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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庭风     步步为饵txt下载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0章 诛心之计,掌乾坤

    扑朔迷离的火光,照出了破西风阴森森的面色,看着她白皙的双足一点点被赤红的炭火焦灼、煎熬着,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持久的笑。

    早时漠沧无忌的人特意叮嘱让他务必要好好折磨地牢中的女囚,如今看到白饵这副惨状,他的目的显然已然达到。

    随着“咝咝”的响声,焦灼的味道立刻在狱中弥漫开来。白饵紧紧咬着牙,一只脚尖抵着另一只脚的足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踩着炭火走向火盆尽头。

    双脚终于重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白饵身子一歪踉跄着摔倒。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她的脸上反而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现在......我可以见他了吧?”

    见白饵重新爬起向外蹒跚挪去,呆若木鸡的破西风终于缓过神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他以为她会中途昏死过去,他以为她会挨不过焦灼之苦临时放弃,可她却真真切切走过了八个火盆!

    “带我去见他啊!我们说好的!走过八个火盆就待我去见他!你讲的我都做到了!如果你还不满意,那我便再走一遍给你看!直到走到你满意为止可好?若你还想玩什么极其有趣的游戏,我必奉陪到底!可好?”

    白饵仰着头含嗔带笑质问着,语气中夹杂着诸多殊死力争的决绝和无惧生死的浩然。

    被白饵连连诛心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破西风两眼忿忿,对上她悄然狰狞的面目,阴冷的唇锁住了心中诸多不甘,受尽这般折磨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她彻底疯了吧!既然折磨不死她的**,那就折磨死她的心!

    猛生一计后,破西风愤然转身。“这就满足你的心愿!”

    凄然的双眼慢慢阖上,所有的心酸都会是值得的。白饵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整个地狱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唯有炭火还在烈烈燃烧,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响声。

    出了无间地狱,踏上一条阴森的露天沟渠阳光永远躲着它走,唯有飞雪和阴霾砸得人头破血流!

    厚厚的积雪铺出一条冗长狭窄的道路,洁白纯净的雪地上留下一行红色的脚印,仿佛印上了一树傲雪寒梅......

    阴冷的地狱,就像一方巨大的棺材,处处充满了压抑,四面囹圄上,牛头马面在狰狞,各种酷刑器具花样百出下形态各异。

    将离满身伤痕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黑发散乱地垂在脸上,唇边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

    几个风人推门而入,被房内的潮腥味道熏得皱眉,旋即戴上了狼头面具,与他们不同,其中一个风人戴的是熊头面具,他站在中间朝其摆了摆头。

    其他几人会意,拎起旁边的一桶冰水便泼在了将离身上。将离抽搐了几下,渐渐有了轻微的意识,他颤了颤眼,只露出极小的一条缝隙,感知着一点点光亮,他仿佛刚和死神大战了三百回合,又仿佛已经踏上了轮回的道路,不然他怎会一点气力都没有?不然他怎会连站起来的可能都没有?

    “想知道这一回玩什么吗?”熊头面具风人收了收腰间的刀,俯下身子去问将离:“嘿嘿,这一回比上回更刺激!”

    将离彻底阖上眼眸,满脸皆是冷酷之色。

    那熊头面具风人感到十分扫兴

    ,他厉着眸子动了动嘴角,在口中含住一口口水,猝不及防地朝那面瘫狠狠吐了一口。旋即起身,朝身后极不耐烦地喊道:“差拔吩咐了,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换一种玩法。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就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了,直接开始吧!”

    吩咐一下,几个狼头面具风人拥了过去,扛起将离的四肢,将之锁在一方圆圆的石制刑具上。将离转瞬便立了起来,仿佛砧板上的鱼肉。为了防止他待会挣扎,他们按了按机关,将他的四肢牢牢铐住。一个巨大的“大”字由人肉堆砌而成。

    “开始吧!”

    一声令下,一根锋利的长针,一寸寸插入将离的身体里。长针才入一处,蚀骨的疼痛却刺遍了全身。将离咬着牙嘶吼了一声,眼睛终究是没有睁开。

    他根本无力反抗,昨夜从九辰阁到炽云殿的厮杀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入狱后,他们为了从他口中问出幕后主谋,接连好几个时辰皆下酷刑。

    他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雇主。

    牢门被缓缓拉开,白饵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忐忑与激动中抬眸

    不是李愚!竟是将离!

    只见他头发凌乱,污浊的衣衫透着鲜血,与往日那个俊逸挺拔的杀手判若两人。

    眼看着一根长针就要往他身体里刺入,白饵陡然间双目如火,喉咙间迸发出一丝惊天动地的惨叫,正要推开风人冲上前去。

    “拦住她!”

    听到破西风的命令,风人们齐齐上前,拦在白饵身前。

    白饵咬着牙与阻拦她的人拼命撕扯着,望着将离奄奄一息的神情,她疯狂地叫唤着:“将离”

    来不及阻止,那枚银针终是刺入了他的身体,疼痛再次惊醒神经,昏厥的将离扬起头再一次嘶吼了一声。

    “靠人的手将银针缓缓刺入身体里,那种感觉,应该生不如死吧!”

    耳畔,破西风语调瑟瑟。心跳仿佛止住了,白饵怔怔望着那枚银针被风人一点点用力刺入他的身体,仿佛也刺破了她的泪腺,眼泪登时崩落,她疯狂扭头,朝身后的破西风狂喊:“停下来!快让他们停下来!”

    “我答应了你,带你来见他。至于其他的,我可没理由听你的。”破西风装作很无奈道,语气之中尽是悲凉。

    恨意顿时渗透到每一滴血液里,白饵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般折磨他!为什么!”

    “夜宴之上,独闯炽云殿,刺杀漠沧君主,你说,为什么呢?”破西风嗤笑了一声,忽然打心底觉得,白饵真是越来越可笑了。

    破西风的话彻底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心中那盏微弱的灯火,在那一瞬,彻底熄灭了,一切如同这炼狱一般,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剩下的是哀嚎阵阵、尸横遍地!

    “继续吧!”破西风抬抬眼,淡淡催了一句。

    “不!”

    被狼人的残酷彻底逼疯,白饵猛地推开阻拦她的人,一个劲冲了过去,被炭火烧灼的双脚瞬间撕起一片疼痛,刚要到达将离的身前,便坠倒在尘埃之中!

    黑暗里,她再次抬眸,血丝狰狞的眼眶里,又一根银针刺入他身,这种感觉,比刺入她的心脏还要疼

    “将离”

    撕心裂肺的喊声就像旱地里的一场疾风暴雨,将那枯萎的禾苗二度催生!将离旋即睁开了双眼,狰狞的黑眸,如绯红日出,点燃无尽黑暗,当看见白饵倒在地上挣扎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绞:“白饵...”银针寸寸而入。

    再次与他相遇,却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再次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却再也听不见他的温柔。目所能及,是他孩子般的痛苦!白饵吞下一滴滴眼泪,拖着泥般沉重的身体,只想挡在他的身前,换满身伤痕。疼痛,她来尝!

    风人正要上前阻拦,破西风轻轻挥了挥手,叹: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泛起笑意的黑眸里,只见白饵一把死死的抱住将离的身体,倔强冷酷的杀手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朔而下。

    如她所愿,银针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羸弱的身体挨不过这炼狱般的疼痛,逼得她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嘶吼,慢慢,她仿佛能够开始适应银针缓慢进入血肉时所带给她的疼痛,在将离惊悸的注目下,她轻轻仰头,朝他露出浅浅一笑。

    直到她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线,已经死去的那个将离仿佛又活了过来!他伸出布满青筋的拳头,一下一下拼命的砸在石板上,尝试将所有束缚挣脱开。

    鲜血淋漓,嘶声厉吼,声音可怖,血与泪交织,痛与恨纠缠.......

    看到这里,破西风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至极的笑容,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大人,您要让这个女囚惨,找人毒打一顿不就行吗?何必要费这么多力气?到如今,她还不是一样见血了吗?”跟在破西风身后的随从跟了一路,也看了一路,他本以为差拔是不想重伤她,才绕这么一大圈的,如今那女囚还是落得一身伤痕,他实在是想不通了。

    “咱们守在这永无天日的囹圄之中,位卑职小,想要长久的发展下去,要么被人利用,要么依附他人。如今朝廷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太子和昌王之间势同水火,咱们虽在昌王的阵营之中,但依旧得步步谨慎,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啊!”破西风轻叹一声,道。

    “可这与这个女囚有何关系?”话虽如此,可随从仍旧不解。

    “这个女囚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太子日后发现是我对她下了狠手,我还有命可活吗?”漠沧无忌在这个时候全力依靠自己守住亡奴囹圄,他怎么可能不有所怀疑?后来暗中调查才知,漠沧无忌要困的人并不是普通的男囚,而是当今太子!

    那个男囚竟是太子!随从登时就慌了。“可你终究是伤了她啊!”

    “是吗?我有强迫她踏入火盆吗?”破西风反问道。

    随从摇摇头,他又问:“我有对她使用眼下这般酷刑吗?”

    随从继续摇头,开始有些吃惊。

    “我的手至始至终可都未染血,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破西风得意地笑道。

    随从忽然问:“若那男囚真是太子,那昨夜雪野之中,我们追杀的,岂不是...?”

    谁知,破西风更加淡定:“这就更没必要担心了,一切不都有漠沧无忌顶着吗?这个秘密,咱们只管埋在肚子里,静观这场风云变化吧!”

第091章 无疾者,何须用药

    日暮,远山上的东莱亭,双飞池中的睡梦莲,琉璃瓦上的千霜雪,宫门上的惜凤锁......皆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凤眸回转,攒眉千度,眼前的一幕,于她,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让开...让开...让开!”云起道上,一只形若宫墙的玉牙象,在主人的牵引下招摇而过,似乎被一行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望得急促不安,它的鼻子开始摆动起来,瞬间,那空中仿佛有一条大蟒蛇在翻腾飞舞。为此一震惊,宫女太监忙不迭加快了脚步,原本行云流水的步子忽然就乱成了一盘散沙。

    掩于云起道的角落,黎桑凤钰望着眼前这一幕,她忽然想起了她的母后。她记得,她的母后特别喜欢在日暮十分登上高处俯瞰整个聚龙城,曾经的她亦经常陪着母后,乘着云绡彩香车,在这条途经东莱亭的道上慢慢行驶,她们赶在日落最后一刻,登上东莱亭,凭栏一顾,直待聚龙城华灯初上。

    那时的她,并不理解母后这番雅癖,她只是静静陪着母后,一直看,一直看,一看就是十余年。

    而今,那东莱亭早已是人去亭空,一切都回不去了。

    思及此处,眼前不禁翻起一阵雾气,心中只觉得隐隐作痛。耳畔,玉牙象的嘶吼声、太监宫女的惊吓声、狼人的捧腹大笑声,无不在一点点刺激她的神经。

    双眸再次抬起之时,眼眶中的碧波秋水早已一片沸腾。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头上的斗笠一低再低,转而进入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小道。

    亡国恨,她忘不了!

    但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昨夜在撤离浮屠宫的途中,她便知道了将离被捕入狱的消息,当暗渡的扁舟缓缓停泊,她本想孤身冲出密道闯入聚龙城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满城传言所说的那般...万箭穿心!血染容颜!

    怎料,她刚要下舟,便被自己的皇兄暗暗迷晕,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日照中天。暗自筹谋了良久,趁着皇兄离开密室的时间,她才潜出密室,成功进入了聚龙城。

    她自小就在皇宫长大,对聚龙城的环境十分熟悉,想要找到亡奴囹圄并非难事,可难就难在如何找到将离被关押的牢房,并成功将他救出来。她看过将离的那份皇宫结构地形图,对于囹圄中的一些密道,她大致记得,她所担心便是,此时的将离是否安全,那些狼人是否会加害于他,他是否......一息尚存!

    宫墙后,枯枝爬出了墙头,于萧瑟的冷风中轻轻摇曳,几只寒鸦从上头倏忽而过,发出了哀鸣的响声,听起来有些许悲凉。

    黎桑凤钰收回思绪,抬头朝天际一望,风卷着残云飞快散去,一轮泣血的落日立于重山之间,摇摇欲坠。映着这沉沉暮色,东莱亭也彻底失去了光泽。

    天色将暗,她已经没有时间了,穿过一条甬道,她的脚步蓦然加快。

    亡奴囹圄,入口深深。

    藏于距囹圄入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正当黎桑凤钰急于如何进入囹圄之时,宫门外忽然行进着一行囚奴,他们穿着各异,有的是

    宫女装扮,有的是太监装扮,还有的判断不出身份来,从他们衣服上的污浊之迹来看,他们应该是一群刚刚被捕获的亡命徒。

    黎桑凤钰有些暗喜,她以为,这是眼下进入囹圄最好的时机。虽然可能有些冒险,但既然选择了入城,她就不怕冒险。旋即,她取下头上的斗笠,将几丝青丝散落额前,一番凌乱后,顺着宫墙一路溜到了宫门附近。

    待队列里的最后一个囚奴踏进宫门,黎桑凤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她以为,如此便可混水摸鱼,混入亡奴囹圄,谁料……

    身后一只手轻轻将她的肩膀捏住,惊得她一回头,下意识做出防卫的动作,奈何,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便被对方猝不及防地横空一劈,天地在她渐渐微弱的意识里骤然昏沉,她倒在了一弯臂膀里……

    夜幕,似乎被谁瞬间扯落,所有斑驳的光影在一瞬间皆陨去,万事万物皆落入一片黑暗的深渊之中,他们苦苦挣扎着,于是,一盏盏灯火此起彼伏,那些繁华绮丽的事物,逐渐重现了生机。

    然而,有些生来就高贵的,却始终都处在黑暗之中,无人来点上一盏灯。

    浮光破寺,两扇石门,缓缓分开。

    “嘶”,仿佛有人在她肩膀上刺了一刀,动辄则咎,半个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她于一方软榻上缓缓起身,疼痛感不断惊醒着她淡淡的意识。

    “好好躺着吧!”

    眼神一厉,黎桑凤钰循声望去,只见他的皇兄正从石门外朝她缓缓走来,手中捏着一个碗盏,摩擦声骤起,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

    “你跟踪我?”心中的怨愤早已遏制不住,她盯着她的皇兄质问。

    黎桑非靖坐到榻子边,用药勺轻轻搅着热气腾腾的碗盏,并颔首朝其吹了几口冷气,良久,抬眸,将一勺药凑到凤钰的嘴边,关心道:“快喝吧!”

    被忽视的感觉犹如针扎般难受,她久久盯着她皇兄的面色,团团热气在二人面前翻涌而上,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黎桑非靖十分平静,手中的药勺一推再推,反复提醒着。

    一丝浓浓的药味刺入鼻中,黎桑凤钰淡淡垂下眸子,朝那深黑色的汤药一瞥,再次抬眸之时,满脸皆是极不情愿之色:“皇兄这是何意?我无伤无病,何须用药?”

    看到黎桑凤钰这个样子,黎桑非靖极不放心,他皱下眉头,督促着。“钰儿,听话,赶快把药喝了!”

    “钰儿没病!钰儿不喝!”听他轻轻呢喃,黎桑凤钰伤心极了,她将头拧到一边,不再看他一眼。

    “钰儿!听皇兄的话,把药喝了!”黎桑非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郁。

    听他声声担忧眨眼之间演变成逼迫,黎桑凤钰只觉得眼眶有几分刺痛,委屈难忍,她回头急切地问着:“皇兄!钰儿没病啊!没病为何要喝药,为何!”

    “皇兄说你有,那你便是有!皇兄让你喝药,那你便与我喝!”黎桑非靖压着嗓子沉沉道,面色忽然暗了下来,与那无边的黑暗无差。紧接着,恰似闷雷乍响:“

    喝了它!”

    他的喉中仿佛含着一柄利剑,不然,他的话为何会这般残忍?黎桑凤钰含着一遍遍摇着头,与他相视,她只觉得,他的目光无比的冰冷,就像…就像!

    就像狼骑上的风人!

    细思极恐,黎桑凤钰的心猛地一颤,整个身子有些颤抖,她不敢再看她的皇兄一眼。

    “我不喝,我没病,我不喝,我没病……”

    裹着被子的身子,找不到一点温暖,她忽然觉得好冷,真的好冷!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地狱!她忍不住收了收双腿,将身子缩成一团,就像一个受了刺激的孩子那样,连眼神都充满了迷惘。

    悬在半空的手心早已凉透,而药勺里的药缩成一团,仿佛早已过效。他的手开始变得颤抖,一丝丝液体止不住地溢出勺缘。

    听着耳畔连连抗拒声,黎桑非靖暗自寐了寐双眼,再次睁开时,原本冰冷的眸子忽然变得炽热。

    药勺猝然坠落,一丝丝液体染上点点泥淖,他旋即起身,目光逼近黎桑凤钰之时,手中已经捏住整只碗盏。“喝!喝!喝!”

    下颚被他两指无情地扼住,苦涩的液体一个劲灌入她的口中,她死锁唇瓣,誓死抵抗,眼泪止不住流入药液,与之混为一体。“不…”

    求生的**不断催促着她反抗,终于,她赫然掀翻了碗盏,一声清脆骤起,振动两处心扉!

    她猛地攥住榻缘,俯下身子狂吐不止,苦涩的味道含在喉中,不可摆脱。

    一滩液体,在黎桑非靖眼中寸寸冰凉,黎桑凤钰的抗拒彻底将他逼得疯魔。

    “你会为你的反抗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就是个疯子!”黎桑凤钰猛地抬起头,朝黎桑非靖一番歇斯底里:“你知道你现在逼迫的是谁吗?你逼迫的是黎桑的公主,是你的亲妹妹!是你最后的亲人!”

    “从今日起,你哪也别想去!你就待在这里,直到黎桑卷土重来的那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既然你拒绝服药,那你便好好在这待着!记住你说的话!你是黎桑的公主!”

