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启大明TXT下载重启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启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幽怀恨无句(三)

    不过等着上菜的时间里,丁一扬手止住王毅的话头,左右翻覆看着那张二指宽的纸条,不一阵他便发现了问题,那个字,不是“长”字,这个年代里除非草书,一般来说长字不会写成“长”而是“長”。

    又看着那把刀,丁一就明白了,怀恩不可能前面一个草字后面四个正楷,他是在暗示着这四个字已被切开的意思,那不是“长”字,而是半个”兴”字,那四个字,也不是“长欠某女”,应该就是:兴欲谋汝。

    “这不严谨啊!”丁一禁不住吐槽,凡是这样要意会的密码,都是不严谨的,也许今天下起雨,也许丁一去更衣时发现跑肚子了,兴许就猜错了,或是根本就不知所谓,这压根就不是密码,更象是字谜。

    王毅听着丁一的话,一时就有点不明白了,什么不严谨?但丁一已经起身说要去更衣,请他小坐片刻,似乎很急,便往这四海楼后院快步去了,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出来,却对王毅问道:“太皇太后的身体还好吗?宫里近来有什么动静?”

    丁不是内急,他是去了一趟四海楼的厨房,自从帮这里弄了几个相声本子,又提了几个新菜“创意”给掌柜之后,这四海楼倒是对丁一完全开放了,不然的话,在丁某人没有亮出名头的情况下,一般是进不去厨房的。

    他是去把那张纸放进灶里点着,看着它焚烧成灰再取水冲散方才出来的,怀恩给他传这消息,绝对是一件冒了很大风险的事,若丁一没事倒好,他可不愿意自己要是过不了这个坎。日后再有什么蛛丝马迹牵连到宫里的小兄弟,那就不是朋友之道了。

    “侄少爷,这太皇太后的事,哪里轮到咱家知道?”王毅听着就苦笑起,他去宣旨之后以为脱离了浣衣局,谁知没两天就遭了祸,一直就闭门不出等候发落了。先前在浣衣局,也轮不到他去探听。浣衣局那是宫里基本最为下层的所在了,要不他怎么想着法子换位置呢?当然,只能说基本。南京这边就更下层了不是?

    不过丁一问起,王毅还是捡着自己知道的一些宫内轶事低声说与丁一听,把宫里的事搬出来讲,一旦被发现那自然是落不得好,但王毅现时可谓人生低谷。他还怕什么?平常人家还怕祸及子孙,太监还有什么好想的?

    “唉。这都是命。有权有势的,总是有法子弄钱;咱家这本分人,就总是吃亏!”王毅说着,突然趴在桌子上,示意丁一附耳过来,“咱家离京时。兴安那混蛋似乎找到一条来钱的路子,他的干儿子干孙子,都在四处找人借钱……”

    丁一听着就明白了,这位。看来就是所谓的消息灵通人士,大约能收到点风声,但自己脑子又不好使,又觉得命运不公,全天下都对他不好……怀恩看怕也是从这一点上,推到了这个结果,所以糊弄这位来报信。

    到了这位嘴里,却成了兴安要去放贷或是投资!

    司礼监大太监,想要来钱的话需要去干这等事?这不是等于穷百姓以为皇帝床头会摆两煎锅,想炸啥就炸啥吃的腔调么?丁一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念头,本来看着这人一再叫“侄少爷”的份上,怀恩又年纪实在太小,丁一还想看看能不能把这厮扶起来,也好靠他把宫里消息给自己通风报信,谁知道这位的脾性,看来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这时饭菜也上了桌,丁一便招呼着王毅起筷,又陪他喝了一小壶酒,最后掏出一张凭票,却是南京城里的沈家金铺开出的,二十两黄金的票子,塞在王毅手里,对他道:“在宫外置个宅院吧,现时我手头开销也大,帮不了你许多。”

    “谢侄少爷的赏!”王毅倒是没有推却,如家里领了主人赏赐的奴仆一样,居然就当场推开了椅子,跪下给丁一磕了头。丁一看着也是无语,怎么也是在宫里做到太监这一级别的人,这位看着就真没阔过啊。王振就不说了,单是大同前任的守备太监郭敬,当时随便给丁一捎的“土产”就是以十万两计的银子,这位二十两黄金就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了。

    这时却就听着台上说相声的姑娘尖叫了一声,丁一抬头望去,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正围着那两个说相声的姑娘:“秦淮河下来的货色,装什么良家女子?”、“今个儿就跟着哥哥走吧!”、“好人家的女儿,哪有出来抛头露脸的?来,给俺唱个‘十八摸’!” 他们在说这两个姑娘是从秦淮河出来的,就是认定她们是烟花女子。丁一看着苦笑,这两个姑娘不卖菜了,赚了几个钱,这些天也学着打扮起来,不知道是请教了谁人,看去还真是风尘味蛮重的。

    丁一看着摇了摇头,这叫什么事?不过掌柜的已经跑了出来交涉,自然丁一也不会冒然去出头。只不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弄的这个相声,到底会不会是害了这两位姑娘?虽说人也不是他选的,但毕竟人不可能割裂于时代存在吧?正如那地痞所说的,好人家的女儿是不兴出来抛头露脸的,这两位姑娘被叫来说相声,会不会害得她们被人非议呢?

    王毅见丁一突然脸色有些不快,便问了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宜,丁一便随口说与他听。王毅听着“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侄少爷啊,你写了本子不要钱给了掌柜的,人也是他去街上叫来的,干你什么事?”

    显然这说辞,他发觉依旧没能解开丁一心头的结,于是摇了摇头,正色说道,“那几个地痞在瞎扯罢了。侄少爷,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世家门阀的小娘子,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百姓家里,农忙之时出不出做农活?家里没水要不要去河边担水?再说,侄少爷您方才不也说了,她们本就在外面街上卖菜啊!”

    丁一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无缘故的竟多愁善感起来,不觉也是讪然。

    这时却就听见那地痞不知道跟掌柜的说了些什么,气得那掌柜老脸通红。又有混混毛手毛脚往那两个姑娘身边趁过去,小二过去阻拦,脸上就吃了两个巴掌。丁一实在看不下去,沉声道:“住手。”

    “谁他娘裤档没夹紧把你这穷酸漏出来了?”那混混叫嚣着,谁知却就被那领头的扇了一巴掌,训斥他道,“入你娘的,你嘴巴不能放干净些?没见那是个少年书生?要他一辈子考不上都是个穷措大倒也罢,人又不是七老八十,万一中了举,到时回来找事,你扛还是老子扛?”

    这混混头子说着却是唱了个肥诺,对丁一道:“这位小舍请了,俺这兄弟没读过书,说话不讲究,俺已教训了他。不过这事跟小舍你没相干,还请不要多管闲事。”顿了顿又说,“俺请这两位女校书过去,是给银钱的,却不是抢人。”

    女校书,不是什么好话,特别在秦淮河边,十里秦淮烟花地,女校书基本上就是高等女伎的代称了。这些混混的领头,看来是混出了些名堂的角色,懂得莫欺少年郎,知道爱惜声名,声明是给钱不是抢人。

    王毅看着丁一的脸色,却看不出喜怒来,不过方才丁一是喝了他们住手,于是王毅便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冲那混混头子亮出了腰牌:“那位不是咱家能得罪得起的人,咱家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啥也不要说了,赶紧走吧。”

    他混得再不好,也是爬到太监的级别的宦官,所谓别把村长不当干部,浣衣局太监也是太监,出入宫门的腰牌亮出来,那些混混还是很识相地不敢再纠缠下去,马上就走掉。掌柜连忙过来冲丁一道谢,王毅刚才亮出的腰牌,只那混混头子一个看清了,但不论如何,却是丁一给他解了这围。

    “请那两个姑娘过来,给小舍道个谢,你这是什么眼力价?”掌柜冲着拿茶壶捂着脸的小二骂道,却对丁一说道,“没事,小舍放心,老朽必定护得这两位姑娘平安的。不招人妒是庸才,边上几家看不得咱们生意好,才去找这么些个混混来搞事,他们坐不住了!便是咱们四海,抢了他们的生意,这是好事!”掌柜倒是一点也没有为这事而不高兴,很是意气风发,在丁一这边道了谢,又吩咐小二给每桌的客人添壶酒,算是押惊。

    丁一看着小二领了那两个说相声的姑娘过来,一路地骂道:“妹子别怕,不瞒你说,哥哥是练过的,是担了四海楼的活儿,不好把这里弄成演武场,不然的话,哥哥一手一个,不一会功夫就能把他们都放倒,你别不信,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对拳头咱是下过苦功的!”

    看那小二的身板,丁一听着就想笑,不过女孩子面前好个面子,却也是人之常情。(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幽怀恨无句(四)

    “不要再把脸弄得跟猴子一样了。”丁一请那两个姑娘坐下,她们倒是连道不敢。大户人家倒罢了,一般百姓家里女孩子通常有客人来都不上桌的,丁一也不强求,却对她们说道,“掌柜的去寻你们来说我写的这本子,指望的就是你们看上去纯朴、老实,而跟要抖出来的包裹,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你们把自己弄得这么重的风尘味,对自己不好,对四海楼不好,对这相声也是不好的,可明白?”

    那两个女孩连忙点头,毕竟这本子是丁一写的,就凭这一点她们也知道丁一如果开口,很可能她们就会丢了这差事。连忙跟丁一保证,以后就跟先前卖菜一般的装束。丁一点头教她们自去,又和王毅闲话了两句,看着日头教他不必起来送,自己也就起身往国子监去受虐了。

    “就这么放他走?”四海楼的二楼上,一胖一瘦的两个食客又在对饮,那个胖子显得有些着急,对那瘦子说道,“老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汉奸怎么了?汉奸的钱就不是钱啊?咱们收了钱,就办事,从战国到现在,一路都这样。你别折腾那点小心思,想拖到这事办不了,然后上面把钱退回去是吧?”

    再拖下去,那些去兵营练兵的少年还有教习就回书院了,丁一不太可能再这么单骑匹马出门;再过几天明威将军丁如玉就回京,到时看着丁一这边人手紧缺,必会调派一队人马供他使用;再过些日子,也许容城那边的书院就会派多一批教习,领着另外一些弟子过来了……

    瘦子沉默地喝着酒,沉默地吃菜。始终没有开口。

    胖子唉了一声道:“听哥哥一句劝吧,咱们啊,就跟这小二没什么区别。别管人家怎么来的银子,也别管是采花贼还是道上开扒的,只要人有银子,进了这四海楼,就得老实侍候着。”

    “也不见得,小二哥看见谁不爽的话,指不准上菜前就会往菜里吐口水。”瘦子淡淡地开口,但马上却笑起来。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就是跟小二没区别,所以咱们也可以看见不顺眼的客人,就往里吐点口水。”

    胖子被他吓到了。一把扯住他的手,低声说道:“老七你别发疯!咱们可不比江湖门派。做差了事。还有被逐出师门这一说,你要弄出差错……”

    “放心,六哥,我还没活腻。”瘦子虽然跟这胖子不太对付,但还是看得出胖子对他的关心来,拍了拍胖子的手。对他说道:“办了这事,那汉奸就不是雇主了,我去一趟草原,把他结果了。岳爷爷庙前还跪着秦桧呢。丁容城这等大英雄,也得有个奸臣殉葬才合适。”

    “唉,大英雄,死得早,霍骠姚也好,岳武穆也好,都不长命啊。”胖子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我们还是他娘的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你办完这桩事之后,要去干什么哥不管你,不过要答应我,活着回来。”

    瘦子想了许久,点道:“好。”

    他们都没有去考虑,这件事办不办得成。

    这不是狂妄,正如胖子所说的,从战国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办这样的事,所谓专业,莫过于此,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们也就对不起这传承了。

    南京国子监里,邢宽倒是对丁一极为满意,有着千百年后大学教育的写作基础和阅读量、知识面,又在京师被那些学霸轮番虐了这么久,到了南京邢宽手里,丁一的文章已经颇为看得过去。

    “破题倒是难不倒如晋,才思敏捷果不虚传。“邢宽看着挥笔的丁一,对着边上的张和笑嘻嘻地说道,“能不能中状元不好说满,但上榜应是等闲事;依学生看来,秋闱这个解元,如晋应该争一争。节之,你以为如何?”

    张和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却问道:“为何中不中状元不好说?”似乎他对丁一的信心,要比邢宽还更足,“只教打听得主考是谁,喜欢什么文风,厌恶什么文风,教如晋别去触那主考的霉头就是,他现在什么文风写不出来?唯一所欠的,不过就是好用风月典,这不好,只把这一点改了,应该就无他。”

    制艺是代圣人立言,也就是风花雪月的典故,正常来说是不用的,这年头还没有后来那么变态,用都不能用。但正常是不会这么弄的,毕竟弄些诸如狸猫换太子、还是包龙图怒铡陈世美之类,这些民间流传不见于史的典故,用在代圣人立言的文章时,明显也是不太着调的。

    邢宽看着在做卷的丁一,笑着摇头道:“节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天下英才济济,虽说如晋颇有天赋,但毕竟这等事,安能尽在掌握?你我当年放榜之前,又安教说必中榜首么?”

    谁知张和**回了一句:“彼目眚么?”这话的意思,就是丁如晋他眼睛有毛病吗?

    邢宽被呛得不知道怎么回他。

    看来这就是张和的心结啊,毕竟他就是因为一只眼睛有问题,才把到手的状元丢失了。

    “如晋五官端正,又无残疾,凭什么,丁如晋就中不了状元?”张和说得性起,脸上肌肉颇有点扭曲,“不知用夫前辈当年如何,学生安有如晋此时敏捷?彼做十题花费的时辰,当年学生也不过最多做出两题。”

    这一点邢宽听着,也不禁点头道:“宽也然,确不若如晋这般下笔如有神。”

    “两位,学生答毕。”丁一写完又查了一回,便起身将卷子递了上去。

    邢宽接过去看,张和却一把握着丁一的手叮嘱道:“切记,该缺笔要缺笔,反正你UU小说快,拿不准的典,便不要用它。”

    丁一苦笑道:“节之前辈,这状元哪是这么好考的……”

    没等他说完却就听张和沉声道:“若如晋不得状元,朝中尽是奸邪!”

    丁一和邢宽都暗暗摇头,这位当年因为眼疾被夺了状元,真是一辈子的心结,当时连官都不愿做了啊,哪怕到了现在,那怨气真是冲天啊。

    不过倒也可以看出,张和对于丁一的文章,是极为认可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一些话丁一实在是无法跟张和说白了,就算丁某人文章真是看得过去,景帝会取丁一为状元么?或者说,丁一愿意被取为状元么?取为状元当然就是入翰林院,然后就是庶吉士学习政务,如果丁某的样子让景帝不讨厌的话,就如商辂一样,挂个展书官之类的名目,学习处理政务,如果上手快,处理诸般事务老到,便会慢慢地当首辅苗子来培养。

    丁一要是的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可以爬科技树啊。

    这样搞的话,恐怕到了景泰朝完结,丁一还被绑在京师动弹不得,便如商辂一般。

    若只如此还罢了,过上两年,景帝要立自己儿子当太子,要废了英宗的儿子。丁一到时怎么表态?丁一就在京师啊,不反对的话,英宗出来以后,别说什么君臣之谊了,以丁一的处世原则来说,感觉朋友之间都交代不过去吧?反对的话,景帝的皇后都因为反对而被废了,别说其他人,太子易位这事,基本属于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事了。再说涉及皇家立储,本就是朝臣的大忌。

    但是状元啊,千古留名……幸好很快丁一就把这不合实际的想头抛之脑后,张和是偏激了,邢宽说的才是正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状元哪有这么好得的?

