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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幽怀恨无句(十七)

    邢宽本是没说话先显着笑的面相,此时更是抚须笑得如弥陀佛一般,却说道:“原以为将军必是魁梧更胜男儿,身长九尺,臂能跑马,如此人物方能于贼乱之中,斩将夺旗解民倒悬啊!”他再次扯了扯张和,又冲丁如玉笑道,“却怪不得节之,安知道丁将军竟如画中人一般?若非将军说破,便是老夫,也实在猜不出来!如晋,千错万错却总要归到你头上,待丁将军离了南京,你是逃不了罚酒三杯的!”

    张和有点耳赤面红,偏了头举手一揖,却是道:“是为百姓故,和失言。”别说这年代男尊女卑的关系,单是文官武将的分别上,别看张和无官在身,人家可是进士出身,还是状元之实,四品武将又如何?此刻有错就认,虽说还有点不情不愿,但也算磊落了。

    丁如玉陪着丁一来读书,却也不是来打脸,倒也就还礼揭过这一节,只不过丁一脸上有些尴尬,心里却乐开了花。回了书院,捏着如玉的脸可劲地揉着,笑道:“平日里张先生把你少爷训得唯唯诺诺的,想不到一遇上小如玉,倒就叫他吃憋!哈哈哈,来,让少爷奖励你一下……”

    这招实在用得太滥,还没等他动作,如玉一下子就挣脱了他的狼爪跑开了,却是跺着脚骂道:“少爷好坏!整天欺负奴奴!”宛如当初在容城那小宅院里一般,他是她的少爷,她是他的如玉,他们都拥有着彼此。

    看着如玉跑开的身影,丁一却不禁眼角一热,他又不什么处男,前世也是颇有些经历的男人了。哪里看不懂如玉对他的意思?但他已觉得自己对不起天然呆了,如何又能再拉上一个丁如玉?三妻四妾自然是男人所愿,可是当真的对一个人有感情时,至少丁一无法如此自私的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要他放手,却又不舍,也许,就现在这样吧,他不愿多想下去。

    丁如玉离开南京的时候,本来是硬要将身边亲卫留给丁一的,魏文成和刘铁包括徐珵在内。都劝说她不要这么做,因为杀手这次失败之后应该短期内不会再向丁一出手,倒是很可能会向丁如玉或是容城里的柳依依、天然呆这些丁一的家人展开刺杀。

    但谁也劝不住她,战阵杀出来的将军,鲜血染出来兽袍。自有大将虎威凛然。

    最后还是丁一的一句话:“你家少爷还没沦落到得你来护我周全的地步,怎么。我的话你也听不下了么?”才让她老老实实带着亲卫上京师而去。

    徐珵这两日倒是出了不少馊主意。对于景帝赐予护卫的事上,一会又说皇恩浩荡,安能不从?就是鼓吹听从景帝召唤,上书表忠心;一会又说不如致信于谦,求一妥善之法,却是想着他自己当时揣摩皇帝心理。然后提出南迁,被文官集团弄到声名狼狈的事……

    此时随丁如玉离开之际,犹是对丁一道:“先生,此事重之又重。不可不慎啊!”

    丁一笑着点了点头,一路送出了南京城,却没有再和徐珵商量这个问题。

    一心要抱大腿的徐珵看不清楚,不代表丁一就看得清楚,这是皇权与相权的较量。

    但是丁一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景帝这不要脸的,好不了几年了。

    听景帝的,必定是错,就算现在没错,将来也是错。

    所以他打定主意,这趟的糖衣吃掉,下回若是炮弹,就送回去。

    五百亲卫,五百个大明出钱出粮给他养的兵,为什么不收?再说皇帝赐给丁一的,若是拒了,面子上也不太好看,太过露骨了。景帝赐给于谦的东西才多呢,于大人也是清间房子来堆着罢了,没说扔回宫里去。

    丁一相信,很快景帝就有动静了,不可能就这么白送五百亲卫给自己。

    果不其然的又过了几天,便有内侍奉旨前来,带着太医还有许多的赏赐。

    随之而来的,还有景帝的口喻,主要就是询问丁一,教他写一份整理南京军务的奏折呈上去。

    这意思很明白了,只要丁一弄上一份练兵方略,景帝就可以将其交付部议,给丁一升个类如左佥都御史的官职,教丁某人来掌握南京的兵权,甚至直接让丁一掌握南京的锦衣卫,在亲军里练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其实只要丁一上折子,基本南京军务就可以落入手中的了。

    因为兵部是丁谦的地盘,丁某人无疑是于谦夹袋里,于军事方面拿得出手的唯一人物。

    而且于谦本身就极为看不起王骥,丁一如果上书,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他也觉得王骥的水平不行,并且他认为自己能比王骥干得好——也就是说他愿意当官任事了。

    丁一拒绝了,他用了明太祖的话来回应景帝:“太祖旨谕:‘一切军民利病,工农商贾皆可言之,唯生员不可建言。生员听师讲说,毋恃己见,妄行辩难。‘”此时这个巡按御史,丁一可不过是署着的,代理。

    容城县学,生员定额二十人,丁某人本来名于其中,每月还有廪米六斗可领。再说后来他上京了,在王振操作下,还是占了县学举贡一人的生员名额,名义上现时丁一还在京师国子监读书呢。

    丁一不是生员谁是生员?生员不可建言嘛,景帝要丁某人违法么?

    那内侍可以被景帝派来南京传口喻,自然也是景帝使得顺手的人,当下听着,不禁苦笑,这不是扯蛋什么叫扯蛋呢?生员,丁容城此时来说他自己是生员,嗯,大抵传出去,士林倒是会同意的,会赞誉的,说丁一是谦逊不自满,纵名动天下也不忘根本。

    但这不是扯蛋是什么?丁某人都做到五品官之后辞职的离休老干部了,这回说自个还是学生……

    眼看那内侍要开口来劝,丁一笑着又说了一句:“太祖旨谕:’敕内官毋预外事’”不好意思,在被学霸轮番蹂躏的过程,这些东西丁某人现在也很熟,脱口便来,生生把这内侍的嘴堵得严实。

    丁一只是不想多事,做得事多错就多,他认准了景泰年不是他丁某人发迹的年代,老老实实看那绿矾什么时候运到容城才是丁一最关心的事。但如果丁一能看到是皇权与相权之争呢?他会否掺和进来?

    答案是绝对否定的。

    于谦所谓的担心,是因为许多还没发生的事,他远不如丁一清楚。

    丁某人只要和景帝拼时间就行了,因算上李东阳这个三两岁的小人儿,丁一已是“兄辈两首揆,门下四元辅。”也就是李贤、商辂、徐珵、万安、刘吉、李东阳,整整六位七任首辅。他得脑残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帮景帝争相权?

    内侍也只好无奈地放下景帝赏赐的东西,快马回京师去了。

    这倒把准备给丁一号脉的两位太医吓得不轻,皆因这内侍在宫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谁想到和丁容城入书房不到半炷香,便面色发青出了来,只冲他们扔下一句:“好生用心,咱家先行一步复命!”就匆匆离去,明显就是吃了亏又发作不得的啊。

    两位太医突然醒起眼前这位,先前一路上,还在抱怨着他们本是专给皇家看病的太医,居然要千里奔波来为一个署理巡按诊病,就算丁一没辞官,也不过是五品嘛!此时却才想起,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好杀人!马顺也是在奉天殿给他一刀杀了的人物。

    现又看着皇帝的内侍也被丁一弄得灰头土脸,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担心着招惹丁一不快,这杀神会不会把自己两人也当场杀了?这时刚刚赶到南京的杜子腾看着两个太医的模样,眉头一皱,却是抬手作揖道:“两位,得罪!”

    竟挥手示意边上几个哨卫少年上前,把两个太医从头到尾搜了一回,方才笑道:“见谅,家师先前遇刺……”两位太医基本都听不见后面说什么了,因为被吓到了,竟然被当成刺客?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觉得被羞辱,恐怕更多的是害怕,有一位当场就这么直挺挺昏阙了过去。

    于是另外那位太医到了南京之后,在给丁一号脉之前,先做的事,就是医治那昏倒的同僚。

    丁一闻讯出来,那位昏过去的太医总算是醒转过来,丁某人听着禀报真的哭笑不得,当场往杜子腾后脑扇了一巴掌:“你这厮,竟是个医闹!不许吓唬医生,赶紧给太医赔礼!”杜子腾依言赔了罪,丁一却又吩咐他道,“你在这里偷懒做什么?赶紧去把刘铁换回来。”

    若论当狗腿子,杜子腾是比不上刘铁会巴结的,但要是练兵上阵,十个刘铁绑在一起也比不上杜子腾。虽说胜负已无关紧要,但丁一骨子里的军人烙印,还是让他很认真地对待这次切磋。

    这才是他为何要把杜子腾从容城叫过来的原因。

    身为军人,若连赢得胜利的**都没有,至少于丁一来说,那绝对是极为可悲的。

    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在这场切磋里,取得胜利。(未完待续。。)

    ps:  我记得欠一章月票,这两日身体不太妥,码得很慢,所以诸君且容我欠着吧,没忘记的。

第四十八章 幽怀恨无句(十八)

    “刘子坚刚才拜见了先生,便自往军营去了,弟子怕他生出别的心思,所以还是等先生训示下来,才好去做。”杜子腾对被丁某人扇了一巴掌完全不以为意,笑着答道,“现时弟子便去换了子坚回来。”

    丁一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去办。杜子腾这一点就是丁一极为欣赏他的地方,办事极有章法,各种关系也能调理得不错。只可惜,他门下说将起来,也就是一个杜子腾,一个陈三,要寻出第三个来,却是没有的。

    这场切磋原本早就应该开始,只不过因为丁一的遇刺,才三番几次的推迟,直至敲定到一旬之后,也就是五月下旬了。

    过了些日子,眼看与王骥敲定的时间就是明天,这日已近黄昏,魏文成雷打不动地又跑过来请安。他却告诉丁某人一个消息:明威将军丁如玉进京之后并没有再回南海卫当她的卫指挥佥事兼领千户所,而是连升两级,直接就授了卫指挥使,又赐蟒袍等等。

    不过丁一听着魏文成报上的消息,却不禁双眉紧锁。

    因为这个官不是白给的,授的是贵州都指挥使司的兴隆卫指挥使,正三品卫指挥使,昭勇将军,上轻车都尉。听着很不错的感觉了,正三品的女指挥使,二十出头的年纪,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是飞黄腾达的前程。

    但是兴隆卫是什么地方?

    兴隆卫就是王骥回师路上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方,也是他当时没有被干掉的原因,因为他正领军平叛嘛。此时兴隆卫韦同烈叛乱,右都御史王来代替病逝的总督湖广、贵州军务侯璡,统领了保定伯梁珤,都督毛胜、方瑛。准备开拔平叛。

    而丁如玉这位名义上统领几个千户所的卫指挥使,实则上手头也就一百多名随她进京受封的将士!名义上她是相当于现代军制的师长,实则只有一个连的兵力。还有比这更为坑爹的事么?

    丁一寻思着,朝廷是不是打算要把丁如玉直接坑死在贵州啊!‘

    兵荒马乱之中,百来人,误伤一下,一个箭雨覆盖,真的就全部坑死了。

    朝廷里很多人对于丁如玉这个女将是视为眼中钉的,在这个女子无才就是德的年代里,士大夫容得下拒绝出兵救援英宗的杨洪。也容得下败得单骑逃回的石亨,却就不见得能容下丁如玉了。

    “不行,看来我得想想办法动一动……”丁一不由得便有些急了,若是如玉以卫指挥佥事去加入出征队伍,倒也罢了。直接升了两级,当这官衔是大白菜么?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啊。“实在不行。我替如玉跑一趟好了!”丁一很低快就做出了决定。

    魏文成却偷笑了起,对丁一说道:“先生,您要是不开心,不如给弟子两拳吧!”

    “走开、走开!”丁一烦得不行,搔着头发在那里自语着,“组成一个营救小队?不妥。没接应的队伍,这也是找死……行了,你忙你的去,我丁某人至于么?至于不开心要靠打你出气?”

    “真不打?”

    “对了。你调二十个人过来给我,安排你那两个师弟带队……”丁一没有心思跟魏文成逗趣,都什么时候了,哪有这心思?

    魏文成看着这么个情况,是不能再往下演了,要不等一会倒霉的就是自己,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谄媚地笑道:“先生,这可不是弟子的主意,是师叔遣人送信时,专门吩咐弟子先不要跟您说起她有信来的……”

    丁一扯过信来,一封是丁如玉的字迹,另一封却是于谦所写。

    拆开如玉的信笺,里面只有几句话,大意就是让丁一不必担心,这一次平叛她很有把握,让丁一相信她。丁一不看还好,看了更是愤怒:“荒谬!战场上那有什么绝对的把握?箭矢刀枪会长眼不成?真他娘的无知!这丫头真是吃错药了!”丁一颇有些着急了,连粗口都爆出来。

    “师叔差人送信来时说了,要是您很着急,便把她这信给您;若是您不着急,便教弟子把这信烧了。还说若是弟子不从,她回来便要将弟子抽上四十鞭,先生啊,师叔下手却比你狠多了……”魏文成在边上陪笑解释着。

    丁一压根就没空去理会他,拆开了于谦那火漆封口极为慎重的信件,看完才长舒出一口气来,笑骂道:“这丫头真是无聊透顶,该说的不写,写些什么相信她,不要担心,这不是废话么?要单她这封信,看了不让人更担心才怪!”

    于谦的信上倒是写得清楚,首先这事不是兵部的主意,是丁如玉自己到了京师之后,去兵部述职时听于谦说起这事,主动请战的;再则于谦表示,会让丁如玉在团营里抽选一千军兵,其他缺额再于贵州都司补充完全;丁如玉麾下部队主要是担任类似于警卫部队性质,平叛以前,她主要就是护卫总督军务的王来的安全;还有就是国土安全局衙门的署大使朱动,也领着人马,主要是检验总督王来的亲卫,以防奸细混入官军内部,窃取军略云云。

    这就足够让丁一放心的了。

    如果这样还不放心,就算他亲自去也是没意义的。

    于谦于大人认真要办某事,还真是办得四平八稳让人找不出毛病。

    丁如玉在京师出发就有一千装备整齐的士兵,并且许她自己去选,那跟随她上京受封的百余人为骨架,把这一千士兵填进去,至少架子就算搭了起来,多少有点自保之力;再加上她是警卫团性质,也就不受其他军将调动,只听从总督王来的命令,被坑死的可能性就不大;恐怕于谦于大人是看出了丁如玉和丁一之间有着某些东西,担心丁如玉出了事的话,他这亲传弟子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事来,于是再加一道保险,让国土安全局署理大使朱动带人去检验总督的亲卫,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总督要敢坑丁如玉,就得有着被朱动他们弄死的觉悟。

    当然,战场瞬息万变,就算这样,也不见得没危险,不过正常的战事伤亡,丁一不是不能接受,哪有说上了阵保证不死的?天下间没这样的事,英宗一国之君不是还要北狩么?何况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

    至于信的最后,用了整整半页,于谦是端着师长架长,骂丁某人,用情何其太滥!

    看怕丁如玉的心思,于大司马也是多少知了一些端倪的。

    不过这方面丁一倒不在意,知道就知道,骂就骂几句,他也无所谓的。

    不过于谦之所以把这事办得如此周全,丁一很清楚为什么,那就是他没有应景帝所请,上那个练兵的折子,因为于谦在信里,不着痕迹地提了一句,说是听邢宽他们所说,丁一近来知道读书,于洪武年间、永乐年代风物也多有涉猎,算是比先前略有长进云云。

    丁一怎么会跟邢宽、张和去谈洪武年和永乐年的风物?

