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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庭风     步步为饵txt下载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5章 痴心难解局中局

    “不能退!”无情的寒风将她本就凌乱的发丝吹得更乱,黎桑凤钰咬着牙苦苦哀求她的皇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将离还在里面,不能退!”

    黎桑非靖怒着眉,朝黎桑凤钰丢出一个警告的眼神:“胡闹!”

    鹰眸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黎桑凤钰的胳膊向外走去。“即刻跟我走!今晚的行动就此结束!我们没有时间了!”

    黎桑凤钰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再次倒在雪地上。惊急回神,急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雪地,五指陷入冰雪之中,却仍旧寻不到任何依附。

    “皇兄,你放开我!”黎桑凤钰惊惶不已:“我们不能退!你忘了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了吗!复仇的初心你忘了吗!”

    “灭族之仇,我岂能忘记!”黎桑非靖语气坚决,返过身来,血丝狰狞的双瞳猝然近黎桑凤钰,满身的戾气仿佛要将黎桑凤钰吞噬。“秦淮之耻犹未雪,复仇的初心,我岂能忘记!”

    他隐忍蛰伏精心筹划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漠沧皇那个狗贼,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如今漠沧皇就在炽云殿中,却要放弃杀敌计划,退回那个阴暗潮湿的密室。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接受?冲天的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可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在雪中哀求的样子,复仇的痛苦转瞬被强烈的感情掩盖,他满脑子只剩下带她撤退这一个念头。

    “可我们已经中了狼人的计谋!漠沧皇那个狗贼正等着我们去送死呢!”

    压着嗓子一声嘶吼,透露出万分对狼人的憎恶与对自我的嘲讽。

    “禀告殿下,撤退的消息下达完毕,漠沧无忌的狼骑即将往这边寻来,还请殿下与公主速速撤退!”

    耳畔传来急促之音,他遣走前来传信的士兵后,旋即压制住黎桑凤钰挣脱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雪地中托起,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那你就狠心让此刻正在与狼人殊死搏斗的仇人白白去送死吗!他们不惧死亡揭竿而起可都是为了黎桑的明天啊!”黎桑凤钰泪流不止。

    “他们早该去死!从他们卑躬屈膝朝狼人摇尾乞怜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我黎桑子民!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卖国奴!就算是死,他们也赎不完此生所犯下的罪孽!今夜,就算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炽云殿,也洗刷不净他们世世代代注定的耻辱!”

    “那将离呢?”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黎桑凤钰骤然反问道:“他和其他人一样,若非是坚信炽云殿外黎桑太子带领的援兵他们坚强的后盾马上就要赶到了,他们又岂会贸然出击、涉身险境?”

    悄然之间,方才盛气凌人的黎桑非靖,此刻面色铮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黎桑凤钰愤然甩开他迟疑的臂膀,慢慢浮起一张不悲不怒的脸,寒风微微吹动着她鬓间的发丝,她不禁冷笑了一句:“他们今夜若是死了,可全都是因你黎桑太子的背信弃义造成的!”阴阳怪调的语气忽然降至冰点。

    “你终究是要为了那颗弃子!”震怒的情绪攀升到了极

    限,黎桑非靖咬着牙扬起手,狠狠一个巴掌抽在了黎桑凤钰脸上。清脆的声音传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冷冷地抬起头望向她的皇兄。

    久久深望,没想到,她的皇兄始终都没再正视她一眼,黎桑凤钰颤颤伸出手,触摸着被他打得泛红的脸颊,眼里盈满了泪水。“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室尔虞我诈,众妃嫔以一‘狠’字为九子计之深远,母后此生一心向佛,却以慈悲之心教会我们如何在这残酷的皇室坚守为臣为子最后的底线,你怎会变得如此残忍?”

    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黎桑凤钰双唇颤抖,眼中已经泪光隐隐。

    “退兵之后,众叛亲离,黎桑万千百姓便不再拥护我们。那时的我们,与那殿中的狼人又有何区别?回头吧皇兄,去救救他们,救救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园!”

    往日这个戴着凤冠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这一刻终于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颤抖着还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本宫绝不会救毫无价值之人!”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迅速冻结了黎桑凤钰身上的血液。望着黎桑太子的背影,摇晃的身子半退了一步,那绝望的眼神登时有些恍惚。

    骤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空洞的眼眸颤颤巍巍朝灯火辉煌的炽云殿望去,一泼浓稠的鲜血于一片灯影中飞溅,洒落在一扇扇模糊的琉璃窗上,光看着这一幕,便可知此时将离的境况有多么恶劣!

    惊悸的瞳孔忽地转向黎桑非靖,她重重跪在了地上:“将离还有用!他还有价值!皇兄你救救他吧!”

    她缱绻着身子,一个劲扎在雪中,拖着皇兄冰冷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哀求:“求你救救他吧!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卑微的幽咽之声藏于呼啸的风中,化作他眉眼间不可抗的威严。

    “狼人已经包围了整个浮屠宫,我们的行踪也即将暴露!若是再不退,今夜的复仇者,都将死在狼人的手中!”

    ......

    泼天的风雪掩了踪迹,漠沧狼骑在茫茫雪野中来回盘桓。远处屠苏池中,一轮浑圆的血月残碎不堪;聚龙城中,硝烟余烬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狭长的扁舟逆流而下。屠苏池的闸门打开后,池中常年积累的池水便会涌向密道,原本汇至屠苏池的沟渠便会出现逆流的状况,从而也会加速扁舟行驶的速度。返程的速度,自然要比来时快上好几倍。

    昏厥的黎桑凤钰,在一片摇摇晃晃中醒来。身上的披风滑到扁舟一角,她蜷缩着身子斜斜坐在舟尾,沉重的脑袋轻轻枕在舟缘上,一动不动,任凭所有不安的摇晃。

    她睁着眼睛,透过余光,看见黎桑非靖正坐在她对面。“你早就料到今夜会失败对不对?”

    她冷言质问:“五日前,我曾问过你,太子寿宴,你有几成把握,你说一切取决于将离,到如今,似是而非,你作何解释?”

    “当初我将他视为棋局中的核心,可他却偏偏要做那枚弃子,如今我只不过是牺

    牲一枚于我无用的棋子,有何不妥?”黎桑非靖平静道。

    “他救过你的命,一次次完成诸多任务,一步步助我们运筹帷幄之中,他怎会是弃子?”

    “当初他落到平王的手中,我冒着泼天的风险,夜潜风尘府搭救于他,他却执意要在风尘府中留上一晚再返回浮光破寺,后来我才发现,他在风尘府铤而走险,皆是为了一个囚奴。靠一个存有私心的杀手来替我们杀掉漠沧狗贼,这步棋,险之又险!”

    双眼不禁一灿,听此,黎桑凤钰如梦初醒:“所以,你才瞒着他,不告诉他我们的终极计划是什么?”

    “他是帮我们完成复仇计划的核心,也是毁掉整盘棋的核心,我岂能安心将终极计划告知与他?”黎桑非靖轻蔑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派他在今夜行刺?”

    “我早就说过,将离是我们花重金从神将司请来的,这笔钱花了便要实现它的价值。浮屠宫,狼人宴,便是我对他最后的考验。”

    此言一出,彻底惊醒了尚在迷梦中黎桑凤钰,到头来,竟是他作的一场局?她忽然觉得很是可笑:“荒谬!费尽周折,付出血的代价,最后竟只是为了考验一个杀手的忠心,你疯了不成!”

    “浮屠宫刺杀漠沧狗贼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只可惜狼人的心思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歹毒,狼人用黎桑要臣作挟,将我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一步,是意料之外的。”功败垂成,无疑是他众多计划中最失望的一笔。黎桑非靖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我们本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却擅自做主冒今夜之险,将转机做成死局!若他能忠心恳恳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他便不会置身绝境,那些仇人也不必死!”

    “他若不忠,他又何必冒死刺杀漠沧狗贼!”黎桑凤钰极力辩驳。

    “呵!弃子终究是弃子,今夜他的所作所为正好证实了我当初对他的怀疑!那夜我给他的毒丹,他竟喂到北水南来的口中用以威胁,这足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找什么诱饵,更别说劝之服下,从头至尾,他始终对我们保持欺瞒!你说,一个对雇主不忠的人,他不是弃子是什么?”

    当抵达浮屠宫,收到北水南来将离威胁北水南来擅闯九辰阁的消息后,黎桑非靖便第一时间赶至地下宫殿,发现北水南来所中之毒,正是毒丸所致,这才及时给北水南来服了解药,从那时起,他才明白,将离口中的计划是假的。

    听到黎桑非靖的这番话,黎桑凤钰大脑幽地陷入一片死寂,她不再接口,脸上透着不可名状的神情,她敢笃定,将离对他们隐瞒了什么,而对将离忠心与否这件事,她开始失去了判断。一切是否如黎桑非靖所说,将离已经背叛了他们?

    不知为何,她的心蓦然慌乱起来,她阖上双眼,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可每听到水珠滴落冷涧发出的声音时,炽云殿中的画面便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带血的弯刀不偏不倚地插入了将离的心脏,风人的弯刀再次挥起......

第076章 弓如霹雳惊炽云

    此时在炽云殿中,人潮暗涌下,形成了三种不同的局势。

    宴席大厅,数十位黎桑要臣如坐针毡,站在他们旁边的,是十来个风人,手持锋利弯刀,随时可以发起屠戮。出了大厅,在更靠南的地方,斯巴甲麾下另一名副将屠格勒和十多个侍卫平举弓弩,与今夜殿中其余的潜伏者形成对峙。

    原本跳到瓦檐上追逐将离的二层守卫并未追下来,他们井然有序地分布在一层的瓦檐之上,将环形瓦檐围得水泄不通,手持弓弩瞄准檐下炽云殿中的一举一动。

    按照漠沧风国的军法,僭越其他领域追逐穷寇,便要治邀功之罪。

    毋庸置疑,他们对自己的任务向来看得很清楚,敌人既然落入炽云殿中,那么追敌的任务在不成令的情况下便交至其他守卫手中,他们要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位置,绝不给其余势力偷袭支援的机会。

    其他由异国使臣组成的方形小宴之地,瞬间化成了勾栏瓦舍中的看台,那些使臣攒集在一起,窥视着周遭的一切,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漠沧皇分派下来的守卫,于他们,看似是一种保护,实则也是一种警告任何反动势力都将是以卵击石,没有人可以挑战漠沧风国的威严。

    至于那些宫女太监以及表演的人早就被守卫赶出了殿中。

    将离的战斗力非常惊人,他连续突破重重围困,一口气冲到了宴席之上。回望整个炽云殿时,心中异常震惊,今夜潜伏在炽云殿行刺漠沧皇的人还真是不少,其中也包括那些视死如归、为国捐躯的窈窕女子。在黎桑太子的支援还未到达之时,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分解了敌人的力量,冲破重围、接近漠沧皇的时间也大大缩短。

    但他们都不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杀手,并不能拖太久。这个时候,殿中一大半的潜伏者皆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剩余那些包括还在垂死挣扎的的人,在敌人凶猛的进攻下,战斗力直线下降,真正有能力杀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局势如火蔓延,黎桑太子的援兵为何迟迟未到?

    将离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回过头,将一对迎面而来的人头,在一声“吱咯”声中,一并拧下。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很快,他便清楚地看到,在十尺不到的高处,一个身着滚龙袍的男子虎目圆睁,注视着场下的状况。

    他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守卫一退再退,逐渐聚集到长宴大厅的中央。而此时的季青云,终于看清了那个一路厮杀闯入炽云殿的人。这个人曾经去尚书府找过他,并且与白饵有牵连。

    季青云忽然意识到,将离就是被黎桑太子安排在夜宴埋伏的杀手。

    不过,局势已开,黎桑太子的援军尚且未到,将离却已经冲上来了,恐怕......

    只可惜季青云不能进一步看清场下的局势,他谨慎地移动着目光,尝试将战况看得再清楚些。骤然,只听得一声急令:“救驾!快救驾!”

    隔着高高低低的人缝,他目光一凝,眉毛皱在一起,他发现,此刻,将离正笑眯眯地把弩箭对准了漠沧皇,两个人的距离才不到两米!

    “是何人派你来的!”漠沧皇支开挡在前面的守卫,往前走了一步,正对着将离问。

    将离忽然觉得极其可笑,从古至今,就算是死,一个杀手也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雇主,如此简单的道理,堂堂漠沧君主竟然不知?

    “杀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他冷哼一了声,将弩箭对向漠沧皇

    要害,脸上神情不改。

    紧接着又道:“若不想死的太难看,就速速将这群仇人放了,我可不能保证,我手中的这支弩箭,会在什么时候射入你的心脏。”

    早就料到漠沧皇会拿身后的黎桑官员做威胁,索性先发制人,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如今他的性命可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哈哈哈,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此刻,在你的身后,正有无数支利箭对着你呢!他们百步穿杨的技法,可不下于你!”漠沧皇极其淡定道,语气中满是为君者的傲然。

    漠沧皇的恐吓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身后架弩拉线的声音,将离早已察觉,唯一让他有所怀疑的是,明明死到临头,漠沧皇表现得未免太过镇定!

    看到这一幕,季青云有点头疼,眼前这个局面太微妙了,双方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稍有变化,就可能演变成最糟糕的局面。将离面对的可是漠沧风国的君主,如此贵重的人,岂能有一点点闪失?

    忽然,将离稳重的步子又进了一步!

    “你若再敢迈一步,朕身后的蚍蜉都得死!”漠沧皇再三劝告道:“你若此刻弃弩,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将离架着手中的弓弩,目不转睛盯着漠沧皇,没有再说话。手心一松,弩箭忽然被他高高举起,悬在半空之中,显然准备受降。

    “把他们都放了吧!”

    见此,这让漠沧皇心中略有疑惑,不过这让对峙中的守卫多少松了一口气蚍蜉终究是蚍蜉,他们撼不了大树。

    “弃弩便放人!”漠沧皇怕他使诈,便附加了一句。

    “好,命在你手中,一切依你便是!”

    说完这一句,将离弓下身子,将手中的弓弩扔到漠沧皇脚下,在众人包括漠沧皇在内的注目下,将离顺势倒向漠沧皇身前,起身之时,负手一钩,出手的速度极快,全身的力量在这一瞬都汇聚到手指间,眨眼之间,便将迟疑的漠沧皇的脖子锁于两指之间,紧接着,另一只手中闪现出一只金镖,抬手对准漠沧皇的咽喉。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霹雳击石,其间也不过两秒,却像是已演练过千百次似的。将离灵机一换,将漠沧皇挡在身前作盾,然后在漠沧皇喉头上,金镖虚虚一划,对周围的守卫与冲上来的狼卫喝道:“把武器放下,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对此惊变,那些守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场下引起一片惶恐。

    漠沧皇抬头猛喝:“即刻杀了他!”

    这个举动,直逼得将离,紧了紧手中的金镖,威胁:“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中,一切依我才对!”

    周围的守卫吓得只得纷纷扔下弓弩,做出受降的样子。

    脱了束缚,长宴上的黎桑要臣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

    今夜他们本就是一群质子,若是宴会正常进行,他们便不会有事,卷土重来未可知,本以为熬过了狼人赐酒的考验,便能全身而退,可是所有的却被这个意外出现的家伙搅乱,瞬间就逆转了局势。

    当众人皆在为此松口气时,季青云忽然觉得形势有点不对劲!既然是太子派来的人,迄今为止,为何不见黎桑太子的援兵?漠沧皇布局重重架空层的暗角中明明埋伏着数十个狼卫,如今为何会轻易受将离的挟持?漠沧皇危在旦夕,这些狼卫还不打算暗击吗?

    电光火石只间,千丝万缕的推测忽然有了答案漠沧皇一定

    是故意受降!他在引诱真正的幕后主使上钩!

    而太子殿下迟迟不至,那只能说明他已经知道炽云殿有诈!

    如此一来,那么将离今夜必死无疑!

    看着前方将离挟持漠沧皇时的背影,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什么揪住了。只可惜季青云的武功基础太差,实在是斗不起来,没法强行破局。唯一的办法只有......季青云此时的手掩于袖口,一只冰冷至滚烫,一只不断滋出汗渍,忽然猛力一捏,似乎在心里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矮下身子,从席位上悄悄潜至长宴之尾。炽云殿过于宽阔,人亦特别多,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季青云借助那些躺下的尸体和背立的身影,迅速接近挟持的核心地带。

    将离挟持着漠沧皇,而场下所有还未完全放下的弩箭,皆对准了将离。季青云算准时机,故意先踢碎一个瓷盘,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避免过于紧张而发弩。

    趁着众人注意力一弱,他猛地冲向将离,袖中露出一把匕首,接近将离之时,匕首已至手心,最后架在了将离的脖子上:“听着!我乃黎桑三品大员季青云,不想死的话,就速速放了天子!”

    这个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显得颇是突兀。将离不禁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他记得此人,此人是白饵口中的好官,他与他亦在尚书府见过面。

    此时,一抹轻轻的疼痛感泛起,匕首已经割破了他的外皮,一条不直的血线慢慢晕开。将离明显可以感受到,季青云手中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时,那种紧迫感......季青云如果是个好官,那么他就不会叛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炽云殿的局势更加纷乱,不由让场下的人看得心惊肉跳,一次次的反转,便会引发一次次的猜测,而每一次猜测,总会有一千种结局。炽云殿这把火,似乎怎么也烧不完。

    看出了将离此刻的迟疑,季青云从身后猛地朝漠沧皇推了一把,漠沧皇朝前踉跄了两步,彻底脱离了危险地带。

    所有人惊悸的目光皆落在带血的匕首上,季青云挟持着将离一步步往后退,直到离漠沧皇足够远,直到漠沧皇足够安全。

    “你的头顶上,狼卫的暗器早已对准了你,这是个陷阱,莫要再强攻,快退!”喉头下的匕首,逼得将离一次次抬高了头颅,季青云藏于其后在他耳边说着:“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威严的面目下,双唇若有似无地轻颤着。没有人知道季青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眼看反贼就要死于匕首之下,他们的心蓦然害怕起来。

    面色僵硬,如同槁木,将离眼中始终透着愤怒,而此刻,其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季青云小心吞吐着每一个字:“待会你便向我反击,长宴之头画屏背后是离你最近的一个出口,你伺机逃出去。”

    将离的大脑早已被方才那些话占据着,心中陡然一片翻江倒海,他撕咬着牙,骤然捏住了季青云挟持的刀柄,手心逐渐抓出滴滴鲜血,任由疼痛感肆虐每一根神经,所有的疲惫皆在这一瞬殆尽!

