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学士的表演
雷吉硬着头皮找到了辅政大臣，请求把投降的时间推迟到晚上。
他不想在黄昏投降，他的士兵不是专业演员，阳光之下难免会暴露出一些破绽。而对方的弓箭手和重骑兵在夜晚的作战能力都会大打折扣，这是雷吉争取胜利的重要筹码。
对于雷吉的请求，格温很是不满。
“小雷吉，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理由早就想好了。
“大人，城中有一些心怀不轨的暴民，他们可能会对王子不利，我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以保证殿下的安全。”
“是吗？”格温看了看巴切洛，“老朋友，真有这回事吗？”
巴切洛叹口气道；“像碎雪城这样穷苦的地方，愚蠢的暴民无处不在，据我所知，他们的数量还不少，不过您不必担心，他们就像山里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麻雀再怎么叫，在雪山的银熊面前，也不过是些渺小蠢笨的鸟儿罢了。”
银熊是拜尔国的象征，巴切洛口中的银熊指的自然是肖恩王子。
巴切洛的奉承让格温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喝了一口牛奶，对雷吉道：“我也不想让这些蠢笨的麻雀啄伤了王子，说说看，小雷吉，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难道要把所有的平民一个个抓起来审问吗？”
雷吉道：“我准备做一次清洗式的抓捕，凡是可疑区域的平民全都抓起来，一个不留。”
格温默然片刻，道：“这样的话，城里的平民恐怕会对王子心怀怨恨。”
雷吉道：“有罪的人必须受到惩处，无罪的人终将获得赦免，让王子亲自惩罚罪人，亲手释放无辜者，我想这是帮助王子树立威望的大好良机。”
辅政大臣上下打量着雷吉，刚才那一番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变聪明了我的孩子，”格温笑道，“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
“我想我可以在午夜之前……”
“那太久了。”
“大人，拘捕这群暴民需要不少时间，此外我还想打扫一下城堡，您知道，我给王子准备的礼物实在寒酸，我不想因为那凌乱的住所再让王子失望……”
说话间，雷吉发现格温的视线转移到了别处，他回头一看，却见萨恩奥夫比奇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维克托子爵，你不必多虑了，”萨恩微笑道，“王子殿下不会住在你的城堡里，你的城堡藏着大量的火油，足可以让城堡中的每一个人粉身碎骨。”
这可真是太致命了，萨恩怎么会突然出现？雷吉一直让泰尔盯着他的行踪，为什么泰尔没来报告？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提起了火油。
虽然那些火油已经不在城堡的地下室里，可老奸巨猾的格温如果问起火油的去向，又该如何回答呢？
必须得想一个可靠的说辞，随口编出来的谎言可骗不过这老东西。
格温缓缓的收去了脸上的笑容，问雷吉道；“这是真的吗，小雷吉？”
没等雷吉开口，萨恩直接给出了答案：“不需要维克特子爵亲口承认，就连大学士都知道他的地下室里藏着什么。”
格温把目光投向了巴切洛，巴切洛吞下了嘴里的奶酪，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城堡下面的确藏着不少火油，曾经有一位卫兵队长还扬言要点燃火油，和王子殿下同归于尽。”
雷吉想起了埃尔文的话，见风使舵是巴切洛的生存法门。
“竟然会有这么愚蠢的人，”格温看着雷吉道，“这应该不是你的卫兵队长吧。”
萨恩笑道：“正是维克特子爵的卫兵队长，现任的卫兵队长。”
雷吉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三个可怕的角色，任何谎言在他们面前都显得太苍白了。
巴切洛道：“不过那些火油已经不在城堡的地下室里了。”
雷吉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很后悔，他真的该听从埃尔文的劝告，不该相信巴切洛这个老狐狸。
他下意识的向门外看了看，门口站着格温的卫兵和萨恩的扈从，就算雷吉想和这群人撕破脸皮，只怕他也很难活着走出望塔。
格温一直盯着雷吉，眼睛里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告诉我，小雷吉，你把那些火油弄到哪去了？”
巴切洛在旁慢悠悠说道：“子爵大人把它们倒在了城东的山坡上，那里的土质疏松，火油很快消失在了泥土里，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滴也不会落在那些暴民手里。”
满身汗水的雷吉差点叫出声音，巴切洛的反转**让他猝不及防。
他的谎言天衣无缝，城东的土壤非常松软，无论是油还是水，倾倒在上面都会立刻消失，就算格温亲自去查验，也无法拆穿巴切洛编造的故事。
格温带着诡异的表情看着巴切洛，转眼又看了看萨恩，问道：“这是真的么？”
萨恩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巴切洛道：“我的大人，这是我亲眼所见的，维克特子爵让我见证了这一幕，我把这件事写在了碎雪城的记事录里，需要的话，您可以随时查阅。”
雷吉必须要开口了，不能辜负了大学士精彩的表演。
“我非常担心王子的安危，我担心有些暴徒会利用这些火油做出愚蠢的事情，”雷吉的表情至诚而又严肃，他的话语里隐含着说不完的苦衷，“大人，如您所说，我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年轻人，我无法保证领地上的每一个子民都服从我的命令，我只能叫上我最信任的大学士帮我做完这件事情，我不会让这些该死的火油给王子殿下带来任何威胁。”
萨恩道：“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雷吉笑道：“似乎你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在你荣升伯爵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一罐好酒，找我庆祝一下呢？”
雷吉愤怒的看着萨恩，萨恩一脸怀疑的看着雷吉，格温吃了一块奶酪，冲萨恩道：“小雷吉说城里有暴民想谋害王子，这是真的吗？”
“的确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正巧被我捉到一个。”萨恩对着雷吉冷冷一笑，回身让两名士兵拖上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可怜人。
他的鼻骨被打塌了，眉骨也被打碎了，身上满是刀痕和鞭痕，两条腿的骨头都被打断了，绵软无力的拖在地上。
虽然面目全非，可雷吉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泰尔，雷吉的卫兵，最擅长跟踪的卫兵。
“这个暴民潜入了我的宅邸，他身上带着武器，还好被我的扈从发现了，”萨恩揪住了泰尔的头发，问道，“我现在给你一个生存的机会，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泰尔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你带着领主卫队的匕首，是维克特子爵派你来的吗？”
“匕首，是我偷的，”泰尔吃力的说道，“我叫吕迪科，我只想到你，那里，偷点吃的……”
泰尔的牙齿被打断了好几颗，他的声音非常含混，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扎在了雷吉的心上，
雷吉真想冲上去把泰尔救下来，可巴切洛的目光再次投来。
他希望雷吉继续忍耐下去。
“伯爵大人，何必为一个暴民恼火，”巴切洛笑道，“把他交给领主大人处置吧，城中还有很多的暴民需要惩治。”
“不必劳烦维克特子爵，我要亲手杀了他。”萨恩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把剑，两个护卫把泰尔摁在地上，另一个护卫扯住了泰尔的头发，让他的脖子伸在萨恩面前。
在萨恩举起长剑的那一刻，雷吉抓住了他的手腕。
萨恩神色狰狞的看着雷吉，问道：“你想做什么，维克特子爵？”
话音落地，他身边的护卫全都拔出了长剑。
“他是我的卫兵，”雷吉平静的说道，“是我派他跟踪你的。”
“你承认了，维克特子爵？”萨恩笑道。
“是的，我承认了，你难道没有派人跟踪过我吗，比奇伯爵？”
“这件事情有待论证，”萨恩看了看身边的护卫，道，“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跟踪过你？”
十几把利剑指着雷吉，雷吉非常的害怕。
可现在不能退缩，至少不能让泰尔死在这里。
望塔里的气氛让人窒息，萨恩能感觉到，雷吉隐瞒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关乎着所有人的命运。
可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再次被巴切洛化解了。
“看看吧，我的大人，”巴切洛叹口气道，“臣子们在争宠，这样的举动会给王国带来不幸。”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萨恩一脸震惊的看着巴切洛，这老家伙完全曲解了他的想法。
“我绝无此意，我和维克特子爵的争执并没有私怨的成分……”
“算了，”格温招招手道，“老朋友，快来坐下吧，你和一个孩子如此计较，却不怕别人嘲笑你吗？让你的护卫到门外等着吧，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看到有人流血。”
萨恩示意让护卫们离开，雷吉抱住了泰尔，等待着格温的指示。
格温从怀里一个沙漏，放在了桌子上，道：“小雷吉，这是一个四分沙漏，在沙子全部落下之前，你必须敲响巨钟。”
四分沙漏，指的是四分之一天的沙漏，也就是六个小时。
从太阳的方向判断，现在应该是下午两三点钟，六个小时之后，天会完全黑下来。
可这老家伙能做主吗？他不用请示王子吗？
萨恩把他想要问的问题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最好能征得王子殿下的同意，按照事前的约定，我们应该在黄昏前……”
“老朋友，放松一点，我想王子殿下不介意多等一会。”格温打开了沙漏中用的机关，沙子开始一点点漏了下来。
“去吧小雷吉，把那些暴民都抓起来吧，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有些代价你永远也承担不起。”
第17章 生死秀场
雷吉急匆匆的赶回了城里，埃尔文带领着卫兵们整装待发，抓捕行动要开始了。
这可不是一句谎话，碎雪城现在还有两千多个居民，雷吉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一并关在城堡的地下室里。
这是无奈的选择，无论今晚的战斗是什么样的结果，敌军都有可能用黑粉轰炸碎雪城。
城里最坚固的建筑就是领主的城堡，城堡的地下室一共有三层，正好成为了一个完美的防空洞。
居民们被吓坏了，很多人以为雷吉要把他们囚禁起来然后杀掉。
雷吉无法做出更多的解释，平民之中一定隐藏着萨恩的探子。他拿出了城堡里所有的食物，先把饥饿的儿童们骗进了城堡，然后再用这群儿童，胁迫他们的母亲和他们家里的老人，把他们全都骗到了地下室里。剩下一些孑然一身冥顽不灵的家伙，只能靠埃尔文用暴力手段强行抓捕。
幸亏城里的居民大多都是老弱和妇孺，整个过程没有遇到太多抵抗，夜晚，城堡的大门锁上了，雷吉带着埃尔文来到了石塔下，一队卫兵守在石塔的门口，正等待着雷吉的命令。
雷吉仰望着夜空，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静寂的碎雪城漆黑一片。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偷袭，可雷吉却有一丝隐忧。
今夜不会下雨吧？
如果下雨的话，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埃尔文拿来了一个六分沙漏，按照雷吉的估算，这个沙漏的时间大概和辅政大臣的沙漏同步。
六分沙漏意味着四个小时，上层的沙子还剩下一半，该敲钟了。
埃尔文刚想登上石塔，却被雷吉拦住了。
“你留在这里就好，巨钟必须由我亲自敲响。”
有些事情不能让别人代替自己去做，尤其是当领主行使最高权力的时候。
敲钟关系着碎雪城的生死存亡，雷吉要让所有人明白一件事，除了领主，没人可以敲响碎雪城的巨钟，不管曾经的领主定过什么规矩，从现在开始，这是碎雪城的铁律。
到了塔顶，雷吉才发现这铁钟竟然如此巨大，比他的卧室还要大。
这样的巨钟当然不能用锤子去敲，它有一套简单的机械系统，雷吉需要做的，只是拉动巨钟下方的铁链。
拉住铁链的那一刻，雷吉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明智，如果战斗失败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没有退路了，自己已经赌上了全部。
当巨钟第一次响起的时候，雷吉立刻后悔了。
也许不应该由自己亲自来敲钟，这钟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雷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巨钟摇晃。
他按照约定一共敲响了十六声，表示他对拜尔国彻底的臣服。
雷吉摇摇晃晃走下了石塔，扶着墙壁吐了许久。
埃尔文跑到身边，跟他说了一些话，雷吉一句也听不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不绝于耳的锐鸣声。
回到城墙下，投降仪式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巴切洛为雷吉准备了礼服，他的匠人给牛头套上了硕大的花冠，也为牛车装饰了鲜艳的花朵。
二十名骑兵整装待发，当然，他们的服装并不是那么整齐，嘉文尽可能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副铠甲，六名骑兵没有铁盔，还有两名骑兵没有马鞍。
格温走下城头，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无奈，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雷吉和碎雪城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小雷吉，我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格温指着骑兵们，“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的马，他们的年纪，他们的样貌和他们的穿着有哪一样能看得过去？唯一整齐的只有他们肩上的酒桶，他们的模样甚至还不如你那些拉车的牛！”
“这个……”雷吉刚想解释，立刻被格温打断了。
“我知道碎雪城很穷苦，但你的父亲至少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格温不想再多看那些骑兵一眼，他抚摸了一下牛头上的鲜花，雷吉的心瞬间跳到了喉咙。
鲜花下面藏着尖刀，这又是工匠们的杰作。
还好，格温只是轻轻摸了摸花冠，跟着问起他更关心的事情：“小雷吉，城里的暴民都清理干净了吗？”
雷吉回答道：“我把所有的暴民全都关进了城堡。”
格温叹口气道：“虽然不理解你的意图，但你这么做的话，是真的不想让王子住在你的城堡里吗？”
雷吉低下头，默然片刻道：“我不想再做辩解，我的城堡里现在没有一滴火油，我把他们都倒在了山坡上。”
格温点点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我派了探子去了你的城堡，的确一滴火油都没有。”
雷吉又道：“为了保障王子的安全，我把城里所有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格温道：“这个我也知道，城里也有我的探子。”
“可这又能怎么样？萨恩奥夫比奇不相信我，他要把自己的府邸让给王子，”雷吉道，“我很快将不再是碎雪城领主，而他将很快将成为伯爵，我想……有些时候我应该避免和他冲突。”
“别不服气，年轻人，你根本没有资格和萨恩相提并论，”格温对着卫兵招了招手，卫兵拿来了四分沙漏，“萨恩付出了智慧和心血，所以才迎来了命运的眷顾，你理应对他保持尊重！现在轮到你了，愚蠢软弱却又拥有高贵的血统，这是你的原罪，你懂么？现在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会如何把握生存的机会，让我看看你对生存的理解到了什么程度！”
沙漏的上层还剩一点点沙子，在对待时间方面，格温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确系最后一粒沙子漏了下去，格温吩咐卫兵，发出信号。
两名卫兵抬着一只木箱走上了城头，其中一名士兵拿出了一个布袋，在木箱周围洒上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不需要看的太仔细，只要闻一闻那刺鼻的味道就知道那东西的来头。
果真是黑火药，这就是令这个世界闻风丧胆的魔鬼黑粉。
箱子的尺寸不小，这老家伙想要做什么？炸掉城墙吗？
雷吉紧张的看着格温，格温摸了摸雷吉的发丝，笑道：“别怕，我带你看看只有在拜尔国才能看到的美景。”
城头的士兵们都吓傻了，有的甚至抱着头冲下了城墙。
嘉文还算镇定，可但凡在北镜生活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惧怕黑粉。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领主大人，你先想办法离开，他的卫兵要是敢阻拦你，我会立刻抓住那老家伙……”
雷吉示意嘉文不要再说话，他知道辅政大臣的耳朵有多灵。
士兵们点燃了黑粉，看到他们淡然的表情，雷吉多少能推测出辅政大臣的意图。
他不是来炸城墙的，那个箱子的密封性明显不够。
他是要放焰火。
一声巨响过后，威武的第一骑士竟然抱住了雷吉。
按照格温的推测，雷吉应该已经被吓尿了裤子
可雷吉非常平静，这让他倍感意外。
一道银光从城头直冲云际，在夜空中再次炸裂，绽放成一个绚烂的花盘。
花盘凋零之后，余下的光辉变成了一只巨熊的轮廓，又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方才慢慢散尽。
直到此时，雷吉终于发出了第一声赞叹：“太壮观了。”
这不是出于惊讶，而是由衷的赞美，在这个时代能制作出如此精良的焰火，单是这份工艺就让雷吉感到叹服。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火药发明者的初衷可能更多是为了娱乐。
“壮观吗，小雷吉？”格温笑道，“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平庸的智慧，却给了你命运的坦途，等到了拜尔国，你每年都能看到绚烂的天舞之光，庆幸吧小雷吉，除了拜尔国的子民，又有谁能欣赏到如此壮美的奇景？”
天舞之光，好美的名字，这是拜尔国对焰火的称呼。
难怪辅政大臣如此的自信，他敢带着二十个卫兵来到碎雪城，因为他掌握了独一无二的通讯手段。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拜尔国拥有焰火。
当看到焰火之后，肖恩王子才会带着人马登上山坡，接受雷吉的投降。
如果雷吉和格温撕破了脸，杀了他，他将无法找到发送讯号的方法。
真应该感谢巴切洛，他让雷吉保持忍耐，同时也化解了格温的怀疑，如果没有这位精明的大学士，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五呜呜，呜，呜五呜呜呜
敌营的号角声响起了。
烦躁的肖恩王子骑上了战马，带上了一千八百名士兵和所有的投石机走上了山道，只留下了二百名士兵驻守营地。
“格温这个老东西，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肖恩对骑兵队长怒吼道，“他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我向碎雪城下过最后通牒，时间本来应该是黄昏，他竟然让我等到了这个时候！”
骑兵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和嘉文差不多高，身体略微臃肿一些，凸出的双眼、巨大的鼻孔，粗壮的脖子再加上低沉的嗓音，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头站着走路的公牛。
他叫布彻拉尔夫，这个长得像牛魔王的家伙却有一个特别的外号噬牛者。
布彻在年轻的时候曾被冻魔困在了极寒之地，他用一把匕首杀死了一只八千磅重的北地巨牛，靠着巨牛的肉，他在极寒之地支撑了三个月，并最终回到了王都。
当然，这个故事来自于布彻回到王都之后的口述。
和他粗犷的外表不同，布彻很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他压低声音对王子说：“殿下，我觉得有些人把您的尊重，理解成了退让和妥协。”
“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王子对布彻的说法表示认同，“这笔账我记下了，当然，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等我当上国王之后，他会为今天的傲慢付出代价。”