    不过能得到邢宽和张和的肯定,这一日从国子监出来,丁一的心情还是比起往时好了不少。骑到三山街,正是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丁一便下了骏马,和往常一样的把那四蹄踏雪牵在手里,缓步向书院行了过去。

    半路上买了几块糕点准备晚上去跑步时,好让那些哨卫的少年,例如丁君玥之类的馋猫解解馋;又买了一捧茴香豆,装在油纸袋里,边走边吃,倒也是惬意。这四月的夜风,已无什么凉意,行了几步就觉有点闷热,丁一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长衫解下来,反正又没有人认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却就听着前方有人尖叫道:“七叔你莫要来纠缠我们!我们姐妹上午卖菜,中午说书,到这时才得还家,便是要凑些钱给爹爹买药,哪里能借你?你说爹爹欠了你钱,我姐妹却不晓得,若是有字据,你自去告官就是!”

    丁一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便牵马行了过去,却就见三山街边上的小巷里,两个姑娘被一个男人拦住,那男人看着也是干惯了粗重活计的身板,借着边上灯笼的光,看得出他手上也尽是老茧,却在那里说道:“自然是有字据,只是三老不许我去告官!你们两个识相点把钱还我便罢,要不然,他娘的别怪七叔要你们好看!”

    这时丁一借着巷边人家挂着的灯笼,却是认出了那两个姑娘,便是四海楼说相声的那对姐妹。丁一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是不打算去管的,连开口都懒得,就要牵马离开。这时就听见那男人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们若是不还……十两银子,从你爹带着你们两个赔钱货来落户,借了整整半年,一点息也没给我,这事却就不算完……秦淮河那边有人看上你们姐妹,说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

    这个丁一就忍不下去了,逼良为娼,没遇见那是无法的事,碰见了,丁一却是不容这等事在自己眼前发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幽怀恨无句(五)

    人总会害怕,总会怕招惹麻烦,总希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这一点当千百年后几个歹徒抡着刀,制造了许大的恐慌以及死伤事件,就可以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了。丁一当时听说这事时,就一再地告诉自己,若他在场必定不要让这种事在眼前发生,至少在他倒下以前。

    这并不说明他特别高尚,或是特别有正义感。他是受过严格搏击训练的人,他知道怎么杀人,也擅长这么做。不会有人对于一个当了十几年大厨的人,发誓要煮熟每道菜,而觉得感动;也不会有人对于种了十几年田的农民,发誓看见田里有杂草一定要拔,会觉得特别的崇高。

    只是赖以为生的职业底线而已。

    不能容忍逼良为娼,便是丁一的底线,他受不了这个,若只听说也罢了,他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但在眼皮底下发现,叫他不管,却如让大厨把一盆夹生饭端上桌、让农民看着田里杂草丛生而不让他去拔一样,难受。

    “两位姑娘,是否需要学生帮你们去叫公人?”丁一走了过来,平静地这么问道。他并没有打算路见不平一声吼,也不是正义感过剩,再说这位还是那两个女孩的什么七叔,天知道人家家里是什么情况?丁一只是不想这两个女孩被逼去秦淮河跳火坑罢了。

    那男人转过身来,削瘦的身躯更显得骨架的粗大,打满了补丁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象一个人形的风筝,他看着丁一慌乱地摆手:“不、不,这是小人的侄女……这、这她们的老爹爹,和小人交情可好了……十两银子。小人借给她们老爹爹十两银子啊,大半年了,一毫息都没跟他们要啊!公子,小人是苦人家的出身,那十两银子,是我死鬼老头留给小人娶亲的……”

    丁一听得头大如斗,那男人又说起他痛苦的相亲经历,家中只有几亩薄地,父母又都去了,又有两个没成年的幼弟要抚养。没人愿意嫁到他家去,这回好不愿意谈好亲事了,问媒纳吉总要使钱的,才来寻这两个姑娘讨要:“公子,小人能帮就帮的。但、但这总不能为了帮她们家,让小人打一辈子光棍啊!小人虽没读过书册。也晓得打光棍。断了祖宗香火是不对的……”

    若是仗势欺人的恶霸,或是逼良为娼的龟公、人贩子,丁一真上去弄死了,能有多大个事?总理南京机务的王骥现时虽然还没答应和丁某人合作绿矾的生意,但态度已好了许多,没理由不帮着处理的。再说瓦剌人要害丁某人的事,天下皆知,栽个意图谋杀朝廷命官,不就结了么?

    可这苦哈哈的人儿。籍着灯笼的光,看着那男人眼角都湿了,教丁一怎么下得了手?再说,他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帮人帮到要他自己打光棍吧?这也太扯了。但那两个姑娘,哪里又能拿出十两银子来?

    丁一摇了摇头,准备伸手入怀掏出几角碎银给他们,毕竟这两个姑娘也算认识,十两银子对于刚来到这时代的丁一,那是很大的一笔开支,但对于现在海贸做开了的丁一来说,也还真就是九牛一毛吧,还也真是不值一提的事。

    但那两个姑娘却是很小心,异口同声地道:“小舍且慢!”那个姐姐又对那男人说道,“七叔,你莫欺我等是睁眼瞎,不怕说与你知道,这位小舍是会写本子的人,你把借据拿出来给小舍看了再说!”边上的妹妹在一旁大吹法螺,“就是、就是,七叔你不是就欺负俺家里没根脚么?小舍可是秀才来的!”边说边向丁一眨眼,她也不知道丁一是不是秀才,所以暗示着丁一别否认,教她撑个面子。

    丁一真是哭笑不得,怎么摊上这事?这边厢那男人已吓得拜倒:“秀才公!小的真有借据啊,还有中人的,只是十两银子这么大的一笔借据,小的怎么敢放在身上?今日只是来卖菜,听同乡说她们现在在四海楼说话赚钱,才生了寻她们讨钱的念头……却不是有心欺骗于秀才公的啊!”秀才,南京街头的房子要被风吹落一块瓦,砸到十个人,怕有三个是秀才,还有一个是举人吧。毕竟是南直隶啊,真不是什么希罕身份。

    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特别是在此住在城外远郊的草根百姓来说,秀才的身份,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丁一看那男人的手,老茧都生在手心,不是在虎口,看着是干粗活的手,而不拿枪执枪磨出来的,看那神色也不似什么能耍心计的人。

    便掏出银子对那两姐妹说:“我把银子给你们,你们赶紧回去吧,到了家里,他拿得出借据,你们便请人去看,若是真的,就把钱给他罢了。这会该过了卯时,城门要关了吧?你们怎么出去?”

    那男人却跪在地上冲丁一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用那分辨不出颜色的袖子抹了一下鼻涕,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洞,小的孝敬那老军一壶酒,又是认得的,就算过了卯时也会让小的出去。”说着拍了拍腰间摸着酒壶。

    丁一放眼去看,果然那两姐妹手里也拎着一小瓶酒,不禁失笑。

    “小舍。”这时那妹妹凑了过来,她个子不高,眉目也算周正,粗布腰带把那小蛮腰杀得紧紧,显得曲线玲珑,“我们是不敢拿你银子的,万一路上被这恶叔抢了去,我们可还怎么活下去?小舍你送我们回去可好,这天黑黑的,我实在担心他在路上使什么坏心眼,我疑心着中午那些泼皮,怕也是他叫来的,小舍你别看他这人面上老实,鬼心思多得很!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你怎么能这样,败坏我的名声!”那男人就愤怒起来,想来这妹妹说的话,是有典故的,只见他戟指着那妹妹骂道:“村口那二狗的娘半夜去河里洗澡,他娘的谁知道?我九月天热得慌,跳进河看见一个白生生的身子,还以为有人溺水,便过去救她,谁知她就杀猪一样叫起来,这哪里干我的事!”

    丁一听着,实在忍不住了,对他们说道:“好了,莫吵了,走吧,我陪你们回去就是。这位大叔,麻烦你别跟得太紧,学生虽是读书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男人连称不敢,只恨恨地瞪着那对姐妹,看着她们随丁一在前头行去。

    行在三山街,经过书院时,丁一把门口的哨卫叫过来,压低声音告诉他们自己有事出城,晚上怕是回不来的,让他们和刘铁谢雨城说上一声,教他们不必担心。

    正常来说日落就该关闭的城门还留着一条小小的缝,能让人挤出去,从远处看,是基本不可能发现这条门缝的。老军就倚在门缝边,这算是他仅能收取的陋规了。这个大约是年代的局限性,老军只会感叹自己不能如厂卫或是差役那些有诸多进项,所以他不会予人方便,而是卡住自己所把握的这一道门。

    而对着不打算给点猪头肉或是劣酒的丁一,守望着城门缝的老军,表现得很不耐烦:“回去、回去!凑什么热闹?俺不跟你说车轱辘话,你再怎么嘴皮子利索,在俺这里没用!明儿早点起来吧你!”

    丁一笑了笑,对那老军说道:“大叔……”

    “你省省,别说大叔,你管我喊大爷也没用!”老军就倔劲上来了。

    “后面那男的,一路跟着这两个姑娘,她们害怕才让我送的。”丁一指着身后吊着那男人,对老军说道,“大叔,你……”

    老军怪眼一翻:“你想说什么?俺没儿没女!别来这一套!操,老子要有儿女,这会还守个鸟的城门?早他娘回家等儿孙孝敬了!”他看着丁一拎在手里的纸袋,勾了勾指头,“把这玩意给俺下酒,对,就这,爱给不给!”拿过那装着茴香豆的纸袋,扔了一颗进嘴里,还的的咕咕的数落着,“嗯,走吧,他娘的又要当观音兵,又舍不得一壶酒!”

    那村落并不太远,出了南京城行不到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了,此时早就过了卯时,去到村外便听着狗吠,村头的草舍内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喝止狗的责斥声,然后年迈的声音传了出来:“是阿七回来了?”

    那跟着丁一他们身后的男子连忙应着:“九叔公,是我回来了!”

    “阿花和阿妮有在路上见着么?这么晚了……”老人拄着拐棍,巍巍颤颤从草舍里走出来,那姐妹两人就飞奔了过去,纷纷向那老人告状,说是七叔要把她们卖去秦淮河。老人听着气得胡子乱颤,喊问着那男子,“阿七!你好出息!姓孙的这一族,这么多代传下来的清白人家,倒是到了你这里,出了个人贩子?”老人眼力不太好,听力似乎也不太好,这时才看着丁一和他牵着的马,连忙问道,“这位小舍,你是同谁来的?”

    阿花与阿妮两姐妹便说是怕阿七在路上起了恶意,所以才请丁一护送她们过来,那个叫阿妮的妹妹,自然又是帮丁一好一大通吹嘘,不过这回老人没有开口了,只是让丁一把马牵在外面,跟他进了草屋,一进去老人便开口道:“大人所来何事?是刑名官司?还是要征丁壮?不管何事,大人这般来,是不合规矩的!”(未完待续。。)

    ps:  召唤一下月票好么?

第三十六章 幽怀恨无句(六)

    草舍内的油灯,只有一豆微弱的光,丁一便籍着这点光望向那老人,饶是丁某人极好的目力,也无法依靠这点光看清老人的脸,但对方却一下子就叫破了丁一的官身,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老人抬手一揖,对丁一说道:“大人且宽坐,老朽交代一声,再来陪大人述话。”

    九叔公说罢便转身巍巍颤颤出去,丁一却就听老人在草舍外吐了一口痰,然后没好气地说道:“阿七滚回家去!你两个弟弟要不是你五嫂给他们装了饭,等你回来?早他娘饿死了!娶媳妇、娶媳妇,我看你是被女人迷了魂!”

    在丁一面前尚敢鸣不平的阿七,倒是不敢驳这老人的话,朝廷法治基本就到县这一级了,这年头宗族的力量大得很,或是平头百姓,族里老人在祠堂议了某人有罪,真是乱棍打死随便刨个坑埋了,也就那样了;至于如果有私情,浸猪笼弄死人,更是常事,还大张旗鼓地弄,整条村人跟过节一样。所以就算阿七遇着秀才还敢说理,遇着这族老敢连头也不敢抬。

    “阿花、阿妮,你们也先回去照看你们父亲吧,这小舍陪老头子说几句话,一会我送他去你家就是。”两姐妹虽然有点不愿意,但是老人的积威之下,却也不敢分辩什么,老老实实留下丁一回家去了。

    “大人,放过这条村吧!”老人在叫走了两姐妹和阿七之后,重新进入草舍里,便跪倒在地,向丁一拜了下去。还好他年纪实在足够大,丁一还能在他动作的时候就闪到边上,在老人拜下时。丁一已从他身后强行把他搀起来按坐下去。

    无奈地从鼻子里呼出气来,丁一望着眼前的老人,问他道:“老丈知道学生?以前见过学生?”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大人,您就是官啊,你一举一动,都是身居高位的作派,老朽年轻时,也曾给黄堂做过几任幕僚,老眼纵是昏花,这官气还是望得分明的。微服私访的大官。被下面小吏欺辱,那是戏台上演的折子,除非穷乡僻野的下县,真是一点世面也没见过,不然世上那有这么蠢的官吏和幕僚?”

    丁一的的确确已习惯于高官的身份。哪怕他自己毫无查觉。

    “大人听着狗吠,不惊。因您知道。总会有人把狗牵住,这等事不劳您操心;您来到这里,小老儿行出去,您静静地站着,因习惯总有人给您打前站,习惯于等别人先来给您见礼……总之。你看着就是做大官的架势,恐怕,还是管辖刑名的提刑司……”九叔公边说边摇头,他脸上的表情满是疑惑。或者是因为不知道这条村为什么会沾上这位年轻的高官,依这架势来看,怕是不比知府大人的品级低啊。

    至于说他猜着丁一怕是提刑司的,是因为那狗不叫了,自从丁一牵着马风轻云淡走过来,那狗就跟被阉了一样。就算村东头的赵屠户也吓不着的好狗啊,这得多大的杀气?老人看着丁一的年纪,又不象上阵杀敌的武将,所以就猜他恐怕是提刑司的高官。

    “老丈不必太在意,学生真的只是送她们两姐妹回来罢了,怎么会想到官非和征丁呢?您老怎么就要不说我是好色登徒子呢?”丁一笑着从怀里摸出原来准备送给少年哨卫的糕点,递给老人家,对他道,“她们恳我陪着过来,我看天黑了,又有那位阿七先前在城里堵住她们,说什么要把她们卖去秦淮,故之才到贵地,老丈不用多心。”

    听着丁一的话,老人想了一会,感觉丁一这气派,真是有什么图谋的话,的确也犯不着来骗自己这么一个老头子,心头一松却也便会打趣了:“丁大人若真的看得上那两姐妹,老朽做主,明早就送您府上去,便是做妾也是她们祖坟冒青烟了!”