    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魑魅魍魉在上空飘荡,忽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极其鬼畜的面孔,朝着偌大的炽云殿怒吼了一声,他轻而易举挣脱了束缚,杀向了属于他的终极目标漠沧皇!

第077章 红绸涌风云遽变

    “受死吧!”

    一阵怒吼的声音犹似满城风雨中激起的惊雷,瞬间拨动了众人紧绷的心弦。局势再一次发生了惊天逆转,恐慌和激动彻底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他们纷纷惊叫起来,炽云殿中一片人群涌动。

    二十多个守卫,连忙举起弓弩和弯刀死死压制,这场大火愈演愈烈。被将离破釜沉舟的精神所感染,那些还没彻底倒下的仇奴似乎不再畏惧死亡的威胁。他们终于意识到,黎桑太子的援兵今夜是不会来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甚至要比国破家亡的悲痛还要沉重。他们一个个倚着长剑从血泊中站了起来,跨过脚下成片倒下的尸体,朝着长宴大厅冲来。

    将离从半空之中一跃而下,好似一条恶龙扑向洪流泛滥的人间,全身的力量蓄积在拳头之上。

    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他的拳头打倒的,武器杀不死的,拳头可以,这正是他武艺超群之处。当他的对手还在借手臂将力量传输至武器上时,他恶狠狠的拳头早已到了对手跟前,只差最后致命一击。因此,他的出击速度总是要比使用武器的对手快上一倍,甚至好几倍。

    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片片利箭离弦的声音,他随机找准人肉盾,猛然一拽,稍稍弯下膝盖,全力一拉,将一两个穿盔戴甲的守卫一并挡在身前,然后在一片茫然之中,好几个守卫接二连三倒了下去,身上插上了好几支利箭。

    一股极其恶心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对死亡的问题开始有了更清楚的答案。有几个彻底失控的黎桑要臣抱着头在一片箭雨中一阵鼠蹿,提心吊胆中,身后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直直的身子承载不住疼痛,整张脸最后磕在了地上,斑斑小孔之中,一种颜色极深的液体开始在冰冷的地板上流淌。

    他们是黎桑官居五品前列的大员,其中亦包括三品御史大夫秦枭,他们曾经可是动动手指头便可在秦淮掀起一场凄风苦雨的人物,如今却就这么死了,死得如狗一般。

    惊悸的瞳孔还在寻找将离进退的背影,只听得身旁几声惨叫,季青云凝神一睹,一下子,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慑住了。他们可是朝中权贵,一眨眼竟倒下了,他胆颤的心,忽然爬起了一丝悲凉。

    他知道,这场局终究演变成了死局。

    再次看向将离时,他单薄的衣裳上早已沾满了鲜血,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是干将神剑附体,是不死不灭的地狱阎罗,但在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已经为他铤而走险过一次,这盘棋已经乱了,他已是无能为力了。

    一次次拧下敌人的头颅,却始终攻破不下漠沧皇这层阻碍,将离猝不及防,只觉得身后被一支弩箭射中,那小小的箭头瞬间就将皮层撕开了一个小口,直直地穿透了血肉,无数生活的细胞皆在这一瞬殆尽。将离只觉得自己被大大小小的尖头刺得脑中一片迷糊,整个身子还有些踉跄。

    藏于暗处的狼卫趁机再次扣响了弩箭,准备给他致命一击。昏昏沉沉中,他看不清那些狼卫究竟藏在具体哪个位置,但他敏锐的感官却将正确的答案准确地传输到了他的意识里,倾斜着身子,他覆手朝东南角飞出了一发金镖。

    数只金镖犹如闪电在暗夜中,除了划过一道破朔迷离的光,便什么也没留下。那几个狼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中镖后,从挂着一片红绸的梁木上,直直坠到了地面,随之而落的弓弩在其脸上一落,一双双观察能力极强的谍眼,瞬间失去了光明。

    这样的后果,将离根本不需考虑。未停绝,这次,他信誓旦旦扬手朝西北角飞出了最后一发金镖。力尽,单膝压在地上,微微闭了闭刀光瞳瞳的双眼,耳畔随之传来一片咣当坠地与撕痛声,金樽美玉坠地时发出的破碎之音,随之而落。

    他覆手将后背紧插的利箭抽了出来,才短短几秒,那利箭仿佛和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切齿忍住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利箭终究是被他横握在了手中。

    那守卫抓准了时机,扬起锃亮的弯刀,就要往他身上落下。他空手猛抬,将那瞬落的弯刀轻而易举地止住,刀面被他一点点抓出血来,在众人来回好几个喘息声中,悬在手心的鲜血,在地面滴答了两声,便彻底止住了,一片异常的平静极其荒诞!

    僵硬的手臂被压得一低再低,等低至他所能承受的极限那一刻,他咬牙长吼了一声,血丝狰狞的面目,一寸寸浸着不甘和愤懑,看得让人如撞梦魇,不敢出一言。那弯刀骤然被他轻而易举似的,沿着原来的轨迹,送至守卫僵硬的面前,那守卫绝尽全力时的痛苦模样,转瞬被惊慌失控所代替,望着近在瞳孔的弯刀,整个懈怠的身子往后一倒,紧接着刀随人落,说不出如斯的恐怖。

    借着这股反抗的力,将离也站起来了。他那双原本犀利的眼睛始终都是注地的,被凌乱的青丝遮住以后,更加阴森恐怖。包围他的守卫都惊呆了,都不敢再进攻,以免他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进攻很快就变成了防守。

    他蓦然抬起头,不偏不倚地锁住了漠沧皇心脏的部位,混着血腥味的杀气登时扑面而来,喘息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紧握的手心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扭曲,那一握,握的从来不只是武器,是信念,是神将司不退的信念,这种信念,涵盖着神将司世世代代顽强不屈的精神,它,在每一个杀手最艰难的时刻,给予杀手力量,这是一种逼迫的力量,也是一种残酷的力量,更是一种要命的力量!

    牢牢握死的指缝浸透着粘稠的血液,利箭被染上红色后,更加绚烂夺目,那泛光的箭头,锋刃未试,看起来却极具杀伤力。

    骤然,它飞出了他的手心。路径,不偏不倚,直刺漠沧皇的心脏,那里,被黑灿灿的滚龙袍那里庇佑着,那里,始终都以最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哪怕是现在这个夺命的时刻。

    滚龙袍上的孽龙利爪狂抓,透露出征服天下的滔天势气。区区一支利箭,真的是以卵击石,真真的是蚍蜉撼树!

    谁曾想,一支冰箭,后发制人,从东北角惊现,将那带血的利箭隔空扫落。

    很明显,这支冰箭与普通的利箭不同。与之相配的弓弩是由漠沧风国特殊的材料制成,适当的变温特性和独一无二的韧性,能够很好适应这支寒冰羽箭。只有在漠沧天山冻过了数十年且不易融解的羽箭,才能与这种弓弩相配。由于其寒冰的特性,使得其出击的速度和杀伤力都达到了极限,也因为这个特点,它才被称为漠沧风国冷器史上最杰出的武器,且以“冰雪女王”冠名。

    绷直的心弦再次崩溃,场下的许多使

    者和仇人,皆为此感到震惊。早听闻漠沧风国在军事领域以冷器出名,其冷器素来有“杀人于无形”之说,今日亲眼所见,不免要为此感到一阵激动。

    原本的利箭,就像江湖上流传的那样被寒冰所吞噬,此刻已不知去向。最后所见的,也就只有地面上残余的冰渣子。

    满地的冰冷瞬间侵蚀了他黑眸中最后的希望。不光是东南、西北角藏有狼卫,东北、西南角比比皆是!季青云说得没错,这就是一个陷阱!只可惜,觉悟得太迟!

    “放箭!!!”漠沧皇呵斥了一声。

    所有的利箭齐刷刷飞出,只往大厅正中央射去。

    紧握的手心早已随着利箭的飞出而松开,信念再也握不住。面对着四面八方刺来的利箭,将离抵挡了几下,便彻彻底底地倒下去了,手臂、大足、后脊等地方皆被利箭所伤,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尘埃。

    几个守卫即刻将之束缚住,他终于败了!漠沧皇怒极,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是谁派你来的!”

    将离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面色难看至极,嘴角却仍旧吃力地勾起一笑:“想知道吗?”

    漠沧皇早早就下了命令,只击败,不击亡,为的就是引出幕后主使。今夜他的君威已经被这个杀手频频挑战,他早已没了耐心,威严面容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附耳过来,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将离见状更加得意,他微微挪了挪脑袋,试图凑近些说。

    季青云等官员心中开始狂跳不止,若是这个杀手真的暴露了黎桑太子......

    迫切想抓住幕后主使,漠沧皇低了低头。谁知,正好给了将离反击的机会。“嘶”

    将离挣扎地扬起头,张着血盆大口,牙齿撕咬,他多么想把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地解决,只可惜,很快便被守卫遏制住,双手双足被踩得死死的。

    漠沧皇惊得目眦欲裂,飞快地立起身子,滚龙袍一阵翻飞,下了扣押的命令。“关至亡奴囹圄!”

    曾经英气俊貌,此刻已经蒙上了灰暗的颜色。狠毒地扼制,逼得将离吐出一口血沫,他终是撑不住了,再次倒下去的那一刻,望着头顶上空那片翻涌的红绸,他的脑海里不禁涌现出她浅笑的容颜...此刻的她,有二弟作伴,一定很开心吧!

    “咱们三个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应该就是戏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不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到时候咱们就相对而坐,相视而笑,以粗饭为寿面,以杯水为烈酒,以铁牢作寿堂,以枯草为雅座,以铐链为管弦,再把这附近的囚犯都引过来,咱们再轻歌曼舞,赢一个满堂喝彩!”

    “我们还要尽兴地聊它一个晚上,从呱呱坠地聊到牙牙学语,从总角之宴聊到豆蔻华年......总之要聊它个尽兴!”

    ......

    红绸翻涌成昨,凄凉至极。他阖上疲惫不堪的眸子,遗憾无处可说:白饵,原谅我,今夜赴不了你的约了......

第078章 霜雪深深深几许

    雪幕覆盖下的朱雀街,显得更加空旷幽深,此时已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嘶哑得让人心里发慌。

    高空的夜风凛凛吹过,似乎比子初前的风大了许多。阿信回头朝聚龙城城门口望了一眼。城中狼骑嘶鸣、破雪追敌的岌岌情形,在他脑海中涌现。亡奴囹圄亡奴聚众闹事的风波还未散去,敌人突袭炽云殿再掀波澜,整个聚龙城早已一片兵荒马乱之态。

    天边火光星星点点,映出了暗眸里的隐隐担忧,心事被眼前的风雪撕扯着,阿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着身子一头扎进了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是出聚龙城后面临的第一大道,八角玲珑楼阁迎四方宾客,天下平安司保八方太平,锦绣齐欢楼聚一堂济济,皆如琼花美玉,或豪放不羁,或视死如归,或温文尔雅,点缀在大道两侧。其间千二百里,车马通行风雨无阻。眼下风雪虽盛,但行人如流不绝。

    几个弹指后,便至第一个拐口,西通四十二坊,东通三十七坊,左右各自延伸出来的大道,犹如朱雀的两只翅膀,展翅欲飞,又因东西各坊名门贵族、达官显贵、大小旺铺多分布其中,整个朱雀街每日皆是欣欣向荣之态,亦有飞黄腾达的嘉寓,朱雀街便因此得名。

    东面的天际虽有大量烟雾缭绕而起,但很快就被夜风撕扯得粉碎,烟隙之间,被烈火袭击后的承翰宸兮大楼仍旧可以一览无余。

    被风冲起的灰烬,在太子楼的上空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附近一些建筑凸出来的部分,还散落着无数火苗跃动的碎片。那画面,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人兽大战,怪兽被人类击败后,徒留下片片残骸。

    残破不堪的太子楼上半截还在熊熊燃烧着,看着不禁让人叹惋,原本流光溢彩的灯楼,此刻已然面目全非。

    东面的大道忽然传来策马狂奔的声音,被远处的破败景象噬了心神,阿信下意识同诸多行人一样,小心避让着。等马车远远驶来,他才注意到,原来是几辆急救马车,只见露天马车上密密麻麻躺倒着许多人,有些肢体仍旧抽搐着,发出阵阵惨叫,有些披着干净的白布一动不动,烧焦的面目,漆黑如炭,只有一双眼睛在静静遥望天空。

    其间多是地位稍高的风人,他们正被送往聚龙城中的杏林医馆,接受最有效的抢救。渐渐,东面街道出现了一些因意外引火烧身的囚奴,其中有的负雪曳杖而行,有的被老人小孩搀扶着,有的在雪中吃力地爬行,他们都是从太子楼附近被驱逐出来的囚奴。

    救火工作极其紧张,风人为了维护良好的秩序,便将留置在太子楼附近伤残的囚奴,悉数赶走。此时,东西大街无数人影来回跑动,哭声震天,救命的呼喊声,因啜泣断断续续的。

    看到这里,阿信心中一沉。漠沧君主亲赐此楼,暗定了黎桑未来的储君,如今却被付之一炬,事发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并非储君最佳人选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在宫中暗暗传开了。这把火,日后指不定要烧到东宫!为此,他岂能不气?

    可没想到,这把无名之火,却造成了这般惨状,那一刻,就像厚厚的雪掩盖了跃动的火星,他再也气不起来,心中只有余烬的凄凉和悲怆。暗自思忖,若是太子殿下目睹到了这一幕,估计又要冒着泼天的风险,为这群无家可归的囚奴计上一计了。

    但是,他看到了吗?

    眉心一拧,时间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思忖。阿信转过头,不再观望,直往西面的大道,没入一片风雪中。

    风尘府门。

    刚要

    冲上台阶,直入府门,谁知,阿信再次被阻。

    这已经是他独自来风尘府,第四次被阻。

    前三次皆是奉太子之命,到风尘府送信。这三次他都没能亲眼见到平王,因为每封信都是莺莺代为传送,而他,未入府门便被莺莺遣回。这次,事态紧急,他非见到平王殿下不可!

    冲撞了片刻,还是没能唤来平王殿下。一切如他猜想,又见莺莺。

    “夜半子时,你来此作甚?”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莺莺掩门而出。

    吃了这么多次的闭门羹,他岂会再碰壁?时间紧,阿信这回不想对莺莺做过多的解释,他找准时机,一个劲冲上台阶,正想一头扎进府门,却再次败下阵来。

    一席深黑色锦袍束缚不住,莺莺张开两臂,身子立得直直的,面无表情地睥着阶下的阿信。

    “我要见公子!”心中十分怄气,阿信态度决绝。

    闻言,莺莺朝东面的官道瞥了一眼,将手交于袍中,狐疑:“是你要见公子,还是太子殿下要见?”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休要多问!快带我去见公子!”阿信厉着眼朝莺莺道。

    莺莺平静道:“夜半子时,公子从夜宴中归来,此时早已睡下,将你要说的告知与我即可,莫要惊了公子!”

    又想拿公子堵他?阿信更加不满,急急断言:“此事干系太子殿下安危,必须由我亲自告之公子,所以我必须见到公子!”

    听此,心头一紧,眼神稍稍一凝,见他时一身狼狈,提及太子之时又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由让她暗暗思忖:既然时间紧急,又为何不策马而来?莫非他在说谎?正要开口,话又落下腹中。

    “与我让开!”

    听他咬定不放,莺莺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问。在公子和太子殿下的事前,阿信不会说谎!

    她唇瓣微启,慢慢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良久的冷漠,在此刻终于迎来了她眼中一点点的温存!听她颇是迟疑的一问,阿信终于安耐不住心中的怨言。

    “怎么了?我还想问公子到底怎么了呢!咱两自小共同服侍公子,后来殿下屡遭身边之人迫害,我便奉公子之命,踏入东宫,服侍殿下。公子于我们恩重如山,你我自那时便许诺,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我守护殿下,主仆不同,忠心却同磐石!这十多年来,他们之间的情义,比天阔,比海深!这些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可生辰之夜,公子亲手赠殿下一块断袍,说下决绝之话!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不会不知吧?”

    大雪飘,扑人面。一语间,仿佛霜雪也千年。

    唇瓣被冻僵似的,轻轻一颤,话涌了出来,却如同那心一般,骤然冻结。见他满脸山崩地裂后的凄凉之色,她眼中竟有几分刺痛,他的话融在风雪声中,听得清晰也模糊:“你说什么...公子今夜赠与殿下的贺礼...是一块断袍?”

    三日前,她纠结了良久,才问公子,殿下寿宴,今年他送什么?他只是摇摇头冷漠置之;昨夜,她又问,今年殿下的寿宴,他可有想好送什么?若有,她也好早做准备。公子这次点点头,只道,早有准备。她惊讶地问他打算送什么,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回之一笑,这个笑,太奇怪了,以至于,她至今难忘!

    只见阿信目光笃定,眼中似有星火迷离,直叫人一时间如鲠在喉!

    还需要再说一遍吗?他说了是断袍,是断袍!是一块断袍!!不定的眼神,望着那片冻伤的花草,不由得叫她心如刀割!她该欢喜

    的呀!断袍,当属最好的礼物呀!

    断袍,斩断一切不该有的情;断袍,了断那一文不值的义。断袍,它既可断情,也可断义,她该欢喜的呀!公子送断袍,不正代表这他彻底想通了吗?不正说明他可以放下过往种种难易割舍的吗?一切不正如她所愿吗!她该欢喜的呀!

    一切明明如她所愿,她的心为何这般痛呢?

    “曾经许下的诺言,你忘了吗?都守了十多年了,不能忘啊!”阿信极力摇着头,看莺莺时的眼睛,透露着诸多不解,这几天来,莺莺的异常,他早已察觉,只是一直坚信,彼此都还记得当初的诺言,而今来看,她的心思,真是越发难猜,越发难懂了!不再为此困扰,吞下万千苦楚,他只道一句:“你若真是为了公子和殿下着想,你就容我去见公子一面!”

    风尘府落花院的花烧没了,绝不会再有重生的可能。

    泼天的风雪肆虐着檐下不亮的灯火,迎面砸在她脸上时,竟也是刺骨的冷。再次抬眸望向阿信时,她眸光寂寂,凛若霜雪:“好一个情比天高,义比海深!若是殿下真的深谙此意,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知她话中的含义,那字眼却落在他心,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想接口什么,却不知从何接起,耳边又泛起了她的决绝之音。

    “许约一时,守约一世,不会变的!”再说起此约时,不再是年少时的巧笑嫣然,她好像跋涉了几程很长很长的山水,使她眉间添了几分淡淡的苍凉,她凝眸似海:“阿信,从今以后,你就代替公子好好守着殿下吧!能守一时,便是一时,谁若先退场,谁就是那负约之人!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呀!负约之人,不得好死,来世为奴,世世代代为奴,遇天下最歹毒的主子,受世间最深重的苦!”