    凭什么要这么逼她?他当真被仇恨吞了心志,泯灭了良知,变得六亲不认、是非不分了吗?

    被黎桑非靖逼得双眼赤红,黎桑凤钰愤然抬起头颅,斥道:“我说过我没病!真正病重的是你自己!欺骗将离杀入炽云殿,陷他于不义,是你病重的前兆!置数百个仇人性命于不顾,临时撤兵,是你病重的开始!罔顾亲情,逼迫亲妹妹的你,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呵!将,离。”听到熟悉的名字,黎桑非靖忽然冷笑了一声,阴阳怪调道: “你不是一心念着那个杀手吗?我告诉你!我已经向神将司发出了新的密函!新的杀手马上就会抵达秦淮!他彻底废了!他彻底完蛋了!”

第092章 东宫议政,意难平

    耳边一阵轰鸣,惊天的消息仿佛一根绳索,紧紧勒住了她命运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睛嘶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他!”

    “他入了亡奴囹圄,你觉得狼人会放过他吗!”黎桑非靖嗤笑了一声。

    闻言,黎桑凤钰心中猛地一颤,两只空洞的眼睛垂视着地面,神情有些恍惚,各种糟糕的结果占据着她整个大脑。去救将离的想法,仿佛早已在她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在狂风暴雨中,这颗种子不断恣意生长,弹指之间,它化长成了一蔓青藤,最后以燎原之势爬上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坡,枝枝蔓蔓,无尽痴缠。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救他,眼下,只有她才可以救他了,他一定正在亡奴囹圄的一角,等着他的雇主去救他!炽云殿中的他,孤立无援,等不到援兵,他一定伤心至极吧!这一回,她绝不能再让他空等一场了,她绝不能再让他一个人被地狱的冰冷与黑暗侵蚀,她要去为他点一盏灯,她要去为他照亮一片天地!

    盯了她良久,见黎桑凤钰不作声了,黎桑非靖眼神一厉,脸上尽是愤怒之色。

    “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再次闯入亡奴囹圄冒死去救他的想法!即便他能在亡奴囹圄活下来,他也完不成神将司给他安排的任务!你莫不是忘了吧?神将司的杀手若是在一个月之内完不成密函上的任务,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他横竖都是一死,没人可以救他了!你若执意要这么做,那便是与我为敌!”

    如此说来,一切皆是拜他所赐?

    沉甸甸的双肩忽然拉了下来,整个身子仿佛瘫痪了一般,黎桑凤钰怔怔地望着他,不禁冷笑了一声。

    “如今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从你放弃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狼人的酷刑,而是你!是你歹毒的心思!是你诛心的阴谋!你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呵!我当然是那个刽子手!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命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一个杀手若是不能让他的雇主满意,他的雇主便有权要了他的命!彻底忠心、服从与我,可活;暗藏心思、老想着反抗,那就得死!二者之间,他既然选择了后者,那我又何必再留他?”黎桑非靖冷冷道。

    “忠心?呵呵!”黎桑凤钰朝她轻轻一笑,眼中点点泪花闪着暗淡的星光,她猝然伸出一只手,朝静谧的密室一指:“你何不看看眼前这片光景?石漏滴答,亘古不变!刀枪剑戟,深藏不露!密信暗传,手眼通天!你所看到的、你所办到的,依旧完好无损!我等与将离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他入狱了,我们却安居一隅,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何吗?”

    “将离犯下不赦之罪,并未被狼人就地处决,而是关入亡奴囹圄,狼人明摆着是想借将离之口,抓出幕后主使,将我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可他没说!至始至终都没说!

    狼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的......他宁愿被狼人折磨死,也没有出卖我们!这一切,难道还不够证明他的忠心吗?”

    亡奴囹圄是什么地方?她岂会不知!当她行至亡奴囹圄之外时,隔着那层层石窟,重重铁栏,她便可听见那恶魔般的笑声,她亦可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嘶吼!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愧疚感就仿佛要深入骨髓,让她无从呼吸!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疼痛感直教人刻骨铭心!

    此言一出,当即使得黎桑非靖哑口无言。百密终有一疏,他竟然忘了这一条!若是将离真的出卖了他们,那么狼人很快便会将这里成片围剿,复仇机密暴露不说,他们的性命也将不保!复仇大计,功亏一篑!

    “要表忠心?已经晚了!”他冷眼道,她彻底崩溃!

    沉吟良久,双眉已然拧成一团,整颗心也开始变得急促不安:“他此时不说,难保他下一秒不说!只要他一息尚存,狼人便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那时,我们终究会暴露!”

    黎桑非靖开始后悔不已,他本该让将离也服下一枚毒丹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如今这些烦恼。千般思索中,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浮光破寺,看来已经不安全了,咱们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信他!”黎桑凤钰含泪相问。

    “江山面前,我只信我自己!”黎桑非靖嘶哑着嗓子道。

    被黎桑非靖极其可怕的面目一震,冰凉的双唇被她死死咬着,仿佛要撕出一片血来,这一回,她彻底寒了心,转而朝他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句:“你若不信天下人,从今往后,休怪天下之人,不信你!”

    听到自己的亲妹妹这般咒自己,黎桑非靖不但没有动怒,反倒生出一丝冷笑,他不禁朝她兴致斐然地一问:“你呢?若是这这天下之人,皆与我背离,你会作何选择?”他语调平平,唇齿之间却又仿佛埋着惊雷。

    “我会选对的!”她字字如火,引出一条火线。

    话音初落,霹雳四起,登时将二人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言罢,黎桑凤钰登时起身,行至榻前,又道:“我是不会和你离开浮光破寺的,我相信他!他死也不会说的!”她信誓旦旦,提起桌上的一柄长剑,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一眼。

    气氛已然冷到极致,听着黎桑凤钰渐行的步子,黎桑非靖猛然从自己身后抽出一柄长剑,一片清脆刺耳的声音中,长剑从她身后,不偏不倚地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黎桑凤钰猛然一惊,胆颤着回头,从长剑的这头,望到那一头,冷冷的剑光仿佛要将她的双眼寸寸凌迟。她控制不住不定的情绪,抿唇缓缓问:“你要如何?”

    “从今日起,你的选择,我不再干涉,你要的自由,我可以还给你!但请你时刻记住,你若死于风人的刀下,便不再是我黎桑非靖的妹妹,不再是黎桑的公主!你将会是我仇国的叛徒,是整个黎桑的耻辱!”

    幕高举,皇宫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错落有致的殿群中央坐落着一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其上的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墨。距离三座小殿之外,有一座与众不同的宫殿,其上并无珠光玉华,檐角蜿蜒而无棱,似一怪蛇昂头舞动。

    东宫,烛火极盛,恍如白昼。

    夜色如水,沁凉入体。借着淡淡月光,那汉白玉石雕就的鸱吻巨兽仿佛扭动着身躯要腾飞似的,宫殿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静默无语,定定地看着来往的宫女太监,如果驻足细听,仿佛还有什么低声的呜咽,诉说着这皇宫不为人知的旧事。

    明德殿,重重帘幕后映出了一行高大的身影。忽然,帘幕被缓缓拉开。

    “哎哎哎,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很快就到,请诸位再耐心等待片刻。”

    帘幕后走出来了一个官袍男子,男子躬身拱手,毕恭毕敬道。

    “石蹇啊!我等在这等了近半个时辰了,太子为何还不出庭议政?我等与殿下有要事商议,你再去催催吧!”东宫官李达走出人群,朝石蹇急促道。

    “哎哎,李大人,烦扰您再等待吧!”石蹇淡淡道,随后便退了出去,帘幕再一次被拉上。

    明德殿里,登时掀起一片哗然。在半个时辰里,帘幕被拉开三次,从帘幕后出来的,次次却是石蹇,石蹇带出来的话,皆是让他们耐心等待。他们要等的太子,迟迟等不来。

    “你说这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坐得住呢!哎!”李达再次坐回座位,几番摇摇头,连连叹气,话中满是无奈与不解。

    其他人早已习惯了李达这番言辞,毕竟,这东宫之中,能这般戏言太子的,也就只有他一人。

    “太子向来是个守时的人,平日里议政,他从不迟来,今时之举,却是有几分唐突。”东宫官赵启接了上去。

    “太子何止是今时之举唐突?早朝迟迟未现姑且不说,朝廷之中连连戏言,行为举止,与往日截然不同,殿下仿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东宫官张通道。

    众人连连点头,眉目紧锁,对太子今日之变化饶舌不断。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沉沉语调:“太子楼一案未解,东宫局势严峻,尔等的心思该收收了。”

    此言一出,所有哗然之音戛然而止,明德殿内登时安静下来。

    东宫官贺兰词道:“太傅所言极是。依太傅而言,太子楼一案,东宫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太傅垂了垂眸,思虑良久,才道:“朝中皆言,太子楼走水,皆是因天神之怒所致,我们能做的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此案,将真凶缉拿归案,还此案一个真相,如此方可堵住悠悠之口。”

    “太傅所言极......”

    “太傅以为,此案并非是天神之怒?”

    附和的声音未断,人群中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众人皆将目光移向东宫官南宫冀。

第093章 惩处奸佞,有秘方

    丝毫没有被诧然的质疑所震惊到,李太傅抬了抬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其他东宫官则不同,他们脸上皆是惊异之色,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亦为东宫官之首,每每东宫遭难,众东宫官中,他当属最沉稳、最有法子的那一个,如此,他便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眼中德高望重之人。无疑,南宫冀此举,十分唐突且不说,还颇有几分冒犯太子之意。

    灼灼目光,好似一股猛烈的热浪袭来,此时的南宫冀便像是伫立在海浪中的石礁,不惊波澜,他不禁抬眸一问:“诸位可还记得,咱们当初被漠沧君主选入东宫时的初心是什么吗?”

    闻言,其他东宫官登时觉得有些唐突,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又怎可同日而语?

    并未直接驳斥南宫冀,东宫官赵启,双手在左握拳,高举过眉目,颇是配合地答道:“当然是辅佐太子,教化明君,为漠沧之未来拓一片盛世!”语气里满是恭敬与自豪。

    “赵大人,所言,极是。”南宫冀见状,面色更加恭敬,也跟着抱拳。须臾,眉毛拧成一团,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他轻笑道:“可是,若是我等辅佐的并非是未来的明君,这岂不是违背初心、有负圣意?这当是欺君啊!”

    “南宫大人!”闻言,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张通先声夺人,高呼南宫,却不失几分敬意。“咱们共侍太子十余载,从漠沧东宫辗转到此处的东宫,太子是否为可塑之才,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处虽为东宫,不为朝廷,但仍需慎言呐!”

    南宫冀不禁嗤笑了一声,心中暗骂一句“蠢东西”,想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便正色道。

    “针砭时弊,权其轻重,辩其是非,本就是我等职中本分。当初太子饱受隆恩,太子面前,我等皆是谨小慎微,一味地迁就。多番决策,我等苦苦哀求,太子却是一意孤行,一次次的纵容,他便开始恃宠而骄起来!此时太子不在,有些话,何须遮遮掩掩?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论一论太子之变。”

    眉目一转,他朝四周扫了一眼,眼神最后停在了东宫官陈玄身上,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陈玄,忽然道:“陈大人,不如你先议议吧!”

    起初,陈玄还有几分退怯,直待耳边继而泛起。“私下里,你也没少议论太子吧!要属尽忠尽职,当你莫属了...”

    “南宫大人所言并无道理。太子虽是经纬之才,但其心思却总是难以与我等契合,从以血谏言到劝阻君主修建雨花台,太子走着步步险棋,丝毫不顾东宫之安危!我等为太子守着东宫,太子却一次次将东宫推入一片荆棘丛!如此相悖,着实让我等寒心!”陈玄斟酌着说道,语气慢慢变得无奈。

    南宫冀点点头,眼神更加犀利,他转而朝向身后的东宫官傅荆:“傅大人,您说说吧!”

    “我要讲的,仍是一桩旧事!”有前人做了铺垫、开了先河,傅荆也不再忌惮什么了,他眼神一厉,道:“为政者,当思远道,太子贵为漠沧太子,不近贤能便罢了,非要与一个无权

    无势的平王交好,我等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他却执意不纳,导致宫中频频传出太子与平王有龙阳之癖,我等为了封锁谣言,殚精竭虑,他却始终置之不听!有太子如此,我等也只能嗟叹了!”

    “我也想问一句,太子的心思,在政务上么?”仿佛被傅荆的一声长叹感染,东宫官萧之郡也忍不住一问。他长眉一凝,面色沉沉:“自从太子来到黎桑,他的心事比以往还要沉重,鸿鹄之志似乎日渐被他抛之脑后,我等早已看不清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极为冰冷的语调,仿佛瓢泼大雨,止不住地飘洒着,整个明德殿忽然一片风雨飘摇,众人逐渐变得沉默,直到耳边一片死寂。

    见此,南宫冀脸上终于绽出一抹欣然之色,像极了雨后初晴的天际。“诸位都看见了吗?听清了吗?并非是咱们初心不复,是他没有守住初心,是他恃宠而骄在先,一腔孤勇在后,导致连连败政,东宫连连受挫!如今的太子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太子!”

    “太子既为漠沧皇室最为尊贵的血脉,那便是天神之子!既为天神之子,便注定要继承大统,既是天定的君王,那必是最圣明之主,若是这主不够圣明,那天神当然得怒!”南宫冀声音更为凌厉:“昨夜漠沧君主刚刚赐下承翰承兮楼,昭告天下太子便是未来的储君!才赐下不到几个时辰,这火便烧了起来!试问,这难道不是天神之怒?”

    南宫冀一语,人心更加惶惶。一些东宫官面色一片惨淡,像是在为自己今后的仕途担忧,一些东宫官满脸皆是紧张之色,他们胆颤着呼吸着每一口空气,体会着气氛中丝丝缕缕的惊悸,皆不知眼下这局势会如何发展下去,他们的目光皆下意识地转向了李太傅。

    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太子若是有错,李太傅自然是首当其冲。南宫冀和众人的锋芒在指向太子的同时,也指向了李太傅。

    明德殿沉寂良久,出乎意料的是,李太傅竟轻悠悠地拾起了手边的茶盏,在众人不定的眼神中,他轻轻抿了一口,苍眉有些紧,饮得并不起意,他发现,今日这茶就像众人难解他此刻的心地一般,凝着眼神,朝杯中一看,原来是茶种已换,难怪他在那么一瞬,品不这茶是何滋味。索性将茶盏轻轻搁下,薄唇初启。

    “路行此处,又该如何?”

    士气正盛呢,南宫冀一点也不畏惧李太傅,他将目光一转,仰着头朝座席上的李太傅望了望,底气十足。信念,就像泉流,穿透意识。

    “我等联名上奏求废太子!再定储君!”他一语如利箭穿云,惊起万千霹雳,就连孤鸿也要为之遍野哀嚎,白鸟也要为之惊枝南下!

    这话哪里只是说给李太傅听,南宫冀分明是想告诉所有东宫官!

    那些东宫官听了个个神色惊变,仿佛入坠日暮,话起之时,闪电在天际叱咤了一声,天地只在一瞬,换了新颜,飞鸟尽,唯剩枯叶冲天。

    这就是...倒戈相向?自己人毁自己人?树倒猢狲散诶!嘿嘿!墙倒众人推

    哟!天!守了这么多年的东宫,即将迎来一个新主人?舍不得太子...怎么办!

    各种心思,就像连环飞镖般,在众人巍巍的官帽上,花样飞旋。

    “那依南宫大人之见,新的储君,定谁好呢?”

    “那当然是漠沧皇族的嫡长子从前吾皇亲封的昌王如今的摄政王漠沧无忌!”

    南宫冀不假思索答道,眉眼抬得更高,就像巍峨耸立在群山之心的峻拔高峰,他的脸上满是欣然之色,他仿佛于一个落花时节,恰逢意中人执伞归来,那时的天恰好是她喜欢的天青色,那时的云恰好勾勒成了爱她时的图腾,那时的阳光恰好照在了他崭新的锦绣华服上,那时,轻风乍起,卷起满地残红,她盈盈一笑,像极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初开的爱情,一切,不疾不徐,来的刚刚好。

    “来人,拿下!”

    他正色龙吟,起一方虎啸,惊座四方。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明德殿中,如火盛放的赤莲红毯上跪了一地的东宫官,沿席两边端茶倒盏的宫女和太监自动排成了两行,井然有序拜于一侧,呼声,犹如喧天锣鼓敲击着彼此的心。

    东宫官们终于迎来了太子。

    玄铁利器如山压倒,南宫冀顷刻间失了神色,惊抬眸,他如沧海中的石礁,如雷雨中的飞鸟,如落花中的花粉过敏患者,竟是四面夹击!

    帘幕不知何时被拉开,幕后立着的漠沧无痕锦袍加身,金丝线在游走,幻化成几条真龙;金冠突起,横穿只簪,熠熠之光,无可亵渎。剑眉扬起,直向中天,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黑眸落定,所到之处,无处遁形;朱唇深深,锁住一片寒蝉;冰山之颜,不动声色,已是波诡云谲。

    “太...太子!”再次见到太子之时,南宫冀总有一种错觉,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这是梦啊!睡过去就好了!醒来之时,他还是东宫官南宫冀的!不妨抽自己一巴掌试试?以辨真假?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眼神颓然,如鼠见猫,他瑟瑟发抖的身子,如一堵根基不稳、蛇鼠烂心的墙,在一瞬间,悄然倒塌了。

    “从早时的朝廷到晚时的明德殿,你们皆以为本宫彻底废了么?”漠沧无痕赫然反问道,语出之时,惊起一片众人皆“不敢”的惶恐之音。

    凌厉的眼神扫过一排排东宫官之时,不禁回想起日出之后的事。

    匆匆离开天字号牢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赵廷尉,命令他传最好的狱医并备下取暖之物,一并送向天字号牢狱,其后,在赵廷尉的掩护下,他成功赶回了东宫,沿途,为了掩人耳目,他先行离开了赵廷尉的官车,从一条小道返回了东宫。

    加上洗漱与更衣的时间,若要赶上早朝开始的时间,恐难上加难。后来,从石蹇口中得知,这漫漫长夜东宫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神之怒流言四起、昌王党人一夜之间如脱笼之虎,极尽猖獗。

第094章 晋升之礼,挺别致

    早朝来迟之嫌且不说,昌王党人的弹劾就足以让他楚囚对泣!他,哪里是去上早朝,分明是奔赴刑场!而昌王党人早已磨刀霍霍,等着他去引颈受戮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决定将计就计。昌王党人不是已经准备好利用天神之怒的流言,煽动人心,再向漠沧君主谏言废太子、立储君吗?在他们眼里,东宫这把火终究是要烧起来的!索性就再给他们添把柴吧!