布彻笑道：“您也不必太过压抑自己，您可以把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投降者身上，您可以让他舔干净您的靴子，还可以让他舔干净您的马蹄，甚至可以……”
肖恩笑了：“如果不是天气太冷，我会让他舔干净我的屁股。”
大军来到了半山腰，骑兵在最前方站好了队列，跟着是步兵和弓箭手，投石机依旧在队伍的最后。
格温站在城头上看的清清楚楚，他转身对雷吉道：“去吧，我的孩子，祝贺你，你活下来了。”
雷吉一怔，问道：“您不跟着我一并出城吗？按照约定……”
“按照约定，我应该陪着你一起走到殿下身边，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格温笑了笑，对着卫兵挥了挥手。
几个卫兵同时抽出了长剑，架在了嘉文古斯塔的脖子上。
不只是卫兵，还有萨恩奥夫比奇的扈从，他们拿出了武器，把士兵们驱赶到城墙之下，并且控制住了城门。
“去吧，小雷吉，”格温笑道，“我再提醒你一次，千万别做傻事，否则你再也无法踏进碎雪城一步，你的尸体会变成碎雪石下的烂泥。”
雷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真没想到，老辣的格温竟然还留着这一手。
他占据了城门，而今就算点燃投石机，彻底打败敌军，雷吉也没办法回到碎雪城。
这可怎么办？无论成败都在劫难逃，就连巴切洛的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绝望。
嘉文紧紧握着拳头，准备以死相搏，可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士兵都会放弃战斗，碎雪城将彻底落在格温的手里。
慌乱的雷吉感到天旋地转，如此复杂的局势远远超出了一个工程师的应变能力。
萨恩走到身边，略带嘲讽的说了一句：“维克特子爵，我期待你能活着回来。”
被逼无奈的雷吉握住了怀里的匕首，他想和萨恩搏命，却听到了身后一个异常平静的声音。
“大人，我们该出发了。”
是埃尔文，按照计划，今夜他将守在雷吉身边，寸步不离。
“该走了，我的大人！”埃尔文的表情很淡定，甚至还有一丝从容的笑意。
雷吉跟着埃尔文，恍恍惚惚走下了城头，路上，埃尔文不断在雷吉的耳畔低语：“大人，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走到城门的时候，一名士兵为雷吉牵来了战马。
在雷吉即将上马的那一刻，埃尔文低声道：“抱歉，大人，我不能同您一起去战斗了，最优秀的卫兵会和您并肩战斗，剩下的战士，将和我留在这里，等候您的归来。”
说话间，雷吉看到埃尔文把手伸进了左边的衣襟，那里藏着短刀。
周围几十名卫兵都把手放在了衣襟上，在雷吉出城之后，他们将和城里的敌人殊死一搏。
城门打开了，一阵寒风袭来，出于紧张，出于寒冷，抑或是出于恐惧，雷吉的身体开始颤抖。
埃尔文微笑道：“我记得您告诉过我，您最喜欢‘秀’，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词准确含义，我想跟您说的是……秀吧，我的领主大人！”
第18章 处子之战
深秋的寒风顺着背后吹来，催促着雷吉走下了山道。
在他的身后，有十辆牛车，两头公牛拉着一辆车，每辆车上载着一只巨大的战神酒桶，和两名负责赶车的卫兵。
牛车的后面是十八名骑兵，每个骑兵肩上都扛着一只酒桶，每只酒桶里都藏着武器，其中有四只酒桶里藏着最精良的折叠弩弓。
雷吉在发抖，大部分人都在发抖，甚至包括骑兵队长戴克托，他颤抖的坐不稳战马。
老希尔独自骑着一头牛，提着他的战斧走在了最后。他很放松，时不时还和苏力特开开玩笑。
半山腰上的火把越来越耀眼，一千八百人的军阵整齐的排列在山道上，场面远比雷吉想象中的要壮观，如果道路两边不是锋利的碎雪石，如果身后的城头上站的不是阴险的辅政大臣，雷吉真的有可能会掉头逃跑。
他的前生是工程师，今世是一个懦弱的领主，战争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离对方的军阵越来越近，雷吉渐渐能看清对方的面容，全副武装的敌军让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尤其是投石机，那东西至少有二十尺高，十二架投石机在山道上紧密的排成了三行，强烈的压迫感让雷吉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
距离敌军接近一百尺，第一排骑兵举起了长矛，示意雷吉止步。
牛车和骑兵都停了下来，偏偏雷吉的战马不太争气，往前多走了两步。
弓兵队长怒吼一声，两百名弓箭手同时拉开了长弓，幸亏雷吉及时带住了缰绳，战马停在了原地，只要他再向前多走一步，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
“嘿，乡下来的蠢货！”肖恩王子开口了，“你想去哪？你死去的父亲没教给你基本的礼仪吗？”
“抱歉王子，我无意冒犯，”雷吉勉强的控制住了战马，尴尬的笑道，“我还不是很会骑马。”
军阵里爆发出了一阵笑声，但肖恩没笑，他垂着眼角看着雷吉，凶狠的目光仿佛能刺穿雷吉的身体。
“你在等什么？”肖恩王子示意弓箭手把箭放下，“你知道自己来做什么吗？”
“我，那个……”雷吉努力回想着投降的步骤，空白的大脑终于找到了一些记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投降的文书，清了清喉咙，调整了一下声调，道：“我，雷吉诺德维克特，维克特三世……”
肖恩皱眉道；“维克特三世是你曾祖父吧？”
军阵里又发出一阵哄笑，雷吉点点头道：“抱歉，我有些紧张，我是，维克特，维克特六世，碎雪城领主，今向拜尔国伟大的王子，肖，肖恩……”
“谁让你直呼我的名字？蠢货！”
“我，我无意冒犯……”
“谁给你的资格？蠢货！”肖恩王子拔出了长剑，指向了雷吉的鼻子。
雷吉有些不知所措，投降书是大学士起草的，之前也曾让辅政大臣看过，里面的措辞并无不妥，看得出来，王子是在故意寻衅。
“王子，王子殿下，”雷吉继续年投降书，“我向您……”
“我刚才在问你话，豚鼠雷吉！”王子喝道，“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你忘了吗？你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告诉我，你这肮脏的豚鼠！”
“我……”
“算了，我不想再听你废话！”肖恩用剑指了指自己的脚，“过来，先把我的靴子舔干净。”
“我，我应该先宣读投降书……”
“我让你现在过来！”
“您，至少要，要先宣读受降书……”
“我让你现在就过来！”
“您还没有，赦免，我，我的罪责。”
“你听不懂我的话对么？”肖恩把剑扬了起来，再次指向了雷吉，“弓箭手准备！”
话音落地，弓箭手再次把羽箭搭在了弓上。
在雷吉的记忆碎片里，隐约有一些关于肖恩的传闻，他知道肖恩的名声十分恶劣，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暴戾和跋扈。
“王子殿下，”雷吉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您至少应该先接受我的礼物。”
肖恩道：“听着，你这蠢货，你叫豚鼠，豚鼠雷吉，你要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贬为庶民，并且以亵渎王族之罪，立刻将你处决。”
雷吉舔舔嘴唇，看来是时候动手了。
“殿下，如果您不接受我的礼物，就等于没有接受我的投降，我想，现在就把礼物送上！”
把礼物送上，这是一句命令，按照事先布置好的战术，只要雷吉说出这句话，卫兵们就要立刻点燃牛车上引信。
也许是风声太大，也许是雷吉的声音太小，卫兵们就跟没听到一样，一个个依旧在牛车上瑟瑟发抖。
“你的话还真多！”肖恩王子又喝一声，道，“开弓！”
弓箭手来开了长弓。
雷吉看看左右，道：“还不把礼物送上！”
卫兵们还是不动，他们被吓傻了。
王子的剑指向了天空，只要他的剑落下，两百只羽箭就会一起飞向雷吉。
站在望塔上的格温看的清清楚楚，虽然他听不到双方的对话，但基本能猜到山坡上的情景。
“王子似乎太着急了。”格温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王子做得没有错，”萨恩道，“圆石和滚木在中午的时候就被推到了山下，从那个时候开始，雷吉维克特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不赞同伯爵大人的观点，”巴切洛道，“我见过会咬人的绵羊，也见过会咬人的兔子，就算是只蚊子，也能从雄狮身上吸到一口血。”
“你这算是威胁吗，大学士？”萨恩冷笑道，“绵羊也好，兔子也好，敢咬人的牲口都该被杀掉，至于蚊子那种祸害，本来就该铲除干净。”
巴切洛摇头道；“城里还有许多平民，他们需要领主的安抚，您想把他们都铲除吗？”
“平民有生存的权力，但并不代表暴民也有。”萨恩的脸上满是杀气，这份杀气让巴切洛不住的颤抖。
但得意的萨恩并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他的杀气同样让格温感受到了寒意。
“老朋友，你说得对，”格温对巴切洛笑了笑，“王国要的是碎雪城，不是一座废墟，更不是一座坟场。”
他让人点燃了另一只焰火，这一只焰火比上一只要小得多，只绽放出了一朵黄色的花盘。
山坡上的王子看到了焰火，他握紧了剑柄，停滞了好一会，轻轻甩了甩长剑，身后的弓箭手放下了长弓，雷吉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辅政大臣依然和肖恩王子保持着联系，这就意味着埃尔文不能轻易动手，而雷吉这边必须要尽快采取行动。
“看看你多走运，豚鼠雷吉，”王子指了指城头上的望塔，“有人想让我保持克制，说实话，我已经很克制了，至少你的头还没被我踩在脚下。”
雷吉俯身施礼道：“感谢您的宽容，殿下。”
鞠躬的时候，雷吉一直在观察卫兵们的状态，经历过刚才的一幕，卫兵们从僵死的状态中慢慢复苏了。
“别再废话了，蠢货！”肖恩道，“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礼物？牛车？酒桶？酒桶里装的什么？千万别是那该死的麦酒！”
雷吉干笑一声道：“是，是最好的麦酒，殿下。”
哄笑声中，肖恩垂着眼角，继续看着雷吉。
“猜猜看，他们是嘲笑你，还是在嘲笑我？”话音落地，所有人都不敢笑了。
“你这蠢猪生出来的豚鼠，你就找不到更好的礼物了吗？”王子的戾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雷吉指了指身后，道：“其实还有一些葡萄酒……”
“下次说话之前，你要称呼自己是豚鼠！”肖恩王子喝道，“你要自称豚鼠雷吉，你听清楚了吗？”
“好的殿下。”雷吉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有不少卫兵握紧了火把，他们一直盯着牛车上的引信，只是需要一点出手的勇气。
“打开酒桶，喝一口给我看，看看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
“遵命，殿下！”雷吉打开了酒桶，取来酒具，盛了一杯喝了下去，说实话。酒的味道不太好，好像有些火油已经渗了进去。
“好喝吗？豚鼠子爵？”
“碎雪城的麦酒，永远醇香甘甜。”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醇香和甘甜，让我来好好教教你，把你那愚蠢的礼物送上来吧，”肖恩王子笑道，“我要在你的麦酒里撒泡尿，然后再让碎雪城的蠢货们喝下去！让碎雪城的子民感受一下我的恩泽！”
噬牛者布彻笑道：“殿下，为什么不让每个弟兄们都尿一泡，让碎雪城的子民也感受一下我们的友善！”
骑兵队长的建议得到了士兵们的响应，有不少步兵已经脱下了裤子，做好了撒尿的准备。
肖恩点点头道：“很有道理啊，豚鼠雷吉，赶紧把你的礼物送过来！我和我的战士们都等不及了！”
卫兵的手在发抖，他们很愤怒，他们也渴望战斗，但他需要一点勇气，准确的说，他们需要一个领头人。
这是人类的从众本能，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冒险的人。
如果埃尔文在这里就好了，他会第一个动手，而且有他在，卫兵们会更有胆量。
在肖恩的催促声中，雷吉准备拿起火把，亲自点燃第一驾牛车，可当他刚想下马，却见肖恩再次举起了长剑，指着雷吉道：“让你的人把礼物送过来，你别乱动！”
雷吉不敢动，卫兵们也不敢动，即将失去耐心的肖恩王子又要发狂了。
“赶紧送过来！”
“我，那个……”
“快一点！”
“我……”
“弓箭手准备！”王子再次下达了命令，没等弓箭手们拉开长弓，一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你们这群蠢货，没听到王子的命令吗？赶紧把礼物送上呀！”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老希尔骑着牛，拿着战斧，慢悠悠的走到了雷吉身边。
第一眼看到希尔的时候，肖恩有点紧张，因为他手里拿着武器。
当看到第二眼的时候，王子的笑声差点吓到他自己的战马。
“这是什么？你们快看这是什，什么！”肖恩笑的喘不过气来，“这，这，这是骑兵，你们看到了吗，这，这，这是碎雪城的骑兵！”
所有的士兵都笑疯了，站在后排的士兵看不到希尔的样子，却也跟着前排的士兵一起狂笑。
受降的夜晚是士兵们狂欢的节日，不用再到山坡上送死，不用再在帐篷里受冻，有更好的食物和住处，运气好的还能捉住几个女人，在此之前，还能享受一个贵族低贱、滑稽的表演。
有什么比这更完美。
“快看啊，骑牛的骑兵！”
“他的帽子比他的头还大！”
“他还拿着把斧头！”
“上帝呀，这是碎雪城的战神啊！”
所有人都在笑，这番狂笑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戒备。
老希尔也在笑，他一边笑，一边用火把点燃了第一辆牛车。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丝毫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火苗顺着引信烧了起来，在引信的设计上，雷吉做了一点改动，火焰最先没有烧到酒桶，而是顺着花环下面的油布，直接烧向了牛尾。
在牛的屁股上抹着一层油蜡，被引信点燃后，第一道火光催生了公牛痛苦的嗥叫，暴怒的公牛疯狂的冲向了敌阵。
所有的卫兵全都开始了行动，他们跟随者老希尔，用火把点燃了牛车的引信，跟着跳下了车子。
二十头带着火焰的公牛咆哮着冲向了敌军的骑兵。
“这是什么？”肖恩王子的笑容还没有完全褪去，“这又是什么表演？”
一百尺的距离很短，当第一头公牛撞向战马的时候，马背上的骑兵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公牛头上的花冠撞在了战马的脖子上，两柄锋利的尖刀穿透了鲜花，在牛头的摆动下，割断了战马的喉咙。
坠下战马的骑兵仰面摔在了地上，他想坐起身子，却被一只硕大的牛蹄踩在了脸上。
骑兵们不断的在公牛面前倒下，肖恩王子惊讶的看着眼前疯狂的一幕，问骑兵队长；“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
没等布彻做出回答，一头公牛撞上了骑兵队长的战马，牛角刺瞎了战马的眼睛，发狂的战马带着布彻直接冲向了碎雪石。
没了布彻，王子身前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两头壮硕的公牛，拉着燃烧的酒桶，冲到了肖恩面前。
第19章 错误的判断
按照作战计划，从公牛冲向骑兵开始，雷吉就该立刻逃回碎雪城。
可现在雷吉没有逃。
因为他不知道城头上的情势，现在贸然跑回去，很可能会被格温的卫兵一箭射死。
雷吉的推测是正确的，当看到愤怒的公牛冲向了王子的军阵，暴怒的格温立刻下了命令。
“这个愚蠢的狂徒！”格温对萨恩吼道：“带上你的人，连同我的卫兵，杀光这里所有的暴徒，然后冲出去，活捉雷吉诺德维克特，我要亲手砍断他的四肢，再把他的身体挂在碎雪石上，直到他变成肉干！”
萨恩带着扈从走下望塔的时候，城墙下还算平静，民兵们好像还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在卫兵的看管下，他们老老实实的蹲坐在一起，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图。
萨恩叫来了格温的卫兵队长，低声道：“拿上你们的武器，把他们所有人都杀掉，动作要快。”
卫兵队长低着头，巨大的铁盔一直盖着他的脸。
对于萨恩的话，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萨恩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他怀疑卫兵队长的耳朵不太灵：“我知道他们的数量不少，可他们没有武器，你先去杀了嘉文古斯塔，然后把他的人头带来，没有了那愚蠢的骑士，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战斗。”
萨恩指了指城墙下的石柱，嘉文古斯塔本应该被绑在柱子上，可他的身影似乎有点奇怪。
萨恩皱着眉头，仔细看了许久，柱子上绑着的不是嘉文古斯塔，而是一根树桩，这根树桩很直，和嘉文的挺拔的身材有些相像。
一阵凉意涌上心头，萨恩的目光回到了站在眼前的卫兵队长身上。
对方抬起了头，阴影之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的确是卫兵队长，但不是格温的卫兵队长。
他是埃尔文，碎雪城领主的卫兵队长。
周围的卫兵齐整的转过了身子，一起看着萨恩，他们不是格温的卫兵，而是碎雪城领主的卫兵。
蹲在地上的民兵们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们刚才一直都在演戏。
埃尔文的父亲曾是维克特五世的卫兵，在卫兵这一行里，子承父业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埃尔文的祖父却不是卫兵，而是北境最著名的刺客，因刺杀维克特四世失败，被招降成了维克特子爵的家将。
埃尔文从祖父身上学会了很多刺杀的技巧，这些技巧让他对刺客的手段了若指掌，也让他多次挽救了维克特五世的生命，从而当上了卫兵队长。
而今这些技巧派上了新的用场。
他用最短的时间刺杀了格温的卫兵队长，又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悄无声息的刺杀了大部分卫兵。
现在要对付的，只剩下萨恩身边的几十个扈从，虽然这些扈从身手不俗，但埃尔文对他们十分了解，他们没有卫兵那么忠诚，也不会为萨恩付出生命。
萨恩在极度恐慌之下，指着埃尔文高声喊道：“抓住他！”
话音未落，埃尔文抬手一拳把萨恩掀翻在地，拔出长剑刺穿了萨恩的左腿，把他钉在了地上。
“这一剑是替泰尔送给你的！余下的等领主大人慢慢和你算！”
埃尔文带领着卫兵们冲向了萨恩的扈从，赤手空拳的民兵们也冲了上去，激烈的白刃战开始了，看到望塔下的情形，格温意思到了情势有些不妙，可当他往城外望去，才发现王子的情况可能更加不妙。
……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这是雷吉经历的第一场战争，他为战争做出了很周密的部署，但这其中难免会有一些疏漏。
比如说，雷吉没有考虑到对手的作战状态。
王子是来接受投降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尽可能去羞辱对手，士兵们的目的是尽可能的烧杀抢掠多占一些便宜，总之大家都想来找乐子，没人真的想要打仗。
所以在公牛冲过来的时候，骑兵没有做出任何防备，一瞬间就被冲散了军阵。
此外，雷吉也没有考虑过公牛的战斗能力。
生活在北境的牛，多少都带有一些北地巨牛的基因，老希尔送来的公牛每一头都有四千磅重，而拜尔国的战马，每匹只有不到两千磅的体重。
论速度，公牛无法和战马相比，但在战斗力上，这二十头公牛可以在局部形成碾压性的优势。按照雷吉的估算，至少有五十多名骑兵死在了公牛的角下，而受惊的战马掉头冲向了身后的步兵，在战马和公牛联合冲击下，原本还算坚固的步兵阵型也被冲散了。
雷吉不仅低估了牛的战斗力，而且他严重低估了碎雪城骑兵的战斗力，他们之前有过偷袭的经验，并且取得了胜利。
如今在敌军大乱的情况下，骑兵们开始了从容的战斗。
苏力特最先拉开了弩弓，仅仅用了两箭便射中了投石机。
戴克托的酒桶里没有弩弓，他并不擅长骑射，他的酒桶里藏着一支长矛，他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把长矛掷了出去，长矛准确的落在了投石机的长臂上，与投石机上装填的黑粉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
得手之后，苏力特和戴克托打起了唿哨，率领骑兵果断的选择了逃走。
雷吉也必须要逃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还严重高估了肖恩王子的指挥能力。
王子的战马被公牛撞翻了，在卫队的保护下，他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冷静下来，指挥士兵们杀光所有的公牛，局面或许还有转机。
可暴怒的王子直接下令向碎雪城发射黑粉。
惊慌失措的士兵手忙脚乱的把黑粉射向了碎雪城，带着烈焰的火球像流星一样飞进了城里，随即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王子的选择非常愚蠢，单凭一波黑粉不可能摧毁碎雪城，巨大的爆炸声却使得公牛和战马在惊恐中变得更加狂躁。
局面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老希尔在乱局之中念出了一句诡异的咒语。
“to detao，emiu paipus.”