    他一看就明白,于大司马是在表扬他,训斥内侍的那两句话罢了。而对于如玉的安排,大约就是算做给予丁一政治正确的奖励吧。不过若让于谦知道丁一真实的心思,只怕恶从胆边生,直接把丁如玉坑死在贵州也说不好。

    “先生您要去哪里?”看着拔腿要出门的丁一,魏文成连忙跟了上去。

    丁一笑骂道:“劣徒,滚蛋!为师要去靖远伯处,借把戒尺回来,好好教训你一通。”

    魏文成一听就懂了,笑道:“小杖受,大仗走,弟子这就看着准备要跑了。恭送先生。”

    丁一当然不会真的去找王骥借戒尺,他寻王骥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毛胜,都督王来手下三路大军之一的毛胜。

    毛胜就是毛福寿,当初王骥手底下使出来的将领。

    苗人叛乱的战事丁一记忆并不太清楚,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至于详细情况,到底这仗打了多久,并无一个概念。听着朱动等人守在总督王来身边,似乎很保险了,但丁一看着土木堡的战事,真感觉不好说,所以他想托王骥给毛胜打个招呼,若是战事不顺,至少能拉丁如玉一把。

    王骥对于丁一的来访,倒是很有些意外。

    不过对于丁一所请之事,却是一口应承下来,当场就修了书信,教亲兵一人双马送了出去。

    “如晋,今日你登门来访也好,前日欲办沙洲事也好,老夫只要能出力之处,从无推托之辞。”王骥似乎心情很低落,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苍老之态,毕竟是七十多的老帅,全靠一口气撑着,一旦松弛下来,终归岁月不饶人。

    他长叹了几声,对着丁一很认真地说道:“他日,若老夫求到如晋门前,还望记得今日的情份!”这话就很重了,他这宣德年的兵部尚书,以文官封伯爵,总督南京机务,或说权不如于谦,但就官位来说,也是位极人臣了,向丁一说这话,本身就是很出奇的事情。

    丁一连忙站了起来,还礼道:“不敢,一卑微之人,安敢当伯爷之言?若有所差,只教力所能逮……”

    没说话,就被王骥挥手打断了:“老夫听说,古有房谋杜断,今有丁言,今日老夫便求如晋一言,若他朝老夫求到如晋门前,能保老夫子侄平安么?”这话听着丁一大愕,这位是怎么了?怎么听着跟交待临终遗言一样?(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幽怀恨无句(十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是到了王骥这个位置,他要想的可就不是如那守城门的老军一样,日落时找点陋规,弄瓶劣酒打发黑夜。他有自己的嫡系人马,有自己的家族、妻儿要他来荫护。

    而他毕竟已经七十多岁,别看他提刀跃马宛如壮年,虽说天赋异禀,但事实上又如何不是在苦苦支撑?官当到这个地步,家族门生看他吃饭的人也就越多,王骥是感觉到一些征兆的了。

    所以他不要听这种场面话,他要的是一个承诺,郑重的承诺。

    毛福寿、冉保等等这些早先在他麾下的大将,一个个地调开了,朝廷对他防备之意已是明显不过,例如这平叛,侯璡病逝,为何不叫他领兵呢?都是他使熟了的军马啊,却就偏偏问都不问他,直接让王来去总督军务事了。

    丁一知道自己是时候做一个选择,这位靖远伯虽比不上于谦强横,但也是根基深远的,门生旧故无数,今日来向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应该不是试探,因为王骥来试探丁一根本就没有意义,那么就是穷途末路了。

    “雷霆书院的学生,学生向来视如已出,除非谋逆族诛,否则绝不会坐视他人构陷入罪。”丁一想了想,便向王骥说出这么一席话来。王骥听了很是激动,这才是真话,比起什么若有差使在所不辞之类的,这才是靠谱的承诺。

    也就是说王骥的子孙只要入了雷霆书院,就算王骥倒台了,丁一也会看护,不容他人来打落水狗。至于谋逆族诛之类的,丁一不见得没有办法——这个时代,普天之下大约没有一个官员。如丁一这般,时时刻刻预备着事不可为,就要出海去国的,哪怕是造反的义军,也不见得有这危机感。而在朝廷水师还没重建出航海大福船的此时,只要出了海,基本朝廷就是鞭长莫及了。

    当然丁一不会和王骥提起这一节,无他,交情还没到这地步。

    王骥望着丁一良久,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如晋。切莫贪恋兵权。麾下虎贲是祸根。”

    他这是经验之谈,正是领兵日久,与朝堂离得越来越远,好好一个文臣,弄得如同武将一般。若他现在担任个光禄寺卿还是某部尚书,麾下也没有那么多战将亲近的话。也不至于要有如此的忧患。

    然后他招呼丁一到书桌前。提起笔来,写下一个名字,又大略写下此人的心性、喜好、所长……等等,他写得很慢,许多时候是停笔半晌方才继续,过了一刻钟左右。方才写了五个名字,然后向丁一问道:“老夫疏于提笔,这字越发的不行。”

    丁一摇头道:“哪里,伯爷过谦了。还求让学生观摩一番。”说着便仔细“欣赏”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丁一点了点头冲王骥道:“多谢伯爷提点书法。”丁某人看的不是书法,而是默默把这张纸上的内容,硬生生地背了下来,记在脑海之中。有一些东西,虽然现时看无所谓,但王骥绝对不打算留下什么可能存在的后患,所以他是不可能把写下来的东西交给丁一的。

    王骥也没说话,拿起那纸站起来,揉成一团凑到壁上长明灯处点着了,扔进盛放果蔬的瓷盘里,看着它快速地焚烧成为灰烬,然后疲倦地坐下对丁一说道:“如晋,老夫便不留你了,书法一道,不过在于勤字。老夫倚老卖老,便不送如晋了,请。”

    “好,伯爷留步。”丁一含笑说着便辞了去。

    丁一的心情很好,不单单请王骥写信给都督毛胜,让他尽量给丁如玉方便;而且王骥做为交换,还写了这五个名字给丁一,这五人位置不高,品级也不高,但都是手握实权的角色,此时自然用处不大,但他日若是王骥倒了台,只要丁一能庇护得了他们,便是得力的下属。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

    重要的是,丁一感觉,自己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容城了。

    因为如果不是情况紧迫到一定程度,王骥不会如此做派,几乎毫无遮掩的赤果果求援。

    景泰元年,除了前些日子的遇刺之外,丁一感觉自己能够留下为人说道的事,大约也就是明日以五百兵对王骥一千兵的切磋了。丁一并不寄望王骥会放水,但至少王骥现在的心态,能有多少心思在这件事上呢?

    丁一去了军营,对杜子腾叮嘱道:“非但要赢,而且必须赢得洒脱,赢得精采。”

    “诺!”杜子腾脑海里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兵员素质,很稳健地回应了丁一。

    毕竟有没有系统的小队战术操典训练,差距太大。这玩意历史上已经证明过,当没有的时候,几个倭贼就能上岸掠夺,明军便就真的怕死吗?不见得,但就是打不过;当戚继光把小队战术弄妥了,还是那些明军,就能把倭贼赶下海去。若推到近代,抗击倭国侵略者的时期,这一点更明显,特别是在前期倭狗受过严格步兵操典训练的那些老兵,要敲掉随便一支小部队,都要用不少人命和鲜血去填。

    所以对手下五百个进行近乎一个月的战术训练的军兵,杜子腾是极有信心的,一旦双方开始接触,特别是当对方倚仗着多出一倍兵力,要进行分割包抄的时候,这接受了小队战术训练的五百人,绝对能带给王骥那一千人,巨大的惊喜。

    但事实并没有如于一所设想的情况继续下去。

    第二天的早晨,就有新的公文和旨意,随着从京师来的御史到达。

    靖远伯王骥奉旨上京面圣,即日起行;

    丁如晋卸任巡按御史的署理职务,回容城读书,按前例每月到京师国子监报到。

    来传旨的太监便是上回给太医来给丁一的内侍,宣读圣旨之后,他却又很客气地请丁一借一步说话,去到书房,他便对丁一点了点头,依旧如上回传旨的王毅一样,说了一番丁一为国被创有疾在身免跪,然后问道:“奉圣旨问话:东宫生日何日?”

    听着这话,丁一心头一震,自己终于还是改变了历史,至少历史上记载,两年之后,景帝才开始向内廷、外朝试探这个问题。七月初二,是景帝儿子的生日,而英宗儿子朱见深的生日,则是十一月初二日。

    而现在大明的皇储东宫太子,也是景帝登基时再次确认的,是英宗的儿子朱见深。

    来问东宫生日什么时间,就是试探要换太子嘛!

    但丁一此时,却不得不答,他脑海快速地转动着,想了一下措词才开口道:“臣懵懂,不知其是。或问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应有所得。”丁一是记得清楚的,景帝的皇后,是个有节操、要脸的女人,极力反对废掉英宗儿子,还因此被景帝废后。

    这时却又听那内侍再次开口:“奉圣旨问话:朕意东宫七月生,若何?”却是景帝这不要脸的,不管丁一对上一个问题怎么回答,他是一定要逼丁一表个态了。这是很赤果果的逼迫了。

    丁一却就笑了起来,图穷匕现么?这个他倒真的不怕,当下对那内待说道:“臣于天象略有所得,故于沙场敢横刀,于雪夜敢踏营,是为可为之事;今上问臣,不敢匿,天象所呈非上意。”

    内侍太监听着,不禁说道:“先生,此不录于起居注……”意思就是这话不会存档的。

    “大丈夫,无不可对人言之事。逆天而行非良策,若天命所归,便如唐太宗于玄武门,其行不轨于礼,又若何?至今尤忆天可汗!”丁一也豁出去了,开始他还装傻,后面硬要逼他回答,他总不能连金英那太监的气节都不如吧?所以丁一也不再犹豫,“非礼不过枝节事,是事不可为之。上意若何,安是学生能左右?但教问于学生,安能谄言媚上?”

    于是在宫里颇是个人物的内侍,被丁一喷了一脸口水,和一次一样,灰溜溜地回了去。

    丁一把谢雨城和那些教习都留在雷霆书院南京分院,随他来的五十少年,也全部留在南京,只带着刘铁和杜子腾,与那二十多个从容城跟来的亲卫,还有那五百军士,启程回容城去了。

    上路之前他专门叫了刘铁和杜子腾衣袍内报了锁子甲的,偏心轮弩、长刀、手榴弹、长枪都分挂在战马左右,他基本是随时预备景帝下旨,收回赐予他的这些亲卫,命令这些军士全部回归南京,而他们三人会在前方遇着装备精良的“匪辈”号称来劫道,实则取命。

    但出乎他的意料,从南京到容城,一路都很顺利,也没有什么公文旨意下来。

    景泰元年的上半年,不是一个属于丁如晋的年份,他并没有在这段时间的起居注或史册里,留下什么痕迹。倒是靖远伯王骥,却就有了动静,到京师面圣以后,他比历史上提早了两年被去职,去向倒如历史上一般:安排他在南宫,看守英宗。

    但对于丁一来说,景泰元年的上半年,却是一切的启始。

    因为,随着大量绿矾的运至,他很快就提炼出浓硫酸了。(未完待续。。)

    ps:  六一可能要请假,尽量不请吧.

第五十章 幽怀恨无句(二十)

    世上有什么是最能收卖人心或者说凝聚向心力?也许是金钱,也许是官职,也许是美色,甚至是美食……答案不一而足,但对于丁一来说,他只相信做好三件事,就足够了。所以那五百多个亲卫,他们因为是成年人,接着的操练要比书院的少年严格无数倍,违反纪律的后果也会比书院学子惨重无数倍。他们敬畏丁一,更甚于其他。

    然后这五百军兵在领着没被克扣的锦衣卫军饷之后,他们还拿到了两倍于饷粮的津贴。每到月初,便一人一人轮流领取,丁一亲自发放,而领钱时所说的“拿先生的钱,为大明而战!”私底下,在刘铁这狗腿有意的导向下,早已成了“拿先生的钱,为先生卖命!”

    而刘铁、杜子腾乃至各地安全衙门的那些弟子,却就是这五百军士的希望。做官,是几千年里华夏大多数人从不曾改变的理想,而在先生门下只要卖命,苦哈哈的军户也能出头做官,这种希望足够他们在魔鬼式的训练里,咬紧牙关挺过来。

    至于第一次景帝赐予丁一的五十亲卫,已经在开始训练一周以后,就全部离去了。不论是训练导致的伤残或是自残,都足够让丁一有理由把他们打发走,事实上丁一对于这五十个不是他挑选、由卢忠那边硬塞过来的亲卫,尽是满满的恶意。

    否则的话,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示范了一次攀岩的三角支撑之后,就向那五十亲卫要求,由他们先来练习,练好了可以去给那五百军士示范,却又故意不提起安全绳就这么让他们跟自己一样,赤手攀岩。

    单是那个科目。就有一名亲卫摔死,三人摔残,七八人骨折。

    这样的情况之下,略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地方呆着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了。那五十亲卫身手本事是稀松,看人眼色却是极为专业的水准,所以他们很快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

    丁一回到容城这三个月里,忙得连轴转,充实而低调。

    更为重要的是。他弄出了硝化甘油。虽然还没办法批量生产,只是实验室条件下的生成,但对于丁一来说,这已是一个巨大的飞跃。余下的,就是分解工艺步骤。然后才能够开始批量生产。

    不过让丁一哭笑不得的,是那些钱知县介绍过来的看火师傅和刘铁花钱请来的工匠。他们居然就弄出钢了!没错。就是钢。而且还是好几种工艺手段得到的钢,一种是类于似天竺的坩埚钢;一种炼出一大块生铁之后,砸碎选取其中合适的部分,反复锻造,据说是唐法锻炼横刀的百炼钢法,丁一看着跟现代日本所谓的玉钢炼刀差不多。

    问题是。坩埚钢每次弄出来,就是一个现代硬币大小的那么一点啊……

    而所谓唐刀秘法,这样造价和废料率太可怕了。

    当然还有炒钢法、灌钢法等传统手段弄出来样品,但对于市面上的钢材。并没有价格优势也没有产量优势——这个时代都这么做,废品率都这么高,都这么费钱,不,要比市面上更花钱,因为这些工艺对于被刘铁请来的匠人本身,也不太吃得透,真的大匠师,哪里是刘铁请得到的?于是变成了丁一免费提供原材料,给予这些工匠进行工艺实验。

    丁一果断地停止了大炼钢铁的念头,这玩意看起来,是不太可能通过小规模作坊,哪怕是流水线作坊来实现的,当然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来败,那自然是可以,但丁一又不是科研人员,他更关心实用性的问题。

    “还是王恭厂出来的师傅靠谱啊!”丁一无不沮丧地感叹着,毕竟是大明这年头,王恭厂的匠师,就算说是工程师有点生搬硬套,但大明特级机械技工是绝对没问题的。唯一有成效的,就是这一批王振在位时,英国公张辅给丁一弄的王恭厂的匠师努力出的结果。丁一拿着装置了自发火延时引信的手榴弹,向李匠头问道,“哑火率大概多少?”

    “二成。”李匠头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想了想又说道,“再给俺一个月,应该能压一压。对了,要是造多些,孩儿们熟练些,兴许就更低了……”这个哑火率其实对于这个年代来说,并不高了,甚至来说,已经比抗日战争时代的边区制造,要好上许多倍,当然,产量也要低上许多。

    丁一没有开口,其实他知道只要自己提出一个思路,应该产量就会有着长足的提升,工艺方面也会降低许多要求,那就是不要去管预制破片,能炸开几块就是几块,边区造不就是一炸两片么?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提出来。

    生产木柄手榴弹要说简单是很简单的,至少丁一就知道现代有一个时期,大练民兵时兴起过一阵“七人背”的简易设备,就是从化铁炉到铸模,再到车制木柄的车床,全部设备只需七个人就可以抬走转移,放下七个人就能完成全部生产任务。若是用非颗粒化的黑火药,那真是随时就能出产量。

    但要搞这样的东西,丁某人还去经历什么土木堡?还是拼死拼活做什么?应该发动人民战争的大潮才对吧,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例如白莲教这种专业造反几百年的团体,还有黄萧养啊、韦向烈啊这种农民起义军,然后开展抗租抗税……

    丁一不打算去干这种生死未卜的事情,也不打算以无数生命、鲜血去铺一条不知道能不能走完的路。一个好的狙击手,不需要热血,不需要壮志,他只需百分之一百完成作战目标,这就足够了。

    “好,李匠头,拉索发火这事你要把哑火率压到一成以下,就算你弄成了。奖励会第一时间发给你!”丁一笑着拍了拍李匠头的肩膀,“你要捉紧些,李大嫂都拿到五十两银子的奖励了啊。”

    李匠头有些尴尬,搔着那越搔越乱的头发,喃喃道:“她那女人家,济什么事?咱弄这个是能杀敌的……”丁一也不再调侃他,说笑着便离开了作坊。李匠头的妻子是个能人,自从丁一教会了她们一班匠师的家属,水平玻璃造法,在李大嫂带领下,她们很快就能做出大块平板玻璃了。

    而更让丁一吃惊的还在后头,因为有了硝酸,烧碱,所以在和李匠头闲聊时随口把银镜反应的实验步骤说了一下,想不到李大嫂就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后来还来问过几次细节,丁一都不以为异跟她说了,因为没有葡萄糖,就没有醛基可以作为还原剂,丁一是打算什么时候弄出葡萄糖再来折腾银镜反应的。

    想不到她居然就这么自己鼓捣起来,过了几天,跑来告诉丁一:“先生,葡萄是没用的。”她不知道去哪里弄了几颗葡萄干,大约鲜葡萄都不一定见过,然后把那些葡萄干碾碎了泡水来做实验。

    丁一也没去管她,毕竟她有这个劲头带动一下工场里的其他人也是好的。

    谁知这日李大嫂拖着李匠头,拿着一个发生了银镜反应的玻璃管过来炫耀!并且告诉丁一:“先生错了,不是葡萄糖,是最甜的饴糖!”原来她不懂什么叫葡萄糖,只是感觉那葡萄干碾碎了不行,就换另一种糖嘛,饴糖、蔗糖、冰糖全部一一试过的,后来试到最甜的饴糖也就是麦芽糖,终于得到充当还原剂的醛基。【华夏古代食用的糖除了蜂蜜之外,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淀粉水解而成的饴糖,其中味甜的成分是麦芽糖;另一类是由甘蔗汁加工的蔗糖。】

    丁一几乎现场要吓得昏过去,这是一个最多初小文化程度的古代妇女,就靠听着自己随口说的银镜反应的实验过程,来问了几回细节——原来她自己去吹玻璃试管,去一样样尝试,合成硝酸银,寻找充当还原剂的醛基——她完全不懂这反应原理的,居然没在实验里让硝酸把她毒死!