    九叔公从门口取下一枝火把凑到油灯上点燃了,便领着丁一往阿花与阿妮的家中行去,老人的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腿脚已很不灵活,若不是丁一扶着,恐怕这不到一百步的路,能慢慢挪动走上半个时辰。

    还没去到阿花她们家,就闻着烧饭的香气冒了出来,或者说是禾草燃烧的味道唤醒了丁一的肠胃,真的闻着这气味便觉得愈饿了。阿花的家里自然是不富裕的,连个院子都没有,就是用黄土垒起来的四面墙,上面盖些稻草当屋顶。

    外面一进是烧火的灶台,一块木板搁在石头上大约是充当了饭桌的功能,里面那间想来就是卧室了,刚站在门口,就听着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老人家把阿花唤了出来,他得了丁一的叮嘱,没有提及丁某人是当官的,却只是对她道:“一人做饭,一人去阿七那里,叫他把字据取了,中人也领过来!”

    阿花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九叔公又指使着阿妮:“没个眼色?不知道借两张凳子过来坐?去边上四婶家里,教伊把茶具茶几借你用吧。”丁一本来是说不用这么麻烦,甚至他还想着,把这银子给老人家,自己就先回去了。

    头先行过书院门口时,他有跟门口的哨卫交代过晚上可能就不回去。南京城进不去,随便找个客栈对付一夜也就是了,反正也有换洗衣服——毕竟骨子里的军人烙印还是抹之不去的,马背的背囊里衣服鞋子急救包战术刀,还是常年备着的。

    不管怎么样,他实在不想在这小破村落多呆着,这里太原生态了,或者直接一点,太穷了。一个连茶几都要问邻居借的地方,丁某人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让他留连的,主要原因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没坚持政治学习,丁一就开始从一个人民警察、人民子弟军,可耻地向士大夫阶层蜕变了。

    “她们父亲原先采药是一把好手,可惜啊,从山上摔下来,伤着腰了。”九叔公笑着对丁一说道,“大人,这里也没什么东西能入您法眼的了,不过前些日子从山上采的野茶,倒是可以请您尝个鲜。”他说着,又大声音招呼着边上某一家人,叫那户人家的儿子,去他家里把野茶取来。可以看得出来九叔公在这村落里威信是极好的,被他叫到的人,都马上就应了去办事。

    很快装在精美漆器里的茶叶就取了来,红炉水炉煮沸了水,冲泡下去果然是一股清香留甘齿间。

    喝了两杯茶,借据和阿七都过来了,验看的确无误,丁一就掏了银子出来替那两姐妹还了债,她们的父亲也在旁人搀扶下出来道谢。丁一不愿多逗留,诸事办完就告辞了,九叔公将那罐茶塞给了丁一,老人走路都不稳,丁一也不敢跟他多争,便辞了出去。

    上马出了村,渐渐地丁一就感觉不太对了,头越来越昏,心跳也不对了,似乎跳不动了一样,只觉得恶心想吐,他带住了胯下的四蹄踏雪,下马时已根本就站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丁一知道自己肯定是中毒了,此时也顾不得仪态了,爬向路边灌溉田地的水渠,谁知一下子用力过猛,整个人都滚进大约一尺深的水渠里去,冰凉的水让丁一难得地有了一丝清醒,于是他开始拼命地喝水,然后吐在渠边的田上,再接着喝水,再接着吐。

    他已经想通自己是怎么中毒,就是那两杯茶。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进食其他的东西。

    万幸他身体强健加上就只喝了两杯,只是丁一想不通,为什么这条小村落会想要致他于死地?无论是那对姐妹还是阿七,混身上下看着都是本份庄稼人,不是练过功夫扮成农夫的杀手,而就是农夫啊;九叔公那也真是老迈到路都走不动了的老人,他们为何要这样来毒害自己?

    多次地疯狂灌水加上呕吐,丁一从水渠里爬出来,刚好踏到自己吐出的秽物上,竟又摔了一跤,只好重新走进水渠里,再清洗一回,反正本来刚才摔下去,也是全身湿透。这年头的四月说的就是农历四月,可不是公元历法,他想着这夏天就算湿了也不打紧的,谁知洗了一阵,爬上渠边竟觉全身乏力。

    丁某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丁,他知道自己身体扛不下了,如果再这么穿着湿衣,一会感冒就完蛋了,这年头感冒可是会死人的勾当。于是他就挣扎着全扒光了,吃力地从马背上把一个背囊取下来,突然听着来路似乎有宿鸟振翅的声音,

    不管来的是谁,丁一也只能打消了在路中间光着身子穿衣服的打算,他试了几回,真的是爬不上马啊,虚弱就是虚弱,意志再强大也是虚弱。丁一只能背起那背囊,往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就扬蹄奔去了,然后他就光着身子,再次迈入了那水渠,越过自己呕吐的秽物,艰难地在田埂上踉跄而行,只有坚硬的田埂,才不会留下明显的足迹,他摸进了一片瓜棚。

    就听着九叔公的声音在路上响起,依然那么老迈,依然那么无力,看起来他发现了丁一随手剥下的衣物:“没错,这就是他的衣鞋,果然没死!”

    阿七这回却不畏缩了:“你脚腿不便,和我留在这里,六哥,你追上去!”

    “夹竹桃都喝不死这家伙!真他妈见鬼了!”那个被唤作六哥的人恶狠狠地咒骂着。(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幽怀恨无句(七)

    这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夜,只因丁如晋不再只是容城籍的秀才。

    亥时之前,也就是晚上九点之前这段时间里,雷霆书院南京分院的两名大门哨卫,已经被好几拔人轮流讯问了无数次,其中一个已经哭了起来,毕竟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另一个哨卫看着眼角发红,也是快要哭起来的样子,只是拼命忍住罢了。

    魏文成是第一个发难的。他来给丁一请安时,大门口哨卫还好心跟他说:“先生出去玩儿了,说是晚上就不回来了,魏师叔您白跑一趟了。”魏文成这人嘴皮子能说,跟半天挤一个字的许牛完全两回事,那此少年都跟他处得很好,就提前跟他说了一声,免得白跑进去一趟又出来问。

    开始魏文成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多谢他通风报信,但还没上马前他回头问了一句:“他娘的,刘铁这厮这下找到机会偷懒了,不用对着那些左右分不清的鸟兵了;谢雨城去兵营怕是会骂娘吧……”

    哨卫少年听着就笑道:“刘师叔还在军营,领着其他师兄弟,训着那五百个新兵蛋呢。”

    只这一句魏文成的脸就拉了下来:“先生就跟着谢雨城?那孬货有屁用啊,见着有事,血一热就冲上去,带着还不如不带呢……”谁知还没数落完谢雨城,却就听着那哨卫少年说道丁一是孤身上路,谢雨城在书院里安排招进来的新生呢。

    “你把这事报给小谢了没有?”魏文成说到这句,已是厉声喝问了。

    哨卫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强笑道:“师侄想着等换了哨……”

    “啪!”话没说完,魏文成一记耳光已狠狠地抽了过去,真把那少年抽得一下瘫倒在地,却又对另外的哨卫一脚踹了过去。嚎叫道:“快他妈去叫谢雨城来客厅议事!跟他说,就是他死了爹妈也马上给我滚过来!”

    看着那哨卫还算机灵狂奔入内,魏文成对着身边跟着的那些护卫说道:“笔墨来!”立刻就有人取了墨汁和纸笔过来,从书院门房里拖出一只条凳当案面,魏文成便当场写起了信来,先写的两封全是大食数字,而最后一封则是文字。

    又取出蜡在火把上融了,滴在封口处,取了腰牌压了上去,若是这蜡破了。就是有人折过。“来!”他招手示意身后属下上前,却对其中四人说道,“尔等留下。”因这四人跟其他人不同,十数个属下里,除了这四人是先前丁一救出来的俘虏。也就是京师保卫战时丁一麾下七百壮士里的成员,其他的都是魏文成自己招收的人手。毕竟他是国土安全局南京行局的大使。自然有权招收人手把衙门里的空缺补上去。

    魏文成点了六人。又将他刚才叫着留下的四人点了三个出来,将三封信分别交给他们:“人可亡,信不可误。马憩人不憩!”他本是嬉皮笑脸的性子,此时却说得少有的凝重专注,被他点到的九人,纷纷抱拳应了。魏文成又对其他手下道,“把马都给他们!现时就去叫开城门,立刻出发!”总共只有十六人出来,连魏文成的马也让了出去。都不能保证一人双骑,不过路上有驿站,有安全衙门的腰牌和身份,换马倒也不成问题。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点出那四人的缘故。

    不知道是朝廷在控制着安全衙门的权力还是怎么回事,国土安全局衙门的腰牌,发到那七百壮士之后,就不再发了。这玩意又不能私铸,递了公文上去迟迟没有反应,因为安全衙门的大使是空缺着,现是副使朱动署着,虽说也是随丁一土木堡战场杀过敌流过血的,但毕竟差了好远,上面就不批复,能有什么法子?

    或者换句话说,安全局衙门所有的外勤人员,就是丁一的弟子和那七百壮士了,其他人虽有编制,但出不了外勤。所以魏文成也只能教三个有腰牌的领头,其他人员跟随着,有腰牌和没有,是两个概念,没有的话,例如说要夜间叫开城门?叫人去问话?去驿站要马来换骑?身无腰牌凭记,会听从的才有鬼呢!

    九人十六骑匆匆去了,魏文成又指着余下那个有腰牌的下属:“去见靖远伯。将此事禀与他知,不论如何,马上回来!”

    “唯!”那下属是丁一在瓦剌人俘虏营里救出来的,又随丁一参加了京师保卫战,本来就极为崇拜丁如晋,此时听着魏文成的分派,隐隐是觉得丁一有事,不论是从本分还是报恩来说,哪里能不尽力去办?真是扶着腰刀便在三山街上狂奔而去。

    魏文成一脚将方才被他扇倒的哨卫踹了起来,吼道:“站起来!你他妈还想在地上赖多久?孬种!”又叫余下五人接替了书院门口岗哨,便拎着那哨卫往内去了。急匆匆行走有风的脚步声,将那还在啼哭的少年,吓得一声不敢出,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自己闯大祸了。

    谢雨城在客厅里见到那两个少年哨卫,是很愤怒的,就算他问清了魏文成因为什么事而斥责他们,因为在他看来,这压根就是没事找事:“魏师兄,你擅自撤换书院哨卫,又是打骂师侄,先生回来,小弟是要如实禀告的。”

    魏文成两只眼瞪得混圆,冲过去一把揪住谢雨城的领口,一个膝击顶在谢雨城的肚子,毫无防备的谢雨城痛得弯起腰来,却听魏文成冷冷对他说道:“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别他娘以为现在有了个从九品的官身,就操他娘的人模狗样了,就学人拿官腔了!你得知道,先生就是我们头上那片云,要是先生出一点差错,你我要只是人头落地,那真是祖坟冒烟了!他娘的,按着我说,怎么也是夷族的下场!自己想清楚再放屁!”又对那两个哨卫少年说道,“你们也一样的,你们听不懂没事,总之先生有事的话,除了你们张师叔,也就是英国公大约能幸免,其他人,都他娘的人头落地不止,连你们爹娘都没个好下场!”

    他是最早跟紧丁一的弟子,他经历过许多事,不论是王振当权时期丁一受到的刺杀,还是沙场、回京、救驾等等,他隐约是感觉到景帝对于丁一极为忌惮的,而他们这些人就算要改投门庭,也得有人敢收啊。

    若说他有恐吓那些学生的嫌疑,那至少之前丁一门下弟子和那七百壮士,倒就真的是丁一倒了、出事了,他们绝对完蛋。

    正如王骥不想跟丁一谈一样,因为于谦待丁一太厚了;魏文成他们也然,丁一把他们从武官改成现在的文官,谁能给出这样的条件?七百壮士也是一样,丁一敌营救出,再给了出身;若是他们这两批人,连丁一都能背叛,又有谁能信用他们?所以他们不论是否愿意,也只能跟着丁某人一条道走到黑的了。

    若是丁一倒下了,景帝不正好借着这由头,把他们这批人全办了下去?

    而没等谢雨城直起身子来,急促的脚步声就从后面天井响了起来,奔了入来却是刘铁,他刚才在大门口就听着魏文成派去站哨的属下,简略说了一下,就是丁一没带随从,孤身出城,魏大使闻之暴怒。走到外面就听着魏文成在训斥谢雨城的话,于是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知会靖远伯了么?”

    魏文成冲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骂道:“姓刘的,师兄弟都外放,就留你在先生身边侍候,以为你是个有交代的,现在倒好,弄出这档子事?你祈求漫天神佛保得先生平安才好,要不然你跟这谢某人,按我看,朝廷是杀不了你们的,滚开!”他说着走了上前,用肩头将刘铁生生撞开了。

    谁知出得了门,却见二十几个锦衣卫跪在天井的地上,冲他哀求:“大人救命啊!”这二十几人,正是景帝派来护卫丁一的亲卫,另外一半人在容城护着丁一的家小,这些人是随丁一来南京的,结果训练新兵那边人手不足,派去的又有三十名十二三岁少年,丁一怕镇不住那些兵痞,就把这二十几人也拔给了刘铁去镇场子。

    此时跟着刘铁回来,听着丁某人孤身出城,魏文成又在发火,这些人身手不怎么样,脑子又不蠢,立时就吓得不行了,丁一的弟子和那七百壮士,朝廷要怎么整治的话,还得想个名目,他们这二十来人,那是丁一有事,就可以名正言顺立时杀掉的,也必须杀掉,以给天下人交代的。

    他们怎么可能不怕?

    别说不一定有事,别说丁一可能明早就潇洒归来,别说万马千军都伤不了阿傍罗刹。

    当这事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时候,可能、也许、大概、若无他故……等等这些全是废话。

    丁一已不仅仅是一个容城籍的秀才,他是名动天下的丁容城。

    南直隶的今夜,便要为这个名字沸腾。(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幽怀恨无句(八)

    平素魏文成那末开口先笑的脸目,于今夜全然不见了。他脸上肌肉扭曲得怕人,看着跪在天井里的那些护卫,更中怒火丛生,摘下连鞘长刀,排头砸打了过去,没一个敢躲的,却听魏文成边砸边骂:“知道怕了?他娘的早干什么去了!先生不还叫我办好自己的差事,不用每天早晚都过来请安么?老子如何做?老子就算在秦淮河宿下,鸡没啼就照样爬起来奔过这边请安,为啥?入你娘的,这叫做人的本份!”

    这里不比金鱼胡同或是容城宅院那么宽敞,一路砸完就到照壁了,魏文成恶狠狠地道:“都他娘的爬起来,想活命就跟着老子办事,戳在这有屁用啊?”又对厅里的刘铁吼道,“姓刘的,牵五匹马来!”

    带着那二十多个锦衣卫和自己四个属下,二三十骑便冲城门处奔了去。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谢雨城,向刘铁问道:“刘师兄,方才那姓魏的,为何说朝廷杀不了我们?”

    “嘿嘿!”刘铁摇头笑道,“若真的先生有事,朝廷自然是杀不了你我,最多就是鞭尸。”

    无论是丁如玉,还是丁一门下弟子,还是那七百壮士,乃至在淡马锡的忠叔,以及被丁一拉进国土安全衙门、现在国土安全局北夷行局充任副使的北直隶第一刀苏欸,包括被丁一收服之后现在金鱼胡同看宅子的刑天,还有去草原办事的射雕手吉达在内,谁能放过他们两个?