    风雪愈凄厉,她语气更决绝,长睫载霜雪,遮住了她刺痛的眼眶,泪珠仿佛冻结。

    这些话,不禁在他心弦扣起许多回响。

    那年不似今年晚,草长莺飞,人间四月,他与她席地而跪,撮土为香,共对神明,声声起誓:“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殿下),我守护殿下(公子),主仆不同,心同磐石,负约之人,不得好死,来世为奴,世世代代为奴,遇天下最歹毒的主子,受世间最深重的苦!”

    她真的记得吗?字字不变,那究竟是什么变了?阿信一遍遍的回忆着,深信不疑,却始终看不懂她。

    窥见他眼中的迟疑,莺莺心中一定,便不顾风雪,急下台阶握住了阿信冰冷的手,赎不清此生罪恶:“阿信,这些话,我真的没有忘啊!一切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公子,导致公子和殿下的矛盾越积越深,才导致他二人的决裂,一切都是误会,都是一场误会!一切还来得及的!你告诉我,一切还来得及的,对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清楚其中发生的事吗?”被她痛彻心扉的忏悔忽然一惊,整件事,似乎有了转机!他急切地问,渴求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啊!”她泣不成声,直捶胸口,想要减轻心中的痛苦,心中却好似刀割不止,凌乱的发丝被寒风疯狂肆虐着。

    见她这般折磨自己,阿信一把将她抱住:“别自责,这件事,我也有责。”

    一切仿佛真的有了转机,她蓦然看着他心疼的眼睛,擦干眼角的泪水,激动道:“阿信,只要殿下和公子今后都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定可以让他们回到从前的!你说对吗?”

    大雪飘,扑人面,积雪又深深。

第079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平平安安......”

    被莺莺满是希冀的眸子望得有些迟疑,阿信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回想起太子殿下不顾一切离开东宫时的样子,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紧张。

    “对,平平安安!”莺莺微微点点头,泪光中泛起一丝笑意,语气也变得更加坚定。

    “可是...可是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整颗心颓然被对太子殿下安危的担心充斥着,阿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没想到他终于说出了口,莺莺瞬间呆住了,她信手堵住了他毫无遮拦的嘴巴,并下意识朝四周打探了几眼,深咽了一口气,继而惶恐问道:“太子殿下...?”

    风雪凄迷,几近要吞了他的理智,阿信有些胆颤,幸好此时风尘府门前没有行人出没,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歹人得知太子行踪,今夜恐天下大乱!时间紧急,见莺莺诧然的神色,他将脸颊附到她的耳边,急切道:“殿下此时并不在东宫,他换了囚奴服饰去了亡奴囹圄,此刻估计已经混入亡奴之中,可亡奴囹圄前不久刚出了乱子,此时反贼又突袭聚龙城,恐怕,此刻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啊!”

    “你说太子殿下此时混入了亡奴之中!?”莺莺眼神一凝,尝试核实阿信所言。

    “我等再三劝阻,殿下却坚持要去,其命不可违,亦不敢声张。今夜本是多事之夜,我不放心殿下,便暗地跟踪,谁知,行至亡奴囹圄附近,其地形错综复杂,我便彻底失了殿下踪迹,万般无奈,只能无功而返,谁知,没过多久,亡奴囹圄便生了乱。殿下临走前牢牢嘱咐此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如今局势越加复杂,恐此事危及太子安危,这才来寻公子相助!”

    阿信接着解释,语气中满是自责与担忧。

    “公子与殿下是嫡亲的兄弟,生死与共十几载风霜,今夜公子虽狠心赠与殿下一块断袍,但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与生死与共的情义又怎会说断就断呢?他若是听到了殿下有危险,必然会想尽办法去救他的!”

    他从小就看着公子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兄弟二人的感情素来很好,虽然公子爱恋美男的流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室的人避之而不及,殿下却丝毫不在乎宫中的这些言论,彼此念着兄弟这份情谊,彼此始终惺惺相惜。这一点,阿信至始至终都坚信着,若要说公子不再念及旧情,他断然不会相信。

    这十多年来,公子总是偷偷让自己时刻关注着殿下的一举一动,并如实将太子的情况暗暗送到平王府,小到太子的喜怒哀乐、饮食起居,大到每日朝政、东宫秘闻,无一遗漏。

    哪怕自风尘府公子拒门后,他也会如实将太子的动向悉数告知与他,一切正如约定所言,“主仆不同,心同磐石”,守护殿下,便是守护公子,只有他们一世安好,他和莺莺,此生才无遗憾。

    心中的担忧犹如阶前的皑皑白雪越积越深,一滴滚烫的泪水如流星般滑落,消失在大雪深处,阿信彻底失态了。

    “阿信!你即刻回东宫,等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平安归来,定要将消息送到风尘府,”莺莺冷寂的眸子忽然看向阿信,极其严肃道,语调甚是冰

    冷,直叫人听得有些胆颤。望着他暗暗垂下去的眸子,她下意识拉住他的手,着急附加了一句:“,报声平安,以免让公子担心。”

    见她这般心急如焚,阿信心中忽然很是感动,他知道,那些诺言他俩至始至终都没能忘记。

    他蓦然想起在漠沧的那些日子,每次公子受了漠沧君主的责罚,莺莺总是第一时间跑进皇宫向他通风报信,以求殿下前去搭救;殿下尚且年幼之时,那些心机深重的皇子总是想尽办法迫害他,而公子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保护他,一切皆因公子派自己在暗中相随。

    如今又见当初的情形,他立刻打消了亲自见公子一面的想法,他相信莺莺:“如此也好。”他深信不疑地凝望着她,目光更加坚定。

    今夜,聚龙城所面临的是一场空前的浩劫,两个人能够再次并肩作战,心中便多有了一份把握,风雪泼天,道阻且长,便也不再畏惧。

    时间吃紧,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阿信转过身,再次望向东面那个官道时,心中却有几分不舍。不过,他清楚,东宫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再耽搁了,踩着厚重的雪块,不再回头,骤然加快了步子。

    扣手立于茫茫的风雪中,望着阿信离去的身影,她忽然拧过头,冲上了台阶,再下来之时,手中收着一把伞,顾不上雪块的松弛,连连几个步子,追到了官道上:“阿信!”

    他以为是风雪声中产生的幻听,可终究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回了头。惊讶的眸子里,她往日孤高的倩影,嵌在一片风雪之中,显得羸弱不堪。冰玉般的脸庞冻得一片通红,青丝成白发。止不住心头的疑惑,刚想问她,却见她将手中的伞推至自己身前。

    “眼下风雪正盛,带上吧!”她声音瑟瑟,听起来却似环空鸣。

    “咱们作奴才的,哪有不挨雨雪风霜的,这点苦,早已习惯了。”阿信抿开唇淡淡一笑,接着摆手劝道:“快回去吧!殿下的安危可全靠你们了!”

    “奴才也是人,往后的日子别总是把自己当奴看!”

    从披风下托起他的双手,将伞牢牢置于他的手心,她的动作极快,还未等他真正反应过来,便飞快地离开了。

    阿信怔怔立于雪地,握着那把伞遥望着她忽闪而逝的背影,雪落满肩头,有几分沉重。风雪一阵狂扫,风尘府的轮廓,在他眼中渐渐模糊......

    昏黄悠长的灯影折射在雕花壁板上,将偌大的内殿衬得格外幽静,金灿灿的花枝在迷离的光影中,暗暗浮动,一缕安魂香袅娜不绝,丝丝缕缕,悄然漫上心扉,蓝田和玉,金钩环,半觞......皆笼罩在一片温柔之中。

    罗帐掩人间,空留烛火摇曳,暗影翻飞中,几度春秋惊起几番**。素衣白袍美净如玉,流苏多情微微轻漾;华丽锦袍温软缠绵,金丝真龙熠熠生辉。他们飞落于香腮蒲团之上,缱绻于这如痴如醉的迷香之中。

    行云流水的步子,从大殿行至内殿门口。半扇雕花红漆门半掩,两个小厮扛着一床掩得十分厚实的棉被从门中缓出,他们的动作极其小心,见莺莺时,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以示恭敬,行至通廊之时

    ,步子才稍稍加快,往后花苑去了。

    将落在深处的视线收回,莺莺寐下眼掩门而入。她飞快地行至榻前,将公子倾斜的身子缓缓扶起,拾起手边的一杯清茶不疾不徐凑到公子嘴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喉头激烈地滑动着,漠沧无尘痴迷了良久,舒了几口短气,才稍微将身子坐正,薄片般的唇颤了颤:“明儿,再找几个结实的...”

    他并未睁眼见莺莺,只是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昏黄的灯影下,卧蝉深重。

    听公子又说出这样的话,莺莺急切劝阻:“不可,公子,莺莺求公子别再这般折磨自己了。”

    漠沧无尘忽然睁开了眼睛,眸中,是良久的死寂。沉重的臂膀有意绕开了莺莺的帮扶,漠沧无尘将身子坐直,并理了理未掩的锦袍,那金丝真龙的图纹才彻底露了出来。“已是沉夜,何故出府?”

    听到公子冷冷的质问,莺莺急忙扑向榻前,跪在他足下,心思无处可逃:“回禀公子,是阿信...”

    有些话明明急于告之,可此刻却如鲠在喉,她的脑子骤然间,只剩被风刮卷的大雪。

    “阿信深夜来此,可是因太子?”一对眸子就像一片死潭,黯淡无光,可却十分犀利,漠沧无尘一语中的,语调极其冰冷。

    莺莺知道,公子面前,她说不了谎的。别人皆道他是放荡不羁的纨绔之徒,却不知他智慧异于常人,很多事情,皆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前都是她逼着公子去斩断过往的种种,如今她却迟疑了,太子落入亡奴之中,下落不明的消息,她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她一双失策后不再明亮的眸子,一沉再沉。

    “莺莺!”

    只听得一声闷雷巨响,吓得她猛地抬起了惊慌的双眼,双肩直耸。对上公子狰狞的眉眼之时,她的心跳有那么一刹那,是死寂的!

    威逼之下,她眉心一拧,眼中的惊慌瞬间荡然无存,拱手,仿佛在服从命令:“回禀公子,东宫此时无主,太子混入亡奴之中,至今不知所踪。”

    寥寥几字,声声悦耳,仿佛是在听一场笑谈。漠沧无尘眉眼拧成一团,先是良久的狐疑,随后便是咧开嘴一阵狂笑,一双剑眉凛冽如刀,紧紧相交。“堂堂漠沧太子!混入亡奴之中?哈哈哈哈......”

    骤然响起的狂笑声,就像一只爪子,狂抓着她不知冷暖的心。

    她拱手附言:“请公子定夺!”

    漠沧无尘凝着眸子,沉思了片刻,嘴角忽然邪魅一笑:“明日,这江山也该乱了。”

    莺莺不知其意,登时不知如何接口,气氛悄然静了下来,只听得窗外风饕雪虐,好似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风云乍起,万物将息。

    “疾书一封,将此秘闻速速传至漠沧无忌手中。”阴森森的眸子嗔视良久,喉头猛地一滑,漠沧无尘放慢语速冷冷道:“今夜,我要让他死!”

    长戟仿佛刺入了心尖,莺莺猛然抬头,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着公子陌生的脸庞,眸光骤然惊变!

    声音杀了回马枪,那匪夷所思的语调,仿佛刀尖上垂挂不住的血,字字诛心!淋淋作响!

第080章 破晓之战(一)

    宫闱深深,深不过茫茫雪野;

    琉璃残照,照不尽漫漫长夜。

    半缺冷月被寒风疯狂蹂躏着,既照不亮人间,亦敌不过风雪,形同摆设般隐于云端。在一两记皮鞭的抽打下,数十匹精壮的狼骑,猝然对着苍穹扬起了利爪,一阵嘶吼后,越过重重雪障,沿着宫道一路驰骋,哀嚎声,在这座龙盘虎踞的都城,久久回响。

    此时虽为夜半,但聚龙城中仍旧是一片通宵达旦的景象。一辆辆运输伤残的马车,在聚龙城门口停滞片刻后,便绕着近道消失在官道尽头。交替而来的,是清理尸体的队伍,那些守城的风人捂着口鼻,用尖刀掀了掀裹着尸身的白布,确认无疑后,皱着眉扬了扬手,催促着他们速速离开。

    寂寥难耐,守卫们开始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太子生辰之夜与今夜发生的种种,无不引起他们谨慎的猜想。

    马蹄阵阵,牵回了他们飘远的思绪,只见城门外,一匹快马从朱雀大道一路飞驰而来。马上的主人一身披风斗笠装束,干净利索地将一块牌子亮到他们眼前,平王府的字眼令他们登时一惊。不敢怠慢,便急急放了行。回过头来,仰头遥望之时,才发现那一人一马往狼骑的方向去了。

    拥着咆哮的大雪,沧狼心思飞旋,一个劲踩着厚重的雪地不断前进,先是摔了一个踉跄,后来又陷入一个雪坑,最后连滚带爬,终于冲到了漠沧无忌的狼骑下。

    “王,王爷”

    听到沧狼急促的声音传来,漠沧无忌徘徊着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然后极不耐烦地盯着他吼了一句:“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缉拿反贼的任务频频无果,如今亦线索全无,他早已身心俱疲。炽云殿中蚍蜉作乱,他本想借机捉拿幕后黑手,以此邀功,可谁知那蚍蜉好像有升天遁地的本事,这么多狼骑和士兵在聚龙城辗转了半天,压根没有发现蚍蜉的任何行踪。

    “王爷恕罪,奴才有要紧的事禀报。”沧狼一边喘息一边解释着。

    见他那狼狈样,简直就是一条疯狗。漠沧无忌扫扫眼,满脸皆是嫌弃,怕污眼似的,不再视他一眼:“赶紧讲,讲完赶紧滚,少在这里碍爷眼!”

    “王爷莫怒,”丝毫没有在意漠沧无忌的怒气,沧狼仰着头自顾自地笑着,一句一字慢慢道来:“回禀王爷,方才,风尘府送来疾书一封!”

    闻言,再次回头看沧狼时,只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蠢猪样,真是让人极度厌烦。不过,听到熟悉的字眼,漠沧无忌开始狐疑起来:“呵!风尘府向本王传信本就是稀罕事,这个时候传信,那就更稀罕了!”

    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沧狼急急从怀中取出书信,小心翼翼呈到漠沧无忌面前。

    漠沧无忌取了书信慢慢端详着,沧狼静静候在一旁,看兄弟似的,与漠沧无忌胯下的那头大黑狼面面相觑,见它有趣至极,忍不住要去把玩。

    看到信上的内容,漠沧无忌猛然一惊,满脸皆是不可信的神色。他明明亲眼看着太子吐血回了东宫,此刻太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亡奴囹圄、混入亡奴之中?若真是如此,当朝太子化身亡奴、混入亡奴之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怀疑此信的真伪。“送信者何人?”

    沧狼和大黑狼玩得正欢,听到漠沧无忌的话后,旋即正了正身子,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道:“回禀王爷,好像是一个美女...”

    沧狼努力回想着之前的画面,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美女的身形,负雪的斗笠遮住了她半张迷人的小脸,只要眉眼稍稍一低,便可窥其精致的五官

    ,樱桃小嘴甚是可人,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虽然透着冷漠但也是极其动人,被风吹散的青丝好撩人,就是那碍眼的披风,遮住了不该遮住的东西,直叫人心痒痒。

    见沧狼一副黯然失魂的样子,逼得漠沧无忌从他身后猝不及防地踹了一脚,威严的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一声惨叫哀戚戚传来。沧狼真的好委屈,自个那么努力在想,结果还摔成一副狗吃屎的样子。连吐了好几口雪后,他才卑微地从冰坨子上踉跄踉跄地爬了起来,很是不巧,正对上了大黑狼那副笑嘻嘻的嘴脸,眼神极度不屑地扫过那厮,然后瘸着腿重新上前回话。

    虽然被漠沧无忌一记无影脚,踹得心痛不已,不过,这一脚彻底把他踹醒了,就连脑瓜子好像也变得机灵了,他摸了摸头思忖了片刻,一个激灵:“是莺莺!我记得她,她好像是二皇子的贴身婢女!”

    上次去风尘府时,沧狼就注意到了这个冷美人,虽然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对她的记忆,却是蛮深刻的。

    听此,漠沧无忌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如果是这个婢女亲自来送信的话,那这信上的内容应该不会假。

    思忖了片刻,漠沧无忌很快就明白了漠沧无尘的用意。起初他不能够理解漠沧无尘为了一个囚奴出卖太子,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往日那对好兄弟早已是冰火两重天。而他的这个二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王爷,可有什么发现?”见漠沧无忌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沧狼迫不及待地问道。

    “召集所有狼骑和士兵,将亡奴囹圄方圆几里悉数包围,”漠沧无忌放慢语速悠悠道:“接下来,我们只要抓一个男囚就好了!”

    沧狼不解,好奇地问:“王爷不再缉拿反贼了吗?君主那边......”

    “你知晓反贼在哪么?”漠沧无忌打断道。见沧狼木讷地摇摇头,又淡淡道:“既然没有人知道反贼在哪,那本王就假设蚍蜉逃到了亡奴囹圄附近,也没有人会有疑虑吧!”

    区区几个反贼终究是蚍蜉,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与其漫无目的地去缉拿反贼,借此到漠沧皇跟前邀功,不如把握时机先把太子弄死,解决了心腹大患,拔了心中的刺,以后便没人敢与他作对,到那时,这万里江山都会被在握在手里,区区几个官爵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漠沧无忌的嘴角眼中不禁勾起一丝笑意,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信誓旦旦道:“这一回,他必死无疑!”

    信纸忽然飘了下来,遮住了沧狼怔了怔的脸,逼得沧狼一顿乱抓,沧狼气冲冲地展开信纸,胡乱一扫,目光忽然就呆滞了,他立刻就意识到漠沧无忌想要干么。

    锋利的狼牙忽然露了出来,漠沧无忌心道:四弟呀四弟,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好好的东宫你不待,非要去那低贱之地,这一回,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本王不念兄弟之情了!

