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罗眼
黑瘦和尚舌绽莲花,将围观众人说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白术嘴角狠狠抽了抽,脸上神情一阵扭曲。
“我们这些秃驴。”
黑瘦和尚连连摆手,口中叹息不停:
“不行的,不行的,我们只能敲敲破木鱼,糊弄几个糊涂蛋儿,来骗点银子使用使用,要说真正厉害的……”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神情坦荡而自豪:
“那还得去隔壁的道门瞅瞅,好家伙,那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围观人中嘘声大作,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对于这一幕,皆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有几个明白人面色古怪,嘴角憋笑。
显然,他们从黑瘦和尚的言辞里猜出。
这看似是和尚的人,实则,可能是个牛鼻子。
“胡扯!”
还未等白术开口,人群中,一个古稀年岁的老人,便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上前。
“你……你这和尚也是出家人!”
老人伸手指着他,破口大骂道:
“怎敢如何污蔑释门声誉?!真真不知廉耻!”
“阿弥陀佛。”
黑瘦和尚双手合十,坦然相对:
“贫僧所言皆出处于肺腑,怎算是污蔑释门声誉呢?”
他幽幽叹了口气,朝众人张开双臂,言辞恳切开口:
“贫僧自幼修禅,常伴在青灯古佛前,只是偶感道门高洁,才特意不惜吐露真言,做出这番真切言语。”
黑瘦和尚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道佛之间,的确是高下显著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崇佛的香客们,顿时便按耐不住,朝和尚厉声呵斥。
那黑瘦和尚倒也神色从容,不慌不忙。
面对眼前的千夫所指,依旧是不慌不乱,一边嘴角带笑,一边口吐芬芳。
遇见同道中人了?
这绝对是个牛鼻子吧!
白术眼角一抽,悄然后退几步,退出人群。
他开始收敛一身气机,使自己与常人一般无二,然后缓缓闭目。
良久,丝丝璀璨的金色一闪即逝,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尾。
街角,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清俊道士嘴角微微含笑,在他眼瞳里,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如若涨潮的海水,正一点点泛上来。
修罗眼
这是《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中,所记载的一门无上大神通。
婆稚这尊大阿修罗王生有一面三眼,做忿怒相,体态无边庞大。
的三只眼里,分别可喷出宙光、雷电和毒雾,神威如狱,更可焚毁天人的躯体。
阿修罗,本就是非天恶神中最擅于斗战的一员。
修罗眼,不仅可以施加幻术,还是能窥破世间大多法阵和禁制,看穿其本来面目。
无怀便是因为观想法中的这门大神通,而迟迟念念不忘,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至于那可杀伤天人躯体的雷电和毒雾,以白术现今的观想法境界,还未能做到这一点。
但相传,将婆稚观想法修行到高深境地后。
眉心处,便会再次生出一只眼来。
那,便是真正的修罗眼。
它能看穿敌手攻击的轨迹,从中推延下一步的动作。
而那只真正的修罗眼,与白术现今瞳孔所蕴含的两门神通都不同。
不是雷电或毒雾,而是宙光。
真真正正,能操纵时序的宙光。
当那只眼睁开后,奔流不休的时河都将在它面前放缓。
所有的动作都将开始静止,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在那只眼睁开后,就像柔软的面筋般,它们都将被无限拉长。
不过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也没有修行到如此境地。
自然,也不会有人曾亲眼目睹。
便是当世以来,于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徐羿,也仅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地步。
可饶是如此,徐羿一路斗战,龙宫夺魁,也从未听说他显露过如此大神通……
白术不知道徐羿是否藏拙了,或许他还留有后手,但白术也无从得知。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门绝地天通前的遗留古法,提升所需的属性值,简直多到一种可怖的地步。
两相权衡下,出于掩饰身份和飞剑在前,白术还是决定将属性值先留给飞剑。
对于当下的白术来说,一柄飞剑在手,他的战力便会出现量的提升。
灿金的海潮终于覆上堤岸,街角处,在少年道士的眼瞳深处,常人无法瞥见的地界。
那妖冶的金光已成片成片流淌,像是要将天地都渲上一层灿金。
修罗眼,这种后天瞳术神通奇诡。
白术微微挑眉,瞳孔里金光大作。
武道天眼、重瞳或是天眼通,修罗眼与这些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尽管现在只是湿生阿修罗小成,但仅仅用来看一些东西,却是足够了。
突然,正舌战群儒的黑瘦和尚心有所感,他左右瞧瞧,却是迷惘摸了摸脑袋。
而在白术眼瞳里,一个十四五岁,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道装少年,正做出与黑瘦和尚同样的动作。
果然是牛鼻子!
白术冷冷一笑,瞳孔中骤然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
他愉快转过身,朝不远处一家酒楼走去,唇角微微上扬。
而此刻,在人堆中,正扬扬得意的黑瘦和尚突然一颤。
他急切往袖中一模,只见玉佩不知何时,竟已四分五裂。
那自己现在……
他刚想掩面而走,身侧,一声尖利的喊叫就震住了他。
“道,道士!”
妇人一脸见鬼的模样,连手里的菜篮都滚落在地。
“你是道士!”
她声音又尖又细,像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将所有人注意都牵扯了过来。
“道士,是道士!”
“果然是这群牛鼻子,话说,这是今朝第几回了?”
“贼道该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声浪四起。
眼前的黑瘦和尚不知何时,竟变作一个两颊肉鼓鼓,做道人打扮的圆脸少年。
在一片喧哗中,圆脸少年愈发惊慌。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方才,在街角处,那个戴莲花冠道人意味深长的眸光。
圆脸少年狠狠咬牙,身形一扭,便散作一片尘沙隐去。
原地里,那片人群目睹此状,又爆开更大的喧哗。
……
……
……
装潢雅致的酒楼里,戴莲花冠的道人正自酌自饮,在他面前,正摆着一桌丰盛酒席。
突然,白术微微抬起眼,目光一动。
“来了。”
他轻声一笑,举杯开口。
不远处,圆脸少年身影突兀显化,他望望面前的丰盛宴席,又望望自酌自饮的白术,目光万分无奈。
“这位师兄,你何苦拿我当耍子哩。”
他挠挠下巴,面皮发苦。
“不知这位师兄是何方高人,可是小道曾得罪过你?”
“不急。”
白术洒然一笑,将杯盏递过。
那圆脸少年犹豫了片刻,也不客气,索性在白术对面一屁股坐下,举杯豪饮而尽。
“不知师弟高姓大名。”白术继续酌酒,目光含笑,“又在何处宝山修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佛子
“我……”
圆脸少年被酒水呛了下,大声咳嗽了两下,才缓缓打了个稽首,声音含含糊糊。
“我叫崔元洲,是陵池道院的门人。”
陵池道院?
白术愣了愣,他仔细打量了崔元洲几眼。
眼前小胖子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身子一扭一扭。
“陵池道院……”
白术放下食箸,微笑开口道:
“师弟小小年纪,但一身修为却不弱,又兼出身陵池道院这等大派,日后前程,必是不可限量了!”
陵池道院、清济道院、元庸道院……
便如丰山寺,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
陵池、清济、元庸这三大道院,便是天下圣地中道德宗的下宗。
眼前小胖子粗略看去,只是其貌不扬,除了那一身肥肉外,再无别的出彩之处。
只是白术观他双目神光湛湛,精气澎湃之余,更是九窍通透。
一股掩饰不住的神意蕴在每一寸皮肉,几乎要透体而出。
泥丸宫。
若白术眼界不差,眼前的小胖子,只怕离开辟泥丸宫,虚无生性,也只差短短半步。
一个十四五岁的元神修士
以崔元洲的年龄,任谁来看,都得称赞一句年轻俊杰。
“前途无量?师兄你取笑我。”
小胖子狼吞虎咽不停,在百忙之中,抽空摇了摇脑袋。显然对白术的话不以为然。
“我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来,这般修为,哪敢称前途无量。”
崔元洲苦着胖脸,又将食箸探向一只油腻的蹄:
“不说上宗的诸位师兄,也不说附近小藏山里,那两尊真正的人杰。”
他伸手一指:
“单是眼前,师兄修为就超越我不知凡几。
有你们这些人珠玉在前,我崔元洲何德何能,当得起前途无量这四个字?”
白术轻声一笑,却并不答话。
“师兄。”
见白术只是举杯,却并不答话,崔元洲不由得疑惑道:
“师兄也是道门中人,为何刚才要揭破我?”
他一只手悄悄垂下,笼在袖中,似乎是掐了个什么法印。
白术只感觉一阵细微的气流朝自己周身拂来,他看在眼里,却并不揭破。
过了一会,见面前头顶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自若,神情并无半丝变化,也没有现出所谓原型。
崔元洲不由得疑惑挠挠头,目光迷茫。
不是和尚啊……
见那少年道人似笑非笑,崔元洲面皮一红,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早被看清,只是面前道人不愿点破而已。
小胖子起身避席,面有愧色:
“师弟唐突了,还望师兄莫怪。”
“无妨。”
白术伸手虚抬,便有一股无形的绵绵力道将他托定。
“只是师兄,崔元洲始终有一事不明。”
见眼前道人并非是秃驴假扮,崔元洲心头松了口气,态度也更亲善了些。
“师兄为何要揭破师弟?可是崔元洲行事欠妥?”
他再度提出疑问,仍是不解。
看着满嘴油污的小胖子,白术举杯一愣,不由得摇了摇头。
当着和尚骂秃驴,贫僧不打爆你的狗头,便已是无量慈悲了。
他内心腹诽,嘴角狠狠一抽。
贫僧就算开马甲,也是给你们道门长了番脸。
崔元洲连高级黑都不会,看来,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啊。
一想到方才那黑瘦和尚的举止,就连白术都不由得捂脸。
“太差了。”
白术将酒樽扔回桌上,扶额叹息。
“啊?”崔元洲不明所以。
“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你是个道士,演得太差了。”
白术继续开口:“言辞太刻意了,不仅仅我,还有不少人都看穿了。”
“啊?!”崔元洲大惊失色。
“有那么差么?”
他放下筷子,喃喃自语,一时间神色低迷。
“太差了,简直是在给佛道两家抹黑。”
白术毫不客气点评道: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演。”
“一眼么……”
崔元洲黯然低下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神态闷闷不乐。
“我会努力的!”
不一会儿,小胖子莫名又振作起来,他拍拍胸口,昂然高声道:
“我要继续磨炼,争取让这盆脏水,看起来更真切一些!”
等等……
我与你说这些,好像不是让你更加卖力黑我……
白术无奈回过头,将小胖了打量了几眼,慢慢开口:
“师弟……”
他斟酌着言辞:
“师弟可是与佛门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崔元洲摆摆手,连连摇头:
“我今年才十四,又第一次下山,说实话,连那些光头我都没见过几个。”
“那为何?”
“师兄可听过丰山寺?”崔元洲反问。
废话!
白术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丰山寺有个贼秃,又肥又蠢,那贼秃唤作虚岩!”
崔元洲涨红了脸,神色也狰狞起来:
“那贼秃多次假扮我等道人,招摇撞骗,无恶不作,道门大半清誉,都是毁在这贼和尚手中!气煞我也!”
崔元洲狠狠以拳击掌,唾沫四溅
“师兄不知,我道院内已暗自下了令,凡是遇见丰山寺僧人,必要狠狠揪住这些贼秃,痛快折辱一番!”
小胖子喉头动了动,眼睛也红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声色俱厉吐出一句话。
“我,我要让他学猪叫!”
“猪是怎么叫的?”白术冷不丁问道。
“哼哼~噜噜~”
崔元洲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吩咐照做了。
“原来如此。”白术点点头。
“佛道两家世代交好,怎可为了一点小小纠葛,就坏了两家千百年的老交情。”
白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道:
“师弟太着相了,此非是修行正道,万事,还是应当平和些才好。”
崔元洲呆了呆,脸上露出愧色,他朝白术肃然一拜,却是默然无言。
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啊。
白术满意点点头,脸上神情依旧淡淡。
他又随意点出几个修行关隘,崔元洲像是被搔到痒处,倒也兴致勃勃、
之后与崔元洲的一番交谈,无论他还是白术自己,都从中获益匪浅。
这小胖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一手阵道高妙,独有一番见解。
白术才知道,在陵池道院中,崔元洲甚至有茆星子第二的小小美誉。
“师弟来青煌郡作甚?”
一顿饭的功夫,白术与他也熟络了不少。
小胖子常年待在山中,心底质朴,见白术言语温醇,对他也多出几分亲近之意。
“听闻青黎君近日要择婿。”
他抹了把嘴,忙不迭答道:
“我想去玩玩,师兄要同去么?”