    想想后来比西方更早发明了连发枪而不被重视的古人,丁一不得不承认,真的工匠的地位太低了,要不然的话,华夏不是没有天才,至少李家大嫂,绝对是有天赋的,至少要比丁某人强大得多。

    “李匠头,这个,不得不说,嫂子比你利害多了。”丁一苦笑地冲刘铁挥了挥手,后者这狗腿子还是极尽职的,手上托盘早就备了奖励的银两,丁一接过交给李大嫂,却对李匠头说道,“要不,让李大嫂帮你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哑火率降下来?”

    这么一说,李匠头就不高兴了,性子一上来,根本不理会丁一什么名动天下,两眼一翻很愤怒地说道:“她懂什么事?先生!这婆娘弄这些玩意,值什么银子?”又骂李大嫂道,“你这婆娘就是欠教训!贪心先生的银两!咱弄的是能上阵杀敌的……”

    丁一又是好生劝说,才把李匠头劝消停了,不过很明显李匠头还是很不爽自己婆娘一再得奖励,而他自己那摊子活计没进展,连家也不回了,出了丁府,就直奔工场而去。

    丁一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有进账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工欲善其事(一)

    用银镜反应造出来的镜子,跟先前那用薄银片弄出来,成本上的低廉就不说了,工艺上也要强上许多,加上平板玻璃,丁一算计着,按自己这边的产量,两京十三布政使司那么多州府铺货出去,每个州府都没能落下几件,根本就不到控制销量以免价贱的地步,甚至,恐怕头半年里,连京师的市场都喂不饱吧。

    “备马,随我上京师去。”丁一冲刘铁吩咐道。

    银子对丁一来说,是目前最要紧,却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他要用这玻璃和镜子,去京师换取更多的东西。而且他不只有玻璃和镜子,水力不仅仅只能带动车床,而且还能够带动冲床和锻锤。

    尽管会因为水流急缓而造成一些动力的波动,但对于现在粗糙的工场来说,还不至于有什么麻烦,毕竟他们所要求的加工精度,又不是以现代工艺水准0.01mm——也就是一根头发直径的六分一到八分一的精度来计算。

    而是通过不知道疲倦的巨大水力来代替人力和畜力罢了。不论是锻锤、皮带传动的木架车床、冲床,其实目前就是这样的作用。所以丁一手上不单单只有镜子与玻璃,还有冲击成型的甲胄。

    当然,不要指望这些甲胄能挡下短距离火枪铅弹,但它们要比此时的明军铠甲,更轻便和更便宜,特别是齐腰铠,一体成型的胸甲简直就是极好的代替品。至于防护能力,不好意思,丁一没试过,这个年头私藏甲胄的罪名可是不小的,至少那五十个被逼走的亲卫,他们的甲胄也是要造册的。包括丁一的两套甲胄也是同样的。弄坏了就要修补。

    王振在位时,一切还很好说,总有办法折腾出来,弄坏了就把坏的入库还回去好了,现在,可就没这门路了。何况于,按柳依依的说法:此行前去,一定有免费的甲胄可供试验,何必自己掏钱还要偷偷摸摸去弄甲胄?

    在大明京师的各个茶馆里,丁容城的名号。近来渐渐被另一个名字所取替,那就是砍头将军。只因这位砍头将军实在太喜欢砍下敌人的头颅了,她便是昭勇将军丁如玉,每一回她的战功里,很少有俘虏。都是枭首多少级。

    “姑奶奶这杀气也甚重了些吧?”坐在茶馆里的柳依依,听着说书先生与食客们的评论。禁不住低声向丁一说道。“怎地便这么喜欢砍头?妾身听着,煞是害怕……”难得有个机会踩上如玉一脚,身为女人若是放过这样的机会,只怕连柳依依都不会原谅她自己。

    丁一无声地笑了起来,只对柳依依说道:“这叫什么话?战将上得沙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其实丁一很清楚。并不是丁如玉特别喜欢砍头,来了大明这么久,他对此时军伍里的一些陋习,也是心知腹明了。

    之所以这么突出。只不过是因为担任总督王来的警卫部队,没有其他军将来分润丁如玉的战功罢了。否则丁如玉不过是一个三品武将,按正常来说,都指挥使、都督等等分润下去,自然就没这么显眼。

    “这位兄台,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边上却听着有人在边上桌子插嘴说道,“杜工部诗曰:‘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便是如此的道理!兄台这见识却是有限得很啊,还是要多读点书才是!”

    丁一不禁抬起头望了一眼这老气横秋的家伙,却是一个肥得象个肉球的青年,看来也就不到三十,穿着八品青色官袍打着黄鹂补子,看着有些面熟,丁一想了想,却就想了起来,只因这位的体型实在太有特色,并且出场方式也很震撼,不就是丁一从大同回京师时,路上遇着那位举人么?号称要上京师做官的?叫什么来着?似乎便是姓陈。

    刘铁在边上听着却就不爽了,他本来是站在丁一身后的,很有狗腿子的自觉,是丁一强行要他坐下一起吃饭,这吃货才放弃了立规矩的,这时听着有人来多嘴,不禁开口道:“先生,这只黄鹂叫得黯哑,看上还没爬上枝头?只是这黄鹂贪吃,只怕爬上去压断了树枝,摔死也不好说啊。”

    这厮是极为焉坏的,又是嘲讽这胖官儿品级低,又是揶揄这胖官儿太肥。

    若在边远州府倒也罢了,京师的百姓却是听得懂这种恶意,边上几桌都失声笑了起来。这就让那陈官人极为愤怒地拍案道:“下官顺天府知事陈恰好便是,你是什么出身?大庭广众讽刺朝廷命官,是要谋反不成!”

    丁一无奈地摇了摇头,知事,那就还不是正八品,从八品来着,打这种人的脸,有意思么?真的是不会有快感的,为何这人就硬生生要把脸凑上来讨打?丁一瞪了刘铁一眼,教他不要生事,却对那胖官人说道:“陈举人,重逢也是缘遇,学生先干为敬了。”说罢就举杯而饮。

    他真不想生事。

    从容城来京师,说白了,就是所谋者大,他要的是铁矿开采权,要的是钢铁制品的销路,只有把这些弄妥了之后,才可能把他构思的工业化慢慢一步步达成,要不然关着门爬科技树,,所有原材料都靠海贸的银子去买,价钱高低不说,命脉根本掌握不在自己手里,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

    他要解决的事很多,比如说炼钢可能的话得建反射炉,这样才能提高炉温,但建反射炉,炉砖酸性碱性什么的,都还要讲究,没有矿产,没有资源,包括烧玻璃的石英矿之类,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科技要转变成生产力,生产力要转变成为更多原材料,这样才有一个良性循环。

    丁某人现在头痛的是整个国家的工业基础,打一个从八品知事的脸,对他来讲,有什么意义?所以他情愿息事宁人,和对方套了一下关系,再自己喝上一杯赔罪,都不情愿接着吵下去。

    谁知那个陈知事听着,沉默了片刻,却又开口道:“你叫得出下官陈举人,看来也是旧故,好了,叫你这随从给下官磕个头,这事就算揭过。”这胖官儿一副显示着自己极为宽容也似的脸孔,谁知丁一这一桌,压根就没人再去理会他。

    若说有什么是比被挑衅更为让人愤怒,那自然就是被无视了。

    而现在陈知事陈恰好,就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他拍案而起伸手就要来扯刘铁,却不料肩头一紧,杜子腾的手稳稳按在他肩膀上,要知道杜子腾本来就和陈三一样,这批人都是在卫所里便是有名的大力士,又跟了丁一训练了年余,伸手一按,陈知事哪里站得起来?

    “好!你们等着!”陈知事气得脸上青白不定,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便杀了下官就是!否则的话,只教下官走出这门,便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丁一夹起一筷青菜,听着这话,禁不住筷子一颤,那几颗菜又跌回盘里去,这陈恰好看着冷笑道,“知道怕了么?哼!太迟了!”

    “算了。”丁一对杜子腾吩咐道,后者便松开了按着陈知事的手。

    若是杜子腾起身把对方狂殴一顿,估计这胖知事还得掂量一下对方是什么人物,毕竟京师里多的是勋贵,有的是高官,免得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但现在他感觉丁一是被自己吓到了,又服了软,他气势却便愈足了,真是高官或世家,安会就这么被吓到?

    于是起得了身,便冷着脸往外去了,只抛下一句:“若有本事,便在这里候着!”

    丁一再次无奈地摇头,这出门撞着的都什么人啊?不过他心思不在这里,想了片刻却对柳依依说:“不如你跟我去兵部吧?这生意上的来往,我实在是不太在行的;或是我与于先生谈妥之后,细节事情还是教他们来与你相商?”

    柳依依听着,脸有喜色,低声道:“妾身全凭夫君安排就是。”

    丁一等人吃喝妥当了,叫了小二过来会钞,却就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从这酒店外传来,领头的不是方才那唤作陈恰好的胖子还是谁人?只见他身后带着一大群差役捕快之类,戟指丁一吩咐道:“都拿下了,此四人,皆江洋大盗!”又指着边上刚才跟着哄笑的几桌客人叫嚣,“这几桌也是同党!”

    在离这间酒楼的斜对面至少五十步外的另一家酒楼二楼上,临窗的雅座坐着一伙奇怪的人,不在于那个看起来象是主人模样的女人。在这酷暑里还将用纱巾把自己的脸遮得严实,更在于这一伙十来人,很没有规矩。

    除了这个只露出眼睛的女郎之外,其他那些人或是做护院打扮,或是做小厮打扮,但此时都无一例外踞坐着,而且根本就没理会他们的主人,只顾着自己不停地吃喝。这算哪门子的护院和仆人?

    “他进京师来,那五百亲卫没有跟进来,是我们的机会。”女郎的声音很沙哑,她对着座间某个人这样说,“那些差役大约是来接替五百亲卫保护他的,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堪一击,要比那五百亲卫好解决无数倍。”(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工欲善其事(二)

    这个距离,是完全不可能看得见丁一的,不单是离得远的关系,而且中间还有一摊卖糖人儿的、一摊替写家书的、一摊算命的摆在路边,正好把视线挡着密密实实。但若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会选择这个位置。

    若能看见丁一,就是丁一也能看见她了。这个险,她冒了多次,不能再冒了。

    “巫都干,再帮我叫一壶酒好吗?”那些正在吃喝的男人,突然有人开口,用的是草原上的蒙古话。他们不是哑巴,虽然从进来这酒楼就一直没有说话,他们不说话,是因为除了蒙着脸孔的巫都干之外,他们大都不会说大明的官话。

    “不好。你如果还接着喝,我晚上就杀死你,你不信就试试。”巫都干冷冷地回应着,却对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问道,“双乎日,在这个距离,他一出门的话,你有没有把握一箭命中他的眼睛?”

    “可以命中,但只能担保射中……”双乎日是神射手,但他总要有空间拉开弓,而在这里开弓,他会很别扭,必须把上半身略为探到窗外去,要不然就根本没有角度瞄准,所以他说道:“如果等他走到那个算命摊子那里,三十步,我有把握一箭射中他的眼睛。”

    巫都干摇了摇头:“不,他在走到那里之前,已经可以看到这里。你又不是没跟他交手过,当他看见你的时候,你很难杀死他,不论你多有把握;但被他看见时,很多人都被他杀死了。”

    她不打算冒这个险。

    而且她知道,也许她可以无数次行刺丁一,但第一次的效果必定是最好的。

    当丁一开始有所防备之后,刺杀必定将会越来越难。

    “不。巫都干,我感觉那些差役也许不是来保护他的。”刚才要求加一壶酒的那个男人,凑过来窗前看了一眼,这么说道。他的眼光无疑是锐利的,能够跟着双乎日与巫都干潜入大明京师的草原人,绝对没有庸人。

    而另一个踞坐着的男人又扒空了一碗饭,打了个饱嗝:“不论是不是来保护他,这些差役是那个胖子去叫来的,从那个胖子离开到带着这些人回来,很快。我连一碗饭都没有吃完的。如果我们在这里动手,就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一击不成,我们就没有机会,不论那些差役多差。就是放十几头羊在中间阻着,也足够让他从容逃走。如果他真的象你们说的那么利害的话。”

    巫都干依旧眺望着窗外。只是平淡地回应道:“阿傍罗刹一个人,杀光了敏安手下数十人,余下十多人被他杀得胆气全无崩溃了,我就在那里亲眼所睹,最后他在我与敏安的夹击下,依然杀了敏安并击伤了我。”

    她不是故意要为丁一宣传。而是这一队人都是草原上强悍骁勇的战士,这也就代表了他们个个都是刺头,个别如双乎日一样跟丁一交过手的倒也罢了,那些没有碰到过丁一。总感觉不信这个邪,老是认为传言过于夸大,南人里能有什么大英雄!

    他们可不是那些听着阿傍罗刹传说,就会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过人的、足以自傲的本事……也先交代下来的,就是丁一必须死,他是明军的旗帜,只要弄死了丁一,明人军队必定会沮丧,这就是草原上男儿的机会。

    巫都干知道如果这次办不成的话,自己就回不到草原了。

    不在于也先是否会因此迁怒于她身上,而在于那个所谓都音部落的小汗陈三,已经掌握了整个部落,并且得到也先的认可和欣赏。也先也许不会怪他,但她知道,陈三一定会弄死她——如果她回到草原之前,不能让丁一死掉,那么她也就不能拥有自己的部落,她根本没有信心,一个人去面对陈三率领着的那个部落。

    “拓跋真戈吃饱了。”一个壮硕的男子从桌子直起身体,他并不特别高大,但几乎连脖子都是四方的一般,整个便如同一个铁墩子也似的,胡须如雄狮子戟张而生,此时把眼一瞪,更是神威凛冽,“先前说过,杀死阿傍罗刹,便给拓跋真戈一个千人部落,这话可还算数?”

    双乎日点头道:“草原上的男儿,最是信守诺言,只要阿傍罗刹死了,便给你一个千人的部落。”这些人各有各的目的,为了刺杀丁一走到一起来,但却不见得便会完全听从巫都干与双乎日的指挥。

    “好,你们慢慢用你们的法子,拓跋真戈用自己的法子。”他站了起来,对着雅座里唯一一位看上去样貌斯文,颇有几分大明士子气质的男子招呼了一声,“慕容秋水,我们该走了。”然后拓跋真戈便准备离开。

    但这时巫都干叫住了他,却对双乎日说道:“给他二十两银子,免得他没钱吃饭住店,去抢劫,杀人,被人发现了,扯出我们来。”双乎日点了点头,解开包裹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那如雄狮一般的男人,拓跋真戈示意慕容秋水接了,话也不搭一句,便自出门去。

    倒是那慕容秋水含笑抱拳道:“各位,我与拓跋兄先行一步,告辞了。”方才离开。

    “为什么不留下他们?”双乎日皱了皱眉向巫都干问道。

    巫都干依旧在凭窗远眺,头也不回地说道:“留下他们把握不大,留下也没用。”那雄狮一般的男子,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如果他们决心要逃离,巫都干并没有把握可以一定将他们留下;并且就算能用话语劝住,这两人也明显是不听使唤的。

    又有几个人吃饱了,因为有着拓跋真戈的先例,他们也颇有一些蠢蠢欲动,当下就有人道:“我耶律烈,也自有我的办法,银子就不必了,若连活下来的本事都没有,谈什么取阿傍罗刹的人头?仆隗羽,萧铁奴,走吧,在这里坐上一年,也是杀不得阿傍罗刹的。”便又有三人出了去。

    双乎日不禁苦笑,还没动手,就走了五人,倒是巫都干不以为意,对余下七人问道:“还有谁要走的?不怕说出来,只不过上头如是差人来问,我就照实说了,到时上头怎么处置你们,就不怪我。”

    那七人原也是悍勇之辈,想着自己身手也不输与先前那五人,但听着巫都干这话,却又只好无奈地坐下。毕竟他们出身也先的军中,性质和先前那五人,却有着大大的不同,一旦也先知道他们不服从巫都干的指挥,怪罪下来,那却就不是他们可以承受得了的了。

    这时双乎日向下望去,却吓得连忙对巫都干问道:“如何?只能动手了么?”