    骤然,他扬起皮鞭,在狼骑背上猛的一抽,掩着纷飞的大雪,往亡奴囹圄的方向飞快驶去。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那未抓紧的信纸差点吹离沧狼的手中,沧狼木然地神情旋即从远处收回,抓住那张信纸后便是一顿狂抓,他一边蹲下颤抖的身子用雪块将信纸深埋,一边极度镇定地念着:“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几阵狂风扫过,亡奴囹圄方圆几里,很快便被漠沧无忌的狼骑围得水泄不通。

    阳春宫。

    “白饵你听到什么了吗?”李愚凝着眸子朝轩窗外望去,心中忽然涌起一片不安。

    白饵好奇地抬起头,跟随他

    的目光望去,脸上满是疑惑之色:“风雪更烈,此时的秦淮,估计早已是一片雪海吧!”

    她的眸色忽然暗了下去,她知道,这是自她记事以来,在秦淮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雪。

    “不,你再仔细听!”李愚的语气开始变得惶恐。

    眉心一凝,好像是无穷无尽的脚步声和嘶喊声,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那声音愈来愈近,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逼近。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一致,决定到窗台边打探情况。

    透过窗间的一条罅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飞雪之中,密林深处涌现出一片片火光,那火光映出了狼人持刀的模样,起初是一两个,后来,随着那火光越来越亮,狼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白饵忽然意识到,狼人追捕的身影终是出现在了这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宫殿附近,若他们再不离开,狼人定会寻到这里!不容思忖,她转过头,朝李愚道:“狼人马上就会发现这里了,我们快走!”

    望着她慌乱的神情,李愚开始陷入一片迟疑,没想到,身为一朝太子,却要受这些人的威逼,他忽然觉得很是可笑,若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做的事、想保护的人,便无需隐藏,更无需畏惧。

    难道,那个与她安然在此共度一晚的梦想真的要破灭了吗?眉头一皱,他忽然很不甘心,垂眸望向她,信誓旦旦道:“若是我们可以平安躲过他们的追踪呢?”

    见他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白饵不禁摇摇头忧心道:“我知道你法子多,但这个时候,不容任何侥幸心理,我们不能拿命去做赌注!”

    被她急切的声音一震,李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口,其实他多么想问她,是否愿意拿命陪他去赌?但他知道,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他没有理由要求她相信自己,更没有理由让她将命安然交到自己手中,他绝不能因为他的自私而害了她!

    白饵急急退了一身如火嫁衣,并将之小心收入箱中,箱子阖上那一刻,她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不舍,那美丽的嫁衣和画卷中的故事就像是一段芳华,悉数收在这个蒙尘的箱子中,经年过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它了。

    李愚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陪她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知道,他终究还会再回来的。

    决定一下,那烈烈的风雪声,仿佛在不断催促着他前行。他暗暗笃定,一定要护她周全!

    所有灯火被熄灭之后,不再留恋,李愚拉起白饵的手,冲下那层层台阶,沿着那条陪她走过的殷红长路,一往无前。

    谁知,行至一半,白饵忽然折了回去。只觉得手心忽然一空,李愚不禁回头疑望,只见她一个劲冲到了榻前,怀抱着案上的箱子却不知该作何抉择,眼神一晃,最后将之藏入那方榻后。

    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好像突然被什么打湿了。

    再次与她执手后,他旋即转过头,没让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异常,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层层帘幕被掀开之时,她蓦然回首,再次回望这个宫殿之时,不舍,如潮水般漫上心扉。其实,并不是她不愿意去相信他,她只是不愿因自己而将狼人招致此处,将这里破坏,破坏他可贵的念想。

    她记得,他说过这里于他有家的感受;她亦记得,他看画时别样的神情。她知道,这里,于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重重帘幕掩下所有光景,却难掩,心中炽热。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不知寒,前路终未卜。

第081章 破晓之战:雪海抉择

    初至亡奴囹圄附近,视线逐渐变得开阔,此时的青坡早已化作一片浩瀚的雪野。

    与重重叠叠的宫闱、环环绕绕的官道不同,这里是一片难得的开阔。数十个风人跨着狼骑在这片雪野之中纵情奔驰,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里有着千里冰山,有着一望无际的雪野,他们一年四季皆可在那里自由驰骋。

    没了宫墙的阻隔与车马人群的拥塞,他们就像一只囚禁了数年后一朝脱笼的鸟儿,笔直地冲向了无边无际的苍穹,越飞越尽兴,越飞越不知疲倦。

    那雪野之上忽然出现了几个亡奴,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么大只的野狼,当看见那狼人有意抽打着野狼朝他们扑来之时,疯狂掉头,撒开了腿拼了命地跑,无奈被脚铐束缚着,没跑几步,便戚戚然栽倒在深雪之中。

    折腾了一夜的狼骑早已饥饿难耐,面对着爪下的猎物,他们猝然俯下身子张开了瓢泼大口,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中,锋利的狼齿在亡奴大腿上撕扯了一下,便被背上的主人用皮鞭催促着前行。

    茫茫的雪野之中,忽然之间,便多了几条曲折冗长的漆黑痕迹和几具半死不活的尸体。

    狼背上的主人一味纵情享乐,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雪野中的狼骑却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们的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忍受不住伤痛之苦,几匹狼骑凄然扑倒在雪地之上,雪地一寸寸陷了下去,饿狼一个抽搐,连带着主人一并滚到了雪坡下。

    听见狼骑咆哮的声音越逼越近,李愚和白饵一路跌跌撞撞艰难行进着,他们离阳春宫越来越远,直到阳春宫的轮廓在他们频频回首的眸子里,彻底模糊。

    风雪太烈,天地皆是一片苍白,导致二人彻底失了方向。眼前是一片萧瑟的乔木林,隔着丛丛乔木,可以看见远处青坡之下,许多狼骑的影子在来回穿梭。

    “那是什么?!”白饵突然停下脚步,朝远处鬼魂似的东西,猛地一指,震惊地问。

    听着那阵阵狼嚎,李愚的眸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他平静地告诉她:“那是漠沧的狼骑。”

    闻言,白饵眸子猝然慌乱起来,她很早就听白生大哥说过,狼骑是漠北民族作战时的利器,普通的狼骑高于常人三尺,它们生性凶猛且食量巨大,饥饿时易吃人!

    她颤抖着身子,十分不解,忍不住回头问他:“狼人要抓逃逸的亡奴,为何会出动狼骑?”蓦然对上他的神情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惨淡。

    “......”望着远处成群的风人,李愚陷入一片迟疑,他总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时的聚龙城恐怕早已一片混乱。

    不敢再想下去,李愚眼神一厉,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旋即拉着白饵朝着远处较为开阔的地方逃去。

    “抓住男囚”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厉斥声。

    二人一惊,脚步忽然陷于雪地之中,不再动弹。本以为有一丛丛杂草可以作掩护,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他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胆颤着回过头,仿佛要引颈受戮。

    “军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不敢逃了,再也不敢逃了!”

    杂草遮住了视线,但真相却看得格外清楚,距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一栽倒于雪中的男囚惊慌地爬到狼人脚下,苦苦哀求着。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白饵正想松手顺上一口子气,谁

    知,却被李愚猛地一拉,肃穆的眼神中透露着警醒,脑袋一低再低,便不敢再看远处一眼。

    “抬起头来!”狼人呵斥。

    小命难保,哪敢不从?那男囚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狼人肃然瞥了一眼后,发现无果,便极不耐烦道:“还不快滚!”

    隔着一丛杂草,对面呵斥的人,李愚看得很清楚,是沧狼!沧狼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之际,只见那男囚从雪中逃之夭夭。

    “不能放过任何男囚!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个人找出来!”沧狼龇着牙对着身后的士兵怒斥道。

    这一幕正好证实了李愚心中的猜想,这群狼骑和士兵并非是亡奴囹圄之人,他们是漠沧无忌派来的!不出所料,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沧狼口中要找的男囚,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眼看着沧狼带领的狼骑与士兵正朝他们赶来,李愚急急拉回思绪,同白饵矮着身子,一点点往前逃去。

    情况很不乐观,狼人的眼睛甚多,当他们消失在这片丛林尽头之时,一闪而逝的身影正好被狼人发现了。

    “站住!别跑”

    只听得杀机四伏,在他们身后仿佛有一只利箭狂追不舍,正朝他们寸寸逼近。

    被迫逃出乔木林后,苍茫的雪野之中,没有任何掩护,他们能做的便是疯狂地跑!

    半缺冷月之下,漠漠雪野之中,两个逆风而行的黑影正穿梭于一条濒临死亡的边缘线上。

    这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看来漠沧无忌这回是准备将他置于死地了!看着与自己并肩同行的白饵,李愚意识到,若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白饵面前暴露,那所有的幻想与希冀都将破灭!漠沧无忌要杀的是自己,他绝不能因此连累白饵!

    耳畔声声逼紧,一边与迎面的风雪作斗争,一边与时间作斗争,白饵咬着牙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然而,慢慢的,她发现,李愚的速度竟慢了下来!

    “白饵!我们分开走!你往东,我往西!”望着雪野上延伸出来的两条小道,李愚极度郑重地说道。

    “要走一起走!”白饵并未给他驳斥的机会,沿着脚下的这条路,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走下去。

    从方才的情形中,她早已发现整件事的怪异之处,狼人眼下要抓的不再是自己,而是男囚!虽然她不清楚到底发现了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李愚如今已是危在旦夕!当狼人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他没有抛弃自己,而是义无反顾地与自己同行,如今形势逆转,她又有什么理由与他背道而驰呢?

    “站住”

    “李愚!快”

    回头望,沧狼等人的身影已经闪现在雪野的另一端,狼骑嘶鸣,奔腾而来。

    全身的血液沸腾到了极点,但凡能生,就别轻易死去。信念仿佛泉流涌至心头。白饵望着前方辽阔之境,心中的希望不死不灭,她知道,整片天地都已经在为他们让道,剩下的,就看他们能不能一战到底了!

    然而......

    无数雪块忽然崩了下去,本以为前面是一条更为有利逃脱的路径,谁知,竟是陡峭的雪陂!

    二人险些坠了下去,互相牵扯之下,才稍稍稳住了重心。白饵的眼睛里骤然间一片惊悸,老天真是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般搏命的时刻,竟给他们断了去路!

    二人皆知,这片雪陂虽不算太陡,依着松弛的雪块,陷下去倒也不至于致命,但是,一旦决定陷下去,要想上来却难如登天,而且狼人的狼骑也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电光火石之间,李愚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猛地托起她的双手,同样绝望的眸子里泛起一阵波澜,再次望着她熟悉的面容时,心中的不舍猝然被狠心代替,别样深情的眸子里藏着万分愧疚:“白饵,对不起了...”

    心中狂跳不止,白饵还未读懂他的意思,便被他拥入怀中,说不出如斯的忐忑。

    骤然,他双手一推,含嗔的眸子,看着她猝然飞入一片雪幕之中。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白饵只觉得身子一轻,惊恐的眼眸里,她发现李愚离他越来越远,不甘瞬间占据整个大脑,为了自己可活,他竟不惜牺牲他自己的命!这怎么可以!她想要伸手再一次抓紧他的手,可理智,终究被一片天旋地转给吞噬,眼角的泪与她一同坠入了一片深渊......

    “站住!你逃不掉了!”望着那濒临死亡的男囚,沧狼恐吓道。

    李愚阖了阖刺痛的双眼,所有的顾虑终于化作了一团烈焰。他赫然转身,任由青丝被寒风恣意飞舞,阴沉沉的面目,敛去了少年的温柔,深邃的眼眸里,无关美好与希冀,无尽的威严直逼沧狼。

    抓了无数次,亦失败了无数次,两个眼皮早已变得十分沉重,隔着几步的距离,乍然一看,沧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神再看,那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寒风凛冽而起,一股王者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沧狼不禁弱弱一问,问完就后悔了。他忽然觉得身后那些嫉恶如仇的目光登时齐齐聚焦在了自己颤抖的脸上。压力骤然如山压倒,他咳了一声,色厉内荏般怒斥了一句:“快说!”

    漠沧无忌若是在这,这回他估计要被踹得四脚朝天吧!

    “本宫便是你要抓的漠沧太子!”

    漠沧无痕压着嗓子一字一句提醒着,脸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闻言,沧狼又恐又喜。

    他老早就想过,若是能赶在漠沧无忌的前头抓住太子,加官进爵且不说,论功行赏那是必然,金银财宝,香腮美人,要什么没有?别说是风尘府那个冷美人了,整个秦淮的美女都能供他慢慢挑!

    可是,当他真正面对太子之时,登时就傻了,无边的恐惧涌上了心头,往日那些在背地里算计东宫的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占据了所有记忆!

    “沧狼,王爷可是下了命令,一旦抓住太子便送他去死,你该不会忘了吧!”警告的声音轻悄悄在沧狼耳边响起。

    沧狼肃然回头,虎视眈眈的狼骑,严阵以待的士兵,以及高坐于苍穹盯着他的漠沧无忌,杀戮的**登时逼迫他抬起了强者的头颅,恐惧亦无处遁形。

    蛇蝎般的身子疯狂一拧,邪魅的唇角勾起了嗜血的渴望,沧狼瞬间仿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狠辣、阴森,噬人骨髓!

    “太子!束手就擒吧!”

第082章 破晓之战:逆风执烛

    是夜,无尽的黑夜。

    她游走在一片浩瀚的星河中,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脚下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冗长且逼仄,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错半步,因为,在她足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那里有着漩涡似的的黑洞,那些黑洞就像怪兽张开的嘴巴,等着她坠落,再一口吞尽。

    她睁大了瞳孔,遥望着四周穿梭不歇的流星,潋滟的眸子里,是漫天星辰,渺小却又璀璨的星子,五彩斑斓,不禁令她驻足,它们是那么的亲切,看它们,仿佛在看亲人。

    她痴痴仰着头,扬起手想要去触碰每一颗星子,白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母亲柔柔的目光!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父亲亲切的嘱托!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大哥刀尖上的泛起的光芒!青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二哥狼毫下东升的旭日!红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三姐甜蜜的醉笑!

    指尖,披着一层暖暖的霞光,将她微妙的神情映得格外迷人。与他们四目相对之时,每一段遥远的记忆都再一次被轻轻唤醒,就像清晨刚刚长出的新叶,尖尖小角,垂挂不住晶莹的露水,任由它滴落一片碧波之中,开出圈圈涟漪。

    然而,一阵咆哮声,将她从所有美好中拉了出来,骤然回头,一只长着双翼的野兽正朝她突袭而来!她忍不住想要逃,拼命地逃......

    载着一层薄薄冰晶的长睫,微微一颤,白饵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蒙着一层模糊的雾气,遮住了视线。初醒,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完全意识不到疼痛,她用尽余力想要去挣脱这大雪的束缚,最后只不过是耗费心神。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半晌才意识到,被李愚推下雪陂之后,自己顺着绵绵雪陂滚到了坡底。

    李愚还在上面!他身后可是数十匹狼骑和成群的狼人,他会死的!

    一切仿佛大梦初醒,她旋即倾侧着身子,抬眸沿着那条漆黑的痕迹,朝雪陂之巅望去,整个天幕都与它相连,一切显得那么高不可攀。但她知道,李愚不能死,他说过要带着自己一起逃出去的,他说过这辈子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母亲,他绝对不能死!

    她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死死锁住那条漆黑的痕迹,痕迹还是新的!凭着单薄的意识,她做了大胆的推测,自己一定是刚刚摔下来的!一切都还来得急,她要去救李愚!

    半身仿佛瘫痪,完全使不上劲,刚刚站起来,步子还未站稳,顷刻间,再一次摔了下去。无尽的自责在心中翻滚,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便不会放弃!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在她的肌肤上,豆大的雪粒砸在她脸上,一次次夺走她微弱的视线。冻僵的五指插入深雪的那一刻,蚀骨之冷几近让她昏厥过去,信念之火却微微不灭,咬牙切齿间,泥泞般沉重的身子,终是向上蠕动了一点点。

    可是,她很快便意识到,若是按这个速度爬上去,她可能

    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躺着等死?爬到天明?绝望的瞳孔再也没有了生机,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雪上。

    正当绝望之际,呼啸的风雪声中,忽然有另一种声音意外闯入,一股火炉般温热的气息,从她身后徐徐扑来。

    心弦慢慢绷紧,她开始收起呜咽声,尝试着回头去看,惊愕的瞳孔不断放大,恐惧一时间犹如火焰,烧遍全身!四目相望,一只遮天的野狼即将吞噬她的眼珠子!

    这一幕,仿佛梦境般缥缈!她不禁怀疑,难道,她还在梦境之中?

    不!那是狼骑!是风人的狼骑!

    求生的**一遍遍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掌心仿佛有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支撑她再次站了起来。

    逃,已经是不可能了。正当她准备拿命去与恶狼殊死抵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那恶狼好像并没有打算展开攻击,望着那两只刀片般的狼眼,白饵开始有些迟疑,狼眼眶底好像有什么液体在溢出,眼眶边的毛好像也被什么打湿了。

    难道是眼泪?狼也会流泪吗?

    从小到大,类似的场景下,她只见过马流泪。十三岁那年,她同父亲替马帮去极寒之境送货,此行,刚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马,也与老马一路相随。不幸的是,途中,他们遭遇了雪崩,眼看巨大的雪球就要往父亲和自己身上砸落,老马脱了缰绳,独自冲向了雪球,父亲和自己才得以幸免,可是老马死了。小马登时便冲到垂死的老马身边,两足“嘣”的一声,跪倒在老马身边,流下几行清泪。

    思绪沉沉有些郁郁,白饵觉得很是古怪,便踉跄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狼骑,瞬间便被它身上一块鲜红的伤痕所震撼。那伤痕明显是新添的,风雪落在上面,狼骑的身子时不时发出微微颤抖,看到这一幕,她的心忽然颤抖不止,血液涌上心头,不断刺激着泪腺。

    恍然间,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狼,也会流泪。

    见到狼骑之时,她之所以会这般害怕,仅仅是因为害怕源于自身对庞然大物本身就有的敬畏与恐惧,这种恐惧从一开始便形成了一个死板的印象,这种印象使得她对那些她从未走近的事物,有着深深的误解。

    进一步靠近它时,心底的害怕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强烈,白饵情不自禁想要去触碰它,触碰它伤痕累累的身体。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忙不迭从她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衣服上,撕下干净的一块,然后轻轻将它的伤痕包扎好,她的动极其小心,生怕会在这个过程中刺激到它的伤口。出奇的是,它很配合自己,白饵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欣慰,原本对它的敬畏之心和恐惧之情,随之忘却。

    风雪飘摇,看到它的身子不再因疼痛而颤抖,白饵的眼中忽然浮现难得的笑意。

    “这么重的伤,是否因为你的主人所致呢?”再次看向它时,白饵发现,其实

    它并没乍见之时那么凶狠,此刻,它的眼中是那么的平和,给人一种很安稳的感觉。“你和我,大抵都是可怜之人,生于乱世,身不由己,命,亦如草芥,缰绳,一旦在别人手中握着,便永无自由。其实,你更适合在浩瀚的雪野中,无拘无束地奔跑,没有鞭打,没有训斥,亦没有杀机。至于我,我......”