雷吉听不懂咒语的意思，但他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好。
公牛的行动变得整齐划一，他们绕开了奔逃的人群，直接扑向了敌军的投石机。
虽然大部分公牛死在了敌军的刀斧之下，但还是有一头公牛带着酒桶结结实实撞上了投石机。
这已经不再是战争问题，而是常识性问题了。
即将爆炸的油桶撞上了炸药，你猜结果会是什么？
雷吉撒开双腿在山道上奋力狂奔，卫兵们已经逃远了，骑兵们逃得更远，从目前来看，他们依然不是很在乎领主的死活。
第一声爆炸响了起来，一阵汹涌的气流把雷吉直接送上了半空。
直到现在，雷吉才意识到，他还犯了一个错误，他低估了火油的威力。
这是能炸毁城堡的火油，是维克特家族世代留存的最后武器。
这不是他在前世见过的普通燃油，而是瞬间能制造数千度高温的可怕物质。
当火油和黑粉一起爆炸的时候，整个山坡都在跟着颤抖。
雷吉很走运，如果直接摔在山道上，至少要摔断他几根骨头。
一只被炸死的公牛留在了雷吉的身下，给了雷吉很好的保护和缓冲。
等雷吉睁开眼睛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碎肉和内脏从天而降，分不清哪些是人的，哪些是牛和马的。
第二波爆炸接踵而至，雷吉又被气浪推出去好远。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让身体紧贴地面，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糟透了，如果再次受到冲击波的撞击，他的内脏很可能会破裂。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这无疑等于提前宣告了死亡。
可一直在地上趴着也不是办法，别指望爆炸能杀死所有的敌军，只要有残敌活着，就随时可能把他剁成肉泥。
第三声爆炸响过，雷吉站起身来，继续狂奔，这一次爆炸的间隔比较长，雷吉沿着山道向上跑出了八百多尺，第四声爆炸响起，雷吉趴在了地上，这一次他只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却没有感受到冲击波，就爆炸源来说，这个距离已经算是安全了。
可当他起身的时候，发现危险并不仅仅来自于爆炸。
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面前，一个是长者牛头的骑兵队长布彻，另一个是满脸焦糊的王子肖恩。
“豚鼠雷吉，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蠢，”暴怒的肖恩双眼在冒火，“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光碎雪城所有活着的东西，我要把你的头悬挂在城墙上，我会让你风干，但不会让你朽烂，我要让所有经过碎雪城的人都看到，触怒王子的代价是什么！”
雷吉捂住了自己的右胸，做出了一副受伤的样子。
和卫兵们一样，他也在胸口附近藏了一把短刀。
“现在，豚鼠雷吉，”肖恩喝道，“你给我跪下，舔干净我的靴子！”
布彻举起长矛，指着雷吉道：“按殿下说的做，我会让你死的痛快点，不然我会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切下来。”
雷吉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的烈焰已经完全吞没了半山腰，耳边隐约能听到惨叫和哀嚎声，却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冲上来支援他们的王子。
也许自己不是受人欢迎的领主，可这位王子殿下的处境也不比自己好太多。
“豚鼠雷吉，我让你跪下舔我的靴子！你听到了吗？”肖恩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狗屎肖恩，”雷吉笑道，“你就是个白痴，你知道吗？”
又一声爆炸响起，剧烈的震颤让人站不稳双脚，雷吉扯出了怀里的短刀，上前扑倒了肖恩。
作为贵族，雷吉学过一些格斗技巧，他知道凭这点技巧不可能击败骑兵队长，但或许能拉上王子做垫背。
雷吉一刀刺中了肖恩的肩膀，剧痛之下的肖恩没做出任何反抗，在哀嚎声中被雷吉扑倒在地，布彻完全没有料到雷吉的行动，他举起长矛，却不敢仓促出手，生怕伤了正在和雷吉扭打的肖恩。
直到雷吉占据了上风，把肖恩王子压在了身下，布彻这才把长矛对准了雷吉的后心。
雷吉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在火光的掩映下，他能看到布彻的影子。
雷吉很怕死，可他别无选择，他已经拼尽了全力，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肖恩还拼命的挣扎，雷吉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布彻的长矛落下之前，把短刀刺进肖恩的脖子。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雷吉的耳畔又响起了诡异的咒语。
是幻听了吗？
“emiu paipus！”
这声音竟然如此真实，难道老希尔还在附近吗？
瞬间的分神让雷吉酿成大错，布彻的长矛抢先一步刺向了雷吉的后心。
就在长矛触碰到脊背一刻，一只健壮的公牛撞飞了布彻，布彻至少飞出去了三十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他昏迷了过去。
从这一情形来看，关于噬牛者的传说很可能只是个谎言。
看着暴躁的公牛，雷吉和肖恩都有些不知所措。
那头公牛上前一脚踩断了肖恩的手臂，跟着趴在了雷吉的身上，把两个人同时压在了身下。
与此同时，最剧烈的爆炸开始了，七架投石机带着无数尸骸飞上了天。
第20章 不死领主
很多人看到了雷吉和肖恩王子在搏斗，有的人在城头，有的人在山道，受到视角和光线的限制，他们都不同程度的产生了一些误解。
站在望塔上的格温看的比较清晰，在雷吉和肖恩扭打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头巨大的公牛，它撞飞了肖恩的卫兵队长，跟着雷吉和肖恩都在夜色中消失了。
他很担心王子的安危，不过他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望塔的内室里还剩下两名卫兵，这是格温剩下的全部兵力。
木门上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杀红眼的埃尔文正带着卫兵疯狂的撞门。
“他骗了我，”格温喃喃道，“骗了我！”
巴切洛在旁道：“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会，我坚信维克特子爵是诚心想要投降的，我们应该把门打开，先把眼前的误会化解掉。”
“骗了我，都骗了我，连你这老东西也骗了我！”格温一把揪住了巴切洛，与此同时，埃尔文撞开了内室的木门，看到满身是血的埃尔文，两名卫兵很明智的放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格温狠狠抓住了巴切洛，一只手掐着巴切洛的脖子，对埃尔文吼道：“来呀！雷吉的卫兵，蠢猪的仆从，过来呀！”
埃尔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缓缓走到了格温面前，神色木然道：“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敢羞辱领主大人，这可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格温咬牙道：“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这老东西。”
“你只管动手就是了，我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死活。”埃尔文面无表情的看着格温，格温依旧愤怒，但巴切洛却有些尴尬。
“我说老朋友，卫兵队长没有骗你，他真的不在乎我……”
“住嘴，别叫我朋友！”狂怒的格温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巴切洛，“你们这些无信无义的杂种，你们都是恩将仇报的畜生！我给了你们活下去的机会，我让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看看你们都对我做了什么？你们愚蠢的行为将遭到王国最严厉的制裁，王国的铁蹄将把你们这荒蛮之地踏得粉碎……”
正说到激动之处，格温因为气息受阻，声音戛然而止。
之所以气息会受阻，是因为巴切洛一肘打在了他的肋骨上。
“老朋友，你的声音太大了，”巴切洛慢慢转过身子，微笑的看着格温，“而且你的嘴巴真的好臭。”说完，巴切洛一拳把格温打翻在地。
埃尔文略微有些惊讶：“大学士，你的身手真不错。”
巴切洛揉了揉手掌，叹道：“我也不想变得如此野蛮，可这老东西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巴切洛对着格温又踢了一脚，转身对埃尔文道：“城门夺回来了吗？”
“古斯塔骑士已经夺回了城门，我现在准备出城去营救领主大人。”
埃尔文转身要走，巴切洛拦住他，指了指窗外道：“古斯塔已经出城了。”
嘉文古斯塔带着骑兵冲出了城门，埃尔文道：“保护领主是我的使命，就算他去了我也必须要去。”
大学士摇摇头道：“你必须要守住城门，这也是为了保护领主大人，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城门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
嘉文古斯塔骑着战马在山道上狂奔，沿途之上却没有看到雷吉的身影，半山腰上的爆炸还在持续，熊熊的烈焰挡住了战马的脚步。
嘉文下了马，想直接冲到火海里，苏力特上前拦住他道：“大人，我刚才看的很清楚，领主大人逃回来了，他在山道上遇到了敌军，然后消失不见了。”
嘉文道：“他遇到了多少敌军？什么样的敌军？”
苏力特道：“抱歉大人，我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你在忙着逃命对吧？”嘉文咬牙道，“你们就这样抛弃了领主，你们不配享受战士的荣耀！”
苏力特的脸有些红，他对自己的行为多少也有些惭愧。
“非常抱歉，大人，我们并不想抛弃领主，这是我们的作战计划，只要点燃了投石机我们要立刻撤回城里，这是领主大人的命令。”
“够了！把一个人拉上马背能浪费你多少时间？”嘉文愤怒的看着所有的骑兵，“还有你们，所有人！你们根本不在乎领主的生死，对吗？”
骑兵们默不作声，嘉文说对了，他们之前的确不是很在乎。
现在战争胜利了，他们觉得在乎了，可雷吉却消失了。
嘉文自然不会放弃，他在努力搜寻山道上的每一个角落，可在无数的内脏和残骸之中想找到一个完整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找到了，”戴克托带来了好消息，“我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家伙！”
可惜，他找到的不是雷吉，是肖恩王子的骑兵队长。
“噬牛者布彻！”嘉文一眼认出了他。
“嘉文古斯塔，我们都是成名的骑士，一名骑士不该遭受这样的羞辱！”布彻被戴克托用绳子捆住了，他试图挣扎，却被戴克托狠狠踢了一脚。
“你看到了，我没有武器，而且我受伤了！”布彻喊道，“我已经丧失了战斗的能力，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戴克托喊道：“别听他的，我看到领主曾经和这个人搏斗过！”
“我也看到了！”罗兰菲尔德带着步兵追了上来，“领主的确和他搏斗过，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人！”
嘉文看着布彻，布彻点点头道：“我的确见过你们的领主，现在立刻放开我，给我找些水喝，找一个医生尽快给我治伤，我可以考虑告诉你们……”
嘉文拔出短刀，一刀刺进了布彻的肚子，布彻惨叫一声，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
嘉文上前揪住了布彻的头发，低声道：“这一刀不致命，却能让你一直流血，在你的血流干之前，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布彻不叫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当然，是按照他的视角描述的。
“你说我们的领主变成了一头牛？”嘉文费解的看着布彻。
“千真万确！”布彻道，“维克特子爵要杀了王子殿下，我必须要保卫王子，可当我靠近子爵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一头公牛撞飞了我，你知道，我不会惧怕一头普通的牛，可你们的领主……不！救命！”
嘉文又把刀子捅进去一寸，咬牙道：“你这杂种，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温和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布彻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吼叫，就像歌剧的花腔唱段。
“他说的是实话，”戴克托道，“我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头牛撞飞了这大块头，跟着领主大人就不见了。”
“你也疯了吗？”嘉文猛地转回身，血红的双眼吓得戴克托哆嗦了许久。
“他没撒谎，古斯塔大人，”罗兰道，“我在山坡上也看到了，突然出现了一头牛，跟着领主大人和王子都消失了。”
罗兰和嘉文一样，都是不擅长撒谎的人，又有几名士兵表示见过同样的场景，这下让嘉文彻底茫然了。
戴克托低声道：“我们的领主可能是个巫师，你们听说过男巫吗，他们可以操控野兽，还能变成野兽……”
“住嘴！”嘉文一拳打翻了戴克托，对众人吼道：“你们既然都看到了那头牛，就赶紧找到那头牛！”
一头牛好找，地上到处都是，牛头、牛角、牛肠还有牛蹄子。
可一头完整的牛就有些难找了。
戴克托从一堆牛肠子里翻出了一颗人头，端详了许久，对苏力特道：“你看这个人长得像领主吗？”
“别再乱说话，”苏力特低声道，“你没看见那骑士快疯了吗？你还想再挨一拳吗？”
一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有人还时不时从死尸上发掘一点战利品。
苏力特找到了几把长剑，拜尔国的军械很粗糙，但总比没有要好。
戴克托找到了几把长矛和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一看就知道，小刀的主人身份不俗。
瓦雷斯的收获颇丰，他一共找到了六个金戒指，他一边擦拭一边炫耀，戴克托在旁边挖苦道：“别得意了，那金子的成色很差，拜尔国就没有像样的金子。”
“你个皮货贩子什么时候又懂得金子的成色了？”瓦雷斯小心的擦拭着戒指，笑道，“我们打赢了拜尔国的王子，我要在这些戒指上刻上我的名字，一代一代传给家族的后人。”
“别忘了刻上领主的名字，”罗兰道，“是他带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他还活着，他不是个短命的人，”瓦雷斯用力翻开了一堆焦糊的烂肉，“看着吧，我能找到他，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麦酒战神，他要付给我二十个金币，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一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层层堆叠的死尸很容易让人感到绝望，嘉文古斯塔的手臂开始颤抖，视线变得模糊，就在他即将落泪的那一刻，他看见路边有东西在动。
“那是什么？”嘉文激动的冲到了路边，只见一头公牛在碎烂的血肉里缓缓的站了起来。
众人一并围上前去，既激动又畏惧的看着那头壮硕的公牛。满身是血的公牛发出了一声低鸣，瓦雷斯兴奋的冲上前去抱住公牛，喊道：“你果真还活着，我的领主大人！”
公牛扬起蹄子踢翻了瓦雷斯，嗥叫着冲到了半山腰的火海之中，嘉文拼命追上去，喊道；“等一等，领主大人！”众人跟着他一起追赶，却没发现公牛的身下还有两个人。
雷吉缓缓的站了起来，肖恩也站了起来。
“豚鼠雷吉！”
“狗屎肖恩！”
在此之前，他们在公牛的怀抱里紧紧相拥。
转眼之间，他们挥起拳头，继续殊死相搏。
“快回来，领主大人在这！”眼尖的苏力特终于发现了雷吉，众人相继折返，看着雷吉和肖恩在肉泥之中搏斗。
雷吉打了肖恩一拳，肖恩踢了雷吉一脚，雷吉揪住了肖恩的头发，肖恩咬住了雷吉的肩膀。
众人看的心神荡漾，握紧了拳头奋力呐喊。
“领主大人在和王子战斗！”
“这是一场男人的较量！”
“一对一，打死那个杂碎！”
“领主大人必胜！”
……
“你们这群狗日的！”情急之下，雷吉喊出了母语，“来看戏么？还不过来帮忙！”
没人听得懂这奇异的东方语言，戴克托低声对苏力特说：“听到了么，这是咒语，领主要用魔法了！”
任何的格斗技巧都变得没有意义，两个人倾尽了所有体力，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肖恩的身体素质比雷吉略微好一些，在雷吉即将倒地的那一刻，嘉文冲了上去，瞬间制服了肖恩。
“卑鄙的懦夫，无耻的豚鼠！”肖恩破口骂道，“你没有胆量和我公平的战斗，你就是个无耻的杂种！”
嘉文在连连道歉：“对不起，大人，我不该参与到你们的决斗当中，但是我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
“你丫的……”雷吉酝酿了好久，终于找回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带上所有的人，撤回碎雪城！”
爆炸声袭来，山道上还有残留的黑粉，众人急忙退回到城里，路上，戴克托一直在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他是巫师，又或者是魔鬼，他是有不死之身的怪物。”
回到城里，精疲力竭的雷吉休息了好一会，终于下达了战斗之后第一道命令：“召集所有战士，包括民兵和卫兵，把所有活着的人全都叫来！”
第21章 秀的漂亮
嘉文和埃尔文把所有战士召集到了望塔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喜悦，只有雷吉的表情十分平静。
他实在太累了，如果现在给他一个枕头，他能一直睡到明天黄昏。
嘉文清点了人数，相比于城外的战斗，城里的伤亡更加惨重一些，共有十九名卫兵和十四名民兵在白刃战中阵亡，而城外的战斗中，只有一个人失踪，剩下的人全都活着回来了。
这个失踪的人，正是老希尔。
老希尔的女儿安思丽含着眼泪，却没有哭出声音，这个坚强的姑娘要到城外寻找她的父亲，苏力特要和她一起去，雷吉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今夜不能出城，山道上还有黑粉，敌人的残兵也随时可能反攻。”
“我不在乎，”安思丽浑厚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要把我的父亲带回来，哪怕只是带回来他的尸体。”
“好姑娘，你的父亲还活着，”雷吉道，“相信我，他明天一定会回来。”
安思丽费解的看着雷吉，苏力特在旁低声道：“领主大人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神灵，他绝对不会欺骗你的。”
安思丽低声道：“拥有不死之躯的难道不是恶灵吗？”
苏力特道：“我也弄不清领主的身份，总之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能未卜先知，你只管相信他就好。”
雷吉不是神灵也不是恶灵，他也不懂得未卜先知，但他的确没有欺骗安思丽，他之所以断定老希尔还活着，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公牛对他说了一些话。
公牛会说话，这简直颠覆了雷吉的世界观。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存在，雷吉需要一些时间慢慢去理解，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前跪着四名战俘，萨恩一语不发，布彻不停哀嚎，他的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刀，肖恩放声叫骂，只有格温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雷吉维克特，你把碎雪城逼到了绝境，你的愚蠢会害死碎雪城的每一个人！我要你立刻释放王子殿下，仁慈的国王或许能宽恕你愚蠢的罪行！”
雷吉沉默片刻，神情木然道：“格温希德里弗公爵，作为拜尔国的辅政大臣，我想你应该懂得最基本的教养。”
格温咬牙道：“你想表达什么？”
巴切洛道：“老朋友，领主的意思很明显，在提出请求的时候，你应该注意你的语气。”
“请求？”格温放声笑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雷吉缓缓道：“我在跟一个战俘说话，一个正在激怒我的战俘。”
“激怒你又怎么样？如果你敢伤害王子……”
“我当然敢伤害他，”雷吉起身道，“我可以随时下令把他挂在碎雪石上。”
雷吉的声音并不大，可就连周围的士兵都感受到了言语中的杀气。
肖恩安静了下来，布彻也不敢在呻吟，格温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
“注意你的语气，格温希德里弗。”雷吉再次发出了警告。
此时的格温终于认清了现实，他和肖恩的生命都掌握在雷吉手里。格温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他在肖恩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无论如何，得让王子活下去。
沉默了许久，格温选择了屈服。
“我，请求你，给王子殿下一个合适的住处，给他一些水和食物，给他找一个医生，”虽然说得很勉强，但格温这次使用了敬语，“我恳求你，领主大人，请给一个王族起码的尊重。”
雷吉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命令把所有的战俘分开关押在地牢里，并找来了医生给他们治伤。格温、萨恩和布彻都能从各自的角度提供很有价值的情报，但前提是绝对不能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至于肖恩王子，他的价值比其他人高了太多，可若使用不慎，又可能带来很多问题，雷吉需要一点时间去寻找解锁王子的方法。
处理完了战俘，该嘉奖英雄了。
雷吉站在人群中央，高声喊道：“我们赢得了一场胜利，一场伟大的胜利，一场可以让碎雪城世世代代为之骄傲的胜利！石塔之上将刻上你们的名字，你们是碎雪城世世代代的荣耀！”
雷吉的声调依旧不高，他实在没有喊话的力气。
但他听到了众人的响应，虽然很杂乱，但至少是发自内心的欢呼。
“碎雪城万岁！”
“见鬼去吧，拜尔国！”
“我们赢了！”
……
欢呼声过后，雷吉继续说道：“还记得我的承诺吗？英勇的战士们，你们将获得奖励，普通士兵将获得五个金币、队长将获得七个金币，营长将获得十个金币！”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声。
“领主大人万岁！”
“金币万岁！”
嘉文古斯塔期待的看着雷吉，雷吉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还有死去的战士，阵亡者的家人将得到三十个金币，在今后的五十年内，他们的家人每个月还将得到五个银币。”
戴克托瞠目结舌，嘴里含含混混的说：“领主，你是在开玩笑吗？”
瓦雷斯喊道：“如果这是真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但雷吉没有笑。
“所有阵亡的战士，都是碎雪城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被刻在石塔的最顶层，在领主的名字之上！”雷吉尽力提高了声调，“这是我的承诺，也将是碎雪城的铁律！”
雷吉很期待众人的欢呼，至少要给一点掌声。
可士兵们十分安静，他们很震惊，也有些怀疑，在莱恩王国，抑或是相邻的其他王国，就他们所知的范围，没有任何一位领主会如此善待阵亡者的家人，更没有领主会如此在乎阵亡者的尊严。
就连嘉文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您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又在质疑我的话，”雷吉无奈的看着嘉文，转而神情变得更加严肃，“嘉文古斯塔，碎雪城第一骑士，我，雷吉诺德维克特子爵，以碎雪城领主的身份任命你为碎雪城第一军军长，第一军所有战斗人员全部由你指挥，所有人员职务全部由你任命，所有的武器和军用全部由你分配，从今以后，第一军将成为碎雪城最高级别的部队，在你的统帅之下与来犯之敌战斗。”
城头上再一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嘉文的反应。
风吹过嘉文的长发，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拔出了长剑，跪在地上，道：“我，嘉文古斯塔，以骑士的荣耀向您宣誓，我将以我的血肉之躯，捍卫你的生命、捍卫你的领土、捍卫你的荣耀，我将以我的血肉之躯守护在你的身旁，直至血液流干，直至躯体腐朽，直至灵魂为你湮灭。”
这好像是一段誓言，雷吉拼命搜索着记忆的碎片，却只找到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雷吉把视线转向了大学士。
大学士低声道：“这是骑士最高的效忠礼，领主大人，您应该回答，我会给你我的面包和盐，我会给你我的尊重和信任，我会和你分享我的幸福和喜悦，我会和你分享我的骄傲和荣耀。”
听起来很有仪式感的一段话，可面包和盐是几个意思？这些东西很重要吗？
而且谁会记住这么多话呢？
传统的仪式必须要得到尊重，雷吉调整了一下声道，道：“我给你盐……”
雷吉刚刚开口，一个士兵冲到了嘉文面前，打断了神圣的仪式。
“骑士大人，我之前也杀死了不少敌人，你是亲眼看到的，我想我也应该成为一名队长。”
几个士兵一起冲了上来。
“骑士大人，不要相信他，我才是杀死敌军最多的那个。”
“军长大人，”苏力特也冲了过来，“我想你看到了，是我用火弩点燃了敌军的黑粉，我有资格成为骑兵营的营长。”
“你个无耻的小人！”戴克托喊道，“没听见领主说么？第一是最高级别，我是第一队队长！营长的位子是我的！”
……
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嘉文，雷吉喃喃自语道：“我还给你面包……”
民兵们得到了奖赏，现在该卫兵了。
“埃尔文布莱威尔，我，雷吉诺德维克特子爵，以碎雪城领主的身份，正式任命你为碎雪城第二军的军长，领主卫队的所有成员都将成为第二军的战士，从此以后，第二军将成为碎雪城的捍卫者，所有将士将得到和第一军同样的奖赏，你将得到和嘉文古斯塔同样的地位和荣耀！”
埃尔文单膝跪地，低声道：“我不是骑士，不能行骑士的效忠礼，可我想说的是，我愿意随时为您奉献我的一切。”
雷吉叫来了嘉文，让他和埃尔文并肩站在一起。
“现在我宣布另一条铁律，无论战争到了何种地步，在城门失守之前，第一军不得在城内战斗，第二军不得在城外战斗，你们听明白了吗？”
嘉文和埃尔文对视了一下，雷吉的话貌似不是太好理解。
巴切洛听懂了雷吉的意思，在旁解释道：“第一军只能对外战斗，第二军用于保证城内的秩序与和平，在城门没有失守的情况下，你们不能逾越彼此的位置。”
再说的浅显一些，嘉文是军队的统领，但他不能轻易把军队带到城内，否则会有军事政变的危险。
埃尔文是卫队的统领，他不能让卫队轻易离开城池，否则会让领主失去最后的防守底线。
这是部队之间的牵制手段，铁律化的硬性规则存在一定的弊端，可考虑到战争仍未结束，这是当前保证领地稳定的最好方法。
说完这番话，极度疲惫的雷吉几乎站不稳脚跟。按照他制定的铁律，第一军不能在城内战斗，押送俘虏的任务必须交给第二军。埃尔文让人把俘虏押上了马车，格温看着雷吉，低声说道：“也许你不想听，可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劝告，伟大的拜尔王不会宽恕你的罪行。”