    因为耶律烈那三人下了酒楼不知去向倒也罢了,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竟朝着丁一所在、门口现时围着许多差役的酒家走了过去,看着似乎想要直接冲过去,把丁一斩于刀下的架势。但巫都干却淡然说道:“不要慌,不要去管他们,我们走,京师是下不了手的,另找机会。”

    丁一这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离自己百米开外之处,在酝酿着对付自己的刺杀。

    他正被那陈知事恶心着,五百亲卫当然不可能前呼后拥进京师,所以除了刘铁和杜子腾,也只有八个亲卫跟了过来,此时八人正在与那群差役对峙,训练了几个月,令行禁止的行伍之气,倒让那些差役不敢造次,片刻推出个差役头儿出来,冲那八人抱拳道:“诸位兄弟请,在下是顺天府的差人吴海谷,不敢请问,诸位主人名讳?”

    任那陈知事在一旁叫嚣,这位吴差役却不为所动,堆着笑等着那些亲卫回应。

    顺天府的差人是有眼色的,绝对不会去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刚才是这陈知事跑来说发现一伙江洋大盗,一众差人不敢待慢,要知道这京师之中,要是这江洋大盗入了哪个勋贵、大臣府里闹出事来,自己这伙兄弟少不得挨板子的,谁知道带了锁链铁尺过来,看着哪里是江洋大盗?只怕也是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如此的护卫。

    丁一冲刘铁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把人驱散了。

    谁知这时那些差役却就鬼叫狼嚎起来,不住地发出惨叫声,不时还有人飞起摔开,片刻就被打趴了一小半,其他差役腿脚发颤,也顾不得问丁一的亲卫了,背靠着丁一那八个亲卫,围成了一个月牙型包围圈,那吴海谷厉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当街殴打官差,眼里还有王法么!”

    丁一听着有趣,不禁和临桌的客人都站了起来往外张望。

    却就见得一条如雄狮般的男子,虽衣着简朴,但站在那里只把眼一瞪,便无半个差役敢近身去,却听他大笑道:“丁容城,这种鼠辈竟敢捊汝虎须!但教你开口,某便将这些男女都结果了!”

    “阁下好意,家师承领了,但国有国法,如此以武犯禁,却非正义。”却是杜子腾挤开人群行了出来,笑着对那雄狮也似乎的汉子抱拳道,“这位好汉,不妨留下尊姓大名,待得此间事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工欲善其事(三)

    那男人放声豪笑,摇头道:“某非什么好汉,唤作柴真戈便是。不须帮手,某便走了。”说罢就行,干净利索全无半点拖泥带水的,当那些差役完全不存在一般,所谓目无余子,大约这就是最好的写照。

    他身后那个儒雅的男子冲杜子腾抱拳道:“柴兄天生便是这性子,这位怕就是展之兄吧?还请展之兄,替小可洪秋水给容城先生请安,小可先行一步了,失礼、失礼!”杜子腾也便与他见过礼,拱手相送。

    刘铁挤了出来,对那吴海谷踹了一脚,笑道:“他娘的,老吴,无骸骨啊,你可真行啊,连我家先生你都敢冲撞?”

    那吴海谷正在扶起被刚才那化名柴真戈的拓跋真戈打倒的同僚,看着刘铁出来,已暗知不妙,听着刘铁的话,吓得汗如雨下,连忙拜下道:“刘大人开恩啊!小人哪里知道是先生在这里?这几位兄弟又是面生……”他心中真是把陈知事家里的女人问候了一万次,丁容城,对于游走黑白两道的吴海谷来说,他远比官员更加清楚丁某人的可怕,万幸啊,刚才没听那胖知事煽动!

    陈知事脸上青白不定,尴尬之际竟指着吴海谷骂道:“你这狗才!居然敢勾结江洋大盗!好,你们等着!”急冲冲便又去了,亏着他那怕得近三百斤的身躯,滚得如此之快,噢,是跑不是滚,但看着陈知事的背影,一个滚字实在太有即视感。

    这是一个小插曲,无论是丁一还是杜子腾或刘铁,都没把这当成一件什么事,包括故意来凑热闹,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丁一和他身边护卫的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也不觉得那个肥得如球一般、一身绿色官袍随时要被绷裂的陈知事,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在京师众多的胡同里,仆隗羽向耶律烈说道:“少主,那拓跋真戈得瑟什么劲啊?二十两银子他还真拿了,多丢脸的事,怎么说北魏当年也是立过国的,祖上也是阔过的,到他这一代,真算是完了。”

    耶律烈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似乎他对这京师并不太陌生,行走在胡同里有着明显的目的地,但偶尔当他行进某条胡同之后,却似乎又发觉这胡同似乎实在太窄,不得不退了出来。重新寻路,又显得他对京师并不熟悉。

    其实他是听过那些旧部、眼线、耳目说起京师。这些年在脑里想过许多回。但终归没有实地行走过,才会出这样的错。仆隗羽还想说些什么,萧铁奴却拦住他话头道:“藏拙吧,少主也不指望你舌战群儒,联横合纵,你整天说一些不经脑子的话干什么?”

    仆隗羽很不爽地白了萧铁奴一眼。但终于没有接着说一些废话。

    他们穿梭了许多条胡同,若是背后有人跟着的,也早该显出身形了。耶律烈看着便引着两人拐过两条胡同,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当铺的后门。耶律烈冲着萧铁奴点了点头,后者便上前去,按着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里面却就有人问道:“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倒什么夜香啊?疯了么?”

    萧铁奴便应道:“不是来倒夜香的,是来当东西的。”

    “到当铺去啊,你来后门做什么?”

    “我这物件不好去前门。”

    “甚么物件?”

    “开封府的镔铁。”契丹的`本意就是镔铁,当年立国正是定都开封。

    门便开了,有壮年人出来迎了耶律烈三人入内去,锁好了后门,那人跪下参拜,口中称道:“天可怜见,小的还有见着少主的福份!”便不住地磕起头来,耶律烈看着摇头,示意仆隗羽去把那人扶起。

    “行了,起来吧。”耶律烈淡然对那人说道,却又问他,“可还会说老话?”

    那人脸上尽是羞愧神色,摇了摇头。

    萧铁奴看着也是叹息,连这最忠诚的遗族,这么几百年传下来,不知道中间过了多少代人,连契丹话都不会说了,别说是其他外围人手了。耶律烈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对那人宽慰道:“无妨,我也不太会说了。”

    三人便被引去沐浴更衣,换了衣裳出来,原本带着关外粗犷之气的三人却就大大变了模样,耶律烈俨然豪门世家子弟的作派,坐在主位上,便是某个公爷的子侄,绝对不会教人有异议;萧铁奴与仆隗羽却便是统兵经年的战将派头,分立于左右。便是巫都干和双乎日看着,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尼布楚那地头,不是长久之计。”耶律齐对这当铺主人,也就是当年契丹遗族这一脉的家主说道,“这次来,是看看明朝国运如何,是否有可为之机……你安排一下,最好今天就出京师,南下开封……白莲教那边也通传一声,若是可能的话,便在开封府与他们聚一聚,看看是否能够共谋大事。”

    “老臣这便去办!”那当铺老板激动得脚手颤抖。

    当这房里只有他们三人时,仆隗羽不禁开口问道:“少主,我们不是要刺杀那阿傍罗刹么?”耶律烈与萧铁奴相视一眼,不禁失笑。丁容城关人底事么?丁容城就是把也先全家老少都杀了,又与耶律烈何干?

    只不过契丹遗族亡国实在太久,除了大明这边的遗族派出的商队去尼布楚联系之外,基本是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可以入关。而在草原上,此时瓦剌势大,要在瓦剌人手底下谋一块地盘,也不是契丹遗族敢想的事,所以方才借着这契机,扮成刺客,用瓦剌人这边的关系混入明朝,联络旧部,至于丁一,从一开始耶律烈就没打算理会。

    “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武痴吧,术业有专攻,别想太多了。”萧铁奴笑着对仆隗羽这么调侃,却又向耶律烈问道,“少主,依我看,那拓跋真戈只怕也是和我们打的是同一个主意,或者可以看看,能不能跟他们联手?”

    耶律烈此时身边再无外人,也不避讳什么了,笑道:“大辽亡国三百二十五年,你看,连最忠心的遗族,也不会说老话了,若说复国大计成败,只怕你我君臣筚路蓝缕、卧薪尝胆,也不见得就能成事。何况拓跋氏的北魏已亡国千年,在这朱明之地,又能有什么势力可言?由他去吧,此时不是我们招兵买马的时节,却不要多生枝节引人注目。

    萧铁奴点头称是,只听耶律烈又说道:“只不过大事议定之后,丁容城却是要除掉的,否则被也先查到我等从尼布楚出来,一入大明又不知所踪,那边的遗民只不过区区十一寨,虽是人人悍勇,却怕是难挡瓦剌兵锋的。”

    其实拓跋真戈的行动还要比耶律烈更快一些,此时已出了京师,一路往定州方向而去。只不过拓跋真戈与耶律烈又有不同,他坐在马车上与慕容秋水说道:“千年已逝,弄不好那宝库早已被人起了出来,或是变成破铜烂铁,你心中不要存着什么希望。”

    慕容秋水笑了笑,一抖缰绳教那马跑得快些,却对拓跋真戈说道:“丁一看怕是要解决的,千人部落便是火种,有了这火种,你我方能有些想头……”

    “丁一是要杀的,但你不要去想那什么千人部落!”踞坐车上势如睡狮的拓跋真戈冷笑道,“丁某人声名正炽,只要杀了他,江湖上总归有了你我的名头,明国叛乱时有生起,只要你我有了名声,逢着叛变生起,便能去拉起人马……”

    这个要杀,那个也要杀的丁容城,此时正在兵部拖着于谦跟他去王恭厂。

    大司马别说本身就是个工作狂,就算他要偷懒,实在也是很难有闲的,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的事务,基本都是他在办,哪里有空陪丁一疯?最后丁一不得不逼迫他道:“大明之怒的制作方法,先生是不想要了?”

    于谦一听就来了精神,毕竟那玩意他亲眼见过,几千瓦剌铁骑烧得肉香四溢,明军的火器是绝对难以这么快速形成这样的杀敌效果,于是抚须问道:“如晋,大明之怒如此利器,若是装备军中,何异如虎添翼?只是你开口要百万两银子,国事艰难……”

    “这个可以商量!”丁一大方地引诱于大司马入局。

    “钱财不过心中贼……”于大人又要来说教了。

    丁一连忙拦住他道:“先生,学生是俗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富贵一生,妻妾成群!”

    于谦这一辈子求名的人,听着丁某人这没出息的话,不禁一口气被呛得没回过来,立时脸色发紫,瘫在椅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丁一吓得不行,于谦不能现在死啊!要他现在就死了,历史车轮只怕真的就要转变轨迹了……

    重要的是,换个人来坐这尚书位子,总要吃回扣的,例如王骥那老而不死的家伙。

    丁一连忙冲上去给于谦捶背抚胸,不为师生之谊,只为这大明朝里,恐怕也就这位不吃回扣啊,千万是不能这时候死啊于先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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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工欲善其事(四)

    京师兵部的公事房里,丁某人费尽招数眼看于大人还是脸色越来越黑,真是马上就不行,他就没法多想了,这玩意换个人来坐这位子,又得等些时间吧?再说他要靠这钱爬科技,要是花在给兵部尚书吃回扣了,还得很大一份的话,那得多亏啊?

    丁一决定豁出去了,举手捏住于谦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于谦看着丁一动作,吓得整个人弹出起来,拍开丁一的手,一口浓痰飞了出去,怒道:“劣徒!汝将奚为!”于大人一生求名的人啊,真是怒得不行了,差一点,一世清白就毁在这里了。

    “人工呼吸啊!”丁一也急昏头了,急匆匆对着于谦喊道,“先生你别躲,这不是透不过气么?学生帮你……咦,透过气来了?”这回形势急转直下,于大司马手持镇纸追着丁一,看势头不给丁某人一下狠的,难解心头之气啊!

    兵部有吏目听到动静偷偷过来看,却见丁大司马手持镇纸,绕着书桌,疯狂挥舞,看着不把丁容城砸趴是不会罢手。那些吏目本想去劝,被老成的扯着拉开到边上,低声问道:“丁容城身手如何?”

    “这要说?勇冠三军!当今亲笔所赐的啊!”那些吏目纷纷说道。

    老吏目点头道:“你们知道就好,他都扛不住,你我进去,就能扛得住?”

    这时就听着公事房那头丁一惨叫道:“啊哟!先生,这么砸会死人的啊!”

    众人一听,不觉恍然大悟,只觉后背都是冷汗,好悬捡回一条命啊!于是江湖渐渐多了一个传说,那便是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却是隐于朝堂的武林高手啊,这不,大隐隐于朝么?能合上啊,飞花摘叶皆可取人性命,只一块青石镇纸,便敢丁容城求饶不止云云……

    等到丁一解释半天说清楚这人工呼吸的原理——其实大半是于谦于大人实在也跑不动了,两块镇石已在地上碎尸万段,此时于谦于大人手里正扯着一个端砚,那砚颇重,一只手拿不起。于大人两手去搬,准备一下把丁一砸趴。

    万幸丁一福至心灵,没有再去跟于谦讲人体结构和呼吸系统,冒出一句:“先生!弟子方才以为您寿元将尽,所以才冒着减十年阳寿的风险。想帮您逆天改命啊!真不是有什么歹意啊!”

    于谦听着愣了一下,丁一连忙趁热打铁:“弟子又没这癖好。先生您真真想太多了!”

    说来这要归功于瓦剌人宣传。什么丁一生生能把人咒死啊,又说他有术法之类的,于谦虽是不信,但毕竟传得有眉有眼,他听着冷哼了一声道:“荒谬!人生自古谁无死?你哪里学来的邪术?必定是江湖术士招摇撞骗之术!如晋,为师说了你多少次?不要老去读杂书!你总不听……”

    一通说教便又开始。还好总算没再找东西砸丁一了,丁某人也只好老老实实听训。

    终于于大人训得口干了,喝了一口茶,冷着脸问道:“劣徒!硬要扯着为师去王恭厂做什么?那等匠作之地……”

    “给您示范召唤天雷啊。行行,我实话说,就是手榴弹,您总要看看,破甲能力怎么样吧?与大明军伍里此时用的百虎齐奔之类,相较之下的高低吧?王恭厂那边,各种家什齐全,好让您看个实在,别一会又说我夸大其辞。”丁一无奈地望着于谦说道。

    丁一却是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您于大人虽说年轻时是帅哥,现都这么大岁数了,侍郎都当足二十年好么?就算丁某人好这口,也不会来占您便宜吧?呸、呸!丁某人是直得不能再直了,怎么会好那口,真是气迷糊了……

    不过于谦办事的确要比丁一牢固许多,他想了想,马上就去把团营例若孙镗等将校都差人去叫了来,包括有事回京的石享也一并叫了过去王恭厂那头。丁一看着心中大定,这趟兵部算是没白跑,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办了一个新式武器发布会么?

    去到王恭厂试验军备的场地,丁一和石享、孙镗寒喧了几句,于谦已然不耐烦了:“此处岂是述旧之地?”紧接着又是要喷人,丁一真是无奈,心想有必要么?说两句话又怎么了?