    当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开始把整冠、着袍等一系类动作放慢,慢到彻底错过这次早朝,与此同时,他还在脑子里编造好了染上寒疾的他,半夜恣意醉酒后,贪睡不起,以至于错过早朝,这种纨绔子弟惯用的笑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他们在自己身上找到足够多的罪名。

    既然此去已是穷途末路,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真的会有否极泰来之效。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在外人看来,他们定会以为太子为解东宫燃眉之急,已经自乱阵脚,开始急病乱投医。

    同时,他也要借此挑战他父皇的极限。从前,他疑心深重的父皇并不完全信任自己,总是在担忧自己有一天会谋权夺位,对自己始终有一份顾虑;如今,他却势要让这种担忧、这份顾虑在他心里越积越深,直到他无疾而终。

    彻底激起他做下这个决定的是,当他坐在那条御赐的座椅上,亲眼看着他的父皇当众颁旨加封漠沧无忌为摄政王,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父皇连夜就拟好了圣旨,原来自他离开夜宴之后,他的父皇对他彻底起了疑心。

    他父皇的真正目的,不正是让漠沧无忌与自己势均力敌么?早朝之后,奉旨至摘星园中与之对弈,无非是想给自己提个醒罢了!

    在他回到东宫之后,石蹇便告诉他,东宫之中出了内鬼。于是,他才借日暮议政之机,让石蹇配合他演一出戏,从而引出这个内鬼。

    如今内鬼就在眼前,他倒是十分震惊。

    “南宫冀,南宫家族后人,漠沧八年,高中头名状元,官至翰林院,漠沧十年,因南宫家族前朝丑闻被一朝揭露,惨遭贬谪,两年翰林院一朝贬到漠北边界,漠沧十二年,保释归朝,官至三品,漠沧十二年末,又遭人弹劾,贬至鄢州做太守,漠沧十三年至漠沧十五年,经历了三贬三升,直至漠沧十六年,被漠沧君主选入东宫,做了十余年的东宫官。”

    睥着被缉拿的南宫冀,漠沧无痕不疾不徐一一道来,语气颇是平静。

    太子的话就像一柄剑,一点点戳破了他尘封的记忆,南宫冀怔怔坐到地上,满脸皆是震惊之色,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过往竟被太子记得如此清楚!东宫官二十余人,论能力、论职位,他并非最佳,亦非前列,太子怎么可能记住了他?

    官帽在不经意间从脑袋上歪了下来,坠到了冰冷的地面,他心头又是一震。

    “殿下!卑职什么都没说,卑职什么都没做!求您饶了卑职吧!求您饶了...”

    “南宫大人,自己有没有做,哎哎哎,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吗?”石蹇走上前,拱手禀报:“启禀殿下,昨夜正是此人,于东宫一隅,与昌王殿下的人暗中勾结,并将东宫的消息透露出去。”

    “此乃诬蔑...”被一个刚来不久的奴才揭发,南宫冀觉得甚是可恼,他本想着负隅顽抗,好好解释一番,兴许就能博得太子原谅,可当他冷不防地一抬头,却又刚好对上了太子威逼的神色,那些尝试为自己开脱的词,瞬间便滑至腹中。

    “哎哎哎,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南宫大人见东宫大势已去,便急于投靠昌王,想来见怪不怪,只是你这未免也太过心急了吧!好歹也是十多年的官宦,竟如此沉不住气,你就不怕被别人耻笑吗?”

    石蹇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惋惜与可笑之色。

    自小跟在恩师张通士身边,他什么人没有见过?朝廷中那些阿谀奉承的,攀附权贵的,倒戈相向的,早已屡见不鲜。天下乌鸦皆是一般黑,何况这是风人的朝廷,为官者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谁又会比谁更清明呢?这世道越乱,局势演变得越是激烈,人心中的种种丑恶,就越容易暴露,东宫这个小朝廷,自然难以幸免。

    被石蹇揭露得体无完肤,南宫冀一时语塞,更不知如何接口,心中的悔恨早已筑起了万丈高的城墙。

    “南宫冀,昌王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漠沧无痕冷声质问。

    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没有了反击的可能,南宫冀早已不攻自破,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如实道来。

    “殿下容禀,十余年来,卑职只想步步为营,守住本分,拥立未来新主,搏一个锦绣前程,是卑职鬼迷心窍,听信了宫中传言,信了天神之怒,更信了昌王的话!他许诺卑职,只要自己在东宫与他里应外合,待东宫彻底失势,他被立为储君,便可保卑职余生仕途安稳。他要卑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煽动东宫官,向漠沧君主上书,求废太子!”

    闻言,整个明德殿开始一片沸腾,他们自诩出类拔萃、精通政务,没想到谋算了半生,最后竟险些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那些跪地的东宫官一个个抬起头,或低语,或撕声,纷纷朝南宫冀怒骂。

    借助外面的传言逼漠沧皇废太子还不算,让太子自己的人也上书求废太子,这该是多大的讽刺啊!太子这般罄竹难书,人神共愤,这太子之位想要不废都难!漠沧无忌的心思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歹毒!此恨终是难平,漠沧无痕心中早已掀起了一片波澜,这不由得让他再次回想起漠沧无忌昨夜将他赶尽杀绝的画面!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定要他血债血偿!

    李太傅沉默了良久,朝太子缓缓道:“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此等奸佞?”

    闻言,东宫官齐齐失了声,将头埋得越来越低,尤其是东宫官陈玄、傅荆和萧之郡,他们的心中早已惴惴不安,就像法场上亟待开刀问斩的罪犯。

    害怕听到必死无疑的答案,不顾侍卫利器的威胁,南宫冀疯狂爬到太子足下,悲天悯人:“殿下!您既然记得卑职曾经的遭遇,那您必然理解卑职如今的苦衷!年少时的韦编三绝,才换得一顶乌纱帽,家族一朝落寞,卑职只想再次光耀我南宫一族,可这仕途却偏偏多舛,三年之内,卑职一贬再贬,卑职...卑职真的是贬怕了啊!”

    话至一半,声却哽咽。他抹了抹眼角的一把老泪,继续道:“担任

    东宫官一职,卑职始终都是提心吊胆度日,每每东宫临危,卑职便要寝食难安,如今东宫江河日下,为了卑职后半生仕途顺畅,为了我南宫一族之将来,卑职...卑职真的没办法啊!”

    明晃晃的烛火,金灿灿的花枝,绿莹莹的美玉......整个明德殿一片灯火辉煌、纸醉金迷的景象,只是那话音一落,却说不尽如斯的凄凉!

    心中暗生恻隐,耳畔却是良久的沉寂,有人忍不住颤巍巍地抬起了眸子,尝试去看看太子是何反应,只见太子始终负手凌立着,紧接着,让人为之一震的是,太子居然缓缓屈下了身子,伸手将落在地上的那顶官帽拾了起来。

    众人的眼神也开始飘了起来,他们不解太子究竟欲意何为,心弦绷得直直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

    狼狈的南宫冀,看到眼前这一幕,整个人怔住了。他的心中先是一惊,后来便开始有些感动,他知道,太子向来仁慈,知道自己的不得已的苦衷后,定是原谅自己了...

    紧接着,漠沧无痕拍了拍官帽一角染上的灰尘,随后便俯着身子为南宫冀将之戴上。他一边替他正着官帽,一边淡淡道:“明哲保身没什么不好的,但若不是明哲,那可是会引火烧身的!”他语调瑟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南宫官脸上登时露出一副居戚戚不可理解的神情,虽不解太子话中含义,但每一个字眼,落在他心里,却是掷地有声。再次抬眼时,太子已经背着他行至了明德殿的中央。

    他蟒袍长袖一挥,赫然转身望向众人,在他的身后,墙上一帧由金丝线勾勒而成的秀丽江山图十分壮观,与之相得益彰,恰似繁花绽放。

    “来啊!即刻备轿将南宫冀送至昌王府中,并代本宫向摄政王道一声晋升之喜!”他正色道,同时朝窗外睥了一眼,虽然隔着数重宫墙,但他亦可感受得到,此时的昌王府估计早已高朋满座、箜篌阵阵了吧!

    此言一出,南宫冀整个身子彻底瘫痪了,他睁大着惊悸的双眼,背脊一阵冰冷,他不敢相信,太子竟然要将他当做贺礼送给昌王!昌王若是知道自己在东宫的身份已经暴露,自己已经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他又岂能容他?

    “殿下,卑职后悔了!卑职真的后悔了!皆因卑职一念之差,中了昌王的圈套,铸成了大错!您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定会将功补过的!殿下”

    他声声忏悔,却始终没有迎来太子的眼神...

    求饶声散去,漠沧无痕陡然将目光扫向殿中的东宫官,清一色的官袍在他犀利的眼神中渐次跳跃,良久的审视后,他忽然道了一句:“本宫既然于你们有颇多怨言,也并非是储君之选,如今东宫也大势已去,已经走到强弩之末的地步,本宫只想提醒你们一句,懂得明哲保身,才有命可活!”

    “选择拥护摄政王的,本宫可以亲自为他举荐。”漠沧无痕意味深长地朝东宫官们扫了一眼。

    东宫官垂着头掩着脸上的各种神色。良久,东宫官傅荆眉目一定,忽然抬头,斟酌道:“卑职...想...”

    闻声,漠沧无痕朝傅荆眼神一凝,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笑意,引手,叱。

    “拖下去,处死!”

第095章 不似当初少年郎

    还未等众东宫官真正反应过来,又一批侍卫冲入了明德殿。

    惊变的神色好似被千般绽放回旋的光影所照,好一片扑朔迷离!

    那些本就提着胆子准备跟着傅荆复言之人,登时倒吸了一口气,将脑袋一低再低,恨不能将之埋入地中,耳边,傅荆惊慌失措的嘶吼声,不断撕扯着他们心中最虚假的部分。

    “明哲保身的机会,本宫只给一次,选错了的,都得死!”

    漠沧无痕压着嗓子警告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既入东宫,要么为东宫浴血奋战而死,要么与本宫一起杀出一条康庄大道,凡是拥护昌王、背叛东宫者,待本宫坐上了那盘龙座,定叫他九族同株、掘墓鞭尸!”

    “当初你们各怀心思踏入东宫,或攀附权贵,或江山社稷,或奉旨监视,或沦为眼线,或刺杀本宫,从前也好,当今也罢,本宫不管你们留在东宫的初心是什么,请时刻记住,从今日起,你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打击昌王党人、助本宫夺得皇权!”

    蟒袍飞舞,他只手横推,语气中尽是指点江山时的激昂势气。

    此言一出,所有东宫官不免为之一震,实难想象,一夜之间,太子竟然起了谋逆之心!

    “殿下,皇子谋逆可是死罪啊!”顶着泼天的风险,李达屈身直谏。

    “殿下若是再不谋,莫非要让昌王捷足先登、步步登基不成?”贺兰词眉目一转,朝身边的李达赫然反问道。

    这几年来,谋逆之计是他最先在东宫提出来的,曾经他在议政中一次次明里暗里地提醒,却屡遭非议,无人拥趸。因此,他也常感怀才不遇,如今太子终于觉悟,他也在一瞬间满血复活了。若有人敢质疑,他当然会第一个站出来狠狠驳斥。

    “诸位,漠沧君主残暴无比,杀戮流血每天都在反复上演,若是长此以往,黎桑和漠沧定会再次卷入厮杀。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强国吞并弱国,恶性循环,恐怕,到最后,黎桑和漠沧都将不复存在!待百年之后,我等的名字必将悉数载入史册,遗臭万年!若想止戈消战,让漠沧和黎桑安居大陆一隅,唯有尽早拥趸殿下上位,待那时,实行新法,两国资源互通,达到共治,定可执掌乾坤!”

    贺兰词忽然整了整衣冠,继而朝太子长啸一声:“卑职贺兰词愿誓死职守东宫,拥趸殿下夺取皇权,一统江山!”随后,屈身一拜。

    漠沧无痕朝其郑重点头,转而告之众人:“开弓没有回头箭,阻我者,都得死,诸位可得想清楚了!”

    此话一出,将东宫官们心中暗藏的小心思一扫而尽,他们仿佛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退。

    须臾,侍卫一个个冲了进来,将明德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弯刀,严阵以待,但凡有异动者,都将被就地处决,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东宫。

    而整个明德殿外围早已布置了众多密探和守卫,没有谁会知道,今夜东宫之中有着这么一场蓄谋已久且猝不及防的政变。在今夜这座都城里,被

    记住的,只是昌王府中的张灯结彩、飞觥献。

    戌时的钟鼓声刚刚敲过,东宫的灯火越来越亮,放眼望去,整个东宫仿佛着了火一般,极尽夺目。

    十多个婢女的倩影在薄薄的帘幕前来回穿梭,待帘幕拉开的那一刻,整个明德殿一片井然有序,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安宁。渐渐,所有灯火暗了下去,唯有明德殿偏殿一隅,几盏宫灯静静照着。

    一扇画屏掩住了斑驳光景,其上,穿花蛱蝶纷飞,墨色线条,龙飞凤舞。待最后一盏烛火被点上,画屏之中,悄然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但惩处了奸佞,还给昌王提了个醒,殿下此举确实可行。”李太傅点头夸赞道,脸上浮现了欣慰之色。

    漠沧无痕深感惭愧道:“学生擅作主张,老师莫怪才好!”

    “殿下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了,能看到殿下今日的作为,为师深感欣慰。只是,谋逆之事,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李太傅眉头一皱,眼中透着思虑。

    “学生可以等到继位那天,但只恐这天下的黎民百姓等不了!君主不会放过黎桑的仇人,仇人不灭,这场杀戮将永无尽头!更何况,昌王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在这漫漫等待之中,东宫定将遭受他的多番重击,如今他官至摄政王,手中的权利足以与我抗衡,今后,东宫要走的路只会更加坎坷!谋逆,是必然的!学生既决心已定,便不会更改!”漠沧无痕正色道。

    “殿下可有想过,漠沧君主疑心深重,为防止殿下夺权,才让昌王与殿下抗衡。上有漠沧君主警醒,下有昌王压制,此时谋逆,处处皆是危机,稍有不慎,太子之位恐难保。”李太傅提醒道。

    “老师所言不假,不过,漠沧君主防的可不止学生一人!昌王的野心路人皆知,漠沧君主疑心那么重,对他,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他若真想稳坐江山,必然不会废除学生的太子之位,学生和昌王都是他手中两枚重要的棋子,但凡少了一枚,这盘棋必乱!”漠沧无痕信誓旦旦道,一切仿佛稳操胜券。

    “殿下莫要忘了,太子楼一案仍未解决,天神之怒的流言犹如猛虎,昌王党人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次弹劾的机会!若换做其他事,凭君主对殿下的宠爱,君主对此事完全可以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但此事偏偏与天神一说有关,漠沧自古以天神为信仰,君主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定会顺承天意,废太子,立新储!眼下,君主就等着殿下会作何回应了。”

    李太傅皱着眉,满脸皆是忧虑之色,语调更加深沉。

    “若殿下不能赢得此役,只怕,昨日的昌王,今日的摄政王,便会是明日的储君,将来的新君!殿下还当三思!”

    漠沧无痕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悠悠众口既然堵不住,那便不堵,流言既然止不住,那便不止!难题既然解不了,那便不解!问题的核心看似在我们身上,实则不然,该作的选择还是在于漠沧君主,咱们就静待漠沧君主会作反应吧!”

    李太傅木然看着太子,

    脸上满是不解之色:“难道殿下要坐以待毙不成?”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与其费尽心思去止流言,倒不如让散播流言之人自己闭上嘴巴!”漠沧无痕抬声道。

    闻言,李太傅脸上满是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太子将那奸佞当作晋升之礼赠与漠沧无忌竟是这个目的!

    “老师,请。”漠沧无痕垂眸朝案上的茶盏一指,然后拾起手边的茶盏,与李太傅对视了一眼。

    李太傅淡淡点头,缓缓拾起茶盏,余光里,他明显感受得到,此时的太子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太子。低眸垂视手中茶盏良久,他才发现,原来此茶种并非来自漠沧,它是黎桑常见的一种茶,早年听闻此茶,唤作春雷。

    此茶在春雷声中破芽而出,茶农取其新叶藏于地窖,经夏雨秋霜积淀,待寒冬之时取之浸泡,便可食用。春雷一响新芽出,万物都将发生逆转,此茶便因此得名。

    思罢,他提起茶盏,忍不住淡淡哂了一口,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瞬间滑至舌尖......

    东宫寝殿。

    金冠被小心翼翼地取下,三千墨发如瀑散落,伺候的婢女动作极其谨慎。

    “石蹇,几时了?”

    漠沧无痕皱眉问道,白饵和将离的现状早已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恨不得此刻就化作一只鸟雀飞到亡奴囹圄与他二人团聚。

    昨夜与白饵奔波了一夜,白日又被朝廷之事缠身,此时他本是心力交瘁、万分疲倦,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与他们相见了,精神瞬间抖擞,所有的疲倦皆散去了。

    “哎哎哎,回禀殿下,亥时将至。”石蹇匆匆上前回话,说完,转头使眼色催促婢女加快速度。

    漠沧无痕撑开双臂,配合着婢女更衣,思虑了片刻,抬眸又朝石蹇问:“阿信可有踪迹了?”

