剧烈的疼痛感逼迫白生发出一阵嘶吼声。吼声仿佛穿破了整个天际,林中一群白鸟落荒而逃。

    一直冷眼旁观的苍天终于安耐不住愤怒的心情,翻涌着的乌云骤然吞噬了残阳,狂风伴着飞雪从天际席卷而下,将偌大的秦淮尽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寒气中,想要借此掩盖其中的丑恶和阴谋。

    冗长的大街上,白饵、母亲等四人停停走走地跟在一个队伍的最后面。

    整个长长的队伍都是妇女和小孩,队伍的最前头有数匹马载着两个硕大无比的囚笼,它们被两方巨大的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见小孩和妇女们两两并排踏上马车,她们好像很坦然,没有太多顾虑,只是安静地听从风人的指挥。

    眼看就要到她们上车了,白饵心里突然很不安静。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

    还没想清楚,白饵的后背好像突然被人捏住,旋即,白饵被拽出队伍,莫名其妙地摔在街道边上,随后面临的便是一顿亦真亦假的拳打脚踢。

    脸紧紧贴在雪地里,束缚的双手不能动弹。余光里看见母亲、嫂子和三姐已经被拉上马车,马车门被拉上的那一刻,三个人扫过来的眼神里充斥着担心,一如从前。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远处飘荡着,然后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

    耳畔却一直有人在恶狠狠地朝她怒骂。

    “贱奴......找死......看我不打死你......简直是找死......”

第012章 我叫将离

    白饵一手撑着地,咬着牙从地上爬起,迷离的双眼慢慢睁开,眼前逆光站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男子,正午的太阳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一席水墨色的侠客装束在领口和袖口上都绣有云纹,纯白的缎带将笔直有力的腰紧紧束住。此人看起来既不像是仇国人,也不像是风国人。

    白饵奋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冰冷肃穆的面庞,朱唇微抿,不知是喜是忧。

    整个身子踉跄了一下,白饵还没缓过神,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手里。忽然,整个身子被猛地拉了过去,几近要扑在地上。伴着呼啸的冷风,长袍翻飞身形闪动,两个人的三千长发在空中凌乱。白饵感觉整个人都要凌空飞起,后脚还没踏实,前脚已经跟上。白饵不知所措地再次回头望向长街的尽头,那里,只剩下翻涌而起的滚滚尘埃。

    “你放手!放手!”白饵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大叫,“你是谁?快放开我!”

    男子打探着四周,确定暂时安全,旋即刹住飞腾的双脚,整个人在尘埃里纹丝不动,立的像一棵雪地里笔直的不老松。如了她的愿,一把松了手,一本正经道:“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是神将司的一名杀手......”

    “啊”白饵突然失了重心,摔在地上,发出惨淡的叫声。

    “我救了你,作我的诱饵吧!”

    白饵忿忿地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奇奇怪怪地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她的心早已被母亲、嫂子和三姐的下落占据着。

    白饵瞥了一眼这个两手正插在胸前的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转身而去,她只想原路返回,去找母亲他们。

    “你还想去送死吗?还是说,还想再挨打?”将离无奈道。

    白饵一把被他拽回,方才就被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现在还要阻拦她,这回,白饵彻底怒了:“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母亲!”

    “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得死,他们这会估计已经喝了风人给的水,死在囚笼里了,很快这群尸体就要被送去乱葬岗,烧了、埋了,反正都得死。”将离解释着,并没打算现在就放开她,毕竟在他眼里,现在的白饵简直蠢到家了。

    白饵突然感到害怕起来,那可是白家三口,她们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怎么可以死,逃离的计划还没实施,怎么可以有人中途离开,白饵努力挣脱着:“你快放开我,她们不能死,我得去救她们!放开我啊!”