    不过展示武器倒是丁一所愿,于是取了两枚带着长长火绳的原始手榴弹,又叫人去赶了一群羊过来圈定了,对杜子腾说道:“开始吧。”杜子腾领了命,将那导火索比量了长短用刀切了,凑到火把上点着,引弹挥臂扭腰送胯掷将出去,足足将这丁一临出发前又加了料的超重手榴弹掷出了二十五步左右,也就是四五十米远。那手榴弹的导火索刚好在落地之际燃尽,还离地面还二三寸就爆炸起来,火光迸现传来剧烈的巨响,弥漫的烟雾笼罩了那个羊圈。

    待得烟雾散尽了,二三十来只挤在直径五步的羊圈内的羊,再也没有一头站得起来。

    要知道现在容城有了水力传动装置,轧机和冲压机已经工作几个月了,制造微小的铁珠是全没问题的,丁一带来的手榴弹,都是里面加了铁珠弹套,连同预制破片,近千金属射流,那些可怜的羊,挤在那里,连躲都没地方躲,怎么可能跑得掉?

    无论是于谦或是那些将领,都无不口瞪目呆,火药大家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刚才还在担心一会火药的声音把这些羊惊了,还得让亲兵去帮忙捉羊呢。因为这个年头的火药不单是黑火药,配比也不是最佳比配,更没有什么打磨和颗粒化,效果根本就不可能跟丁某人整套现代加工流程弄出来,又是打磨又是抛光等等的,基本把潜能挖尽的黑火药相比。

    至于铁珠弹套和预制破片,这个时代,是真没有。

    到了万历年是类似炸药包的万人敌,好家伙,那多大一坨啊?感觉跟抱床大棉被叠起来的体积差不离吧?并且主要也是靠爆炸波来杀伤,离得远些,不见得除了被惊吓之后,会有什么事,当时也是用来守城,就是从城墙往下扔。

    话说那还得百来年后呢。就那万人敌都跟丁某人这手榴弹没得比了,别说现在年代。

    “贼或披甲……”有将领揉了揉耳朵,却是这么说道。

    丁一把手一挥,让王恭厂的工匠,打上木架子,都披上两层甲,示意杜子腾再来一发。

    杜子腾点了点头,投掷两枚,基本他就得休息几个时辰了,这玩意被丁一加过料之后,不是一般的重,所以才叫他这大力士出身的人来投,如果丁一这身板来示范的话,恐怕一会不一定能投到安全距离以外,体格这玩意真是天赋,要没杜子腾在身边,丁一也不敢这么疯狂加料。

    不过加料的效果,还是极为值得的,这一回手榴弹炸完,那些将领去看甲上被洞穿的痕迹,被切割开口子,那感觉更加直观了。孙镗马上表态:“如晋,你我也曾沙场并肩杀敌,这手榴弹,多少银子?无论如何得给老夫一百枚!”

    “老夫要一千柄!”镇守边镇的石亨,看完那些战甲的破损,回来马上就报出数目字,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生意,“每季至少要一千枚!”其他将领或多或少,掂量着口袋里的银子,也纷纷踊跃认购。

    丁一笑着止住他们,却向没有开口的于谦问道:“先生,这等物件,私人生产,总归信不过吧?依学生看,还是收归国家生产为好。并且这东西人工的成本很高,若是学生来做,一枚没有十两银子是出来不的;但若是扣去人工,大约也就五钱银子吧。”

    “便是十两银子也值啊!遇敌对阵,一千两银子砸将出来,至少能砸下几百鞑子了!”有不长眼的将领就在边上附和丁一,回头瞥到于谦看着他的眼光,都冷得能结冰了,吓唬得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于谦长叹了一声,对丁一道:“劣徒,说吧,你又想将这配方卖给朝廷多少钱?如晋啊,人生在世,当立德立言立功,方才是三不朽,这钱财,不过是心中贼……”苦口婆心的说教,眼看又要开始了。

    不是于谦时时说教,例如孙镗、石亨这种高级将领就很清楚,没钱,说白了就这么一句。

    想想土木堡,征调二十万大军要花钱吧?民夫,要花钱吧?全部溃散,多少总得给家属一点抚恤吧?哪怕是两袋米,二十万人也得好多啊!紧接着京师保卫战又来了,又得花钱吧?打完京师保卫战了,现时九边重镇还不时要打局部战争,要花钱吧?硕大的帝国,又不时有民叛,例如广东的黄萧养起义刚刚压下去,就不要指望今年能收什么税了,除非朝廷想再逼出一个黄萧养来;云贵那边丁如玉他们正在打着呢,也是需要钱粮的。

    接着还要治河……不是于谦抠门,是真没钱。

    这应该也是于谦能把首辅、天官全架空的部分原因,别人谁敢来接手这么一摊?

    却不料让于谦极为失望的丁一,不知道是被于大人伟大的情操所感染,还是被他的说教喷怕了,竟然说出一个让于谦和那些将领合不上嘴巴的一句话来:“一钱银子朝廷总是出得起的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工欲善其事(五)

    “学生需要两件事,一是命名权;二是一钱的专利费:每制造一枚手榴弹,支付学生一钱银子;五年后,每制造两枚手榴弹,支付学生一钱银子;十年后,十枚一钱;二十年后,不论制造多少枚,一年支付一钱银子。”丁一对于要开口的于谦说道,“先生或在场诸位觉得不妥,学生可以分文不取。不过,这就是子贡赎人而孔子不喜的道理——若无专利费可收,在此之后,学生也不会再去搞这些东西了,也没钱力去折腾了。这些东西,都是花费了许多钱力物力时间心血,才试验得出来的,要不我扔个样品给你们,看看王恭厂的匠师多久能弄出来?”

    当然了,丁某人是真的打算教王恭厂的工匠怎么抛光、研磨、颗粒化黑火药,不过那些机械就不要想了,那是不可能的,王恭厂的大明高级机械技术人员,慢慢手工制造吧,包括预制破片和铁珠也是一样,要是到时候弄不来,容城可以来料加工嘛!

    于谦听着苦笑起来,若别人这么说,他或可以置之不理,把这厮手上的东西弄过来再说,谁也不能对抗整个国家暴力机器的。但丁一不同,因为他真的能整治出东西来,不论是之前的大明之怒或是现在的手榴弹。

    似乎为了加重砝码,丁一不动声色地又说道:“学生还在研究炼钢之法,看能不能批量生产出精钢刀枪甲胄……还有远望之术,也就是俗称的千里眼,可看清远处景物人马,于战阵之上,料敌先机,不过如此……学生还在研究大约如一团茶叶大小的计时器具。可以精确到每半炷香,误差最多是二三十息,若此物能成,分兵合击,不再是冒险之事……”

    “打住!”于谦看着那些将领,如痴似醉的表情,感觉要让丁某人再说下去的话,都全被忽悠瘸了。最关键在于丁一说的东西,不论如何匪夷所思,有着大明之怒和眼前这个手榴弹作证。变得就真实起来了——丁一弄出来之前,要是跟人说有这玩意,谁又能信?

    于谦想了想道:“半钱。”

    “为国家故,丹心岂染铜臭?”丁一很无耻地吹嘘起来,边上石亨、孙镗都下意识别过脸去。感觉还是不要说认识这人为好,却听丁一又说道。“先生说半钱就半钱。只不过此事得对皇帝下旨、内阁附署!此非为丁一计,是为大明计!大明岂止一个丁一?不外千金买马骨罢了。”

    其实别说半钱,就算是一分,一厘,丁一也是答应的,千百年后的微软。不就这么起家的么?可怜于谦于大人不知未来事,就这么被丁某人套上战车。不过于谦这时也没觉得一枚半钱是很大的问题,十枚也才半两,百枚五两。千枚五十两,制造一万枚也不过给丁某人五百两银子,多大一个事?而且还逐年递减。

    其实于谦并没有想到,这玩意一弄开了,就不是一万枚打得住的,特别是军中将领见着这效果以后,九边重镇,一万枚也不过每处千枚左右,按石享说,他三个月就要一千枚了,打起仗来,就算局部战争,也得甩个几百枚吧?

    因没想到这一节,于是他心中本来对于丁一贪钱的恶感,便化为乌有,不禁拍了拍丁一的肩膀道:“拜老夫为师,倒是教你少赚了许多钱。”边上将领也很以为然,光是刚才石亨和孙镗他们认购的,就有三千枚,按丁一说的,十两银子,就是三万两了,其实丁一就算说二十两,大家一样会掏钱的,奇货可居啊,就算成本十两,怎么也能赚个三万两吧?现倒好,就算一万枚,也就五百两银子入袋。

    “为防奸人偷制,工匠偷工减料,私自卖出流向关外,每枚手榴弹上应有统一编号,若有手榴弹上无编号者或一号多弹,是为私造,国家律法如何处置不管,却便等同侵吞学生钱物,每枚须赔学生一百两银子!”

    “如晋此计或有因私而起之意,却也倒是为国而谋。”于谦听着点了点头,这东西要是流到关外,还不是给鞑子如虎添翼么?所以加上编号是一件很必须的事情,出入库都要登记,直至分发到士兵手中,以便掌握去向。

    看着手榴弹推销完毕,丁一暗暗拉了拉了石亨和孙镗,国事缠身的于大人匆匆离去之后,丁一就继续他的军火展销会,只不过地点从王恭厂换到了孙镗的大营里,这回拿出来的,是一次性成型的胸甲。

    大明此时的盔甲,将领的不提,普通军兵的主要还是棉甲,里面夹有铁叶片,可以一定程度防切割和抛射,此时的棉甲不是明末那种偷工减料的做法,所以也就很重。丁一拿出的鸡胸式胸甲,又不打算防火枪弹,所以绝对是要比棉甲轻,至于比起将校所用的齐腰铠,那更是轻便许多了,当然防护性就不如齐腰铠,毕竟那本来就是将领披挂的。

    丁一今天拿出来这鸡胸甲,属于低端产品,对手就直接棉甲。

    在弓箭的防护,略胜棉甲;切割上防护,远胜棉甲;至于连枷、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那鸡胸甲的锥度和一体成型的结构,就完爆棉甲了,棉甲对于重兵器,那是完全没多大作用的。

    “比棉甲贵啊!”有将领这么说道。

    当然了,为了爬科技树,四处弄钱的丁一,必定不会报成本价,自然会把价钱叠加到略为比棉甲高出几钱银子的地步。此时听着那将领的话,丁一居然极为无良地说道:“也有个做法可以便宜四成,只要前面的鸡胸甲,背后从肩膀下面就没有了,反正,背后中箭的,都是逃跑的懦夫!”

    这回将领们就一个也没有被忽悠住了。

    逃跑的懦夫?得了吧!

    难道将领自己掏钱去给每一个军兵买这鸡胸甲?当然不可能了,吃空饷都不及呢!他们只会为自己的家丁亲兵出钱。而战事一旦要用到家丁上阵时,要不就是冲阵,要不就是掩护将领逃奔,后边没甲,这不白扯么?

    通过一番讨价还价,丁某人这一趟,便有了五千胸甲的订单,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出得大营回到金鱼胡同,丁一痛饮了一通茶水,便对柳依依说道:“小生意做完,大生意就归你来做了。”无论是手榴弹还是鸡胸甲,都是小生意,长远看或者是两桩可持续的收入,但对于丁一那个正在努力攀爬科技树的工场,近乎无底洞的玩意,真是压根就不够看了。

    当然这些东西着急不来,丁某人依旧下午要去国子监的,于谦家的老仆,风雨不改地照常来催逼,所以也只能第二天再做他想。景帝很有耐心,就算是逼问东宫太子生日不果,每月丁一上京师,都会召见,赐一些东西。

    虽然对于文官高层来说,景帝最好就是老老实实地当个废物,别乱折腾为好。但毕竟低级的官员人数众多,所以毫无疑问这举措稳定许多低层的京官和那些个勋贵,都感觉景宗还是很温和宽厚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内侍引着丁一入了宫,见着景帝之后丁某人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跟景帝说:“臣看着内库似乎不太宽裕?”明朝开始皇帝有了内库,就是皇帝的私房钱了,例如东厂之类的,大多支出也就是从内库出,而主要收入就是皇庄还有皇帝派出去那些矿监之类征的税。于谦在朝,就算景帝有着百年后万历的心思,于谦也不会容许他这么干的,所以丁一这么问,不是无的放矢。

    景帝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虽然他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底层民众,会说一些什么类如“亲生子不如傍身钱”之类的话,但毫无疑问,内库要是宽裕些,他平日里赏赐也好,差太监办事也好,总归是要爽利很多。

    别说有于大司马在那里镇着,就算没有,钱这东西,很少有人嫌多吧?就算不贪财的于谦,要说国库有钱银粮草进账,肯定也是开心的。更为重要的是,景帝知道丁一是会来钱,别的不说,单单这大明皇家镖局的进项,现时已经差不多是内库收入的二三成了。

    “大明皇家镖局经营得很差。”丁一紧接着就开始喷景帝了,不过他倒不是跟于谦、李贤那样有喷皇帝的瘾头,只是不喷的话,后面的话就不好放开说,“皇家的事,臣是不懂,也不想懂的。但身为臣子,总是愿意皇帝过得好一些,先前把镖局的份子退了,也是本着这样的心,谁知道现时搞成这样……”

    这么一喷景帝就禁不住脸红了,因为丁一没有说错,大明皇家镖局的收入情况,哪怕下去管事的太监、内侍,不给沿途官府分润,又是欺行霸市等等,也不如在柳依依手上,规规矩矩经营时的入账和利润那么多。

    看着景帝的囧态,丁一心中暗笑,国企和私营能一样么?这个几千年都解决不了问题,就不信景帝能出什么招数来应对!(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工欲善其事(六)

    当下丁某人摇头叹道:“如此下去,只怕入息越来越少了。但宫中料想还支应得过来,却是臣多事了,万望圣上恕罪。”

    景帝一听就急了,脱口道:“哪里?朕手头现时也紧得很!”话一出口,才醒觉起不对,若是要脸面的皇帝,许是就说上两句百姓艰难,身为天子,节俭些也是应该的之类。但景帝要脸吗?就刘阿斗、李后主,这种归为臣虏的,也没说去给人砍竹烧沥吧?汉献帝这倒霉人儿,也没说发钱贿赂大臣吧?景帝就干得出,所以他醒觉失言,却紧接着就把住丁某人的手臂问道:“如晋何教于朕?”

    丁一就被震撼到了,先前准备的许多说辞,压根就没有用上。原本想着怎么也得说一下百姓困苦,天子以身作则,再骂骂士大夫的奢侈,表扬一下于谦的清廉,然后再旁敲侧击看看丁某人提起这茬,是有什么东西可以来钱的。

    谁知道景帝直接跳了许多丁一预计中的对白,直接就把臂相询了。

    这时节,不单内侍太监如兴安之流也在一旁,而且写起居注的还在边上啊!就是他们的对话,是会被记录的。

    终究丁一还是败了,景帝可以如此不要脸,丁某人实在做不来,只有想了想措辞,开口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不是丁一要装逼啊,那边写着起居注,要是录着丁某人进宫来找皇帝合伙做生意充实内库,传将出去就是一个把柄。没事就好,要是以后政客或其他人要搞丁一,说将起来,就是奸臣,教皇帝与民争利!

    皇帝不能与民争利。基本就是太平年间,历朝历代的良相名臣喷皇帝的一项固定内容,丁一可不想自己成为布景板陪皇帝被喷,以后不得不开个大的题头来装:“……设皇家镖局,是为便民,是为与民生活,故之一启始,镖局路过某路,看着学舍残旧,总会捐赠以修;看着路桥残破。总会出银出米交由当地官府去招募人手修补;便是两京国子监,家贫而学优者,也可每月得到一笔由镖局支付的奖学金……”其实就是沿途官府有打点,士林也有打点,招募民夫帮忙有给钱。各方各面都有分润罢了,但丁一这么说起来大义凛然。不怕翻看起居注的君臣对答的。

    最后丁某人给定性了:“如今一切皆休。已非便民利民,乃是与民争利!皇帝富有四海,何忍于斯?臣恳请圣上,废此恶业,与民休息生养……”起居注依旧在记得,记着丁某人喷皇帝与民争利。

    景帝看着丁一眼角往记起居注那边瞄了好几次。算是明白了,丁某人是摆明了,要是起居注依旧在记,他就要接着喷;想听真话。想弄银子进内库,那就得麻烦景帝自己,把这写起居注的想办子弄走才行。

    “如晋所言是理,朕当思之。”景帝当场便这么答道,然后冲兴安使唤了个眼色,却又对丁一说道,“御花园的花开得趣致,如晋陪朕前去一赏如何?”这就是要踢开写起注居的,好好说话的节奏。

    便丁一眼尖,瞄着那写起居注的,端正小楷记下一句:上邀一赏花……

    丁某人心头打了个颤,这会不会以后被人见到,视为有基情啊?不,不能这么干!立时一副魏征上身的腔调:“种花者不得赏,织绸者不得衣啊!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景帝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毕竟人家是皇帝,都知道丁某人在顾忌什么了,叫他一起避开那写起居注的就是了,怎么喷上瘾来了?