    “至于我,羁绊即自由吧!”沉吟了片刻,白饵抬起头不禁朝狼骑淡淡一笑。她忽然有些好奇:“我是从那雪陂上滚下来的,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深陂之中?”

    只见狼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它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柔软的玉指为自己梳理毛发。

    聊到这,白饵忽然惊醒过来!

    雪陂之上的李愚至今仍旧是生死未卜,她不能再耽搁了!心急如焚地倒头冲向了那片渺茫的雪陂,借着稍稍恢复的体力,咬紧牙关不断负雪而上。

    整个心思瞬间被李愚的安危占据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抛下的狼骑。直到余光里,再次出现它的身影时,白饵才将目光转向它,只见,它将四足轻轻盘落,整个身子缓缓匍匐在雪中,眼前,就像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了它良久,最后,透过它微妙的眼神,她才意识到:“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上去?”

    本着一顿猜测,白饵惊讶着朝狼骑一问。谁知,那狼骑好像听懂了自己的言语,它轻轻点了点头,将身子一低再低,低到足够轻而易举骑上狼背的高度。

    见到这一幕,泪眼再次婆娑,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亦是兴奋的泪。克制住激动的情绪,白饵轻巧地坐上了狼骑。

    随着狼骑缓慢地立起四足,白饵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被越升越高,仰望苍穹,若是此时有梦里的星辰,她估计应该触手可及吧!

    “我准备好啦!”

    她环抱住狼骑,安然地将脸庞靠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只觉得无比舒适、温暖,在狼骑的一声欢畅吼叫声中,一人一骑,伴着长风冲向了绵绵雪陂。

    新的路径乍现,这一程变得格外平坦。环顾寰宇,连绵的雪野,茫茫的青山,墨色的天际,一望无际的琉璃瓦,井然有序的朱雀街,缓缓流淌的秦淮河......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地竟如此辽阔,而自己,竟是这般渺小,犹似一粒沙粒之于一片汪洋,明星之于一片浩瀚星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但,渺小却始终在闪动着微弱的力量,星星之火,尚可燎原,而她呢?

    冽冽寒冬,那就作那一星迷离之火吧!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点燃这个阴冷潮湿的都城,去寻回那些失散的人。看似逆风执烛的命运,不灭之火,终将燎遍这座城!

    是夜,无尽的雪夜。

    回头遥望风卷残云的浩瀚苍穹,有那么一瞬,她真的看到了星辰!

    信念,就像一股泉流,遽然汇至心头,她心中执念:李愚,等着我!

第083章 破晓之战:寒冰羽箭

    “从昌王府出来的狗,从何时起竟这般没规矩了?见到本宫还不跪下!”

    萧萧寒风,不断吹拂着他松散的墨色青丝,却吹不弯他眉间的桀骜。漠沧无痕负手凌立于众人面前,朝其一声叱骂,抬眸间,无惧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太子!醒醒吧!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亡奴囹圄,不是你的东宫!巍巍大殿之中,你是万人敬仰、众星捧月的漠沧太子,落入这茫茫雪野之中,你可什么都不是了呀!”

    沧狼阴着脸朝漠沧无痕严厉道,语气之中是无尽的奚落与讽刺,这数年来,因东宫受过的罪,吃过的苦,积下的怨,结下的恨,今日,是时候替漠沧无忌做个了断了!

    “对了,我忘了!你现在是遭万人践踏的亡奴!漠漠雪野,山川阡陌,只要你有能耐,任你疯逃,可这生与死,注定由我等来主宰!”沧狼压了压眉,深黑色的薄唇勾出邪魅一笑,好似一瓣于夜里绽放的黑玫瑰,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平日里毕恭毕敬,殊不知竟包藏祸心!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震怒感,登时涌上了心头,漠沧无痕忍住万千怒火,压着嗓子威胁道:“你就不怕本宫一朝重返东宫,要了你的狗命么?平日里,刺探本宫行踪,暗地里行刺本宫,这些事,你没少做吧!”

    闻言,好似午夜梦回,沧狼脸上笑容登时僵住了,枯瘦的面目,形同一根槁木,仿佛日薄西山、半身入土的前兆。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悉数抖出来,哪个不是死罪?本宫挥手之间,便可叫你人头落地,九族同株!”话锋斗转,衣袖翻飞,漠沧无痕侧目而视,提指间,满是排山倒海之势。

    对前尘旧怨,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守住底线,不做得太过分,他都可以忍,他也很乐意陪他们玩,慢慢地玩!但是,今夜漠沧无忌竟不惜调动狼骑,对他赶尽杀绝!将他一步步逼到死亡的边缘!这就由不得他,再一次翻起那些旧账,旧账也好,新账也罢!他终究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凛冽的寒风,夹刀带棒似的,朝沧狼迅猛刮来,冰冷不可操控,直击骨髓。沧狼两腿一软,半瘫倒在身后的利器之上。

    “沧狼!王爷的眼睛,正在远处看着呢!休要跟他废话,现在就下令杀了他!”

    耳畔,好像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一遍遍地催促;身后,那尖锐的刺痛感,一次次惊醒了他混沌的神经。他颤颤微微地支起半个身子,勇敢地尝试着去同漠沧无痕抗衡。

    “不!你现在什么都没了!哈哈哈,你什么都没了!”被恐惧与反抗扯断了神经似的,沧狼倾斜着身子,骤然抽搐狂笑:“爱你的人,要你死!你爱的人,要你亡!那些恨你的人,岂能留你到五更?”

    望着几乎要癫狂的沧狼,漠沧无痕居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害怕,那阵阵狂笑声好像隐着一根根暗器,穿梭于无尽的飞雪之中,给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解他话中含义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绳索勒住了喉咙,让他开始喘不过气来。漠沧无痕猝然冲到沧狼身边,猛地攥起两只拳头,将沧狼提在半空之中,疯狂质问:“快告诉本宫你

    到底在说什么!”

    按耐不住的利器,齐刷刷对准了漠沧无痕。沧狼身子一轻,脸上先是惊恐,旋即却挤出一抹阴险的笑:“想知道吗?”

    堂堂漠沧太子竟然也会有一天求到他的身上,沧狼忽然觉得十分可笑,那可是一张天子之神韵的面容啊,此刻竟然也透着,想要从自己口中知道答案的渴望。

    呵!倒头来,还不是一傻子!

    沧狼故意犹豫着,须臾,暗暗攥紧了拳头,朝他阴笑了一声:“可惜,你没这个命知道了!”一个猝不及防,将他推入一片残雪之中。

    一阵智障般的狂笑声中,刀枪剑戟纷纷朝他刺去。悲愤骤然凝结成冰,刀光剑影之中,他目光一寒,沿着皑皑白雪,渐次躲闪,纵它矛头再厉,也休想得逞奸计!

    “杀敌者,王爷重重有赏,杀了他!快杀了他!”局势如火蔓延,沧狼蓦然错乱了,他连连提指,朝着那翻腾的身影,一个劲地嘶喊。空气骤然冷到了极点,深黑的瞳孔渐渐浮现出一支弩箭,隔着遥远的距离,亦可感知弩箭的方向,沧狼忽然震住了,只觉得背脊上有一条冰蛇缓缓爬了上来。

    那气息太熟悉了!是...是“冰雪女王”降临人间!

    与此遥隔几百米的另一座雪原之上,那里的寒风还要猖獗,仅存的最后一棵枯黄矮树濒危于悬崖的边缘,仿佛要连根拔起,卷上云霄。

    落落披风映着无穷的夜幕,被风吹得声嘶力竭,透露出争霸天下的势气,却掩不住他此时夺嫡灭亲、坐拥江山的猎猎雄心,在此嗔视良久的漠沧无忌,终于架起了为他弟弟精心准备的生辰之礼。

    “四弟,生辰安康呀!”亲切一笑,霹雳四起。

    萧瑟的寒风之中,一支寒冰羽箭,惊弦而出,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骤然,各处声音纷至沓来。

    寒冰羽箭穿破尘埃之声...

    “咻”

    沧狼的厉斥声...

    “杀了他!快杀了他!”

    北风呼啸而过...

    “呼”

    白饵急切的叮咛...

    “李愚,小心”

    不同的声音,同一时间乍起,风雪之声最是强盛,一阵翻腾,万籁俱寂。可她的声音却好似百灵鸟从云端扇翅飞来,洒下遍地清辉。

    那仿佛是一场美丽的错觉,不敢让人去相信,直到雪陂之末她骑着雪色狼骑翩翩而来,犹如九天之上乘着灵兽而来的圣女,手捧火种,点亮了尘世的黑暗;犹如天边出现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白饵?”再次见到白饵,漠沧无痕又惊又喜,只是面对沧狼狐疑的眼神之时,他的心跳开始狂跳不止,漠沧太子这个身份与白饵之间,仿佛就只隔着一层即将被风吹破的薄纸,一旦破碎,他的黎明,便意味着,不再到来。

    眼看着狼人的弯刀就要从李愚身后落下,从远处驶来的狼骑,不早不晚,恰好在这一刻,冲了上去,将好几个风人甩出了十尺之高。与此同时,它的身子在那么一刹那,极尽颤抖,就好像有一把屠刀,一刀刨开了狼心,血流不止。

    狼骑的身子

    压了下来。白饵一边极力抱住狼骑,一边朝李愚挥手:“快!”

    神似一条真龙,他纵身一跃,从雪地之中凌空而起,矫健的身形,完美跨上了狼骑,臂膀一紧,他迫不及待,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抱,她一路的雨雪风霜,仿佛皆被他揉碎于温暖的指尖,还能再次见到她,他只想好好将她护在怀中,给他最温暖的臂膀,予她最缠绵的缱绻,刀刃伤不到,风雪牵不走,绝壁阻不断。

    狼骑奔腾,乱雪翻飞,激起一片苍茫的雪霭。沧狼等人,猝不及防地,掩面遮挡,可终究是敌不过风雪,瞬间被碎雪渣子蒙了双眼,视线幽地模糊。

    强烈的喘息声中,沧狼皱着眉头极力扇开这坏事的层层雾霭,恍惚中,望着漠沧太子飞快逃走的身影,连连破口惊斥:“快追!”

    起初,狼骑飞驰的速度极快,不一会便冲出了漠沧无忌在亡奴囹圄设下的重围,等到红墙绿瓦重现,踏上人群涌动的宫道之时,整个身子凄然扑倒在地,发出了一阵哀嚎声。

    李愚和白饵骤然间,摔了下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被它阵阵哀嚎一惊,白饵猛然跪到狼骑身前,托着它耷拉的脑袋,不停地询问,慌乱的眸子里,是它奄奄一息的神情。“站起来,快站起来!”

    连连打了好几个冷颤,那狼骑将整个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不断寐着眼,它想要再看看这个人间,可很快就被疲倦压倒,嘴里的哀嚎声断断续续,越来越低沉,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婴儿在夜里幽咽。

    “你的身体为何会变得如此冰冷?”身边的白饵抱着狼骑泪流不止。

    看着狼骑压着的那块雪地,开始慢慢染上血色,李愚很快便意识到,这匹狼骑即将死去。

    “它中了寒冰羽箭,它......”李愚神色十分沉重,冷寂的眸子里,透着对漠沧无忌暗下杀手的憎恨,对战士壮烈而去的叹惋,对她满心恻隐却是无助的怜惜。

    “寒冰羽箭?”白饵颤抖着问。

    “那是漠沧最冷酷的暗器,杀敌于无形。”他回道,声音异常平静。他知道,若非狼骑挡下羽箭,此时,他估计早已中了那羽箭,被那寒冰之冷,侵袭全身,蚀骨而亡。

    白饵很快就意识到,狼骑即将死去的事实。它不该是这个命运的!它比自己还要可怜......

    再次凝望着它的眼睛之时,她发现,它逐渐变得平静,眼里不再有痛苦,在它眼中,那琉璃般的珠子,不断绽放出绮绿的光,给人希望,使人祥和。

    或许,这对它来说,是一种解脱吧!身为狼骑,命非它所愿,死去,才会是最好的归宿。

    她止住泪水,不再悲戚,紧紧将脸庞贴到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一边柔和地抚摸,一边遥望着天际最亮的一块地方,含笑地说着:“去寻找属于你的那片浩瀚雪野吧!无忧无虑地奔驰,越过冰河,翻过雪山,去看看那绽放的雪莲,记住它的香气,然后找一片靠近草涧的青丘,安然地睡去...”

    她拍呀拍,它终是睡去...

    一阵雾气在他眼前翻涌而起,风雪,愈见凄迷。

    危机,悄然逼近。

第084章 破晓之战:无尽长夜

    由沧狼带领的追敌狼骑刚刚冲出雪野,漠沧无忌便迎面赶来,一阵逼人的寒气仿佛要将沧狼寸寸凌迟。

    他忽然颤抖不止:“王...王爷!”

    “人呢?”漠沧无忌厉着眼反唇相问,手中的缰绳被他疯狂攥紧。

    只见沧狼脸色一沉,声音支支吾吾,满脸皆是恐惧之色:“逃...逃了!”

    “蠢货!”

    听到这个结果后,心肺几近炸裂,对太子无穷无尽的恨,就像三月枝枝蔓蔓的杂草不断疯长,太子一次次地成功逃脱,一次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流传在漠沧那些传闻漠沧太子是天神之子!一个一出生额头便隐着金光的人,注定会受到天神的庇佑!信过之后,他的内心便会生出一千种对既定命运的不甘。

    强者林立的时代,从来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只有与生俱来的傲骨。他绝不相信漠沧天神一说,他从来都只信自己!他势必要打破这可笑的传言,他势必要逆转乾坤、改写命运!

    沧狼恐慌到了极点,不敢出一言以复,他明显感受得到自己的脑袋已经在慢慢与身体分离。

    “传我命令,速速封锁聚龙城!我定要叫他插翅难逃!”

    枯枝上的寒鸦不知疲倦似的,收着翅膀静静窥视着天际被风卷着的残云,偶尔被大地的喧闹一惊,忍不住要把目光转向这个迷幻的人间。

    北风与青丝有染,与之纠缠不清,铐链阵阵清脆,缓解着行人眼中的寂寞。

    “往人群里跑!”辞别狼骑,李愚拉着白饵往人群中逃去。

    狼人的追杀就在不远处,此时的白饵,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仿佛一具躯壳被牵扯着前行。

    攒动的人头、淡淡的呜咽、剧烈的咳嗽、纷飞的大雪,皆在一瞬间成了一幅静物画卷,斑驳的宫墙屹立了数百年,一座座人形冰雕形态各异,所有的声音都凝结在薄薄的空气之中,而她,也只是画卷中极不起眼的一笔。

    然而,这一切,皆被一个意外传入耳中的消息给打碎了。

    “炽云殿中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炽云殿中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炽云殿反贼......”

    一时间,从浮屠宫流出来有关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的消息,被凛冽的寒风刮满了整个聚龙城。

    被一个行人撞了个踉跄,白饵仿佛刚刚从迷梦中醒来,她颤了颤眼,想要去观察周遭的一切,也想去听听人群之中究竟在议论什么。

    纷乱的人群之中,很快就产生了两种局面。锐利的弯刀被高高举起,风人挺直了腰板凌立雪中仰头大笑;风雪掩面,仇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沉沉夜色更加悲凉。

    在李愚脸上,满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炽云殿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相比他的极尽严肃,白饵显得更加慌乱,消息一遍遍地传,她一遍遍地听。

    刺杀,被捕,入狱,字字如石,沉落心之湖底,惊起万千涟漪。

    她清楚得记得,将离说过,今夜他有重要的任务要做,并不能及时赴约,她忽然意识到,所谓的重大任务很可能就是刺杀漠沧皇!若这传言属实,那么将离岂不是...?

    逃亡的步子木然停了下来,无处安放的凉指被她置于唇间轻咬着,直到自己足够清醒,心底的担心越来越多,各种糟糕的结果,不了操控似的,纷至沓来。

    缉拿反贼!让开!让开!快让开!”

    风人的呵斥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惊起,犹如末世的暴风,将人群卷得四散纷飞,亦如猝然涌现的洪水猛兽,将人流陷入一圈圈漩涡。

    聚龙城中,那只专门在夜间作怪的野兽,似乎已经感知到黎明将至,猛地发出了一声嘶吼,势必要在破晓之前毁灭整个都城。

    时间那般急促,却又那般安静,猎猎风声如同催命的冤魂,在浩浩汤汤的大地肆虐奔腾着。聚龙城里里外外,狂追不舍的狼骑、仓皇逃逸的囚奴、维护治安的士兵,俨然勾勒出人间地狱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李愚的心思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漠沧无忌一旦抓住了杀他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弃,偌大的聚龙城如今已是危机四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这么逃下去,迟早会撞上漠沧无忌的袭杀,彼时,漠沧无忌的寒冰羽箭对准的是自己,此时,难保不会对向白饵。

    起初,为了不牵连白饵,他狠心将她推入悬崖,她却奇迹般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并选择与他并肩前行。如今情势越来越严峻,这一次,纵有千般顾虑,他断然不会孤身离去!

    索性就放手一搏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们能够撑到东方破晓,一切都会发生逆转!

    寒风阵阵,信念之火,越烧越旺。望着远处将锁的城门,他心中一定,将白饵的手越拉越紧,他要带着她冲出这场惊天的阴谋,他要带着她离开这个危机重重的都城,即便前路依旧未卜,他知道,离开这里,她才能暂时安全。

    仿佛过了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李愚锁住脚下的一柄弯刀,轻轻的一动,将之凌空踢起,然后,狠狠地抓入手心,牢牢握紧,回眸再顾白饵,眼神如倔强的孤狼:“白饵,我带着你冲出聚龙城!”

    说罢,便拉着她卷入人流的漩涡之中,出城的执念不断在催促他前进。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双耳轰鸣听不到半点声响,失魂落魄地跑着,她总感觉在她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叫她,可是每当自己回头去看,那个声音却不见了。

    眼看二人就要接近城门口,白饵忽然停了下来。

    手心一凉,李愚蓦然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上空风人的旗幡飞扬,下面冷寂无声,白饵仰头望着他,两片冰凉的唇瓣,刚要打开,却又紧锁,一副担忧的神情入目惊心。

    李愚旋即对上她迟疑的眸子,眼如寒冰,倔强地用手托起她胆颤的双臂,屏着呼吸,沉声问:“你不相信我?”