十四岁的小屁孩,毛都没长全,你去玩个锤子。
白术举杯后,微微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
崔元洲一把跳起,兴高采烈:
“师兄,我同你讲,这次龙宫择婿,有不少少年天才都会前往桐江。”
“太微山、谢家、羊家、枯祠、徐家……不仅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都有巨室和圣地遣人来此。”
他扳着手指头,一根根数:
“听说金刚寺里,还会有一尊佛子亲至。”
“佛子?”
正饮酒的白术动作一停,他回过头,慢慢重复这两个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先天无漏者
“一尊佛子啊。”
白术捏着精巧的酒樽,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可是金刚寺里的神僧无显?”
他笑了笑,对身侧的崔元洲开口询问道。
神僧无显。
这是一尊真正的佛子。
不说他以无字辈的年龄,便修行到第五境命藏。
且当初其人通过楞严法会时,一身佛理精湛,令金刚寺方丈都为之青目,不顾劝阻,将无显收为亲传弟子。
而早在无显拜入金刚寺前,他的声名便丝毫不弱。
他曾悄然远赴北卫,与北宗祖庭烂陀寺的僧众们辩难三场,三次皆胜。
却也因此,无显被扣留在烂陀寺七年,直至神足僧出手,他才得以回归南宗。
白术在汾阴城时,便与无显相处过一段时日。
这僧人心胸坦荡,气量高雅,在教导白术时,也是态度温和,毫无半点藏私之处。
甚至自己能拜入丰山寺,也是多亏无显在其中出力。
听到崔元洲所说的佛子,白术的第一反应,便是无显了。
“不是无显。”
出乎意料,崔元洲摇了摇头,他费力将嘴里的肥肉吞咽下去,鼓着腮帮子道:
“无显似乎在追查妙严大禅师的下落,无暇分身,金刚寺与青黎宫要誓盟了,这次来的,是另一位佛子。”
“师弟倒是消息灵通。”
白术摇摇头,心头感慨。
无论是无显追查妙严大禅师踪迹,还是金刚寺与青黎宫。
就连白术自己,这个真正的丰山寺僧人,都是近日才在传信玉圭里得知。
这才几天而已,崔元洲这个道门外人,竟也知晓了此事。
“还好,还好。”
小胖子挠挠下巴,目光里颇有自矜之意。
“妙严大禅师是实打实的六境人仙,那无显不过初成命藏,金刚寺怎么想的?”
崔元洲嘴角上翘,满脸幸灾乐祸:
“莫不是他得罪了佛门秃驴,特意以寻找妙严为由,发配他去送死?”
“佛家故事,你我两个外人怎能知晓?”
白术不愿再提:
“想来他们自有安排,这就不是你我能知晓的了。”
他再度开口问道:
“不知师弟所言的佛子,究竟是哪一尊佛子?”
除却无显之外,白术还从未听过金刚寺哪个僧人,能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呼。
崔元洲嘴里蹿出来的这句话,令白术也是万分疑惑。
“师兄可知道我叔父是谁?”
小胖子突然停下嘴,面上颇有几分自傲神色,对白术的疑窦避而不答。
他悄悄凑上前,一脸神秘兮兮。
“哪位?”白术无奈抬头。
“界京山的算师!”
他拍拍胸膛,“这些东西,都是我叔父告诉我的!”
界京山
白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是一群由三教九流之人组成的圣地,门中杂学甚多,无所不包,其中,尤以卜卦和推命见长。
当今天下大多数,以贩卖消息为生的风媒,便是界京山的下线。
百晓楼、风音阁、聚声堂这些组织都与界京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们横贯三国,甚至远在南海等小国,也存在着驻地。
界京山,可以算是世间最活跃的天下圣地了。
而崔元洲叔父是界京山算师,那他能得知一些秘闻,倒也不算奇怪。
“那佛子”
崔元洲警惕看了眼四周,以心音传递讯息:
“是金刚寺方丈继无显以后,又一名亲传弟子,听说是在姑臧郡的青岩洞习禅,最近几天才出世。”
是他?
白术闻言一滞,连正欲举到唇边的酒樽都僵在半空。
自己听说过他。
方丈的亲传弟子,天资卓绝。
早在汾阴城里,无显劝说自己加入佛门时,就曾拿他来举例。
“为什么?”
白术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连楞严法会都未曾通过的僧人,怎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号?”
“他不用通过楞严法会的,师兄你还不知晓,等过个几天,消息也便该出来了。”
小胖子满脸郑重,沉声开口:
“这佛子在三天前,曾与天官谢微论战,两人不胜不败。
金刚寺瞒了天下人无数年,现在,他们终于露出马脚了。”
迎着白术的目光,崔元洲缓缓摇头:
“那佛子,与宣文君一般,是尊先天无漏者!”
……
……
……
此刻,姑臧郡,青岩洞外。
开冬以后,北面的气温便渐次低了下来,不少草叶都染上了霜。
而姑臧郡,早已落了数场大雪,
今年的雪不同往日,极厚,而极大……
堆满霜雪的山道上,白眉老僧踩着布鞋,一脚深一脚浅,缓缓走下山来。
积雪被踩出清脆而柔软的声响,像一大块松糕被压实的动静。
走了足足两三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山下一处小村落。
老僧并没有运用神通,只是正常缓步下山。
他的双肩早已落满飞雪,来往的行人匆匆走过,向老僧点头致意,老僧也郑重双手合十,回以微笑。
终于,他又走了不远,在一处茅屋外停下。
屋里,隐隐有声音传开,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请把这药分成三份,在饭前煎下服用,等过个两三天,也就大好了。”
炉火的气息从屋里传来,老僧轻轻呵了口气,面前便出现一片白雾。
“施主气虚体弱,还是要多多习练一下武道,就当做强身健体,也总是有益处的。”
接着便是木门吱呀的声音,年轻的僧人笑意温醇,连连摆手,忙不迭跳出门外。
在他身后,病弱的男人带着妇人和小孩,执意要他带走些银钱。
木柴燃烧的火星子炸开,一点暗哑的红光就明亮了些许。
“要是不嫌弃,小僧今后每日下山,替施主讲解一下武道。”
他笑着拦住执意要送的病弱男人,双手合十:
“只盼施主不要嫌弃小僧武道粗糙,又好为人师便是了。”
年轻僧人说完这话,逃命般摆摆手,一溜烟就跑远了。
只留下那一家人,在原地叩谢不已。
老僧缓缓笑了笑,他抬抬手,就将那拜下去的一群人托起。
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锋利的冰凌长长垂落,如若刀枪剑戟。
林中一片肃寒,茫茫遮人眼目的白雾纷涌,成片成片。萧瑟的寒气从身体里每个毛孔刺入,带着清寒的冷意。
年轻僧人快活地像只麋鹿,他取下一截冰凌含在口中,一跳一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那歌声一停,年轻僧人瞪大眼,讪讪取下嘴里的冰块。
“老师。”
他乖乖俯首,对近前的白眉老僧肃然一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见红衣
“老师。”
看着近前的年轻和尚,白眉老僧摇摇头,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亲眼看着僧人长大,在他还是个小小婴儿的时候,就是老僧把他抱上山门,寄养在青岩洞里。
“玄谛。”
老僧看着面色讪讪的先天无漏者,微微抬眼。
“金刚寺与青黎宫盟誓,寺里是派你前往的,怎么?为何还不愿行?”
“哦……”
“多出去走走看看,总比待在山上强。”
老僧叹了口气,迈腿往前方走去,年轻僧人忙不迭跟上。
“和谢微一战后,可有何感触?”
“谢施主很强。”玄谛老老实实答道:“《太上洞神元变经》,果然如传说一般,很是邪门。”
“能赢?”
“能。”
“你去青黎宫前,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
老僧回过头,淡淡开口:
“无怀新收了名弟子,是当做衣钵传人的,法号虚明。
你在青黎宫时,多多庇护他一二。”
“放心!”玄谛大声呼喝,狠狠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办好!”
“不过。”他又迟疑了刹那:“虚明师弟为何要去青黎宫?”
“干你何事?”老僧头也不抬:“况且,以辈分来算,你也不该叫虚明为师弟。”
“哦,哦。”
“从青黎宫回来后,你便直接进金刚寺修行吧。”
“什么?!”玄谛一惊。
“什么?”老僧被他的反应吓了跳。
“我不是还没通过楞严法会吗?”玄谛努力解释道:“寺里师兄弟们,会不会心有怨言?”
“你先天金刚。”老僧在他头上重重敲了记,“演法上,有谁能敌过你?”
“我金刚寺藏了你这么久,玄谛,终于也该到你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老僧喃喃自语:
“一尊先天金刚,幸好入了我佛门,玄谛,你便是当世的宣文君。
神足、无显。你……有你三人在,我金刚寺必能重振南宗雄风,再压制烂陀寺五百年!”
老僧微笑颔首,却见玄谛漫不经心,目光到处乱飘,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又重重敲了记。
“可记住了?”
“记住了。”玄谛老实点头。
“什么时候走?”
“大后……”玄谛刚吐出两个字,后颈突然一寒,他缩缩脖子,两眼一翻:“明天吧。”
两僧走了片刻,远远,便是一处高大的佛堂。
见玄谛不自觉折下一根冰凌,又要往嘴里送。
老僧劈手夺了过来,无奈开口:
“不要吃冰,这是何毛病!”
“哦,哦。”
玄谛不舍地看了一眼,搓搓手掌。
“不要吃冰,不要吃冰……”
……
……
……
三天后,青煌郡中。
一道华美虹光风驰电掣,如流星赶月般,飞速划破长空。
离开钟离后,自从进入青煌,开冬后的气温便一日日低了下来。
青野裹上了一层白霜,放眼望去,视野中都是一片迷。
在阴云之下,随着那层浅淡的霜色,远山和林脉的棱线,一点点,也渐次清晰了起来。
“我小时候吃冰,是要被师父揍的。”
云车上,崔元洲捏着一根小指长短的冰凌,对盘膝而坐的白术开口。
“是吗?”
白术微微抬起眼,答道。
他体内一头凶蛮的赤蛟,正不断呼吸吞吐,使他有如一口巨大的黑洞,将附近所有天气元,都吸摄一空。
泥丸宫里,仍旧是剑意森森。
在元神小人的极力压制下,才没有散溢出嗡嗡的暴烈剑鸣。
其中一团神铁粗胚上,飞剑的模样已固定下来。
无数道纹交织,按住奇异的方式纵横排列,有如穹苍上的璀璨星芒。
小剑周身除却森寒的剑气外,还另有一股煌煌如日、神威如狱的霸烈气息。
白术将神意从泥丸宫收回,心中一喜。
飞剑
快要成了!
“师弟。”待他看向对面的崔元洲,不禁微微摇头:“太过贪恋口腹,可不是什么好事。”
面前的青玉小岸上,满满摆了各类肉食酒水等物。
小胖子狼吞虎咽,嘴唇蠕动不停。
三天前,在西河城酒楼遇见崔元洲后,他给自己讲了不少秘闻。
而随后,那尊被秘密养在青岩洞,继宣文君之后又一尊先天无漏者的事实。
很快,便炸起天下的大波澜。
无数人开始纷纷前往桐江,来见证这位当世佛子的风采。
饶是白术,在这三天里,也见了不少遁光纷飞而起。
青黎君招婿,本就是天下盛事。
而佛子的到来,给这一盛事,又添上了把薪柴。
崔元洲与自己同路,也是来往桐江,白术索性带了他一程。
两人一路谈论阵法、修行,彼此也算各有所得。
“师兄来点?”
与他早已熟络了的崔元洲头也不抬。
“不了。”
白术摇头,一边继续打磨飞剑,一边接过食箸:
“我就吃一口。”
“香吧。”
见白术颔首,崔元洲笑眯眯开口:
“这家主人姓王,有名的老字号了,吃过的人都说香!”
……
……
……
如此又是三天,此刻,距离桐江,也只在近前了。
极目远眺,浩浩的大江如滚落的天河水,气势滂湃。
刚结束晚饭的崔元洲心有所感,刚想开口,就被身后一阵嗡嗡声惊住。
那声音刺耳而尖锐,像无数兵戈互相摩挲的声响,崔元洲莫名心底一寒,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生出刺痛感。
“师兄?!”
他愕然转过头,却被身后的血人吓住。
“没事吧?”
他忙不迭掏出几枚丹药,刚要塞进白术嘴里,却被他抬手制止。
“我有些要事……”
白术嘴唇微动,便有数缕剑气喷薄而出,险些削掉了小胖子半边头发。
“你留在云车上等我!”