雷吉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遏制住这位辅政大臣的嚣张气焰。
遏制不住没关系，可至少得怼回去，雷吉正在酝酿措辞，巴切洛在一旁接过了话头：“伟大的拜尔王不在这里，老朋友，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这里只有一位王，他就在你的面前，他是伟大的碎雪之王。”
格温鄙视的看着雷吉，但这句碎雪之王却被很多人听到了。
“碎雪之王……”埃尔文默默念了几遍。
“碎雪之王！”嘉文高声喊了出来。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先是三五个人，而后是身边的几十人，渐渐地，城头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呼喊。
几百人不算多，可拼尽全力的呼喊足以让这声音在夜空回荡。
雷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摆出一个有王霸之气的动作，但酸痛的四肢不是很配合。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迈上了巅峰，但其实这只是一小步而已。
“今天，我们共同庆祝碎雪城的胜利！”雷吉高喊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你们用信念和忠诚守卫了碎雪城的尊严和荣耀，你们是碎雪城的英雄，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还有牛！”安思丽喊了一声。
“是的，还有牛，无论公牛……还是母牛，”一句话能打断所有的思路，如果不是这个姑娘太强壮了，雷吉一定把她拖出来打一顿，“各位勇敢的战士，我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明天，你们，你们都来……来找我拿钱！”
众人继续看着雷吉，他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雷吉用力挥了挥拳头，喊道：“好！”
十秒钟以后，终于有人附和他了：“好！”
“好！”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
呼喊声仍在继续，雷吉摇摇晃晃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路之上，他对埃尔文和巴切洛布置了很多事情，主要都是善后工作。
如雷吉所料，原始的黑火药并没有那么可怕，城中有几处老旧的民宅被炸塌了，街道上留下了不少碎石和瓦砾，城堡挨了两下，其中有一颗火药箱炸在了雷吉的卧室旁边，也只是炸坏了窗子和灯台而已。
雷吉扯下了床单，把木屑和各色的碎片抖了下去，随即抱着枕头睡着了。
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包括释放地下室的平民，这件事情埃尔文自然会处理好。
还有要向王都报捷，这件事情交给大学士就是。
另外还要监视残敌的动向，重新搜集圆木和滚石……
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嘉文处理。
雷吉只想好好睡一觉，十七岁的身体充满了活力，可雷吉真的严重透支了。
在入睡之前，他的耳畔似乎传来了一个遥远的声音。
“好样的，第一场秀，做的漂亮！”
第22章 人穷少说话
还没来得及做一场好梦，天已经亮了，侍女雪莉叫醒了雷吉。
雷吉有些紧张，作为一个单身狗，一睁眼就能看到姑娘，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雪莉也有些害怕，从地下室里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可怕的传说。
在战场上，传说的版本是这样的，领主大人雷吉维克特在半山坡上遇到了王子和噬牛者布彻，在搏斗的时候，领主突然消失了，他用魔法召唤了一只壮硕的公牛，击败了王子和布彻。
传到城里之后，版本变成了这样，领主大人召唤来了巨大的公牛，领主大人骑着公牛击退了敌人，并且点燃了敌人的黑粉，还生擒了肖恩王子。
等传闻几经倒手，传到了雪梨耳朵里，版本变成了这样。碎雪城领主雷吉维克特，变身成了一头巨大的公牛，他把所有敌人吞进嘴里，嚼成碎肉又吐了出来，他嚼碎了敌人所有的黑粉，化作熊熊烈焰，烧红了整个山坡，他把肖恩王子压在身下，残忍的把他蹂躏成了废人，然后在辅政大臣的哀求下，将他关进了地牢。
雷吉伸了个懒腰，对着雪莉打了个招呼。
“呃，你好。”刚睡醒的雷吉有些口干，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雪莉极度恐惧，她差点把手里的水壶扔在了地上。
“你叫雪莉对吧？”雷吉找到了一些关于她的记忆，“我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你了。”
“我生病了，大人，”雪莉立刻跪在了地上，“您允许我休息两天，就两天大人，我得到了您的允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要这么紧张。”关于雪莉的印象都很模糊，“前一任雷吉”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她长着一头黑发，一双褐色的眼眸，细长的脸颊带着东方独有的美。
在“前一任雷吉”的印象里，这是典型的低贱血统，可在现在的雷吉眼中，这简直是一个画中的美人。
“呃，这么早把我叫醒，是为了……”
“对不起大人！”雪莉吓哭了，“门外来了一群粗野的人，古斯塔骑士也在！他们说是来找你要金币的！”
“别怕，我真的没有责怪你。”雷吉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刚准备出门，又听雪莉低声道：“大人，您不需要换一身衣服吗？”
“我，需要吗？”
“对不起大人，我不该多嘴的。”
“没关系，换一件也好。”
雪莉小心翼翼的把整洁的礼服送到了雷吉面前，雷吉略带尴尬的笑了笑，道：“难道你就在这看着我换衣服？”
“对不起大人，是我太愚蠢了！”雪莉立刻走上前去，替雷吉脱衣服。
“呃，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大人，请您责罚我。”
“我不是，我是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对不起大人，我去拿鞭子，请您鞭打我。”
“我的意思说……”
“对不起大人，请您宽恕我吧！”
“对不起，姑娘，这是我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还是我自己来吧！”
愚蠢的“前任”太不懂得生活了，领主的世界简直比天堂还美好。
雷吉换好了衣服，埃尔文早早的等在了门口，他的神情非常紧张，比大战之前还要紧张。
“领主大人，您昨天曾经对士兵们做出了一些承诺。”
“我知道。”雷吉的表情异常放松。
“我大致计算您承诺的数目，恐怕至少需要三千个金币。”
“没关系，这是他们应得的。”雷吉知道三千个金币不是小数目，可他并不是守财奴。锁在金库里的金币没有丝毫价值，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财富真正的价值体现。
走到城堡门前，一群烂醉如泥的士兵正在等待他们的奖赏，很显然，他们昨夜经历了一场狂欢。
嘉文站在最前面，他很紧张，他知道三千个金币意味着什么，很难说领主大人会不会在奖赏上打个折扣。
“勇敢的战士们，你们的领主现在站在这里，即将兑现他的承诺！”雷吉站在城堡门前的台阶上，俯视着众人渴望的眼神，享受众人崇拜的目光，“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你们为了碎雪城战斗，为了碎雪城流血，你们同样有权力和我一起分享碎雪城的财富，让我们的第二军军长打开城堡的金库，让每个活着的战士和死去的英雄，都享有应得的回报！”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有士兵，还有其他平民。
活着的一人五个金币，死去的一人三十个金币，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碎雪城里会有这种数额的奖赏。
兑现承诺是树立威信的最佳方式，当普通民众看到一颗颗金币进入士兵的口袋，今后又有谁不愿意为领主而战呢？
算上不同阶级军官和阵亡的士兵，只需要拿出三千个金币就能收买所有人的心，能做出如此英明的决定，让雷吉忍不住为自己喝彩。
雷吉等了好一会，却发现，发现埃尔文似乎一直站在身后。
“我让你去打开金库，你没听到吗？”
“领主大人，我觉得，打开这个词有些不恰当……我把它带来了。”
“带来了？”雷吉诧异的看着埃尔文，“你说你把金库带来了？”
埃尔文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口袋，低声道，“这是碎雪城的全部资产。”
看到那个比甜瓜大不了多少的口袋，雷吉觉得自己的心被埋在了大雪里。
“这……是多少？”
“三百四十四颗金币，我的大人，”埃尔文道，“还不包括你欠下王国的一千六百个金币的供奉。”
三百四十四个金币。
一个领主的全部财产。
同时也是碎雪城全部的财务储备。
“上一任雷吉”在自杀前写下了那么多不利因素，却从来没有记录下这关键的一条，他是个穷光蛋，穷的令人发指，穷的惨绝人寰。
真该好好整理一下碎雪城的财政工作，偌大一座城市怎么会被经营的如此狼狈？
可眼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站在台阶下面如饥似渴的士兵们。
如果现在跟他们说没钱，会不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得想个借口敷衍一下。
“碎雪城的勇士们……”雷吉刚一开口，酒铺老板瓦雷斯很粗鲁的打断了他。
“领主大人，你该不是想赖账吧，这群混蛋昨天喝了我三十七桶酒，酒钱我还没和你算呢。”
这种说话一针见血的人，最讨人厌了。
“放心吧，你们的领主绝对不会食言，”雷吉顿了顿，高声道，“只是我现在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找个什么借口好呢？打扫战场？修缮房屋？清理街道？
雷吉的大脑正在飞快的运转，瓦雷斯又喊一声道：“你是想让我们扫平敌军的营地吗？我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其实这个人也挺可爱的！
雷吉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扫清所有的残敌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说的对，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的敌人还在附近，勇敢的战士们，我们只是取得了暂时的胜利，还有更艰苦的战斗在等着我们！”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领主大人！”罗兰菲尔德站到了众人前面，“黎明时我去探查了敌营，他们已经撤兵了，我们的敌人滚回拜尔国了！”
“碎雪城万岁！”
“碎雪之王万岁！”
周围的平民一并爆发出了欢呼，呼声比昨夜还要嘹亮。雷吉带着伤心欲绝的泪水激动的看着他的子民。
罗兰笑道：“领主大人，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在山道上找到了老希尔，他受伤了，但他还活着！大人，您是伟大的先知，他果真还活着！”
“活着好啊！”雷吉放声笑道，“让我们一起去探望老希尔吧！”
“不必担心了大人！”安思丽也在人群当中，“我的父亲很好，他说您一定会兑现您的承诺，一头牛两个金币！”
“碎雪之王万岁！”
“碎雪之王万岁！”
嘉文走到雷吉面前，激动的握着雷吉的双手：“我将永远做您忠诚的卫士，我的碎雪之王。”
“我坚信你绝对忠诚，”雷吉擦擦眼泪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砍死我的。”
瓦雷斯喊道：“领主大人，可惜我的麦酒都被这群混蛋喝光了，如果你足够慷慨的话，请把拿出城堡的葡萄酒，和我们共同庆祝吧。”
麦酒，麦子，城外的麦子。
雷吉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对了，让他们去割麦子！
“葡萄酒虽好，可我还是喜欢麦酒的甘醇！”雷吉喊道，“城外的麦子已经熟透了，这不光关系着麦酒，还关系我们的食物，冬天即将到来，敌人也可能再次出现，让我们先把赖以生存的粮食收割回来吧。”
说完这番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阴郁的神色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怎么了，勇士们？你们不想要粮食吗？”一瞬间的安静让雷吉的心悬到了喉咙，貌似这个借口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大。
罗兰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低声道：“大人，我们没有麦子，我们的农田都被拜尔国的畜生给烧了。”
好像昨天晚上听到过类似的话。
可雷吉记得，从城头上俯望，周围还有不少完整的麦田。
“我们的粮食的确被那群畜生糟蹋了一些，”雷吉道，“可还有那么多金色麦浪等着我们！”
“那些不属于我们，领主大人，”罗兰道，“靠近城墙的麦田属于贵族，我们不能触碰他们的财产。”
“贵族？”雷吉皱眉道，“你们说的是哪些贵族？”
众人诧异的看着雷吉，好像他不该问这个问题，埃尔文在身后提醒一句道：“他们说的都是那些逃走的贵族。”
雷吉迅速的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在大战前夕，有一些人曾经在雷吉的脑海里留下了难堪的一幕。
碎雪城生活着十几个出身高贵的家族，其中包括第一骑士的古斯塔家族，政务官的比奇家族和大学士的索恩家族。
除了这三个家族外，其余所有的贵族都在大战前夕离开了碎雪城。他们的举动，让雷吉感受到了众叛亲离的绝望，也让很大一部分平民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和他们一并选择了逃走。
雷吉曾经哭求这群贵族留下来，可他们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有人还用恶毒的语言狠狠的讥讽了雷吉一顿。
现在战争结束了，是不是该请这些贵族们回来收麦子呢？
门都没有，想都别想！
“不必理会什么贵族，”雷吉冷冷道，“把城外所有的麦子都收回来。”
大学士巴切洛在旁道：“领主大人，我无意违抗您的命令，可那真的是他们的财产，是他们的先祖留给他们的财富，按照王国的律法，您不应该侵占子民的财产。”
“碎雪城的领主会保护每一个子民的财产，但前提是他们是我真正的子民！”雷吉高声道，“他们在生死关头背叛了碎雪城，他们没有资格再从碎雪城里拿走一束麦穗！”
惊慌的苏力特上前道：“领主大人，我的家人虽然逃走了，但至少我留了下来。”
嘉文上前道：“我愿奉献出我田地上的麦子，只希望您能给他留下……”
雷吉摇摇头道：“古斯塔骑士，索恩大学士，你们的财产依旧不容侵犯，还有为我战斗的苏力特，我不会触碰你家族的财产，你拯救了你的家族，只要你的家人愿意回到碎雪城，我依然会把他们当做子民看待。所有城中的居民，你们的财产都不容侵犯，先回去收割你们自家的粮食，其他逃亡者的粮食全都送到城堡来，我会把粮食平均分给每个居民，并会按照重量支付你们收割的工钱，古斯塔骑士，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趁着众人还在震惊之中，雷吉转身走回了城堡，门外很快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所有人都在称颂伟大的领主。
可雷吉却一点都激动不起来，在这欢呼声中，他感受到了刀锋架在脖子上的寒意。
人们崇拜的不是领主，而是领主带来的利益。
今天的崇拜，也许会变成明天的仇恨，在利益的驱使下，蜜糖里很可能泡着利剑，鲜花上很可能沾着鲜血。
“埃尔文！”雷吉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叫人把财务报表送过来！”
埃尔文一脸费解道：“大人，您刚说的是什么表？”
“收支表，流水簿，该死的，总得有个东西记账吧！”
第23章 你的命值多少
锁在金库里的财富没有任何价值。
前提是你真的有一座金库。
三百四十三个金币，雷吉的全部资产甚至比不上一个中产商人，而且他还欠着一千六百个金币的外债，一城领主的经济状况实在惨不忍睹。
财税官菲南斯战战兢兢的来到了雷吉面前，他是碎雪城唯一的财务官员，他和萨恩的关系十分密切，萨恩的凶险处境也让菲南斯感到了刀斧临头的危机。
菲南斯手里有一部流水簿，这是碎雪城唯一的账本，因为“前任雷吉”对财务知识一窍不通，所以没留下任何与账本有关的记忆。
在菲南斯的介绍下，雷吉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弄懂了这本流水账，同时也弄懂了碎雪城的经济状况。
碎雪城是个纯粹的农业城市，百分之八十的经济收入来自于农业。
雷吉的领地不止在碎雪城，同时还包括城外广阔的土地，他的领地向西延伸到迷亡之山，向东一直延伸到海边。
没错，他的领地包括北海的一段海岸线，而且还有一个码头，在碎雪城最辉煌的年代里，每年都有大量的粮食卖到海外，为碎雪城赚回了可观的财富。
可近几年气候开始反常，冬天变得越来越漫长，粮食产量连年锐减，粮食大部分都卖给了周边的城市，海岸的码头也废弃了。
即便如此，广袤的农田依然能给碎雪城带来稳定的收入，去年一共有四千多个金币进账，其中大部分来自于农民上缴的粮食，按照维克特家族的规定，每个农民要上缴百分之四十的收成，仅通过出售粮食，就让维克特家族赚了三千多个金币。
除了粮食，还有农业的衍生产业，包括牲畜和大量的麦酒，领主向每个行业征收百分之四十的税金，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
按照账目上的记录，百分之四十收入要做为供奉交给国王，还有百分之三十用于碎雪城的建设，包括修路、修桥、修补城墙之类等等。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做为领主的开销，这其中不止包括起居饮食的花费，还包括卫队、扈从以及雇佣官员的费用。
碎雪城所有的官员都是维克特家族雇佣的幕僚，包括政务官萨恩在内，维克特家族每年都要向他们支付薪水。
每笔支出都有明细，这本账目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菲南斯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至少在专业能力上他表现的无可挑剔。
“真的没钱了吗？”雷吉绝望的看着账本。
“抱歉，领主大人，现在正是粮食收获的季节，”菲南斯解释道，“我们的收入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消耗殆尽了，而今正需要通过今年收获的粮食进行补充。”
赚一次，花一年，碎雪城在零积蓄的状态下保持着收支平衡，这样的经济体系实在太脆弱了。
看来只能先给士兵们留下一张欠条，等到卖了粮食再把钱还给他们，尽管会影响领主信誉，但这些忠诚的战士应该不介意多等几天。
到了午饭的时候，古斯塔带回来两个消息。
在嘉文看来，这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在雷吉看来，两个消息都糟透了。
第一个消息，城外的粮食几乎全被拜尔国毁了，成熟的粮食都被他们抢走了，没成熟的粮食也基本被他们烧掉了。
第二个消息，因为剩下的粮食很少，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完成收割任务，到时候大家可以好好的庆祝一番。
庆祝？拿什么庆祝？看着愤怒的士兵残忍的杀害他们的领主么？
碎雪城里还剩下两千多个平民，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吃饱肚子，士兵们的酬劳更是无从谈起，未来的一年不仅赚不到一个金币，碎雪城还很可能变成饿殍满地的炼狱。
必须得想个办法改变这一切，雷吉第一时间想到了萨恩，既然他已经成了罪犯，抄没他的家产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比奇男爵比想象中要清贫的多，从他家里找到的全部财产，连同他的房子在内，价值不超过四十个金币。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渴求权力，渴求地位，但他似乎并不渴望财富。
雷吉又想到了大学士。
他是聪明人，而且还是有钱人。
对雷吉的到来，巴切洛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一个贵族的生存法则，尤其在领主提出请求的时候，他必须要展现出应有的慷慨。
“一千二百个金币，这是我毕生的积蓄，”巴切洛把金柜连同钥匙一并交给了雷吉，“此外我还剩下几头奶牛，大人如果喜欢牛奶的话，可以把它们一并带走。”
需要对这个可怜的老人报以同情吗？
当然不需要，毕竟这老家伙眼下要比雷吉要富有的多。
在致以真诚的谢意之后，雷吉表示会在短期内把这笔钱还给大学士。大学士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他耳朵不好，没有听见。
其实雷吉心知肚明，这是大学士的宽容，他不想为难雷吉而已。
一年下来只存下了三百个金币，还欠了一千六百个金币的债务，你让他拿什么还给大学士？
这一千多个金币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跟士兵们商量一下，奖赏或许可以打个折扣。
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碎雪城的经济体系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需要一个方法，一个解决危机的方法。
“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谚语，叫做给别人一条鲜鱼，不如给别人一张渔网，”雷吉认真的看着巴切洛，他必须要拿出真心请教的诚意，“碎雪城赖以生存的粮食被敌人毁了，我的钱袋也被掏空了，你能给我一张渔网吗？让碎雪城运转下去的渔网。”
“渔网和鱼？多么传神的比喻，抱歉，我的领主大人，你说的渔网我这没有，”巴切洛笑道，“钱袋里有吃金子的虫子，只有管着钱袋的人，才知道那虫子在哪里。”
雷吉沉思片刻道：“你是让我去找菲南斯？他是个很出色的财税官，我实在找不到他的破绽。”
“是啊，菲南斯很出色，政务官也喜欢这么说，”巴切洛给雷吉倒了一杯葡萄酒，“他最出色的地方，就是能解释清楚所有的账目，可真正干净的账目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
雷吉还是找不到答案：“就算我知道账目有问题又能怎么样？我知道钱袋漏了，可我并不知道金子漏到了哪里，更不知道该怎么把金子找回来。”
“您不必去找，有人愿意把它送过来。”大学士喝了一大口葡萄酒，他的酒里好像掺了些牛奶，喝起来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儿，“我有一个很聪明的仆人，他跟了我好多年，直到上个月我才发现，他经常在我的衣袋里偷东西，有时候是一个金币，有时候只是一个铜子，这么多年下来，没人知道他偷了多少。”
雷吉搜索了一下记忆，道：“按照王国的法律，无论数额多少，偷盗的仆人都可以被处死。”
“是啊，我原本也想处死他，可他想把自己的命买回来，”大学士道，“他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藏了二百个金币，他想用这二百个金币买回他自己的命，只要我饶他不死，他就会告诉我这些金币藏在哪里，金币是多么好的东西，可这个东西真的能把生命买回来吗？”
大学士看着雷吉，他在等待雷吉的领悟。
雷吉思忖片刻，回答道：“那要看看掌握他生命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很需要金币。”
巴切洛笑了，他喜欢聪明人，尤其喜欢聪明的领主，他决定再给领主一些建议。
“菲南斯是一条会说话的舌头，可一条舌头攥不住钱袋，有人在碎雪城当了十年的政务官，猜猜看，钱袋到底攥在谁的手里？”
雷吉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久，道：“我想知道，萨恩奥夫比奇到底偷了我多少钱？”
“那不重要，我的大人，重要的是您想要多少，”大学士又给雷吉添了一杯酒，“我放了那个仆人，并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我真的需要那两百个金币。”
“谢谢你，索恩学士！”雷吉喝下了带着奶香的葡萄酒，起身正要离开，大学士赶紧把钱柜拿给了雷吉。
“这是我答应给您的……”
“留着它吧，”雷吉道，“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犯下了不可饶恕过错，凭你今天的话和这些金币，至少可以在我这里保住你的性命。”
巴切洛站起身来，恭敬的施了一礼，道：“感谢您的宽容，领主大人。”
“我该感谢你，大学士，为了所有的一切……”雷吉转身要走，突然又站住了脚步，回身道，“你听说过关于巫师、精灵和兽人之类的传闻吗？”
巴切洛沉默片刻，微笑道：“我有很多书籍，书中记载了一些怪异的生灵，那些生灵带着原罪来到了这个世上，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那些书，看看那些生灵丑陋的样子，也可以看看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雷吉明白巴切洛的意思，在莱恩王国，包括周边的所有王国，凡是异类生命，包括巫师、精灵、山妖、邪魔和兽人，一经发现，都会被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
“没有任何生灵带着原罪，”雷吉回头冲着巴切洛笑了笑，“生灵只是生灵而已。”
……
雷吉来到了地牢。
只在地牢里住了一夜的萨恩显得憔悴了许多，他腿上的伤很重，给他治疗的医生也很不用心，只是在伤口上简单的包了些草药，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他很可能会变成残废，甚至死于伤口感染。
“比奇伯爵，你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太好。”雷吉坐在了萨恩的对面，这让埃尔文十分紧张，他觉得领主大人不该靠近一名死囚。
萨恩平静的笑了：“嘲讽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你又能得到多少快乐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看看你的伤口么？”
“就算我介意又能怎么样呢？”萨恩举起了双手，他的手腕上挂着沉重的镣铐，“我的领主大人，随便你做什么都行。”
雷吉解开了萨恩的包扎布，他的伤口不再流血，可也没有结痂的迹象，伤口周围呈现暗红色，伤口的中央出现了一些黄白色的脓液。
这是感染开始的征兆。
雷吉摸了摸萨恩的额头，道：“还好，你还没有发烧。”
“谢谢你的关心，领主大人。”萨恩始终保持着微笑，可雷吉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刺进了他的胸口。
“你很走运，士兵们在敌军的营地里找到了一些白果酒，”雷吉拿起了一支酒瓶，道，“我用蒸馏法做了简单的提纯，差不多能有六七十度吧，会有一点疼，你忍耐一下。”
萨恩听不懂雷吉的话，他不知道什么是提纯，更不明白什么是六七十度的概念，当雷吉用棉花蘸着酒，擦在了伤口上，萨恩紧咬牙关，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领主大人，这算是刑罚吗？”