    “他们都是毫无价值的人,死不足惜。”将离淡定地说,睥了眼白饵愤怒的神情,“你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被感情羁绊,这个时候,你的分析能力是最差的,防御能力和攻击能力都是最弱的。”

    “你住口!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救她们!你放手!”白饵怒斥。

    “你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我再明确地告诉你,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风人眼皮子底下救你,你应该相信我。”将离对上白饵那双透着恐惧、愤怒和怀疑的眼,大声道,“现在你的亲人都死了,眼下,你应该做

    点更有价值的事,比如,作我的诱饵。”将离嘴上突然浮出一丝微笑。

    原来他莫名其妙地打她,是在掩人耳目!如此看来,这两辆马车真的是一个圈套,那么母亲他们......简直细思极恐。同时,将离的话好像提醒了她什么。

    将离静静看着她,眼神从来没离开过她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眼。见她眼里的愤怒似乎消失了,料想,她应该是想明白了,索性,将离松开了她的手。

    “我的话你听清......”将离还没说完,白饵已经跑了,但不是朝马车那个方向跑的。

    毫不忌惮一路来往的风人,白饵只是一个劲地跑,一直跑向东郊白家老宅。

    冲进院子的那一刻,白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倒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血迹斑斑的锄头,他的眼睛一直朝向门口,还没阖上......

    二哥两双细长的手竟然被砍断,殷红的血还在静静渗入雪中。那可是一双既能作画,又能写诗的手啊!二哥的诗画是整个秦淮最好的,每逢佳节左邻右舍都争先恐后地请他写喜联,每到踏春时节,他都会去秦淮河畔变卖字画,白饵就在旁边唱着小曲,一转眼,所有字画都要告罄,秦淮的人都说他们既是秦淮最有才华,又是最有默契的的兄妹。二哥曾对家里人说过,等来年开春,他要去应试,他要求取功名,他还要光宗耀祖!鸿鹄之志还没实现,她的好搭档,她的好二哥,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啊!

    寒风一阵阵刮过,惹得树上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响声,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树下的血泊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同时搅乱了盘旋在上空的亡魂。

    白饵踩着厚重的雪,一步步走上前,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四...妹......”

    耳畔忽然传来微弱的气息声,白饵眼神一厉,她注意到前方大哥的手在动!

    “大哥,大哥!”白饵冲了过去,跪在大哥身前,大哥背后露出的刀尖入目惊心。

    “四妹...去...找...小...桃桃,她吓得...一个人跑出了院子,”白生靠着仅存的几口气吃力地颤着双唇,“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大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逃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白饵看着大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然崩溃。

    摸到白饵冰冷的手,白生撑着最后一口气:“以后...你替大哥...看着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替大哥看着...秦淮的...一草,一木。”

    白生微笑着,嘴角的血,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

    伏在大哥鲜血淋漓的身上,白饵圆睁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惊慌的双眸承载不住氤氲的水汽,任由它们夺眶而出,一滴滴,一串串,最后化为失声痛哭。

    “大哥”

    噬人心魄的的泣声响彻云霄,似乎惊动了九天的云朵,纷飞的大雪从天而降,一点点飘落在曲折连绵的远山上,飘落

    在烟波缥缈的秦淮河里,飘落在寂寂的乌衣巷,飘落在长长的朱雀街,飘落在停泊的桃叶渡。飘落在整个白家院子里,落在白父的眼里,落在白砚的手心,落在白生的耳朵上,落在白饵松散如瀑的青丝上。

    不知哭了多久,白饵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泪已经流尽,踩着厚重的雪块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两颊上的泪痕被寒风吹干,涩涩地疼。白饵静静回望着整个白家老宅,周遭的一切正一点点苍白。

    她看见自己的亲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那是一张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张张她看了十六年的脸!从她做歌女那一刻起,她就只想尽己所能地好好守护着他们,不管自己的力量多么渺小,她都会拿着命去赌。

    可是,她还是敌不过这乱世纷纭,就像万物埋在泥土里,他们想要破土而出,向阳而生,可仍旧被风雪欺压着,掩盖着。

    因为,秦淮注定不会迎来春天。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洒入院子,所到之处,尽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将夜,白饵静静地坐在雪地里,静静地想着。