白术身形一晃,便破开云车禁制,远远遁开。
飞剑,成了
突然一刹,在他刚想继续打磨真时,那永无止境的嗡嗡声先是一停,继而,便是更加暴烈。
猝不及防的白术被剑意透体而出,几乎无法摄服住泥丸宫里,那枚游龙般的小剑。
若继续留在云车里,剑意肆虐下,云车说不定会被由内摧毁。
崔元洲疾步上前,惊讶张大嘴。
厚重的层云像被一锅被煮沸的汤水,滚落不定,刺目的白光从中喷薄而出,像一轮小太阳在其中炸开。
远远,一道身影牵扯着无数暴烈气浪,正轰然掠向高处。
“师兄!”
崔元洲神色惶恐,后知后觉大喊道:
“怎么驾驭云车?你没教给我啊!”
突然,一个骑鹤的和尚猛然一惊,被气浪远远掀飞。
身侧,一道虹桥以无匹的遁速掠过,隐隐,其中是云车的模样。
“没长眼不成!”
和尚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会死人的!”
“和尚骑什么鹤……”
云车里,崔元洲嘟囔两句,额角沁出汗来,却是顾不上与和尚对骂。
他将真化成两只大手,云车若是要触碰上了,就有真大手拨弄一下。
只是这种方法,终究不能长久。
半顿饭功夫后,当崔元洲已逐渐不支时。
远远,一艘古色古香的华美楼船正在前方。
它足足有三十丈长短,气魄逼人,船身以古字铭刻一个“谢”。
甲板上门户深深,高楼重重叠叠,甚至传来青石流水的潺潺声。
船头雕刻一颗铜制狮头,须发皆张,栩栩如生。
狮嘴里叼着一颗巨大明珠,正闪耀悠悠光华,将楼船里外都照得一片通透,华彩异常。
“该死!”
崔元洲骇然大惊,毛骨悚然。
这是调转方向已来不及了,在楼船上一片厉声呵斥声中,虹光如彗星袭月般,将船尾打通一个大洞。
“完蛋……师兄你害死我了……”
云车被一只真大手捏定,动弹不得,浑身虹光也逐渐消散。
崔元洲看着云车畔,那红裙猎猎的绝美女子,口中喃喃道。
第一百四十章 寒剑拂霜新
“倒是一件法宝。”
崔元洲大气不敢出,直直看着云车外,那红裙的绝美女子淡淡开口。
“小僧……不,小,小道。”
小胖子讷讷出声,却在刚吐出两个字后,就立刻惊觉,随及改口。
“小道鲁莽了,还望天官饶恕则个。”
对面的女人始终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
崔元洲刚想说几句好话,服个软,却见那女人手腕微动,自己就被抖落出云车。
他直直跌了下去,大惊之下,周身真鼓荡,才勉强驾起一道遁光,将自己托住。
崔元洲见那楼船上有不少人飞出,那些人气息澎湃,血气旺盛如瀚海,将天穹都荡出一圈圈涟漪。
崔元洲见他们隐隐将自己围定,断了退路,不由得心头一阵苦涩。
“小道士也太鲁莽了。”
人群中,一个黑衣少年目光含笑,他双眼澄澈若琉璃,崔元洲只是看了一眼,就瞳孔酸涩,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看,船都被你撞破了。”
黑衣少年伸手一指:“怎么赔?”
“我,我……”
崔元洲刚想掏出须弥袋,人群里,又有一道声音传开。
“你这面相,我倒有点熟。”
一个高冠博带,颔下三尺长须的苍老文士抬起眼,定定打量了崔元洲几眼,展颜笑道。
“界京山崔郜,可是你叔父?”
“正是,正是。”崔元洲忙不迭施礼:“不知大人尊姓?”
“我叫谢亭。”苍老文士点了点头:“与你叔父倒是至交、”
苍老文士转过脸,对谢微求情道:
“这小子是陵池道院的弟子,叫崔元洲,也是个年轻俊杰,日后前途无量。”
他一指崔元洲,继续道:
“老朽与他叔父颇有交情,看这小子,又是无心之举,还望放过他一马罢。”
此言一出,不仅老者,也有几人纷纷帮腔,替崔元洲开口赔罪。
不提陵池道院本就与谢家多年交情,单是小胖子叔父崔郜,界京山算师的身份,就令他们难以对崔元洲过分苛责。
“你老师身体可还安泰?”
在崔元洲暗地松了口气时,谢微身边,一个玄鸟勾翅发簪,绮衣霓裳的宫装美妇,就笑吟吟开口问道。
“你才十四,那老道就放心让你下山游历?”
“老师说我为人机灵,不会吃亏的。”
崔元洲不敢怠慢,连忙朝宫装美妇施了礼:
“他身体还好,近日又纳了两房小妾。”
“该死的牛鼻子!”
原本笑盈盈的妇人登时面沉如水,她转过眼,却是不再搭理崔元洲。
“那就放这小子一马吧。”
在崔元洲满脸惶恐,以为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时,一个六七岁,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懒懒开口。
“下次要还敢撞我家船,老夫就先抽你三百鞭。”
“不敢了,不敢了。”
崔元洲大喜过望,忙不迭朝众人连连施礼,躬身不停。。
他眼巴巴望向被谢微托在掌中的云车,满脸谄媚。
众人都是失笑,刚想替他求个情,突然,那红衣女子眸光一冷。
“这云车,不是你的。”
谢微神色淡淡:“若是你的东西,也不至于连中枢都未炼化。”
“我……”
“它的主人何在?”
“小,小道……”
崔元洲咬了咬牙,狠下心开口:
“云车是老师新赐的法宝,小道学艺不精,一时冲撞了法架,还望饶恕则个!”
自己背后站着界京山和老师,才能让这些谢家人网开一面。
而沈师兄据他自己所言,只是一个撞了大运的散修,没有什么背景。
他是这样说了,崔元洲也这样信了。
谢家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可对于沈师兄,他们未必会有这等耐心。
崔元洲小腿肚子有点颤,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红衣女子眼眉一挑,看向穿黑衣的谢十九、
谢十九望着云车,托定腮帮子,对谢微确信般点了点头。
“等云车主人回来。”
谢微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已飘进那座恢弘楼船。
“到那时再说。”
崔元洲脸色一垮,他嘴唇动了动,却是颓然低下脑袋。
……
……
……
青冥之下,群山连绵起伏,错落有致。
在离崔元洲无数里外的地界,一道凄厉白光直直破空而上,漫天气团、罡风在那道白影十丈内,瞬间被揉烂、搅碎。
暴虐的风吼随着气流呼啸,远远传出。
在白光周身,虚空都一阵扭曲、折叠,显露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
白术眼角裂开,有点滴赤血滑落。
他的眉心灵台大放光华,透体而出,远远辐射开来,令他像披挂一层森冷白霞。
泥丸宫里,一柄两三寸长短的飞剑,形态正变幻不定。
时而蜷缩成一个圆溜溜,明净无暇的小巧剑丸,时而身躯暴涨,如有百千丈长,似要将泥丸宫刺个通透。
白术的元神盘坐在上,一手指天,接引无穷天地元,一手按在剑身,镇压剧变。
从掌心与剑身接触的地方,正有丝丝缕缕元神金光慢慢注入,将半边剑身,都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
飞剑猝不及防的暴动,令他也吃了个小亏。
剑胚一成,便暗中孕了灵胎。
只有彻底将元神打入飞剑内,将灵胎转化为胎神,才能压服这柄飞剑。
剑气苍茫如大瀑,又似涛涛天河水垂落而下,肉身与剑气接触的地方,发出噼里啪啦,如打铁般的雄浑声响。
偶有几道血痕出现,但在强盛的血气滋养下,又很快愈合。
“开!”
上升到极高处,连方才若隐若现的群山,也再不可见。
这个距离,已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白术不再压制,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齐齐开启,沛然的剑意暴虐喷出。
虚空上,又是一轮阳日绽放。
顿时
天地大风暴!
泥丸宫里,在元神小人背后,一面三眼的湿生阿修罗相骤然显化。
他缓缓举起手掌,与元神小人一般,也轻轻按在剑身上。
响彻不休的嗡嗡剑鸣骤然一缓,挣扎的剑身,也好似突然被定住。
白术眸中金光大放,隐隐,剑身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又戛然而止。
飞剑本身的灵胎已被抹去,现在,是时候着手锻造胎神了。
白术双目微闭,索性盘坐虚空之中。
随着白术意识的贯入,慢慢,剑胎上逐渐传来心跳的声音。
元神金光流淌,将剑身一点点,缓慢而坚定的,全然覆盖。
无尽的符文、道理在剑胎上疯狂流动,像涨潮的那一刹,海面掀起的巨大波澜。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闭目的白术松开五指,慢慢摊开手。
剑光一闪,似要斩破无尽长空。
纷纷寒气突得一肃,随及做银龙四散,翻转腾飞出去。
在白术手心里,一柄小指长短,袖珍玲珑的飞剑,正静静悬浮。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捧一匣南柯
“成了。”
白术手心颤抖,他小心捏定,把飞剑举到眼前。
“飞剑,成了!”
他心念一动,那袖珍的飞剑就迎风便长。
一道数十丈高的剑光如游龙般,在虚空中凤翥龙翔,犹如一道惊电掠空,往往还未看清姿态,便已一闪而逝。
“分!”
白术看了一会,按照剑经的记载,手指纷飞,打出一道印决来。
那正遨游太虚的剑光猛然一滞,白术等了它很久,也没见再分出道剑光来。
“剑光分化太难了么?”
白术无奈,又转换了道印决。
“开!”
他大喝一声,剑光便猛得狂飙出去,撕破青冥。
“太慢了……”
他摇摇头,举袖一招,便遥遥有道剑光落回掌心。
入手是温润如玉的触感,剑身缠绕的丝缕剑气,其锋锐足可切金裂石,斩断真。
但在白术手心,就像收敛了爪牙的狮虎,只剩下一团温暖的毛球。
他随手把玩了几下,目光微凝,抬首看向远处。
天光熹微,密布彤云,扬扬飞雪。
一圈暗哑的金边,若有若无,亮起丝丝光晕。
“霜峰暗无色,雪覆登道白,如此天象昏昏”
白术洒然一笑,随着他的注目,小巧精致的剑身上,无数道纹交织,化成两个古字。
“你,就叫曜灵吧!”
他两指捏定飞剑,微微思索了片刻,打开属性面板。
飞剑虽成,但剑术,却不是一时一日的功夫。
不说剑光分化,就连剑气雷音等,他都未曾掌握神妙。
更逞论之后的瞬剑术、剑光化虹、练剑成丝、剑遁……
随着他心念动作,久违的属性面板便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小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入门)。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0117。
“入门的剑术么?”
白术摇摇头,按下剑经那一栏后面,那个隐晦的“+”。
飞剑的祭炼,是个水磨功夫,只得以长久时日来消磨。
即便是汾阴城里,羊士玄打造出的四柄飞剑,以白术的眼光来看,也并不全是圆满或大成的地步。
想要祭炼的圆融如意,如臂使指,却是大不容易。
《胎神元用剑经》中,虽记载了最高可分化十二道胎神,祭炼十二把飞剑。
可莫要说十二把,就连它的半数,天下剑修中,也是少之又少。
羊士玄是剑修天才,又出生巨室羊家,还曾在朱雀大街上,立过泼天的功勋。
可饶是如此,从不曾短缺过神铁的他,手头也仅有飞剑四柄。
原因无他,只是太过耗费时日了。
有这等功夫,去用来提升修为,磨炼神通,哪一样不比死磕飞剑好?
修行修行,便是与天争命。
剑术虽好,但终究只是术,证不得长生大道。
武道境界,才永远是根本。
白术凝眸下望,属性面板中,正有点滴字符慢慢显现。
“消耗24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小成。”
“消耗41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大成。”
“消耗62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
白术沉吟片刻,将意识又挪到《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之上。
随着他心念动作,又是数行小字慢慢飘出。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5024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圆满。”
“消耗2001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入门。”
“消耗5986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圆满。”
白术嘴角一抽,继续看了下去。
“消耗*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胎生阿修罗入门。”(缺少*,无法提升)。
接下来的数行字,同样是*连篇,统统无法提升。
辣鸡面板,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突破境界时,缺少道种,至于还会标出来。
而现在,则干脆是丁点提示都没有。
果然。
白术叹了口气。
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啊!
不过徐羿,那个当世中,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男人。
他坦言自己已经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境界,也不知晓,徐羿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徐羿是青黎君众多的女婿之一,他在青黎宫中,同样也有住处。
也不知道这次龙宫择婿,徐羿会不会到场。
白术心头嘀咕。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向他厚颜请教一二。
“提升!”