    那写起居注的,又录下一行:一辞之,劝上宽待百姓……

    丁一瞄完了,却冲景帝使了个眼色,开口道:“这时节,多有暴雨,记得先前太皇太后召臣入宫,见得那边宫殿似乎有损漏,不知是否已修补?皇帝却莫掉以轻心,千里之堤……一屋不扫……”

    景帝顿时恶心到不行了,真是看在钱份上,才忍着道:“噢?到底何处?来来,卿陪朕走走,也好聊聊如何教百姓休养生息……”说着便持着丁一手臂,几乎是用拖的,把丁某人拖出殿去。

    那写起居注的写了一句:上从之。然后自然就要跟出去,兴安挪了挪嘴,便有个小内侍“不小心”踩着这写起居注的长衫,裂帛之声响起,总不能穿件破衣跟在皇帝身后吧?于是也只好作罢了。

    “如晋太拘礼了,太祖年间,起居注都撤了几回的。”景帝被丁一喷得一肚子气,出得来就埋怨了几句。的确朱元璋就建立起居注编制,定了秩正七品之后,又撤消过的,所以终明一代,有样学样,起居注并不见得完整。

    可丁一却不如此想,虽然他也清楚,千百年后除了一本《万历起居注》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没什么传世,但他又不是如于谦一样,在意身后名;于一怕是怕现时的政敌以此为籍口要来搞他,至于千百年后,管他洪水滔天么?

    不过装逼装到这里,丁一也知道该抛出点实质性的东西了,否则景帝这不要脸的,可能随时要翻脸。所以丁一就对兴安说道:“方才寄放在公公处的盒子呢?”却索要入宫时交给兴安的木盒。

    兴安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啊:还以为丁如晋这厮懂事了,为自己给了素缟堂一百万两银子请杀手干掉他,颇有点过意不去的,谁知道这厮居然当着皇帝的面索要,什么叫寄在咱家这里?有给寄存费吗?

    不过此时也是无奈,景帝满怀期待等着丁一说出赚钱路子呢,兴安只好打发小火者去取了来。丁一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两面镜子与两个玻璃杯。那玻璃杯取将出来,此时正在阳光之下,显得剔透晶莹;两面镜子更是照得毫毛毕现。

    景帝不禁大吃一惊,不住地把玩,更把那镜子左照右看,挤眉弄眼,全无帝王仪态。这玩意是真新奇啊,铜镜打磨到一定程度,也是可以看得见的,古人甚至还总觉到铜镜的弧度等等之类,以免成了哈哈镜……但铜镜不论怎么整,除非现代金属工艺的机械抛光、电镀等等处理,要不然的话,清晰度根本就不在一个概念上啊。

    但过了半晌,他终于放下镜子和玻璃杯,对丁一摇头道:“一时之水,难解他年之旱。这等宝物,虽然价值不菲……”他说的是两个镜子,至于玻璃杯,虽然在这时代是新鲜东西,但对景帝来说,琉璃琥珀玉石见了多少?自古便有夜光杯,再说也有水晶,所以也真没放在他眼里。

    但丁某人一句话,却就把景帝听得愣住了:“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对,如炼铁一样,炼出来的。皇帝若有兴趣,此间生意做将起来,依臣看来怕是不下十数皇庄所得的。”

    这回轮到景帝被震撼住了,这玩意还可以做出来?他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却听丁一又说道:“但需两物,一是铁矿,一是晶矿,若得之,其他物件诸如些许白银相佐,应便能炼出这等玩意,使其行之天下,其利可观。”没有起居注,丁一是不忌讳言利的,事实上景帝也同样不在意。

    景帝听着沉吟了一下,对丁一说道:“铁矿开采皆由官府所持……晶矿不知道是何物……”他说着就有着焦灼,又有点尴尬。因为官府是什么?就是士大夫阶层了,皇帝可以派太监去征矿税,但开采什么的,他真还插不太上手。

    丁一却不在意,他却来找景帝入股,就早有了准备:“大同蔚州广昌县山中有铁矿,尚未被开掘;古北口铁门关外,热河上营处,有晶矿。”他所说的蔚州广昌,就是千百年后的涞源。关外那所就是千百年后的承德地带,此时被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占着放牧,大明根本就没什么行政机构。

    看着那镜子,如果卖出去,景帝感觉很大一笔收入,他心思也就活络起了:“尚未开掘,又是山中属官府所有,朕便许雷霆书院于山中设一分院,教化山民!”也就是把矿产变成书院所有者丁一的产业。

    但接着景帝又犯难了,因为古北口外现在不属大明管辖啊!

    丁一看出景帝的纠结,却就笑道:“晶矿一事,只要给臣一个名义,臣自去取便是。”烧玻璃要铁矿自然是扯蛋的事,玻璃不过是个由头,要弄铁矿才是真实的目的,至于玻璃什么成分?景帝这没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货,是真不懂啊。丁某人早就等在这里,马鞍山、攀枝花什么的大矿山,丁一现在不觉得自己有实力去碰,但涞源那些小铁矿,他是知道的,派了人去看,此时还没开采,离容城也相对不远;至于古北口外的石英矿,他要的岂止是那个石英矿?大明境内也有石英砂贩卖的,要不他这玻璃实验从何做起?他要古北口外的石英矿,却是另一个套子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工欲善其事(七)

    一个名义,其实皇帝的存在价值,也就在于名义了。

    例如再过一百多年之后,英国和西欧各国发放掠私证,有了这个名义,海盗对于敌国的掠夺行为,就被冠以正义了。又如教皇对于西欧各国国王的加冕一样,有一个法理上,名义上的正当性与合法性。

    但名义也不是皇帝想给就能给,这一点景帝很清楚。

    若是皇权势弱大臣不给面子呢?就算景帝不知道拿破仑从教皇手上抢过王冠的事,他却是知道晚唐藩镇的乱态的,皇帝的名义?那时候皇帝就跟一个印章也似乎,叫怎么盖就怎么盖。

    除非明太祖、成祖这两位在的时节,皇帝基本是可以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接下去的年月里,没有太祖、成祖对于国家和朝政掌控力的皇帝,是不敢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怎么不见有大臣敢去喷朱元璋?

    所以景帝想了许久,才缓然开口问道:“如晋看着需要什么名义?”末了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声明了一句,“何等名义可以参详,只是这兵甲钱粮,朕实在手紧啊,现时内库各种支出……”

    “安北都护府。”

    景帝真是吓得快要尿了,丁某人疯了么?别提都护府是弄唐制不是明制这茬,这真无所谓,可以仿五军都督府改叫安北都督府,问题是这么大一个机构,于谦也好、王直、陈循也好,谁不喷啊?宋朝也不过是在失地继续搞忠义巡社罢了,也没说在已不是自己实际占领区以外,然后弄个都护府的名头啊!这是跟瓦剌人叫板邀战么?

    别扯什么不要朝廷兵员钱粮,许下这么大的一个名义给丁一,再有本事。靠他一人之人,怎么弄?到时瓦剌那边觉得大明要北进,又来备军作战,大明这边不得已又撤掉这名头,这要搞成一个让华夏与狄夷都笑死的笑话么?

    景帝还没有后来正德帝那样,封自己当大将军的勇气啊。

    “如晋不得戏谑!”景帝真的连声音都发颤了。

    于是丁一退了一步:“安北军镇。”

    军镇,大明边关也不过九镇,丁某人开口就要一个军镇?

    景帝要不是寻思着自己是皇帝,他真想打人了。

    “胡闹!”

    “安北卫。”

    “荒谬!”

    “守御千户所。”

    “不行!”景帝是越来越清醒了,要是丁某人一开始说千户所。说不定被即将到来的巨大收益晃花了心,也许景帝会一时迷糊应下,但现在是绝对不可能了,“一个小旗都不行了!如晋不要胡闹了,大明万里江山。安能寻不着一处晶矿?偏偏要出古北口?”

    丁一把眼一翻:“找得到别人早弄出来了,还等着你我君臣发财?”他指着那两面镜子说道。“这就是古北口外买回来的两大车矿石。加上数十斤精铁所锻。屡败屡试,终于按着古方上流传的法子,造了出来。总之,不行的话,皇帝您想个主意好了,反正得有名义。不然怎么招募人手去开矿?开了矿怎么往回运?名不正,则言不顺。”

    牛皮,丁一是不怕吹破的,反正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跟他辩论分子式构成里。到底有没有铁的成分。至于说普及以后配方给他人所知,丁一也不怕,实验,总有错漏嘛,不实验,哪里能弄出来?

    总之,就是把问题扔给景帝去想了。

    景帝想了半日,也是被逼到没法子,跟丁一说:“要不算了吧,如晋须知,轻起边衅,生民涂炭,总不能为了一已之私……”说了几句,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丁一也不跟他争,也不去逼他,只是对景帝说道:“那就押后再议吧,先派人出关少量收购就是。只是臣与圣上商议这等事,总归是不方便,不如圣上派两个宠信的妃子,来参与此事好了;臣这边便由拙荆主持,可好?”

    景帝听着点头道:“柳氏于商贾之能,确过奇才,若由她操持,却是教人放心。”毕竟大明皇家镖局的例子在那里,柳依依的操盘水平,还是很容易得到肯定的。对于丁一拒绝派太监来管事,景帝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大明皇家镖局被太监们管得每况愈下,景帝是清楚的。再说他的妃子随时请柳氏入禁内,就算频繁些,大臣恐怕是会喷,但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至少比起安北都护府,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止这一桩。”丁一似乎铁了心要景帝睡不着了,“若是能得了那处矿山,用那晶矿伴生的另一种钼矿石,佐之石膏、粘土、生铁,便能制成水泥,水泥者,和水如膏状,晾干之后如砖石,若成,一夜立城若非虚言!”

    这玩意不得不说,又得牵扯到丁某人的信用问题了。

    换别人说,大抵乱棍砸出去算好了。

    但丁一说出来,景帝却不由得动容,不禁脱口问道:“此言当真?”

    “臣如何知道?皆是梦中那人所授之古法。“丁一推得一干二净,却对景帝说道,”只不过他所教的法子,总不太完全,一些话也听不懂的。“他干脆跟景帝说起分子式来,”便如此物,说是核心所在唤作二氧化硅,臣是弄不明白的。“

    ”梦中所授?“

    ”嗯,醒来又许多东西记不住“丁一说着,低声跟景帝说道,”圣上以为,臣安能生而知之?无中生有?“于谦于大人不信鬼神,景帝却就不一定了。宋明两代的皇帝,往长生不老炼丹修道的方向奔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没追求了啊,都当到皇帝了,还能如何?就只能往修仙那路子走了。

    景帝看着丁一,半晌不说话,想了许久,挥手示意兴安走远一些警戒着,却对丁一低声问道:“上回卿在南京,朕差人去问,卿之所言,可是梦中神人所指?”他说的是上回问东宫生日的事情,丁一跟他说,天象不见东宫易主。

    “不是。”丁一摇了摇头,“是臣观天象所得。”

    景帝吐出一口气来,似乎放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要知道,赚钱,有固然是好的,没有,也不见得日子就过不下去。

    但立储这事,却就大大不同,景帝想把自己的儿子立为太子,那可是政治上的大事情。

    丁一告诉他不是,如何能不让他松一口气?

    当皇帝的人,是很忌讳一些东西的,例如朱元璋在位时,有地方官员上贺表,里面有谐音为僧,或是字义上可以解为光头的,就会被认为是在讽刺朱某人当过和尚,那官员被杀得不明不白。

    并且当丁一告诉他不是神人梦中所言的时候,也许景帝依然是不信所谓神人梦授的,但至少丁如晋没有借着这由头,来给他施压。

    不管丁一弄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神人所授,看来丁某人还是有节操。

    景帝最恨别人跟他一样不要脸,例如徐珵之辈。所以此时便又对丁某人多了几分好感。

    “明镜,琉璃,水泥。”景帝低声沉吟着,过了片刻,却对丁一说道,“如晋先去国子监吧,朕先教嫔妃与柳氏聚聚,这名目之事,容朕再想想。”

    丁一应了一声,临走之时却对景帝说道:“臣有所请。”

    “噢?但讲无妨。”景帝倒真觉得新鲜,丁一居然有所请?

    丁一苦笑道:“此事做与不做倒也罢了,全在圣上一念之间,只求在家师面前,万万不要提起,臣参与其中。”

    景帝突然又想要打人了,什么叫做参与其中?明明是你这厮入宫来,引诱、煽动无所不用其极好么?现时变成了参与其中!并且向来都是大臣帮皇帝背黑锅,例如秦桧之于赵构一样,丁某人是要皇帝帮他背黑锅!

    看看丁一可怜巴巴的样子,景宗却又有了几分快意,无他,看起来丁某人和他先生于谦是有共同爱好,就是名声。一个人,最为可怕的就是无所求,这样的人,哪朝哪代的君主,都不会留的,无所求,则所求者大罢了,例如想求皇帝这张椅子,怎么说得出口!宁杀错,莫放过,就是历代皇帝的做法了。

    丁一看来不单爱钱,还爱名,这就好办了,这样的人,景帝方才觉得放心。

    出了宫去国子监受虐,然后丁一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了。

    这桩事给相关人等的分润,皇帝所占股份,怎么经营等等,他全扔给柳依依去办。

    过了两日,丁一便要离京回容城去了,兵部却派张主事过来,说是于谦教他过去。

    丁一听着脖子一缩,感觉就有些不好,张主事低声对丁一道:“看怕是跑不掉,大司马很生气,说便是丁容城你跑回容城去,也要把你捉过来。”丁一长叹,看来那死不要脸的皇帝,是把自己卖了吧?

    不过事到如今也躲不过去,只好随张主事去了。

    一入公事房,就见于谦黑着一张脸,冷冷地道:“可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丁一听着摸不着头脑。

    却见于谦把一份公文狠狠砸到他怀里,对他道:“自己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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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工欲善其事(八)

    那份公文开头说的是,在古北口铁门关外,热河——此时的热河不是千百年后那世界上最短的河流,而是包括了后世武烈河在内的流域——上营这个十来户的小村子,就在那里建立卫所,唤做:密云前卫。隶属于后军都督府。

    问题是在后面,调右军都督府的贵州都司下属兴隆卫,卫指挥使、昭勇将军丁如玉,率兴隆卫官兵,移驻密云前卫。于谦冷笑着道:“如何?说不定丁昭勇将来平定漠北,到时封侯封王,如沐王府永镇云南一般,永镇漠北!蠢不可及!你觉得自己现在名动天下,便能者无所不能么?从容城上京师到现在,一直总是想煽动开边、开边,土木堡之役,丁如晋你扪心自问,其中或多或少可有你的功劳?”他的意思,是英宗御驾亲征,丁一在京师鼓吹皇汉思想,鼓吹安西都护府之类的,也对英宗和王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你可知晓?卫所正军移驻是要携妻同行的,还要至少一名军余随行!得了这笔开拔钱粮之后,若无战事,便再无饷粮了!到时这么多人,怎么养?古北口外敢让军兵去耕田?”于谦气得不行了,戟指着丁一骂道,“卫辖五千六百军兵,现时如玉那里有多少人?只不过三千人!原本护卫总督左右,最是安全不过,便是军兵少了些,又有何妨?现时移镇古北口外,你以为瓦剌鞑子来攻,关内军兵会去救援么!”

    这么骂下来,意思是人多也头痛,不知道要怎么养;人少也头痛,连命都保不住。

    于谦不是在乱喷,他说的都是实情。英宗被困土木堡,杨洪就一兵不发看着,别说丁如玉了。喷了好一阵,丁一被骂得头昏脑胀,于谦终于停下来,喝了一口劣茶,却对丁一说道:“去把门关上。”

    又教丁一靠近了,低声对他说道:“你怎么鼓捣出这等事,却又事先不知会为师一声?蠢才!如今再骂你也无用,你却须记住。这几日不急着回容城去,先与孙都督等将帅……”却是教丁一先去和镇边的军将弄好关系,当了二十年侍郎的于谦,有什么官场门路看不透的?