    “你知道,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吗?弱者永远只会哭泣,而强者则永远俯视着他们,开怀大笑。”将离走进院子,冷冷道:“作我的诱饵吧,我可以把你变强。”

    “谢谢,不需要。”白饵回,眼神始终定在一个地方。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吗?”将离不悦地问,弓着背,尝试捕捉白饵那双好看的眼睛。

    白饵漫不经心地躲开,回:“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没必要救我,我也没求你救我。”

    “你是记性不好吗?为什么总是要我强调两遍?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我是神将司一名顶级杀手。这回记住了,别忘了。”将离提醒道,索性倚着地,坐了下来,瞥了她一眼,“我救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你善于伪装,反应灵敏,懂得抓人心,还能歌善舞,挺不错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能从虎狼窝里劫出三个人,这种勇气和气魄异于常人!”

    听似喋喋赞美,其实其心可诛,白饵眼睛移向他,生气道:“你很喜欢偷窥吗?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小人!”

    “谁小人?我本来躺在难民营的墙头上安安静静地睡觉,你非要忽然跑出来在我耳边演戏,我有什么办法!”将离无奈道,放下身子慢慢地躺在雪地上,头枕在两只手心,翘着腿,“可能这就是戏班子里唱的缘分吧!”

    白饵见状,很避讳地站了起来,喊道:“将离公子,这里是我的院子,你我不熟,请你出去!”

    “呵,什么你的院子,整个黎桑都是风人的了,这里哪有你的院子?哎…”将离悠悠道,摇着的二郎腿突然停了下来,“对了,你真的叫小耳吗?”

    白饵静静地环视着这个院子,满目疮痍,他说得对,这哪里有她的院子,整个黎桑都被漠沧占领着,外面到处都是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危险......

    “你怎么那么喜欢发呆,我问你话呢,”将离看她杵在那不做声,便大声喊道,只见她突然跑了出去,“喂!你去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第013章 我要跳了

    林间的小路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万籁阒寂,只有那些因风雪声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吵闹和纷乱。

    小桃桃才十一岁,她一个人会去哪?自打她出生以来,她从来都没有独自一人离开过家,她还那么小,母亲和姐姐们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一个人怎么生存?整个秦淮都是风人的影子,小桃桃若是被风人抓住,断然会没命的。为今只有尽快找到小桃桃。

    白饵擦汗眼泪,加快了脚步。

    “这一带都是风人,你乱跑什么?又想去送死吗?”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入白饵的耳朵。

    将离见她脚步越走越快,便跑到她前面堵了她的去路。“去哪?回答我的问题。”将离问。

    白饵停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一字一句说:“将离公子,我着急寻我妹妹的下落,麻烦您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白饵对将离说话的语气始终是抱着三分恭敬和客气,毕竟将离救过自己一命,母亲向来就教导过自己知恩图报的道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将离总是对自己说一些作他的诱饵诸如此类的奇怪话,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自己,但眼前的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恩公。

    “你妹妹?现在秦淮这么乱,你自己都不能自保,你妹妹估计早被风人杀了。”将离笑道,总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痴人说梦,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你住口!我妹妹向来聪明,机灵,她才不会死!而且我们白家的人根本就不怕什么风人!”白饵激动地朝将离愤怒道,语气里充满了果决。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小桃桃是她最后的念想和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小桃桃出事了,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仅管她试着忍让,但将离这几句无心的话很明显已经触碰了她的底线。

    将离愣了愣,看着白饵的眼睛,他记得她伪装时眼里勾起的是妩媚,唱歌时眼里溢满的是柔情,起舞时眼里飘动着的是沉醉,倒在雪地时眼里充斥的是慌张,坐在院子里时眼中只有空洞。可,此刻,他突然看不出她眼中到底藏了什么,对风人的憎恶?还是对自己的厌烦?还是对死亡的惧怕?不,她绝对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说完,白饵便从一旁绕开,瘦小的臂膀轻轻擦过这个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陌生人。