    “哎哎哎,回禀殿下,据奴才派出去找的人所报,他们找遍了整个聚龙城至今还未发现阿信的踪迹,整个人就同人间蒸发了似的。”石蹇回道。

    自早朝结束后,阿信便彻底消失了。

    “昨夜他可去过那里?”漠沧无痕狐疑着问,昨夜去亡奴囹圄之事,明明只有阿信一人知晓,漠沧无忌的狼骑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行踪?莫非一切皆是偶然?事在人为,他从来不信什么偶然,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阿信消失一事与昨夜他的行踪被暴露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石蹇努力回想着,半晌才吞吐道:“哎哎哎,回禀殿下,受殿下嘱托,让奴才密切注意东宫官的动向,故昨夜奴才的注意力皆落在了东宫官身上,奴才以为阿信是殿下亲信之人,便未留心眼,望殿下恕罪…”

    “此事不怪你,阿信的行踪向来十分隐秘,他所做的事,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旁人是发现不了的……”漠沧无痕淡淡道,眼神落在空中,有些出神。

    正如石蹇所言,阿信是他的亲信之人,他怎么可能会……

    “加派人手继续寻找,哪怕找遍整个秦淮,也要将他找到!”

第096章 狗急了还会跳墙

    霜雪正烈,寒气泼天。

    愈近岁暮,秦淮寒冬的夜来得愈快,密密麻麻的云层太厚,遮住了圆月,雪霭中的朱雀街并不太亮,然而昌王府里里外外却是红灯高照,恍如白昼。

    盛大的宾客轿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雪地中洒落着数不尽的炮竹红屑,寒风卷着余烬刺得人头晕,就连府门前的瑟瑟枝条上都挂起了段段红绸,许是天气过于寒冷,前来观望的人并不如往常一样多。

    喜宴上颇是热闹,一边是飞觥献,一边是阿谀奉承,漠沧无忌着一席华丽锦袍高坐宴席之上,满面红光,提起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两眼有些微醺。

    “太子贺礼到!”通传的小厮飞驰而入,哗然之声渐渐淡了下来,太子此时送礼,又会是何意呢?众人的眼里忽然充满了好奇。

    漠沧无忌停住了手中的杯盏,脸上原本的喜悦之色骤然淡了下来,望着地上通传的小厮,他思虑良久,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呈上来!”

    被这悄然幽静的气氛所吓,那小厮僵在地上,埋着头有些不敢接口,须臾才稍稍抬头,斟酌着道:“启禀王爷,太子殿下派来的人说了,这份礼一定要王爷您亲自出府相迎...否则...否则怕是呈不上来。”

    说罢,那小厮将头埋得更低。漠沧无忌听得心中暴跳如雷,本尊未到就算了,一个破礼还需他纡尊降贵出府相迎?太子明摆着是想让他在众宾客面前失去颜面!

    为了保全最后的颜面,他也只能被太子牵着走。漠沧无忌将手中的杯盏捏得更紧,勾笑的脸上满是极不情愿之色:“将贺礼置办得如此神秘,太子还真是有心了!”

    “好!咱们就去看看太子给本王送了什么贺礼!”说着,便起身随诸位宾客出了府门。

    初出府门,一股寒气便抽风式地迎面扑来,一把把刀子猛地插入了人的五脏六腑,不由得让人开始胆颤起来。

    漠沧无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朝府门外定神细看,只见风雪中卧着一顶极尊贵的轿子,其上淡黄色的流苏随风轻摆着,轿帘时不时露出一条罅隙,让人忍不住想要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大贺礼,出来吧!”漠沧无忌睥了眼轿子,迫不及待道。

    谁知,那轿子里的人就跟没有听到似的,轿帘始终没有被掀开,只有寒风在恣意摆弄着,不断勾起人求知的**。

    被这泼天的架子激得忍无可忍,漠沧无忌走到轿门口,扬手猛地飞起轿帘,压头一望,眉头压了下来,整个身子登时后退了半步,凉风吹了过来,掀起一片阴森。

    众人齐刷刷靠近一望,只见一官袍男子面如槁木,眼神静默,端坐轿中,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惊恐之际,那男子整个身子溘然栽倒,其后一盒还未阖上的镀金盒子露了出来。

    “吞金!吞金自戕啊!”

    一声惊叫将这片死寂撕得粉碎,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漠沧无忌猛地落下手中的轿帘,他下意识低下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此时的脸色,望着露在轿帘外的半只手,他将牙咬得死死的,眼中的惊悸旋即被愤怒所代替。

    寒风卷起满

    地残红,整个府门外渐渐一片空荡。被这层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昌王府的夜宴比预期结束时间要早很多。

    昌王府,内殿。

    “王爷,宾客都送走了!”沧狼急冲冲地冲进了内殿,语气中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啪!”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从案上飞了下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漠沧无忌朝沧狼那蠢货一瞪:“都走了你很开心吗!”

    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晋升之宴,他本想将它做得隆重盛大些,就算比不上太子的生辰宴,好歹也要声动秦淮,谁知,这场夜宴,他的父皇竟未给他半分薄面,不出席就罢了,连赏赐也没有!这本就让他十分寒心,可太子的这份大礼几乎要将他气得心肺炸裂!

    “奴才没有......”被问得一阵惶恐,沧狼直直地跪在了案前,一边嘤然解释着,一边开始俯下身子默默去碰那些破碎的玉片,心痛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在心里嘀咕着:这些可都是那些大臣送来的上好礼品,价值连城且不说,这么好的美玉这世上估计找不到第二块了吧......

    沧狼收起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之色,抬头弱弱问了一句:“王爷,那具尸体...该怎么处理呢?”

    “都是一群废物!”漠沧无忌拍案而叱,眉眼里透着不甘,他本想在东宫安插南宫冀作为内奸,与自己里应外合,谁知,才不到一天,南宫冀就暴露了!他不得不承认,太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拖去后院喂狼吧!”

    “喂!狼。”沧狼有些惊恐,他胆颤着说:“若是日后太子问起,这该如何是好?”

    “怎么?自昨夜后,你就这么怕他了么?”漠沧无忌朝沧狼睥了一眼,怒不可遏道:“他将南宫冀送过来,不就是想打本王的脸、毁了本王的晋升之宴吗?难道本王还要选个良辰登门道谢不成?”

    “王爷息怒...”沧狼急着回应,好像在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又狐疑:“王爷可有发现,今日此举,有点不像太子的作风...”

    “哼!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这是在和本王宣战呢!”漠沧无忌勾了勾嘴角,极不淡定地说道。“我们在亡奴囹圄安排的人动手了吗?”

    “回王爷,破西风已经动手了!不出所料,太子今夜必返囹圄!”沧狼眉头一勾,话中满是窃喜,然后朝外谨慎地巡视了两眼,确定足够安全,便压着嗓子朝漠沧无忌问:“王爷莫非今夜就准备......”

    漠沧无忌忽然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不急,派我们的人好好监视着就好了!他迟早都要死在本王手里的,且让他挣扎一时吧!”

    见到漠沧无忌嘴角的笑,沧狼也情不自禁露出一笑,但这心不知为何跳得厉害,惴惴不安的。耳畔,漠沧无忌又问:“秦淮河畔,咱们的密室建得如何了?”

    沧狼脑瓜子一转,开始乐呵呵起来:“回王爷,那宝贝自咱们入秦淮开始就已经在建了,现在俨然成了一座地下宫殿了哩!”

    看见漠沧无忌的眼色,沧狼旋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解释着:“当初漠沧君主为了封锁秦淮,命王爷主司秦淮河畔筑修建城墙一事,因大把大把的人力和财力皆在秦淮河边上,嘿嘿!咱们靠着这些物资

    ,密室修建的工程进度想慢都不行!”

    “那地方,真的可行么?”见沧狼一副掉以轻心的样子,漠沧无忌倒是开始顾虑起来。

    “张通士可是说了,咱们选的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一百多年前王室贵族修建的地牢,虽然废弃了好几百年有些破败,但其地理位置却是极佳,在咱们的改造下,足够咱们屯兵造器了!张通士可是大师级别人物,造东西这事,他最有发言权,他说的定然错不了!所以,王爷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沧狼眉飞色舞地说着,毋庸置疑,谈起这事,他的底气要比任何时候都足。这些天来,虽然,在其他事情上,他办得还算差强人意...

    差强人意?

    额...好吧...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

    额...好吧,虽然的确办得愚不可及!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万无一失!

    “好好盯着密室吧!他们可都是仇人呢!身份越是重要,利用的价值就越大,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咱们手中的利器呢?”漠沧无忌叮嘱道。

    眼珠子一转,沧狼思忖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弓着身子拱起手谄媚一笑:“王爷威武!”

    窗外,夜寒霜重,枝叶载不动,终是凭空一折,引漫天飞雪犹如雨下,惊起一片凄寒,一只卧于枯草堆中休憩的寒鸦,从凉梦中骤醒,愁绪无处可安似的,两翅扑扇,直直飞上了渺无边际的上空,徒留几声嘶哑长鸣,引人坠入一片迷惘的情绪中去。

    梦里,乍暖还寒,有良人共一伞;梦醒,风刀霜剑,寂寂凉夜它独行。它穿梭于浩瀚天地之间,黑白洪流之中,上穷碧落,拼了命地前行,只为寻回梦里执伞之人。

    她慢慢睁开眼,满地的霜华仿佛在酝酿一场谋杀,待她意识最弱之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可始终都会有一股来自他掌心的温度、一股蒸腾的气息,给予她温暖、供她缱绻,就这样,希望之火始终都不会灭。

    他熟悉的脸庞十分隐约,好似有轻纱萦绕一般。似乎连睫毛都冻住了,她轻轻一颤,冰晶意外滑入眼中之时,有一些刺痛感,不过,她开心极了,仅仅是因为她还知道痛的感觉,她还有足够强大的意识。

    与他侧目对望之时,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落寂与伤颓之色,伤势未愈,疏于调养,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偶尔几声轻咳,嘴角甚至还会渗出血丝。

    见她终是醒来,他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尝试离她近些。

    “嘶!”,只是一瞬,满身的疼痛与白日电闪雷鸣的瞬间便会如疾风骤雨般涌现!只怪自己太无能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伤口流的那些血,仿佛不是他自己的!望着这一幕,她的眼泪又一次抑制不住,汩汩地夺眶而出。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连着她的心脉,听他轻咳,听他嘶痛,整颗心脏也跟着紧缩。她骤然将手抽离他的掌心,覆盖其上,然后放到自己唇边,哽咽着艰难地呼出一团热气。

    “将离,”然后沙哑着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宛若唇语:“暖和吗?”

    他努力点着头,嘴角微抿,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被强行卡在喉中。

第097章 为你照亮这地狱

    将离收住笑容,眼神很疲惫,能看到她再次醒来,他便安心了。终于,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坚毅的脸庞上满是安然之色。

    “将离,”看见他苍白的笑容慢慢淡去,泪眼闪闪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白饵一遍遍轻唤着他的名字,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将离,不要睡好不好?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不要睡......”

    鲜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一道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白饵彻底被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脑袋疯狂一拧,她朝地牢外望去,拼命地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

    死寂的地牢,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除了天窗外传来的簌簌飞雪声,便再无任何生机;而他们,就像是那注定要被囚禁千年的白狐,受尽寒冰炼狱之苦,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回音鬼魂般飘了回来,连她自己听到,都觉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自己喊得还不够大声,一定是看守之人正在打盹,一定是......她的心狂跳不止,妄求于点点错乱中自我揣测,然后咬紧牙支起半个身子往铁栏边缘一点点爬去。

    小小的水泊激起淡淡涟漪,冰冷的水渍一次次渗透被鲜血浸泡着的指甲缝,妖娆的骨节寸寸泛白,早已不见青坡之下她的兰花绕指柔。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吃力地嘶喊着,声至哽咽,高傲的自尊输得一败涂地,化作对自我的卑微怜悯:“救救将离,求你们救救他吧!”

    泥般沉重的身子,最后倒在了栏杆边,冰冷的脸颊贴在地面之时,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疼痛的双眼,开始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骤然,却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传来...

    她听见了!她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白饵...

    “白饵!”

    是他的声音!

    白饵...

    那声音怎会越来越近?

    被霜雪冷滞的心弦,好像被什么骤然扣响,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次睁眼去看看。

    那声音格外空灵,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抬眸之时,李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走道上,其后跟着两个风人。

    他一身白色囚服,双手双脚皆被铐链所梏,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不改的容颜,黑暗之中,一抹浅笑,映入眼帘,好似天边微微出现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一切仿佛是梦境般,极不真切。

    他终是提来了一盏灯,为她照亮了这阿鼻地狱。

    当白饵的轮廓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重逢的喜悦顷刻惊变,一丝莫名的悲伤爬上心头,凄然的眸子,血染的囚衣,伤痕...一寸寸清晰可见的伤痕!眉头轻轻皱下,他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白饵!”凭栏相望,她如一只哀鸿凄然落于人间,犹如一片残红零落在泥淖之中,说不出无尽悲凉,万般情绪忽然涌至心头,让人心如刀绞。

    待风人打开地牢,手中的铐链同双掌

    紧攥成拳,李愚猛地冲入了地牢。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白饵吃力地支起身子,嗓音微微有点干涩。

    疼痛猛烈地撕扯着,让人再度掉入长针入骨的梦魇,可此时,越是疼痛,就越是感动,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双手,语气中是无尽的自责,垂眸看她之时,目光所至,皆是斑斑血迹,每一寸无不在刺痛着他蒸腾的眼眶。

    各种迟疑忽而压在他眉间,眉眼轻抬,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将离让他心头一震:“大哥,大哥他!”

    “他受了重伤......”白饵急切道,眼神忽然转向那两个风人:“狱医!狱医!狱医可以救他!”

    “快传狱医!”李愚回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两个风人表情有些木讷,他们搁下手中的食盒后,便离开的地牢。

    “你且放心,狱医很快就会到。”再次回过头看她时,李愚发现她的眼中似乎透着淡淡的迟疑,恐她多虑,急着道:“早时说好的在囹圄外等我,为何要一人冒险?”

    “当时我担忧将离的安危,又怕风人对你不利,这才......”白饵收起眼里的悲伤,看着他又问:“你消失了一整天,你去哪里?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说着,白饵开始低下头查看他的身上是否有伤。

    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似的,李愚急忙对上她不安的双眼,轻轻道:“我去求主管了。”

    看着他淡然的眸色,白饵的心跳遽然加快,她总觉得李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这里皆是风人,他们个个凶狠残暴,你怎么能去求他们!”

    一想到风人白日里的种种残忍,她便激动不已,憎恨越积越深。

    “当时你和大哥都昏迷不醒,身上亦有伤,我唯有冒险一试,才能救你们。”李愚解释道。“在我多番哀求下,主管说只要我答应他三个条件便可许我取暖之物并遣狱医前来医治。”

    风人向来狡猾,怎会如此轻易许诺?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心上,忍不住喃喃抑郁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见她满脸皆是紧张与担忧的神情,李愚抿了抿嘴角,眸中生出几分迟疑,又听见地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道:“等你把伤养好,我再慢慢告诉你。”

    白饵本想继续问下去,听见地牢的门忽然被打开,眼神一移,才发现,狱医真的来了!

    见此,白饵喜出望外,李愚旋即将白饵小心翼翼地扶起,准备将她带到将离身边。

    谁知,站稳后,刚要朝前行进,脚掌便翻起一阵刺痛感,仿佛行走在刀刃之上,白饵险些摔跤,幸得李愚护着。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便不顾上疼痛,咬着牙吃力地行进着。

    很快,李愚就发现了白饵的异常,他明显感受得到,她的脚上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早时,他叮嘱过赵廷尉让他派狱医前来替二人诊治,如今,他二人身上的伤势却要比他离开之时更加严重,他忽然意识到,在他不在的

    这段时间里,在他们身上定发生了什么。

    一支支箭头从将离模糊的血肉中缓缓抽出,惊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嘶痛声,将离骤然睁开了双眼,下意识朝狱医击了掌。

    那狱医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根本来不及防备,一个凝神的瞬间,便被击倒在地。

    二人连声唤着将离的名字,只见他冷色的瞳孔里血丝狰狞,让人感到害怕,本以为他终是醒来,谁知双眼再次闭上,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身子轰然倒了下去。

    李愚旋即扶着他按原先打禅的方式坐好,白饵上前将狱医扶起,并询问:“您没事吧?”

    “还好他伤重,只是一些余力,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那狱医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嘴里闷闷不乐地嘀咕着,瞥眼时,不经意发现,搀扶他的这个女囚脚上貌似有毛病。

    见将离还未醒来,李愚急着询问狱医:“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刀伤、箭伤以及所受的酷刑之伤,加起来估计有上百处,若是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后,估计早就死了。这个囚奴武功底子好,且有一股意念一直在支撑着他,这才勉强撑到现在,”狱医叹了口气淡淡道,然后从身后的医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待我为他施上几针,暂且缓缓吧!”

    白饵可以明显感受到,狱医话中的诸多无奈,当她见到银针之时,她的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惊恐的光,眼前恍然参差着一些恐怖的画面风人将长针一点点插入将离的伤口里,然后以缓慢的手法使其越陷越深,逼近骨髓,最后再猛烈一抽!耳畔骤然充斥着各种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慢!”

    白饵哽咽着艰难地呼出,面沉如水,表情有些僵硬。

    从酷刑之伤的迟疑中惊醒,见白饵惊变的神情,李愚心脏忽然一紧:“怎么了?”