“如果真的想要用刑的话，我会考虑用烙铁，”雷吉道，“那样你会更疼，而且杀菌的效果更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雷吉道：“我想帮你，难道你不想保住这条腿吗？”
萨恩摇摇头道：“保住这条腿又有什么用？难道能逃过一死吗？你终究会把我扔在碎雪石上，看着我慢慢风干，难道你还怕我走不到地狱的大门吗？”
“这个我并不担心，地狱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帮萨恩简单的处理了伤口，雷吉用棉布擦了擦手，接着说道，“我听大学士说，你不止一次想要杀了我，站在我的立场上，理应让你血债血偿，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因为我需要钱，大学士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一个人用钱买命的故事，比奇伯爵，告诉我，你的命值多少钱？”
萨恩皱着眉头，盯着雷吉看了许久。
“领主大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清贫的人。”
雷吉摇摇头道：“很显然，这个答案没有诚意。”
萨恩沉默片刻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你根本不可能放我走。”
雷吉笑道：“你可以赌一把，赌输了也没什么关系，可如果你不接受这场赌局，我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的妻儿，你所有的财富都将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萨恩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你觉得三千个金币怎么样？”
雷吉摇摇头道；“我觉得诚意还是差了一点。”
萨恩道：“这已经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雷吉皱了皱眉头，转而笑道：“比奇伯爵，你就快死了，你最好别再试探我。”
第24章 医者
六千个金币，这是双方最终成交的价码。
雷吉知道，这仍不是萨恩全部的财产，但雷吉目前只需要这么多，他没必要在萨恩身上浪费时间。
而且萨恩也展示了足够的诚意，他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关于苏菲亚公主的。
雷吉万万没想到，拜尔国的一国公主竟然会亲自来当间谍，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苏菲亚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的身份穿墙者女巫。
苏菲亚是一名女巫，她拥有穿透墙壁的能力。按照萨恩的描述，他可以轻易穿过碎雪城的城墙。
这和泰尔的描述完全一致，看来女巫是真实存在的。
想起了泰尔，雷吉去了一趟伤兵营。伤兵营在城西，是一片废弃的民居，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糟糕的卫生环境和医疗条件让雷吉有些恼火。
在这个时代，军队没有照顾伤兵的义务，嘉文算是一个体恤士兵的将领，他和埃尔文一起建立了伤兵营，让受伤的士兵在这里休养，并且找了一个医生为伤病们提供简单的治疗。
嘉文和埃尔文的做法绝对称得上仁至义尽，碎雪城里只有三名医生，每个人都知道聘请他们的价格，一次治疗至少需要几十个银币，这是大多数中产家庭都无法承担的花销，所以伤兵就算回到家里，也基本得不到医生的治疗，甚至有可能被家人遗弃。
这名医生是嘉文自己掏腰包请来的，她没有领主赐予的医者徽章，说白了，她就是个没有执照的非法医者。
她的名字叫伊玛，今年二十二岁，她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和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面容。
圆润的脸颊，高耸的鼻梁，丰满而又俏皮的嘴唇，让雷吉想到了玛丽莲梦露，上个世纪风华绝代的佳人。
最有特点的是她的一双异色的眼眸，一只瞳孔是绿色的，另一只是金色的。
这是虹膜异色症，雷吉曾在一些医学文献里看到过一些案例，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有异色瞳的真人。
这女子真是人间尤物，她穿着一身麻布衣衫，衣服很旧，也有些小了，把她略显丰腴的火辣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她的医术远不及她的姿色那么出众。眼下她正拿着一根桦树枝对着泰尔疯狂的抽打，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向神灵祷告。
泰尔抱着头蜷缩在床上，从指缝中，雷吉看到了泰尔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带着生无可恋的绝望。
“这位女士，请你住手！”雷吉实在看不下去了，“请你不要再伤害我的卫兵。”
“你的卫兵？”伊玛转过脸来，看着雷吉道，“你是什么人？”
埃尔文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觉得呢？”
伊玛认识埃尔文，也知道他是领主的卫队长，看到埃尔文站到了雷吉的身后，很容易就能推测出雷吉的身份。
“你是领主？那个变成牛的妖怪？”
埃尔文紧紧皱起了眉头，道：“注意你的语气，伊玛。”
看着雷吉的样子，伊玛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她拼命揉了揉脸颊，尽可能把笑容忍了回去，故作严肃的对雷吉道：“领主大人，你是来探望伤兵的吗？古斯塔骑士刚刚来过，他说你会给每一个士兵五个金币，这是真的吗？”
雷吉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那我呢？”伊玛对着雷吉挺起了胸膛，面带骄傲道，“我算是你的士兵吗？”
伊玛的问题让埃尔文十分不满，他觉得一个女人不能随便拿战争来开玩笑。
“伊玛，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埃尔文瞪了伊玛一眼，“那是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报酬。”
“难道我不算战士吗？难道我没有战斗吗？没有我的努力，这群家伙怎么可能活到今天！”伊玛毫不相让，看的出来，她并不畏惧领主，也不畏惧埃尔文。
埃尔文道：“我想我和古斯塔骑士已经支付给你足够的报酬。”
“足够的？”伊玛愤怒的喊道，“一个月了，你们一个月只给了我十个银币，领主大人，你听听，这样也能算是足够的报酬吗？这简直就是对医者的侮辱！”
埃尔文也提高了声调：“别忘了，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医者！”
“是吗？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早就想走了！”这句话明显刺痛了伊玛的神经，她扔掉了桦树枝，嘴里恨恨道，“既然说我不是医者，还请我过来做什么？以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吗？城里有很多人等着我治病，一次至少会给我两个银币，我为什么要为你们这群人浪费这么多时间！”
伊玛刚想走出伤兵营，却被雷吉拦住了去路。
“别那么心急，女士，”雷吉笑道，“我承认你的功绩，并且会支付你应得的酬劳，我甚至可以给你颁发医者的徽章，但前提是，你必须重新学习一些医学常识。”
“常识？”伊玛看着年轻的领主，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我想我学习常识的时候，你还没有断奶呢，我的领主大人。”
暴怒的埃尔文咬牙道：“我再次警告你，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别那么紧张，”雷吉拦住埃尔文，转身对伊玛道，“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么先说说你都懂得哪些医术？”
伊玛挺起胸膛道：“我对医术无所不知。”
“先告诉我，这支桦树枝有什么用？”
“领主大人，看来你对医术一窍不通，”伊玛冷笑道，“这不是桦树枝，这是神灵赐予医者的驱魔圣物，我正在帮你的卫兵祛除他身体里的魔鬼。”
伊玛的话听起来很荒唐，雷吉却没有急着反驳，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物，或许她的治疗的手段真的很有效果。
“泰尔身上的魔鬼已经被赶走了么？”
伊玛摸了摸泰尔的额头，道：“现在还不好说，他开始流汗了，证明魔鬼正在慢慢离开，可如果他的头变得很烫，证明魔鬼已经进入了他的头颅，那个时候我就无能为力了。”
“魔鬼会杀了他吗？”
“当然会！”伊玛摆出狰狞可怖的表情，在雷吉的耳畔阴森森的说道，“他们有的会全身流血，有的会满身长斑，有的会全身腐烂，留出恶臭的浓浆，最后他们都会死在魔鬼的手里。”
这是医生惯用的套路，要让所有人相信，病痛来自于魔鬼，医者拥有神秘的力量，能战胜可怕的魔鬼。
雷吉故意做出了一个很畏惧的表情，但他心里很清楚，伊玛所描述的，是败血症和脓毒症的临床表现。
流汗、魔鬼、体温。
雷吉大致明白了伊玛的“医学理论”。
她口中的魔鬼指的是伤口感染，发烧是炎症恶化的开始，但流汗却是明显的退烧迹象，所以这个时代的医者得出了一个荒唐的结论，让病人流汗，就等于赶走了魔鬼，就等于治好了伤口感染。
这显然是本末倒置的推论，但在这个时代，类似的医学理论却在各大王国之间大行其道。让人流汗的方法有很多，有的医生会让病人喝下大量的热汤，有的医生会把病人放在闷热的房间里，还有的医生干脆把病人放在炭火上熏烤。
当然，鞭打也是一种很不错的方式，泰尔被打得满身是汗，在伊玛看来，魔鬼已经离泰尔很遥远了。
“只要每天驱赶一次魔鬼，这个小伙子很快就会痊愈的！”伊玛对自己的治疗方案很有信心，泰尔颤抖着声音对雷吉说：“领主大人，请您让我死在战场上吧……”
雷吉大致检查了伊玛使用的草药，虽然没学过医学，但他多少还知道一些药材的功效，比如说柳树枝，其中含有水杨酸，有清热止痛的功效，和阿司匹林差不多。
还有一些红砂，按照伊玛的介绍，这是神灵的鲜血，用来阻挡魔鬼的圣物。
其实这就是辰砂，也就是硫化汞，汞的杀菌效果很一般，如果使用不当的话，还可能会造成汞中毒。
至于那些用蚯蚓和千足虫熬出来的汤，雷吉目前还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用途。
伤兵营里大概有二十名患者，雷吉问伊玛：“你治好过多少人？”
“谁会记得那些事情？”伊玛神情很不屑，“前几天有两个人离开了，他们看起来很好，魔鬼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那又有多少人死去了呢？”
“我连活着的人都记不住，谁又能记住死去的人。”
雷吉笑道：“从今天起，你必须学会记录。”
埃尔文打开了一张羊皮纸，他对死者的名单做了记录，死去的伤兵将会得到和阵亡者同样的待遇。
“从伤兵营成立至今，共计有十六人死去。”
“十六个人……看来能治好的人并不多。”雷吉的声音很小，可伊玛还是听到了。
“你是在责备我吗？”伊玛一脸不服气道，“他们都是被魔鬼杀死的，我已经拼了命和魔鬼战斗，你还指望我能打赢每一个魔鬼吗？”
“我当然没有责备你。”雷吉微笑的看着这个俏丽的姑娘，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就是这样，她的确不该受到责备，相反的是她很敬业，也很聪明，她对每种药材都说的头头是道，能看得出来，她很热爱医学，只要加以指点，她很有可能成为现代医学的先行者。
“伊玛克莱顿，”雷吉叫出了伊玛的全名，而且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告诉我，你愿意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吗？”
伊玛一怔，后退一步道：“你干吗这么问？”
“回答我！”
伊玛笑道：“我当然愿意。”
“不许笑！”雷吉喝道，“回答我！”
“我……”伊玛收去了笑容，咬了咬嘴唇道，“我愿意。”
“你愿意一生与魔鬼作战，把救死扶伤当做你一生的事业吗？”
“我，”伊玛颤抖了一下，庄重的气氛让这个调皮的姑娘多少有些激动，“我愿意。”
“你愿意永远留在碎雪城，永远效忠于我吗？”
“我愿意！”
“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弟子？”伊玛刚想说她愿意，可她不懂弟子是什么意思。
“弟子就是学生，”雷吉道，“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其实，我，有过几位导师，他们……”
“忘掉你所有的导师，”雷吉庄重的说道，“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学生，我会在三个月内授予你医者勋章，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勋章，是碎雪城第一医者的勋章，你愿意吗？”
“第一医者？”伊玛睁大了眼睛看着雷吉，尤其是那只绿色的瞳孔，显得分外迷人，“你是说，我，能排在柯雷德医生前面？”
“忘了那贪婪的老妇人吧！”雷吉道，“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伊玛那只金黄色的瞳孔里闪着泪光，看的雷吉心都快融化了。
雷吉掏出了一袋银币，大概有三四十颗，交给了伊玛。
“拿着这些银币，去买两件白色的衣衫，记得，在伤兵营里，你必须穿白色的衣衫，每天要换洗一次，换洗下来的衣衫必须用开水蒸煮，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别问为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雷吉又道，“再去买几个上好的陶罐，用来为士兵熬药，陶罐每天也要用开水烹煮。”
“这又是为了什么？”
“跟你说了，先不要问，”雷吉道，“现在去打一罐清水来。”
“要清水做什么？”
“我教你洗手。”
“为什么要洗手？”
这个姑娘总有问不完的问题，雷吉指了指那根她用来驱赶恶魔的桦树枝，道：“把那个东西拿过来。”
伊玛把桦树枝交到了雷吉受伤，窃窃的问道：“你要做什么用？”
雷吉用桦树枝狠狠的抽了一下桌子，喝道：“从现在开始起，你要称呼我导师大人，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不准问我为什么，否则我就抽烂你的屁股！现在立刻去给我打水！”
雷吉教会了伊玛七步洗手法，在这个没有肥皂的年代里，洗手法的作用其实并不大，但雷吉必须要让蕾娜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埃尔文，把酒拿来。”
埃尔文递过来两支酒瓶，伊玛摇摇头道：“导师大人，我平时是不喝酒的，准确的说是基本不怎么喝，当然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如果导师大人很有兴致的话，我也不介意陪你喝一杯……”
“来吧，喝一杯。”雷吉给伊玛倒了一小杯。
当酒精进入口腔的一瞬间，伊玛感觉自己的嘴巴着火了。
可她还是把酒精吞了下去，舔舔嘴唇道；“这是什么酒？这东西可真够劲”
“这个是酒……但不是喝的酒，是用来驱赶恶魔的酒精，你，不能再喝了……知道吗？”这下尴尬了，雷吉是想给伊玛一个警告，让伊玛明白这种酒不能喝，可看着伊玛兴奋的表情，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烈酒，“你每隔一天要用酒精为伤者擦拭一次伤口，记住了吗？”
“为，为……”
雷吉举起了桦树枝，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导师大人。”
“很好，”雷吉满意的笑了笑，“去买一些羊皮纸和鹅毛笔，把每个伤者的伤势变化都记录下来，每天都要记，能做到吗？”
“我……不认字。”伊玛的脸红了，其实她没必要羞愧，在碎雪城，认字的居民不超过百分之五。
“医者必须要认字，”雷吉道，“晚上去城堡找我，我教你认字。”
走到伤兵营的门口，雷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小男孩跟着他的母亲迎面走了过来。
“汉特罗杰斯，”雷吉认出了那男孩，上前抱住他道，“小家伙，你来这里做什么？”
汉特的母亲赶紧过来行礼，汉特大声对雷吉道：“领主大人，我来看望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雷吉一惊，“他还活着？”
伊玛道：“威尔罗杰斯，他还活着他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那家伙很壮，他已经被恶魔折磨了十几天，可他还是活着。”
第25章 欲罢不能
雷吉跟着伊玛去了威尔的病房，这个坚强的汉子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他的身体很烫，一直在高烧，很难想象一个人持续高烧十多天，竟然还能活下来。
尽管很虚弱，可当威尔看到妻子和孩子的那一刻，他依然露出了笑容。
“在战斗的第一天，威尔罗杰斯就受伤了，”埃尔文介绍道，“古斯塔骑士把他和其他伤兵安顿在了这里，却一直没有问他的名字。”
雷吉看了看威尔的伤势，足有六寸长的伤口从胸口一直延伸到了肚脐。伤口有严重感染的症状，幸运的是还没有出现败血症的迹象。
雷吉用酒精帮威尔擦拭了身体，体温降下来之后，威尔恢复了一些精神。
雷吉拿出了一个三分沙漏交给了伊玛：“从现在开始，沙漏的沙子走完一次，你就用酒精帮他擦拭一次身体，能做到吗？”
伊玛点点头道：“这很容易，正好可以和驱魔仪式一起进行。”
看到威尔的身上还留着鞭痕，雷吉皱眉道：“从今天起，你必须停止你的驱魔仪式，你不许再用任何工具抽打伤者，听明白了吗？”
“可那是……”
雷吉拿起了桦树枝，道：“那是什么？”
伊玛噘着嘴道：“没什么，导师大人。”
……
离开伤兵营的路上，雷吉一直在思考一个重要问题。
在前世，他曾经读过一些史料，在冷兵器时代，伤口感染是非战斗减员的头号杀手。
不仅是士兵，平民在战斗中也有受伤的可能，如果战争持续下去，碎雪城可能不会倒在敌人的铁蹄之下，而是倒在了细菌的围攻之下。
光靠酒精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更先进的抗感染手段。
雷吉想到了抗生素，可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想要生产抗生素几乎等同于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一百三十四个好故事……”雷吉在自言自语，埃尔文在身旁道：“大人，您刚说什么故事？”
“我在说，”雷吉顿了顿，转而笑道，“我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就要留下一段好故事。”
天方夜谭又怎么样？我偏要给你们秀一场传奇。
“埃尔文，去找大学士，叫匠人卡拉夫来我的城堡，我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
整个下午，雷吉都在城堡里研究抗生素的制取工艺，一开始，他的目标是红霉素，红霉素不像青霉素有着致命的过敏性，而且红霉素还可以口服，省去了注射的麻烦，按照现在的工艺，想制作一支合格的针管和针头都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虽说雷吉的前世是一名化学工程师，但他对土法制取红霉素的流程了若指掌。
第一步，取菌种，红霉素链霉菌。
“雪莉，把我的菌种拿来！”
“呃……大人，您说什么？”
雷吉在桌子旁边默坐了许久，貌似第一个问题出现了。
这里不是他的实验室，没用现成的菌种供他使用。
没关系，可以自己去找，链霉菌并不是罕见的真菌，也许在城堡里就能找得到。
雷吉开始在城堡里四下搜寻，一个小时之后，他放弃了，他是化学工程师，不是生物工程师，他对于野生链霉菌的生物特性一无所知，像这样乱打乱撞，无异于在沙滩上找一粒长相特别的沙子。
雷吉放弃了制取抗生素的想法，他沮丧的走上了楼梯，正好看见侍女雪莉端着一盘面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抱歉大人，打扰您了。”雪莉十分紧张，一看到雷吉，她就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闻。
雷吉看了看雪莉，眼睛突然一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剩下的面包大人。”
“面包？只是普通的面包吗？”
雪莉吓得浑身发抖：“抱歉大人，这些面包已经发霉了，我之前把它放在了厨房里，我发誓大人，这个季节面包没那么容易发霉，是我之前不小心……”
“不必解释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不起，大人！”雪莉哭出了声音，“我去拿鞭子，请您鞭打我大人，都是我的错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大人。”
“放心吧，好姑娘，我不会惩罚你的。”雷吉一直盯着雪莉，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光。
他想做什么？
“如此纯洁，如此稚嫩，如此的美妙，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来吧姑娘，给我吧！”
他想要什么？我能给她什么？他走过来了！
雪莉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看着雷吉古怪的表情，雪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雪莉的母亲告诉过她，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仆，最终都会被主人占有，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能为主人生下一个孩子，她的命运将会因此而改变。
看来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雷吉在一步一步逼近，雪莉闭上了眼睛，颤声道：“请您温柔一点，大人。”
“我会温柔的！”雷吉一把抢过了雪莉手中的盘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我怎么忍心对它粗暴呢，这是多么完美的青霉菌种！”
雷吉抚摸着面包上的绿毛，眼角挂着激动的泪水。
“大，大，大人……那个，已经不能吃了。”雪莉很尴尬，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发现雷吉抱着面包盘子，幸福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还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是多么有哲理的名言。
红霉素的计划失败了，但青霉素的计划可以启动了。
培养皿好说，让克拉夫对陶罐做一下改良就好。
培养基也好说，糖、酒精、小苏打、面糊……
所有的工艺流程都在雷吉的脑子里，他把每一道工序都记录在了羊皮纸上，并详细介绍给了卡拉夫。
“最重要的是温度和ph值，记住了吗？任何一个环节，温度和ph值都是最关键的要素！”
“好的大人，”卡拉夫点了点头，看着雷吉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什么是温度？什么又是ph值？”
雷吉眨了眨眼睛，瞬间又陷入了绝望。
这个世界还没有温度的概念，更没有酸碱度的概念。
他需要温度计和ph试纸。
可这两样东西上哪找呢？
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难道真的要放弃吗？
哪怕结果注定失败，至少要做一次尝试。
“先不管ph值了，土法制取，有现成的时间规律。”雷吉细致的标注了发酵时间，ph上升到8大概需要七天时间，在此之前终止发酵，就能保证青霉素的产量。
但是温度不能有一点含糊，雷吉必须要做一只温度计。
电子温度计不用想了，唯一可能实现的就是玻璃球温度计，可这个世界貌似还没有发明玻璃。
再次陷入了僵局，雷吉依然没有放弃，要秀就要秀到底。
虽然没有玻璃，可大学士收藏了一些天然水晶石，雷吉在大学士的地下室里见到过。
不止有水晶石，还有一些水银。
有了这两样东西，至少就有了制作玻璃球温度计的可能。
至于刻度，在不考虑大气压的影响下，沸水的温度是一百度，一个刻度值已经找到了。
另外一个刻度值不太好找，可以大致用体温估算，假定体表温度是三十六度，有了两个刻度值，按照固定长度进行等分，就能制作出一个不太精确的刻度盘。
等到了冬天，能用冰水混合物确定零度点的时候，就能制造出一个更加准确的摄氏温度计。
雷吉把温度计的图纸画了出来，他知道工艺上的难度有多大，他没指望卡拉夫能在短期内制造出一支温度计，他只希望卡拉夫去尝试，尽可能大胆的尝试，当他试图给卡拉夫一些鼓励的时候，没想到卡拉夫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交给我，领主大人，”卡拉夫收起了图纸，“虽然我不敢相信里面的水银会自己动起来，但您明天一定会看到您想要的东西。”
卡拉夫离开了，疲惫的雷吉躺在了床上，想象着自己疯狂的举动，却也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到底有多少意义。
先贤们的智慧是伟大的，很难想象他们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完成了一项又一项的科学创举，自己在已经掌握原理和方法的条件下，想要复制他们的成就，依旧如此的艰难。
雷吉小睡了一会，晚饭后，他带着埃尔文出发了，按照萨恩的描述，雷吉在城西的墓园里挖开了一座空坟，里面埋着整整三箱金币。
雷吉激动的抱紧了埃尔文，他们把金币装上了马车，重新把坟墓埋好，小心翼翼回到了城堡。
在城堡的地下室里，雷吉仔细清点了金币的数量，六千个，不多不少。
雷吉起草了一张政令，让埃尔文带上卫兵即刻前往地牢，把萨恩押送到王都。
看到政令的萨恩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跟着自嘲的笑道：“是我太愚蠢了，竟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埃尔文把萨恩押上了马车，叮嘱一声道：“安分一点，比奇伯爵，你该上路了。”
马车连夜离开了碎雪城，当走到领地边缘的时候，埃尔文停下了马车，把萨恩从车上拽了下来。
萨恩惊恐的看着埃尔文，道：“你们想在这动手吗？这是领主的命令吗？你们太卑鄙了！”
埃尔文没说话，他打开了萨恩的镣铐。
“你，你们，这是想做什么？上帝不会宽恕你们的！”萨恩很害怕，他想逃跑，却被埃尔文揪住了衣领。
“比奇伯爵，你瘸了一条腿，你觉得一个瘸子有可能逃得出碎雪城吗？”
萨恩想挣脱开埃尔文，可他在埃尔文的手里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还听不懂我的话么，伯爵大人？”埃尔文平静的说道，“领主大人不会食言，可你是叛国者，私纵叛国者是死罪，我们本想把你押送到王都，可拜尔国的伏兵救了你，并且劫走了我们的马车，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萨恩愣住了，看来雷吉真的不想杀他。
“马车送你了，快走吧，萨恩伯爵，”在离开之前，埃尔文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碎雪城。”
……
拿到金币的雷吉心情大好，他喝了些葡萄酒，吃了些羊肉，在雪莉的服侍下，洗了一个完美的热水澡，跟着他一头扎进了柔软而又舒适的床上，听着雪莉的摇篮曲，很快进入了梦乡。
可惜他刚睡了一小会，就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了。
“对不起大人！”雪莉一脸慌乱道，“门外来了个粗野的女人，她想闯进城堡！”