他跳过观想法,意念一动,就点在飞剑上。
小成、大成、圆满……
随着属性值的飞速消耗,剑身上的光华也愈加璀璨。
无数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身体肌肉开始自主协调,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
良久,白术慢慢摊开手,轻声一笑。
他身形倏忽不见,没入那柄小巧的曜灵剑中。
突然,一道比云车虹桥快了不知凡几的剑光,撕空而起,以瞬息万里之势,朝远处遁去。
这个时候,白术才猛得惊觉。
自己急于发泄体内的肆虐剑气,情急之下,竟忘了给小胖子操纵云车的法诀。
也不知这时候,是否已经车毁人亡了。
急迫之下,剑遁的遁速再度快了三分,直接洞穿虚空。
偶有来往之人,只听见细微一声雷音,身侧,却不见丝毫动静。
“该死的道士!练个锤子的飞剑!”
一个骑鹤的和尚心有所感,他运转神力,似要望穿无尽虚空。
那道雷音方才还在身侧响起,转瞬,就已遁走数百里外。
“剑遁……”
他心头一惊,皱了皱眉:“又从哪出了个道门天才?”
……
……
……
而此刻,崔元洲苦着脸,一群与他长辈相熟的,正在逗弄他。
“那沈道人。”苍老文士笑道:“当真说他是散修?”
“是啊。”
“唬你呢,蠢小子,就你这脑子,被人卖去青楼里,老夫也不奇怪。”
苍老文士吹胡子瞪眼:“看这云车,是一个散修能有的?”
“可师兄不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的。”
崔元洲摇摇脑袋:“我怎么好追问呢?”
“不会是和尚吧?”宫装美妇冷不丁开口:“和尚扮道士,道士装和尚,你们两家不是都喜欢这样玩么?”
“不是秃驴,不是秃驴。”
崔元洲叠声否认:“我试过师兄的,而且他精通道门典籍,必然不是秃驴。”
楼船上的谢十九嘴角一抽,神情似笑非笑。
“来了。”
他突然神情一滞,抬眼开口道。
崔元洲连忙翘首望去,一道五色虹光正从天边延伸过来,隐隐,上面立着一个人影。
“这么多人?”
早早收了剑遁的白术一愣,待他临近时,却突然呆住。
崔元洲、谢家楼船、数十道强横气机、谢十九。
还有……
白术微微皱眉,突然沉默下来。
“师兄!”
小胖子欢天喜地喊了句:
“我……”
他话卡在喉咙里,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崔元洲转过脑袋,四处望了眼,悄悄缩了缩脖子。
突然之间,原本和缓的气氛竟僵硬了起来。
虹桥上,头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面无表情,神色只是淡淡。
在楼船上,红裙的绝美女人不知何时,竟走了出来。
两人安静地对视,谁也说话,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小道唐突了。”
不知过了多久,莲花冠的道士微微躬身,歉然开口笑道:
“不知这楼船,要价几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平生曾相照
崔元洲缩着脖子,努力瞪大眼睛,四处乱瞟。
他刚清了清嗓子,却见所有人都朝他投来目光,连忙又一缩脖子,躲到苍老文士身后。
“真不怪我,这要不是巧合,我谢十九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白术挑挑眉,突然,一道心音传入脑海。
楼船外,一身黑衣的少年耷拉着眉毛,无奈朝自己摊摊手。
“你师弟,对,就那个姓崔的小胖子。
他突然飙车,刹都刹不住!”
谢十九指了指宏伟楼船上那个大洞:
“不是我们惹你,这回,是你主动惹上我们了。”
“你告诉她了?”
白术面色淡淡,同样以心音回应。
“我的这幅面容,你告诉她了?”
“嘿嘿~”谢十九笑而不答。
佛爷迟早要把你卖进男风馆!
白术嘴角一抽,悄无声息,一柄玲珑小剑便落入宽大的袖袍中。
“谈谈?”
谢微眨了眨眼,忽得展颜一笑。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彩,像开冬第一场新雪里,努力探出枝芽的,那一朵绯红的梅花。
**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素色的纱幕温柔垂下,银絮飞天,琼瑶匝地。
昏昏的天光下,一切都像被笼上了层霭,都是隐约,都是朦胧。
白术呵出口白气,他散去笼罩周身的五色光焰,轻轻伸出手。
冰花洒洒落在掌心,又很快被掌心温暖,化成湿润的水。
他慢慢合上五指,微微颔首。
是时候,该结束了……
“好。”白术开口。
那一袭红衣落下,很快便融入下方的茫茫雪雾里,身影再也不见。
“只是谈谈。”
谢十九微笑拱手:
“有神足僧在,天官也不敢对你出手。”
他身影一闪,便飞进上空那座宏伟楼船里,遥遥有声音传开。
“既然是故人,楼船的损耗,便不用诸位赔了。”
谢十九声音一转:
“后会有期,我等便先行一步。
青黎宫里,想来还有再见的时候。”
苍老文士对崔元洲温和颔首,他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从袖袍里掏出一柄飞锥。
不顾崔元洲的推阻,硬是塞在他手中。
一群与他叔父或老师有故的,也有样学样,纷纷慷慨解囊。
很快,小胖子便捧着一堆齐眉高的法器和符,目光错愕又迷茫。
“给你的,就好生收着!”
宫装美妇将一个须弥袋甩出,语气不善:
“你老师还真纳了两房小妾?”
“我,我……”
崔元洲半响无言,涨红了胖脸,嘴里支支吾吾。
“老牛鼻子真是该死。”
宫装美妇面若寒霜,也飞身登上楼船: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学一学双修法,吸干那身老骨头!”
崔元洲愈发惊慌失措,一旁的白术笑了笑,刚要上前,就被一声喝住。
“等等!”
一个六七岁,面容如孩童一般,气质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
他身体一移,便拦在白术身前,目光冷冷。
“你就是汾阴城的那个谁?”
“正是。”白术微微降下半个身位,与童子平视:“不知先生何人?”
“谢庸。”
童子满脸傲然:“可听过这个名字?”
“这位前辈是天鬼童子。”
崔元洲连忙上前,对白术解释道:
“一身修为深厚,已是第五境的大能,这次谢家与青黎宫盟誓,他与天官,便是主事人。”
“原来如此。”白术恍然颔首:“是小道孤陋寡闻了,前辈不知有何事吩咐?”
“给你老师。”
天鬼童子伸手一晃,便从袖中飞出一道黑光,直奔白术面目。
白术身躯不动,便有一道五色光化作大手,将直奔面门的黑光捏定。
“好一手大孔雀神光。”
天鬼童子抚掌一笑,语气莫名
“告诉你老师,等他破了第五境,我们再打一场!”
他话音刚落,人便已落进楼船。
此间虚空,突然便只剩下白术和崔元洲两人而已。
楼船上,猛得一声暴烈狮吼。
铜制的狮头突然睁开双目,眼中神光凛凛,不怒自威。
“后会有期,青黎宫再见啊。”
谢十九从甲板上探出头来,笑眯眯冲两人招了招手。
楼船陡然一震,虚空便开一圈圈巨大涟漪,随着一声尖锐音爆后,庞大的楼船便不见了踪迹,远远,天边只剩下微小一个黑点。
“那人叫谢十九,生着一对武道天眼。”
白术摇摇头,对崔元洲开口:
“你以后碰上他,谨慎那对眼睛。”
“明白了。”崔元洲神情一肃,认真点了点头。
“师兄,我……”
小胖子突然欲言又止,看了白术一眼,又低下头。
“不是你的过错,是我走得匆忙,一时忘事了。”
白术反应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
“我把操纵云车的印决给你,先行一步吧。”
他屈指一弹,便有一道荧光飞向崔元洲。
崔元洲伸手抓过,微微皱眉参悟,片刻才恍然点点头。
“等等,师兄。”
他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看看白术:
“云车好像被天官收走了。”
“呃……”白术脸色一僵,随及又无奈开口:“那你……”
“我驾着遁光,在前面等师兄吧。”
崔元洲笑道:“师兄不用急,我在前面飞慢点就好。”
“也好。”
白术对崔元洲略一颔首,也裹挟着五色虹光,飞向下空那片茫茫白雾里。
“天官……师兄……”
崔元洲也飞空而起,在暗青的遁光里,小胖子托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主动降缓了遁光,准备下去歇歇时。
突然,身侧一声鹤唳,崔元洲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暴烈的风浪远远扇得滚了两转。
“贼秃该杀!”
崔元洲勃然大怒,浑身真凝成刀枪剑戟,对那个骑在白鹤上,正哈哈大笑的和尚狠狠击去。
……
……
……
今年的青煌,远比往年冷得过分。
白术踩着吱吱作响,小腿深的松软白雪,淡淡向前方走去。
迎面是浓厚的白雾,几步远的景象,都是模模糊糊。
僵硬的草叶被覆上一层严霜,放眼望去,天地都是一片素白。
远远,稀疏的炊烟从茅草屋里升起,带着被寒气吹散,似有似无的烟火味道。
他突然停住了脚,在几步远,封冻的大河上,红衣的少女抱着膝盖,像只畏寒的小狐狸。
“你来了?”谢微笑盈盈歪着脑袋:“还记得吗,在汾阴的时候,你我还说好去看雪的。”
“不记得了。”白术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咬着唇角,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说?说什么?”白术搓了搓手,轻声笑道:“谢姑娘,其中一直以来,我们都应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衣冠似雪
“这样啊……”
她眨眨眼睛,慢慢笑了起来:
“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了么?”
白术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红衣倏忽逼了上来,令他再度往后退了一步。
“你讨厌我?”
“铁蛋喜欢你。”
白术声音淡淡,连神情也是淡淡:
“但铁蛋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白术,当然,你若愿意的话,也可以唤小僧法号。”
他双手合十,微笑颔首:“小僧法号虚明。”
两人突然又沉默了下去,霜风凌冽,连白雾都只是茫茫。
这个时候,连隐隐约约的炊烟都不可见了,放眼望去,天地皆是一片皓白。
似有似无的寒香沁入鼻尖,清冽如刀。、
白术心念一动,他上前几步,轻轻弹指。
雪堆被指风的劲力扫开,一颗低矮的梅树边微微挺直躯干,瘦弱的枝桠上,衬着满地雪光的,是稀稀疏疏几点绯红。
“汾阴很少下雪。”
谢微轻轻开口,那张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精致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悲或喜的神色。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雪么?”
白术沉默颔首,却是不发一言。
“我总觉得,汾阴一别后,你好像变了。”
谢微伸手绾住耳边的发丝,清艳不可方物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认真看向白术的眼睛,微微皱眉:
“到底是哪变了?我却怎么都说不清。”
“人,总是会变的吧。”
白术眼神一动,不置可否:
“在汾阴城,你还叫谢丹秋,是谢家的族女,我叫铁蛋,是赵府的杂役。”
他如同老农一般,把双手笼进宽大的袖子里,像是畏惧天气的严寒:
“现在,你叫谢微,已经贵为大郑的天官,是国朝的梁柱。
我叫虚明,却是丰山寺的僧人。”
他轻声笑了笑,神色平静:
“时移势迁,就算不一样了,不也是常态么?”
白术突然一停,有些生硬地转过话头:
“谢家也要去青黎宫么?谢十九,他也要参加择婿?”
“一尊六境的大妖仙,没有人会拒绝与他交好。”
谢微淡淡开口,她伸手一拂,两人眼前瘦弱的梅树,突然就无火**起来,
转瞬间,连那几点绯红都再不可见。
一阵霜风吹过,梅树躯干轻颤,忽得化作一捧黑灰。
“至于谢十九,他不是去参加龙宫择婿,他是去迎亲。”
谢微偏过头:
“谢十九喜欢上了一个捕鱼女,那女人住在桐江边上。”
“谢家会容许他的举止?”白术饶有兴致:
“堂堂武道天眼,不与其他世家联谊么?”
“老祖训斥过他几番,只是谢十九死命不从,到最后,便是老祖,也对他无可奈何了。”
谢微笑了笑,清丽的脸上满满是讥嘲:
“放心,你想娶龙女,谢十九不会是你的阻碍。”
“那太好了。”
白术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膛,显然松了口气:
“对上第四境的武道天眼,我可绝不会有胜算。”
他好奇朝问道:
“谢姑娘,谢家是十二巨室魁首,想必也知晓不少内幕。”
他赧然一笑,双手合十:
“这次青黎君招婿,不知可有第四境的年轻俊杰?”
“没有。”谢微冷着脸:“三十以下的金刚,就算有,也绝不会前往青黎宫。”
“那小僧便放心了。”
白术展颜一笑,他后退几步,朝谢微开口问道:
“谢姑娘,到底想与我谈些什么?”