    “对于施针一法,不知医官有几成把握?”白饵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一字一句问。

    狱医垂了垂眸,思虑了片刻,抬眸回道:“他所受的伤涉及多个生死要害,我并不能保证每一次施针都施在了关键位置。他性子硬,意念又太强,任何轻微的刺痛感都会对他造成强烈的刺激,反抗只会快速消耗他的余力,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那此法便是不成!”白饵心急如焚,几近要失去理智。

    “也并非不成,只是太冒险了。除非......”狱医迟疑道。

    “试针。”李愚忽然道,眼中思虑重重,为保证病者绝对无碍,皇宫之中,医官替天子或太子等身份极其尊贵的人施针之前,必要找人反复试针,直到找到最佳的位置为止。

    狱医点点头道:“对!若是有人能够试针,便可增加几成把握。但,呵呵,试针是不可能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心叹:进了天字号地牢,还能有资格请来狱医,已是大幸,试针?痴人说梦,哎!

    “怎么不可能?”白饵沙哑开口道,声音几乎能结出冰。

    狱医有些诧异地盯着她,那是一张无所负累的容颜。

    “我可以试针!”

第098章 一朝花开傍囹圄

    “我来试!”李愚毅然决然道。

    “这针只能我试!”知道李愚想问什么,白饵抬起头看着李愚,眼中流露出一片澄澈:“他所受的伤,与我大致相同,我来试针最合适不过!”

    看着她干涸的唇瓣露出一丝浅笑,听她沙哑的嗓音透着无所畏惧,李愚颤抖的手紧紧地捏着掌心坚固的锁链,炽热的眼眸暗了下来,眼神不禁移到了将离的身上,内心的不安和愧疚终究难以掩饰。“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白饵对上他渐变的眸子,急急地摇了摇头。

    “痛他所痛,感他所感,确实是试针的最佳人选!”狱医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饵问道:“寻常试针需要经历上百次,且每一次试针都很可能会惊动你身上的伤口,我要确定无碍才能对这位男囚动手。你自身的状况并没有比他好多少,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吗?不行可别硬撑,以免丢了自己的性命!”

    白饵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医官大可放心试,我身子骨很好!”

    “既然你甘愿冒险,我便成全你,你坐好吧!”病人的状况好不好,怎么可能逃得过医者的眼睛。见白饵心意已决,狱医也不再多劝,指着眼前的枯草堆让她坐下,然后从医箱里取出一包银针。

    白饵踉跄着身子跪着坐下,李愚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下,狱医抽出银针刺入了她的大脑,直透骨髓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啊”

    微弱的灯火透过白饵,在囹圄上映出了她抽搐痛苦的影子。

    白饵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眼睛一闭,脑海里,破西风扭曲成鬼怪的模样,在他声声催促下,风人们手捏着一枚枚长长的银针,朝她一步步逼近,凶残的脸迎面而来,围着她叫嚣,尖叫,刺针,他们犹如群魔乱舞。

    白饵挣扎着想要逃出他们的包围,却被他们扬起的银针一次次威胁着、逼迫着、折磨着,他们刺针的频率紊乱无序,剧痛便无休无止,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白饵尖叫着呼喊:“李愚”

    李愚将她疯狂抱入怀中,听她声声嘶喊,心中宛若刀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银针一次次刺入,她疯狂抓着李愚的臂膀,指甲穿透白色囚衣,陷入他柔软的肉里,慢慢晕出血来,那片褶皱的白色渐渐染上鲜红。

    内心的崩溃早已使他的**麻痹,他将她抽搐的身子越抱越紧,任由她不断撕咬着自己雪白的颈,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嘶痛声断续地淡了下去,心中的痛才稍稍减轻。

    斑驳的囹圄上,两个人的轮廓就像两只扑扇翅膀的影蝶,不断痴缠着。

    等到狱医手中银针扎完,她已经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恍惚,丝丝跳痛仍旧在隐隐浮动。

    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狱医返身从一只青瓶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白饵嘴边:“来,吃下去吧!”

    李愚小心翼翼将白饵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狱医手中接过药丸,喂她吃下。

    “你表现得很好!”

    狱医夸赞地点点

    头,脸上满是欣然之色。

    她无力地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斑驳地晕开,就像一朵触目惊心的花蕾。“现在可以救将离了吗?”

    “稍等。”狱医宽慰道,然后开始着手医治将离。

    “白饵,你此时感觉如何?”李愚低下眸子朝她问。

    服了药丸后的白饵体力稍稍有所恢复,一阵炽热不知不觉穿透了意识。

    他急促的气息在她冰冷的脸上跳跃翻飞着,就像暖煦的阳光轻轻落在她的肌肤上,让人顿时暖意横生。

    被这样亲近的姿势羞红了脸,白饵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想要起身:“我无碍。”

    抱着他的臂膀之时,一丝冰凉的液体登时在她手心化开,她凝眸一看,五指已经染上一片鲜血,眼神有些恍惚,才发现他的白色囚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有几处还溢着鲜血。

    “你…我把你弄伤了…”

    见此,她原来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目光在周身一晃荡,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站起来找一块干净的布匹为他包扎止血。“你且勿动…”

    身子刚刚一动,李愚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重新把她拉进了怀里。

    自己的身上明明还流淌着血,却还想着为别人止血。

    “你,且勿动!”

    他低下头,眉心一凝,提指触了触她的唇瓣,为她拭干净唇边的血丝。

    “一定很疼吧!”白饵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

    不愿再看到彼此眼里的难过与不安,他信手将她欲启的唇瓣止住,眼底流出一片流光,在她耳边呢喃:“有我在,你和大哥定会平安无事!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们好起来的!”

    与他相望,听他语间的信誓旦旦,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蓦然加快了速度,白饵低下了眼眸,慢慢脱离了他掌心的控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沉寂,眉心也染上了淡淡的哀愁,李愚忽然很是不解,难道她不相信自己了?难道她始终对他的迟来心存芥蒂?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心蓦然慌乱起来,身子有些冰冷。

    “你答应风人的三个条件是什么?”冰冷的字堵在喉咙里良久,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见他又要迟疑,忍不住又问:“咱们三个,大难不死!有幸在囹圄之中相遇相识!义结金兰!既念彼此,若心心相惜,那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咱们的处境的确很艰难,但,我白饵从来不畏惧什么死亡,我以为,既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大不了就与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要牺牲一人之命,来换二人之命!我白饵绝不苟活!”

    听到她话中的决然,李愚的心中隐隐作痛,失望道:“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牺牲你!换我活着?”白饵凄然反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与她对视良久,被她眼里的惊悸与不可思议一震,话至口中,他却失了声色。

    “你答应风人的三个条件究竟是什么?”白饵倾着身

    子走到他跟前,再次相问,几乎要哭出来。

    他消失了一天,她便忧心了一天,再次与他相见,见他安然无恙,本该是满心欢喜,不再顾虑!可有些事总是在告诉她,越是平静的事物,其后却越是暗藏凶险!安然无恙归来!太蹊跷了!何况,这里是天字号囹圄,关在这里的皆是注定要死的人!他有什么资格与风人谈条件!风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许诺他!求些取暖之物且不计,单凭请来狱医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难以置信!

    他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白饵睁着眼睛,渴求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期盼他说出实情!可谁知,他竟意外地生出一笑。

    “白饵,那三个条件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的,那主管和我说了,近日狱中有三件棘手之事,其一,城中近来发生了一桩谜案,至今未破,上头催得紧,主管为此,夜不能寐。其二,囹圄之中有一处死水渠,常年堵塞腐臭,让人望而却步,主管几番上报,上头却无暇顾及,如此,没有人力和物力,此事便被久久搁浅,主管为此,夜不能寐。其三,主管素来爱花,奈何这数九寒冬的秦淮早已百花凋零,何况这囹圄之中气候极寒,即便移植花苗,花苗也不可能存活,主管为此,亦夜不能寐。”

    李愚讲得头头是道,语气更加生动:“我心急,顾不上多想,当场与他言明,这三个难题,我皆可解!他本不信,后来我将第一个难题分析了一通,真相悄然间便浮出了水面!主管大喜,当即允了我的请求,派人送来取暖之物,请来狱医,但他的额外要求是,只有到了夜半子时才肯放我归来,并且在每天天亮之前必须回去,接着完成剩下两件事!”

    被李愚说得有些吃惊,白饵心头隐着诸多疑惑,想要开口问时,却又无从问起!

    见白饵听得有些木讷,李愚接着道:“因此,整个白天我都在忙着清理那处死水渠,以及想着如何在这囹圄之中种植一片花海!诶!都怪我,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害你这么担心!我本该早些告诉你的!”

    “你且打住!”听他语气更加轻松,白饵心中更加困顿,终于忍不住要问:“亡奴囹圄为地牢,水渠排水本就不便,眼下乃是寒冬,死水冻结,你又如何开渠?而且,此处阳光罕至,天寒地冻,生机全无,一草难求,更何况是花?还要一片花海?这剩下的两件事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完成!你轻而易举答应风人,岂不是自掘坟墓?”

    见她满脸皆是大难临头的恐慌之色,李愚忍不住一笑,稍稍收敛后,又道:“盘古尚可开天,愚公尚可推山,铁树尚能开花,雪虐风饕之中亦有傲雪寒梅!天下之事,皆是人为,既是人为,又何惧难为?你且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你让我如何放心……”白饵几乎要哭出来,风人向来以戏谑为乐,这回,李愚只怕是落入了风人的陷阱之中!“此事若是……”

    “咱们一次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定可逃过这一劫!”他急忙安慰道。

第099章 炉中火烧出希望

    “只要你和大哥都能平安无事,凿冰开渠,花开囹圄,我皆可办来!”他声声雀跃,似春雷滚滚,一语尽,舍我其谁的盎然之气,傲然于眉间心上,丝丝不散。

    听到他语间的决绝,白饵眸中不禁闪过丝丝感动,她轻咬唇瓣,锁住从心中涌出的万千担忧,不再怪他步步逞强:“好!那咱们提前说好,咱们一定要一起渡过此劫!”

    “还有啊!无论发生什么事,请如实告之与我,莫要揽下一切独自去承受、独自去面对,可好?”她本想尽力控制住自己不定的情绪,提着嗓子朝他大声叮咛,可说话时的声音终究变得有些沙哑,透着一丝凄清。

    李愚点点头,嘴角淡淡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在心中隐隐抱歉:白饵,对不起了,为了你余生安乐无忧,有些话,我注定不能如实相告,有些事,我不得不去独当一面。

    “妙啊!”耳畔忽然传来了狱医激动的声音。

    被狱医怪诞的神色一震,李愚旋即扶着白饵小心翼翼地行至狱医身边,然后二人不约而同怔着神色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那狱医凝着眼神,两指轻轻一揉,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将离身上缓出,一切仿佛已经大功告成,他朝二人从容道:“施针并无大碍。可喜之处在于,在我施针的同时,这位男囚的体内也正在释放一股内力,进行自我恢复。”

    “那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看着将离仍旧昏迷不醒的样子,白饵急着问。

    “你且莫急。”狱医将银针收好,然后从身后的青瓶中取出一颗药丸,交到白饵手中。

    李愚席地而坐,用着臂膀支撑住将离沉重的上身,白饵喂将离吃下药丸后,开始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期盼着他能快快醒来。

    终于,他眉头微动,死寂的神色开始有了淡淡生机。

    “将离”

    “水,水......”将离双眼有些睁不开,喉头吃力地滑动着,仅靠着几缕气息发声。

    白饵密切注意着将离的一举一动,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口中的字念得越来越清晰,她恍然惊呼:“水,水!”

    眼神在地牢里来回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对面的食盒上,白饵的眼中登时泛起一片光亮,这无疑是沙漠中最后的希望,她旋即支起半个身子,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奈何走得太急,惊动了脚掌心的伤口,跌了一个踉跄,幸好她反应快,以半跪的姿势稳住了重心。

    “白饵”

    掌心的焦灼之感早已撕遍全身,听到身后李愚担忧的惊呼声,白饵埋着头咬着牙忍住刺骨的疼痛,急着朝后撑开一只手掌,仿佛在呼喊,“不要过来!”。

    李愚扶着将离抽身不能,望着她孤瘦的身影仿佛一只折翼的哀鸿,凄然停驻在那,脸上充斥着一片担忧之色。

    青丝散了下来,彻底遮住了她痛苦的面容,白饵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同时将眼角溢出的泪拭去,速度之快,没有让人察觉。一步步踩着刀刃般,终是拾起了食盒。

    狱医一边调制药剂,一边用余光淡淡扫过白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再见她时,她莞尔一笑,眼眸之中尽是一片风光霁月之色,李愚凝望着她,嘴角微抿,挤出一丝笑容。

    “将离,等着,水马上就好!”白饵跪在枯草堆前,轻轻取下食盒盖子,从外层取出一个热水袋子,去了塞子,将水一点点往将离嘴边凑,“慢些,慢些......”

    喉头猛烈地滑动着,一阵阵暖流滑至心尖,让人欲罢不能。将离仰着头撕咬着口子死死不放,任由一汩汩热水吞入腹中,滑至两颊,渗透衣襟......“咳咳咳”

    湿润,温暖,希望,重活的希望。

    强烈的喘息彻底惊醒了全身的力量,执念更深,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声声慢,好似一首梦中童谣,酣甜可人,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哥”

    重逢的喜悦,让人精神抖擞。

    再次见到他二人之时,恍如在梦中,极不真切,他旋即握紧他们的手,认真的感受着,一切再真实不过了。忽然,他的眼底涌出一丝流动的光。

    “将离,你好些了吗?”白饵急着询问。

    将离朝二人点点头,铁青的唇染上了血迹:“我无碍,莫要担心。”带着气息声,了了几字从他沙哑的喉头中,缓缓滑了出来。

    “大哥小心。”李愚扶着将离顺着墙壁慢慢坐直,动作极其小心,生怕会伤及他任何一处潜在的伤口。

    “这是需要每日所煎的药方以及处理伤口的药,按时用药便好了。”狱医搁下狼毫,收起医箱,起身将药方和药递到他们面前:“拿了药方速速随我去药圄取药并搬个炉子吧!”

    “我跟你去。”李愚安置好将离,上前去取药方和药。

    “多谢医官!”白饵温声道,只可惜,四字难抵天大恩情,恩情难报,她唯有敬之一抹浅笑,再屈身,动作更加恭敬。

    那狱医刚要转身,又不禁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眸色沉沉,没有太多光彩。意外的是,他忽然躬下身子,从医箱中另取出一贴药。回头交至白饵手中,淡淡嘱咐:“这是专治烫伤的药,对你的脚会有用。”

    狱医语调平平,旋即提起医箱离去。

    李愚与将离同时垂眸望向一处,心中猛地一跳。白饵紧紧捏了捏手中的衣角,凝望着狱医疾步离开的身影,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滋味。

    “等我回来!”李愚朝他二人交代道,然后跟了上去。

    久望成伤,将离的眸色忽然暗了下来,他吃力地倾着半身,想要去碰她掩藏的伤口:“白饵,你的脚怎么了?”声音低沉且生硬。

    “我没事的,你千万不要乱动,以免撕裂伤口!”猛地抓住了他颤抖的手,白饵朝她摇摇头,忧心道。

    将离安安静静地靠回囹圄之上,深邃的眼眸一片死寂,良久,骤然压着嗓子嘶道:“是风人对你下的毒手,对吗?”

    “不是!是我的失误。”白饵解释道,刻意避开他追问的眼神,拧过头去,一心忙着揽食盒。

    此时她的内心,除了对他的担心,并没有太多波澜。哪怕自己的伤在不经意间被提起,她也丝毫没有因此感到任何的苦楚

    ,踏过那八个火盆、为他挡下极酷之刑,皆是她心之所愿,既是甘之如饴,那便无怨无悔,只要能看到他平安。

    眸色愈沉,忧心深重,她不禁回过头去问:“此行,是否生变?”

    “是我大意,误入敌人圈套。”他眸光凝结成冰,喃喃道:“临行之前,你提醒过我,劝我不要太过自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果然,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歹毒!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亲手杀了漠沧皇!”他语调忽而瑟瑟,透着不甘!

    “无妨!旦留一命,从此无惧!我相信你,终有一天可以实现那个目标!前提是,你得把伤养好!”她安慰道,无论昨夜发生过什么,她只希望他能够忘记那些伤痛。

    不想让她失望,将离默默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白饵欣慰一笑,然后低下眸子,找宝贝似的,从食盒中取出一层层蒸笼,眼睛里登时一片喜色,忍不住惊呼:“将离,我们有吃的了,你快看!”

    紧接着,取出蒸笼里的一叠叠食物,将他们一一摆在枯草堆上一大盆满满的粥还不算,最主要还是热气腾腾的,本以为飘香的馒头已是人间极品,那半只悄然浮现在眼前的烧鸡,简直可以让人当场驾鹤而去!

    炭焦的味道,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工序做得十足,手法更加考究,食欲顿时被勾起,舌尖分泌出一丝丝甘甜,何须尝?鼻子稍稍一吸,便足以让人醉生梦死!

    渐渐,她惊叹的姿容僵住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地让人患得患失,甚至让人感到害怕。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李愚并不能完成风人剩余的两个条件,这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死亡前最后的饕餮盛宴”。

    被微微光亮照得有些刺眼,将离抬起头,仰视着头顶的那缺天窗,淡淡的雪花开始飘了下来,在这斑驳的雪景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往的种种,地下宫殿中,北水南来狰狞的面具,九辰阁楼上,孤长云直坠深渊的暗影,炽云殿中,漠沧皇的诡计,炽云殿外,黎桑太子撤兵而去,还有仇国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声......它们融在一片雪景之中,愈加模糊。

    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眉心,转瞬被他眉宇间的凌厉给击溃。

    “火炉来了!”