    将离停在原地,他始终不明白现在的白饵眼里到底藏着什么,他只知道,她若再继续这样走下去,必死无疑。一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诱饵最终会成为敌人的刀下鬼,在他眼里,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并开始一套严密的计划,直戳敌人的要害,这才是与敌人作斗争最好的方法,而在难民营时的白饵就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那才是一个诱饵该有的样子。

    将离蓦然回头,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林中的小道上,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就看错了人,白饵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心要找的诱饵?他现在所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作为神将司的一名杀手,数年来,他接到过那么多任务,做出了那么多次判断,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判

    断。

    远处天空一层层暗了下来,群山黑魁魁的,整个竹林阴沉沉的,夜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白饵看着远处的天一层层暗下去,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却一层层垒上心头。

    突然,耳畔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让白饵生出了一丝警惕,只见转角的路口,迎面而来的一片片白色就像一片海浪扑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这群载着囚笼的马车和白天的马车是同一种,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风人好像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站住,别跑!”

    背脊似乎爬上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白饵心里猛地一惊,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头颅之上似乎飞过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弯刀已经插入在她身前的泥土中。半截锃亮的刀光将她恐惧的神情照在刀面上。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将离说的那些当时自己并不怎么注意听的话,她依稀记得,什么分析能力,作战能力,反应能力是最低、最弱的,这是活生生地诅咒吗?还是一语成谶?

    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饵竟然手足无措,再次回头时,风人已经出现在自己漆黑的瞳孔里。

    就这样,白饵被押入了最后一辆马车的囚笼中。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发现,囚笼里倒着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妇女和孩童。有些妇女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有些孩童尚在襁褓。目光一转,有个妇女已经身怀六甲,可是她那未出生的孩子显然早已腹死胎中。这一切竟是因为他们的手里或者地上,都出现了同一件东西热水罐子。

    眼下正是寒冷之季,流民衣裳单薄根本抵不住寒冷的北风,而白色的幕布不仅掩盖了囚笼的事实,而且还起到保暖、御寒的作用,难怪那些人会安安静静地乖乖踏上马车。最后一步就是给他们递上一个个热水罐子,那些流民多为妇女,逃亡在外,不仅体力不济,而且还忍饥受渴,这些迎面递上的热水罐子无异于雪中送炭,换做谁,在这种境况下都会忍不住接过热水罐子,毫不防备地喝下去。然后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安乐死去,外面其他的妇女自然不会知道里面的动静,如此,风人便可故技重施般让其他人陆陆续续引颈受戮。

    这种歹毒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白饵呆呆靠在囚笼上,阖上了眼睛,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嫂子和三姐就是像她现在这样,躺在某一个白色囚笼里,如饥似渴地饮下风人递上的毒药,然后慢慢倒在地上,就此结束了一辈子,最后还要被残忍暴力地抛弃在乱葬岗,就算死,她们也不能落得一片净土。

    母亲还没来得及给一家人做好一顿午餐,嫂子还没和白生大哥厮守完一生,而三姐白苓,和自己一样,正值一段碧绿年华,她还没有遇上一个真正对她好的公子。可她们死了,带着人世间的诸多遗憾,就这么死了!而小桃桃,小桃桃才十一岁,天真无邪的年纪,花一样的笑靥......白饵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小桃桃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此时,囚笼外有了动静。

    “小姑娘,天冷,喝口水暖暖身子吧!”囚笼外一个头突然探进来,是风人!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热水罐子,正递到白饵手里,善意地道。

    白饵定在那里,到底接不接,若是不接定会有另外的死法,若是接,风人定要看着自己喝下去才能放心,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看看还能有什么死法。命悬一线之际,白饵冷静地摇了摇头,低眉朝那个风人笑着回道:“多谢军爷美意,小女子不渴。”

    风人视了眼囚笼里的尸体,意识到这个法子肯定行不通,索性强硬道:“快喝!现在就给我喝下去!”