雷吉一怔，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他急忙来到楼下，把那个粗野的女人请进了客厅。
“是你让我来的！是你说教我认字的！我在你的门口等了那么久！你的卫兵还想打我！”
伊玛抓着雷吉的衣服放声哭诉，雷吉安慰了许久才让这可怜的姑娘平静了下来。
“你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好么？”
雷吉让雪莉给她切了一些羊肉，还给她煮了一些牛奶，伊玛狼吞虎咽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抹抹嘴道：“有酒吗？”
“酒……等一会再喝，我们该开始今晚的学习了。”
认字的第一步是学习子母，这个世界的通用语叫做卡兰特语，是一种纯粹的拼音语系。
学会了字母就能学习拼读，卡兰特语是伊玛的母语，只要读得出来，就能明白句子的意思，用心的话，几天的时间就能掌握基本的读写能力。
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了，伊玛的学习状态不是太好，卡兰特语一共有三十二个字母，学到第九个字母的时候，伊玛已经昏昏欲睡了。
雷吉用桦树枝敲了敲桌子，道：“伊玛克莱顿，我想你该知道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目的？”伊玛揉了揉眼睛，“我还真的要好好想想。”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襟，俏皮的笑道；“我的衣服怎么样？这是按你的吩咐做得，纯白色的长衫。”
直到现在，雷吉才注意到，伊玛穿了一件新衣服。
只是和雷吉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雷吉想让她做一套白大褂，她却做了一套纯白色的礼服。
虽然衣料很普通，但礼服的做工很精致，把伊玛傲人的身段彻底展现了出来。
“你的衣服确实不错，”雷吉不知该怎么向伊玛解释，“只是我觉得可以再做得素朴一点。”
“素朴？”伊玛笑道，“难道我之前的衣服还不够素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别说了，”伊玛仰着头，走到雷吉面前，带着暧昧的笑容，柔声道：“你深夜叫我过来，难道只想教我认字吗，我的，导师大人？”
“呃……”雷吉舔舔嘴唇道，“其实我们可以做一些更加疯狂的事情。”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伊玛把脸凑得更近了，“我真的很期待，我的大人。”
“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雷吉露出了激动的笑容，“我的好姑娘，你知道什么是巴氏消毒法吗？”
“巴，巴，巴什么法？”
“巴氏消毒法，微生物学的伟大创举，虽然后世更多应用于食品保鲜，但对医学的发展同样有着重要的意义！”雷吉激动的站在了桌子上，俯视着伊玛，语重心长的说道“巴氏消毒法的要领在于热处理和急速冷却，虽然我们没有制冷设备，但是冬天就要来了，你很快就能理解这一创举的伟大之处，我现在就可以把巴氏消毒法的要领传授给你。”
“啊……”伊玛张着嘴，喃喃自语道，“果真是件疯狂的事情。”
第26章 商道
能成功的赚钱是一种本事，能正确的花钱是另一种本事。
雷吉筹划了一个上午，最终规划好了六千个金币的用途。
为了保证不出纰漏，雷吉特意叫来大学士探讨了一下。
巴切洛看了看雷吉的计划，不住的点头道：“两千七百五十五个金币用于奖赏士兵，一千五百个金币用于购买物资，一千个金币用于支付薪酬，余下的金币用于应急储备，领主大人，你真的变了。”
“变了？从何说起呢？”雷吉有点紧张，难道重生的事情被这老家伙发现了？
发现了也没关系，以他对科学的认知水平，怎么可能理解时空穿越这种事情。
可貌似这件事情……本来也不能用科学解释，也或许和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有关。
“领主大人，说一句冒犯的话，在我印象之中，您很少会在做事之前做出计划，更不要说把计划写在纸上，”巴切洛凝视着雷吉，脸上带着难以揣度的笑容，“从您出生开始，我几乎每天都在见证您的成长，您在这几天的变化抵得上过去十七年的岁月，难道是您得到了神灵的指引？”
“或许吧，”雷吉笑了笑，跟着抬起了脖子，指了指快要消失的伤痕，“我想您应该明白这道伤痕的来由。”
巴切洛仔细看了看，紧锁双眉道：“我听萨恩提起过这件事，起初我还不信，可我真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会有轻生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绝望的时候，还好，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战胜了绝望，也让我做出了改变。”
对雷吉的解释，巴切洛表示信服，对雷吉的计划，巴切洛也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提出了一条建议：“购买物资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您有合适的人选来完成这项任务吗？”
雷吉道：“他要带走我的金币，还要用金币换来我想要的东西，这个人必须绝对忠诚，而且非常精明，这样的人实在太难找了，我想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你，我的大学士。”
巴切洛放声笑道：“感谢您的赞赏，领主大人，您的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对待一名优秀的下属，永远都不要吝惜奖励和赞赏，这是雷吉给自己制定的领主法则。
当然，无论今生还是前世，总有一些刻薄寡恩的人也获得了成功。可与其让别人活在自己的阴影下，倒不如让别人活在自己的阳光里，雷吉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太过阴暗。
担巴切洛并不打算接受这项任务，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大人，我不想推脱，可我真的不擅长和商人打交道，”巴切洛的态度很真诚，“和商人讨价还价是一门艺术，我尝试过，但我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件事情您最好去找夏格特希尔，他才是真正的商人，他最懂得商人的艺术，你的父亲经常派他出去买东西，当然，他也会适当收取一些报酬。”
夏格特希尔就是牲口贩子老希尔，雷吉曾经想到过他，但他受伤了，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出远门。
雷吉准备了一些礼物，在午饭后专程去了希尔家，老希尔的宅院不输给巴切洛的庄园，他的家里有上好的葡萄酒，更难得的是，他有一个冰窖，囤积了很多冰。
“天气虽然有些冷了，可加了冰的葡萄酒味道还是不一样。”老希尔拿着别致的器具，小心的调配冰块和酒的比例，他是一个很精致的人，甚至比大学士活得还要精致。
雷吉道明了来意，并把清单给了老希尔。
“让我看看，你想用五百个金币来购买粮食？”
“是的，”雷吉道，“我大致计算了一下，十个铜币可以买来两磅小麦，五百给金币等同于五百万个铜币，应该能买来一百万磅小麦……”
“恐怕买不来那么多，我的大人，”老希尔摇摇头道，“十个铜币只能买来一磅小麦，甚至一磅都买不到。”
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一磅都买不到？
雷吉把脸一沉，这老东西难道是欺负自己不懂行情吗？
“据我所知，我们去年出售小麦的价格是每磅三个铜币，”雷吉道，“就算把运费计算进去，每磅小麦五个铜币，这也是非常公道的价格了。”
老希尔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雷吉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更不是一个蠢人，但他不是商人。
这个时代还没有成熟的商业理论，老希尔必须要找到一个简洁的高效的方法，把隐藏在价格之中的奥秘告诉雷吉。
“领主大人，你应该知道，碎雪城从来没有购买粮食的历史。”
雷吉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碎雪城靠一直靠卖粮为生，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我们的粮食不够吃了。”
老希尔道：“我知道我们面临的危机，可你是否知道，周边的几座城市每年都要向我们购买粮食。”
“这个我也知道。”
“脂凛城、金光城、花绒城、抽纱城，甚至包括海外的驼岛城，他们的商人都来碎雪城购买粮食，猜猜看，这是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雷吉道，“商人当然是要追逐利益。”
“可利益从何而来呢？”
雷吉思考了一会，道：“应该是……价格差？”
老希尔笑了：“价格差，多好的词汇，领主大人，你真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价格的差异是利益的源泉，在我们周围的城市里，粮食都不富足，这些地方的粮食价格可能比我们高出两倍甚至三倍，如今你想从这些城市购买粮食，猜猜看，你需要多少钱？”
雷吉不说话了，看来情况很不乐观。
“领主大人，商人们用三个铜币从我们这里买来一磅粮食，回到他们的城市，他们至少要赚两倍的差价，也就是一磅粮食要至少要卖九个铜币，当然，这还只是最乐观的估计，因为今年我们不再出售粮食，周围城市的粮食会更加紧缺，价格也会上涨，我们可能要花十个甚至十五个铜币去买一磅粮食，这还不包括把粮食运回碎雪城的费用。”
雷吉揉了揉额头，道：“难道五百个金币还买不到五百万磅小麦？”
老希尔做了简单的估算，乐观估计，大概能买到三十万磅。
按照当前的加工技术，三磅小麦可以换来两磅面粉。
三十万磅小麦能换来二十万磅面粉，碎雪城有两千多个平民，每个人差不多能得到一百磅面粉，情况还不算太糟，勉强能撑过四个月。
雷吉犹豫片刻，又问道：“我们可不可以到其他城市购买？我是指那些粮食更加富足的城市。”
“距离越远，损耗越高，我们没办法从千里之外把粮食运回来，运粮的人和牲口会把我们的粮食吃光，除非我们用船，但我们必须修好码头，领主大人，你的时间很充裕吗？”
千里不运粮，依靠人力和畜力的运输的时代，消耗和成本都高的令人咂舌，雷吉又犯了这个时代的常识性问题。
“你说的对，我没有太多时间，敌人随时可能出现在城下，”雷吉拿起了清单，又问道，“其他物品呢，是否也要削减一下数量？”
“让我看一看，”老希尔仔细阅读着清单，“牛肉和鸡蛋，这也是碎雪城的特产，别的地方恐怕不会那么便宜。木炭和铁石，你是想打造一批武器对吗？这东西倒还好说，金光城的价格最公道，不过他们的武器也不贵，咱们为什么不买点现成的武器呢？”
雷吉笑道：“我更喜欢我们的匠人，他们的手艺更加出众。”
希尔叹口气道：“可我们的匠人太少，等他们给每个好汉打造一件兵器，估计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
老希尔仔细的估算着每件商品的价格，当看到清单的末尾，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黄石和霜石？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黄石就是硫磺，霜石就是硝石。
加上木炭，自然就是黑火药的原料。
雷吉不会告诉老希尔他要制作火药，当然，他也想好了一套说辞。
“黄石能够驱赶魔鬼和寄生虫，霜石可以用来制冰，”雷吉道，“我从大学士那里知道了这些稀罕东西，所以想买来一些找点乐子。”
“找乐子？”老希尔对雷吉有些失望，在之前的战斗中，他看到了一个拥有智慧、勇气和信念的领主大人，而今看来，这位领主大人依旧是个年轻人，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一些没有价值的荒唐事。
“领主大人，我觉得冰没什么好玩的，碎雪城也不是一个缺冰的地方，”老希尔让安思丽多拿了些冰块过来，“冬天就要来了，到时候整个碎雪城到处都是冰，如果你现在就想要冰的话，只管从我的冰窖里拿就是了。”
雷吉摇头道：“我想要的是制冰的过程，并不是冰块本身，希尔先生，霜石很贵吗？”
老希尔沉默了片刻，也许不该多说，也许不该多问，领主大人也应该拥有享乐的权力。
“霜石并不贵，金光城有不少，况且有脂凛城压着价钱，一个银币差不多能买一百磅。”老希尔叹口气道，“脂凛城的姑娘都喜欢霜石，她们喜欢冰，她们的客人也喜欢冰，如果她们也喜欢黄石就好了。”
雷吉道：“黄石很贵吗？”
老希尔道：“这个很难讲，看看行情吧，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人用一种特殊的药品治好了花绒城的瘟疫，现在黄石已经被奉为圣药，价格恐怕也会让你吃惊。”
雷吉无奈的叹口气道：“碰碰运气吧。”
老希尔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好像少了点什么……”
闭目沉思了一会，老希尔发觉了问题的所在：“领主大人，你忘了买盐。”
“盐？”雷吉忍不住笑了，“希尔先生，盐这种东西还需要买吗？”
“你觉得呢？”老希尔没笑，他实在不能理解，雷吉为什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即便他是养尊处优的子爵，也应该知道盐的重要性。
从老希尔的表情中，雷吉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
“我的意思说，我们靠近大海，也就意味着我们用之不尽的盐，也许你还不能理解，其实从海水里就能制作出大量的盐……”
“我当然能理解，盐本来就来自大海，”老希尔有些恼火，他认为雷吉不该在他面前炫耀如此基本的常识，“你见过碎雪城的居民煮过盐么？你的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北海的海水都是有毒的么？”
雷吉努力的搜索这记忆碎片，记忆之中似乎有一些影子，但并不清晰。
道理很简单，对于碎雪城的人来说，有些东西其实并不需要刻意的记住。就像吃喝拉撒睡一样，没有人会关注其中的细节。
北海的海水是有毒的，而且是致命的剧毒，不仅海里盐不能食用，连海里的鱼都有剧毒，每个生活在北地的居民都知道这一点。
雷吉舔舔嘴唇，问一句道：“盐，很贵吗？”
老希尔道：“一个银币一磅，这是去年的价格。”
雷吉深吸一口气道：“上帝呀，这简直是抢劫。”
老希尔讶然的看着雷吉，道：“你真觉得这是抢劫？这可是从遥远南方运来的盐，要说抢劫，你和你的父亲干的那事才叫抢劫。”
雷吉皱眉道：“这又从何说起？”
“天呐，你真的不知道吗？”
看来雷吉又犯了常识性错误。
“碎雪城禁止私售食盐，这是你父亲订下的规矩，”老希尔笑道，“一个银币进价，五个银币的售价，你们家族可没少赚。”
通过食盐赚取四倍的利润，这笔钱可没有写在账本里，天晓得这笔钱去了哪里。
这个时代的盐很粗糙，杂质很多，一个正常人每年至少需要五磅食盐，整个碎雪城大概需要一万多磅，一百多个金币而已，看起来并不多。
“买了！买一万磅！”
看着雷吉肉痛的样子，老希尔笑道：“其实你不必给士兵那么多奖赏，算上卫兵，死的活的加上一起，一共给一千个金币就足够了。”
雷吉摇摇头道：“那是我说过的话，领主绝不能食言。”
老希尔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和你的父亲不一样。”
“是，我和他不一样，”雷吉笑不出来，肉痛的时刻真的笑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能出发？”
“现在就可以，”老希尔的回答很爽快，“我受了伤，虽然没那么糟糕，但最好能给我带上一个帮手。”
雷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安思丽，她那黝黑的脸颊上似乎飘过了些许绯红。
看来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你觉得苏力特怎么样？”雷吉决定成全这对有情人。
“不行！”老希尔回绝了雷吉的好意，“那个公子哥不中用，我希望戴克托能跟我一起去，他是个商人，知道生意上的规矩，而且我很想把安思丽嫁给他。”
“父亲！”安思丽娇羞的锤了老希尔一拳，老希尔咳嗽了两声，看来这一拳的分量不轻。
眼前的情况貌似和雷吉想象的不太一样，貌似有个可怜的年轻人正面临着爱情的悲剧。
苏力特一直把安思丽当做自己的情人，现在看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雷吉思忖片刻，皱眉道：“据我所知，戴克托已经有了妻子。”
“他很快就会抛弃那个女人的！”安思丽瞬间涨红了脸，她的声音之中带着满满的怒火，“有谁能容忍那种女人！那种丑陋！粗鄙！野蛮的女人！”
丑陋、粗鄙、野蛮。
每个单词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看着安思丽壮硕的体魄，能让她做出如此残忍的嘲讽，真不敢想象戴克托的妻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好吧，我会告诉古斯塔骑士，让戴克托和你一起去，”雷吉道，“如果方便的话，现在请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城堡，我们当面把一千五百个金币数清。”
“一千五百个金币？”希尔惊讶的看着雷吉，“你想把一千五百个金币都交给我？你不怕我一去不复返吗？”
雷吉笑道：“怕什么？你的家在这里，你的女儿也在这里。”
希尔道：“如果我带着这笔钱去了雅桑岛，我可以买十个庄园，娶一百个妻子，每个妻子都可以给我生出可爱的孩子。”
“父亲！”安思丽又锤了希尔一拳，这一次希尔咳了很久。
雷吉道：“别开玩笑了，我信任你，老牛仔，你救过我的命。”
希尔沉默了好久，他竭力避开雷吉的视线，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他压低声音问道：“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雷吉点点头道，“兽人，对吗？”
希尔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觉得我有罪吗？”
雷吉摇头道：“你没罪，老伙计，那不是什么罪过。”
安思丽听不懂两个人的话：“你们说什么兽人？又说什么罪过？”
看来有些事情，老希尔一直瞒着他的女儿。
“我什么都没说，”老希尔笑道，“领主大人，你不必给我那么多金币，只要一百个金币就够了，我会用这些钱来支付订金，商人们会把东西送来，到时候你再把余下的钱给他们就好。”
第27章 高傲的爱丽丝
当晚，雷吉在城堡门前举办了一场仪式，庆祝胜利和丰收的仪式。
收回来的小麦不多，一共只有六万多磅，加在一起能让碎雪城勉强支撑一个月。雷吉把所有的小麦堆在了城堡门前用来撑场面，此外，他还收购了城里所有的麦酒，为仪式之后的庆典做了简单的准备。
仪式在入夜时分开始，发表了简单的演说之后，雷吉开始给每一位士兵发放赏金。
“罗兰菲尔德，优秀的步兵队长，我以碎雪城领主的名义赠予你应得的奖赏。”
罗兰得到了七个金币，并且得到了一枚碎雪城的勋章。
他的未婚妻达芙妮冲上前来深情的抱住了他，跟着从他手里拿过了七个金币，数了一遍又一遍。
“亲爱的，今晚什么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激动姑娘忘记了应有的矜持，每数一遍，她的眼角都会流下激动的泪水。
比起金币，罗兰更在乎那枚勋章，他庄重的把勋章佩戴在了胸前，他把手下的士兵聚集在了一起，和他一并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
这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雷吉将会让他取得更多的荣耀和更高的地位。
“苏力特，优秀的骑兵第二队长，我以碎雪城领主的名义赠予你应得的奖赏。”
苏力特接过了金币和勋章，他走到安思丽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柔声道：“好姑娘，我想把我的一切都赠与你。”
安思丽鄙夷的看了苏力特一眼，轻蔑的笑了笑道：“这是你应得的，赶紧把它收好，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尴尬。”
戴克托也得到了他的奖励，安思丽走到近前，红着脸笑道；“骑兵队长，能让我摸摸你的勋章吗？”
“这恐怕不太好……”戴克托慌乱的拒绝了安思丽，“我就要出发了，你的父亲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戴克托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他的妻子没有来到仪式现场，她正在家里给戴克托收拾行囊。
雷吉觉得有些遗憾，他真想看看那女子的芳容。
所有的士兵，包括嘉文和埃尔文，每个人都得到了应得的奖励。
现在，该轮到阵亡的士兵了，喧闹的广场很快安静了下来。
“当我们的家园面临敌人的摧残，有一群不屈的战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折断了敌人的长矛，生命的火焰为他们燃烧，战士的荣光为他们闪耀，碎雪城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名字，壮美的战歌将护送他们的灵魂直抵天国……”
巴切洛为阵亡者念了悼词，虽然简短，却让嘉文这样的铁汉落下了眼泪。
雷吉亲手把奖赏颁发给了亡者的家人，一位士兵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放声痛哭，如果不是伊玛给她喝了些汤药，这位可怜的遗孀很可能会昏死过去。
场面如此悲凉，可雷吉还是留意到了一些问题。
有很多人在盯着遗属的钱袋，三十个金币的诱惑足以让人铤而走险，雷吉叮嘱埃尔文，让卫兵护送亡者的家人，尽快离开这里。
仪式接近了尾声，狂欢的时刻到了。卫兵们把麦酒桶推了出来，人们拿着酒杯开怀畅饮。瓦雷斯登上城堡的石阶，高声喊道：“为了英雄，为了碎雪城，为了碎雪之王！让我们干杯吧！”
“细碎的雪花落在城头，呼啸的北风别将它带走，我要把它藏在后院的陶罐，来年会变成醇香的麦酒。”
这是碎雪城民歌，瓦雷斯吹着风笛，带着众人一遍又一遍的吟唱。
巴切洛跟着哼了两遍，对雷吉笑道：“我有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歌了，您的祖父维克特四世很喜欢庆典，每年丰收的时候他都会请居民们喝酒，但你的父亲并不喜欢，他觉得和平民一起喝酒有失体面。”
雷吉对维克特家族的历史很感兴趣，巴切洛在碎雪城先后经历了三任领主，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维克特家族。
“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雷吉道，“我是说，从你的角度来看。”
巴切洛笑道：“大人，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不能对上一任领主大人妄加非议。”
“只说一句就好，”雷吉笑道，“你知道，我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告诉我你最真实的看法。”
“最真实的，”巴切洛思忖片刻道，“他是个不错的领主，可如果和您相比的话，我觉得他是个平庸的人。”
狡猾的巴切洛，他永远知道雷吉最想听到什么。
伊玛在歌声中跳起了妩媚的舞蹈，她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也把仪式的气氛推到了**。
雷吉慨叹一声道：“经历了一番劫难，人们有享受狂欢的权力。”
巴切洛道：“欢庆的夜晚总是这么美好，领主大人，我的工匠卡拉夫还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希望您能赏光到我家中去看一看。”
惊喜？难道说……
雷吉立刻叫来了嘉文和埃尔文，叮嘱他们维持好现场的秩序。他正准备跑去巴切洛的庄园，却被伊玛拦住了去路。
“导师大人，我漂亮吗？”伊玛好像有些喝多了，“你不想陪我跳支舞吗？”
“跳什么舞！”雷吉怒道，“身为一个医生，你怎么能喝这么多酒，还不赶紧回医院！”
“什，什么是医院？”
“就是伤兵营，从今天起，那里改称为医院，你是碎雪医院的第一任院长。”
“院长？”伊玛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官职么？”
“是的，”雷吉点点头道，“今后我会支付你薪水，还会给你雇佣助手。”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这是真的吗，我的大人！”伊玛扑到雷吉的怀里，把脸紧紧的贴在了雷吉的胸口上，“这是真的吗我的大人，你不会骗我吧，我的大人！”
“当然不会！”雷吉推开了伊玛，指着城西道，“赶紧回到医院里，趁着时候还早，把我昨晚教给你的字母背熟，还有巴氏消毒法，我明天会去检查，如果你忘了，我会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伊玛没再多说，提着裙子飞快的跑向了城西。
雷吉比她跑的还要快，在朦胧的夜雾中，雷吉似乎已经看到了卡拉夫甜美的笑容。
……
一间宽敞的木屋里摆放着四只陶缸，陶缸上面留着加料口和通风口，陶缸的中间留着发酵液提取口，陶缸的底部留着排渣口。
这是卡拉夫只做的发酵罐，和雷吉设计的图纸一模一样。
雷吉打开了一只发酵罐，里面已经装好了培养液，熟悉的气味仿佛让他回到了大学的实验室里，卡拉夫肯定没有做过微生物实验，但他总能做到雷吉想要的一切。
最神奇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只温度计。
那是一块像钟乳石一样的天然水晶，卡拉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钟乳石的尖端钻通了一条细细的通道，一直通向了水晶底部，水晶的底部被挖空了，里面灌注了一团水银。
卡拉夫握住了温度计，对雷吉道：“大人，水晶石有些厚，可能要多花一点时间，但水银真的会往上升，您看，大人，它已经升起来了。”
在体温的作用下，水银顺着细长的通道缓缓的上升，缓慢的速度几乎难以用肉眼识别，但雷吉还是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奇迹诞生在了眼前。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兴奋的雷吉有些不知所措，做工质朴的温度计，在他眼中简直就是上帝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鬼斧神工，这就是鬼斧神工。”雷吉脱口说出了前世的母语，巴切洛讶然道：“我的大人，您刚才说的是……”
“我是说……去老希尔家里拿些冰来，我要绘制刻度。”
冰水混合物是零度。
沸水的温度是一百度。
有了两个基准点，就能标记出所有的温度位置。
在忽略气压影响的情况下，雷吉绘制出了一个不算是太精确的刻度表，对于微生物实验来说，应该勉强够用了。
卡拉夫把雷吉绘制的刻度表小心翼翼的刻在了水晶石上，一个完整的温度计，就此诞生了。
匠人们生起了炭炉，木屋里的温度开始慢慢上升，卡拉夫小心调整着炉火，尽量把温度保持在二十七度上下。
“领主大人，请您亲自播撒下神圣的种子。”卡拉夫把青霉菌种拿了过来，他处理的非常干净，菌丝上连一个面包渣都没有留下。
这只是天然菌株，和实验室里变异菌种相差甚远，雷吉不敢奢望第一批青霉素的产量，他甚至不敢奢望能够制造出来用于注射的药剂。发酵只是制取抗生素的第一步，后期的分离与提纯还需要大量的药剂和设备，一切的一切都离这个时代太遥远了。
能生产一点软膏就好，虽然青霉素的外用效果极差，但也比酒精消毒要有效的多，也许连这都是一种奢望，但这就是创造奇迹的过程。
雷吉用木制的勺子，小心翼翼的把菌种放到了发酵罐里，整个过程中，卡拉夫一直在用一种特殊的语言祈祷，他不是莱恩国人，他是从海外被买来的奴隶，他有他信仰的神，此刻他正在祈求神的帮助，帮助他制造出神圣的药剂。
大学士曾经向卡拉夫许诺，只要他能制造出雷吉想要的药剂，他就可以为自己赢得自由之身。