    雪落了一会,听到李愚的声音,二人回神去望,只见李愚满载而归,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药包在他身前环绕,笨重的火炉和一撮炭火瞬间点燃了他们眼中的希望。

    不一会儿,阴暗冰冷的地牢,一缕缕烟雾升了起来,炉火之中火光耀目,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饭菜飘香的味道,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五味杂陈,仿佛能让人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一切终归寂寂,希望,如同这炉中之火,越烧越旺,纵明日写满了未知,也不足为惧。

    三人围炉对坐,眼前的光景倒让她想起了上次三人相逢的场景,白饵一边为二人盛粥,一边轻叹道:“本该昨夜相聚,不曾想,老天竟给咱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兜兜转转,一晃,咱们又回到了这囹圄之中。”

    说着,她不禁一笑,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

第100章 九言劝醒迷途仕

    一簇簇的雪穿过天窗的罅隙飞落下来,仿佛暗夜里无数迷路了的小精灵意外落入凡尘。

    当一朵朵玲珑的雪花,如初春的蝴蝶,翩然而至的时候,他们心中唯有一份沉存的喜悦,仿佛重逢,轻轻叩开了彼此深锁的心门,昨夜那些梦魇般的存在,燃尽了炉中之火,点点映亮了彼此牵连的眸色。

    “你们就不该重返囹圄!趁乱出城,才是明智之选!”

    雪幕下,他俊毅的容颜像冰雕一样,眼中除了怒,似乎还有对狼人的恨。

    “当时城中极乱,反贼被捕的消息传得人心惶惶,怕你此行有不测,才决定回囹圄看看,怎料,终是一语成谶。”

    怕李愚听出什么破绽,白饵佯装惊恐道。说罢,将粥碗递到他二人手中。

    “更何况,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那些话,你忘了吗?”

    见她温婉浅笑,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的宁静悠闲,他心中所有起伏不定的情绪,似乎皆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将离凝着深邃的眸子一字字念着,握着她递过来的粥碗,不肯放手:“我忘不了。”

    “对!所以从今日起,你们一定要好好养伤,早日痊愈,然后咱们再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李愚目光坚定,语气中满是希冀。

    “那你呢?”白饵忽然问,“你答应风人的另外两个条件,如果完不成,会如何?”

    “没有如果,我既能完成他的第一个条件,便能完成第二个,第三个!”对上他们二人眼中的担心,李愚忽然淡淡一笑:“你们大可放心,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解决之法!”

    “是什么!”白饵惊讶地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李愚低下头慢慢呼出一口气,再抬头时,满脸皆是无忧无虑之色,极其淡定道:“此乃江湖秘术!说出来就不灵了!”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一片哗然,点点笑语,就像清风流水的欢歌,在整个地牢中莺莺绕绕。

    当最后一只烧鸡被分食而完,三个人紧挨着彼此,共着一床被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切终归寂寂,唯有一朵朵淡淡的雪花,轻悠悠地飘了下来,旖旎着每一个甜美的梦。

    炉火熄烬,几丝寒烟恍如清晨的薄雾,从天窗上升腾,在空中缭绕,轮班的士兵的人影在亡奴囹圄前后浮动着,更显得影影绰绰,远处的青坡渐渐被一层薄雾笼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不时传来一两声寒鸦的啼叫,打破了亡奴囹圄的宁静。

    被解开的锁链,如山涧泉流,泠泠作响,一个裹着军袄的士兵进入了囹圄:“天字号囹圄,李愚。”

    三人登时从睡梦中惊醒,李愚正要起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按住:“二弟,别动。”

    将离面色冷若霜雪,朝那士兵狠狠地瞪了一眼。

    “大哥放心,晚时我定会平安归来。”李愚回头朝将离淡淡道,然后将目光移向白饵:“好好养伤,莫要担心。”

    袖中的五指紧紧捏着衣角,手心一片炽热,听到李愚话中的安然,白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望着他就要转身离去,

    她心中一痛,旋即拉住了他的手,眼中泛着点点莹光:“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愚回头朝他二人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只此一别,虽只隔着一个白昼,但于他,却是岁岁年年那般漫长,他多想陪就这样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一刻也不要分离,但他知道,他不能。

    只影远去,白饵忍不住想要冲上去凭栏远送,她真希望时间能再快一些,真希望眨眼之间,他又能再一次出现在地牢外,笑着喊着,“我回来了!”。

    当那条冗长的小道彻底清冷,目所能及,唯有一堵堵厚厚的高墙,一团团吞噬双眼的黑暗,这不禁让她再一次认清楚了现实这里是亡奴囹圄!

    冰冷的栏杆刺痛着掌心的伤痕,她的心跳陡然间加快...

    按照与赵虬髯的约定,每日清晨派一士兵前去地牢调人后,再从密道进入赵虬髯的密室,与赵虬髯汇合,一来让白饵和将离信服,二来躲避囹圄中其他军官的视线,避免留下蛛丝马迹,传入漠沧无忌等人的耳中。漠沧无痕悄然加快了步子,通过密道后,来到了熟悉的密室。

    计算着时间,听到石门拉开的声音,如他所想,时间差不多,赵虬髯转过身,屈身施礼:“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漠沧无痕抬了抬眼,只手束在身后,正色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与地牢中的李愚截然不同。

    “快!袍子!”赵虬髯谢过礼后,旋即引手唤人催促着将事先备好的袍子为太子披上。他的眉目压得极低,生怕冒犯了太子,躬着身子更加恭敬:“还请殿下移步内室,卑职以命人备好了衣袍。”

    漠沧无痕本想发问,沉吟片刻后,盯了赵虬髯一眼,别有深意地吟着:“有劳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未睹太子之容,赵虬髯亦能感受得到太子绵里藏针的情绪,只是他不解,太子究竟是何意?

    再见太子之时,太子已经换上了一席单调的衣袍。“朝廷之中皆在传本宫与摄政王好似针尖对麦芒,这场储君之位争夺之战一触即发,依赵廷尉之见,此役,谁胜呢?”

    话出突然,赵虬髯登时一怔,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事关国之未来,他岂敢妄言?他急急上前一步,惶恐不已道:“殿下恕罪,卑职只是囹圄之中一个小小的廷尉,人微言轻,朝廷之事,不敢妄言。”

    “哦?”漠沧无痕冰山似的容颜,不禁淡淡一笑:“只怕赵廷尉的心中早已下定了答案吧!既然赵廷尉不敢明言,那本宫便替你讲吧!”

    他负手凌立,冷哼了一声:“廷尉以为,储君之位,摄政王当之无愧!对吗?”

    面对太子骤然的反问,赵虬髯只觉得字字诛心。惊愕不已,他急急跪在太子面前,背脊一阵发寒:“卑职惶恐,请殿下直言!”

    漠沧无痕不禁垂眸睥了赵廷尉一眼,冷笑道:“赵廷尉所言倒是实诚得很!只是廷尉所行之事,早已出卖了你!”

    被太子之言一惊,赵虬髯登时语塞,他竭力思虑着,有些恍然:“天字号囹圄乃是极寒之地,若有伤及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恕罪。”请罪之音,急促且沉闷,似鼓上雨点。

    听此,漠沧无痕顿时有

    些困顿,他思忖着,赵虬髯是个明白人,他要责怪之事,他当真不知情吗?事情愈发难解,漠沧无痕皱着眉又道:“早时本宫便说过,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可对天字号囹圄的囚奴动用任何刑罚,除此之外,还要请狱医替狱中之人诊治,那么赵廷尉又是如何做的呢?”

    赵虬髯更加惶恐:“殿下明鉴,卑职确实遵了殿下之命,不但为天字号里囹圄送去了取暖之物,还派去了狱医,至于刑罚之事,卑职早时便向审犯官下了命令,暂不提调犯人审讯。”

    一边斟酌着回话,一边思虑着关于这件事的真相,正当太子迟疑之际,他忽然道:“除非是其他军官私调了犯人单独......”

    “这狱中,谁有私调囚犯之权?”漠沧无痕骤然问。

    赵虬髯回:“差拔,破西风。”

    听到熟悉的名字,漠沧无痕登时有些惊愕,此人是漠沧无忌的人!莫非此事与漠沧无忌有关?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分析着。既是囹圄之中的差拔,那便没有资格登上朝廷议政,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他的真容,那么他的行踪除了赵廷尉之外,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收回思绪,漠沧无痕垂下眸子,将赵廷尉搀扶而起。

    “多谢殿下!”赵虬髯有些惶恐。

    “时间差不多了,本宫该走了。”

    “殿下!”赵虬髯纠结了良久,忽然道:“卑职可保天字号囹圄中的女囚,但那男囚所犯的是刺杀漠沧君主的死罪,恕卑职保不了多久!”

    “本宫认定要保,谁也阻止不了!”漠沧无痕断言道。

    “殿下莫要忘了,那男囚亦与反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殿下这么做,只怕有一天会引火上身!”赵廷尉继而严肃道,谏言悄然间成了劝告。

    闻言,漠沧无痕不禁一笑,眸光精炼,朝赵虬髯意味深长道:“赵廷尉口口声声说着反贼一词,本宫倒想问一句,廷尉对这反贼一词真正了解多少呢?”

    “廷尉长年主管囹圄,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漠沧百姓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谁才是真正的反贼,廷尉不会不知吧!若是廷尉不知,大可去思考一个问题当廷尉踩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时,踏实吗?”

    “皇恩浩荡,臣仆卑躬,本宫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一句‘公正严明的赵廷尉’。”

    “本宫不怕什么引火烧身,就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廷尉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本宫直言。”

    该说的话,已经说罢,漠沧无痕收起眼中的笑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准备就此离开,行至石门前,耳畔淡淡传来。

    “殿下!亡奴囹圄之中,摄政王的眼线颇多,殿下行的每一步,还当慎之又慎!”

    回头望着赵廷尉,精炼的眼光中再次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漠沧无痕点了点头,转身而去,那丝笑意久久不散...

    石门轻轻落下,引路的士兵道:“殿下,掩护殿下返回东宫的路线已计划好,请随小人往这边走。”

    “暂且不回。”冗长阴暗的小道沿着囹圄笔直而下,漠沧无痕朝其望了一眼,蓦然问:“差拔之所,在何处?”

第101章 尔虞我诈西风斗

    卯初,晨光熹微。

    高擎的火把将水泊中斑驳的人影照得影影绰绰,漠沧无痕的脚步随着士兵陡然转入了一条更为宽阔的小道,初开的小水泊荡开一朵朵冰冷的水花,发出了“滴答”的响声。

    穿过几扇洞门,差拔所的字眼忽现,漠沧无痕遣退了士兵后,径直入了差拔所。由于抄了密道,自然而然便避开了其他风人的视线,进出差拔所变得格外容易。

    “这数九寒冬的,还要本爷一大早起来当值巡视囹圄,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立在房中的破西风,垂着眼睛狠狠束了束铠甲,正自顾自地喃喃抱怨着,忽而听见所外传来很明显的脚步声,以为是士兵,便极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大清早还来扰爷?不要命了!”

    出奇的是,耳畔并没有人立刻做出回答,那脚步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且越来越近。

    这囹圄之中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破西风一把揽起桌上的盔甲,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横眉怒扫,只见一身黑色雪袍的人,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连着雪袍的长帽,遮住了那人的半张脸。

    看不清此人的真正面貌,破西风有些惊愕,旋即警惕道:“是何人胆敢擅闯差拔所?”

    又见那人淡定地将帽子缓缓翻落,眉目一抬,一张冷峻的脸尽露。

    太子!

    破西风心神一晃,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是太子!

    他后退了半步,身子有些踉跄,显得有些做贼心虚,恐惧,一时间犹如天边的乌云飞快压境,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理了理思路,若是此时认出太子,那么他之前对太子和白饵等人做的那些事,都将一朝暴露!

    眉头紧紧攒在了一起,破西风倒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盔甲,骤然立起身子抬声厉斥道:“贱奴!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狱”

    漠沧无痕狐疑地盯着破西风,心中隐隐道:原来他就是破西风亡奴囹圄之中的拦截,青坡之上的追捕,将离和白饵所受的酷刑,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在背后捣鬼!

    暂忍愤怒,缓慢的步子又进了一步,他冷寂的眸子死锁住破西风,以逼迫的口气问:“你真的不知我是谁吗?!”

    若是破西风明知他的身份,仍旧对他痛下杀手,那他所犯的可就是滔天之罪!能让破西风甘愿冒险的人,必然是漠沧无忌!如此一来,那么这一切岂不都是漠沧无忌在背后操控着?

    从假地图到雪夜追杀再到对将离和白饵的酷刑,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细思极恐,漠沧无痕的心跳悄然加快,望着破西风迟疑的眼神,各种始料未及的风险忽然涌入脑海!

    “爷...爷当然知道你是谁!”破西风反唇一击。

    闻言,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悸的光芒,漠沧无痕心中的导火索仿佛被彻底引燃,这一切,竟都是漠沧无忌的圈套!

    “擅闯囹圄的人是你!在青坡带头闹事的人是你!如今蓄谋逃狱的人也是你!爷...爷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了!”

    被太子盯得心惊肉跳,恐慌遏制不住,破西风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凌空架在太子的脖子上。“还不快给爷跪下!”

    侧目瞥了瞥脖子上的弯刀,漠沧无痕眼中的惊悸顿时消散,难道破西风真的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将信将疑地问:“弯刀在手,你真的敢杀吗?”

    听到太子的恐吓,破西风登时有些惊恐,局势僵持着,若是此时露馅,不但会牵扯出背后的漠沧无忌,而且他的脑袋也要搬家!

    不再迟疑,破西风两眼眯成一条直线,压低了嗓音威胁道:“这里可是亡奴囹圄!进了这里的人,都得死!”

    闻言,冰山似的面容轻轻一笑,漠沧无痕朝后拍了拍手,向外发出暗号。

    破西风眉目一转,只见所外冲进来了一个士兵,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弯刀,脸上有些茫然。

    “放肆!胆敢刺杀太子,不要命了吗?”那士兵一手挥刀威胁着破西风,一手亮出太子令牌,出手的动作极快,犹如闪电划破长空。

    “太太...子!”匆匆扫了太子令牌一眼,破西风未敢迟疑,旋即弃了弯刀,惊跪在太子足下,手中的盔甲也跟着坠落在了地上,他将头埋得极低,赶紧求饶:“差拔破西风有眼无珠,未能识得殿下尊容,屡屡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求饶的语气无比真切,与方才的狐假虎威、惺惺作态截然不同。

    看着作威作福的破西风弹指间竟成了过街的老鼠,不禁让人觉得有几丝可笑,漠沧无痕倾了倾身子,提指捏起破西风的下巴,轻轻问:“本宫是你口中的贱奴,还是太子?”

    “贱奴。”被太子盯得局促不安,破西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忽而压得更低,这才让他惊醒过来:“太子!是太子!”

    “呵呵呵!”见到破西风这个反应,漠沧无痕似乎格外满意,便不再顾虑之前的那番猜想了。淡漠的冷颜上忽而露出狡黠一笑,他将两指捏得更紧,直到破西风乖乖地配合着他,将整张脸高高举在半空之中。

    “啪!”黑袍翻飞,他猝不及防地反手扫出一个巴掌,将破西风扑扇到了一片尘埃之中。“你也知道本宫是太子啊!”

    “啊”一声惊叫随之而来,破西风仓皇地从地上爬了前来,再一次跪到太子跟前,疯狂地磕头:“太子明鉴啊!奴才真的不知情!太子明鉴......”

    “她只不过是一个含冤入狱的弱女子!你却三番五次与她作对雪夜之中对她赶尽杀绝还不算!囹圄之中竟敢对她动用酷刑!一个小小的差拔,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不如,换你去尝尝那酷刑是何滋味吧!”

    每每想起地牢之中白饵默默忍受着那些伤痛的画面,漠沧无痕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结果了破西风!只要能抚平白饵和将离心中的那些伤痛!

    “殿下!奴才冤枉啊!”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还好他早有准备,破西风旋即抬起头,苦苦解释着:“奴才身兼差拔一职,位卑职小,不敢有其他念头,每天勤勤恳恳,

    只想着好好守着亡奴囹圄,那女囚既入了亡奴囹圄,便是亡奴之身,监管亡奴,是奴才职责所在,奴才并非是与她作对啊!”

    “还敢狡辩!”漠沧无痕面沉似水,表情开始僵硬起来:“未经廷尉允许,私调天字号囹圄的囚奴,动用极酷之刑,害她坐立不能!也是你职责所在不成!”

    “殿下明鉴啊!一切皆是那女囚心甘情愿,并非奴才私调用刑啊!”破西风不紧不慢地自我开脱着:“昨日,那女囚因寻殿下无果,便在地牢之中大闹了一番,她笃定只要能见到殿下,她甘愿接受任何刑罚,奴才无计可施,才允了她的请求!”

    闻言,漠沧无痕登时怅然失色,没想到,那些伤痕皆是因他所致!没想到,她竟为自己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破西风胆颤着抬着头,暗暗窥视着太子此时脸色的变化,一切如他所料,太子果然对那个女囚别有用心!思及此处,他嘴角微微一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自信。

    对破西风的话,他始终都是半信半疑,毕竟,他的话中,疑点颇多!漠沧无痕收起眼里的悲伤,侧目朝破西风冷冷问:“哦?那你与本宫说说,她都接受了哪些刑罚?”

    被太子问得有些糊涂,破西风开始陷入一片迟疑,不知太子的用意,又不敢不答,只能支支吾吾地如实回道:“赤足过火盆...长针刺入骨...”

    “来人!”漠沧无痕淡淡命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负手道:“即刻送差拔去尝尝这些酷刑!火盆、长针之数,加倍!”

    闻言,如雷轰顶!破西风旋即惊呼:“殿下这是何意?奴才真的没有与她作对啊!殿下如若不信!不如传那女囚来与奴才当面对质!”

    “不必了!”漠沧无痕冷冷道:“早听闻你仗着摄政王这块强硬的后盾,在亡奴囹圄之中为虎作伥!草菅人命!正好借这次机会去感受那炼狱之苦,当是赎罪吧!”