    谢雨城听着打了个寒战,那两个哨卫少年吓得小脸苍白不知所措,刘铁看着他们,叹了一声道:“都起来,振作些。小谢,现在书院从容城来的五十学生供你调派,马上去南京七大打行、十三武馆,还有那些来拜会过先生的寺庙、道观,把帖子散了。一个时辰内,我就要见到他们在这里,来不了的话,以后也就不用来了。”这是很明显的恐吓和威胁了,潜台词就是以后南京城里,再也不会有今夜被点到名而来不了的帮会存在。

    但正如魏文成所说。如果丁一出事,他和谢某人都等不到朝廷来杀了,他刘铁还顾忌什么?来趟最后的疯狂,又如何?若是丁一没事,他却是确确实实绝对能做到的。别说那些帮派背后也有勋贵、大臣撑腰,英国公是不是勋贵里的大佬?不也是丁容城门下弟子么?何况若论勋贵。丁一还是孙太后的义子呢!至于大臣。发配来南京的大臣,又有多大能量?又能有多得宠?敢跟于谦的亲传弟子丁容城扛?

    谢雨城此时总算清醒起来,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就奔了出去。那两名哨卫少年互相看了看,想要跟着谢雨城去,却被刘铁喝止:“去站大门哨。再出差错,提头来见。明白了么?”

    当听着谢雨城的分调,那些少年全都热切起来了,当然谢雨城不会蠢到和他们说起丁一孤身外出。只是说书院要他们去办事。每日除了训练就是读书,都快憋出病来了,此时听得可以出去办事,哪有不开心的?别看年纪不大,那些少年在吉达训练了几个月之后,要什么蹬底藏身之类的花活大约没一两个人行,但策马而奔却是毫无问题的,从容城来本就有马,不过丁一只许用来驮着行李罢了,此时从谢雨城手里领了帖,复述了一次要传的话和地址,便纷纷奔去马棚上鞍。

    一时间,雷霆书院南京分院各门都有骑士操着火把策马奔出,向南京城里四处散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靖远伯王骥带着亲卫上了城墙,看着生出许多火把光点的南京,对身边的亲卫笑道:“便是元宵,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花灯。”

    “丁容城的门人,怕是有点过……”

    王骥听着扫了身边幕僚一眼,吓得对方生生把下半截话吞进肚子里去,靖远伯抚着须郑重道:“何谓名动天下?汝等以为自己关起门来,三五好友互相嘉许么?抬眼看,不过是孤身出游,便教如是……这,方叫名动天下!生子何患不若孙仲谋?便如丁容城,已是无憾!”

    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可惜若是配上丁某人此时的处境,却是教人只能苦笑。

    躲在瓜棚里的丁一,只从背囊里扯出一条四角短裤穿了,不是为了掩羞,对于丁一来说,处于现时的局面里,掩羞是他绝对不会考虑的环节,而是防止被野草还是带刺的叶子,划过下体,不能否认那样的话,绝对会让本就虚弱的他,更加无力。

    丁一没有力气穿上其他衣物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

    要在不扯动到瓜棚里的架子、瓜蔓之类的东西的情况,把衣服鞋子穿上,是需要一定有身体柔韧性和体力的,而丁某人现在真的没有体力这玩意,是真没有了,别说中毒,光是吐上七八次之后,也足够让人变得虚弱了。上下几千年,高宠也就那么一位——何况还是虚拟的人物。

    听着官道上九叔公的咳嗽声,还伴随着阿七留下那十数条汉子手中兵刃映起的寒光,丁一很无奈。虽说他并没有千百年后传说中几乎能飞天入地的“特种兵”那么强大,随便就能把拳王当菜虐近乎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但毕竟在特种部队呆了十年,经历过多次实战,来到明朝这一年里,腥风血雨也没少经历,此时背囊里又有战术直刀,又是黑夜,对上十几人,他真的不怕,可惜,他没有体力。而且对方也不是也先,很明显这是一个致他于死地的局,夹竹桃都出来,根本就没有留他活命的意思。

    所以丁一只能慢慢地挪动,期待可以在对方发觉之前,爬到山上,至少找个地方喘上一口气。而紧接下来的事,就让他不得不咬牙加快了动作,丁一的整个口腔内侧,都被自己咬烂,呕吐的确有解毒效果,但并不彻底也比不上现代医院的洗胃,他仍然感觉到轻微的头昏,在平时也许睡上一觉就会慢慢恢复,夜风吹在尤带水渍的身躯,很舒服,这愈让丁一更加昏昏欲睡了,他不得不通过摧毁自己的疼痛,来刺激不清醒的大脑,以免得在下一息就睡着过去。

    他爬得很慢,因为他要防止被刮伤,倒不是疼痛,而是留在草叶上的血滴,会给对方指明自己的方向。终于他爬出了瓜棚,慢慢地,丁一开始接近山坡下的树木,而这个时候,官道上响起来马蹄声,至少有二十来匹马,这让丁一心里燃起了希望:明朝的马匹不见得很宽裕,如用得起几十匹马的,不是大将亲卫,就是类如他创立的国土局安全衙门。

    也许,是他的弟子派人来寻?

    他犹豫了一下,现在的丁一,不再仅是一个秀才,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维也在渐渐改变,不再是身处第一线的精锐军人,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他习惯于组织和指挥别人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终究,精锐军人的烙印,还是从来不曾在他灵魂里消亡。

    他张开嘴之后,马上控制住了自己。

    而在下一息,他就听见了勒住马匹时的响鼻声,还有那个方才离去的“六哥”的声音:“没找着!我打了火把在官道上仔细查看了,那马蹄印不是朝着南京城去的,这厮会不会使了个障眼法?毕竟不是简单角色!”

    四蹄踏雪再有灵性,毕竟也不是人,没有聪明到会自己跑去南京报信的地步,丁一教它跑,它就扬蹄狂奔随处乱跑,指不准黑夜里狂奔起来,踏到那个高低之处失了蹄,拗了马脚瘫在哪个角落都不好说。

    阿七沉吟了一阵,却对那六哥说道:“还是派出人去依着马蹄去寻,若是寻不着……”

    “七哥!他杀回来了!”突然就有人大叫起来,在黑夜里极为响亮。

    却是那匹四蹄踏雪,不知道怎么地,又跑了回来!恐怕疯跑了一段之后,迷了路或是发现丁一没有背上,于是就跑回来寻主,总之,它便这么再次出现在这些杀手的视野里。只是它全身皆黑,只有四蹄雪白,黑夜,却也看不清马上是否有人。

    对于杀手们来说,自然不用吩咐,上马就追。

    那匹马是战马,颇有点灵性,看着二三十匹马冲它而来,此时马上又有骑士控制着,它嘶鸣着立刻就调了头,又疯跑起来。本来就是草原上的好马,远不是这些杀手胯下的马匹可以相比,加之又是空鞍,一跑起来又把他们甩开。

    阿七皱了皱眉头,对留下的十几个汉子说道:“恐怕不太对劲,按着丁容城的性子,杀了回来,不把这里屠尽了,安能回头?恐怕那马是空鞍的。”他指派着手下的人,“你们几个往这边去,你们几个往那边兜着,若见可疑之处,立刻示警!”

    很快丁一的呕吐物就被发现了。

    阿七想了想指向那瓜棚,冷声道:“围了。只要有动静,不论鸡犬人畜,一概杀绝。”

    放眼所及,丁一最好的藏身之处,便是这瓜棚无疑。(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幽怀恨无句(九)

    杀手之所以无名,不在于他们伪装得多好,而是他们根本不伪装,农夫就是农夫,绝对不是身上有功夫而装扮成农夫的杀手,就象阿七,他压根就没有什么身手可言。否则的话,丁一也不可能会一路上没有防备,练过搏击的人,不论是在走路还是举止之间,总会有一些痕迹流露出来的。

    而这些持刀仗剑的杀手,他们才是出手杀人的角色,但是阿七面前他们只有听命的份,因为强悍的永远不是身手,而是智慧和见识。瓜还没熟,所以也就没有看瓜的人或狗,当那些杀手把瓜棚里养着的几只兔子都杀掉,又踩死了几只蟑螂之后,他们一无所获出来。

    “你们两个带着九阿公回村里,由他出面把能找到的狗借过来,记住,借,不是抢也不是买,就说两头骡子不知去哪了。”阿七对着他们这么分派,那两人匆匆去了,阿七又对其他人吩咐道,“守住上山的路、河流,把火把熄了。你留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六哥马上就回来……”

    阿七还没说完,就听着马蹄声来了,他挥手教那些人按分派去守住上山的路口、河流、溪涧,走上官道与六哥说道:“他留下一匹马,差三五人把其他马匹全部带到句容。把路上的马蹄印全扫了。”

    六哥看得出来是很信任阿七的谋略,立刻按着他的话,马上就教人下马,点了五人带着二十来匹马往句容方向奔去,又指挥其他人清扫路面。阿七又对他说道:”骑着留下的那匹马,在这路上冲南京城方向跑过去,到三百步外那个交岔口停下,再牵着马走过来。再把分岔路那两条去上口村和下口村的路。路上足迹全扫一遍,弄完把火把全熄了。”

    他这么安排,是预备着南京那边寻过来。

    当看见这条路有往返的马蹄印,而另外那两条干净得一个足印也没有时,会起了心思查看足迹的人,必是极细心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会先去查另外那两条路。等他们一无所获再往这边来,至少已有一刻钟的时间了,不要小看这一刻钟。一刻钟足够改变许多事。

    丁一卧在山脚下的树边,他看着那些火把把瓜棚包围,听着阿七吩咐去带狗来、又教人把守路口,他的心便愈来愈往下沉。他的衣物和那些呕吐物,可以留给狗太多的追踪信息了。而且阿七让人去村里借狗,不是一头两头。丁一听着。这村落再少怕也得十几条狗吧?怎么办?

    他感觉眼皮就要睁不开起,越来越强烈的睡意,一**袭来,如果不是倚在树干上,也许已经昏睡过去许久了。而听着那六哥到来,以及阿七进一步的安排。丁一苦笑起来,真的不能小看古人啊。

    除非撑到天亮,要不然的话,就凭阿七这布置。就凭这村落的偏僻——别看离南京城也就半个时辰左右,这里离南京城半个时辰左右的村落、乡里,不知道有多少!就算万幸刘铁他们心有灵犀出城来找,要把这四周半个时辰左右的弧形轨迹寻遍,也不是个容易的事,何况于半个时辰这个概念,刘铁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并不知道丁一走了多远!

    而更倒霉的,莫过于丁某人出城里特意跟哨卫叮嘱说今晚不回来。

    丁一把湿泥抹在裸露的肌肤上,这是实在没有力气穿上衣服时,给予自己的保护。然后使劲地掐着自己的虎口,可惜这个时候他已经没什么气力,连掐着虎口也不觉得怎么样。撑到天亮,至少他得撑到天亮才有希望。他深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往山上挪动,借着黑夜的掩护,祷求能找到一个避难的所在。

    他不是没有这么狼狈过,在去毒枭地盘卧底时,有比这更遭的情况,但至少他当时手上还有一针吗啡备用,还有定位器可以让接应的队友找到他,至少还有一把步枪,让他可以丛林里,利用自己身为狙击手的天赋和本领,争取上一线生机。

    现在丁一什么也没有,其实他事前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但这不是他的问题,是时代的问题,除了一把战术直刀和一套衣服、一卷绷带、三角巾、一管青霉素、针线、鱼钩,他还能在这个年代,给自己准备一些什么?而这些东西,仅仅依靠这样东西,以他现在的体力和状态,恐怕连一条成年的中华田园犬都干不掉,别说三四十个持着长刀的杀手和可能到来的一大批成年狗只。

    往上无力地攀爬与其说是自救,不如说是丁一习惯性的不屈,一种老兵不死的坚持。

    只是凋零。

    只是枯萎。

    他已有面对这个结局的明悟,但他不会放弃。

    在这慢慢接近死亡的时光,几乎已经无法睁大眼睛的丁一依然按着战术要领,麻木而缓慢的向前。

    没有什么失望与悔恨的感觉,丁一的心中有无尽的恬静,他已尽自己所能,去做好他所能做好的事。甚至连谁要杀他,这些杀手是为什么要设局杀他?在这一刻也根本不重要,不论今生前世,他杀的人,足够多了,多到他可以坦然接受任何形式的刺杀,毕竟,杀人者,人恒杀之。

    也许说他杀人是因为抵抗侵略、保家卫国等等的原因,那么,这便成为他死的根源。他不后悔,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正如让他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发子弹,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拦在那位孕妇的前方。

    这时候丁一感觉自己开始升腾起来,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也许,重新睁开眼睛会发现躺在现代的病房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苦难并没有就此结束。一只纤细但粗糙的手,按住了他的嘴巴,那不是由于在毒枭地盘卧底时曾假扮过虔诚的基督徒,而上帝因此派来迎接他的天使;也不是为了诸神黄昏而来挑选勇士灵魂的瓦尔基丽娅;更不是天庭的接引仙官,也不是牛头马面。

    只是一个女人,纤细而单薄的身躯。

    黑暗中只隐约看见她的侧脸轮廓,丁一无法在脑海里寻找到相符的记忆,她吃力地架着他,咬着牙,蹒跚在山路上,甚至有几次打滑差点两人一起摔倒。唯一没有引起阿七他们注意的原因:就是除了看守山路入口的人手之外,其他人都在忙着打扫官道,而她对山中的小径很熟悉,就凭籍着夜空里的星光,翻行在山路上,甚至没有惊动夜宿的飞鸟,她知道该往何处行去,她绝对不是在夜里第一次走这条路。

    肌肉是最为沉重的,而丁一用一年左右时间让这具身躯的脂肪消失了绝大部分,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的体重要远比外表看上去重得多,她扛得很吃力,特别到了后面,近乎昏迷的丁一几乎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膀上。

    在上坡的时候,她甚至需要用力地掐着丁一大腿内侧的肉,以让他清醒一些,才能协力攀爬上去,尽管大脑昏阙,但丁一走过了两个坡之后,大约也清楚,自己的两条大腿肉侧,应该是一片青紫,她下手可真狠,真是一个狠角色。

    当她把丁一放下时,已经站不稳跪倒在地,累得不住地喘息。

    因为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疼痛让丁一略为清醒了过来,他在黑暗里打量着四周,摸索着,湿润的空气,带着微微的温意,还有,雄黄的味道。他用手中的刀柄轻轻叩了叩地面,隐隐有回声,一个山洞,他在一个山洞里。

    “那边的袋子有前几日放的一些饼,竹筒里有水,这山洞我隔十天就来洒一次雄黄粉,应该没有蛇虫的了。”她的声音唤起了丁一的记忆,似乎他听过这把声音,但一时却无法想起,她又说道,“我不欠别人情份,从他让人把我弄到这里开始,我就知道他把自己弄成那样,肯定是在想什么鬼主意。他准备了大半年,每天都期望着用上他准备的东西;我也准备了大半年,每天都期望着用不上我准备的东西。但终于都用上了。我得走了,一命还一命,你不必谢我,我也不再欠你。”

    然后她便走了,走得很坚决也很快,就算丁一低声唤了两声:“且慢,恩人……”她也没有停下步伐。她不知道在用什么东西,把洞口堵上,于是连原先于外面透入的微弱星光,便也随之熄灭了。

    这个时间去思索她到底是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丁一所知道的,就是如果她要弄死他,大约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方才大叫一声,就足让那杀手冲上来把他乱刀分尸了。所以尽快恢复体力,才是首要的事。