    白饵一再拒绝,逼得风人打开囚笼一跃而上,狠狠将热水罐子掀开,捏住白饵的下巴,准备往她嘴里灌水。

    白饵死死锁住双唇,情急之下,在地上摸到一个热水罐子,抬手往风人头上重重砸去。

    嘴边的热水罐子突然从风人手里滑落,风人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

    白饵趁势打开囚笼,垂视着地面,由石块铺成的道路在她眼里一截截倒退,马车也开始被绊地摇摇晃晃起来,白饵下意识扶稳囚笼,发现马车两侧就跟着几个风人。马车离地面有一定高度,如果现在跳下去,有死伤的可能,发出的动静太大,也可能会引起其他风人的注意。但,再这么犹豫下去,外面的风人还没察觉,晕着的那个风人也要醒的。

    进退维谷之际,头顶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了下来,白饵猛抬头时,将离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大声地说:“抱紧我!我要跳了!”

    惊恐的心还没安定下来,白饵整个身体已经随着将离飞了出去。须臾之间,她慌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高挺英气的鼻梁之下,漾着淡淡的笑意,如此搏命的时刻,那双深邃有神的瞳孔里始终没有透露一丝畏惧。

    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二人便斜落在道路旁边的草地上。草地轻轻压了下去,白饵的眼睛好像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清澈,就像生在花海里的一片湖泊。她感觉得到自己冰凉的侧脸始终有一股来自厚实掌心的温度,暖暖的。耳畔风人的声音让她突然警觉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扑在了将离的身上,而将离的手一直护着自己的侧脸。

    忽然,迎面而下的是三把锋利的弯刀,将离借着左手的一股力,猛地将白饵推开,释放的双腿腾空踢去。

    白饵倒在远处的草丛里,旋即爬了起来。担忧的双眼再次看向将离时,他的身下已经倒下了三五个风人。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那些风人正往远处赶来。

    “将离快走!”

    耳畔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将离下意识回头看向白饵,这种场面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既然已经动了手,通常这个时候他都要将身后的一片杀个精光。但是这回,他好像不想恋战了,索性踢开了身后正提刀向他砍来的亡命奴。脚尖猛地蹬了一下地,一溜烟地往白饵奔去,不到几秒,他就已经再次拉上了白饵的手。

    黑夜之中,二人像两只翩飞的夜莺,消失在树林深处。

第014章 逼饵为诱

    “你受伤了没?”白饵急切地问,拉着将离的衣角,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那么高跳下去,你不怕死吗?”白饵现在再回想起之前的画面,竟有些后怕。

    林中冷风瑟瑟,将离见旁边有块岩石,索性拉白饵坐下,看着她那张冻得快要发紫的脸庞,毫不虚心地回道:“你太小看我了吧,我可是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别说是一辆马车,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也照样跳。”

    空气中一片冷寂,看着将离精神大好的样子,白饵好像安心了,然后半晌没说话,后来嘴唇才慢慢抖出几个字:“谢谢你。”三个字的语气就像空气那么冷。白饵靠在岩石上,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离就地取了柴火,此时一把烈烈的火焰已经开始燃烧起来,空气的温度一下子变暖了。

    将离伸出不怎么冷的双手靠在火焰旁,回头笑着对白饵说:“怎么样,我又救了你,作我的诱饵吧!”

    气氛又冷了一重,白饵只是呆呆坐着,任由火光肆虐着她冰冷的脸庞。将离说了什么,她好像根本没注意。

    “你到底叫什么?小耳是你的名字吗?”将离好奇地问,只见她又在发呆,急了,“你怎么又在发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片鸦雀无声,将离可没耐心了,索性将身子挪到她对面,对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榆木脑袋,眉头微微一动,说:“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吗?我倒可以给你一些线索。前提是咱两一问一答,互换信息。”将离笑着看向她,她似乎还有些迟疑,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来秦淮这几天,从聚龙城一直辗转到朱雀街,再到东、西两市,还有难民营,这里的基本情况我都比你了解。江湖人从不诓小姑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么从我开始,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将离郑重其事地问,一双有神的眼睛直直望向她,透着不可抗拒的严肃。

    “白饵。”

    将离有点小好奇,又问:“耳朵的耳?还是诱饵的饵?该不会是诱饵的饵吧?”