    “殿下,那酷刑是专为亡奴所设,奴才去了定然会没命的!”

    “一女囚尚可,你乃一介武夫,又有何不可?”

    “......”破西风顿时哑然失色,他忽然意识到,太子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那个女囚申冤!

    他努力斟酌这太子方才所言,忽然道:“殿下,只要殿下肯宽恕奴才,从今以后,奴才愿为殿下作牛作马、全心全意效忠殿下!”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哦?作牛作马?效忠本宫?”漠沧无痕睥了一眼破西风,饶有兴趣地道:“你拿什么效忠本宫?”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囹圄之中所有士兵皆听殿下差遣!”破西风拱手道,语气中满是笃定。

    “你今日既能轻而易举背叛摄政王,他日必能轻而易举倒戈于本宫,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

    “他日殿下若是觉得奴才有背叛之心,杀了奴才便好!”

    “呵呵...不必了,本宫已经想到了更好的计策来考验你的忠心!”

    破西风诧然地抬起头与太子对视了一眼,心中早已狂跳不止!

第102章 三桩罪难消此恨

    漫天的奏折如雪花般从雕刻着祥云腾龙的龙升飞下来,撞在漠沧无忌的膝下,接着又是几份,接二连三掷到了百官之中。

    见漠沧无忌长跪在龙升之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沧皇指着满殿的文武百官向他冷笑一声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朝中一半的文武官皆上奏弹劾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漠沧君主莫名发难,漠沧无忌脑中早已一片混乱,绞尽脑汁也没理清楚这件事的由头,索性答道:“微臣惶恐,不敢僭越提前窥探奏折,既然陛下赏阅,微臣叩谢圣恩拜阅便是。”

    将脚下几份未阖上的奏折拾起展开,首先惊刺眼帘的是东宫官联名上书的字样,弹劾皆以在前一个时辰秦淮河畔城墙轰然坍塌为事由。当初他受命修建城墙封锁秦淮,此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太子如今步履维艰,东宫官抓住时机借此弹劾他并不稀奇,稀奇之处便在于,事情才发生在卯时之前,东宫官以及其他官员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拟好奏章并呈到君主前头的。

    方思忖着辩解应对之辞,赫然又见一奏章内一句写道:“摄政王贪污公用,为显耀功勋以粗制滥造提前竣工城墙修筑,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有人间血案桩桩致上百男力于修筑过程中因监工手段之残酷葬身城墙之中。百姓皆传血肉之躯铸就城墙,亡魂地狱齐聚返阳毁城墙以告神灵。摄政王之罪罄竹难书,唯愿陛下明察审慎。”

    “神灵”二字故技重施,分明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漠沧无忌瞪着一个个刀尖般的字眼惊出一身冷汗,在殿外候朝之时方察觉百官眼神之怪异,如今这当头一棒着实叫他束手无策、如履薄冰,不由让他咬牙切齿,略作思忖想好对策,便阖上了沉重的奏折,缓缓理着,拱手示意内官取回奉还,余光暗暗影射出太子手持笏板淡漠的神情。

    漠沧皇森严责问道:“你兼任禁军都督管理秦淮河一带治安一职,如此严峻之事为何不上报?上旬修建城墙一事朕全权交由你负责,如今出此漏洞,你要作何解释?”

    漠沧无忌答道:“百官所奏皆是无稽之谈,此事乃是反贼预谋以此为噱头引起城中内乱,微臣已命禁军全城搜捕缉拿反贼,待反贼归案,再上奏请陛下定夺。”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漠沧皇倒是有些迟钝,须臾点点头,问:“晋升之礼,朕可有赏赐你尚方宝剑?”

    漠沧无忌不解他为何提及此事,但此事乃是他心中刺,恐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凛然抬声正色回:“禀陛下,晋升之礼,陛下未赏赐微臣一物。”

    漠沧皇丝毫没有兴趣听他讲下去,赫然断言道:“没有尚方宝剑你也敢先斩后奏?摄政王好大的胆子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漠沧无痕却不然。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拥趸摄政王的权臣畏畏缩缩着也不敢出言化解,他下意识将目光移向漠沧无忌,只见他两肩哆嗦,惊变的脸色慌张不已,失策之掌颤抖着触地,颓然俯身叩首道:“微...微臣知罪!”

    语气凌乱不止,整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堂堂漠沧风国的摄政王竟是这副令人齿笑的模样?一旦被叱责,只会跪地乞饶,毫无睿智沉稳可言。漠沧皇素来厌恶他这副德性,火气愈烈,怒道:“怎么?位高权重了就可以越权逾矩,染指江山,傲然于朝野了吗?朕还没老呢!朕的这把龙椅还轮不到你来坐!”

    漠沧无忌更加惶恐:“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见漠沧无忌愈加失态,无异于火上浇油,漠沧皇怒气吞天,虎目圆睁着,两道额头纹犹如两条龙蛇登时翻腾而起,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漠沧无痕淡淡收回视线,眼中泛起一丝波澜,气氛僵持到了

    极致,殿内众人皆噤若寒蝉,侧耳听,风掣红旗声猎猎作响,千军呼啸铁骑嘶鸣,风卷狂云般压境而来。

    漠沧皇这番含沙射影他哪里会听不出来?滔天的怒气中很明显掺杂着其他因素,只恐漠沧皇已经知晓了东宫官傅荆之死,故而借此告诫自己安稳坐好太子之位!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摄政王在此事的处理上虽有些冒犯,但摄政王所述不无道理。反贼夜宴刺杀便是冰山一角,很明显,破坏城墙是他们下一步计划,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抓捕反贼!”兵部侍郎阮阎请奏,打破僵局。

    漠沧皇朝其点点头,目光转向赵虬髯,开口问道:“赵廷尉,可有从亡奴囹圄中的杀手口中问出与反贼有关的线索?”

    闻言,漠沧无痕心神一紧,余光慢慢扫向斜后方的赵虬髯,手中的笏板叩得紧紧的。

    “回禀陛下,杀手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微臣亦无从拷问,恐杀手毙命,断其线索,故,逼供一事,唯有暂缓。”赵虬髯斟酌着上前回话。

    “那就加派兵力全城搜捕反贼吧!势必要将反贼一网打尽!”漠沧皇冷冷道。

    他既出此言,漠沧无忌旋即接话道:“微臣定当殚精竭虑抓捕反贼,反贼不除,誓不罢休!”

    漠沧皇朝其冷哼了一声,眼中的怒气稍稍淡去,提指捏了捏额头,眼神有些疲惫,沉重的气息在整个大殿上空盘桓着,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内官眼尖,眉头一转,反手扫了扫拂尘,吊起嗓子宣:“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招偷梁换柱将矛头指向反贼,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蓝湛的眼眸里登时闪过一道微光,漠沧无痕盯着手中的笏板,赫然道。

    “臣,有本启奏!”

    一语激起千层浪,群臣平静的眼眸登时掀起一片波澜,漠沧无忌刚欲谢罪起身,动作刹那间僵硬得不敢动弹,他黑眸飞旋,朝漠沧无痕对峙了一眼。

    见漠沧皇神色暗抬,漠沧无痕旋即正步上前禀告:“既然当务之急已经提上日程,那咱们就慢慢来议议摄政王一罪吧!”他语调森森,入耳极为刺骨。

    “太子”漠沧无忌狂啸一声,眼神与之交织良久,嘴角微微动:“朝廷之上,还当慎言!莫要失了身份!”

    漠沧无痕轻笑一声,笏板举过剑眉,肃然奏言:“百姓皆道摄政王罄竹难书,但今日微臣只参摄政王三罪。枉顾皇恩,贪污工银,大肆收刮民脂民膏,致路有冻死骨成秦淮河畔之常态!此为一罪!”

    “荒谬!我何时贪污工银了?”漠沧无忌只手横指,反唇质问。

    “据下方勘探来报,秦淮坍塌的城墙之中,蛇鼠蚊蚁尽藏其中,足以见这是何等的粗制滥造!若非贪公,又怎会是粗制滥造?若非贪公,又何须收刮民脂民膏?”心中愤懑排山倒海而来,最后化作他轻轻一问:“我倒是问一句,原本的钱,又去了何方呢?”

    刚想辩驳,惮其诡异的目光,漠沧无忌忽而语塞,胸腔堵着一片怒火。

    漠沧无痕收回眼神,再道:“修筑城墙的工期陛下限为十日,然,摄政王三日之内便竣了工,百姓怨声载道,自家男力有去无回,或死于禁军鞭下,或坠于城墙之下,或融于泥沙之中、血肉铸成城墙。枉顾人命条条,此为一罪。”

    “此乃诬告”

    见漠沧无忌正要狡辩,漠沧无痕眉目一转凿凿道:“集秦淮河畔八百男力,竣工数日,归者却只有三百余人,不计三百死者数,那么其余两百男力又去了何方呢?”

    “他们乃是逃逸之徒!”

    “摄政王兼任禁军都督,秦淮一带皆由你都督管辖,他们逃得了吗?还是说

    ,禁军都督能力不济,管辖不善?”

    漠沧无忌登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漠沧无痕朝其一笑,继而道:“无端谋害朝廷命官,此为一罪。”

    知道漠沧无忌想要问什么,他旋即解释:“昨夜乃是摄政王晋升之礼,微臣作为摄政王之弟,理当赴宴贺喜,奈何东宫近日政务繁重,微臣抽身不能,便命东宫官南宫冀代为出席,夜宴散,百官尽归,唯独不见东宫官归来,直到早朝,也未见其踪影,传了与他一同去的小厮回话,才知南宫冀自入了昌王府,便再也没有出来过,早时命探子引猎狗去查,那猎狗竟在昌王府的狼骑厩中,叼出一块雪花玉佩!”

    此言一出,百官震惊不已,哗然之音骤起,清一色的官袍仿佛一阵翻腾的海浪,波涛不止。

    漠沧皇登时拍案而起,漠沧无痕咬定青山:“此三桩罪桩桩牵连命案,摄政王其心可诛啊!”

    三桩罪,防不胜防,漠沧无忌彻底失策。秦淮城墙坍塌一案若是深究,必然会引出他秘密修建地下密室、屯兵造器一事。南宫冀一案……

    “摄政王着实让朕刮目相看啊!那雪花玉佩乃是朕亲赐,南宫冀亦是朕亲封的东宫官,你!你!你竟敢将他弃于狼群、撕其筋骨?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悲愤之色蔓延开来,漠沧皇两指颤颤,指着漠沧无忌,怒睁的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微臣……”漠沧无忌两股战战,几乎要哭出来,本想求饶,谁料……

    “邱内官!取廷杖来!”

    闻言大惊,漠沧无忌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哭着喊着爬到龙升下求情:“儿臣一时糊涂!是儿臣一时糊涂啊!求父皇宽恕儿臣,求父皇宽恕儿臣!”

    朝廷之上,称父道子,不仅藐视国法,更冒犯君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子呢!漠沧皇愈加愤怒,猛地拾起其余奏折掷向其首,狂斥:“混账!还不住口!”

    天子动怒,惊百官齐跪,殿内呼声如雷:“陛下息怒!”

    官帽登时同奏折一同坠落到地面,漠沧无忌彻底失了仪态,有道是刑不上大夫,摄政王是皇族血脉,怎堪重刑?有拥趸摄政王党的大臣死求情,却被同党急急牵制住,毋庸置疑,此时求情必然会引维护同党之嫌,无奈,在漠沧无忌的声嘶力竭中,杖击声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百官面色扭曲得青白,唯独他眉目不改,脸色始终透着冷漠,听廷杖如雨落鼓点,漠沧无痕在心里默默数着杖击数,又闻声。

    “如此混账,怎担庆国之大任?即刻起,罢黜摄政王禁军都督一职,摄政王半旬之内不得入朝参政,好好接受大理寺卿的调审吧!”

    不得入朝参政,与那平民百姓又有何区别?漠沧无忌想要开口,却被廷杖打得几乎要昏厥。

    “禁军都督既废,雨花台修筑及庆国大典一事便要耽搁了。”太傅谏言。

    “依太傅之间,谁可担此大任?”

    “太师季青云,礼部侍郎贺兰平之。”

    漠沧皇朝百官一望,沉吟片刻后,道:“雨花台修筑及庆国大典一事那就全权交由太师季青云与礼部侍郎贺兰平之接管负责吧!”

    “微臣遵旨!”同贺兰平之一样,季青云正色上前叩首谢恩,语调森森,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不久,邱内官高呼:“退朝”

    走出大殿,漠沧无痕抬头望了望天,一缕缕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他心中云淡风轻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忽然,耳畔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今日子时相约新水榭歌台,若念从前,务必赴约!”

    漠沧无痕悄然睁开眼,寻声而望。

    二哥!

第103章 雪悠花开东阁暖

    朱红色的轩窗被轻轻推开,一缕缕玲珑煦暖的阳光照了进来,整个东阁登时被笼罩在一片片流光溢彩之中,尤其是那几株弥足珍贵的雪悠花,它们点缀在临窗的雕花小台上,沐阳而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褪去一身冰寒刺骨,与暖阳撞了个满怀,那亭亭而立的婢女,琉璃般的眸子微微一笑,倩影飞旋,引手呼同伴:“碧簪!琉苏!你们快来!”

    听到玉堂在里头一阵雀跃,两个簪花粉黛的婢女裹着雪绒袄匆匆掀帘而入,手里各捧着两件锦绣华服,诧异地盯着逆光而立的玉堂,急着询问事由。

    少女心思难掩,她眉间心上,皆是不期而遇的欢喜,玉堂巧笑嫣然,灿着星子惊喜地道:“开啦!开啦!雪悠花它开啦!”

    纤指忍不住指向那几株开得正好的雪悠花。

    “花开的,正是时候。”碧簪喃喃道,凝望着雪悠花有些入神,困倦的眼神开始有了些许亮色。

    二人申时相约,就要冰释前嫌,又逢雪悠花开,这无异于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越思越欢,琉苏几乎要哭出来,她含情脉脉,走近雕花小台,睁大了眼睛,激动不已道:“雪悠花是无尘公子亲手从风尘府的落花院移植过来赠予殿下的,殿下悉心照顾了这么久,日思夜盼,今日它终是绽放,待殿下归来,他知道了,定然欢喜。”

    正好说出了她心头的种种情愫,玉堂拼命地点头,长睫下抑制不住地翻起了一片雾气。

    见玉堂和琉苏如此,碧簪又要唠叨了:“既是一桩喜事,就该高兴点儿!”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皱着眉催促道:“估计这会儿,殿下东宫议政也要结束了,你俩也莫要站着了,利索些,把东西都备齐了,可不能误了殿下的时间。”

    两姑娘齐声点头,正要出阁准备,阁外通廊上忽传来呼哧的声音。

    “哎哎哎,还在开什么茶话会呢?殿下的步子都已经到鹤唳亭了,东西备齐了没啊?”

    人未见,声音仿佛已经传遍整个东宫,石蹇一边疾步而来一边朝沿途的奴才婢女们指指点点呼哧着。

    听见这个消息,玉堂登时就乱了手脚,她开始干巴巴地急道:“完了完了!理当还有几个弹指才归,今日为何早了这么多!”

    一人乱,牵众人,一腔干劲瞬间被迟钝的神经消殒,琉苏同玉堂下意识地把目光望向了碧簪,木讷、急促、可怜。

    “莫慌!”碧簪把持着局势,旋即将手中的华服交到玉堂手中,紧接着正色道:“玉堂差几个机灵的婢女一同去正衣,琉苏即刻去软房取安嬷嬷早时送来香料,我去迎殿下,你们手脚快些!”

    琉苏点着头将华服一并交至玉堂怀中,然后与碧簪一同出了东阁,一眨眼,东阁前前后后忙得热火朝天。

    袅娜轻风,从鹤唳亭一路送到穿花庭,顾不上两旁奴才们频频的施礼,漠沧无痕踩着飞快的步子直入东阁。

    “更衣。”漠沧无痕端坐镜前,温声提醒着伺候的婢女,然后对着铜镜整冠:“阿信,快!”

    好像听错了什么,婢女手心猛地一颤,涨红着脸紧张地解释:“奴婢该死!”

    漠沧无痕盯着出现在铜镜里的石蹇,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嘴角动了动,不知要说些什么。

    见气氛有些尴尬,石蹇开口叮嘱婢女:“哎哎哎,动作细致些。”

    接着,替太子取下束发的金冠,不紧不慢道:“哎哎哎,殿下莫急,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呢!奴才已命人在聚龙城门备好了车马,殿下行的是官道,可避免途中拥挤,定不会误了时辰。”

    听到身后石蹇宽慰的声音,漠沧无痕忽然问道:“你不问问本宫要去哪吗?”

    “哎哎哎,奴才只管完成殿下交给奴才的任务,替殿下好好守着东宫,至于殿下想做什么,自有殿下的道理,奴才

    没必要多问。”石蹇平淡地说着,顿了一会儿,忽生一笑。“奴才若是真想知道,问问那些姑娘就好!”

    瞅着铜镜,隐约看见太子嘴角轻扬,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接着道:“扪心而言,奴才就怕让殿下失望,影响殿下的计划。”

    “你做的一直都很好。”漠沧无痕欣慰道:“昨夜若不是你及时发现秦淮河畔城墙坍塌一事并命众东宫官提前拟好奏折,早朝时本宫也无法成功扳倒摄政王。”

    “自上次摄政王雪夜追杀殿下后,奴才便利用东宫望故楼天然的地理位置与特殊的结构,在望故楼顶建立了一个东风阁,东风阁每隔一个时辰换人交替值守,时时刻刻做到与我们事先在聚龙城、朱雀街以及秦淮河一带安排好的传风人保持密切联系,一旦殿下遇到危险,只需将随身携带的传音花点燃于旷野,东风阁接到送上天空的求救信号后,便会在第一时间内向离殿下最近的传风人发出派兵救援的命令。”

    回忆起昨夜的事,熬了一宿的石蹇又该头痛了,不过听到太子的夸赞,所有的疲倦顷刻间就消散了,难得的自豪感与惩治恶党的快感瞬间溢满胸襟。

    以前跟在恩师张通士的身边,恩师不仅总是禁止他妄议朝政,而且还总是否决他的诸多灵感设计,很早之前,他就想要在京中建立一个类似于烽火台的东西,却一次次被恩师扼杀在摇篮里。

    自那夜太子将太子令牌交到他的手中起,他知道,太子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既受命于太子,他自当肝脑涂地。从暗中监视东宫抓出东宫奸佞到建立东风阁再到昨夜以一己之力召令所有东宫官确定联名弹劾一事,他犹如蛟龙得水。

    那些曾经他不敢做的、不敢想的,如今,他终于敢了!他终于做到了!