漫山遍野的迷蒙白雾里,呼啸的寒气席卷不休,带着朔冬独有的凄寒冷意。
两人隔着短短几步远,沉默地对视。
对面,穿羽衣的少年道人被笼在初冬的纷纷细雪里,风仪雅逸,如若玉树芝兰。
他的身量秀欣,那对隐在莲花冠下的瞳孔,从里内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
良久,谢微终于轻声开口。
“我讨厌你这张脸。”
“皮囊不过外相。”
白术平静开口,丝毫没有还归本相的意思。
“谢姑娘何必太过执迷。”
“外相……”
谢微忽得嫣然一笑:
“你在生我的气,还在恼我,你必然是怨我的。”
“怨什么?怨你把我当成五欲魔?还是怨你不置一言,就径直回了江东,把我扔进赵修虎口?”
白术同样言笑晏晏:
“承认吧,谢微。
你想杀我,一直都想杀我。”
只要面前红衣女子的一句话,甚至只要一个眼神。
区区汾阴的小世族,哪来的胆子敢争风吃醋。
只怕还未等赵修出手,那赵家老祖便先行大义灭亲,将赵修毙杀在掌下了。
可谢微什么都没有说,她不仅没有丝毫言语。
甚至原身被赵修活活鞭死,也正是出于她暗中的授意。
她离开汾阴,远赴江北之前,曾让人带给赵修一句话。
在那之后。
原本对白术退避三舍的赵修,突然便猖獗起来。
在整座赵府的众目睽睽下,原身被施了数日的酷刑。
最后,由赵修亲自出手,将原身活活鞭打至死,送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嗯。我是想杀你呀,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你……”
红衣女子款款上前,欲将手抚上白术面颊,却被他闪身避过。
“我一见到你,心头总是很烦闷,恨不得将你一片片,一片片的生生撕开。”
谢微语气幽幽:
“我离开汾阴前,正是吩咐那些姓赵的,要把你活活折磨死。”
“可我……”
她眼神忽得一变,又藏着无限温存。
谢微抿着唇角,怔怔望向白术:
“可我也喜欢你,不然,你早被我炼成五欲魔了。”
“真是矛盾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眼神淡淡。
在他刚欲转身离去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谢姑娘。”
白术开口:“谢梵镜还好么?”
这一别,便是足足半年之多。
她曾经说过,她会来丰山寺看自己。
白术等了她很久,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鸟窝头,呆呆傻傻的小女孩。
“谢梵镜?”
谢微冷冷一笑,面无表情:
“很好啊,那个小傻子,她就快要死啦。”
“怎么?”迎着那道惊慌失措,甚至是惶然的目光,谢微嘴角笑意愈盛,“怎么,是不是没有想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白术喉头动了动,涩声开口:
“你,你……”
“你不该是这种表情……”
他缓缓抬头,眼神锋利如剑芒,又似灼目的大日,正待喷薄而出。
最后,他瞥见谢微手指蘑菇状的木头指环,突然一愣。
那是谢梵镜做的,她曾想给自己做一个,只是还未来得及,白术便已被无晦带去丰山。
他定定看了半响,眼眸里的日轮骤然一熄。
“谢梵镜很喜欢你的,现在……”
白术眼底光泽晦暗不明,他慢慢摇了摇头。
“现在,她不会想看到你在笑。”
“笑?”
谢微神情一滞,她缓缓偏过脸,收敛了所有情绪。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便开始做一个怪梦,一个很怪的梦。”
谢微语气淡淡:“梦里有你,有我,还有谢梵镜。”
她转过眼,轻声开口:
“要听么?”
白术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愿闻其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雷 【二章合一】
支离破碎,谢微讲起来时,也是断断续续。
白术默默听了一会,眼神莫名。
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
谢微梦里所有的故事,都在围绕他们打转。
她记不清和尚嘴唇微动时,到底说出了什么言语,她也不记得自己看着和尚的那一刻刻,究竟是何等心绪。
从汾阴城里的第一次见面,这奇怪的长梦便开始困扰着她。
即便很多东西都模糊着,所有的,皆是一鳞半爪。
但谢微还清晰记得,和尚,似乎是成亲了。
总是一袭白衣的和尚穿上了大红的嫁服,他低垂着眼帘,嘴角微微上翘。
他在笑,他笑得很是开心。
一向木然的和尚也会笑么?
谢微心头动了动,然后亲眼看见和尚走近一间小木屋。
粗糙的木料,屋内简陋的装潢。
墙外贴满了红色的剪纸,小鸭子、小猫、蘑菇、小兔……种种稀奇古怪的图样。
她好奇地盯着墙上一只猫头,眨眨眼。
那猫头极胖极大,两眼鼓得溜圆,红纸剪就的胡须一翘一翘。
不像只猫,更像是头撑坏了的猪。
谢微把目光投向屋内,这个时候,和尚已轻轻叩开了门。
穿着嫁衣的女子坐在木床上,她双手微颤,双肩也一抖一抖。
谢微看不见她的脸,可她莫名,她莫名希望。
那个穿嫁衣的女人,就是自己。
“阿弥陀……”
和尚目光温煦,可当他话说到一半时,就急忙将口改过来。
“我来晚了,抱歉。”
谢微听见和尚的声音:
“老师草创的《赤龙心经》,我突然有了些头绪,一时执迷,差点就误了时辰。”
她看着和尚木讷的解释,和尚想伸出手,却到一半时,就讪讪缩了回去。
“我该死。”和尚老老实实道歉。
谢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
突然,红衣嫁衣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和尚愈发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打了几个转,像畏惧被老师打手心的小童子。
“我……”
一袭红衣突然映入眼帘,和尚神情一楞,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就接住了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一阵风吹过,红盖头被掀起。
谢微看见了一双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小脸。
她突然呆住,这个时候,谢微竟然看见了谢梵镜的脸。
红盖头下的少女哭得惨兮兮,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瞪着和尚,不服输般撅着嘴角。
谢微一怔,她听见背后突然传来的响动。
另一个自己……
在几步远外,谢微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看见自己提着裙角,同样是凤冠霞帔,一身嫁衣。
尽管双颊绯红,低垂着眼帘,但眉梢眼角处,藏不住的欣喜就要溢出来一般。
她看着自己上前走了几步,却猛得滞住。
少女脸上的羞红迅速褪去,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一截干裂的木头。
谢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小木屋里,正有笑声飘出来。
少女抱着和尚的脖子,一转一转,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猫。
两人彼此都是笑意盈盈,眼底涌着无限的欢喜。
木屋外,清丽的脸上流露出数不尽的怨愤和羞恨,她凄然冷笑两声,径直朝前走去。
谢微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她穿过自己的身体。
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她只是穿过了一道虚无的幻影。
之后的事情,谢微便记不清了。
记忆里,这是她最真切的一场梦。
一切都栩栩如生,一切都历历在目。
谢微看着和尚抱起少女的刹那,心底,似乎也狠狠抽了一下。
从汾阴城,她透过拨开的车帘,偶然瞥见人堆里,那个看热闹的小小杂役第一眼起。
无休无止,永远也不会停息的长梦,便一直困扰着她。
尽管很多时候都是隐约朦胧,但白术、谢梵镜和自己的脸。
他们那样清晰着,就像是用尖刀,给一笔笔刻进了脑子里。
谢微还记得莲花池边上,她看见一个穿灰衣的杂役。
小杂役的眼神到处乱瞟,鬼鬼祟祟,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他手里是一叠油纸,油纸里,包着一个大鸡腿。
那个时候,谢微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像是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
可突然,透过满塘莲花的细碎剪影,谢微又见到了那张脸。
离开汾阴的前夜,谢微放弃了将他炼成五欲魔。
可谢微默许了手下人的小动作。
放任小杂役,去承接赵家那些年轻人的报复。
结束了……
既然要攀登无上大道,心底,就不能再也丝毫挂碍。
直到紫雾天降,活尸生乱,天下的时局陷入一片混沌。
谢微一直都以为他死了,可现在……
红衣的女人默默抬起眼,在几步外,戴着莲花冠,身穿羽衣的清俊道人同样沉默不语。
他皱着眉头,久久都没有说话。
“之后……”
谢微忽得莞尔一笑:
“之后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连做梦都是断断续续,只剩些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火……”
在昏昏的天光下,红裙的女子容貌绝美,身段窈窕,像生在雪地里的一株绯红莲花。
“我常常会梦到火,很多,很多……像是一切都烧了起来。”
“完了?”
白术轻轻呵了口气,问道。
“完了。”谢微神情淡淡。
“真是古怪的梦啊。”
白术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天上的白霭。
良久后,谢微突然听见他涩声开口:
“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谢家有两部古经。”谢微冷笑一声:“可听过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
白术颔首。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这两卷古经偶然被谢家先祖谢恒所得,其中精妙无穷,在天下都曾掀起过大波澜。
单单谢微所炼的五欲魔,便残杀了当世无数少年英才。
“谢宣为了夫子一句批文,已是不择手段了。”
谢微提起那个名字时,毫无半丝敬意:
“有些东西,一旦老了,年轻时的壮志雄心便纷纷不存,什么匡扶社稷,什么广耀门庭……越是老了,他们就越是怕死。”
谢微戏谑一笑,眼波流转万千:
“恐怕老东西自己也想不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女儿,也要死在这本邪经上啦。”
“她控不住了?”
白术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若论诡异和成道艰难,自然要数后者,可要说凶险,便是前者居上了。
《大梵十二经论》,不仅仅是幻术无双,居于幻道魁首。
其中种种神妙,如打杀左成业那一具化身时,谢梵镜便曾显化出梵天的神像。
身骑孔雀,头顶王冠,四面四臂,持有一只水壶和一支汤匙型令牌的古老神灵。
是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创造神,护世者之主。
不可察觉,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即便是白术所观想的婆稚大修罗王,与这位相比,亦是远远的相形见绌。
即便神妙无穷,可大梵修行一个不慎,便是沉沦永世的幻梦,再也不得脱身。
“可她……”
白术喉头一滚:“她说自己已经结出心印了。”
“千百年来,谢家修行《大梵十二经论》的不知凡几,至于结出心印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鲤。”
谢微淡淡抬首,莹白如玉的面庞上,连一丝表情都欠奉。
“凭什么,她就能是意外?”
“我……”
白术声音突得嘶哑,他眼神动了动,又骤然熄灭下去。
她要死了……
白术有些无力低下头。
那个抱猫的小姑娘,她就要死了。
朔冬的白雾里,散去遮挡周身光焰的他,突然觉得青煌的冬天,真是冷得过分。
风从袖口里呜呜灌进来,带着湿寒的阴冷味道。
白术沉默站了很久,他轻轻一掸。抖落肩头的霜雪。
几粒雪星子坠入肩头衣领,又很快被体温融化。
“我还能再见她么?”
白术眼神闪了闪,轻声开口。
“她早年便被杜绍之收入门墙,作为诸世家和儒门的妥协,只是一直都未随他修行。”
谢微冷冷看着地上那捧化作黑灰的梅枝,鹅絮般的雪花纷纷洒洒。
那残余的星点炭色,很快便被重新覆在白雪下。
“杜绍之有意带她去白茅山,老祖和她父亲都默许了。”
“若无意外。”谢微笑颜如花:“你这辈子都是见不着她的。”
“这样啊……”
白术安静了许久,突然温声笑道:
“我的问题完了。”
他垂手合十:
“谢姑娘还有什么要对小僧赐教的?”
“我们见一面。”
看着静默的白术,谢微眼神突然一黯:
“就非得生疏至此吗?”
“有劳谢姑娘替小僧解惑了。”
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后退一步,目光淡淡,面色无悲也无喜:
“谢十九曾应允过我,小僧与谢姑娘,再也无瓜葛了。”
“你的意思是?”谢微轻声开口。
“时移势迁,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白术低垂着眼帘,慢慢一笑:
“姑娘与我,今后就不必见面了罢。”
白茫茫的霜雾里,两人的面容都被寒风卷夹飞雪,吹得模糊不清。
琼雪卷地,大雪苍苍。
谢微看着白雾里的少年,他对自己淡淡施了一礼,就转身向后。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随即,便有一道五色虹光飞空而上。
良久,谢微沉默地收回眸光。
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白雾苍茫。
……
……
……
一道五色遁光破开重重云海,无数飞雪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虹光里灼热的气浪烧融、蒸发,连水珠都不剩下一滴。
青玉案对面,崔元洲与黑胖和尚四目相对。
这赫然,便是崔元洲和白术,都先后碰见过的乘鹤和尚。
两人表情都是万分不善,若非顾忌云车里,正盘膝打坐的白术,两人几乎要立即厮斗一场。
“和尚,秃驴……秃驴骑什么鹤?”
崔元洲突然摇了摇脑袋,他捻起面前白瓷盘里,松软厚实的糕饼,便一口囫囵下去,声音也含糊不清:
“黑驴子莫非还能骑鹤?”