他遇到过很多主人，巴切洛是待他最好的一个，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过大学士，但他真的想摆脱自己的奴隶身份。一个奴隶无法给心爱的人带来幸福，甚至连多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领主大人，”完成祈祷的卡拉夫跪在了地上，道，“神灵的恩泽永远在您左右，我会按照您的吩咐，昼夜无休的守护这些神圣的种子，直到它们生长出神奇的药剂。”
卡拉夫庄重的举动让雷吉也受到了情绪上的感染，他也学着卡拉夫的样子做了一番祈祷，虽然他还不知卡拉夫到底信仰哪位神灵。
“神奇的工匠，药剂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吧，剩下的工作很枯燥，无非就是加强通风，控制温度而已。”
看着卡拉夫青黑色的眼窝，就知道这位工匠有多么疲惫。
“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更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
卡拉夫摇头道：“我不累，领主大人，您现在就可以把任务交给我，但在未来的七天之内，我不会离开这间木屋。”
雷吉苦笑道：“真没想到你是一个如此固执的人。”
巴切洛笑道：“这神奇的药剂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
“一生的幸福？”雷吉感到很费解，青霉素能和终身幸福有多大关系，“你的朋友和家人被细菌感染了吗？”
“您，您说什么细菌？”巴切洛疑惑的看着雷吉，试探着问道，“这又是某种咒语吗？”
“你为什么加个‘又’字，好像我念过咒语似的，关于细菌的概念呢，我可以给你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当然，你理解起来可能会有一点困难……”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没等巴切洛答允，一个年轻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导师，我刚刚研究了这种植物的汁液，我可以断定这种植物受了魔鬼的诅咒，必须要在碎雪城内将它们彻底铲除。”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诺尔堡姑娘，白皙的肌肤，碧蓝色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和几乎找不到一根杂色的金发，所有的特征无一不在展示她纯正而高贵的血统。
她的手里拿着一束曼陀罗花，花开的很娇美，这就是她口中被魔鬼诅咒的植物。她急着汇报自己的研究结论，完全没有留意到雷吉的存在。
但她留意到了卡拉夫，因为卡拉夫正在偷偷看着她。
“你在看什么？”姑娘恶狠狠的看着卡拉夫，卡拉夫赶紧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姑娘十分愤怒，她咬着牙道：“不知死活的奴隶，如果这是在我的家乡，我会挖了你的双眼！”
卡拉夫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正准备向这位姑娘道歉，却被雷吉拦住了。
“大学士，这位女士是……”
巴切洛赶紧上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爱丽丝温莎，爱丽丝，这是我们的领主大人，维克特子爵。”
爱丽丝看了看雷吉，她最先留意到了雷吉那一头青绿色的头发，这显然是血统不纯的表现。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尽管她极力掩饰，可还是被雷吉察觉了。
她微微屈膝，对雷吉行了礼，道：“原谅我失礼了，很高兴认识您，维克特子爵。”
雷吉看了看爱丽丝，冷冷道：“我不高兴认识你，我也不打算原谅你，因为你实在太失礼了。”
爱丽丝一愣，皱着眉头对雷吉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觉得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行为。”
“我正在和我的大学士正在谈话，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
爱丽丝一脸愠怒道：“我想我敲过门了。”
雷吉皱眉道：“可你并没有得到我和大学士的允准，我怀疑你是敌人派来的间谍，你偷听了我和大学士的谈话！”
“这真是荒唐，我怎么可能会是间谍，”爱丽丝指着巴切洛道，“我是大学士的学生，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我！”
卡拉夫在旁道：“领主大人，我想温莎小姐并不是有心的……”
“住嘴！卑贱的奴隶！”爱丽丝怒道，“谁允许你开口说话了！”
卑贱的奴隶。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雷吉。
“温莎小姐，”雷吉道，“如果你真的是大学士的学生，就不该这么没有教养。”
爱丽丝毫无惧色道：“我说错什么了，领主大人？”
雷吉道：“卡拉夫是碎雪城最好的工匠，你为什么称他为奴隶？这是对人格的侮辱，我可以把你关进地牢，让你至少做一个月的苦役！”
“我侮辱了他的人格？”爱丽丝一脸嘲讽的看着卡拉夫，“卑微的奴隶，告诉子爵大人，我有侮辱你吗？”
第28章 工匠精灵
雷吉始终相信一件事，年轻的姑娘可能会有一点傲娇和任性，但一般不会太讨人厌。
但爱丽丝绝对是个特例，她的一言一行都让雷吉厌恶至极。
她狠狠的抓着卡拉夫的痛处，只是为了在言语上反击雷吉，至于卡拉夫会为此承受多少痛苦，则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话呀！告诉你的领主大人，你到底是个什么种？”
卡拉夫不作声，他知道爱丽丝很生气，但他真的不想在雷吉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奴隶。
看着卡拉夫难堪的表情，雷吉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
“大学士，卡拉夫真的是你的奴隶吗？”
巴切洛没作声，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卡拉夫紧张的解释道：“对不起，领主大人，我并不想欺瞒您，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您说话，甚至没有资格和您靠的太近，但我真心的尊敬您，我和大学士有一个约定，只要我能制作出您神圣的药剂，我就可以赢得自由之身……”
雷吉摆摆手，示意卡拉夫不要再说下去。
卡拉夫含着眼泪低下了头。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学士之外，只有雷吉欣赏过他。
而现在雷吉似乎很厌恶他，甚至是在不知道他另一个特殊身份的情况下已经开始厌恶他。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人生仅存的希望。
“大学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雷吉指着卡拉夫道，“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恢复卡拉夫的自由之身，当然，我会支付给你相应的补偿。”
巴切洛没作声，显然，他还有一些难言之隐。
爱丽丝在旁笑道：“听到了么？我敬爱的导师，我们的领主大人想要买走你的奴隶。”
雷吉看着爱丽丝，面冷如霜道：“别再说起那个词，永远别在我面前说起，我不需要什么奴隶，卡拉夫是我的朋友，我想让我的朋友获得自由。”
说这番话的时候，雷吉很平静，但卡拉夫在颤抖。
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么？我的导师，碎雪城的领主说他和奴隶是朋友。”
“我再说一次，不要提起那个词！”雷吉勃然大怒，满头灰绿色的长发好像快要竖起来了。
爱丽丝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她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大学士，她终于注意到了巴切洛的眼神，巴切洛正在警告她，不要再多说一句话。
可惜这傲娇的姑娘没有明白巴切洛的意思，她还想找机会反击雷吉。
莱恩国的王族是纯正的诺尔堡人，可爱丽丝不是王族，她只是一个拥有诺尔堡血统的平民。
高贵的血统，平民的身份，让这位姑娘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雷吉望着巴切洛，道：“大学士，愿意帮助我吗？”
巴切洛是智慧的化神，他当然能看得清眼前的局势，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雷吉，可他也有顾虑，不是在乎爱丽丝的自尊心，而是关系着卡拉夫的生死。
“大学士，”雷吉有些不耐烦了，“我在等你的答案。”
“大人，您，能保护卡拉夫吗？”
保护？
这可让雷吉有些无法理解了。
碎雪城里还有领主保护不了的人么？难道卡拉夫是敌军的间谍？又或者是某个王族的遗孤？
事实和雷吉的猜测并不一样。
“卡拉夫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不是我们熟知的生灵……”
巴切洛想用最委婉的方式做出解释，但爱丽丝却用更直接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他是恶魔的后代！”爱丽丝恶狠狠道，“他的身上流着恶魔的血！”
先是奴隶又是恶魔。
这位愚蠢的姑娘再一次激怒了雷吉。
眼看雷吉即将失去理智，巴切洛无奈的说出了实情：“他是工匠精灵，他不是人类的一员，他是……异类。”
“精灵？”雷吉吃惊的看着卡拉夫。
卡拉夫低下了头，他彻底绝望了。
一切都不再重要，卡拉夫闭上眼睛，等待着雷吉的宣判。
按照王国的惯例，领主会立刻判处异类死刑，并且会详细说明异类的原罪，以及在处死之前需要经历的各种刑罚。
整整一天一夜，卡拉夫不眠不休，他幻想着给自己争取一个获得自由的机会。
可谁又能想到，他不仅没能获得自由，反而为此失去了生命。
卡拉夫把手放在了腰际，那里藏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他不想伤害别人，他只想等着雷吉宣判之后，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工匠精灵……”雷吉喃喃自语道，“难怪你无所不能。”
巴切洛单膝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原谅我，领主大人，我原本不该向你隐瞒，卡拉夫从来没有伤害过其他人，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以前没有伤害过别人，并不代表以后不会！”爱丽丝咬牙切齿的看着卡拉夫，“所谓的精灵不过是一种婉转的说辞，异类都是恶魔诞下的生灵，他们的身上带着原罪！”
雷吉无奈的看着爱丽丝，这个姑娘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像她这样的年纪不该让人觉得无可救药，可她当真做到了。
“站起来，大学士，”雷吉拉起了巴切洛，“我还没听到你的答案呢，你是否愿意恢复卡拉夫的自由之身？”
雷吉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爱丽丝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巴切洛紧张的看着雷吉，问道：“您真的能……”
“我当然能保护他，”雷吉微笑道，“他是碎雪城的子民，领主有保护子民的义务。”
“你疯了吗！”爱丽丝不住的摇着头。
雷吉没理会爱丽丝，他一直盯着巴切洛：“大学士，我还在等你的答案。”
“我，愿意……”
“非常好！”雷吉转身看着卡拉夫，笑道，“恭喜你，你自由了，告诉我，你姓什么？”
听起来很滑稽的一个问题，可雷吉真的不知道卡拉夫姓什么。
“我，我，我，”哽咽的卡拉夫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没有姓，大人，我的父母也是奴隶，他们被夺走了姓氏，我十二岁就被卖到了王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父母。”
“抱歉，你一定会找到你的父母，也一定能找回你的姓氏，”雷吉收去了笑容，神色庄重道，“卡拉夫，我现在以领主的身份，任命你为碎雪城工学学士，你将继续跟随索恩大学士，成为领主身边的一名官员。”
卡拉夫睁大了双眼看着雷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巴切洛在旁道：“孩子，你还没有向领主大人行礼。”
卡拉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膝跪地向雷吉行了礼。在莱恩王国，只有面见国王的时候才需要双膝跪地行礼，雷吉赶紧扶起了卡拉夫，在他耳畔低声道：“别再轻易弯下你的膝盖，你永远不再是奴隶了。”
“我一直祈祷神灵能够保佑您，但是我错了，”卡拉夫抽泣道，“您就是神灵，坠入凡间的神灵。”
“你疯了！”怒不可遏的爱丽丝咆哮道，“你竟然与恶魔为伍！”
雷吉回过头，问道：“对不起女士，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爱丽丝双眼血红，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这疯子！你们都疯了！你们被恶魔迷惑了！我早就劝过导师，让他杀了这个恶魔！我要去王都！我要告诉国王！我要让国王知道，在他的领土上有勾结恶魔的疯子！”
“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我应该杀你灭口才对。”雷吉笑了笑，跟着从口袋抽出了匕首。
卡拉夫一惊，立刻拦住了雷吉，爱丽丝吓坏了，赶紧退到了门口。
“埃尔文，把门锁上！”雷吉下了命令，门外立刻传来了铁锁的声音，雷吉凝视着爱丽丝，他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巴切洛身上。
巴切洛很紧张，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狐狸，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看来他和爱丽丝的关系很不寻常，至少不是师徒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把卡拉夫的身世告诉这个愚蠢的女孩。
“我的朋友，谢谢你，给了我如此美好的一个夜晚，”雷吉拥抱了卡拉夫，转脸看着巴切洛，笑道，“虽然这个美好的夜晚差点被一个蠢女人给毁了，可幸好你还给了我另一个惊喜，你送给了我一个优秀的工学学士。”
巴切洛笑道：“大人，我真的老了，可我从来没有听过工学学士这一头衔。”
雷吉道：“这一头衔是我创造的，今后碎雪城会有更多的学士，有工学、理学、文学、史学等等等等，当然，所有的学士都将由你管理，你觉得怎么样？”
巴切洛鞠了一躬，道：“这是您赐予我的荣幸，大人。”
“至于你么……”雷吉看了看爱丽丝，神情严肃道，“先把你手里的花放下，这种植物很珍贵。”
“这是魔鬼……”
“冷静一点，女士，我希望你今后能明白一个道理，你没有定义魔鬼的权力，更没有定义罪名的资格。”
爱丽丝很害怕，可嘴上依旧强硬：“你勾结异类就是勾结了恶魔，除非你杀了我，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否则我一定会告诉国王……”
“去吧，女士，去找国王吧，”雷吉笑道，“你不仅可以告诉国王，你还可以告诉你认识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无论巫师、精灵还是兽人，碎雪城的领主会保护他的每一个子民。”
……
暮秋的夜晚很美好，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冷。
走在巴切洛的庄园里，雷吉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与放松。
今夜有不少惊喜，有的属于雷吉的惊喜，有的属于巴切洛。
不只因为雷吉对卡拉夫的宽容，还有雷吉对学术的重视。
在莱恩国，每一位领主身边都有一名大学士，至于他们的作用，则完全取决于领主的想法。
有的领主把大学作为执政顾问，有的把大学士作为家庭教师，还有的干脆把大学士作士为向别人炫耀学识的百科全书。
可就在刚刚，雷吉为碎雪城建立了一个学术机构，以巴切洛为首的学术机构。
巴切洛能够感觉到，在雷吉的带领下，碎雪城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领主大人，关于工科学士的问题，我还想和您探讨一下，是否一个优秀的工匠都可以成为工科学士？”
雷吉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道：“如果单纯凭借口传心授的经验和熟练的工艺技巧，只怕这样的人离学士的标准还很远，真正的工学学士要懂得总结自己的知识，并且形成规范的、高效的、可重复的流程和标准，让技艺真正变成学识，这才是学士存在的意义。”
即使巴切洛如此博学，也很难完全理解雷吉的话。
“规范的、高效的、可重复的……”巴切洛思索了好一会，又问道，“理学学士的标准又是什么？”
雷吉道：“别急，等我处理完眼前这些棘手的事情，我会对每一个学科的范畴进行一次细致的划分，你可以根据学科的要求甄选合适的人才，经我批准后，合格的学士将成为你麾下的一员，在你的指挥下进行学术研究。”
巴切洛谦卑的笑道：“感谢您的信任，领主大人，年轻人越来越优秀，让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像卡拉夫那样出色的小伙子，也许很快就能取代我的位置。”
“他也许是碎雪城最优秀的工科学士，但如果想取代你，只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雷吉转过身看着巴切洛，突然笑道，“你也可以试着培养几个像你一样，博古通今无所不知的全才，比如说那个叫爱丽丝的姑娘，你觉得她怎么样？”
一提起爱丽丝，巴切洛就开始不自觉的紧张。
“大人，我觉得她还需要磨练。”
“你说得对，她的确需要磨练！”雷吉收起笑容，皱着眉头道，“她迂腐而且狂妄，像这样的人恐怕到了八十岁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学士！”
巴切洛赶紧施礼道：“抱歉大人，是我没教导好她，我会让她为今天的愚蠢举动付出代价，我坚信她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行为。”
“古老的东方有一句谚语，人的天性比江河与山川还难改变，你确定爱丽丝以后不会再做出过分的行为吗？”雷吉的目光十分凌厉，这样的目光不应该属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告诉我，大学士，她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她是我的学生，大人。”
“给点诚意，我的大学士，”雷吉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这笑容让巴切洛脊背发冷，“你不会收下一个如此愚蠢而且自负的学生。”
巴切洛尴尬的笑道：“也许是因为我被她的美貌迷惑了。”
被美貌迷惑了，多么古老而又狗血的剧情，为了爱丽丝，巴切洛竟然把不惜毁损自己的名誉，足见他们的关系极不寻常。
“美貌？她很美吗？你缺女人吗？她的姿色甚至比不上你家的女仆！”雷吉再次收去了笑容，道，“欺骗我一次，是你的错，欺骗我两次，是我的错，我不会轻易纵容自己一再犯错，如果你不肯说实话，爱丽丝若是再做出愚蠢的行为，恐怕我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第29章 王都的大局
在雷吉的反复追问下，大学士终于说了实话。
爱丽丝，是他的女儿。
“你的女儿？”雷吉讶然道，“可据我所知，你还没有妻子。”
雷吉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幼稚，有没有孩子和有没有妻子或许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我的大人，”巴切洛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我想您能明白我的苦衷。”
“年轻的时候……”雷吉面带鄙夷的看着巴切洛，问道，“爱丽丝多大年纪？”
“今年刚满十六岁，”巴切洛笑道，“真是花一样的少女，对吧？”
巴切洛很想改善一下雷吉对爱丽丝的印象，单纯从身份上来说，爱丽丝依然有攀上雷吉的可能。
可雷吉关心的不是这个。
“你说你今年刚满七十九岁，”雷吉道，“就算这是真的，当年你也有六十二岁了，你确定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么？”
巴切洛说了实话，雷吉也给予了应有的宽容，爱丽丝的话题到此结束，但是巴切洛说起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情。
“领主大人，在您的财务清单里，我似乎没有看到给王都的供奉。”
“你在开玩笑么大学士？碎雪城刚经历了战火，王都难道还不免除今年的供奉吗？”
巴切洛皱皱眉头，道：“抱歉，领主大人，在我的记忆里，自从莱恩九世执政以来，王都从未免除过任何一个地方的供奉，白鹰城在去年出现了严重的饥荒，城里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可王都依然要收取供奉，白鹰城的平民发生了暴动，王都处死了四百多个平民，白鹰城的领主接受了王都的审讯，还差点以叛国罪的名义被送上绞刑架。”
雷吉对这件事情也有一些印象，白鹰城的领主至今仍未完全洗脱罪名。王都曾多次发布文书，告知各地领主与白鹰城划清界限，并且一再强调，少部分人不顾大局的做法，将给白鹰城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大学士的提醒非常的及时，雷吉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拜尔国的敌人身上，却忘了王都有时候会比敌人更加冷酷。
“其实我并没有赖账的打算，”雷吉开始酝酿自己的借口，“我是想……我们已经向王都申请了援助，王都至少会给我们五千个金币，我们如果再给回王都一千六百个，是不是有点太麻烦……”
巴切洛摇摇头道：“据我所知，在过去的五十年里，王都没有给过任何一位领主援助，无论饥荒还是灾害，王都从未拿出一磅粮食或是一枚金币。”
“那不一样，”雷吉道，“那些地方没有经历战争，没有遇到外敌入侵，碎雪城在战争中具有更重要的意义，我们是王国的门户，我们正在和敌国战斗，国王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巴切洛不是个喜欢争论的人，他再次把笑容挂在脸上，道：“我相信领主大人是正确的。”
两人继续在院子里散步，心头的忧虑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我记得我们给王都送了两封信了，对吗？”
“是三封，我的大人，”巴切洛记得很清楚，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从上次王都回信到现在，我已经派出了三名信使，算起来，前两名信使应该回来了。”
“前两名信使……”雷吉回忆了一下，第一名信使是在他重生当天派出去的，“我记得两军的战斗十分激烈，敌军的营地就在山下，你的信使会不会……”
“绝对不会我的大人，”巴切洛道，“我的信使不是普通人，他们绝对忠诚而且身手不凡，就算敌人就在眼前，他们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雷吉打了个寒颤，夜风似乎更冷了。
“王都总会给我们一些帮助，对么？”雷吉看着巴切洛，他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巴切洛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笑呵呵的看着牛棚里的奶牛，好像没有听到雷吉的话。
看来他的耳朵又出了问题。
雷吉裹紧了大衣，夜风真的很冷。
“告诉卡拉夫，一定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
天明时分，诺尔堡的金钟敲响了。
诺尔堡是金狮之城的内城，金狮之城是莱恩国的王都。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王都之中几位最重要的官员来到了国王的会厅，他们将针对北方边境问题，召开第八次紧急会议。
外政大臣富尔夫率先发言：“我们已经向拜尔国送出了三封交涉函，目前尚未收到拜尔国的回信，经过细致周密的分析，我们怀疑拜尔国没有对边境问题给予足够的重视，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能把信筒由金色改为红色，以表明我们的立场和态度。”
“改为红色？”王国首席大学士康拉德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他挤着昏花的眼睛，抬起颤抖的手臂，断断续续说道，“红色的信筒，意味着警告，我觉得，用这种态度对待友邦，恐怕不是很妥当。”
首相史宾杜赞同大学士的说法：“一味地交涉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希望化解误会，并不是激化矛盾，我们必须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财政大臣，在上一次会议结束后，国王要求你梳理与拜尔国的财务往来状况，我想你那里应该已经有了结论。”
肥胖的财务大臣弗雷德站了起来，道：“首相大人，我们按照约定向拜尔国采购了大批木材，数量是去年的两倍，价格也是去年的两倍，今年三月，拜尔国曾经赠送给我们价值三千金币的牲畜，我们在五月和六月分别赠送了价值八千金币的粮食作为回礼，八月，我们又向拜尔国赠送了两万金币，在与友邦的财务往来中，我们始终保持着固有的友善与慷慨。”
首相在不住的摇头，他对财政大臣的解释并不满意。
“不能只看事物的表象，边境问题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为深层的裂痕，我们要找到裂痕的所在，尽可能的做出修复和弥补。”
财政大臣没有作声，首相对他很不满意，但按照莱恩国的传统，首相不会告诉他该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怎么做，他需要花时间慢慢揣度首相的心思。
大将军安德鲁起身道：“首相大人，碎雪城可能会失守，我们是否需要在脂凛城和金光城做一些戒备。”
首相皱紧眉头道：“你所说的戒备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适当增派一些兵力。”大将军有点紧张，他知道他的话让首相很反感，可如果北境彻底失守，拜尔国的大军很可能会直捣王都。
“听听，听听，”大学士颤抖着站起了身子，“我们要出动军队了吗？这已经变成战争了吗？”
首相狠狠的盯着大将军，锐利的目光让这个壮硕的男人冷汗直流。
“我要说多少次，安德鲁？我们要修补和友邦之间的裂痕，你为什么总想要把裂痕进一步扩大！就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莽夫，才让我们和友邦之间产生了不该有的误会！”
安德鲁涨红了脸，他坐回到了座位上，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首相接着说道：“按照我的推测，肖恩王子此次出兵，更多的目的是在于威慑，就像儿时的玩伴对我们发发脾气挥挥拳头，如果他真的想打仗的话，碎雪城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我们不能错误的理解了友邦的意图，不能再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众人陷入了沉默，首相似乎对所有人都不满意，他看了看年轻的内务大臣艾德蒙，问道：“年轻的内务大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艾德蒙是前任内务大臣奥斯维德怀特侯爵的长子，奥斯维德去世后，二十六岁的艾德蒙继承了他的爵位和职务，成了金狮之城里最年轻的大臣。