    而后想了想,方才对丁一说道:“调兴隆卫移驻密云前卫。是简在帝心、圣意所属,交付部议不论首辅、天官皆赞同的……”一些话点到就好。于谦不相信丁一真的蠢到听不明白。“你在鼓捣什么馊主意,为师也不问你,只是如玉不容易,你却要为她着想,不能教她没得个下场。”

    “弟子受教。”

    “滚!”于谦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丁一。就忍不住想操起镇纸给他来上一下,这一点,他和景帝倒是有着相同的认知。

    于谦方才所说的话,除却骂丁一的。最为实质的也就是一句,但那一句已包含了许多信息量,圣意所属,部议也签署,说明不论景帝和朝中大臣,都不愿丁如玉的官再升下去。对于他们来说,所谓密云前卫现时就是潮穆特部落在放牧,又有也先的军马不时进驻,一个三千人不足额的卫所放在那里就是入了死地,丁如玉去了就是送死的。

    景帝是不太相信,只有古北口那处的晶矿,才能用的,他寻思着等丁如玉吃了亏,丁一就得老老实实去找他改口。若是不然,钱赚不成,教丁昭勇壮烈殉国,倒也不失一桩美谈,活着的女将军是大家的心病,死了的女将军,又无子嗣的,加封追授等等又怕什么?

    只不过对于丁一来说,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特别是在他前几天接待了远方而来的客人之后。

    来的是旧人,也先的妹妹巴达玛的护卫头子,这个瓦剌的千夫长,没死在蝗军的刀下,没死在丁一弄出的大明之怒火焰下,却差点病死在金鱼胡同丁家宅院的门口。他是跟巫都干那伙子一起进的京师,而他不知道巫都干他们那行人的目的,巫都干他们也以为这千夫长是商队里的护卫头领。

    京师有青楼,有酒,有各式各样草原没有的新奇东西。

    他又不是和巫都干他们一样,肩负着刺杀的任务,需要时时注意行踪以免留下蛛丝马迹让丁一醒觉。所以对于千夫长来说,这就是一个悠闲的假期。事实上如果他只是去青楼还有吃喝,不论巴达玛给他准备的银子,还是他自己的积蓄,在京师等到丁一,或是去容城找到丁一,都不会有太大问题。的确,就是一个悠闲的假期。

    奈何汉人的花花世界里,不止有青楼,有美酒,还有赌坊。

    千夫长进了赌坊。

    他出手很豪爽,不论输赢。

    于是在他赢了十两银子开始,基本上他的下场就已注定了。

    本来以他的身手除非遇上高手,要不就算身无分文,去偷去抢也能活下来,这时代的草原人,也没多崇高的道德洁癖,真活不下去了,绝对不介意客串强盗这职业,他们也熟手,每年打草谷,不就这么干的么?

    可惜不知道是在青楼被掏空了身子,还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病了。

    然后上客栈来讨债的赌坊打手,那些平时他随便放倒几个的打手,就把他结结实实收拾了一番,除开小衣,连外衫也全给收了去,还是小二看他可怜,把一套破得实在没法再补的裳裤给了他,方才不致于赤身果体。

    结果手脚长大的千夫长穿着那短了一截的破烂衣裳,说着拗口的大明官话,感觉就是逃荒的叫花子,丁府的门房怎么说也是刘铁这狗腿子调教出来的,本就狗眼看人低,看穿得象叫花子的鞑子就更低了,哪里会放他进去?

    于是他贫病交加瘫在丁府门前两日,门房正和府里小厮商量着,是不是把这厮扔去胡同口,还是等他死了送义庄?要不是丁一刚好上京来,又是习惯骑马而不是坐轿的,指不准就用上门房的备用方案了。

    当那千夫长用蒙古话叫住丁一之后。他就告诉丁一两件事:一是有人要行刺他,巴达玛派他来报信,说是草原上有些人,也先也是管不了的;二是问丁某人,先前答应的交易,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若没有这个人的到访,丁一进宫时,不会说起热河的矿。

    赵子龙的故乡,也就是常山郡,大明的赵州临城县。丁一记得也是同样有石英矿的。

    专门和景帝提热河,是因为丁一要的不单是石英矿,还有热河的地盘。

    其他人眼里的死地,对于丁一来说,却就不一样。

    只不过虽被于谦训斥。倒让丁一对于谦生出几分好感来。

    因为于谦是为他好,是担着他和如玉的命运。丁某人又不是不知道好歹。

    所以他尽管心中早有定数。还是按着于谦的吩咐。拜会了孙镗那些军将,私下又是许诺,若是弄出千里眼,必定会赠与他们一人一具云云。丁一目前来说,信用还是很不错,他说了那些军将也都很高兴。并没有谁觉得这是空头支票。

    孙镗在京师保卫战里,是和丁一一起杀过敌的,对于丁某人很有好感,这日派了亲兵过来。说是设了宴在醉仙阁,要回请丁某人,务必光临。丁一虽说有点急着回容城看看李匠头弄得如何,但正是要与军将拉好关系的时节,也只好答应赴宴。

    醉仙阁在京师里是极有名头的,比起倚红楼之类的地方,不是一个档次。

    若要往俗里说,便是千百年后的天上人间与普通的棋牌、桑拿会所的不同。

    所以丁一原本是不准备带护卫,想着就让杜子腾随行便好了,毕竟高档场所,弄一班亲卫,摆给谁看?来的都是军将,谁手下兵马不比丁某人多啊?弄些亲卫戳在那里,这不就是焚琴煮鹤吗?

    但不论如何,杜子腾却坚决不同意,甚至说出了“乱命不敢从”的重话来,直接把刘铁支去城外那五百亲卫的驻地,又把在金鱼胡同守着宅院的刑天也叫上,带着八个亲卫,人人内着锁子甲外披鸡胸甲,再在外面罩了战袍,佩了长刀护卫在丁一左右,除非弄几台百虎齐奔的原始火箭炮,或是搞几台床弩来,否则便是有刺客,也绝对能支撑到官府援军到来。

    刑天本来有点不太愿意,他多少还是有点放不下江湖前十高手的虚名,耐不住杜子腾私底下跟他说了一句:“你想一辈子当江湖高手?那就当学生多事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刑天方才醒悟起来,什么见鬼的十大高手?北直隶第一刀苏欸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可不比自己给老英国公卖了十来年命,干了无数脏活,还被煽得热血沸腾强一百倍?要不是投了丁一,自己弟弟连个官身都混不上!

    人一旦念头通达了,事情也就办得利索。

    当丁一出门时,刑天也早就披了甲执了刀盾等着同行,丁某人看着点了点头,自这一刻开始,刑天方才算是开始融入了丁一的系统之中。而许多年后,刑天极为感激的,是杜子腾提醒他所说的这句话,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丁某人大约是运气不太好,去到醉仙阁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只是行到醉仙阁门口,却便遇着许多从门口出入的人等,远远便和他打起招呼,有国子监的举监生叫“容城先生”的,有江湖豪客叫“丁大侠”的,也有朝廷官员叫“如晋”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商贾,打听着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丁如晋,纷纷纳头就拜或是长揖及地,口称“见过丁大人”。

    却就听着有个声音极为突兀地说道:“丁秀才,你也是读书人,见了前辈,便这般不闻不问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工欲善其事(九)

    刑天不是个什么好性子的,或者说,他性格比较纯朴,否则也不会第一次与丁一遇着,压倒性的武力优势,却因为丁一几句话,便被说得踉跄而走,这本来就是一个有热血、易煽动的人。

    此时听着那声音在作怪,他那巨人般的身躯挤了过去,一把就将那人拎了过来,丁一看着失笑,这胖得如球一样的家伙,不是那个找了一堆顺天府差役要来寻自己霉气的那位陈知事么?噢,记得这厮倒真是举人出身啊。

    这时陈胖子已如一颗撒尿牛肉丸一般颤抖不止,他害怕啊,想想姚明身高、阿诺史瓦星格体型的巨汉,一把将自己拎起来,他本来就是个乡下少爷出身,又没什么见识的,哪来不吓得快要尿崩?

    “算了。”丁一对于打这个从八品小官的脸,真的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尽管不知道陈胖子这胆子是从何而来,但毕竟丁一就是秀才,人家就是举人,不能说因为名声大,就否认这一存在事实吧?丁某人还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刑天听着,冷哼一声把那陈胖子放下,随着丁一身边便向醉仙阁而去,谁知真是人无打脸意,脸有讨打瘾,还没行出两步,就听身后回过神来的陈胖子尖声叫道:“丁如晋!你不学无术的真面目,今日学生就要把它揭开,告诸士林中人!你不过是凭战功而名扬,居然有脸让人称你为容城先生,我呸!”

    “便是如此,我等是陈君同年,今日便与陈知事一起,揭开这武夫的丑陋面目!”、“我辈士林,安有武夫立足之地?”、“战功显达。又懂什么文章经籍?怕是三坟五典都没读过吧?”三坟,指三皇: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五典,指的是五帝:少昊、颛顼、高喾、尧、舜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

    刑天听着不禁回头吼道:“竖子敢尔!丁容城为国征战,舍生忘死之际,尔等在哪里?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岂容你们颠倒黑白!”丁一本来不想开口。陈胖子这等人,还有他那几个同年,摆明了不是有人指使,就是想来靠挑衅丁一而成名,管他干什么?

    只不过刑天毕竟跟着丁一的时间太短。或者说,在官面上厮混的经验完全没有。他还是江湖汉子的想头。这么一开口,自认为很有道理,其实问非所答,根本就没有捉住重点:人家说的是丁秀才没文化,又不是说丁某人无功。

    所以丁一就变成不得不开口了:“刑兄,且住。”丁一笑着回过身来。却对气得要拔刀的刑天说道,“这等人,你杀了他,只不过是替他扬名罢了。彼等小人,还道你是辞穷理屈,方才诉诸于武力。理他做什么?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本来那些陈胖子的同年看着巨人一般的刑天要拔刀,还是很害怕的,此时听着丁一的话,倒是壮起胆,又叫嚣起来:“便是如此,尔等词穷,便要杀人,正是武夫本色!丁秀才,劝你应有自知之明!”

    丁一对旁边那些要与这班举人理论的官员、举监生笑道:“诸君高义,丁某铭记在心,只是这等事,学生还料理得来。”他是怒了,要是一年前,丁某人也就忍了吧,这近一年被那些学霸不断轮番蹂躏,张和这等偏执的,都敢说丁一不中状元就有黑幕了,邢宽听着,也只是劝说状元变数很大,言下之意,以丁某人水平,进士应该是稳妥的,什么人能有凡是活着的状元都来当补习老师?所以丁一真不怕这些举人。

    边上那些举监生、官员却是面上纷纷都是担忧的神色。

    丁一的名声,很大一部分就是士林捧出来的,要是今天的事,让丁一被这些举人考倒的话,那真的当初力捧丁一的士林大佬,就不知道怎么下台了。所以一般人,也不会来为难丁一,为难丁一不就是跟李贤、于谦、商辂他们作对么?

    想不到这么一伙二愣子举人,居然跑出来跟丁一过不去。现时大伙唯一能做的,就是丁一应不上时,赶紧帮腔吧!至于这伙举人,从此之后,必为士林公敌是不用说的了。但奈何人家要玩爽一把就死,有什么办法?

    “诸位是举人?”丁一走过去,很客气地问道。

    那陈胖子和他的同伴很得意,很有优越感地大刺刺答道:“正是!”

    “送了多少钱买的举人?”谁知道丁一紧接着突然好奇地问道。

    这便呛得那些举人脸色发青,咬牙切齿:“斯文败类!功名只从直中取,哪是阿堵物能换得来的?我等十载寒窗,安似你这武夫,偷天之幸窃得天下名!”、“真真荒谬!竖子安敢辱我!”

    丁一摇了摇头,袖手而立,看着他们说道:“再问一次,真不是买的?真是自己考的?”

    “自然!”

    “那主考官有眼疾吧?”

    那些举人不干了:“丁某人莫要欺人太甚!尔是指我等这一科举人皆是滥竽充数么?”这就是要把丁一逼到他们那州府的同科所有举人的对立面去了;边上举监生和官员听着,也觉得丁一有点太过,人家怎么说也是十年寒窗考来的功名,这样无凭无据地羞辱人家,是很不厚道的。

    “方才是这位吧?”丁一冲着其中一个举人问道,“说丁某‘战功显达,又懂什么文章经籍?怕是三坟五典都没读过吧?’便是你说的吧?敢问阁下,你读过三坟五典么?学生虽只是秀才,《东京赋》还是读过的,赋中所言‘昔常恨三坟五典既泯。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你别躲了,《东京赋》是东汉张衡所作,那时就找不到三坟五典了,千多年后的现在,你居然读过?是则是,非则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敢坚持已见据理相驳,又不敢直承其过,躲躲闪闪,是为何故?”

    这一年,丁一是怎么被学霸虐的?用典,就是其中一部分。被虐了一年之后,从题海战术中挣扎过来的丁某人,此时已习惯随口合找到了别人用典的错误,真个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根本就不给对方翻盘机会。

    那举人被问得拼命往后面缩过去,一张脸胀得通红,被丁一逼到最后,胡乱作了一揖,一句话说不出来,慌忙地逃逸了。这年代的普通人,还是多少要点脸面的。若放千百年后的论坛上,想也不过一句“史书就可信么?你怎么知道张衡就没说谎?他没看过等于天下人没看过么?”这年代的人还干不出这样的事,毕竟张衡可是南阳五圣、汉赋四大家,做到尚书的人物,他敢这么说,已可视为当时就普遍有这样的结论了。

    丁一向来是不动则已,一动就不留余地。但毕竟对于陈胖子这种级别,他真的不想去打人家的脸,人家爹妈养出这么一团肉球容易么?指不准这么肥也是三高体质,心脏负荷也大,说不定也有问题,别真把人急出毛病就不好了。看着那举人狼狈而逃,丁一抬手向左右唱了个肥诺:“请!”便转身向醉仙阁里拾步而去。

    边上那些举监生和官员,无不纷纷冲丁一含笑致意,他们原本是担心丁一真的就是一个秀才的功名,此时说的又不是皇汉理论、治国方略,真怕丁某人在这班举人面前栽了跟斗,那真就是士林的一个笑话了,所幸丁一看来还是不负盛名的。

    谁知身后又传来那陈胖子的声音:“丁秀才!你以为捉住别人一句语病,就能遮掩你胸无点墨的事实么?”这真是爽一把就死的节奏,是撕开脸一定要跟丁一闹下去了。边上的围观众不觉摇头,遇上这等人,真是无法了。

    丁一有水平没水平,难不成还在这里摆开书案,大家来写制艺,再找人点评?这是醉仙阁,又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县学,不是扯么?他们都替丁一不值,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遇着这么一伙半癫的家伙。

    于是众人纷纷道:“容城先生,莫要理会这等样人了。”、“如晋,入内去吧,士林公论,安为这等小丑左右?”不要理会陈胖子这伙子举人,自然就是最佳的策略。

    本来丁一也是不想理会,是因为刑天开口了,他才不得不回应。

    只不过丁某人听着陈胖子的话,却就有些不悦了,不计较,是啊,但问题一只蟑螂在面前爬来爬去,打还是不打?这不是计不计较的问题,这是很恶心人的问题啊,丁一咬了咬牙,这还真是逼着上啊。

    他回身望着陈胖子,冷笑了一声,走过去道:“买回来的举人,就该知道藏拙,怎么兄台就老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买了个举人一样?”

    “丁如晋!你含血喷人!”这算是戳中这班举人的要害了,他们自负的,能在丁一面前抬起头的,也就是这功名了,现时丁一硬说他们是买来的,如何能够接受?

    着看他们跳脚的模样,丁一反正决心当文抄公,当下也不客气,直接便道:“昨日路过家中那间酒楼,偶得了一句‘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你们说自己的举人不是买来的,这该能对得上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工欲善其事(十)

    这时华灯已上,醉仙阁外却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倒不是单纯因为丁一名动天下的干系,而是有人要来下丁容城的面子,这热闹很是看得过。连楼里的校书、舞伎都在窗户偷偷探了螓首向下张望着。有好事之徒,还恐外面的人听不分明,一句句地往外递着话。

    陈胖子不以为然说道:“真是浅白无文!这又何难之有?”说着他用肘碰了一下身边的同年举人,说道,“年兄,你来给这不学无术、浪得虚名的秀才长长见识!”他身边这位,素来是有才思之名的,要不是带齐了人马,陈胖子也不敢来朝丁一叫嚣。

    但这位识货的,听了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开口道:“这个嘛,丁如晋你自己便对得出来么?”这就有点无赖了,丁一只说得了一句,又没有说自己对了一个对子,这位是一时无词以对,便以此来岔开话题的。

    边上那些举监生和官员,都暗暗骂着这举人实在无耻,不过也有点代丁一不值:你理会他做什么?无端惹得一身腥!这当头,他们硬是咬死你自己也对不出来,好了,你还能怎么样?这种回文对子,又不是说对就能对上。

    难道凑两句“雁过鸣声留,留声鸣过雁”、“山中林木古,古木林中山”之类的么?敢对出这种的,想来秀才都铁定考不上——放千百年后,小学也是毕不了业了,词性都不对啊!要真这么弄那才真是不要脸。天然居也不是开一年两年的档口,怎么着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要对这回文对子,要不也得来个地名,要不就得来个古人名。哪有那么好搞?