    黑暗中丁一摸索着,却一下子按空,把手按进温热的水里,这山洞里有一个汤坑,或者说,温泉。而丁一也找到了她说的袋子和竹筒。吃了两个干硬的饼,这对呕吐了七八次的食道来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但丁一却知道如果要恢复体力,这是唯一的选择,他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心里暗示:这不算什么,我能行。

    又再喝了一竹筒水,然后丁一就解下背包,把自己扔进了那个大约齐腰深的汤坑里。

    还没等他洗净身上的泥,他就靠在汤坑的边缘,昏睡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幽怀恨无句(十)

    严格的操典训练和系统性侦讯培训,事实上要比丁一所想象的效果更好一些。

    正如千百年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们,无论多糟的成绩,至少四则混合运算和勾股定理之类的东西,多数不见得会有问题,而在古代,能掌握这些知识,就算不能成为大师,也已经具备了足够充当一个账房先生的素质——如果能用毛笔写出工整的小楷的话。

    雷霆书院南京分院的会客厅里,南京城中各个打行、帮派、寺庙、道观的头面人物,或是热切,或是不忿,或是敢怒不敢言都好,有一个可以肯定的事实,就是他们都按时来到了这个地方。

    “瓦剌人布置的杀局,他们要置家师于死地,今晚请诸位来,是想问问,到底有谁如此丧心病乱,和瓦剌人勾结来行刺家师!”刘铁坐在主位,从容地给这件事定下了调子,这是最好的调子,不论这件事是谁布的局,是朝廷也好,是仇家也好,是政敌也好,都不会有人反对这种定性。

    而毫无疑问,这种勾通敌国、陷害忠良的帽子,是足够大的,大到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放下心中或许存在的愤怒,急急地表现出殷切和关怀,撇清自己的干系,表白自己对于大明的忠诚,对于丁容城的敬仰。

    因为这绝对是不可以认下的事情,这不是两个卖菜小贩在谩骂对方是胡种,或是朝廷上御史要喷国贼当诛的时节。丁容城杀的瓦剌人很多,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瓦剌人是绝对有理由来刺杀丁一的。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丁一不是武官。

    他是士林中人,为了读书可以辞掉五品高官的读书人。

    在文盲率高涨的这个时代,士林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喉舌。若丁一,这个士林中交口称赞的容城先生出了事,今夜漠不关心的人,传将出去,只怕勾通敌国的名头九成就坐实了;如果说还有不受士林控制的江湖,这年头,还有谁比丁大侠的名声更重?

    马上就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开始献策了:“子坚先生说丁容城是天刚黑时经过书院门口,那就是戌时了,这时节各个城门的守军都会留条缝,等着有人出入就弄点开销。小的这就差人去问那守城门当值的……”

    “不用了!”座间王骥派来的幕僚听着,马上对门口的百户吩咐道:“各门戌时当值的军士,全部提过来,不得有误,这事你知道轻重的。办不好,嘿嘿。”那百户连忙应着。一路小跑就奔了出去。这当口靖远伯都派出亲信幕僚带人过来,若是在自个这一环出了错,那真的要提头来见了。

    但各门戌时的守军被提过来,在天井里挤成一堆之后,却是个个都疾口否认,丁容城从自己所把守的城门经过。甚至还赌咒发誓自己知道此间事大,绝对没有说谎,若有虚言甘受天打五雷劈云云。

    那幕僚和一众帮会头目只觉这条线又断了,只好掐着太阳穴苦思冥想看看还能打出什么线索。刘铁走到天井里。冲着其中一个老军问道:“老人家,您随我来一下。“却将那老军带到厢房里,向他问道,“您见过家师?”

    老军紧张得不行,摇头:“大人,俺哪有这福分?容城先生,这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俺要能见着,也算没白活一辈子了。”

    刘铁苦笑着摇头,似乎近来近接近他推测的可能:“那您怎么能肯定家师没有从您把守的城门出入呢?”

    “容城先生谁不知道啊?那词叫啥来着?俺总听人家在说……对了,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跟诸葛武侯一样,这俺还是知道的,坐个轮椅,后面有童子推着,脚边还点着盏灯,俺知道,那跟武侯的脚尾灯不一样,那叫大明之怒,那一下弄死几千瓦剌狗的!”刘铁真是无语了,这哪跟哪?再说羽扇纶巾也说的是周郎好么……

    又再叫了另外一个守军进来,这位倒好,张口就来,看着他要不守城门去说书的话,能抢走不少说书先生饭碗:“血染征袍透甲红,土木堡里谁争锋?古来冲阵拯危主,容城如晋病子龙!容城先生一身白袍银甲骑白马,手中所提却是岳武穆传承下来的沥泉宝枪……”真个是不知所云。

    刘铁无奈,把他们带回天井里,仔细跟他们说了丁一的身高、体型,穿着什么衣服,牵着的马皮毛是黑色、四蹄却是白色等等,他刚说完,便有一名蹲在地上的老军一拍大腿:“他娘的,怪不得今晚这茴香豆格外香脆,原来是丁容城亲手所赐啊!大人!俺见过,还跟容城先生说过话!他给了俺这袋茴香豆,还没吃完!”

    再问下去自然就说出丁一是为了护送两个姑娘出城的,这些老军都是平日里好吹牛皮的角色,评书没少听,那两姐妹他也听说过:“那俩女娃俺知道,在四海楼说新话的,听说好生有趣,俺正想哪天得闲去听听!”

    于是四海楼的掌柜、东家、伙计,便在这夜里被锦衣卫的人火速拎到书院这边来,很快就问清了那两姐妹家在何处。刘铁对那锦衣卫派来的千户说道:“那就偏劳诸位了。”那千户连称不敢,带了人马跟了刘铁而出,靖远侯的那个幕僚也带着五骥派给他的百十人,一并跟随刘铁出发。至于那些守城门的军兵和那些帮派的头面人物,全都被拘在书院之中看押着,谁敢放他们走啊?万一丁某人真的有什么事,总得有人背黑锅不是?这不现成的人选么!

    还没等他们到城门口,已有安全衙门的人快马来报:“寻着容城先生的那匹四蹄踏雪!”

    听着这话,无论刘铁还是那千户,或是王骥的幕僚,心都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真的是不如没有消息的坏消息啊,见马不见人,这必定是有事了!

    刘铁也不敢耽搁了,连忙把那两姐妹的村落名跟那传讯的说了,使他去报魏文成,他这边带着大队人马随后跟上。

    很快魏文成和他所带领着的人马,就接近了九叔公所在的村落,如阿七所推测的一样,魏文成在岔路口就停下来,使人持着火把查看了马蹄印和足迹,只不过他的结论和阿七所预计的便有些差别了:“这有问题,绝对是有人故布迷阵!”他指了一个景帝赐给丁一的亲卫“你,留在这里,等刘铁过来。”又指着另一个亲卫分派,“你带两人往左路边一路下去。”又指定另一个亲卫带两人往右边去,自己带着余下的二十来人,冲着九叔公那个村落直奔而去。

    阿七终究不是官。

    这不是江湖之间的斗智斗勇。

    官府永远是最大的暴力机构,当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完全不需要道理。

    也不需要太多的诡计式智慧。

    他们有着足够的人手,也有着足够的权柄。

    魏文成根本就不用去纠结,为什么另外两条路上没脚印,他所做的仅仅是指派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刘铁就足够了。刘铁那边大队人马几百人过来,到时派人去查便是,至于分派去其他两条道的六人,只不过是出于谨慎。

    包括二十来骑将整条小村落包围起来,根本也不需要理由,只是喝了一句:“国土安全局衙门办差!妄动者,杀无赦!”跟随着那些丁一的亲卫,则是跟着喝了一声,“锦衣卫衙门办差!”

    有个闲汉在村头屙屎,吓得拉着裤子飞奔,立时就被十多个锦衣卫射成刺猬,毕竟这回不是遇着发疯的骡子,而是奔着自己性命前程来的,这些亲卫都用出十二成的本事。

    就这么杀了,还能怎么样?

    然后很快的阿花和阿妮一家人就被拖了出来,阿七与九叔公也是一样没有幸免。

    只不过阿花、阿妮与她们病重的父亲,根本就与这件事无关,他们所能告诉魏文成的,也只是丁一护送他们回来,帮他们家还了债务;九叔公似乎被吓得老年痴呆了,只会点头摇头,唯唯诺诺的,末了拎出丁一给他的那包糕点,魏文成看了,果然是南京城里的点心铺出来的物件;阿七则是呆头呆脑,一路数说着,自己只是好心借钱给阿花她们家里,现时要娶媳妇,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摊事云云,自有说不尽的委屈。

    整条村没多大,也就几十户人家,都搜了一通,那些手提长刀专事杀人的杀手,此时正熄了火把,牵着狗在搜山,任魏文成把地皮翻过来,能寻出来的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手脚、言谈,全都是本份老实庄稼汉。

    九叔公似乎也渐渐回过神来,冲着魏文成抬手一揖道:“老朽也曾侍候过两任府尊,大人这般扰民,闹出去不太好看的,到底本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老朽斗胆,不如请大人明示下来,方才能给大人一个交代。”

    这时刘铁带着大队人马也到来了,那靖远伯王骥的幕僚就问九叔公到底给哪位府尊办过差?九叔公从容说来,有名有姓有字有号,连那府尊是哪一年登科都说得出。其中他所说一位,正是这幕僚知晓的,全然无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幽怀恨无句(十一)

    正如救了丁某人的那位女子所说,九叔公足足准备了大半年,每天都在期待着这些东西派上用场,哪里会怕盘问?正当刘铁和魏文成犹豫之际,又有人来报,怕有数十骑的蹄印,往句容的方向去了。

    刘铁和魏文成听着,连忙留下十数人在这村落守着,点齐了步骑,一路向句容追了下去。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小村落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的,特别是随行的应天府捕头低声告诉了刘铁,他来过这条村查案,村后就是墓葬地。而阿花他们家至少有可以追朔到洪武年的祖坟之后,真是多问一句都是耽搁时间,特别是在见马不见人的现在。

    留下十几个兵丁看守,已经是很谨慎的做法了。

    而这么点人手,是无法扑灭随后燃起的大火的,并且这些兵丁也不是水龙队的,对于救火他们并不擅长也没什么投身火海的勇气,村里最气派的宅院烧了起来,那是九叔公的物业,连带着边上的瓦房也着了火。

    村民倒是慌忙地去救火,阿七这个平时被九叔公训得最多的家伙,倒是很急切地披了床湿被子就冲了进去,结果他再也没有出来,当大火被扑灭时,人们在宅院的废墟里找到两具尸体,虽说烧得焦黑,按着体型身高来说,却就是阿七和九叔公。

    刘铁和魏文成在天亮前就骑着马,带了四五十骑先行折返了,不是因为他们知道村落里着火,也不是他看见火,而是在路上刘铁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向魏文成问道:“师兄先前进村,可有听过狗叫?”

    陌生人等入村。若是狗不叫、也不扑出来撕咬的话,对于没有动保组织的年代来说,这样的狗,大致除了变成人类的肉食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出路了。养狗就是看家护院,陌生人来了叫都不叫,还养来干什么?

    魏文成本就隐隐觉得不对劲,被刘铁这么一提,不禁骂了一句粗口,却叫谢雨城带人和那王骥的幕僚、锦衣卫的千户一路往句容赶去。自己和刘铁便带着骑马的人手往回奔,但赶到村口,九叔公的家已成了废墟,连烟都快散尽了。

    而当他们开始讯问阿花和其他村民时,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阿七叔一家子是前年搬来的。二太公是远房侄子;九叔公听说原来是给大官当谋士,老了做不动了。大官便给了他钱。教他回乡来,我们这辈都不认得,是听二太公说起才知道……九叔公大半年前落叶归根到这里来,手里是很阔绰的,一来就起了好一座宅院……”

    等到刘铁他们问起那位二太公时,却发现在九叔公宅院边上被跟着烧起的瓦房。就是二太公、阿七的家,全没一个生还的,包括阿七那两个幼弟。此时若还不觉得有问题,刘铁与魏文成大致也可以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你们村里没有养狗?”

    “有啊,怎么也有二三十条!九叔公家的骡子走失了,昨夜跟大伙借了狗去找骡……唉,若是九叔公那些精悍的护院不是带着狗去找骡子,依着他们那过人的身手,只怕九叔公不至于就这么去了!”村民们这般说道,平日里受过不少九叔公好处的他们,倒是颇有些不舍得九叔公的死去。

    刘铁咬牙切齿地问道:“村里还有谁,是跟九叔公或是阿七差不多前后过来落户的?”

    大家却又纷纷摇头,若不是魏文成发了狠,沉声说道:“现时看,九叔公和阿七就是勾结瓦剌人,谋刺朝廷命官了!若是这事查不出个头绪,全村都要担上干系!”恐怕村民还不会想起,村西头有个小小的土地庙,半年前老庙祝寿元快尽了,便招他的女弟子来当主持。

    所谓的庙,小得可怜,正厅摆了一尊土地爷,边上就是两间厢房,一间是堆放香烛的所在,另一间就是庙祝住宿的厢房,此时已然人去房空,房间里收拾得极为干净,一件衣物都没有留下,也无人知道那女庙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会没事老跑土地庙去?又不是送子观音。

    这简直就是无头公案。

    刘铁泪花都渗出来了,这是死局死间的脚手,看这安排,恐怕丁一是凶多吉少啊。倒是一直对他凶神恶煞没句好话的魏文成,冲他胸膛擂了一拳,安慰他道:“他娘的你干什么?先生没事!千军万马都伤不了阿傍罗刹,还能折在这破村里?打起精神来!”

    听着他这话,刘铁咬牙点了点头,去问那些村民,知不知道九叔公搜骡子是去往哪边搜的?大家却都是茫然,除了阿七和九叔公以及搜骡子的护院,其他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土著,能有什么见识?若问他们相传东吴时周郎在哪里洗马,倒还能说个七七八八,问起这正经事,要能有个章程的,还能窝在这村落里?

    最后还是阿花那本来上山采药的父亲指了个方向,说道是:“大老爷说的,俺是全不知情的,咳咳,但若是骡子走失,怕是跑到山里去了,才得要带狗去寻。”刘铁听着,也根本没空跟他客套了,教他指了那山的方向,点起火把,和魏文成一道,领了数十骑便奔了过来。

    一到山脚就隐约闻着血腥味儿,魏文成与刘铁都心头忐忑,两人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后面那些人里,有两个丁一的亲卫,已垂起泪来。万幸沿着血腥味道寻了过来,打起火把照着,却是被杀死的狗只。

    山路上,被杀死丢弃的狗只,足足有二十余只之多,人影却一个也没见着。

    一路去到山顶,山风凛冽,始终不见九叔公那些护院,也不见丁一,总之别说人,连尸体也没见着。

    “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刘铁实在有点没主意了,不禁开口向魏文成问道。

    魏文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招手让身后的下属过来,对他吩咐了几句,那下属就带了几个人又赶下山去,过了一阵喘着气跑回来,冲着魏文成禀道:“确如大人所说,上山的道路两侧,都有潜伏的痕迹,恐怕真的是有人曾把守着山路。”过了一阵,又有人来报,“溪边的田地里有未散的尿骚味,不论是人是畜,都应该是刚刚在那里撒了尿才走的。”

    “仔细搜寻,先生应该就在山上!”魏文成大声地分派着人手,又派了数骑沿着那溪流上下去追寻,看看能不能寻着船只。甚至他还踹了失魂落魄的刘铁一脚,“先生就在这山上!找!”