年轻是一件好事，二十六岁身居高位，艾德蒙拥有让其他男人艳羡的资本。
在莱恩王国，经常有长者对年轻人说：“加油吧，王国的未来属于你们。”
千万别把这句话当真，说这句话的人，背后一般都藏着一把刀子。
他们想利用年轻人的血性和勇气，以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艾德蒙就是把这句话信以为真的人，他知道碎雪城的处境，他想为碎雪城争取一点支援。
“大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给碎雪城一点帮助，”艾德蒙打开了事先准备好了的卷宗，这番话他准备了很久，可如果不是首相问起，他还真的没有开口的勇气，“碎雪城没有足够的军人，也没有足够的武器，我想他们……”
“我想他们不需要军人也不需要武器！”首相立刻打断了艾德蒙，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但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让人反感，“我说过很多次，这是一场误会，不是战争！”
艾德蒙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还是打算坚持说下去。
“我知道这不是，不是战争，但，但至少要给碎雪城一些粮食。”
首相冷笑道：“年轻人，虽然你从政的时间并不长，但我相信你应该对王国有最基本的了解，碎雪城是王国最盛产粮食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提供粮食？”
“可碎雪城的粮食，都被拜尔国的军队抢走了。”
“你从哪得来的这些消息？”首相被激怒了，“我们的友邦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可，可碎雪城的书信上明明写着……”
“你相信那是真的么？肖恩王子亲自来到碎雪城，难道只是为了抢夺粮食？”首相愤怒的看着艾德蒙，“雷吉维克特撒谎了！一定是因为他管理不善造成了粮食减产，现在又想把责任全都推到肖恩王子身上，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碎雪城的领主必须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对王都撒谎等同于叛乱，他必须要受到律法的严惩！”
首相的一番话让艾德蒙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好像帮了倒忙。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碎雪城可能真的没有粮食了，我们需要给他们一些帮助，如果连食物都没有，让他们如何保卫王国的领土？”
首相道：“我已经下达了命令，王国的土地不容有失，如果维克特家族没有捍卫领土的能力，那他也没有继续担任领主的资格。”
“可，可是，这不是命令能够解决的问题，”艾德蒙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人，人只有生存下来，才有战斗的可能！”
首相惊讶的看着艾德蒙，无奈的说了一句：“看来我无法说服你，年轻的内务大臣，看来你觉得王国亏欠了碎雪城什么，看来需要陛下亲自告诉你，什么是王国的战略和大局。”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因为莱恩王国的国王，罗奈尔得莱恩即将开口说话了。
国王今年七十一岁，他已经执政了整整四十个年头，他的脸上总带着亲切和蔼的笑容，很多人曾说过，国王的笑容如同春风和雨露，能化解世界上所有的苦痛与忧愁。
“内务大臣，你的善良和真诚让我感动，我相信碎雪城的居民一定能感受到你对他们的关怀和体恤。”
艾德蒙激动的回应道：“感谢您赐予的荣耀，陛下。”
“财政大臣，几日来的辛勤工作让我感到欣慰，我相信通过你不懈的努力，一定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肥胖的财务大臣擦擦汗水，道：“这是我的职责，陛下。”
“大将军，你的勇武让我感到振奋，但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尤其对于我们的友邦，我们不能轻易举起我们的长矛。”
大将军低下头，红着脸道：“我很惭愧，我的陛下。”
“外务大臣，与友邦的交涉还要继续，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审慎的态度，尽快赢得友邦的理解和信任。”
“遵命，我的陛下。”
国王起身，平举双手，对众人道：“多年的友谊来之不易，需要我们两个国家不遗余力的去经营和守护，乌云终将散去，阳光将永远照耀在伟大的莱恩王国。”
众人齐声道：“感谢您赐予的荣光，陛下！”
在国王的示意下，众人各自落座，会议也来到了尾声。
“四十个年头了，我为莱恩国已经整整坚守了四十个年头，我真的累了。”国王深深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您要更加爱惜您的身体，”首相眼含热泪看着国王，“只有您才能守候王国的荣耀。”
国王微微一笑，拍拍首相的肩膀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大学士，庆典的日子就快到了。”
大学士起身道：“陛下，我，已经粗略的制定了一个方案，正想跟您说说。”
“到我的花园里说吧，”国王亲切挽住了大学士的手臂，“我们已经不再年轻，王国的未来终将属于这群更有干劲的年轻人。”
国王走了，会议只剩下一个议程，由首相宣读决议。
决议早就起草好了，与会议的过程并没有太多关系。
第一，在不伤害友邦感情的基础上，外务大臣继续向拜尔国提出交涉
第二，财政大臣继续查找往年的财务来往，在合理的范围内，尽可能为拜尔国提供经济援助和补偿。
决议宣读完毕，会议结束。
一脸雾水的艾德蒙对首相道：“大人，关于碎雪城的事呢？”
首相道：“我想陛下已经给出了答案，碎雪城的居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关怀和体恤。”
“可，可我该怎么回复碎雪城的信使？他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首相笑道：“陛下没说要给碎雪城做出任何回复，长途跋涉，我想信使也受了不少苦，给他们些美酒和美食，让他们在多等几天吧。”
……
内务大臣的宅邸中，有一座靠近马厩的小木屋，信差兰斯和信差比尔就住在木屋里。
比尔正在唾沫星子横飞的向兰斯讲述他逃脱敌营的过程。
“你知道吗，当时敌军离我只有四十尺，他们有马，而且带着弓箭，他们让我站住，要搜我的身，我的身上带着大学士的信，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猜猜看我是如何逃脱的？”
兰斯摇了摇头，他堵住了耳朵，表示不想再听比尔说话。
比尔并不介意，他拉开了兰斯捂在耳朵上的手，继续说道：“我脱光了我的衣服，让他们随便搜查，我说我只是个从碎雪城里逃出来的平民，他们把我的衣服搜了个遍，最后什么都没找到，你猜猜看，我把信藏在什么地方了？”
“够了！”兰斯吼道，“你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比尔含着眼泪道：“难道你就不想再听一遍吗？”
“不想！一个字都不想！”兰斯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三天！比我还要多一天！大学士不会饶恕我们的！我们可能要遭到去势之刑！”
“这不是我们的错。”比尔放声痛哭。
“那又怎么样呢！大学士会听我们解释吗？”
他们跟随了大学士多年，深知大学士的狠辣手段，两个人抱着头，绝望的在木屋里哭泣，比尔猛地站起身来，喊道：“我受够了，我不能留在这，我要回去！”
“空着手怎么回去？我们又该如何向大学士解释？”
“我不管！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
比尔冲向了门外，这是他今天第四次尝试逃走了，兰斯都懒得阻止他，反正跑不多远他就会回来。
比尔刚一开门，却见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赛门，是你么？你也来送信了？”
信差赛门点点头，道：“伙计们，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逍遥，大学士一直等着你们的消息。”
一听到大学士，比尔的脸都白了，兰斯倒还算看得开，冷笑一声道：“你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如果也是请求粮食和援军，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等吧。”
“不止这些！”赛门笑道，“我们打胜仗了，我们打败了敌军，还抓住了他们的王子，我把书信已经交给了内务大臣，伙计们，等着庆祝的晚宴吧！”
第30章 信使
午后，诺尔堡的钟声再次敲响，第九次紧急会议开始了。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碎雪城的捷报。
没有人愿意率先发言，因为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
首相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艾德蒙：“内务大臣，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经历了上次的教训，艾德蒙谨慎了许多。
“我觉得应该先派人去核实消息的准确性。”
“核实？”首相史宾杜笑了，“你觉得还需要核实？你觉得一群农夫能战胜肖恩王子的两千大军？愚蠢的雷吉维克特能生擒肖恩王子？他连王子的靴子都摸不到，你觉得这么愚蠢的消息难道还要核实的必要？”
艾德蒙没有作声，上午的会议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他一开口，必定会遭遇首相的碾压式嘴炮。
在座的所有大臣瞬间明白了会议的基调，大将军率先起身道：“雷吉维克特犯下了严重的罪行，身为领主，竟然谎报军情，理应把他送上绞刑架。”
外务大臣道：“他的做法会影响我们对局势的判断，会导致我们犯下严重的错误。”
财政大臣不停地摇头道：“幸亏首相大人戳穿了他的骗局，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大学士颤巍巍道：“他，他想骗取王都的奖赏，这个无耻之徒！”
国王长叹了一声，众人立刻起立，看来国王要提前开口了。
“也许，我们真的该给碎雪城一点帮助，我们还有多余的粮食吗？”
国王当然知道王都还有多少粮食，但他并不想给雷吉任何援助，就像巴切洛说的那样，自从他当上国王，就没有向任何一位领主伸出援手。
但他也不想当一个坏人，他是仁慈的国王，坏人得由他的臣子的来当。
在这一点上，首相做得最好，他愿意替国王背锅，而且背的自然流畅。
但是也总有迟钝的大臣不能准确领会国王的意图，比如说艾德蒙。
他错误的判断了国王的想法，他以为国王真的想给碎雪城援助。
于是他抢在了首相之前发言。
“陛下，我们还有一批粮食，”艾德蒙兴冲冲说道，“就在金狮港口，一共有一千六百万磅。”
国王的脸瞬间绿了，首相在旁皱眉道：“内务大臣，那是送给友邦赞桑国的援助，难道你不清楚？”
“我知道那是援助，”艾德蒙心一凉，看来他又说错话了，“可碎雪城需要的并不多，在他们的信里提到过，他们只需要八十万磅小麦……”
“一千六百万磅是我们答应赞桑国的数字，一磅都不能少！”首相的态度非常坚决。
“八十万磅，对于一千六百万磅，只不过是百分之五而已……”
“百分之一也不行！”首相捶着桌子道，“这涉及大国的信誉，这是莱恩国在友邦面前的信誉，你懂吗！”
“那，那金狮城里还有两百四十万磅的小麦，能不能……”
“当然不能！那是为了庆典准备的，我们要酿造最好的美酒，这是王国四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庆典，这关系王国的尊严和体面，你懂吗！”
暴怒的首相几乎快把桌子捶烂了，等平复下来之后，他恭敬的向过往施礼道：“陛下，抱歉，我失态了，但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应该同情一个骗子。”
大学士点点头道：“首相大人说得对，这样只会助长不良风气。”
财政大臣摇头道：“真是不敢想象，维克特竟然敢用这种方式骗取奖赏。”
外务大臣道：“他之前还在信中说，他的政务官比奇男爵背叛了国家，可据我所知，比奇男爵一直对王国忠心耿耿，像雷吉维克特这样的骗子必须受到严惩。”
……
“我只是想给碎雪城的居民，争取一点粮食……”艾德蒙只能低声自语，他最后的抗争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口水之中。
国王的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十分难过。
“碎雪城的子民，可怜的孩子们，”国王哀叹道，“他们愚蠢的领主害了他。”
大学士道：“陛下，您不必为这种无耻之徒感到悲伤，我觉得现在就该抓捕雷吉诺德维克特，我们应该把他送上绞刑架，欺骗国王等同于叛国，我们要让其他领主看看叛国者的下场。”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学士康拉德已经九十六岁了。
九十六岁的老人难免会犯一点错误。
刚才他就犯了错误，他说要立刻抓捕雷吉。
谁肯做这种事情？谁愿意到一个正在打仗地方去抓人？
虽然他们始终坚信拜尔国是莱恩国的友邦，但是对拜尔国的行止都还是有所了解的。
拜尔国的军人就像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他们的很多暴行已经超出了人类的底线，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在会议上说出来，一个合格的莱恩国大臣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当瞎子，当聋子，当哑巴。
可如果要让他们去面对拜尔国的军队，那还不如当场杀了他们。
气氛变得紧张而尴尬，最终还是仁慈的国王化解了众人的恐惧。
“我真没想到，维克特六世竟然变成了这样，他竟然欺骗我，”国王不停地摇着头，长叹道，“他的父亲虽然不够聪明，但老维克特至少是个诚实的人，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看在他父亲的份上，让他多反省几天，等到和友邦误会消除的那一天，再处置他吧。”
国王叹着气，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首相照例宣读决议：碎雪城领主雷吉诺德维克特，谎报军情骗取奖赏，将在边境事件结束后受到严惩。
……
信差兰斯依旧在听着比尔讲述着他英勇的壮举，只是这次不是在木屋里，而是在牢房中。
因为认定了雷吉谎报军情，三名信使也受到了牵连，他们都被抓进了牢狱，等待审问。
“你知道吗，当时我脱光了衣服，但是他们没能找到我的信，”比尔激动的喊道，“猜猜看，我把信藏在了哪里？”
“够了，别再说了！”兰斯道，“你能安静一会吗，赛门已经去了很久，这该死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才不管他回不回来，”比尔冷笑道，“这该死的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和领主一起撒谎？”
兰斯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撒谎了？”
“他说领主抓住了王子，这难道不是愚蠢的谎言？这样的谎言难道你会相信吗？”
比尔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他知道自己快要疯了，在他变疯之前，他要告诉兰斯一个秘密，在他身体的隐秘之处藏着两个金币，他想让兰斯把这个两个金币交给他的妻子。
可兰斯真的可靠吗？
在笑声的间隙里，比尔清楚的听到兰斯说了一句：“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领主大人打了胜仗，我相信他抓住了那该死的王子，我们的领主变了，我相信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说话的时候，兰斯一直看着比尔，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躲闪与逃避。
比尔得到了一个结论，兰斯也疯了，而且疯的比他更严重。
金币不能托付给他了，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可靠的人。
那该死的赛门怎么还不回来！
天黑了，赛门终于回来了。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兰斯和比尔几乎认不出他的样子。
比尔扶着兰斯躺在了墙下，兰斯脱下了外衣盖在了比尔的身上。
“那，那伙畜生，想，想逼我撒谎，”赛门喘息道，“我，我，不会撒谎，我，我们打了胜仗，我们抓了，王，王子，我不会让，让他们污蔑碎雪城……”
“我知道，老伙计，”兰斯给赛门找了一点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撑住，我的老伙计，我们一定能回到碎雪城，领主大人会给我们报仇的！”
……
深秋的夜晚越来越冷了，首相史宾杜正在宅邸里会见一名深深仰慕首相大人的姑娘。
姑娘的名字叫做梅璐妮，是金狮之城最著名的歌伶之一。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面对一个重大抉择，关系着兴衰存亡的重大抉择时，你需要多少勇气和智慧，”首相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道，“所有的勇气和智慧都在这里，像烈火一般在燃烧，你想触碰一下吗？”
梅璐妮轻轻碰了一下首相的胸膛，墨绿色的瞳仁闪了一下。
她急促的吸了口气，把手指缩了回来，惊讶的看着首相道；“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您心中的那团烈火。”
“你真的感受到了吗？”
“我真的感受到了，”梅璐妮用力的点头道，“那让我无比的喜悦和振奋。”
首相摇摇头道：“我感觉你在欺骗我。”
“我不敢欺骗您，我的大人，”梅璐妮拨开长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道，“大人，我所有的激动和振奋都在这里，和您一样，也如同烈火般在燃烧，您想触碰一下吗？”
首相点点头道：“的确应该触碰一下。”
首相刚要伸手，忽听侍者窍门道：“大人，有信使想要见您。”
“又是碎雪城的信使吗？”首相一脸恼火道，“我没时间见这群骗子！让内务大臣直接把他们送进牢房里。”
侍者道：“不是内务大臣送来的，是外务大臣。”
“外务大臣？”首相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信使？”
“外务大臣没说，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拜尔国人。”
首相放弃了梅璐妮炽热的胸膛，立刻吩咐侍者为他梳洗更衣。既要保证效率，还要保证礼仪的细节，首相拿出了接待国王的规格，热情的把拜尔国的信使迎到了府邸。
时间虽然仓促，但首相还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他给信使倒上了最好的葡萄酒，热情的说道：“尊贵的朋友，不要见外，请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可信使的胃口好像不太好，他吃了点东西，没有喝酒，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的国王？”
“呃，这个时间恐怕有些不太合适，”首相解释道，“我的朋友，我想你也累了，不如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去皇宫。”
信使摇摇头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呃……”首相有些尴尬，可他还是保持着友善的笑容，“我们可以连夜面见国王，但您必须告诉我书信的内容，这也能让我和国王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信使的表情没有变化，语言也没有变化：“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这让首相有些太过难堪了，他收去了笑容，略显严肃的说道：“朋友，就两国的友谊而言，我想我已经给予了你足够的尊重，就彼此的身份而言，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尊重。”
首相是想提醒这位信使，他是莱恩国的首相，而对方只是一名信使，从身份上来说，双方的差距很大，他至少应该给首相大人一点面子。
可这位信使并不这么想。
“你是在跟我讨论身份吗？”信使起身道，“我觉得你没有这种资格。”
……
艾德蒙正在大学士的家里接受教诲，近两次在会场上的遭遇让他倍受打击，他现在急需长者的指导。
大学士康拉德慢慢的品尝着葡萄酒，耐心的听着艾德蒙诉苦。
“是首相大人向我发问的，我只是照实回答，可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让首相大人大发雷霆，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首相大人总是对我充满愤怒。”
“首相大人并没有生你的气，”康拉德笑道，“他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他恨不得你天天都有这样的表现。”
艾德蒙费解的看着大学士，问道：“您能说的直接一点吗？”
“孩子，我说的够直接了，”大学士道，“你的父亲是个好人，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才跟你说了这番话，首相大人真的没有生气，真正生你气的是国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国王想要听到的。”
“可是陛下他……”艾德蒙非常紧张，他感觉即将要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陛下并没有表现的很生气，是因为他不喜欢表现自己的愤怒，”大学士平静的说道，“首相大人也有一个儿子，年纪比你略大一些，他一直认为他的儿子比你更适合做内务大臣，他希望你惹怒国王，他希望你一直这样做下去，拜尔国入侵了碎雪城，这件事情和内务大臣没有太多关系，可他为什么非要让你开口？因为他期待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年轻的你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他知道这些不该说的话迟早会让你丢了内务大臣的位子。”
大学士的话让艾德蒙瑟瑟发抖：“我该怎么办？”
康拉德看着艾德蒙，问道：“我的孩子，你认识雷吉维克特吗？”
“有过一些文书往来，但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死活？”
艾德蒙急忙道：“您以为我是为了私利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王国！”
“好了，孩子，”大学士摇摇头道，“这种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如果你继续激怒国王，你将很快变成平民，猜猜我们的王国还是否在乎你？”
艾德蒙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他还有好多问题想跟大学士请教，但大学士不想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大学士不是免费的导师，如果艾德蒙想要继续取经，那他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
闲聊了一会，大学士显出了疲态，艾德蒙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就在大学士准备起身送客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熟悉的钟声。
“又要召开会议了？”大学士一脸困惑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难道是碎雪城的信使又到了？”
“这不可能，”艾德蒙摇头道，“他的信使应该先来找我。”
“如果雷吉诺德本人来了呢？”
艾德蒙讶然道：“他难道会直接去找国王吗？”
“这个蠢货应该没有这样的勇气，”大学士摇头道，“我听别人说起过他，他除了愚蠢，而且还十分懦弱，总之先去会堂吧，管好你的嘴，千万别乱说话。”
会堂的气氛和往常不一样，会桌铺上了餐布，上面摆满了各色美食和上好的美酒。
财政大臣率先一步来到了会场，奇怪的气氛让他觉得不安。等看到了大学士，他赶紧迎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学士又拿出了弱不禁风的模样，笑道：“王都的庆典就快开始了，陛下可能想和我们共进晚宴吧。”
难道真的是碎雪城的领主来了？真没想到国王会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接待他，难道他真的打了胜仗？
艾德蒙的心里在窃喜，但他记住了大学士的叮嘱，今晚千万不能多说话。
在首相和外务大臣的陪同下，国王来到了会厅。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青蓝色的皮铠上带着巨熊的烙印，这是典型的拜尔国装束。
在国王落座之前，这个拜尔国人率先坐在了主宾的位置上。
对于如此无礼的行为，国王似乎并不介意，他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对众人道：“让我们欢迎北方的朋友，爱拉尔夫骑士，他是伟大的拜尔王派来的信使。”
拜尔国的信使来了，这让大学士和艾德蒙都很意外。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来和谈的么？
众人纷纷爱拉尔夫行礼，爱拉尔夫木然的看着众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国王命人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了爱拉尔夫面前：“我的朋友，请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
礼盒里放着四颗名贵的宝石，至少价值两百个金币。
可爱拉尔夫没有打开盒子，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必须要钦佩国王的涵养，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微笑。
“尊贵的朋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是莱恩国的大学士……”
“够了，”爱拉尔夫打断了国王，他终于开口了，“国王陛下，恕我失礼，请问我还要听你多少废话？”
国王的笑容慢慢退去了，因为场面实在太难堪。
“书信你已经看过了，”爱拉尔夫神色冰冷道，“我要你立刻释放我们的王子，否则在一个月内，拜尔国的战马，将踏平你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