    并且客上天然居,是仄仄平平平,居然天然客,是平平平仄仄,若是要对,平仄就得合得上的。哪有那么好弄?

    但对于丁一来说,却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问道:“学生对得出,兄台也就对得出?”

    那人显然平时极为自负,胸膛一挺坦然道:“哼。丁秀才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不错,若你对得出,在下自然也对得出来。”

    “云隐寺想来诸位是知道的?”丁一笑着向周围人等问着,这回不单那些举监生和官员了,连围观众和楼上偷望的校书、舞伎都和应起来:这个自然知道。阳岭云隐寺,据载始建于晋代的寺庙。

    那陈胖子拉来的举人同年。倒也是才思敏捷之辈。拍腿叫道:“原来如此!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虽然三平收,但二四的平仄却是对得上的!”边上众人无不称绝,只是刚好从醉仙阁出来,一直站在边上那些官员里,有与商辂交好了。隐隐觉得是不对的,听商辂平素说来,与京师传闻之中,丁某人一旦发作。不是这般易与之辈。

    果然就听丁一笑道:“如何?学生便说了,尔等的举人是买来的。唉,何必自曝其短?‘居然’对‘寺隐’,也只有兄台这买来的举人,方才做得出来的事啊!不是买来?是考的?学生是不信的,你看楼上的女校书们,可是没说自己是举人,但人家女校书怎么就没干出兄台这等事啊!”

    这下引得楼上偷看的女校书们,掩嘴偷笑起来。要知道士农工商,这年头士子是最光鲜的族群,女校书说白了也是一些苦人儿,当然她们要比千百年后的同行,文化底蕴和素质强上许多倍,但社会地位总归是不好的,怎么说也是贱籍,听着丁一抬举她们,说她们比这举人还有水平,总归是开心的。

    那举人气得咬牙,对着丁一说道:“却是你……”说了三个字,又生生咽住了,难道说丁一诱他说出这对子?没有,丁一只是说起云隐寺,他自己自以为聪明来抢答的,若是说丁一诱他说出,那不就更丢脸么——自己压根就对不上,还得人家提示,提示了又想贪为已有,结果还是错的。

    丁一笑道:“学生只是想说,如有这样的古宿,自然也就对上,若是兄台问学生有没有对得上的,倒是有的: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诚然,平仄是待究的,不过若如兄台先前所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必究的准则,却还能凑合。学生便去赴约,兄台若对得上,请尽管放声骂便是;但若对不起,又在这里叫嚣污我声名,在场诸君作个见证,丁某虽白身,也非任人欺凌。”

    那围观人等无不轰然叫道:“丁公高才!”、“先生雅量,若是俺,早就老大耳括子招呼过去了!”丁一又作了个罗圈揖,微笑着抛下陈胖子和他那伙面如土色的同年,拾步往醉仙阁里入去了。

    那些与商辂交好的官员,慢慢点头,心想商辂说他三弟文思敏捷,却是毫无妄言的,看丁容城方才一开始指出那举人的错误,于经义上也不容少看,只怕弄不好,人家要走科举之道,实在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啊!只是想到此处,心中一寒,不禁互相对视,脱口同赞道:“文武皆能,真英才哉!”

    丁一自然是听不见这些赞许,上得了醉仙阁,这一等一的销金窟,立时便有一位风韵犹存的盛年女郎迎了上来,却不是如倚红楼那般投怀送抱,斯斯文文福了下去,开口问道:“不教请教,可是容城先生当面?”看那腔调排场,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夫人。

    这事当然不用丁一出头,自有杜子腾应付了,却是孙镗和麾下军将早就在楼上等着,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杜子腾便教那位女郎引路,往二楼上去。刚踏上二楼,却就听着孙镗豪爽的笑声响起:“如晋莫要坏我,那些文人,老子是治不住他们,要老子下去,便是拳头的活计,却不如你这般整治得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好!”

    丁一这时却也不与孙镗客气,把着对方手臂说道:“都督……”

    “都他娘的督!觉得老子们高攀还是怎么的?”孙镗却就不高兴了。

    丁一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孙家哥哥,兄弟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哥哥多包涵。”

    “这才痛快!”孙镗用力地拍打着丁一的肩背,大笑起来,似乎比他儿子还小的丁一叫上他一声哥哥,是极快意的事情。

    这醉仙阁所谓销金窟,自然不会跟南京四海楼还是京师天然居一样,楼下摆上几排桌面,楼上格成雅座,来了就入座吃喝。

    那样有资格叫销金窟么?才能坑上几个钱?

    这门面楼下是给那些没什么钱的书生,例如方才出去那些举监生消遣的,基本能进得去,都有几分文采,在里面喝上几盏小酒,醉仙阁也不会收什么钱银,若是有什么好句出来,往往还送上一笔润笔之资。若是有校书在二楼听着,合了心意,许是授那书生上楼一会,也是有的。一楼本就不是为谋取钱财,求的是名,教人听着这醉仙阁的名字,就觉不是一个粗俗的所在。

    至于二楼,也全无间隔,布置得如世家之中的会客厅一般,是给达官贵人候客的,例如孙镗和他的随从,方才便在这二楼等着丁一,如果不是出了那陈胖子这桩子事,看着丁一便会下去迎着,以示主人热诚。

    这时方才那女郎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两位女校书过来,冲着孙镗和丁一福了福,在前引路,领着他们往里走去,从另的楼梯下得去,却便踏上亭台长廊,使人有探幽访秘的感觉,走了几步,便见两旁红烛炽炽,又不住有绮罗衣香飘袭,却是通向一处独立的院子,领路女校书说道这是某个伯爷定下的,孙镗所定的院子,却还在前面。

    丁一暗地里嚼舌,原本他是觉得这年代的青楼又有什么出奇?谁知一入得来,方知道古人于这享受一途,却也是极有办法。可以说,只要有钱,在这大明,不见得就比千百年后的现代过得不爽,哪怕没的快递,哪怕没有网络。看这醉仙阁,真是走个马都走出意境来了。

    去到那院子里,孙镗却让那女校书退下,只是教她们送些酒菜上来,又把他的亲随在小院里洒开了,丁一看着,对杜子腾点了点头,后者便也领着八个亲卫,干脆上了屋顶警戒着,只有刑天一人,刀盾置于两侧,踞坐在院子中间,如一头洪荒凶兽一般,那送酒上来的奴婢龟公,都吓得远远绕开了他。

    “孙家哥哥……”

    丁一方一开口,却就被孙镗截住,显然请丁一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这么简单。

    “要钱还是要人?”孙镗开口问道,看着丁一没有说话,他无声笑了起来,抚须道,“如晋老弟,不就是为了你家妹子出镇密云前卫的事,你这些日子会跟哥哥走得这么勤?实话与你说,沙场之上,看得出你是个好杀人的,哥哥便是喜欢你这秉性,方才不与你客套。你若说半句多余的话,却便是瞧哥哥不起,那我等就他娘的散了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工欲善其事(十一)

    丁一对这熟悉的行伍作派,倒是没有什么抗拒,本就是他最为习惯的氛围,立时笑道:“人又如何?钱又如何?孙家哥哥,总要给个实在的数目,方才是正理。”孙镗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丁一的确也不准备客套。

    孙镗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哈哈!好,爽快。要钱,哥哥给你十万白银!要人,给你一千壮丁,全都是与鞑子有血海深仇的,不会临敌投敌。只不过有六七成是光棍一条没有成家,兄弟你看得去教坊司之类,给他们弄个婆娘,才能绑住心思!”

    “哥哥你不厚道,管着三千营,才挤出一千人来。”反正开口了,丁一也就得寸进尺。

    孙镗“呸”了一口说道:“济个鸟事么?兄弟你以为是永乐年的三千营,人马近二万的勾当?今时不比昔日了!话说回来,哥哥予你这千名丁壮,是没有入册的!”没有入册,就是不必经过兵部调派,少了许多的脚手,但看着丁一望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孙镗无奈地说了实话,“好吧,他娘的,你这读书人,怎地对俺们这些赤佬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些人的饷粮、田地,早就被各级头目分好了!这近千人,都他娘的刺头,又与瓦剌有深仇,总想溜出关报仇,哥哥想着,扔到咱家妹子那里,不正合适么?”

    丁一这下总算明白,原来是看着近期不会有大的战事,军将想要变得法子吃空饷。但这种在京师保卫战里,经历过战阵的兵,丁一自然是无任欢迎,何况他们还有寻敌而战的勇气和决心。

    正事谈妥,孙镗喊了一声。那些亲卫便有人领了出云,不多时,许多军将便鱼贯而入,孙镗在丁一身边说着数字:“老陈头,一百人;王麻子只是个千户,出五十;老高这吸血鬼,别看只是个千户,能给你百五……”

    这酒喝将下来,倒是收罗了大约二千军兵。

    只是召来抚琴的女校书略略有些不快,看她眉目间的模样。只怕也不过二八年华,大致还有些才子佳人的念相之故。此时看着一班大小军头根本就不解风雅,揽着各自相中的女子,抱在怀中上下其手,又与其他军头喝到兴起。呼喊猜枚,输了不喝便有人当场按倒就灌。也有喝了去外间院子里吐过。再回来逞英雄的;也有刚行抱起怀中女子,入了边上厢房,便行**的,回到席间还与其他军头吹嘘个中滋味。

    这女校书看着,只觉他们何必来这醉仙阁?去倚红楼之类不是便合适些么?

    丁一和孙镗倒是无人敢来灌酒,最多便是那些小军头结伴过来敬酒。不过丁某人酒量也还算过得去,不致出丑,应付起来还算自如。这时有了几分醉意,看着那女校的愁颜。渐不成调的曲子,不禁失笑冲她招了招手。

    “跑调了。”丁一看着有些畏惧的女校书,却对她道,“会弹什么时兴的曲子么?”

    “公子听么?”她说着便有了些兴致,无论愿意不愿意,她终是这醉仙阁的校书,若是这些粗汉盯上了她,却又如何?别说什么卖艺不卖身,那是做出了声名的校书才有的噱头,似她这般的,哪里敢云想这些?

    这时于这伙看着都是权重势大的军头里,犹是显得斯文的丁一向她问话,她便也把丁一视作倚靠,重调了弦,丁一听着不觉称奇,竟是他在英国公府里用架子鼓敲出来《烽火扬州路》。

    她一曲弹罢,便依偎在丁一身边,低低说道:“听说,这曲子,是那名动天下的丁容城谱的,若能见得他一面,便是死了,也是甘愿的。”迎客的女郎是不可能把来往宾客底细告诉这样侍候的女子的,销金窟,讲究的就是挥金如土,就得让客人玩得开心,玩得没有其他烦忧,若是告诉这院子里的女子,这些人的身份,万一弄出河东狮吼,以后谁还敢来?

    当然,如果客人自己跟这院子里的女校书表露身份,或是她们自己猜出来,那自己醉仙阁也不会去管。

    “丁容城?有什么稀罕的?”丁一看着有个小军头向这女校书望来,便伸手把她护了护,算断了那军头的念想,他是看得出这女校书怕不太喜欢这厮杀汉的粗犷,“你且喝了这杯酒,那曲子我听着有几处错漏,按想不是你弹错,该是丁容城那厮谱错……”

    谁知这女校书俏脸含霜坐直了起来,却一口把酒吞了,呛得不住咳嗽,强压着对丁一说道:“公子是贵人,作贱我等这般人,自无不可的。只是那丁容城,却是世间奇男子,大英雄,还请公子自重!”

    孙镗在边上听着大笑起来,丁一冲他使了个眼色,孙镗倒是领会却没说破,只是叫嚣着丁一当自罚三杯。丁一无奈,只好饮了三杯,看着那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脸的稚气,颇为有些不忍,却对她说道:“我等是与丁容城极要好的朋友,所以说话方才随便了一些,孙家哥哥,你说是么?”

    孙镗忍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女校书总算脸色缓和了些,坐了半晌,丁一看差不多,便向孙镗举起杯来:“哥哥,饮了这杯,小弟不胜酒力,便先行一步了。”孙镗看着那些醉得横七竖八的军头,却也不好留丁一,便与他喝了这一杯,送到院子外面,自有女郎来引路出去。

    这时方才那抚琴的女校书却奔了出来,向丁一问道:“公子可能教奴家见一见丁容城?”

    丁一已半醉,颇有些狂意,笑道:“有何不可?也罢,便给你留个念想!”

    踱了几步却对那女子说道:“听着,玩个新把戏,上联是:树已半寻休纵斧;下联须是无情,例如是:萧何三策定安刘!与上联毫不相干,却又字字对得上,你重新对得出一条下联来,我便成全你这念头。正是所谓,应得无情对,方遇有情人……哈哈哈!我过几日还来,到时寻你来问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淡菊。”

    她说罢抬起头,丁一已在刑天和杜子腾的护卫之下,随着引路的女郎而去了。

    不过淡菊此时的神态,却全然没有先前的柔弱。

    她取了一盏灯笼,提起裙裾,却露出一对没缠过的天足来,快步向黑暗中行去,在醉仙阁西北角的小楼下,轻轻叩了叩门环,便有人来应了门。淡菊将灯笼交予那奴婢,快步上了小楼第三层,却对房里那中年美妇拜了下去:“师父,那人走了,已有醉意,只不过他左右的,似乎是江湖前十高手刑天;还是一个姓杜的,看怕也是不下于刑天的硬茬子;八个亲卫进退有秩,看来不太好下手。”

    “若是好下手,人家用得着来找到我们素缟堂么?”中年美妇的年纪看来已经不小,眼尾纹在灯下显出岁月的刀痕来,只不过这并没有让她觉得苍老,反倒是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如经年佳酿。

    “是。”淡菊规规矩矩的应着。

    中年美妇望着她,却问道:“你不愿意么?”

    “弟子不敢。”

    “嗯,就是不情愿是有的,只是不敢不愿,这很好。”中年美妇点了点头,“你能对为师说实话,就很好。淡菊,若是真能教你有个好归宿,你是我养大的,我如何又能是铁石心肝?舍了这张老脸皮,也要为你求个自由身。只是你跟他,终归不是一路人啊,何况你不动手,堂里还是会再派人动手,师父不过是个香主,上面还有六大堂主四大长老,还有总堂主……”

    “淡菊明白,淡菊会去做的。”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似乎为自己的徒弟想通了感觉到高兴:“你若爱他,便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你若恋他,便下手狠一些,不让他多受世间的苦;你若不能把他忘记,便和为师一样,把他的尸骨烧了,取上一撮灰,永远挂在心上。”她说着,抚着项链上的祖母绿鸡心坠,想来里面,便是她当年爱慕的他,挂在她的心上。

    淡菊仿佛看见,自己向来极为坚强的师父,眼角有些映照着火光的东西,但一转眼又不见了,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向这中年美妇说出了丁一留下的那条上联,还有无情对的玩法。听着这中年美妇皱起眉来:“你理他这些做什么?还真的要与他唱酬么?出手之时,只教寻着一个名目,例如实在对不出来之类,近了身动手便是,哪里来有这么多事?”

    “是,弟子错了。”

    丁一并不知道在这醉仙阁西北小楼的师徒对话,也不清楚其实淡菊早就知道他就是丁容城。出得醉仙阁来已是更深夜静,连那神憎鬼厌的陈胖子那伙人,也早已经不知所踪了。亲卫牵了马来,一一仔细检查了肚带、马蹬,一切无误之后方才来请丁一上马,南京遇刺的事,没有人敢再掉以轻心。

    丁一上马倒还利索,只是跑了一段了,被风一吹,酒全涌上来,不觉勒停了四蹄踏雪,滚鞍下来,吐得天昏地暗。他酒量是不错的,但向来极为自律,极少喝酒。只因酒喝多了,手便不稳。

    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下去,精神是没问题,在奔马上颠着,胃却就受不了了。

    这时前方小巷里,有一点油灯,伴着葱花的味道,却是一挑汤饼担子,对于刚刚呕吐完的丁一来说,真是感觉绝处逢生一般:“先去吃碗汤饼垫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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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