    “你他娘的知道个屁!”刘铁突然燥狂起来,冲着魏文成吼叫道:“指不准先生……”

    还没说完,就被魏文成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余下的话都扇回肚子里去了,只听魏文成拎着他胸口说道:“先生就在这山上,我他娘的就是知道。你听到没有?我就是知道,你找不找?”

    刘铁挣开了魏文成的手,抹着眼睛,加入了搜寻的队伍,看着他抽动的背影,魏文成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如果对方得手了,那么他派去上下流寻找踪迹的人手,大抵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了,那已不是他能处理的事情,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把这座小小的山搜透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丁一留下的什么暗记,或是这些设局的人,漏下的蛛丝马迹。

    数十大汉仗火搜山,跟那些杀手不敢点起火把、不敢惊动山林的禽兽,害怕引人注目是不同的,魏文成和刘铁带来这些人,是恨不得弄出越大声响越好,甚至还大声呼唤着“容城先生!”,把这座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惊得四散逃窜。

    这般折腾之下,终于有人发觉了那洞口的不对劲,因为有几只小兽跑到那洞口,却就拐弯走了,似乎哪里有着它们不舒服的气味。于是那些人仗着火把凑近了,仔细去嗅,便使人去请魏文成和刘铁过来。

    “有雄黄的味道!师兄,他们说得没错,是雄黄的味道!”刘铁走近了,兴奋得象个孩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个少年,“师兄,先生就在里面!”

    魏文成一把按住他,沉声问道:“先生出来,身上可有带着雄黄?”

    “这……怕是没有吧……”刘铁犹豫了一下。

    “那你高兴个啥?冷静些。”

    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准备,此时又是夜间,那遮掩洞口的伪装物,如不是这淡淡的雄黄味道,真的从边上走过,都发觉不了这里有个洞口。不过有了雄黄味儿的指引,找到洞口,倒也没花许多功夫。

    火把瞬间就把这个小小的山洞照得分明了,看着丁一优闲地在那里泡着温泉,激动得不行的刘铁刚要出声,却被魏文成一把掩住了嘴巴,还转身对外面的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山洞来。

    “任他什么刺客,安能动得了先生半条毫毛?”魏文成在山洞外低笑着对那些跟他们上山的人说道,平日里那没开口先笑的嘴脸,却又回来了,“这不,管杀不管埋,先把狗结果了,那些刺客吓破了胆……呵呵,不过先生是乏了,好不容易睡着,叫大伙轻点声,别吵着他老人家。”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刘铁,才知道魏文成握着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疼得教刘铁说不出一句话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幽怀恨无句(十二)

    众人听着,倒也觉得就是这样。无他,丁一名头太响,大家都不觉得杀退刺客对丁容城来说是什么新鲜事,此时听得魏文成的话,纷纷点头。魏文成指点着先前跟他出来的几个护卫,还有他派去帮刘铁练兵的六个师兄弟留下,其他人都教他们下山去:“看好那村落,他们的生死,等先生睡饱了醒来,再发落。你们与各方人等说了,先生替那家人还了债,不知道他们跟先生有什么瓜葛的,别得罪这些村民,要不天亮了先生醒来听着生气,我可兜不过来。”说得好象丁一天放亮就准时起床一般,却又教人去句容方向,寻那王骥的幕僚和锦衣卫的千户报信,教他们自行回南京城去就是,“你便与那两位说了,待得事了,魏某自登门拜谢,此际还请海涵!”

    待得那些人下了山了,魏文成就招呼先前去靖远伯王骥处报信的那名属下,对他道:“你带着他们四个回南京去,把最好的医生请到书院!马上去办!记住,无论谁问,先生都无恙,只是有些乏了。”

    那属下本是七百壮士中人,极为崇拜丁一的,听着这话,自然知道丁一的情况,绝对不是刚才魏文成对那些人所说一般,天亮就醒的。当下领了命,带着那四人自下去取马,往南京城奔去不提。

    此时山洞口包括刘铁在内八人,便都是丁一门下弟子了。魏文成阴着脸,示意他们跟自己进山洞去,走到那汤坑边缘,附在丁一耳边唤了几声,却是全无反应的,他拿起丁一的手搭着脉博。又把耳朵贴在胸口半晌,起得身来,才对一众师兄弟点了点头道:“脉搏有力,心跳平稳,想来应无大恙。”

    除了刘铁之外,魏文成这七人出来历练任事的,不论年纪还是经历,都要比刘铁成熟许多,在魏文成与那些人说丁一只是睡着时,他们就已经知道不太对劲了。因为丁一的警觉性是极高的。平时睡着,有人一进房,丁一是百分百能够在对方走近床边之前就翻滚下床,并且持刀在手的。

    哪有这么大队人马这样折腾还没醒的事?

    丁一明显出问题了,哪怕魏文成说脉博有力、心跳平稳。也改变不了这个大家都明白的事实。

    把丁一从汤坑里弄起,又帮他穿好了衣服。丁一依然没醒。魏文成瞪着刘铁说道:“把这里面的东西收拾好了。都带走。”

    刘铁很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就一袋饼,几竹筒水,有什么好带的……”但在魏文成的逼视之下,他还是闭嘴开始按着魏文成的分派做事。因为没有马车又要赶在大队人马回城之前回去,魏文成所能做的,也就是让几人之中马术最好的师兄弟。把丁一绑在背后。

    在返回南京城的路上,颠簸的马背上丁一醒过来一次,只说了两句话:“不要上请罪折子,刘铁去叫杜展之过来。”然后他就再次昏迷过去了。于是还没进南京城。刘铁就冲容城奔去了。

    回到书院一路上倒是顺利,守门军士看着这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安全衙门人等,哪里敢去查问?魏文成一到书院,就先去把先前遣人看押着的那些帮派、寺庙、道观、打行的头脸人物放了,不住赔礼,说是丁一只不过杀退刺客之后喝醉,先前实在得罪了。那些人有谁不是人尖子的?哪个敢受他的礼,都是纷纷夸着丁容城国之干城,然后就连忙离了这是非地。

    那些看守城门的军兵也全都放了去,只有那个拿了丁一半袋茴香豆的老军,魏文成对他道:“先生专门叮嘱,那刺客怕也瞄上了你,若你怕死,只在书院住着;要是你不怕,自去便是。”

    老军想着在这书院,必定管吃喝的,再说他虽年迈,又不想死,哪里愿意走?自然是表示愿意留下。魏文成叫来当值的少年,教给这老军安排了一间房,领他去休息不提。

    因为从这老军开始,隐约就是一个链条式的逻辑,魏文成留了个心眼,正如那村落的人,依旧派人守着一般,无论是丁一醒来,还是杜子腾过来了,到时要查证,总得保持整个链条的完整才有得查。

    先前请到书院的医生给丁一把了脉,几个人商量的结论,就是大约是中了毒,但丁某人身体强健,又处理得当,虽然性命无碍,但仍有余毒未清。魏文成笑道:“请得诸位来,自然是听诸位安排,不过先生醒来期间,诸位还是请在这书院多住些日才好,先生专门说了,要跟诸位聊聊,魏某身为弟子,总不能有违师命。”

    说罢也不理那些医生表情,便自出门去了。

    那些医生也不蠢笨,立时就听得出味道来了:如他们不能救得丁容城醒转,那么魏某人就要送他们去黄泉跟丁容城述旧了!不过他们倒也不太慌张,因为从脉象来看,丁一并没什么生命危险,调养几日便是了。

    “先生叫我们不要上请罪折子,所以不论如何,对外的说法,就是病酒了,清楚么?”魏文成向那六个师兄弟郑重叮嘱,那六人一听就明白。因为若是请罪奏折一上,等于就是承认自己任职不力,才搞到丁一遇刺的事来,景帝或是朝廷要是顺水推舟来个撤换,丁一门下就所余无几的官方势力,必定就是一个损失。

    国土安全衙门的权利限制和去丁一化,景帝一直就没放松过。只不过各行局任职的大使,说得最粗俗的,就是为大明上过沙场、流过血、拼过命的人,各地线报消息从来也是规规矩矩不出毛病,

    但很明显,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丁一门下弟子,又是安全衙门的骨干,不自陈其过,就在些不要脸了,一旦被人以此弹劾,那背上骂名就是势在难免。这年头大家都还没有不要脸到后世那地步,首辅被弹劾的话,正常都会请去了。

    魏文成看着那些师兄弟,沉声对他们说道:“不必想太多,名声于我等如浮云,不要以为现在是文职,便要学人云图什么声名,我等的根本,还是在先生身上,只教把这点记牢,至少足保一世富贵!”

    南京城里迎来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寻常百姓纷纷在议论着昨晚的喧嚣。不时有闲人籍故从雷霆书院南京分院门口经过,但仍旧是两个手执《论语》的少年立在门前读书,并无什么异样。

    众口纷纭的全城大索也没有出现,似乎昨夜那些马蹄声,那些远比元宵灯会更繁杂的火把,都不过是大家夜来的梦境。没有海捕文书的张贴,也没有应天府差役鸣锣宣讲。平静得出奇。若说有什么不同,也许只有四海楼挂出了“东主有喜”的暂休营业牌子,只不过这样的事,食肆停业、易手在南京城里也是常有的事;三山街那些卖菜小贩,发现这日那帮书院溜马的丁小哥没有出来了,于是小贩们纷纷都在埋怨那胖大婶,说怕是丁小哥帮她云说草料,害得吃了管事的排头,方才被撤了差事,胖大婶涨红着脸分辩道:“干我底事?干我底事?有谁叫着了?莫要乱嚼舌头!”只是却不见平日的泼辣,总归有些心虚。

    倒是国子监那边魏文成去代丁一向邢宽告假,邢学士颇给面子去了书院一趟,依着他那身形,跑这一趟真不容易,至于看完了丁一之后,又冲那些少年勉励了一番,对于学霸出身的邢宽来说,倒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靖远伯倒是没有过来,只是中午时分他的心腹幕僚也过来书院走了一趟,然后很快就离开了,除了当事者,没有谁把这短短的探访当成一回事,不论是锦衣卫还是言官,毕竟要是靖远伯自己亲自上门,才值得重视;巡按遇刺,派个幕僚过来尽一下礼节,有什么新奇的?

    但事实上,容城商行就在当天下午,派出了早已组织好的商队,开始向沙洲出发。

    “老夫不必寻究其因。”王骥在公事房里,抚着雪白的长须对那幕僚说道,“只观其行就足哉!丁容城在试探啊,想不到于节庵待他如此,仍不能教他安心,其中必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当时老夫要辞,丁容城说起沙洲事,虽然其后说是真想贩运绿矾,哈哈,其中真伪,也便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事若有泄漏,唯你是问。”说到最后,老帅眼神扫了过去,那幕僚不敢直视,垂头应下,他很熟悉王骥这种表情,往往大军阵前做出决断时,就是这样的表情,他深信自己要是真敢泄漏出去,那么王骥真会把他灭族,官做到靖远伯这个位置,寻个由头杀一些人,那真是最容易不过了,例如御史再喷他师老无功之时,王骥拉下脸面,说一声是这幕僚渎职,这哪说得清?只要朝廷没有下定决心要把靖远伯撸下去,根本就没这幕僚说理的地方吧。

    这么严重,这么郑重的事,只因为他带回来一句话四个字:“学生无恙。”(未完待续。。)

不是作者断更,是第四十三章更新不了,显示待审核!

只能看系统啥时放行了,不知道哪个词涉及敏感……汗(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幽怀恨无句(十三)

    所谓的平静,只不过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南京城里略有点地位和根脚的,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应天府的人手,正把山脚下那小村落团团围住?至少上午运出去的几大车吃食米面,就是一个明证了。

    何况南京城里几位有名头的医师,昨晚进了书院就再也没有出来,若说丁容城平安无事,这又是如何解释?所以大家都知道丁容城怕是这次遇刺,是负着重创的了,如无意外,恐怕是昏迷不醒,要不然也不会把那些医师都拘在书院里,不就是怕他们出来之后,把这消息散布么?若是丁一还能视事,就算重伤又不至于如此吧?

    也有人去走邢学士的门路打听,但邢学士的回复倒是很确定:“荒唐,万军丛中犹能一人一刀守国君,几个跳梁小丑,安能近得了身?如晋不过是公事繁多,偷得几日闲将养身体罢了,切莫以谬传谬!”

    只不过有人见着,篠庵先生也就是张和独饮闷酒,篠庵先生前些天与丁容城每日谈文论句,原本是少见的开朗,还多次说过,“吾当年不若如晋才思敏捷”、“彼无目疾,安不得折桂?”之类的话。但这日却把闷酒独喝到尽处,拍案长叹道:“吾已废一目……独此心耳!”这是绝无疑问有着状元本事的人物,为何突然喝起闷酒,又这么长叹?便有人说,许是丁容城重创不醒,篠庵先生又想起自身境遇,才有如此伤怀之句吧。

    锦衣卫也好,东厂番子人等也好,都是这么报上去的:被重创,疑不能视事。

    但这个关节眼上,丁一对于王骥派去探望他的幕僚。起身相见,并且对他说:“学生无恙。”那幕僚是王骥的心腹,经历过的事也是不少,自然知道这句话的轻重,匆匆行了礼,立刻就辞了回来,报与王骥。

    所以王骥马上就派人去跟先前丁一所说的商行联系,至于所谓约定的双方练兵比试演习的胜负,谁在意它?这就是高层和基层的区别了,这个时候不论是王骥所选的一千士兵。还是丁一所选五百军兵,都正在各自教习监督下挥汁如雨,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场他们视为荣誉之争的演兵,其实上。对于双方的统帅,都已无意义。

    “不必过分亲近丁容城。便是他于军务之上指手划脚。也不必为难他,如老夫所料无差,来日方长。”王骥对着麾下的将校叮嘱着,南京的机务?王骥这宣德年就当上兵部尚书的人,还真没当怎么回事了。

    平静的南京城,有着许多的暗流涌动。

    有一些人。他们也许是无意地制造了这种暗涌;而有许多人,身不由已的被推动到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位置。例如被丁一选拔的那五百军士,从开始的出工不出力,到开始找茬然后被治服。到现在的服从教习的指令,老老实实每天晚上识字读书,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自己从此就也打上了丁一的烙印。

    至于丁一,他很开心。

    因为他终于可以找到了绿矾,大批量、可持续供应的绿矾。

    “先生,这药您还是用一用吧?”魏文成端着刚煎出来的药,自己取小碗试了,又隔了半炷香,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才端了进来。他感觉丁一真的是药不能停啊,魏文成有些疑心着,是不是毒素还有残存,以至于先生的脑子不太清楚,为何弄点不值钱的石头,就乐得跟老家村口的二傻子一德性?这反差太大了好不好?平时是模拟着首辅气度,突然就乐得全无仪态啊!

    丁一摇头道:“喝什么药?让你去给我弄点绿豆汤来,赶紧去整治啊,那玩意才是解毒的,喝什么苦药汁!老实交待,绿豆汤你是不是自己全偷喝了?做人不能这样,在京师的时候,为师可是绿豆汤管够,让你们敞开了喝的……现在让你来侍候为师,你居然就把绿豆汤全偷吃光了,你这逆徒啊!”