“黑驴子乘鹤不奇怪。”
在崔元洲对面,黑胖的和尚面色自若,也并不动怒,他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
“但胖牛儿乘鹤,那才是真正的怪哉了。”
崔元洲登时勃然大怒,少年人的年纪,被稍稍一激,便面色赤红,青筋凸出,瞬间便要暴起。
可突然,他脸上怒色一熄,冷笑几声后,又径直落身坐下。
云车深处,突然雾霭散尽,彩光分开。
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淡淡,施施然走了出来。
白术望了眼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又看看满脸堆笑的黑胖和尚,微微摇头。
与谢微分离后,过了三天,白术便捡到了这个乘鹤的黑胖和尚。
说起来,白术使剑遁时,还曾远远掠过了他。
黑胖和尚不知怎么惹上了一群人魔,被他们打得狼狈不堪。
本着同是光头的觉悟,白术悍然拔刀相助。
事后,高胖和尚明言自己法号慧圆,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与丰山寺毗邻的净海寺僧人。
慧圆,净海寺僧人?
白术初始有些不信,但用修罗眼细细望了他一遭。
又将慧圆的影像通过传信玉圭,发给大师兄虚岩后。
才终于确信,这黑胖的乘鹤和尚,的确是净海寺僧人。
至于他为何被人魔追杀,只是因为那群人,看中了慧圆胯下的白鹤。
白鹤并非生灵,实是一具傀儡造物,甚是贵重。
只是慧圆和尚的师父,担心这黑胖和尚在外为非作歹,亲手给白鹤施了封印。
实则也无须白术出手,慧圆本是阳符二境血臻至的修为。
只是烂心肠作祟,不好对人魔施以辣手,才有了白术见他时,那狼狈的情景。
“和尚这几日可还安好?”
他对慧圆打了个稽首,笑道。
“有劳道长。”黑胖和尚忙不迭起身,肃然回礼:“甚好,甚好。”
“师兄。”
崔元急吼吼上前,斜了慧圆一眼,满脸不爽: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青黎宫的人呢?”
“快了。”
白术拍拍他的肩:
“桐江已在下方,至于青黎宫迎接的人,想来也不远了。”
“唔。”
崔元洲点点头,他刚还想问些什么,却话到喉头,又被自己生生给憋了下去。
自从面前道人与天官一面后,他脸上的神情便总是淡淡,看不出悲喜。
这些天里,云车里的白术往往闭关不出,就连同在云车里的崔元洲,也难见他一面。
如此,又是数个时辰。
在即将日暮时,一旁,正闭目打坐的白术和慧圆,都突然睁开了眼。
“到了。”
白术对崔元洲解释一声,便径直起身。
隐隐,天地之间,突然传来暴烈的声响。
江水泛滥,像是万千铁甲重骑践踏而过,发生的猛烈摇撼。
崔元洲竖起耳朵,在那一刻,他听见了远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黎七子
绚霞交辉。瑞霭纷呈。
道道神虹横贯长空,千光铺映在后,起落不定,如狂涛骇浪般,汹涌席卷而来。
崔元洲刚探头出去,猝不及防下,几乎被那亮光晃瞎了眼。
在这蔽日的光海中,萦绕虹芒的云车如同太仓米,丝毫不起眼。
远雷的轰鸣阵阵,犹如古神端坐九天之上,重重击响大鼓。
他赶紧摇摇脑袋,再次睁大眼,好奇朝远方望去。
除自己外,还有密密麻麻数百道遁光,也先后停住,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遁光里传开。
方圆百千里的灵机都被牵引,使得周遭天象暴乱,晦暗难明。
滚滚暖光自穹天倾泻而下,似金乌吐火,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炎夏时的暴热。
而另一面,却依旧是雨雪纷纷,苍苍白霭。
在旷远的江面上,一方无比宽阔,无边高大的明明水镜,正突兀横亘在江面上。
将恶风浊浪、惨雾凄云,都尽数远远排开。
崔元洲再度愕然睁大眼,嘴里发出赞叹的声音。
干云蔽日,风跃云……这些都难以言述水镜万分之一的神妙。
就像将穹天生生折下来一块,映入崔元洲眼帘的,是最明净而无暇的色彩。
他心头一紧,像是被双大手给紧紧捏住,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缓。
在明明水镜中,映出了周遭数百里的天光云影,一一纷呈其上。
崔元洲仔细注目,终于,才找到云车的所在。
那是水镜里小小的一个虹点,稍不注意,便可能会忽视而过。
他不可置信后退两步,欲言又止。
纵然他出身不凡,陵池道院又是道德宗三大下院之一,平生所见,也罕有俗物。
但龙宫自古多宝,青黎君更是六境的大妖仙。
如眼前水镜这般宏伟器物,饶是崔元洲,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说他,便是身侧的白术和慧圆,亦是一个个神色震惊,哑口无言。
水镜高大宽广无匹,似天与地之间的壁障。
在水镜周围,青黎宫治下,一众披鳞带甲、虾头鱼尾的水族生灵,皆是带起一股股水浪,飞空而起,围定在水镜周遭。
在一群虾兵蟹将里,白术眼神突然一定。
黄蛟……
这赫然便是无晦带着白术前往丰山时,在桐江江心遇见的那条黄蛟。
它每一片鳞甲都璀璨如金,闪耀灼灼的金暗光泽,天空又添了几分亮色,如同从水下飞起一轮小太阳。
黄蛟御空飞行,一举一动都与此处水脉相和,掀起无数汹涌巨浪,朝四下拍打而去。
而那庞大如山岳的蛟龙法体,在水镜面前,也微小如虫蚁。
黄蛟放声长吟,音浪滚滚鼓荡天穹之间,
它周身神光流转,就变作一个鼻若悬胆,双眉入鬓的黄衫少年。
黄衫少年脚下一道似是无有穷尽的璀璨星河,奔流涌动,灿灿生出辉光。
随着黄衫少年这一声长吟,江面之下,又突得有五六道粗壮黑影飞出。
龙吟声响彻天地之间,似春雷乍起。
白术瞥见崔元洲脸上的痛色,伸指一弹,便有一道五色光晕笼住他。
崔元洲长舒口气,他揉了揉脑袋,使劲晃了晃头,
在那数声龙吟后,黄衫少年身侧,又出现六名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少年。
那六人或头戴金冠,眼神睥睨;或一身艳艳霞衣,华美绮丽;或足踏双蛇,坦露健壮上身,或握定一颗七彩珊瑚树,熠熠生辉。
有的手持法剑,头上显露万水奔流的迹象,隐隐汇成一方无量海,更有身侧生出遍野青莲,眸中暗藏日月的奇伟存在。
“青黎七子。”
一旁的慧圆轻叹出声:
“这七尊蛟龙子,是青黎宫明面上,除了青黎君外,修为最高的七人。”
他看向手持法剑和眸中暗藏日月那两人,赞叹开口:
“青黎七子中,尤以这两尊,最是格外出众,力压群英。”
“他们谁啊?”
崔元洲好奇问道。
“胖牛儿当真不学无术。”慧圆懒懒回了一句,却并不理他。
“好了。”
白术拦住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同样问道:
“这两位,不知有何典故?”
“持法剑那位,唤作折梅君,是个实打实的风流人物。”
慧圆神情一肃,连忙对白术说道:
“折梅君曾在邺都学宫求过学,一手好书画,比当年的大逆宋迟,亦是不逞多让。”
“就写了几笔鸟字?”小胖子斜着眼:“就这?”
“你是真的憨。”
慧圆嗤之以鼻:
“可见着他手里那柄法剑不成?折梅君是当世闻名的小剑仙,一手剑术高妙,压服了邺都不知多少世家英才。”
“那个长莲花的呢?”
崔元洲先是一怒,又对接下来的故事很是好奇,只得暂时对面前的黑胖秃驴服软。
“周身开放青莲的,倒是名号不显,小僧只知道他并非纯血龙种,是青黎君与我人族女人的子嗣。”
“既是名号不显。”白术也不由得好奇道:“他怎值得和尚如此推崇?”
“道长可知晓太微山?”慧圆摇摇头:“太微山道子的声名,道长应有所耳闻吧。”
“这我知道。”白术微微颔首。
在长乐城,白术曾遇见长水观的人魔徐堰。
据说,便是太微山道子亲手将他毙杀,把首级送往邺都。
而在小藏山,白术与徐家重瞳子小小斗了一场。
太微山道子的妹妹,那尊拥得小道子美誉的天骄,同样也在小藏山中,与重瞳徐雍争夺山灵。
大郑天下,佛门自古以金刚寺为尊,难有匹敌者。
而在道门里,道德宗和太微山等,彼此争夺了无穷年岁。
却在太微山道子出世后,年轻一辈上,太微山便压了其他几家一头。
他与金刚寺的神僧无显并称一时,常被世人拿来比拟。
这样一尊人杰,白术没理由不会注意到。
“周身开放青莲的蛟龙子,虽然不知名号,是被青黎君雪藏了。”
慧圆开口解释道:
“但他和太微山道子曾有过一次论战,被界京山下属的百晓楼记录了下来。”
“结果如何?”
崔元洲听得津津有味。
“不胜不败。”慧圆回应道。
“不胜不败……”白术叹息一声:
“听说这次择婿,金刚寺有佛子会远来桐江,太微山、道德宗和诸世家,皆有人杰前来观礼。
天下英才,可谓是鸾翔凤集了。”
……
而在白术与慧圆等谈论的同时,那方无边水镜前。
身着黄衫的少年眼神一凝,他看向下方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密密麻麻,正渐次赶来的人群,沉声开口道:
“诸君,且听我一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会
音波滚滚响彻无边水域,在黄衫少年运转法力下,远远扩散开来。
此刻,明明水镜下的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正渐次赶来的人群,皆是一肃。
所有嘈乱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登时一片清寂。
将众人表现看见眼中,黄衫少年满意点点头,朗声开口道:
“诸君既是来我青黎宫,想必是得了符诏的。”
他伸手朝后方的巨大水镜一指,开口笑道:
“若是有符诏,还请诸君穿过此方水镜,稍后,宫里自会有楼船接应,将诸位带去青黎宫。”
“若没有……”
他声音淡淡:
“便请速速离去吧,也省得在这自讨没趣。”
符诏。
青黎宫招婿,这种天下大事,自是是传响诸国。
天下大小圣地、世家,都曾得了青黎君的符诏,以便前往桐江观礼。
符诏,却与白术在徐羿手里,得到的选婿信物不同。
它只是用来观礼,却并不可令持有主人亲自上场。
信物,只发给三十以下的青年俊杰,也只有他们这般年岁,才与那位龙女年纪相称。
甚至信物,对于和尚这一群体,也存在天然的歧视。
按照虚岩来说,青黎君是嫁女儿,又不是缺宫里的扫地僧。
若白术是道士,也远远不必如此,大大的费一番周折了。
丰山寺在无怀远去南海前,也曾得到了青黎宫的符诏。
虚岩、虚弘他们一个个兴奋异常,都以为自己能去桐江,好好下山玩一转。
为了争这个,那群光头几乎把彼此脑子都打了出来。
却没想到,无怀本就没打算令他们出门。
他离去前,也说了几件事。
对于青黎宫的符诏,却是只字不提。
那几天,整座丰山寺,都笼罩在阴沉的低气压里。
黄衫少年七人驻在此处,身后摆出水镜这般法器,也是出于防备的意思。
青黎君结怨不少,难保会有不少别有用心之徒,欲悄然混进宫里,暗中肆虐一番。
甚至白术面前的水镜,也是前宋的一桩国器。
它名为观天镜,与金刚寺里的十心镜,各有神妙。
前宋亡国一役时,便是青黎君亲自出手,将这方巨大水镜夺来。
而王秋意事后得知,便亲自打上青黎宫。
那一战,几乎将六境的大妖仙杀得胆寒,只得依仗宫中禁法,才苦苦支撑。
而王秋意被四尊无敌人仙联手,合力毙于少丘山。
这其中,也少不了青黎君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青黎宫七尊蛟龙子和水镜在前,除了防备可能的黑手外,另一方面,也是顺道打发些好事之徒。
这次择婿大会,不少天下英才皆是雄聚一堂,圣地、世家、王朝或是山野隐宗。
除却金刚寺的楞严法会外,这绝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武道修行,若仅仅是闭门造车,便难以有大成就。
只有不断搏杀、斗战,才能加速化繁为简,去芜存真这一过程。
单是白术与徐雍的那次交手,便令他小小的获益了一把,也令白术暗自期待下一次的会面。
天下武修之多,便如桐江的鲤鱼。
总有些式微的门派,小世家,没能得到观礼所用的符诏。
门中子弟、族人,多半有心有不甘,又想前去观摩,增长一番武道见解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却步了。
在黄衫少年那句话落下后,云车周围,便有一些遁光突得止步不前。
远处,渐次赶来的人群里,也有些遁光,骤然折返回去。
“青黎宫不大气。”
崔元洲摇摇脑袋:“按我说,来者都是客,便是一齐接进去又何妨?”