    反贼被捕的消息,溶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只叫人听得心乱如麻,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将离的声音。

    她似乎听到了他爽朗的大笑,“食饵!真的是诱饵的饵!原来你不仅是天生的诱饵,从小到大都是诱饵!”

    听到了他一本正经地揶揄,“江湖人不诓小姑娘!”

    听到了他郑重的承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听到了他悠远的长叹,听到了他愤怒地嘶吼,还听到了炽云殿中,那些朝纷纷朝向他的兵刃相互碰撞发出的摩擦声。

    那个英勇无畏的少年,眼睛里满是嫉恶如仇的嗔怒,那张刀削的侧脸满是被弯刀划伤的伤口,沾满鲜血的双手如同刚从血泊中浸泡而出,转眼之间,在他身后闪现出一柄锃亮的弯刀,正朝他狠狠刺去!

    狂风卷起乱雪,他的身影渐渐地掩入一片雪幕之中,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声嘶力竭,“白饵,白饵,白饵”

    天地幽地一片漆黑,他没入了人海,再也没了踪影,而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天空之中回响、飘荡。

    白饵的脑子乱乱的,面对李愚的误解,她连连摇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

    凝望着她不定的双眼,李愚的心蓦然慌乱起来,莫非她在怪自己将她推入雪陂?怪自己狠心将她抛弃?她真的不再信他了么?

    李愚激动地想要解释:“将你推入雪陂是我不对!是我不该狠心丢下你!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可以带你逃出去的!”

    “不是的,不是的!”听着他字里行间无尽的自责,白饵只觉得心如刀绞,她不再顾忌,颤抖着说着:“将离,是将离!我觉得他一定是出事了!”几近要哭出来。

    “大哥?”李愚眉头紧紧皱着,白饵告诉过他,为报家族之仇,将离借漠沧皇暂赦囚奴之机逃出了囹圄,如今整个聚龙城因他而乱,将离是否会因此受阻?细思极恐,李愚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回亡奴囹圄看看好不好?”抑制不住想要确认将离是否平安的冲动,白饵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们逃了一夜,不正是为了逃离那里吗?亡奴囹圄,与死神擦肩的地方,所有的狼人皆在那里盘桓,回去,不是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吗?白饵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想清楚了吗?”李愚极度平静地问道。

    白饵疯狂点头,眼前不禁翻起一片雾气。

    凝望着她满是惆怅的脸庞,李愚毅然决然道:“好!我们回亡奴囹圄!”

    几丝迷雾在树梢萦绕,一只寒鸦扑扇着翅膀冲上了云霄,发出了几声啼叫,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预兆着一个大荒流的时代即将到来。

    寒风尽,飞雪逝,偌大的聚龙城皆笼罩在一片苍白、凄寒之中。

    “王爷!王爷”掉进了温柔乡似的,沧狼兴冲冲地叫着,距亡奴囹圄不到三里的地方,在一片雪坡之上,他终于找到了漠沧无忌,心思飞旋,他猛地冲了上去。“王啊”

    刚冲到坡顶,便摔了一个踉跄,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中,一个雪球样的东西,灰溜溜地滚了下来。

    乘着狼骑的漠沧无忌,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往身后瞥了一眼,除了半只转瞬即逝的手,剩下的,唯有一望无际的苍白。

    沧狼瘫在雪地,脸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奔波了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尽,虽然还是让太子逃掉了,但太子终究没能逃过他的双眼。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撸起袖子鼓足干劲从雪地中爬了起来,再次冲到了漠沧无忌跟前。

    “王爷,有线索了!有线索了!咱们的人发现太子进了亡奴囹圄!”沧狼咧开嘴欣喜若狂地欢叫着,一边喘息着,一边仰着头,静静观察着漠沧无忌脸上微妙的表情。

    谁知,漠沧无忌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他的眼神始终都落在远处。这让沧狼十分憋气,沧狼万分不解,到底是什么勾走了王爷的魂?他忍不住想要顺着那个方向去望,不服气的目光一转,掠过一片密林,最后停在了亡奴囹圄的大门!那里,两个守门的士兵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额……”

    “王爷是累傻了吗?”耳畔是一片死寂,沧狼扶了扶额,暗自狐疑着。

第085章 天字号“不死冰山”

    “蠢货!与其等你们这群蠢货来通传,本王还不如早点自尽身亡!”一切小心思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漠沧无忌猝然恶狠狠地盯向沧狼,语气之中满是失望与厌恶。

    被漠沧无忌一顿劈头盖脸地讽刺后,沧狼脑子一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又一次往亡奴囹圄的方向望了望,感悟:原来站得高,看得远,这个道理不假!

    “几百号白甲军满城围剿,竟然还抓不住一个无兵无卒的太子?放出的狼骑近百只!回来的,还不到一半!你们都是一群死人吗?”怒气不可操控,漠沧无忌狠狠训斥着。

    “王爷息怒,奴才……”被漠沧无忌骂得语塞,沧狼也只能吐几个没有用的字出来,想要极力解释什么,脑子却忽然一片死寂,不由得妄自菲薄:难道我们真的是蠢货吗?沧狼暗自不甘地摇摇头,一个激灵,委屈地说道:“也不是无兵无卒,太子身边有个美人儿陪着……”声如蚊蝇。

    “蠢货!还有脸说?连一个女囚都追不上,何不去自宫?”漠沧无忌耳朵十分好使,沧狼的小声嘀咕他哪里会听不见?不过提及与太子一路同行的女囚,他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把自己送去自宫,沧狼把嘴闭得紧紧的,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半晌,见漠沧无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才斗胆道。

    “王爷不是向来只看结果的吗?结果好便是好的,过程只是浮光掠影,王爷不必自扰。我已经派人死守了亡奴囹圄,如今太子入了亡奴囹圄,纵他插翅也飞不出王爷的手掌心!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来一招瓮中捉鳖就行了!”

    “所言有理。”

    天!被夸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主人夸!沧狼心中一振,眼中直放星光。

    “但,”漠沧无忌话锋一转,眼中隐着疑惑:“太子明知亡奴囹圄是龙潭虎穴,最后还是选择返回,让他回来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这是否与他孤身一人混入亡奴之中的目的一致呢?若说这其中没藏些什么,谁信呢?”

    生辰之夜,寒疾在前,吐血在后,独闯亡奴囹圄......层层铺垫,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他自诩耳聪目明,却仍旧被太子骗了,漠沧无忌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好四弟真是越来越会演戏了!回头细想,从当初寻找皇宫地形图到如今冒死入囹圄,点点蛛丝马迹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他,到底想干什么?

    沧浪蒙了,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所…所以,不杀了?”

    “杀!怎么不杀!”漠沧无忌忽然邪魅一笑。

    “那还请王爷即刻下令吧!若是再这般拖下去,只怕太子会借助亡奴囹圄主管之力,重返东宫!”沧狼拱手请令,语气开始变得急促不安。

    “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给他一刀,而是毁了他最想要的。”漠沧无忌往空气中吐了几口白色的气体,淡淡道:“咱们就看看他想要什么。”

    望着漠沧无忌眼中闪过的笑意,沧狼满脸皆是困顿之色,全然不知漠沧无忌的意思。

    “派我们的人牢牢盯死太子,绝不能让他找到重返东宫的机会!”

    黎明,像一柄利剑,劈开了沉沉的夜幕,一道微光从天边乍现,黑暗无处遁形,放眼望去,天地一色,雾凇沆砀。

    “昨夜被捕的反贼此时关在何处?”

    “把这逃狱的贱奴立刻给我抓起来!”

    “反

    贼在哪!”

    苍白的雾气在上空缥缈着,犹如鬼魂般,盘桓在这座腐臭的囹圄。漆黑的亡奴囹圄入口就像是一只匍匐在雪地中的野兽,张开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几树未闻花名的野灌木,极为醒目地点缀在大门口,将本就冷寂的囹圄,衬得更加冷寂。白饵与几个士兵争执着。

    “告诉我反贼被关在何处,告诉我他被关在何处!”泥般沉重的身子,抵挡不住士兵刀刃与臂膀的阻拦,白饵戚戚然倒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拼尽全力只手撑起半个身子,酸痛登时击遍了全身。她抬起眸子苦苦乞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啊!”

    耳畔,是良久的死寂!偶然乍起的寒鸦叫声,听得直叫人心中惶恐不已。士兵的冷漠与威严,彻底让她感到绝望,她不断哀求嘶吼着,无光的眸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毋庸置疑,此刻的她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重返囹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放下自尊去求几个风人?步步为营的筹谋呢?万无一失的法子呢?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知道哀求到底是一场空,却仍旧想要去闯、去抗争!大不了就头破血流吧!见了血,也许就清醒了!

    一切正如他所言,自己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如今缺点又一次暴露出来,她多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听他再一次在耳边,一本正经地指责自己,“你越是愤怒,就越容易丧失理智!”。她在心中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但求他能安然无恙,再次见到他时,她定会将这个缺点从她心中连根拔起,并狠狠改掉!

    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像个疯子一样在敌人面前嘶吼,但求能再见他一面!

    台痕上一片狼藉,无谓的争执与反抗,真的可以触动狼人腹中的那颗冰镇的顽石吗?裸露的大地被数尺深雪桎梏着,又怎么可能会冰消水溶、寸草青青?

    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像一滩泥一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她哪还有力量站起来。

    无边的黑暗将她一口吞尽,白饵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寒风徐徐,穿透了她一席白色囚服,终于,她再也不会感到寒冷。

    “白饵!”惊慌的声音破空而出,无边的黑暗之中,淡淡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形,直至囹圄出口,挺拔伟岸的身影才完全显现,漠沧无痕厉着眼朝两旁的士兵怒斥了一声:“连她你们也敢伤?不要命了么!”

    旋即俯下身子,将白饵紧紧抱在怀中,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心中不禁隐隐作痛:说好了藏在外面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傻!眼前,又是一片雾气翻腾。

    被一阵君临天下的势气一震,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之中,几乎要惊跪在地上,窥其一身囚奴装扮,狼狈到极点,一回神,这才止住了这令人耻笑的动作,他们眉头一皱,正准备挺起身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男囚,谁知,跟在男囚身后的还有几个人!眼珠子登时瞪得圆圆的,这回,不假思索地给跪了。“赵廷尉。”

    “来人,将这两个...”说话的人赵虬髯,短须长髯,除了一根黑色束身腰带,青黑色的官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他捏了捏手中的黑月刀,顿了顿,颇是平静地说下去:“两个囚奴,带入天字号牢房。”说罢,跟在身后的两个士兵走到了前头。

    见此,跪在地上的几个士兵,忍不住想要抬头,眼中带着淡淡的迟疑,赵廷尉在

    他们心中向来都是一头“冷狮子”,自他上任三载,囹圄中的纪律极其严明,从前在漠沧如此,如今到了秦淮,亦是如此,因其冷漠、严酷的性格,敢主动与他正面交谈的人少之又少。而今,眼前这两个囚奴,本是囹圄极力追捕了一夜的人,按照律法,死囚带头闹事,当受极酷之刑,死囚若是逃狱,当即刻处死,如今赵廷尉此举,未免太过反常。

    漠沧无痕暂收眼中的悲伤,他轻轻起身将白饵抱起,那羸弱的身子,就像一片飘零的花瓣,嵌在他宽广的怀中。回头望向赵廷尉时,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早时,他对白饵笃定,他有法子可平安回到囹圄,并能得到将离的确切消息,白饵太过心急,顾不上迟疑,便完全信赖了自己。他将白饵安置在囹圄外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自己独自入了囹圄。

    上次成功离开囹圄前,他的身份已经告知了赵廷尉,方才入囹圄时,仅凭一“宸”字,便点醒了赵廷尉,成功入了囹圄,并要求赵廷尉配合自己将上回那出戏,继续演下去。得知将离正被关押在天字号牢房,这才让赵廷尉将他二人一并关入天字号牢房。

    等太子的眼神缓缓离开他平静如水的余光,赵廷尉深邃的眸光忽然暗了下去,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太子之意,他哪里会不懂?太子是在提醒自己,严守口风,不光是对与太子相关的人严守,更是对漠沧无忌等人严守。

    如今这朝局可比曾经严峻多了,曾经的太子集萧后与漠沧君主的万千宠爱于一身,朝廷之中,无人敢与东宫抗衡。如今,朝廷斗争的战场转至黎桑,萧后远在漠沧,太子便失了一大靠山,而太子至黎桑后,无论是自身状态,还是在朝中的处境,远不如在漠沧那般持续占据上风。频频谏言屡触君威,早已预示着东宫之危,奈何夜宴之上,太子与漠沧君主之间,一步步,形同水火,太子再次失利,如今的东宫已是岌岌可危。

    太子党人与昌王党人针锋相对,愈演愈烈,斯巴甲麾下第三十二团团长破西风任囹圄差拨一职,早已站入昌王党营,而赵虬髯身兼囹圄廷尉要职,素来两袖清风,不偏不倚,如今却与太子机密紧紧相连,这场权贵之争,他终究是陷了进去。只怕,往后的路越发难行。

    轻瞥了一眼天际,灰沉的乌云渐次飘来,一轮晨阳刚刚升起,便渐失了光晖...赵廷尉正色转身朝向那条回营的路,暗自舒了一口气长气,小心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天字号牢房是亡奴囹圄中最为严酷的牢房,秦淮一入寒冬,天子号牢房便会成为人们口中的“不死冰山”,每至漫漫长夜,潮湿的地牢表面便会凝结一层薄薄的冰晶,当朝阳再次升起之时,那些冰晶开始慢慢融化,形成一圈一圈的小水泊,散着淡淡的寒气。

    血红色的花朵,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一具尸体成人字摆开于一片冰冷之上,若不是,染血的眉睫微微轻颤,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尚有气息的人。

    鲜血流逝的感觉,平静而麻木,慢慢地,他阖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滑落在一小片水泊之中,透明的水波竟是温热的...

    一丝殷红的血线缓缓地从割裂的手腕处轻轻荡荡飘涌上来,源源不断地,鲜血如同一条细细长长的线在水泊中妖艳地摇曳,然后荡开,袅袅的白色雾气中,透明的水渐渐变成透明的红。

    白色的雾气从温热的水面轻柔地升腾而起,血液将水泊里的水染得暗红暗红...

第086章 等一场“旭日东升”

    身体越来越冷,他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将离的眼前渐渐发黑,阴暗的囹圄开始变得眩晕而狂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寒气将他全身包围着,浸满血渍的襟袂在水面上轻轻飘起衣角,他的身体濡湿而冰凉,蒸腾着白色气体的温热水泊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温度。

    他的意识越来越弱,他仿佛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又仿佛即将踏着轻风缓缓离开。这一世太累了,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远去了,思念深重,他想要去远方见见他们,于是,他开始坠入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梦里。

    他梦到了他的九哥将别和他的母亲虬姝夫人以及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听见自己与九哥躺在神将司的瓦檐上窃窃私语,听晚风徐徐吹来。

    “九哥,你说,何谓江湖呢?”少不经事的他,遥望着漫天星辰,眼中仿佛有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画卷中演绎着他对江湖长久的幻想。

    “心若江湖,若你心中有情义,有情义的地方,那便是江湖,若你心中有杀戮,有杀戮的地方,那便是江湖。”将别举起手中的酒,朝那轮巨大的明月望了许久后,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

    九哥说话语气明显透着一股淡淡的沧桑,将离不禁问:“那要是既有杀戮,又有情义呢?”

    “那也是江湖。”将别淡淡道,看着将别恍然的神情,搁下手中的酒,语气有些凝重道:“情义与杀戮,注定不可两全。今后,你会面临无数次这样的选择,选择只是一瞬,要做选择并非难事,真正难的是,有一天你能真正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愿你能选对...”

    他听见她的母亲虬姝夫人扬起鞭子狠狠训斥自己的声音,鞭子一次次落在他皮开肉绽的背脊上,他极力忍受着疼痛,可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求母亲饶了离儿吧!”他一把跪倒在母亲脚下,苦苦哀求。

    “熟练使用金镖,是每个杀手必备的技能!你的同族可以做到,你为何不行?”虬姝夫人骤然反问道,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说罢,眼神一暗,猛地将最后三鞭抽完,再下命令:“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别回司休息了,老老实实呆在这魑魅洞,不停地给我练!”

    如今已经被她打得半死,她不念母子之情就罢了,还要如死敌一般将他折磨至死不成?正值一段狂妄不羁的韶华,将离的眼里哪能容下一点不公平?他鼓起勇气毅然反抗:“训练未达到你要的效果,你动用惩罚这七十记鞭子,我便认了,可如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非要将我逼死你才会满意吗?你当真不念丝毫母子之情吗!”

    “放肆!”惊天的巴掌,在一声厉斥中,猛地落到将离的脸上。虬姝夫人厉着双眼看着尘埃中被她打得狂吐鲜血的将离,满脸皆是淡漠之色。“这巴掌是为你方才的那番话所付出的代价!你给我记好了!只要你在神将司一天,你便要敬我、尊我、服从于我!但凡有行差踏错,必定要受到惩罚!即便是把你打死,我也绝不手软!”

    “为什么!为什么!这天下怎会有你这么残忍的母亲!你根本就不配作一个母亲,你不配!”将离从地上竭尽全力爬了起来,擦了一抹嘴角的血丝,一遍遍质问,一遍遍向苍天咒骂,为何命运如此不公,为何要让他面对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母亲。

    “啪!”这一巴掌,彻底把将离推向了死亡的边缘。耳边一片轰鸣,天地从

    此黑暗,他一动不动瘫在尘埃里,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耳畔隐隐响着。

    “你若真有本事,只管逃出神将司,一旦你出了神将司的门,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自然可以不用受我任何约束!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所有知道神将司秘密的人,都得死!”

    命运的枷锁,彻底将他困在了神将司,没有人可以逃得掉,亦没有人可以挣脱命运。

    将离昏死在血泊中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命运、所谓的命格究竟是何物!一个少年身上该有的青春之任性之狂妄的棱角,皆在一朝被点点磨平,所有锋芒皆伴着滴滴泪水被细细雪藏,正如和血的牙齿默默吞入了腹中。

    数月后,待九哥完成使命后归来,在九哥的劝慰中,他才渐渐明白,原来那夜额外的惩罚,皆是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母亲”。

    虬姝夫人从来都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叫她“母亲”,哪怕是梦中呓语,也绝不被允许!

    “九哥!”“虬姝夫人!”“父亲!”