    想到这里,石蹇胸有成竹地说下去。

    “东风阁原本只是为保护殿下所设,谁想,夜半子时,秦淮河畔城墙轰然坍塌,幸得我们的人机灵,借羽箭将此消息传回了东风阁。近日,殿下又吩咐奴才派人暗中搜集并整理摄政王的罪证,奴才便想到以城墙坍塌一事为所有罪证的导火索,赶在早朝前拟好奏折,除了东宫官联名外,再暗中将奏折传到百官之中,让那些中间党意外获得此情报,那些中间党为了邀功,定然会将该份奏折的内容抄袭到他们的自己的奏折里,再稍作夸张,那摄政王自然而然便罄竹难书了。”

    太子面前,他只不过是班门弄斧。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傲了,他又道:“归根结底,若非是殿下那精辟的三桩罪,摄政王便不可能被扳倒。只是奴才不解,殿下是如何断定南宫冀一定会死在昌王府?”

    “他并非死在摄政王手中。”漠沧无痕淡淡道,眼中若有所思。

    “并非?”石蹇有些震惊:“凶手另有其人?”

    “南宫冀东宫议政十余载,本宫对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他本性不坏,只是命运对他太不公罢了!他既选择背叛东宫,倒戈摄政王,便要承受背叛的代价,他知道自己被送去昌王府断然没命可活,为不被摄政王羞辱,他定会选择自戗。”漠沧无痕叹息道。

    “哎哎哎,所以殿下在这份沉甸甸的贺礼中额外加了一盒金子?让他逼死自己?”答案呼之欲出,但石蹇仍旧诧异地问,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被命运拖着走的人,注定会被命运所累。他背负着家族的荣辱,在宦海里几度沉浮,始终都在患得患失,他太累了,东宫迟早都会成为他葬身的坟墓。让他吞金而死,总好过死在摄政王的利刃之下。”

    漠沧无痕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缓缓道:“吞金,是解脱,也成其价值。”

    “所以殿下从将南宫冀送去昌王府时,就断定他会自戗,于是才暗中命小厮在轿中撒上一种香粉,让别人以为这是殿下精心准备的贺礼,实则是借香粉让南宫冀身上染上特殊的味道,方便猎狗搜查到他的尸体?”

    石蹇恍然大悟,但又猛地想

    起了另一个线索。

    “可是殿下又怎敢断定,摄政王在灭尸前不会销毁南宫冀身上佩戴的物什呢?换而言之,万一那猎狗并没有从狼厩中搜出雪花玉佩呢?没有了证据,摄政王自然可以从中驳斥,推翻此案。”

    漠沧无痕起身撑开臂膀,配合婢女更衣,其后,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雪花玉佩从头至尾都不在南宫冀的身上,本宫在送他离开东宫之前,就收回了他的雪花玉佩。”

    闻言,茅塞顿开,这不由得让石蹇再一次思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骤然发现,整件事竟然找不出一点破绽!正惊愕不已,又听得耳畔传来。

    “摄政王绝非贪财之人,依你之见,摄政王为何要贪这笔工银呢?至于其余两百男力,他们仅仅是凭空消失吗?”

    “财力,人力。”石蹇疑惑着,口中默默念叨,眼睛一亮,大胆猜测:“莫非他也要造物?”

    “锦绣豪庭,他不缺;亭台楼阁,他不爱。”漠沧无痕继续点题:“一笔巨额,上百男力。”

    石蹇点了点下巴,目光落在空中,慢慢咀嚼着太子的话,须臾惊呼:“屯兵造器!!”

    漠沧无痕满意地点点头。

    “哎哎哎,摄政王意图谋反?”石蹇压低声音道。

    “原本本宫也只是猜测,今日见其朝廷上被本宫堵得哑口无言,本宫心中的答案也就愈加清晰。”漠沧无痕回忆着道。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石蹇问,退在一旁,拱手待命。

    漠沧无痕摇了摇头,淡淡道:“本宫不是那种邀功之人,今日之事既是为秦淮的百姓请命、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也是为了给摄政王一个重重的警告!至于屯兵造器一案,漠沧君主定然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按着计划一步步走下去便好。”

    “奴才明白。”

    石蹇起身,见易服将终,便遣退了婢女,独自上前为太子理好青丝。

    铜镜前,一枚玉冠下引出两根长长的雪色白带,飘逸地垂落在三千如瀑的青丝上,与一席素净白衣相得益彰。冷寂的唇瓣动了动:“阿信,仍无音讯吗?”

    石蹇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自责回道:“奴才办事不利……”

    “继续派人寻找吧!”明知答案如何,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可问完又能如何?只不过是换来眉间的一缕惆怅……他兀自喃喃道:“东宫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的。”

    “殿下莫言担心,阿信睿智过人,亦有太子令牌傍身,定会无事的。”石蹇安慰道。

    “时间差不多了,启程吧!”

    漠沧无痕转过身,恰好步入一片光影之中,忽而抬眸,薄薄的阳光从未掩的轩窗外,肆无忌惮地照了进来,他微微皱眉,显然被刺眼的光芒照得有些生痛。

    石蹇见状,恐太子坏了心情,“这些婢女做事越来越不细致了!”一边开罪着一边上前准备掩窗。

    他微微侧目,挥了挥手,凝神朝窗台望去,一缕金灿灿的阳光射过穿花庭的树梢,照在了几株开得正好的雪悠花上,淡淡的光圈忽闪忽逝,五彩斑斓的,与他瞳孔之色十分融洽……

    聚龙城外,车马喧嚣声中迎来了几只山鸟的啼叫,灰白色的山鸟扑闪着翅膀飞上了一家酒肆上空,最后落在了檐边的瓦片上。檐下,酒肆字样的彩旗,被寒风吹得翻飞不止,发出了阵阵扑哧声。

    “公子,距秦淮河畔还有一段路程,您先阖阖眼,稍作休息。”

    轿帘时不时被风吹起,露出了石蹇乘马同行的身影,漠沧无痕扶着额,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疲倦。

    耳畔,马蹄达达……

第104章 朗月清风铜铃咽

    漠沧十九年三月十日,午初。

    北川,皇林,狩猎场,乍暖还寒。

    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狩猎场上,那些矫健的狼骑早已躁动不安,不停踩着蹄子,在漠漠黄沙中来回驰骋。

    漠沧无忌骑着狼骑在狩猎场中央盘桓着,一对鹰正眸睥睨四方,散发着灼灼寒光。

    狼骑背上,系着一副材质上乘的赤红长弓,两条八爪黑色蛟龙缱绻其上,各自蟠踞一方,烈焰双瞳杀气交织,争锋相对,旁边上百支锋利的羽箭躺在弓袋里,宛若严阵以待的士兵。

    春雷鼓惊天动地,狼骑更加按耐不住,他锁着唇,双手死死勒住缰绳。

    撕裂的疼痛感没有让狼骑产生反抗,反倒令它更加亢奋,它张开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狼牙,仰天长啸一声,惊九州之寒。

    风沙骤起,滔天的气势震人心魄。

    狩猎场四周聚着许多漠沧皇族,旧岁政绩良好的王孙贵族,还有附近的漠沧百姓,他们有的高声齐呼,拍手叫好,有的耳鬓厮磨,议论着狩猎场上斗志昂扬的皇子们,有的甚至一掷千金以自家传家之宝作为赌注,开始押注今年全场狩猎最佳者。

    漠沧无忌朝右侧瞥了瞥他二人,不禁勾了勾嘴角。

    “恰逢三年一度的漠沧皇子狩猎考验,咱们年纪正好差之一二,今能与两位皇弟一同站在这狩猎场上一较高下,真乃一大幸事啊!”

    虚情假意之音如瑟瑟冷弦,在耳畔泠泠作响,漠沧无尘也就自顾自的拨弄着胯下挂在“清风”脖子下的金色铜铃,丝毫没有要理会漠沧无忌的意思。

    “二哥……你说咱俩互换彼此的马匹上阵狩猎…真的可行吗?”

    距狩猎开场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漠沧无痕还是忍不住朝身边的二哥问了问,手里的缰绳被他攥着紧紧的,一丝丝淡淡的液体分泌出来。

    此时的漠沧无痕正值束发之年,而漠沧无尘却要长他两岁,他灿了灿两只桃花眼,笑着朝四弟道。

    “阿痕你就放心吧!我的‘朗月’和你的‘清风’向来形影不离,你的‘清风’就是我的‘朗月’,我的‘朗月’就是你的‘清风’,咱们换着骑不但不会影响他们的发挥,而且,说不定还能激发他们的潜力呢!”

    他木讷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很懂二哥的意思,思虑之际,耳畔又传来了聒噪的声音。

    “平时惰于练习,如今玩这些花样也注定是无济于事,作为你们的皇兄,我真是打心底里为你们感到揪心啊!自古以来,我漠沧皇族的男儿个个能骑善射,你说,这么多年代代相传的良俗,若是在你们两这出了岔子,岂不是要打父皇的脸、为漠沧的列祖列宗添耻吗?你们可别忘了,没有通过此次狩猎考验的皇子,可是要遭贬的!”

    被方才的无视彻底激怒,漠沧无忌也不想念什么兄弟情分了,趁着狩猎未开,先杀杀他们的士气再说。

    眨眼之间,桃花眼便翻出一片苍白,漠沧无尘不屑道。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假惺惺!扪心而言,要我与你这种人一同站在这狩猎场上一较高下,我宁愿去向父皇请辞,自甘贬谪!若非是皇命难违,谁又会自煞寿命呢?”

    “你!”

    被漠沧无尘气得怒火中烧,漠沧无忌咬着冷唇,嗔视着他二人,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直到拳头上的青筋浮现。

    眼神吝赐,漠沧无尘眉目一转,朝四弟信誓旦旦道。

    “阿痕,别听某人烂嚼舌根,这次要是过不了,咱们就一起受贬,不管是去北漠边界抗敌,还是去弯山戍守,还是去乌月谷看守皇陵,只要咱们离这皇宫远远的!”

    闻言,愁云终散,漠沧无痕不再被漠沧无忌的话困扰了,他挺直了腰杆,朝二哥笑着点点头,眼中仿佛有星子在闪耀。

    二人浅浅的笑,在他眼中一点点扭曲,漠沧无忌按耐不住咂舌。

    “漠沧生你二人,真是天之不幸!”

    “幸与不幸,来日,自可见分明。”

    漠沧无痕朝前一望,远处,漠漠黄沙掩不尽油油绿草,春风一吹,一片绿意映入眼帘。

    听到“来日”二字,漠沧无忌忍不住嗤之以鼻,他冷不防地瞥了瞥漠沧无痕一眼,心中憎恶不止,他向来厌恶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他知道,他得意不了多久的。

    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他转而和颜悦色道。

    “狩猎场上弓箭无眼,两位皇弟可要注意些才好!”

    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鸣锣悄然骤响,狩猎考验就此拉开了序幕。

    数十匹马匹和狼骑齐齐冲向了远处的森林,尘埃忽而四起,翻涌成海,原先的脚印也被掩盖得无影无踪,欢呼声更烈,事先搭建的歌台,此时已是锣鼓喧天,其上,婀娜倩影随风而动,鼓声愈烈,舞姿愈加狂放不羁。

    喧嚣渐远,听到的只是马蹄奔腾和利箭惊弦的声音,漠沧无尘挥鞭朝四弟呐喊。

    “阿痕,不跟他们,咱们走另一条小道!”

    声音融在寒风之中,听得有些费力,但他很快就看懂了二哥的意思,缰绳全力一扯,呼喊着。

    “朗月,快!”

    几个弹指,二人骑着“清风”和“朗月”,并肩转入了一条更为幽寂的小丛林。

    不被激烈的竞争所影响,二人很快就适应了狩猎的方式。

    进入一片无人之境,零零碎碎的阳光从参天的古木上折射下来,将那些桎梏在地面的积雪照得格外清丽。

    积雪上仿佛有流光在流淌,漠沧无痕的眼神盯着远处那片皑皑白雪良久,忽然意识到,那并非是阳光照射的结果,那分明是一只雪白色的野兔在以白雪作掩护!

    “咻”

    目标已锁定,漠沧无痕凝视正要拉弓射向那片雪白,谁知,箭未离弦,眼前却骤然溅起一片残红,那只雪兔被凌空射起,鲜血在苍白中开出一朵朵花来。

    正惊疑是何处射来的箭,身后仿佛有利箭惊弦的声音传来!

    他本想回头去探,谁知,那利箭已近在咫尺!

    眼皮子底下好像有一道黑影轻轻划过,他下意识将骑马的身子压低,其间才不过一秒,便成功躲开了那只图谋不轨的利箭。

    不远处,对利箭插入木桩的剧烈声响起疑,漠沧无尘侧过“清风”去望四弟,谁知,竟发现在距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漠沧无忌的箭心已经对准了他。

    “阿痕小心!”

    神经再次被警醒,漠沧无痕身子一低再低,半个身子皆悬在了半空之中,其上,利箭倏忽而过!

    被漠沧无忌意外的跟踪与刺杀彻底震怒,漠沧无尘踢马朝四弟驶去,同时朝远处的漠沧无忌怒斥并警告。

    “漠沧无忌!你疯了不成?这里可是皇家狩猎场!”

    闻言,漠沧无忌忽然冷笑了一声。

    “我早就提醒过你

    们,狩猎场上,利箭无眼!”

    言罢,眉眼一勾,脑袋朝身后歪了歪竹林深处,数十个蒙面弓箭骑手,忽然闪现。

    “卑鄙!”

    漠沧无尘压着怒眉,朝其唾骂了一声后,猛地呼四弟。

    “阿痕,快走!”

    “与我追!”

    怒鞭催马,二人一路飞逃,怎料,身后登时霹雳惊空,十多支利箭齐齐射出!

    二人盯着下一个林荫弯道,不断催马前进,谁知,刚刚逆转,躲开了利箭,“朗月”猛地凄然栽倒在地,发出一阵悲惨的嘶鸣声!

    重心一失,好一片天旋地转!漠沧无痕随之坠落到雪地之中。

    “朗月”

    惊回首,才发现一只利箭已经刺穿了“朗月”的身体,一片刺眼的鲜血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直接看湿了漠沧无尘的眼睛。

    再回首,漠沧无忌的追杀已经步步迫近,他猛地朝雪地上的四弟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发疯了似的嘶喊。

    “阿痕!快上来!”

    “朗月”的脖子上系着的铜铃,马鞍上坠着红色的流苏,彰显出与众不同的地位,只可惜它的腹部如今却多了一道大大的伤口,鲜血从躯体里潺潺流出,渗入雪地,很快便把身下那片白皑皑的雪地染成了一片妖冶的红色。

    模糊的眼睛被催红!漠沧无痕痴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好像有人在他心脏猛然插了一刀!天地暗了下去!

    “快啊”

    接踵而至的追杀彻底使他崩溃,漠沧无痕撕咬着颤抖的唇,骤然吞下万种悲愤!

    凄然回头,泪水飞逝!

    他牢牢抓住了二哥的臂膀,纵身一跃,周身飞旋,成功跨上了马鞍。

    深深望,仿佛余生已无悔,“朗月”终于瘫倒在地,洞大的眼眸里溢满了液体,脖子上的铜铃发出了阵阵幽咽声,像是一句道别。

    两弯臂膀扯着缰绳,将四弟牢牢护在身前,漠沧无尘咬着牙嘶喊了一声。

    “驾”

    “清风”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朝着前方飞驰而去,一阵铜铃声留下淡淡清辉。

    两人一骑,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尘埃终散,落日斜晖裸露在浩瀚的冰山之间。

    一片片雾霭晕着淡淡霞光氤氲出迷离的幻境,垂露的草涧,连绵的雪山,静穆的古木,偶尔飞过的雪鸟,皆笼罩在这片如梦似幻中,仿佛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若非是我骑术不善,‘朗月’就不会死,是我没有保护好二哥的‘朗月’,是我害死了二哥的挚爱,二哥......”

    内疚不已,漠沧无痕倒在一片雪野中,眼泪止不住地滑下脸颊。

    “你知道我为何要用‘朗月’与你交换‘清风’吗?”

    雪拥满身,霞光落在二人身上,透着淡淡暖意。

    漠沧无尘紧紧抱着四弟,一双桃花眼清澈无比,嘴角微微颤动着,望着天际那抹余晖,良久,他笑着道。

    “因为‘朗月’足够信任‘清风’,就像二哥足够信任阿痕一样。他们为了保护所爱之人,在未来激烈的竞争中,在被人险恶的追逐中,总有一方会拼尽全力去闯,甚至舍弃性命去殊死相搏!”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

    人情好,何须更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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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005/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为饵最新章节! 作者:云庭风所写的《步步为饵》为转载作品,步步为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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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饵介绍:
六岁,为了一家人能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水榭歌台!”
十年之久,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十六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雨花台上,她不惜背负叛国骂名,忍受灭国之耻,在敌国的狂欢中,低吟浅唱,只为守护一生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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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移世易,岁月嬗变,且看她如何在这场乱世沉浮中,步步为饵,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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