“年少不知柴米累,童子未晓元阳贵。”
慧圆冷笑两声,晃了晃脑袋:
“不提别有用心之辈,这么多人的吃喝,你胖牛儿给他们包了?”
“能费几个钱?”崔元洲涨红了脸,争辩道:
“大家都是餐霞饮雾的,青黎宫里,难道还能短缺了西北风?”
慧圆再度摇摇脑袋,却是懒得理他。
而在两人斗嘴同时,一架数十丈长短。饰以金玉的华美飞舟,便当先上前。
“元庸道院孙正,领众弟子前来观礼!”
飞舟上首,一尊老道人抚须长笑几声,朝黄衫少年七人打了个稽首。
“原来是孙真君。”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水镜:“请!”
老道人也不迟疑,便将飞舟落入无边水镜中,倏忽,不过短短一瞬,飞舟又再次出现在水镜面前。
“请少待片刻。”
见水镜并无异样,黄衫少年一催符牌,便有一架大楼船自虚空生出。
见有老道人当先,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掠向水镜。
“我们也走吧。”
见人已走了一拨,白术也催动云车,带起虹光焰尾,掠向巨大水镜。
进入水镜的一刹那,白术便感觉,仿佛有一道热流拂遍了周身。
徐雍给他的信物,突然大放光华,将那道热流抵消。
瞬间,白术等人,又被水镜从里内挪移出来。
“且去那边稍待。”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半炷香后,见人齐了,白术等便随着一众人登往楼船,倏忽,楼船便沉入江底,不见了踪迹。
“和尚又扮道士了。”持法剑的折梅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不奇怪。”黄衫少年回道:“前面几拨,也不缺道士扮和尚的。”
“佛道两家的祖传艺能。”周身开满青莲花的少年淡淡开口:“别说这些了。”
“大兄,你错了。”
突然,头戴金冠者开口,他认真纠正道:“是道佛两家,不是佛道。”
“……”
楼船里,所有人都是闭目打坐,不出一言,四围都是昏黑的江水,举目望去,皆是一片浑浑。
楼船中,几颗鸡卵大小的澄澈明珠,将里内映得灯火煌煌。
崔元洲扭了扭脖子,他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态势,只是见所有人皆是不开一言,也只得强捺说话的冲动。
引路的蚌女身姿婀娜,容颜美艳。
崔元洲百无聊赖地盯着她们看,直到蚌女们狠狠剜了他几眼,才讪讪收回目光。
如此,终于是两个时辰过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座座明光宫殿,正放出瑞彩霞光。
居高而下,却是一眼都望不穿边界,紫泉喷涌,瑞花遍地,在宫宇交错之间,正是一派风光霁月。
蚌女们齐齐娇喝一声,便打出一道道印决。
似有一层无形场域洞开,白术微微睁开眼,便见自己所见的楼船飞遁了片刻,就停在一处极广阔的寒玉广场上。
他带着崔元洲与慧圆下船,刚转过眼,神色却突然一滞。
在他目光处,另一艘楼船下方,紫衣金冠的俊美少年,面上同样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彼此,皆是相视一笑。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晞
“徐兄。”
正好奇翘首,东张西望的崔元洲突然一愣,他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紧接着,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便迎上前去。
“那是?”
“徐雍。”慧圆神色一肃:“重瞳子,他的眼睛,你总不会没听过吧?”
“沈师兄真是交游广泛。”
看着与白术与徐雍谈笑的那一幕,慧圆感慨道:
“竟然与这等人物,都有交情。”
“师兄也不是俗人。”
崔元洲摇摇脑袋:
“你看师兄的云车,和他那大孔雀神光,师兄必是有来历的人物。”
“也是。”
慧圆颔首赞同,:“沈师兄菩萨心肠,若非他出手相助,小僧还不知要狼狈到几时。”
“你堂堂阳符二重,打杀几个练窍人魔而已。”
崔元洲脸上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很难吗?”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小僧虽不是佛,但念见众生苦,便要救众生。”
慧圆低诵了声佛号:
“人魔,不也是众生吗?”
“笑话!”
崔元洲冷声连连:
“譬如苍鹰逐兔,你见了此状,究竟心系在苍鹰,还是老兔?
放任苍鹰,便是老兔死,救下老兔,你就夺了苍鹰的腹中食!”
“或许……”崔元洲淡淡摇了摇头,说道:“你能两全苍鹰和老兔之难。”
“可现在,众生都煎熬在油釜中。”
崔元洲正色以对:
“你我皆是苍鹰或老兔,怎么,你当自己是佛祖,能效仿那割肉喂鹰的故事?”
慧圆和尚一时默然无语,良久,都未曾开言。
在数十丈外地远处,白术和徐雍收回目光,神色各异。
“陵池道院的崔元洲,我也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料他除阵道外,还能耍耍嘴皮子。”
徐雍轻叹一声,对白术笑道:
“至于净海寺的慧圆和尚,修为不差,人却太痴了。”
“小藏山一别后,我一直期待与沈兄再会。”
紫衣少年目光含笑:“现在,总算如愿了。”
“徐兄的重瞳。”戴莲花冠的羽衣少年同样笑意盈盈。
“也同样令小道心折。”
两人虽面上笑意盈盈,各自泥丸宫中的元神,却在暗中各施手段。
璀璨乌光化作大黑天幕,随着徐雍元神突然的诵经声,骤然侵染了白术的泥丸宫。
元神道染之术
此是元神之间的文斗,只考量对敌双方的元神力,若其中一方将道则笼罩敌手的泥丸宫,则便是优胜者。
“又要打?”
白术微微挑眉,心念一动间,便有宏伟的一面三眼虚影,将乌光尽数吞噬一空。
无边虚空中,白术周身缠绕道道如龙蟒的五色虹光,如一尊开天神人正盘坐诵经。
又似一尊大孔雀从无边光海里遨游,腾挪之间,便已飞跃了恒河沙数般的大世界。
随着白术元神诵经声响起,身侧徐雍的泥丸宫里,一道道五色大瀑便突兀生出,如江河奔流般,要将徐雍的泥丸宫,都渲上一层五彩。
水势越涨越高,如灭世的大洪水,洪水深处,正渐次生出一个大蛹。
蛹里依稀是个人形,眼耳口鼻俱全,正是白术的模样。
“元神道染之术!”
一艘楼船上,骑黄牛的老道人远远瞥见这幕。
他心头一凛,还未等自己楼船落到寒玉广场内,便匆匆飞身而下。
老道人眼中似有一**阴阳轮盘,正盘旋不休,显然是一门高深秘术。
他看着不远处,正言笑晏晏,明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的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仅凭大孔雀神光,就生生压了重瞳儿一头。”
老道人啧啧赞叹,眼眸深邃,似望穿了白术和徐雍泥丸宫中的景象。
“我道门,合该当兴!”
在老道人微笑颔首的同时,远远,楼船之上,又有一道金霞飞出。
金霞焰光灿灿,又在周身生出无数锦绣山河、丹霄鸣凤、春寒秋暑、海景天象等等奇物,瑰丽无穷。
“爷爷!”
霞光在老道人周身散去,一个彩袖飘飘、姿容绝艳的少女,就显出身形,
她眉宇间颇有几分男儿英气,却又生得十分美貌,风姿绰约。
“你早早飞下来作甚?”
女孩子埋怨道:“又怎么了?”
“看。”老道人伸手一指。
前方,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在一处,彼此都是笑意温醇。
她认真打量了几眼,觉得这两人实在生得好看,半响,她才恍然大悟起来。
“那是徐家的徐雍吧。”
她兴冲冲一指,笑道:“我见过他几次。”
“正是重瞳子。”老道人抚须。
“穿羽衣的莲花冠道士……”少女微微沉吟,还是摇了摇脑袋:“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叫沈墨,疑似是道门隐宗的传人,小道士和徐雍曾在小藏山斗过一场。”
老道人拍了拍座下黄牛,目光淡淡:
“两人不胜不败。”
“有点意思。”少女露起小虎牙,摩拳擦掌:
“我这一拳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死他们?”
老者笑意一停,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白!”
老道人心头一紧,连忙从黄牛背上跳下,一把扯住跃跃欲试的少女。
“你要作甚?!”
他看着自家孙女儿,吹胡子瞪眼道。
“我……”
名叫白的女孩子摸摸小脑袋,娇憨傻笑道:
“他们在打架诶,我想去问问,能不能再加我一个呗。”
“你娘那边,真是把你教坏了。”
老道人叹息一声,苦恼地揪断了数根花白胡子。
他是大郑圣地道德宗的长老,向来德高望重,更在寿尽之时,险而险之突破第五境。
这一生,可谓是春风得意,已了然无憾了。
老道人俗名白元,道号涵虚。
涵虚老道在道德宗里,也是有名的道真之士,又为人平和,圣地上下门人,无不给他三分薄面。
而现今……
他扯定身侧两眼发光的孙女儿,一阵无奈。
涵虚道人老来得子,也自然是分外宠爱。
而其子也不负厚望,一路修行,甚至比涵虚老道,要更先破境命藏。
可惜好景不长,其子在一次下山游历中,不知怎么,竟跑到邻国大楚去了。
足足六七年,都是了无音讯。
涵虚老道和家人们抱头痛哭了几场,衣冠冢也早早立好了。
甚至坟前的荒草,也足足长了两三丈高。
可有一日,在涵虚老道还想努努力,再生几个胖儿子,好继承一下香火时。
杳无音信六七年的儿子,突然,他就回来了。
不仅儿子回来了,莫名其妙,涵虚老道还多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孙女儿。
事后,在家人的逼问下,其子才扭扭捏捏承认,他当初下山游历,不慎之下,被妖女拐去了邻国大楚的魔道圣地南华宫。
半推半就下,其子不仅与那位魔道妖女成了亲,而且生了一个女孩儿。
喜当爷的涵虚老道在又惊又怒下,一口气没匀过来,几乎当场去了。
生米已煮成熟饭,无论怎么不情愿,涵虚老道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下这门亲事。
可他实在气不过去,又纠集了道德宗里几位老兄弟,连夜便兴师动众,千里迢迢朝南华宫杀过去。
还没等其子追上他,半道,涵虚老道就灰溜溜滚回了山门。
他被南华宫的暴揍了一顿,回来之后,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若不是彼此之间沾亲带故,涵虚道人的这幅老骨头,几乎就要葬在南国了。
虽然对这桩亲事十万个不满意,但对于孙女儿,涵虚老道却是十万分的疼爱。
不仅亲自取了白这个名字,连平日修行之间,也是事无巨细,时时教导。
只可惜,按涵虚老道来说,白早已被南国那群魔道妖人,给带偏了性子。
即便涵虚老道亲自教养了白四五年,可女孩子的温婉贤淑、秀越谦顺,白始终没有学到丁点。
平日在道德宗内,不是撵鸡赶狗,便是弄鬼掉猴,一双铁拳打遍山上山下,无恶不作。
弄得一宗满门,都对她避之不及。
这次青黎宫择婿,涵虚老道特意请命来此。
一是给白长长见识,开一番眼界;二来,少年英才皆雄聚于此,若有入眼的,也不妨与自家孙女结一桩亲事。
青黎宫择婿,虽明面是择婿,但诸多少年英才聚在此处,多半也是以场地为由,顺便交流武道。
譬如白术身侧的徐雍,他早早便与郑国公主定了婚事。
此番前来,只是验证武道所学。
甚至就连白术,也不是奔着娶龙女而来的。
眼见身侧的女孩儿又是蠢蠢欲动,涵虚老道无奈之下,只得一路连拖带拽,生生把白扯了回来。
“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涵虚老道万分苦恼。
白撅着嘴角,黑漆漆的眼珠子到处乱转,却并不说话。
“那两个……”
涵虚老道神色一改,突得循循善诱起来:
“那两个人,儿看上了哪一个?”
涵虚老道心思转动,便对孙女儿笑道。
一个重瞳子,一个是能与他争锋的少年俊杰,皆是不差。
“我全都要!”
女孩儿大声呼喝,一把捏起小拳头,对呆若木鸡的老者开口。
在涵虚老道哑口无言之际,白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开玩笑的啦。”
方才还元气满满的女孩子,突得耷拉着眉毛,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他们看不上的,我人傻,脾气不好,力气又大,能吃,还喜欢打人。
娘亲说我天生就是干扛鼎力士这行的,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你听妖女胡扯!”
涵虚老道勃然大怒:“儿如此美貌,谁人不爱?”
“那爷爷去帮我提亲吧!”