    “把你所知道的秦淮目前的情况都告诉我。”白饵道。

    “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狡猾,天生的诱饵。”将离无奈道,他感觉自己上当了。

    白饵云淡风轻道:“一问一答,江湖人不诓小姑娘。”

    “伶牙俐齿,舌灿莲花,行,”将离佩服地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她现在的表现,他好像又看到了他想要的样子,“聚龙城是直达皇宫的要塞,里面平时住的皇亲国戚和肱骨大臣基本都被漠沧风人挟持着辅佐朝政,其中,有的直接沦为漠沧人的走狗,有的直接被杀了,也就是说,皇宫被漠沧皇室占据着。再出来,便是朱雀街,朱雀街平时住的那些王孙贵胄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府邸也被一些藩王和将军占据着,里面大多仇人都被抓起来关在囚奴囹圄作奴隶,再出来便是秦淮一带,那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百姓,不仅数量多,还不好管理,最容易闹事,处理的办法便是,男子都被抓起来囚禁

    、做苦力,或修城墙,或筑囚笼,等活都干完了,直接杀死在荒郊野外,那些老弱病残以及妇孺则被关进白色囚笼,送去乱葬岗。”

    “简而言之,你,一个小姑娘,若是再乱跑,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被风人抓回白色囚笼。”将离道。

    白饵盯着他的两个眼睛,然后垂下眸子思索着,她分析,秦淮已经被风人死死封锁,将离能够独自闯入,而且还能在风人眼皮子底下救人,足以显示其身手不凡、武功高强,调查整个秦淮的动向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况且也是因为将离多次从风人眼皮子底下冒死救她,这话,他应该不会胡乱编出来刻意哄骗她。而且,眼前她已经没有可信的人了......那么小桃桃究竟会去哪呢?

    “现在可以告诉我,白饵的饵是哪个饵了吧。”

    “食耳。”白饵回。

    闻言,将离坐在地上捧腹大笑,果然什么都被他猜中了。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嘲笑道:“食耳!居然真的是诱饵的饵,原来你不仅是天生的诱饵,而且从小到大都是诱饵!否则你父亲怎么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这回将离不会再怀疑自己有没有选错人了,打死都不会了,虽然他知道当初自己选定了她,就一定不会改变初衷。

    “白家族谱上的分支枝枝蔓蔓,上至十代,下至三代,每一个人的名字在族谱上早有记载,并非谁能刻意改动。我叫白饵,不是诱饵。”白饵挪开眼前的手指,继续问:“告诉我其他信息,可能和我妹妹有联系的信息!就算是蛛丝马迹,都不能有遗漏。”

    听到熟悉的字眼,将离突然闭起了双唇,不再笑了,但白饵说的蛛丝马迹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脑子里忽然开始一幕幕地浮现出自己这几天所看到的片段。在他这里,好像确实有一条和她妹妹可能有联系的信息。话还得说回到一日前。

    画面定格在一日前的寅时,朱雀大街。这事和张通士有关。

    张通士祖上三代专门负责皇城的建造和修缮,想要知道皇宫的具体构造和地形,整个黎桑恐怕只有张通士一族才知道。为了得到一份具体的皇宫地形结构图,将离救出了被风人关押的张通士。之后他便获得了皇宫地形结构图,刚要离开朱雀大街,耳畔就隐隐传来支支吾吾的哭声。