    魏文成苦笑着,这还是他的先生么?这腔调,不就是二傻子么?再说魏某人也是行局的大使,会下作到偷吃完整锅豆汤么?丁一看着他这表情,笑道:“哈哈,办正事你有交代,调乐说笑你就不如刘子坚了。坐、坐!站在那里干什么?”

    “先生,到底那绿矾,弄来有什么用啊?”魏文成实在忍不住了,这玩意就是黄金,也不见得丁一就会失态成这样啊!他是想了许久不得其解的,到底这玩意有什么稀奇?不禁坐下问道,“难道那东西,关系国*运?”

    丁一听着,脸上嬉笑终于收敛了,想了想,对魏文成点头道:“对。”

    他没有再说,魏文成也就没有再问。

    因为有了绿矾就有了硫酸、有了硫酸就有硝酸、紧接着就是黄色火药时代的到来!

    当整个民族脱离黑色火药时代,进入黄色火药时代的时候,热火器将统治战场,而游牧民族将无法再带给华夏伤创——或者说,黑山白水的苦寒,草原大漠的风霜所磨砺出来,体魄上的彪悍与凶残,再也无法弥补文明、科技上的差距。

    “那是一个时代的基石。”丁如晋握着魏文成的肩膀,郑重地对他说道,“为师没有疯,相信我,也许现在无法让你看见我的预言,但只要你我不死,三年之后,你就会开始明白;十年之后,你已不需要考虑是否相信我,或是能不能明白,因为,你将看到,一个新的时代。”

    魏文成不太懂丁一的意思,他也不知道什么时代基石,他选择了相信丁一。

    只是在走到房间时,他已汗湿重衣,他理解不了什么叫时代基石,但一个新的时代,在他的头脑里,大约就是等同于,一个新的朝*代。他不敢往下去想了,他甚至觉得,这是为什么丁一会不要跟其他六个师兄弟说起其实自己没事的根源,魏文成觉得先生所谋者大,所以要掂量掂量门下弟子的心性……至于丁一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他不知道。而他所知道的事,那就在他的人生里跟随着丁一,是最为明智的选择,那么,他会继续坚持这个选择。

    “你到底是谁?”平静下来的丁一,看着放在案几上那袋干硬的饼,还有几竹筒的水,开始思索救下自己的那位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有仇必报,有恩也须还,这就是丁一为人处世的原则。

    但他一时间之间,无法在脑海里把这个人的影子,和过往记忆中某个身影找到重合。

    他拿起那袋饼,一个个发硬的饼子,看着都让丁一感觉到牙齿发酸。

    丁一仔细地看着那些,这些干硬的饼,也许对其他人来讲,只能得出口感不佳、能填饱肚子之类的讯息,但这对他来说,还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从这饼上读出来。倒如这些饼的质地并不一致,有的发黄,那是面粉质量不好;有些是白面所制;有几个却又是混着山药与野菜的粗糙窝头……

    这些饼不可能全是她做的。

    很可能,这个女人,就是魏文成他们搜寻不到的女庙祝。

    只有庙祝之类的人,才可能收罗种类如此繁多的饼。

    因为土地庙是谁都可以去上供磕头的地方。

    恐怕,那几个白面所做的饼,才是她自己做的,否则在那种小村落里,用白面来做饼,然后拿去供土地爷,恐怕那村里没有人富足到这样的程度……而就在丁一拿出了所有的饼来查看时,他突然发觉,袋子上有一块补丁,有点不太对劲。

    翻开袋子可以看到,里面并没有破,为何要打上这块补丁?

    丁一拆开了这块补丁,里面有着一张夹在防水油纸里的信笺,薄薄的一张,不是斑谰薛涛笺,也非吴中洒金纸,而是竹纸。大约应是泾县连四纸那一脉,虽单薄,却强硬,如那夜负着丁一,咬牙行走的山路上,那个倔强而单薄的侧影。

    字或未必如其人,但所择之纸,往往便是心中自画之像。

    看着这封信,丁一终于想起是谁。

    风黄氏。

    风三公子的侍妾里,最为让人不敢轻视的女子。

    她知道风闲不是好人,但他于她有葬父之恩,所以她就报他的恩,在丁一面前,她甘一命换他一命,事了之后,情断义绝,不苦求,不乞怜,不受赠金,或者她的三观不太正确,大是大非上,不应该和风闲这等人在一起。

    但丁一敬佩这位女人,这样的女人。

    信并不长,字不好,甚至还有错别字,这年头女人能识字,并不太多。

    说的是大约半年之前,有人用近乎绑架的方式把她“请”到了土地庙,而她也重新见到了风闲。她认不出风闲来,直到后者开口,用那她熟悉的嗓音说出一些别人无从得知的往事,她抚摸他的脸,那不是易容手段做出来的妆容,是生生用刀刻,用沙磨,把一个倚红楼的头牌相公的脸,整治成七十老翁的手段。

    她知道他向来对这张脸是极自负的,而风家被连根拔起之后,他也仅有这张脸了。

    他毁了自己仅有的全部。(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幽怀恨无句(十四)

    而当风闲开始服用一些药物,把自己本来极为不错的嗓音,弄得沙哑难听时。她更加可以肯定,他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么做。她问过他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他对她所说的话,是说生死之间,只有她是唯一可信的,请她来这里,只想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可以有一点依靠。烂船还有三斤钉,别说风家,抄家也不可能抄得干干净净,风闲身上,还是有些没被抄查出的产业。他把这些产业的契约都给她,她拒绝了,虽然她按风闲所请留下来做起女庙祝。

    “妾当日应死而生,是为欠汝一命;今彼欲谋汝,妾当还汝一命”这就是她信里所写的话,也是她留下当女庙祝的原因,“君若见此笺,则已离险地,不必相寻,妾已自去,自有手脚能活……”

    丁一想起了拄着拐棍颤颤悠悠的九叔公,若按这信里说的,那不就是膝盖受过刑的风三公子么!马上唤了魏文成入内,教他亲自去查,那火场废墟里,九叔公的膝盖骨,是不是受过刖刑。

    当魏文成从那村落里检视了九叔公的尸骨之后,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与丁一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风闲,用他最后的一切资源,雇佣阿七和那个二太公给他担保入籍,还有那些护院想来也是花钱雇佣来的打手。风三公子有理由,有足够的仇恨来行刺丁一。

    陪着一起去那村落堪查尸体的谢雨城,看着那具焦黑的尸身,不觉感叹道:“这个风闲,唉,也是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却又是过盛的正义感与热血。在自我煽动着那年轻的心,腔调里,竟透出几许对那风闲的同情来。

    这让魏文成皱起眉头,并不一定因着他们是丁一的弟子,就要妄顾黑白和事实的真相。弄清来龙去脉是怎么一回事,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有人企图行刺自己的先生——以这个年代的习俗和传统,还有丁一和他们之间,真的与父子关系差不了多少——并且差点成功的情况下,而且南京城里除了魏文成、王骥和他的幕僚之外,其同门师兄弟都以为丁一重创未醒不能视事的时候。去同情凶手?

    “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倒霉鬼?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你他娘的以后离老子远一点!”魏文成冲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有些人,有些事。真是再多说一句,都嫌多余。

    当魏文成去向丁一禀报。再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丁一坐在那里。端着那杯茶,与半个时辰前他离开时,那乐得二傻子一样的举止,又是截然两人。不过魏文成开解着自己,还是现在的先生感觉正常一些,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踏实。所以他也就决定不再去提方才丁一的失态。

    听了魏文成的汇报以及推断,丁一笑了起来,摇头道:“或者真的就是这样吧,而世间事又是无巧不有。替风闲作保的阿七与二太公,也全都烧死在火海里。嗯,这样民间还能生出个传说来,唤作是‘因果终有报’或者是‘塞翁失马’的实证?让你手底下的手跟下这事,在没有新的线索以前,就先这样吧,不必再于此事花费心思。”

    丁一有许多事要做,无论是将让他可以得到硝化甘油的绿矾,还是丁如玉受封赏之后任职的地方,或是已到出手就不愿吐出来的五百军兵如何名正言顺地纳入麾下,书院建立的资金和师资……甚至草原上,陈三是否能按照原先的计划,整合出一支可靠的军马来。每一件事,都有着足够的理由来占用丁一的精力和时间。

    一个死掉的风闲,一次未遂的刺杀。

    丁一真的不太可能为它去花费太多的精力了。

    他已经开始在写奏折,准备送上京师禀报遇刺这件事了,当然,他不会提起风闲,这个事情,肯定会被丁一归结到瓦剌人的身上去。

    正如王骥所说的,他在试探,试探着朝廷对他的反应,景帝对他的看法。

    尽管丁一的遇刺到开始露面只有两天的时间,但朝廷的反应,足够让丁一看清很多东西了。如果这是景帝乐见其成的事,那么就会算到丁一的折子上去以后,才会一并处置批示;若是景帝还要点脸,那么无论是魏文成那天晚上派出送给于谦那封用文字写成的信件,或是锦衣卫当晚就上报的文字,都会让景帝和朝廷,在第一时间回应批复出个办法来。

    这会左右很多事情,如果可能的话,丁一不想放弃容城这个根据地,因为很多东西都有了雏型,一步步慢慢完善起来,会比重起炉灶省事无法倍;但如果景帝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留的话,丁一不会冒险,远遁淡马锡,再看看找机会能不能去进入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捞上一块地盘和人才,顺便收上一些大洋马,积蓄力量之后再回来,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这对于丁一来讲,才是要紧的事,至于这场刺杀,他实在没有空闲再去理会。

    但刺杀,于杀手来说,却是他们职业生命里的全部。

    几日之后,在武昌蛇山的黄鹄矶上,应该已经葬身火场的瘦子阿七,便坐在天下江山第一楼上,与胖子老六对饮。胖子的话仍旧很多,他的语气依旧很焦灼:“这次亏了!那村落的二太公,咱们资助了他们家三代的暗桩啊!老七,万幸你没事,要不然的话,哥哥真不知道怎么办……算了吧,反正风闲也死了,咱们也做过事了,就回报上去,这事办不了,把钱退回给那死汉奸太监便罢了。”

    阿七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用一块小小的油石,打磨着左手手心的老茧,他现在不再做农夫装束了,便是腰间那佩玉,便能值上数十亩良田。这几日里,双手的老茧已打磨尽了,只是原来长茧的地方,还有浅浅硬皮印记,再过上几个月,连那印记也消尽了,便看不出这是一对插过秧、犁过地、挑过粪桶的手。

    “老七!”胖子愈加焦急起来。

    阿七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几年的劳作,还是使它的骨节变得粗硬、皮肤变得枯干,看来是要花些功夫浸泡药酒才行,他收起油石,冲胖子举起手中的酒杯略一示意,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方才开口道:“不急,再说出手了,这事终归得有个交代。”

    风闲的意义,在于可以让人找到理由,快速地结案。

    丁一杀过很多人,也得罪过许多人,一个风闲死了,还有很多个风闲可以找到。

    如果没有出手的话,阿七因为对于丁容城的敬仰,也许会把这桩事拖到过了期限,然后不再有人去办;但出手了,就得有交代,否则的话,无名就不是杀手无名,无名就成了籍籍无名。

    而杀手最好的交代,就是目标的死亡。

    “三哥手下那几个小孩子,也练了几年吧?”阿七冲着胖子说道,“你去要几个给我使唤吧,成不?这事总归是要办的。”

    胖子犹豫了一下,摸着下巴想了半晌道:“成,我去问问。”

    “六哥你也不必太担,就算三哥不点头,咱们还有别的法子,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对吧?”

    阿七很从容地微笑着,一点也无法从他身上,看出行动失败的沮丧来。

    一个好的杀手从来就没有失败,有的只是死亡,或是自己,或是目标,或两者皆然。

    他打磨掌心的老茧,也打磨新一轮的刺杀计划。

    并非他的心理变态或是对丁一有着什么刻骨仇恨。

    只是杀手的人生。

    本就是——

    杀人为生。

    那么皇帝的人生,以何为生呢?

    答案就是皇权,所有的皇帝,一辈子的工作,就是在维持皇权的强势和尊严。

    工作做不得好的,例如汉献帝、阿斗、李后主等等,青史一一记载了他们工作的无能,不论他们是否努力;又例如李隆基,开始工作努力,弄出开元盛世,觉得自己可以退休了,接着就开始疏懒,于是皇权的强势和尊严逐渐的减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安史之乱就暴发出来,归根结底也就皇权的衰弱而导致了这个下场。

    景帝很珍惜这份工作,得到这份工作以后,不惜把前任关起来,以免被炒掉。

    所以他也在乎皇权,当收到魏文成给于谦的传信之后,于谦便进宫去向景宗禀报此事,景帝听着于谦的汇报,气得当场摔了两个杯子,咆哮道:“老而不死为贼!他怎么敢让丁如晋在南京出事?到底是瓦剌人行刺丁如晋,还是他王某人不受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监督!哼,丁如晋是知兵的,朕看怕是发现了某些军伍之中,王某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皇帝慎言!”于谦马上就冷眉截住了景宗的话头,身为皇帝背后这么非议臣下,绝对不是好事,今日可以非议王骥,明日又如何不能非议于谦?便是于谦再看不起王骥,他听见景帝这话,也不会坐视不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幽怀恨无句(十五)

    景帝之所以容忍丁一,除了丁某人敢说真话之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丁一从不涉及皇权的威严,所以景帝再不爽丁一,也可忍他,也可以找到丁某人让他欣赏的角度,而王骥明显就不一样,至少在景帝看来,丁一的遇刺就是王骥嚣张不服皇权的表现:“不是说他要跟丁如晋演兵定胜负么?嘿,就他那本事,一千对五百,便是朕也觉得,丁如晋稳操胜券!王某人不甘认输……”南京总督要弄死巡按,这不就是要割据的前奏么?景帝又想起这王骥统兵,却是英宗所授命的,于是便愈加愤怒,很有点口不择言了。

    于谦再一次为他看不起的王骥辩护:“王尚德虽不堪,不至如是。”这已不是王骥和他于大司马之间的问题了,这是皇权与相权、臣权之间的问题。如若让景帝插手去处置王骥,那便如洪武年间,朱元璋这个工作狂在位时一样,完全剥夺了相权、臣权,诸部尚书就是皇帝的大秘书。

    文官集团绝对不会愿意再经历太祖、成祖时期的政治氛围。

    所以于谦必须为王骥分辩,不能再让皇帝发挥下去,无论景帝真的关心丁一,还是试探着要从大臣手里夺回相权都好,这个话题,都应该停下了,于谦清了清嗓子,他的咽喉问题仍旧没有怎么改善:“如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是等上一两日,看看后续情况如何,还是……”

    “不行!不论是某个老贼搞的鬼,还是瓦剌人手脚,丁如晋绝对不能死于刺杀!”景帝不知道是感觉到于谦在皇权和臣权的问题上,毫不让步的意志,或是单纯从大明军威、国威的角度出发。但不论如何,他说的话却是极为堂皇,“一人一刀守一旗,大明披甲二十万,唯有容城是男儿!于先生不必再劝,朕意已决,丁如晋与王某人的演兵之约,不是在南京大营择了五百军士么?这些人,朕作主了,便予丁如晋为亲卫!”