    他们渐渐地都走得越来越远了,渐渐地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无数个冷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叫嚣着,他们在低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阿离,站起来,站起来,你是神将司的一名杀手,你不能倒!绝对不能倒!”

    囹圄昏沉,无昼无夜,漠沧无痕瞬时瞪大了双眼,他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少年,望着那个昔日里英勇无敌的侠客,倒在一片血泊里身子剧烈抽搐着,滴滴鲜血溶在圈圈水泊之中,反射着墙壁的冷光,竟是那般的刺眼!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暂时将白饵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墙隅,漠沧无痕冲到了将离的身边,望着那满身的鲜血和大大小小的伤口,想要去触碰,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快来人!快来人!”

    听到耳畔声声呼唤,将离潜意识里,只觉得好像有人将他从梦的深渊中一点点拉起,就像梦中一句句的催促,“阿离,站起来,站起来......你不能倒!绝对不能倒!”,信念,像一股泉流忽然汇至心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微微睁开眼,只觉得黑暗之中有着模糊的面孔。

    “大哥!”见到将离忽然闪动的眸子,漠沧无痕心中一振,生怕他就要睡去,急促地唤着:“我是李愚,我是李愚啊!”

    “二...弟,”两片苍白的唇吃力地颤了颤,微弱的气息声中透着希望,将离努力在嘴角挤出一抹笑,还能再见到李愚,他感到十分欣慰。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看着将离奄奄一息的样子,漠沧无痕心中愧疚万分,同时,心中也充斥着迫切想知道伤他的凶手究竟是谁的渴望,若被他知晓,此仇,他必定为他报!

    将离想要抬眼去望,奈何全身上下仿佛压着好几座大山,让他无法动弹。“白...饵...”

    见状,漠沧无痕一点点把将离扶起,心中半是悲凉半是喜悦。

    “在!三妹也在!只是...”

    激动的话语戛然而止,声音忽然哽咽,只是,她陪自己逃了一夜,已经昏迷。腹中的话,无不在刺痛着他的心,如今回想起她戴着铐链陪自己亡命奔波的画面,漠沧无痕深深觉得,白饵比自己现象中的还要坚强,戴着沉重的铐链,顶着泼天的风雪,忍受着刺入骨髓的寒冷,能撑到破晓,已是人间奇迹。

    三人终是重逢,只是谁又能想到,重逢,却是以这种方式。

    望着眼前沉睡不醒的白饵,将离的

    眼眶好像被针扎了似的,眸中的冰冷也逐渐被一抹滚烫代替。任由伤口恣意张裂,疼痛刺遍全身,将离只想离她近一点,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他以为自己会寒冷中凄凉死去,或者被风人的酷刑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她......他渐渐忘记了疼痛。

    “吵什么!吵什么!”

    顾不上交代,漠沧无痕急切地出了牢房,回头再次望向二人时,心中笃定:大哥,三妹,等着我!我会让你们一点点好起来的,我要带着你们走出这片黑暗,我要带着你们去雪原之上看旭日东升,带着你们去雪野之中踏雪寻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着我!

    久久凝望着白饵沉睡时的面孔,将离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壁板上掉下来的水滴声,他静静都看着她,此时的她,竟是这般狼狈!满头青丝载着的白雪还未彻底消融,淡淡的眉心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她的眉头始终都是紧的!这一夜,她一定经历了很多吧!还能再看见她,仿佛此生已经无憾,他心中藏了诸多话,却无力说出口。

    “白饵,我们终于见面了,只是,我可能撑不到等你醒来的那一刻了,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啊!但愿你睁开眼时,不要因我而受惊吓,我本该无颜与你相见的,临行之前,我向你承诺,我定会回来带你们走,你亦百般叮嘱,劝我莫要太过自信,可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彻彻底底地败了!到如今既没能圆了你的心愿,也没能将你们救出囹圄!在梦里,你一定会狠狠地骂我吧!只希望等你醒后,还能亲口听到你的原谅......”

    终究没能挨过满身的疲倦与伤痛,将离挣扎地阖上了眼,彻彻底底地没了意识。

    这座冰山似的天字号牢房终归寂寂,唯有无尽的寒气丝丝缕缕笼罩不绝和滴答的水滴不知不倦地敲击着,将黎明的帷幕一点点拉开......

    “嘶”一柄锃亮的短刀,缓缓抽出了刀鞘,刀面映出了半轮即将升起的红日。

    “回禀王爷,一切已安排妥当!奴才已经知会了破西风,让他于暗中好好监视太子,但凡太子有任何举动,他将派人速速上报...”沧狼话音未断,却骤然被漠沧无忌打断。

    “妥当?安排妥当有什么用,”漠沧无忌朝沧狼一瞥:“旭日东升,今日的早朝也快开始了,此刻,太子一定在想法子如何返回东宫!你所谓的妥当,能阻太子么?”冷冷一问后,漠沧无忌继续擦着手中的短刀。

    “王爷,你且放心,有破西风在,太子断然走不掉!”沧狼信誓旦旦道。

    “你留下来吧!”漠沧无忌淡淡道:“若是今日他出现在朝廷之上,你这辈子就在这囹圄呆着吧!”

    闻言,沧狼瞬间没了底气,漠沧无忌此言,不就是说,今日,太子和他只能走一个么?只觉得被漠沧无忌迟疑的眼神盯得两耳发烫,沧狼斟酌着回道:“奴才遵命!”

    猝然,漠沧无忌提起手中的短刀,往手臂上狠狠割了一刀,紧咬着牙,眼中有几分刺痛,“嘶”

    “啊!”沧狼刚抬眸,便看见一刀鲜红的伤痕在漠沧无忌的袖袍上绽开,一抹鲜血触目惊心!

    “王爷!你疯了不成!你这是自戕啊!”沧狼急得抱住了漠沧无忌的手臂,第一反应是止血!

    怎料,漠沧无忌眼神一抬,示意沧狼退下。

    “太子的演技那般精湛,本王也是受教了不少,也该学学太子,演演戏了!”

第087章 锦带吴钩,笑封侯

    金光灿烈,穿射云层,连云都是金色的。那是什么?异世火球。

    红日喷薄欲出,沉沉雾霭埋没不了,重重乌云遮挡不住,渐次显现出夺目的光彩,像末世的火球,折射万千迤逦,将这纷纭人世照得越发光怪陆离。

    已是秦淮生乱的中旬,步入数九寒冬的秦淮,迎来了岁末第一轮壮丽红日。

    通往鎏金大殿的官道上,积了一夜的雪,此刻已无痕迹,一阵晨风吹来,不染纤尘,几丈金灿灿的阳光从琉璃瓦上乍泄,倾斜出一道长长的光影,朱红色的宫墙,青白交织的琉璃瓦,皆笼罩于在这片祥和之中,颇有一番春和景明的味道。

    五鼓初起,宫门被一扇扇打开,锦绣华服如烈烈火焰,直趋鎏金大殿。

    “赵诃斯呢?昨夜太子楼纵火一案可有查明!”漠沧皇高坐其上,点名道姓地问着,早朝的气氛瞬间变得严峻起来。

    众官员中,退出来了一个中等年纪的漠沧官员。赵诃斯弓着身子回话:“回禀陛下,经微臣彻夜调查,太子楼纵火一案的幕后黑手已经查明。”

    真相呼之欲出,赵诃斯却迟疑了片刻,稍稍抬眸:“其幕后黑手并非凡人,是...是天!”语调甚是冰冷。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漠沧皇有些恼怒,他愤然起身,走到九级台前,朝天一指,两个圆睁的虎目怒视着赵诃斯:“天?你的意思,是天将大火,夜焚了太子楼么?”

    “吾皇英明。”赵诃斯拱手一拜,淡淡道。再起身时,只见漫天的奏折,雪花般从九级台上空飞了下来,赵诃斯惶恐不已,猛地将身子匍匐于地,任由奏折一本本砸在自己身上。

    天子之怒不敢操控,众臣子齐齐跪地,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

    压在胸口良久的怒气丝毫没有因此减轻,漠沧皇龙袍一甩,重新坐回蟠龙座,厉斥:“一夜之间查不出真凶,你们竟拿这种把戏来应付朕?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吧!”

    早朝之前,漠沧皇将所有呈上来的奏折皆看了一遍,一半皆是弹劾太子之言,以及关于天神预兆之说。他只当那是三人成虎的无稽之言,方才听了赵诃斯所言,才知,奏折所奏并非部分人的意思,而是朝中大半人的意思。

    殿中登时一片死寂,气氛僵持了片刻,谁都没敢说话。

    “起奏陛下,太子携金光降临人间,其天命早已与漠沧天神紧密相连,昨夜,承翰宸兮楼火光冲天,便是天神之怒,是天神之威啊!”

    漠沧元老拓跋蚩,话如利剑,骤然斩断了大殿中僵持着的气氛,此言一出,诸位大臣心中更加紧张不安,皆不知漠沧君主又会作何反应。

    “天神之怒?天神之威?呵,右相以为,天神是想告诉朕什么呢?”漠沧皇骤然将目光移向拓跋蚩,面色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锋芒。

    “老臣以为,生辰之夜,陛下赐承翰宸兮楼给太子殿下,便是昭告世人,储君之位非太子不可,天神之怒自然是想告诉陛下,告诉世人,太子,并非帝王之相。故,储君之位,还请陛下三思啊!”拓跋蚩语调沉沉,字字犹如闷雷骤响。

    闻言,漠沧皇的神色更加凝重,沉思的目光忽然一抬:“赵廷尉以为呢?”

    赵虬髯隐在人群中,闻声之时,心中不免一震。若是赞同右相的看法,那便是主动加入了昌王的阵营,若是否决右相的看法,那便是拥护太子,从此滑向太子阵营。众人皆知的道理,赵虬髯岂会不知?

    “微臣以为,此事恐没那么简单。太子生辰之夜,反贼猖獗,太子楼走水在前,炽云殿遭袭在后,只恐此乃反贼之计谋。当务之急,是尽快缉拿幕后真凶。”赵虬髯道。两方阵营,何须较其强弱?他只想守住本分,对与错,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用耳朵去听。

    “起奏陛下,微臣以为,储君之位,关乎江山之大计,确立储君,才是当务之急!”反对的声音骤起。

    “储君之位,关乎江山之大计.......”数臣复言。

    漠沧皇早已如芒刺在背,他轻轻捏了捏额头,又是良久的沉漠,像是在等待什么,须臾,又问:“李太傅以为如何?”

    “微臣...恕微臣愚钝。”李太傅上前回话,声音颇是颤抖。

    作为太子太傅,面对昌王党派的多番碾压,他却只能一味忍气吞声,若是放在以前,以他为首的东宫官定然极力辩驳,岂会给昌王党派喘息的机会?只是今日太子不在朝廷的事实众臣皆知,唯有漠沧君主不知,他如今所做的只不过是在掩盖太子不在的事实,然,昌王党人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只怕,纸终究包不住火。

    李太傅这个态度着实让漠沧皇有些好奇,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问:“太子以为如何?”

    只听得九级台下一片死寂,漠沧皇抬了抬眼,两眼一眯,又问:“太子以为如何?”

    身边的邱内官见形势不对,暗自叹了口气后,急忙凑到漠沧皇耳边提醒。

    听到太子不在朝中的事实,漠沧皇登时勃然大怒,感情就他还被蒙在鼓里啊!他重重拍案:“太子可曾告假?”

    这场火终于要烧起来了,漠沧无忌早就按耐不住了,他退出人群,上前禀报:“启禀陛下,太子未曾告假,臣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也该有半个时辰了吧!”漠沧无忌暗暗一笑,心中一阵欢腾。

    “起奏陛下,如今的太子,早已不堪大任,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拓跋蚩紧紧相逼。

    “李太傅,你作为太子的老师,真没什么要说的吗?”漠沧皇再次问向李太傅。

    李太傅心弦再次绷紧,后背贴着衣服早已一片汗渍,他明显感受得到,漠沧君主有心袒护太子,只是,若是太子一刻未出现,他便不可轻举妄动,正所谓关心则乱,太子行事向来极有分寸,如今是什么局势,恐怕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为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回禀陛下,微臣......”

    “太子到!”

    大殿外,忽然传来通传的声音,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李太傅跪于殿中,紧着的心终是落下。

    在众人的瞩目中,身着官袍的漠沧无痕从大殿外疾步走来,行至九级台前,屈身跪拜:“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漠沧无忌早已大惊失色,他一遍遍看着眼前的太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太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在告诉他,眼前之人确实是太子,如假包换的太子!

    “太子因何故来迟?”见到太子,漠沧皇的态度忽然变得极为冷淡。

    “回禀陛下,陛下昨夜赏赐微臣一座巍峨大楼,微臣回到东宫后每每想起此事,便难以入寐,夜半子时,索性取了几坛美酒,几番开怀畅饮后,终是睡下,谁料,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侍女们不敢打搅,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漠沧无痕一半恭敬一半风趣地解释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极为震惊,这哪里像是从太子口中说出的话?太子向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饮食起居也极有规律,今日的太子和往日的太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漠沧皇听得有些发怔,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看来这东宫伺候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邱内官,传朕旨意,将所有在东宫伺候的人通通赐死!”

    邱内官捏了捏浮尘,有些犹豫:“这......”

    “不必了!微臣若是想饮酒,没有谁能拦得住!杀了他们也是徒劳!”漠沧无痕正色道,语气中满是不可一世的桀骜。

    “太子不是染了寒疾么?又怎能深夜纵酒?我看太子根本就没有染寒疾!”

    “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弹劾的声音骤起,漠沧无忌面色始终是阴冷的。

    听到这些蛇鼠之声,漠沧无痕忽然转头望了望那些站在漠沧无忌身后的人,淡淡一笑:“承蒙陛下恩泽,赐臣厚礼,微臣喜不自胜,深夜饮酒又有何妨?不过,多亏了那几坛美酒,微臣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颇有药到病除之效!”

    此言一出,群臣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太子恃宠而骄、仪态全无。唯有漠沧无忌冷立一旁,始终不出一言,他着实想不通,这个太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邱内官!”漠沧皇厉斥了一声,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邱内官躬身急应。他压住心中的愤懑,一字一句道:“恐怕太子酒还未醒,给太子看座吧!”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跪在九级台下的人一一退回。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漠沧皇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见到这种形势,弹劾太子的话咽下了腹中,群臣将头埋得极低,动作极其小心,唯恐暴雨将至。

    漠沧皇抬眼扫了扫台下,见无人有奏,便朝邱内管挥了挥手示意传令。

    邱内官暗暗点了点头,行至九级台前,从袖中取出两幅圣旨,高声道:“吏部尚书季青云听旨。季爱卿夜宴救驾有功,又念季爱卿对吾朝忠心耿耿,现晋为黎桑太师,官至一品。季太师,接旨吧!”

    季青云跪于阶前,脸上无任何表情,他厉着嗓子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句间,不知吞尽多少苦楚!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昌王听旨。昌王为缉反贼,殚精竭虑,彻夜未寐,且为此身负重伤,如此将帅良才,堪称吾朝楷模,特封摄政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漠沧无忌只觉得耳边一片雀跃,急急上前接过圣旨。

    漠沧无痕静坐在漠沧皇亲赐的座椅上,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他的父亲只不过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叫“如坐针毡”!

    特封的声音很大,好似一片雷鸣。为缉反贼!殚精竭虑!彻夜未寐!身负重伤!好一片冠冕堂皇!漠沧无痕终于明白,原来满城的狼骑和追兵本该是缉拿反贼的!而漠沧无忌为了将他置于死地,竟不惜拿聚龙城的安危去做赌注将追敌的弓箭转头指向他一人!

    在众多雀跃声中,独坐御座上的漠沧无痕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英姿飒爽、波澜不惊的漠沧太子!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恶鬼,充满了嗜血的仇恨与杀气!

    “退朝!”

    一声令下,群臣高呼,整个鎏金殿一片风起云涌。

    群臣有序退出大殿,邱内官先行一步,行至太子跟前,暗暗道:“殿下留步!”

第088章 摘星园中,弈天下

    随着宫门的开启,清冷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被化作雾气,在他面前不断地出现然后消失。明媚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淡淡的荧光。冷风拂过,云层翻涌,旁边廊檐上一片冗长的阴翳缓慢进入了视线,吸引了他的视线。

    漠沧无尘好奇心起,缓步转到身后,一张邪魅的面孔映入眼帘。黑眸中的犹豫被坚定取代,他握紧手中的袖袍转过身大步向前面的宫道走下去。

    “平王殿下确定不等太子同行吗?”漠沧无忌大步跟了上去,好心提醒着:“不过今日你恐怕是等不到了,此时他估计与父皇已经在摘星园对弈了。”

    脚步猝然停驻,漠沧无尘寐了寐眼,刀削的侧脸顿时僵硬,手中的袖袍攥得更紧,仿佛在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恨,待内心足够平静,黑眸再次睁开之时,整个脸显得无比阴沉,就像在棺材里躺了三天三夜后忽然掀了棺盖,立刻转头狠狠地瞪向了漠沧无忌。

    被漠沧无尘凌立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漠沧无忌不禁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几天未注意到他,如今仔细一看,那副原本总是挂着春风得意的面目,竟变得这般憔悴不堪。看到他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大哥竟打心里生出了几分恻隐。“几日未曾交谈,就没什么想与本王说的吗?”

    “只不过是一个废物!本王与他有什么好讲的!”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漠沧无尘讽刺的眼神在漠沧无忌脸上悚然一扫,侧过身子准备就此离开。

    一个小小的平王也敢对他这般轻蔑?怜惜的神情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见漠沧无尘想走,漠沧无忌旋即出手相拦,一道金丝绣成的圣旨一堵,他轻蔑笑道:“说本王是废物,你够资格吗?”

    一步一步慢慢向漠沧无尘走近,半是悲叹半是暗讽:“十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一个小小的平王,无权、无势,自以为傍上了太子便可以人前显贵,可人家终究把你当成一枚弃子啊!你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人家自然不会在一颗废棋上浪费时间。”

    说罢,漠沧无忌抬眼朝漠沧无尘看了看,才发现他始终都是寐着眼,亦看不出他此刻任何表情,索性就不给他留任何情面:“你说你这个平王活得多窝囊啊!到头来,也只会玩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借谁的刀?”负手而立的漠沧无尘眉头猝然一皱,冷笑一声。

    听到漠沧无尘明知故问,漠沧无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极其配合地冷声回应:“自然是借本王的刀!”

    “杀什么人?”

    “杀太子!”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漠沧无尘的肋骨。他骤然睁开了眼,狠狠瞪着漠沧无忌:“废物!”