    闻声,将离停下,往大道中间看了一眼,只见朱雀大街上的仇人和风人纷纷避让,大道之上缓缓通行着五辆马车,前三辆运着两个大桶,都被幕布盖着,似乎是里面的东西怕光,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将离很快就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两大桶毒蛇、毒蝎、毒蟾蜍等毒物。而最后三辆马车却载着三个囚笼。囚笼里关着一群五到十三岁的童男童女,嘴里堵着白布。领头的人是漠沧风国三公主,漠沧无霜。只见她手里挥舞着长鞭,一路驱赶着马车往皇宫驶去。从路上议论的行人口中得知,漠沧无霜近日急需大量童男童女,这几日她亲自驱车,将朱雀街一带但凡是健康的童男童女全部抓起送到皇宫,听闻数量仍旧不够,还准备到秦淮一带抓一些来替补、充数。时间紧,将离便匆匆离开,其他的并没在意

    他记得白饵说过她的妹妹十一岁,聪明,机灵,很符合漠沧无霜要的童男童女的要求。如今外面处处杀机,她的妹妹有可能已经被送到白色囚笼毒死了,也有可能就被漠沧无霜抓了,但这仅仅只是猜测。他忽然犹豫,是否要将这一条信息告诉白饵。徘徊之际,将离下意识看了眼白饵,她的眼里正充满了从自己这里得知信息的迫切。若将这一条信息告之,她断然不会错过一线可能,冒死去救她的妹妹。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眼下必须劝服她作自己的诱饵,完成刺杀任务。

    再看白饵目前的处境,若是她一直留在秦淮一带,迟早有一天会被风人抓回白色囚笼,如今时间如此紧迫,他还有其他任务要进行,断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留在此处保护她。或许让她去朱雀大街和聚龙城一带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虽说那里是一个虎狼盘踞的深渊,但作为一个诱饵,这些地方,她必须要经历。

    细细分析后,将离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

    “是否想到了什么?是否想到了与我妹妹有关的信息?”白饵紧了紧眉,不由自行地拉了拉将离的衣袂,询问道。

    将离眸光突变,猛地甩开白饵的手,两道修长冷峻的眉压了下去,冷冷道:“白饵,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的眼里只有恐惧、害怕、担忧,你知道吗?只有蝼蚁才会活成这样!如今你只要一被那群风人发现,你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你只能狼狈地逃离。你有想过吗?那可是一群杀死你白家上下的风人,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妹妹们,他们一一倒在你的身前,你的眼里难道从来就没有恨吗?”白饵脸色渐渐苍白,眼中的色调淡了下去。

    “你若想要在这乱世之中,不时时刻刻担忧着会不会像你的亲人一样,死于风人的刀下,那你就服从于我,我会教你生存的本领,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要你想,我便可全部帮你实现。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白饵,马上答应作我将离的诱饵。”将离对上她逃避的眼睛,压着嗓子道,语气里充斥着决意将白饵逼入绝境的决绝。

    将离一直深信,一个人一旦被逼到绝境,那么她身体里隐藏的所有异于常人的潜力都会慢慢被激发出来,而白饵,一个亲眼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一在自己面前死去人,她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没有反击的冲动。

    白饵总觉得眼眶像被什么一点点刺痛着,她猛地起身,朝将离道:“将离公子,我很感激你一次次的救我,我欠你的,他日必定奉还!你不是说你是一名杀手吗?作为一名杀手,你该去完成你自己的任务。置于我白饵愿意怎么活,这与你无关,而我的母亲、父亲以及其他亲人,都与你毫无瓜葛,你没有资格在我眼前提起他们。”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无论是杀手还是诱饵,唯有清楚地熟悉敌人的全部动向,抓住敌人的软肋,等到时机成熟,一招致命。作为一名诱饵,这些都该知道的,”将离冷冷道,慢慢起身,朝她看了一眼,“你欠我的,他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答应作我的诱饵,还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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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饵介绍:
六岁,为了一家人能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水榭歌台!”
十年之久,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十六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雨花台上,她不惜背负叛国骂名,忍受灭国之耻,在敌国的狂欢中,低吟浅唱,只为守护一生挚爱!
可当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守护最后只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时移世易,岁月嬗变,且看她如何在这场乱世沉浮中,步步为饵,与狼共舞!
步步为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为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为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