    “国家公器。安能私授!”于谦就不干了,军兵不论卫所也好,团营也好,是归兵部管的,怎么可能皇帝一句话。一道中旨,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现时不是太祖、成祖的年代。朱元璋设计杀了丞相之后。立誓废相,硬生生把相权纳入手里,但他和成祖这两个工作狂死后,其实相权又再次慢慢地转到大臣手中,君不见,王振权倾朝野。厂卫要去拿人,依然要去刑部批驾帖么?

    若是英宗,大约于谦说不行,他可能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没什么决断力的人;但景帝不同,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他想把这工作干好,他尽他所能在维持皇权的尊严:正如历史上他极不要脸地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问太监说东宫生辰在某日?太监都报出英宗儿子的生日了,太监啊,内廷官,皇帝家奴来的,可见另立太子在当时多么不合民意?景帝不管的,他决心要做,多不要脸他都无所谓,贿赂大臣也干得出,就一定要搞。

    这回却也是一样,他说将出来,于谦不同意,他却就顶上了:“先生此言有待商议。须知如晋是母后义儿,若非如晋偏执不受,按黔宁王旧例……”黔宁王就是沐英,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义子。

    但没说完于谦就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景帝的话头:“黔宁王非以出身显达,是以军功封西平侯!”沐英的确不是因为是朱元璋的义子而封侯的,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就是这样,所以他根本不打算给景帝机会发挥下去。

    这是景帝与于谦极为少见的冲突,景帝知道自己是得抱于先生大腿的,没有丁一存在的历史上,一年后也先送英宗回来,景宗压根就不想派人去接,还是于谦给他壮胆说没事。为什么景帝会为了要塞五百人给丁一,而跟于谦顶起来呢?

    此举不单是为了向丁一示好,表示自己可以给予丁如晋恩宠,景帝不会为了这种事,来跟于谦顶;作为臣子,恩出于上,于谦也不会为了景帝恩宠丁一而有意见。

    他们争的不是五百军士。

    而是皇权对于相权的试探,因为丁一是于谦的弟子,所以景帝就算试探失败,也很好收场。

    其实在此之前,不论是被丁一这只蝴蝶扇动了的历史,还是原来的历史,景帝在此之前就试探过一回了,便是籍着石亨的推荐,企图对于谦儿子的封赐——刘吉现在还不是那个久经宦海的刘棉花,他看得还不够透:于谦不愿荫子而使皇帝生疑这还是次要的事,更重要的,是相权,无论如何,文官集团是不可能放手的,任用谁当官,是由文官集团推出人选之后,皇帝来履行程序上认可罢了。哪有由皇帝作主来任免官职?又不是梨园的戏台!若这么干,朝政势必又回到洪武、永乐年的状态,文官集团怎么可能退让?

    “先生何其太薄!丁如晋之功,安不得封侯!”景帝再次顶上去了。

    于谦这下就不说话了,因为丁一的功,要说封侯,真的是说得过去的,当然封侯之后的下场如何,那就得另说,但不论如何,景帝硬要这么说,的确也是没错的。

    而景帝话一出口,也就发觉失言了,要论丁如晋之大功,就不得不提他先在土木堡守望护英宗,再于猫儿庄护英宗杀出敌营的功绩,好了,那么又回到皇权的合法性问题上来,又要回到这份工作,到底是应该归他做,还是应该归还被他关在南宫的英宗做这个难堪的问题。

    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景宗先开口向于谦道歉:“朕失言,先生海涵。”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臣见之,亦仰之。”于谦不愠不火地给了个台阶景帝下台,毕竟在英宗这个大事件上,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

    “锦衣卫于战事之中多有缺额,那五百军士便调入亲军,先生以为如何?”景帝便又退了一步。景帝,他真的很用心想打好这份工的,不行就退让。

    【事实上,在他后面的皇帝,凡想干好本职工作的,都这么试过,嘉靖的大礼议,也是同样的性质。其实真的争过来,也不见得好事,不是人人都有朱元璋和朱棣的本事,例如崇祯就成功了,也是工作狂,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

    于谦沉吟了片刻,点头道:“自无不可。”要论缺额,当然是有的,就算军户,也不见得家中就有丁壮可以袭职,所以皇帝这个要求,当然是合乎情理。

    景帝笑道:“如此,朕调派亲军赐丁如晋为亲卫,可有不妥?”他看着于谦又要喷了,连忙说道,“先生,此时丁如晋生死未来卜,多些人手帮忙总是好的,让他们作为如晋的亲卫,才会效死力啊……如晋此时于瓦剌人眼里便是大明军威之帜,安能教鞑子如意?”

    总不能不让皇帝支配他的亲军吧?就算大臣再希望皇帝当个废物,也不可能连亲军、内廷都去插手。不在于五百军士,而在于景帝怎么处理,他先调入锦衣卫再去安排,便不是想从大臣手里争相权,于谦何必又去喷他?

    于谦听他说到这地步,便也点头作罢。

    当于大司马辞出宫去之后,景帝长叹一声,冲着兴安太监说道:“恐怕,朕误了如晋。先前如晋说过一句元曲里《琵琶记》的戏词,‘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当时不解其意,今日才知忠良。”

    兴安听着不明所以然,怎么丁如晋成了忠臣?先前不是都归为英宗一脉,是因为景宗念着丁一敢跟他真话,才没下手弄死他的么?前日才凑齐了银子,交与那素缟堂去办,这下皇帝又说丁一是忠良……

    景帝并没有发现兴安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他自顾着叹息:“朕本以为,丁如晋是不食周粟,故之才以科举为名辞官的,今日方才知道,朕怕是错了啊。丁如晋若不以科举为名,就不能辞官,不辞官,安能不授爵?”

    这倒是实情,丁一如果在朝里做官的话,石亨这在土木堡里把军兵败尽,落得单骑逃回的都封伯了,就凭丁一在土木堡的战功,如何封不得爵位?再凭他迎回英宗——这可不是历史上一年后,也先无奈送英宗回来,而是生生从猫儿庄大营杀将出来的,如此安能不封侯?

    封爵,就无法回避过英宗这位囚在南宫的太上皇。

    于是景宗登基在法理上的合法性,将重新被提起。

    “爷爷,丁如晋不见得……”兴安忍不住在边上进言,但他没说完就被英宗打断。

    “你懂什么?传令下去,厂卫于南京人等,全力协助安全衙门办差,不得有误!若丁如晋有什么不测,哼,朕要这班奴才何用?”说罢景帝就拂袖背手而去,留下兴安在那里,不知所措。

    景帝不见得突然间就智商下降,也不见得他就真的觉得丁一完全是为了不让他难做,才辞官。而是在个人的喜好与皇权之间,他做了一个选择,正如英宗扶植默许王振,去镇压大臣,而压挤出大臣手里的相权一样,景帝认为,他同样也可以通过扶植丁一来达到这样的目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幽怀恨无句(十六)

    如果在丁一听话的前提下,景帝也不介意给予他当初王振的权力。

    因为现在想要通过扶植厂卫里的太监或是锦衣卫头目,来跟大臣争权,是不可能的了,王振之威至今犹记,文官集团在这一点上面,是防得很紧的,除非景帝想跟他们撕破脸,否则的话想都不要想。

    丁一就不同了,他是士林中人,不会一开始就引起大臣的强烈敌意。

    而景帝也不怕丁一扶起来以后不听话,正如王振一样,没有英宗,他什么也不是。

    当丁某人站在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之后,他若敢不听招呼,那景帝捏死他,要比现在容易一万倍——权力大、办事多,就意味着得罪人多、出错的地方多、要找由头发作也更为方便。

    帝王心术,便是如此。

    皇帝和大司马都点了头的事,那五百军士调入亲军的公文,当日就发往南京了,而这公文还没有出达南京的时候,厂卫监视雷霆书院南京分院的文书就先到了,说是丁一恐怕重创,无法视事。

    于是景帝派了太医,当即命其前往南京,并又派了太监,带了许多补品之类带去赐给丁一。

    又过了两日,丁一的奏折就上来了。

    于谦请景帝追回太医和赏赐,因为丁一又没什么事,根本就不必如此。

    景帝却拒绝,理由是丁一是为了大明而受的刺杀,身为皇帝,他不能让有功之臣心寒云云。于谦听着脸色有些不好看,当了二十年侍郎的于大人,什么宦海风浪没见过?景帝想干什么,于谦已猜到七八成了。

    但他所能做的。也只能希望丁如晋,足够明智,不要踩进这滩污水里来。

    这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事,现在的士林,可不比明末的士林。

    现在的文官集团还是很有点风骨的,例如敢于随驾亲征的首辅和尚书,他们会不知道在王振那个军事负分的家伙指挥下,会弄成什么样?就算他们不知道,不是还有数征安南的英国公张辅么?这怎么也是专业人士,就算没想到二十万大军全没。也该推算出惨败的下场。但首辅和尚书他们都没有如明末东林党的钱某人一样,嫌水太冷不敢殉国,他们仍是随驾而征最后殉国。

    丁一要敢踏进来,绝对是没有善终的,这不用大约和几乎。就是绝对。

    但于谦最终还是没有给丁一捎上只言片字。

    甚至他还告诉李贤和商辂,不要去提醒丁一这件事该如何选择。

    “让他自己去决断。他不是容城的丁秀才。他如今是名动天下的丁容城。”于谦用这个理由说服了李贤与商辂。

    他这么做不是无缘故的,因为现在丁一不论怎么干,只要他于某人在,总终还是能兜得回来的。但于谦不可能事事去为丁一保驾护航,所以让丁如晋自己去体会宦海凶险,不失为一个历练的机会。

    但对于丁一来说。他不是这么想的。

    “若真的出于师生情份,怎么也得提醒我一声。”他按了按桌上的两封信,那是李贤和商辂写过来给他的,笑道。“大兄二兄,终归还是写信过来,提点我要慎重,二兄狡猾些,说君恩如海粉身碎骨无以相报。只要我不太傻,总归还是能想明白的。我的好先生呢?嘿嘿!”

    进京路过南直隶的丁如玉,就和她麾下一同上京受赏的战士,宿在雷霆书院南京分院,她的凤翅盔就放在案上,一身的甲胄坐在丁一旁边,那如瓷娃娃一般脸上,略多了些风霜,眉目中更增了几分英气。

    她听着丁一的话,笑了起来:“这些,奴奴是不懂的,少爷却要想清楚才好。奴奴听说,英国公府那位,但是对这些颇为在行,要不,奴奴上得京师去,便去请教她一番?还是请她轻移玉趾,来这里跟少爷盘桓细谈?奴奴不在少爷身边,没人给少爷叠被洗脚……”

    “打住!”丁一受不了了,“求你了,如玉,你要不就把甲卸了,去洗个澡再说好不?要不你这样全身披挂,作小女儿状,我感觉再跟你说上两句,会精神分裂好吗?”丁如玉不单内着锁子甲,罩了战袍,外面又着将校齐腰山文甲、兽口吞肩之下是铁叶臂缚,下着铁叶战裙,脚蹬铁战靴,腰悬战剑、箭壶,摘了弦的长弓负在身后。

    就是丁一千百年后在博物馆里见着的万历年重甲军将的装束,似乎也没这么夸张,这是身披两层铁甲啊,随时要上马陷阵的作派,偏偏她摘下头盔露出那张瓷人儿也似的俏脸,口称“奴奴”,说话时还要吐个舌头鼓下腮帮子,丁一真的感觉要精神分裂掉。

    “少爷嫌弃奴奴了!奴奴不依!”她竟靠来抱着丁一手臂,撒起娇来,“奴奴要带兵嘛,总要以身作则的……”.

    这一撒娇,全身铁甲的甲叶“哗哗哗”地响,丁一真的感觉要疯掉了,气得捏住她那雪白脸蛋,对她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明威将军!少爷现就命令你,马上卸甲洗澡更衣再过来陪我说话!别给我扯什么要带兵,要不你带人宿到大营里去!”

    丁如玉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要哭起来样子:“少爷好凶……好吧,奴奴这就去更衣。”

    她很开心,看着丁一为她而着急的模样,这就是她要当官的根源,让丁一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让丁一的心思,花在她的身上。这是她的少爷,不与别人分享的少爷。她对刘铁说的什么容城的宅院现在比以前大了许多之类的,压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少爷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园。

    她走出了丁一的书房,凤翅盔抱在怀里,手扶在剑柄上,沉声道:“左右何在?”

    八位同样全身披挂着了两层铁甲的高大女兵躬身抱拳:“职等在此候命!”

    丁如玉点了点头,对那八名亲卫说道:“随本将来。”

    “诺!”

    一路之上,丁如玉不断下达着命令:“哨卫可已安排?”、“不得无故外出,违者立斩……”九人行动之间,甲叶“哗哗”作响,肃杀之气,便在这四月天也教人生出寒意来,若不看着面目,安敢信将军竟是女儿身!

    这是属于丁如玉的两天,她不是天然呆,并不需要丁一陪她去游玩嬉戏,她换上家常的衣裳,侍候在丁一身边,静静地看着丁一谋划着以后的进展,她也没有兴趣去发表什么意见,她甚至跟随丁一去国子监被邢学士考校。

    邢宽开始看着丁一带了一个俏丽书童同来,开始是有些不满意的,他又不是张和眼睛不好,邢宽一眼就看出丁如玉是女人了,只不过他也知道先前跟随着丁一的刘铁,又派出去任事,加上丁一遇刺,现时出行都是数十护卫跟随,只怕这女子,也是剑客一类的人物,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但开始看不太清楚的张和,后面转身看清了,脸却就黑了下来,开始冲丁一发作起来:“如晋,你也是读书人,哪有带女子进国子监的道理!你以为这里是丁家书房,还来个红袖添香么?”丁某人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了,因为有没有先例,丁一哪里知道?

    本来正想答上一句“有教无类”之类的话,一直静静侍立在边上的丁如玉却就开口:“张先生,国子监女子是否可进,我便不知道,但依我看来,县学里女子是可以入得去的,想来国子监,也无不可。”

    张和如同被火上加油一般,气得咆哮了起来:“放肆!国子监安是县学可比……”但马上他就发觉不对了,改口向着丁如玉质问道:“你说什么?县学女子可以入内?何处县学竟如此不堪?”

    丁如玉微笑道:“许多县学都可以,河源等县沦陷,贼以县衙、县学据守,又掠富户、官吏为质于内,于是我提刀领兵入内,割了他们头颅,救了那县学里的官吏、百姓。禀报军情战事的奏折上写得分明,朝廷诸公似乎也没有斥责。噢,忘记跟张先生说,每到光复县城,我的营盘便设在县学里,因为总不能去县衙夺了治民官的公事房使用,而军兵必须在城里肃清流贼,官军士子百姓,其时无一有异议。”

    邢宽连忙扯了扯张和,但后者似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她终究不再是那个丁家的小丫环了,也不只是过世的江湖大豪的弟子,她是统军光复数县、斩首以千计的明威将军丁如玉:“若今后有贼祸民,据县学而守者,则我只好围而不入,派快马来请先生前去破敌。”

    丁一看着哭笑不得,连忙对如玉道:“如玉,太过了,张先生是我敬重的前辈。”但现在他也只能说到这地步,毕竟丁如玉也是朝廷任命的明威将军,在家里他们怎么相处是一回事,出得来外面,不说丁如玉本就没错,就算有错,难道他可以直接喝令丁如玉向张和道歉么?

    邢宽抬手一揖笑道:“却是丁将军当面,失礼!”(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28/ 第一时间欣赏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荆洚晓所写的《重启大明》为转载作品,重启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启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启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启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启大明介绍:
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