    被漠沧无尘一顿戏耍,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漠沧无忌猝然抬手,恨不得将他的臂膀活活拧断,让他为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心中的积着的憎恨早已将他全身的力量点燃,漠沧无尘眼神一厉,抛出恶狼般的爪子,将漠沧无忌的咽喉死锁在两指之间,并不断逼得他往后退。

    防不胜防的出击,使得漠沧无忌大惊失色,他挣扎地嗔视着发疯了的漠沧无尘,靠着微弱的气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威胁的字眼:“这里是皇宫!”

    紧接着抓起双手尝试挣脱束缚,“噌”的一声,令他视若珍宝的圣旨,砸在了地上。谁知,漠沧无尘竟变本加厉,几近让他不能呼吸。

    瞳孔之中仿佛泛着刀光,漠沧无尘一点点将漠沧无忌逼到宫墙死角,冰冷的薄唇轻轻一勾:“什么感觉?”

    “......”漠沧无忌撕咬着牙,被漠沧无尘逼得面色青白。

    “你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这种感觉!当你每想起这种感觉,

    便要提醒自己记住方才说过的话!下次若是再让他活着回来,本王定要叫你死!”一双本该多情的长眉此刻紧紧交织着,他的眼中满是残忍。

    “王爷”沧狼巡视的目光一转,被角落里的这一幕登时一震。

    目的已经达到,漠沧无尘松了手指,冷漠的眼里,往日趾高气扬的漠沧无忌跪在地上恹恹地喘息着,是无尽的狼狈。

    他丢下一个冷酷的眼神,转身飞快离去,那卷落在尘埃里的圣旨落下了一个大大的脚印,所有金灿灿的光彩瞬间退去。

    “王爷!”下意识避开了平王的视线,沧狼冲到漠沧无忌身边,一边喘息一边将他扶起:“二皇子对王爷做了什么!”

    “混账!”压制心头的一口恶气终是找到了爆发点,漠沧无忌将沧狼飞踹至地,眼中直冒星光:“你还有脸回来?”

    与此同时,望着漠沧无尘彻底消失的场景,漠沧无忌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方才的画面。

    他只想试探试探漠沧无尘内心的真实意图,没想到竟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不过,亲身试过,总比凭着蛛丝马迹点点揣测来了强,能将漠沧无尘逼成这样,可见,他对太子的恨早已渗透骨髓,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此吧!

    他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曾经挚爱的兄弟如今却成了最想要他死的人,若是太子有一天知道这个真相,那种反差估计特入骨、特有趣吧!他特别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奴才...”沧狼抱头滚在尘埃中,哭得无比凄惨:“奴才将囹圄盯得死死,连一只小虫子都飞不出来,太子若是逃出来,奴才不可能会看不见的...恐怕太子有升天遁地的灵术...”

    “够了!”漠沧无忌呵斥了一声,各种死无对证的因果中,赵廷尉和太子,这两条线索在他脑海里紧紧联系在一起。从赵虬髯今日在朝中的立场来看,他推测,赵虬髯估计已经是太子麾下的人,不出所料,太子应该是在赵虬髯的掩护下出的囹圄,如此才得以瞒天过海!

    见漠沧无忌一副思索的样子,沧狼收起了自责与悲怆,胆怯地问道:“王爷,如今太子重返朝廷,奴才,奴才还...还有命可活吗?”

    每每想起自己在雪陂对太子痛下杀手的场景,沧狼就觉得背脊发寒。这一问完,眼泪根本不受操控,从眼角噌地一声崩落了。

    看着沧狼担惊受怕时一副人不人鬼的样子,漠沧无忌忽然把视线转到尘埃中的圣旨上,默了许久,压着嗓子道:“有本王在的一天,他就别想好过!”

    “王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吗?”听着漠沧无忌信誓旦旦的声音,沧狼激动地问。

    “他既然有办法从亡奴囹圄出来,本王便有办法让他乖乖地回去!”漠沧无忌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埃漠然道:“囹圄中总会有令他牵挂的东西......也该让破西风尽尽责了!”

    “...”沧狼不解其意,止住呼吸茫然地抬头看向漠沧无忌,忽然:“嗯!奴才明白了!”

    沧狼话音刚落,漠沧无忌便猛烈地咳了起来,呼吸于他,仿佛十分困难。沧狼急忙起身在他胸前猛蹭,为他顺着气,见他有所缓和,才压着声音问:“二皇子这笔账,王爷打算怎么算!”

    “呵!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夺走他最想要的,而是给足他最想要的!”漠沧无忌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十分残忍。

    雪后初晴,阳光一片灿烂。晶莹的冰凌从屋檐上垂落,仿佛水晶雕成一般。

    一扇朱红色的琉璃窗,装着连绵苍白远山和一些开得并不茂盛的花蕊。在这样一个寒冬,摘星园中的景致十分萧条,基本上没有值得欣赏的东西,那些似有若无的花枝只是点缀,根本入不了

    眼;反倒是远处连绵的苍山,时不时吸引着二人不定的目光。

    漠沧皇虽长年生活在常年落雪的雪国,身子亦极耐寒冷,但室内还是摆出了好几个暖炉。宫女们将暖炉拾掇好,便迅速退出了这个静谧的屋子。

    “痕儿就不问问,父皇为何要留你对弈?”收回落在与远处的视线,漠沧皇点着手中的棋子,忽然道。

    “父皇的旨意,儿臣岂敢不从?”专注于棋局之上的漠沧无痕轻轻扣下一子,低沉的头,看不到任何神情。

    “你怎么不敢?你可是太子!”漠沧皇捏着手中的黑子,不禁笑道,继而低眸将子落下,觉得气氛不该从一开始就陷入紧张,于是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棋局之中,你只管大敢落下你手中的棋子!”

    “儿臣遵旨。”漠沧无痕默了默眼神,语调凝重。

    “父皇赠你的生辰之礼,虽已被付之一炬,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父皇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为你做到!”漠沧皇承诺着,朝太子深望了眼,并提醒着:“只是这万丈高楼终究还得一层层建,急不得!”

    “父皇何必为此煞费苦心,只要这天下安定,哪里会没有儿臣的一席之地呢?若真给儿臣那万丈楼宇,只恐高处不胜寒!”话音,悄然间同白子齐齐落下。“何况,父皇曾教导儿臣,漠沧皇族想要的东西,绝不会高高观望,只会紧紧握在手中。这楼宇太高,也只适合用来观望,有时候,并非站在高处,才能看见天下。”

    “既然如此,父皇便应允你,不再建此楼,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思虑了良久,漠沧皇终是落下手中的黑子。

    漠沧无痕扣起一枚棋子,他朝那棋盘望了一眼,眼中早有筹谋,须臾间,便落下黑子。“落子无悔。”

    望着那局势突变的棋局,漠沧皇没有为此生虑,反倒是掬掬一笑,陡然间还想起了一个不错的比喻:“若是以没有边界的棋盘比作天下,以痕儿之见,该如何保证天下长存呢?”

    “只要棋盘上无输赢,这盘棋便永远不会有结局,天下亦可永存!”漠沧无痕淡淡道。

    “棋盘之上无输赢,又该如何?”

    “黑子白子,势均力敌,相互抗衡!”

    漠沧无痕哪里会不明白漠沧皇话中的深意。他的父皇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他,坐稳太子之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会是他的!此刻,他便是棋局中的白子,漠沧无忌便是那黑子,加封漠沧无忌为摄政王,让他彻底与自己相抗衡,达到势均力敌的效果,便是他父皇想要的天下长存!

    “儿臣斗胆借父皇这个比喻,进一步阐述。”

    “你且说说看。”

    黑白子静静落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几缕青烟从香炉中缓缓飘起。

    漠沧无痕平静的眼眸中忽然泛起一丝笑:“天下长存与天下长安实则是不同的。”

    “哦?”对于天下长安一说,漠沧皇显得兴致斐然:“天下长安如何?”

    “若想天下长安,那么这棋局必须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者才能为王!”漠沧无痕再次落下一子时,语气变得极其婉转。

    听到太子这番言论,漠沧皇不禁眼角一跳,迟疑了片刻,又闻言。

    “当然,父皇幻想的是没有边界的棋盘,儿臣所言,只是眼前!”

    袅袅青烟无形中,竟勾勒出两条真龙的轮廓。一语落,惊起他各种思绪,漠沧皇举着手中的黑子犹豫良久,满脸皆是沉沉之色,最后,黑子信手一落。

    “父皇,儿臣承认了。”漠沧无痕赧然一笑,湛蓝色的眸子泛着一阵光芒。

    望着陡然落败的棋局良久,室内终是传来了一句刻骨的话。

    “生辰之后,痕儿长大了!”

第089章 渡一场,锦绣地狱

    雪后初晴,阳光倾泻,夜宴之后的朱雀街更加热闹。许多远道而来赴宴的异国贵宾,并未急于返程,而是携着仆人流连于朱雀街的繁华绮丽之中,无不被秦淮这座百年繁华的都城历久弥新的别样风韵,点点吸引着。

    红袍粉黛招摇而过,人头攒动往来不绝。只见朱雀大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其顶上一华盖,华盖正中一颗夜明珠,周围四只白鹤围戏宝珠,那白鹤引颈青天,展翅欲飞,颇有鹤唳九天之势。

    曼曼珠帘从轿顶一泻流下,耀眼的红色纹路布满整个轿身,翡翠、玛瑙、珍珠、玉石点缀其中,好不奢侈。清风徐来,淡黄色的流苏随风摆动,霎那间看上去,气派极了。

    马车缓缓开动,帘幕时不时被风吹起一点,轿中的景致将露未露,几声暖昧娇声时不时从轿子中荡出。

    这样的风景并不能成为人群中的亮点。于那些仇国人来讲,他们只会站在不起眼的街道旁,掩着琳琅满目的铺子,抛出厉眼暗暗咒骂。

    花灯铺子下,玉指轻抬起圆圆斗笠,半张低沉的脸浮现出来,女子黑纱遮面,死锁即将临近的马车,眼风一扫,她从腰间反手抽出一柄短刀,掩着人群,一脚踏上现成的人肉墩子,轻轻一跃,跳进了白鹤香车之中。

    只见一露骨美人极尽美艳,窈窕身子,好似牡丹中的一瓣,嵌于身下狂情男子的四肢之中,那男子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尊玉冠束住三千青丝,气度逼人,却束缚不住他无尽的风流。

    轩然大波乍起,男子骤然抬眸,与之四目相对,弯眉勾笑的神情黯然偷换!

    黎桑凤钰怎会知,香车之中竟是这片春波荡漾?咫尺距离,她眉心一拧,旋即提刀将之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

    “啊”那美人胆量极小,被外人突然的闯入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叫,见那刀子寸寸逼近,颤抖的身子极力埋入男子怀中,不敢再视一眼。

    “世子!怎么了?”轿外的马车头上忽然传来疑惑的声音。

    “让他一直往前开,中间不要停。”黎桑凤钰压着嗓子说,满脸皆是威胁之色。

    由于反贼动荡,聚龙城门口的守卫更严,稍有不慎,闲杂人等便会被视为反贼同伙被捕入狱,黎桑凤钰想要入城,恐怕不易,她没别的选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一辆豪车。

    男子挺着脖子,眉峰屹立,犀利的眼神在这个意外闯入的女贼脸上游走着。

    电光火石之间,黎桑凤钰把刀刃稍微用了力,重复了一遍:“让他一直往前开,中间不要停!”

    男子微微垂眸,刀刃贴身的感觉,凉凉的。他拉着嗓子朝外喊了一句:“无事!时间紧,加快些!”

    转而朝那女贼挤了挤眉,抬眸之时,眸色已是温热,仿佛在说:如此可好?

    黎桑凤钰眼神更加毒辣,唇齿紧锁,她有无数个冲动,想要将手中的刀一横,让眼前开出一片血花!直到双瞳赤红!

    此处热浪翻腾,帘外空气却是愈加寒冷,寒风过境,城阙上的风国旗帜被吹得极尽张狂,不断发出猎猎响声,几个在城下盘查的士兵挨不过寒冷,显出了畏缩的样子,但处在这个通行南北的交通

    要塞,没有人敢掉意轻心,只能任凭一把把迎面飞来的刀子,一刀刀的刮在自己的脸上。

    香车宝马从远处飞快驶来,几个士兵眼神极好,一眼便认出了香车的主人,他们齐齐行礼,动作极为恭谨,余光里,马车倏忽而过,他们的眼神便追了过去,目送之时,嘴里不禁流出看透不说透的笑意。

    只是一瞬,香车内,却是剑拔弩张。

    “敢问姑娘芳名?”男子动动唇瓣,浅抬眸,软语问道。

    他怎知...?黎桑凤钰心头漏跳了一拍。凤目染着火光,在豺狼脸上,风卷残云般一扫,仿佛在警告男子莫要轻举妄动。随后,借着时起时落的帘子,侧目视向外面,熟悉的皇宫景象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继续深入,只怕会陷入虎狼之窝,于是,只手推开窗子,准备踏着轿内的蒲子,一跃而出。

    正要收回刀柄,谁知那男子信手一扯,黑色轻纱瞬间滑落,一张惶恐的倾世凤颜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暴露地巨细无遗!这哪里是偶然?分明是蓄谋已久!

    不容思忖,黎桑凤钰嗔视的眼眸狂转,收手之时,刀面一横,本想顺势在他喉头留下一刀,作为惩罚,不料手心一偏,刀尖下沉,滑下了他未掩的胸口。弃刀,她推窗一跃而出,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那男子旋即推开怀中美人,躬身推窗探去,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其间点缀着皑皑白雪,看得甚是眼花缭乱,他眉峰几番回转,终是不见那逃走的女贼。

    香腮芙蓉面早已披上一层惨白,落在蒲子上的美人儿支起纤腰,嘤然抱紧男子挺直的腰身,尝试找到一种安全感。不经意间,黛眉轻蹙,她好像嗅到了一丝腥味。气氛骤然间有些恐怖,她不禁疑惑着抬眸,须臾,抓着脸惊叫了一声,琉璃般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精致的眼眶中掉出来血!是血!

    男子回过神低眸一视,看着胸口上的白袍慢慢晕出血来,平静的眸子里,仿佛开出了一朵旖旎的花………

    心脏猛地抽紧,白饵脸上血色瞬间被惨白取代,阴湿的褥子滑落在地,染上薄薄的一层灰尘。

    “……李愚呢?将离呢?……他们在哪!”白饵惶恐不已,嘶吼着扑向铁牢。场景一次次回转,李愚消失不见了,将离又在哪里?空荡荡的天字号地牢,只有那圈圈点点反射着冷光的小水泊。

    伸出手颤抖着触上那冰冷的铁栏,白饵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时分,她发现身边所有她在乎的人都不见了。

    崩溃之际,耳畔听到地牢外传来了掩唇打哈欠的声音!

    她猛然抬起头,目光捕捉到风人的身影:“另一个男囚呢?快告诉我另一个男囚呢!”

    “瞎吼什么!”风人朝她缓缓走近,看疯子一样看着她,黑暗之中,她三千青丝如瀑,一双冷瞳无比凄厉,活生生就像来自地狱里的女鬼。“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是你!”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破西风时,白饵的心忽然狂跳不止。她紧了紧手中的铁栏,艰难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问出几个字来:“另一个男囚呢?”

    “你说的是那个快死的男囚吧!”

    快死...!李愚他...?

    “他呀!他完蛋了!”凶残的面目因扭曲而变得狰狞,破西风低头看着白饵惊惧绝望的脸,快意地狂笑起来。

    白饵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破西风狂笑的脸。虚弱的身体被愤怒填满,染了血般的眸子遽然盯死破西风:“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这里可是天字号牢房,进了这里的人就像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破西风高高扬起头颅,眸中泛起一丝冷笑:“你说,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会遭受些什么呢?”

    恐惧铺天盖地而袭来,白饵猝然伸出手撕扯住破西风。

    “放我出去!”

    “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见他!”

    破西风旋即将她一把推开,一边自顾自拍了拍弄脏的袍子,一边淡淡问。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被破西风漠视的态度深深刺伤了自尊,白饵扭过头不再视他一眼。

    “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你的族人为了活命,在我们脚下卑躬屈膝,而你却不同,自己的都顾不上想着别人不说,还能时刻保持不卑不亢的状态,这样的女子,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人!”破西风淡淡道。

    虽然白饵始终没有视他一眼,但破西风仍旧道:“但是啊!鱼和熊掌,注定不可兼得!若想保护所爱之人,就必须得低下高贵的头颅,若想昂起高贵的头颅,那就必须得放弃所爱之人!能否见到他最后一面,就看你怎么选了。”

    破西风又劝:“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时候低下头颅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黑暗之中,白饵早已心如刀绞,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却始终不愿落下,良久,她终于回转身,自尊与他之间,她终是做了选择:“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她声音低沉,眼泪终是滑下。

    破西风忽然一笑,白饵的表现他很满意,但这就满足了她的心愿,岂不是太过简单?“我可以让你去见他!不过,由于你方才的迟疑,我现在很不满意。”

    “你想怎样?”一切如她所料,破西风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的!

    “地狱之中有一种极其有趣的游戏,你敢玩吗?”破西风笑着道。

    “敢!”

    很快,破西风就将白饵带出了牢房,转而来到一个更为阴森的地牢。一股热气袭来,渐渐,火光明亮,迷乱了双眼,眼前,八个扁平火盆正在烈烈燃烧,她仿佛真的来到了地狱!

    破西风朝上空洒了一抹粉末,火焰灭去,火盆中的木炭却烧得更加炽烈。继而朝其一指:“赤着脚从第一个火盆走到最后一个火盆,走过去了,你就能见到他了!”

    白饵一怔,下意识退了半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显然,此时的白饵,在他眼里,已经变得和其他的囚奴无任何区别,毕竟,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囹圄,从未有人敢接受这道考验,他见过太多的望而却步了!

    破西风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反口还来得...”

    笑声未落,破西风突然像是被人锁住了喉咙,剩下的话硬生生吞回腹中,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白饵脱下鞋袜,赤着脚踩在了通红的炭火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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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005/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作者:云庭风所写的《步步为饵》为转载作品,步步为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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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饵介绍:
六岁,为了一家人能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水榭歌台!”
十年之久,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十六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雨花台上,她不惜背负叛国骂名,忍受灭国之耻,在敌国的狂欢中,低吟浅唱,只为守护一生挚爱!
可当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守护最后只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时移世易,岁月嬗变,且看她如何在这场乱世沉浮中,步步为饵,与狼共舞!
步步为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为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为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