白忽得振作起来,她可怜兮兮地将双手放在心前,对涵虚老道眨巴眨巴着眼:
“我要那个戴莲花冠的,他看起来最像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涵虚老道:“……”
突然,正面色无奈的涵虚老道眼神一凝,他将目光投向白术和徐雍两人,若有所思。
而此刻,在两人的元神战场中
泛滥的五色潮水,几乎要把徐雍泥丸宫照彻成一片五彩。
在潮水之下,大蛹里白术分化的元神投影,正一点点凝视起来,只待破茧而出。
待蛹破时,这场元神道染之战,也便分出高下了。
而在五色潮水上空,徐雍的元神通体萦绕混沌气,面容模糊不清。
只有那对重瞳,灼目生辉,如同两轮灿烂的小太阳。
徐雍元神同样盘在虚空,口诵真经,来抗衡白术的元神道染。
他嘴唇每动一分,下方无边无垠的五色洪水,就会被生生削去一层。
如此往复不休,终于,在最后那一刹那。
一直盘坐的徐雍元神,却是径直起身,不再试图以真言抗衡。
“沈兄好强的元神修为。”
他赞叹一声,眸中神芒微现,便将蛹中的元神投影,给轰然炸得粉碎不堪。
瞬息之间,随着重瞳的突然发力,原本稳占上风的白术,便被徐雍生生扳平。
而在大蛹粉碎后,那漫天遍野的五色洪流,也突兀消失无踪,像是从未曾出现过。
这一次的文斗,两人彼此以元神道染相互较量,同样是不分胜负。
元神投影被重瞳粉碎后,白术面色自若,没有丝毫表示。
而徐雍,同样也没有乘势追击的意思。
两人同时收回神意,皆是面色淡淡。
“还是,没有看出沈兄的根底啊。”
徐雍上前一步,眼中闪动混沌光:
“沈兄,究竟是谁呢?”
“一个平平无奇的山野道人。”
白术同样上去,寸步不让,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金色。抵住了重瞳的威压。
两人对视良久,突得把臂一笑。
“那道士,笑起来真像个小白脸儿。”
远处,白悄悄嘀咕道。
原本正欲走上前的老道,听见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
……
……
……
而在白术与徐雍以元神文斗之时,不仅涵虚老道,还有其他人也看在眼里。
一座水晶宫深处,皎洁圆明,舒光直透。
华美龙床上,青衫的俊美竹冠男人懒懒斜靠在上,在他面前,清晰映出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
“君上。”
一旁,身段婀娜的鱼尾美妇娇笑道:
“这一次招婿,可有什么少年能入眼?”
“徐雍、左成业、羊明、谢陈、谢建武、陈季子、恒安、梅之问、沈停云、徐子微、乔亭……”
竹冠男子微微眯眼,惬意翘起嘴角:
“还有那个法号虚明的贼秃,他应该也算吧。”
“和尚?”
“喏,就那个戴莲花冠的,该死的和尚,我最讨厌和尚了。”
竹冠男子侧着脑袋,意味深长笑了笑:
“不过,他和他爹年轻时,倒是长得真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古之仙 【两章合一】
“君上。”
鱼尾美妇微微颦眉,疑惑开口道:
“君上与他父亲有旧吗?那和尚的父亲又是谁?”
“有旧?”
竹冠男子忽得一笑,慢慢摇了摇头:
“有旧,算是有旧吧。”
他一把将身侧姿容美艳的女子揽入怀中,笑着开口道:
“贼秃父亲和他朋友,这两人觊觎桐江底的一件重宝,却侥幸,被我抢先了一步。
几次三番下,先是我几乎锤杀了他们。”
竹冠男子摊开手,神情无奈:
“等他们成道后,我又几乎被这两人锤杀了。”
竹冠男子声音淡淡:
“你看,这天下贼秃,就是这般的可憎可恶,令人不齿。”
等他说出这番话后,原本神情娇媚慵懒的鱼尾美妇登时一肃,噤若寒蝉。
身边的竹冠男子是桐江水脉之君,青黎宫的主人,六境大妖仙。
妖类之属,无论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云石等精怪,一旦生出灵智来。
其寿数,便比陆上的人族,不知要超出凡几。
青黎君本是桐江一尾青鱼,却偶得机遇,不仅生出灵智来,还得到桐江底的无数重器。
他一步步纯化血脉,终于,以蛟龙之躯证道妖仙,号令桐江无尽水族生灵,尊号龙君。
除却儒门那两尊上三境的圣人外,这偌大阎浮世界,便属青黎君的寿元,最为长久。
他是天下最活跃,也是明面上唯四的妖仙之一。
在上三境圣人避世不出的景况下,青黎君,又有最古之仙的尊号。
漫长岁月以来,虽然这位以蛟躯证道妖仙的圣地之主,迟迟没能窥得上三境的神韵。
但没有人,会对此有丝毫小觑。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黎君体内的蛟龙之血,不但一步步纯化,隐隐有蜕成天龙的姿态。
阵道、幻术、符、剑术、请神、雷法、巫祀、罡斗、卜卦……无一不通。
而时日这一东西,对于青黎君来说,从来都不是件紧要事。
与他同时代的人仙一个接一个老死,他看着新生的人杰,逐渐顶替老一辈的位置。
王朝倾覆,圣地破灭,世事的大变幻。
他见过前齐国都覆灭在天降的流火下,全天下约莫八成的人仙合力,亲手终结了中古的至尊时代。
厉王被投进海渊,王室遗族们,尽数被诛绝一空。
那个以金乌为图腾,大一统的鼎盛王朝,至此落幕。
他眼见着放牛儿偶遇山溪间的白狐,自此英雄拔剑,苍生喋血。
蔓延千百年来,世家、圣地各自为政,宰执一方的僵局被彻底打破。
放牛儿一路伐山破庙,逼破诸世家与他订下城下之盟,又扫荡圣地,一日破灭三家大宗。
那个时候,穿戴戎装的青黎君也跟在身侧。
他看着放牛儿乘坐在金銮上,世家和圣地的主人,都侍立在金銮两侧,形同仆役。
第一次,青黎君心头生起垂暮的观感。
那迫人的英雄气概,一言便移山改陆,定鼎世间礼法的姿态,令他也心向往之。
沙场征战一甲子,终于,在万民的朝拜声里,放牛儿登坐九五。
尔后,蔓延千百年的乱局至此终结。
在齐之后,人间天下,再次出现了大一统的王朝。
它的国号,便是宋。
青黎君统领桐江水族,征战有功,被拜为大冢宰,六卿之首,享受人间礼乐供奉。
他在宋都呆了数十年,眼见着放牛儿和白狐反目,帝后不和。
昔年的老友接连被猜忌,无一善终。
心灰意冷之下,请辞归往桐江的他,在半道也被截杀。
事后,青黎宫的宫门,便鲜有对陆上人族开放。
至此,又有千百年过去。
他冷眼看着谢恒和郑武王等人,一一举旗而起,山呼海啸。
这个继齐之后,大一统的王朝,也迎来了倾覆。
天下自此三分,楚、郑、卫三足鼎立,彼此制衡。
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分分合合。
呆在桐江的他,漠视着天下的沉浮,世事的兴衰。
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除了在王秋意手下,青黎君几乎被打坏宝体外。
这么多年,他从无败绩。
可如今……
听到竹冠男子轻声开口时,鱼尾美妇如遭雷击。
她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一方圣地之主逼迫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王秋意复生,近千年过去后,青黎君也不见得会此般狼狈。
妖类异种,往往以血脉见长。
愈是老迈,青黎君的实力便愈是强绝。
界京山的圣主曾暗中定榜天下人杰,只是顾忌再三下,才秘而不宣。
鱼尾美妇便知道,在那份榜单里,青黎君与神足僧一般,都是千年以内,最有望破入上三境的唯二人选。
又是谁,能令青黎君说出如此言语?
“一个,我能对付,最强的那个,我也能打个五五开。”
竹冠男子突得叹息一声,语气幽幽:
“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啊!”
他嘴角无奈扯了扯,笑道:
“每次打架,那两人都要这样喊一句。
这两个贼秃,压根就没想和我单对单,只想出口当年的恶气。”
“两个贼秃?”鱼尾美妇疑惑道:“两人都是和尚?”
“一个是神足广慧,虚明贼秃的爹吧。”
青黎君对鱼尾美妇笑了笑:“至于另一个和尚,你不妨猜猜看。”
“猜不着。”鱼尾美妇诚恳摇了摇头。
“是妙严和尚,那个掀起三国祸乱的黑手。”
青黎君也不卖关子,迎着鱼尾美妇震愕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至于现在么……”
青黎君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推开怀里的美妇人,径直起身,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尽皆清晰映入。
青黎君随意伸手一拨,那纷乱的一幕幕又各自隐去,只余下白术周身的场景。
莲花冠道士身侧的景象,被了了放大,如若近在眼前。
在白术不远处,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正笑盈盈走来。
在老道身侧,正跟着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她鼓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正好奇打量那个戴莲花冠的清俊道人。
美妇人看见少女捏紧小拳头,满脸跃跃欲试。
青袍竹冠的俊美男人看了白术许久,迟迟都没有动作。
“那……君上。”
鱼尾美妇犹豫了许久,迟疑开口道:
“君上对那和尚如此在意。是因为他的父亲?”
“是,也不是。”
青黎君含笑转过脸来:
“我枉活了数千载,道行虽不见长,却知晓了不少故事。”
“神足有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儿子早便死了。”
他对疑惑不解的鱼尾美妇说:
“你见过夫子吗?”
“没,没有。”美妇人连连摇头。
“我见过夫子,见过不仅一次。”
青黎君伸手一指,在他指尖不远处,白术正与涵虚老道相互见礼。
“那个时候……”青黎君语气莫名,他指着白术的脸,轻声开口:
“我看见他的脸,那张本来面目的脸,就跟在夫子身边。”
……
……
……
而此刻,浑然不觉自己被注视的白术等人,正互相见礼。
涵虚老道是圣地道德宗长老,一身修为已是五境命藏。
比自己老师无怀,要更高出一个境界。
涵虚老道与他身边少女,显然跟徐雍早已熟识,彼此交谈间,都是言笑晏晏。
“不知小道士。”
涵虚老道突然话锋一转,将目光移向白术,眯眼开口:
“出身何处?家中长辈又是哪位?”
涵虚老道笑道:
“说不定,正是老道哪位道兄,与老道我相熟呢。”
不,我敢确定。
白术默默低下头。
无怀老师肯定与你不熟的……
“小道山野散修出身,至于师承……”
瞥见白术面上的难色。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面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除圣地、世家外,偌大天下,还有不少隐宗存世。
不得暴露师承,这正与隐宗的门道暗合。
“不知小道士可曾婚娶?”
涵虚老道心头一动,突然开口问道。
白术闻言微怔,他不自觉望向涵虚老道身侧的女孩子。
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容色绝丽的少女百无聊赖低着头,小脑袋一点一点。
她身侧有淡淡的烟霞萦绕,衬得肌肤胜雪,艳色逼人。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在近前,白术闻到女孩子身上,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隐约香气,如淡淡云霭中,扑面而来,夹杂着淡雅馨香的清凉水汽。
他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少女的确美艳。
而这时,似乎白术目光在此停留过长。
正低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数蚂蚁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来。
她愣愣与白术对视一眼,忽得嘿嘿一笑。
“小白脸,再看我就打死你!”
女孩子捏起小拳头,示威般晃了一晃,对白术悄悄比口型。
正一脸灿烂的涵虚老道,突然面色一黑。
嘭!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孩子,啊呀一声,就委屈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涵虚老道伸出手掌,笑意不改,他刚要说话,就被一阵阵啸声打断。
此刻的寒玉广场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发声处望去。
六百个彩修飘飘的水族少女和一群健硕的玄甲力士,正簇拥着一辆七宝香车,缓缓往寒玉广场飞逝而来。
八十四头神鱼摇首摆尾,在正前方开道。
衣甲森严,气息迫人的巨人骑士,正骑在神鱼背上,打起一杆杆瑰丽烟幡。
在那座七宝香车外,两个美艳的鲛人侍女,正吹奏如玉雕琢的盈盈大螺。
螺声响起的刹那,江水忽得翻涌起来,海潮般浩瀚而澎湃的乐声,涌进寒玉广场上每个人耳中。
倏而,七宝香车便在寒玉广场上落定。
侍女和骑士们分立两侧,默默垂手侍立。
纱帘被揭开,一个头生双角,面容美艳,端庄而秀丽的女子,便走出香车来。
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寒玉广场上,压抑不住的低呼,便纷纷响起。
“龙女!”
白术听见不远处一声短促的惊叫。
“这位是青黎宫六公主。”
涵虚老道解释道:
“若无意外,此次的择婿,便是由她主持了。”
“诶,她就是这次要出嫁的那个?”
原本委屈巴巴的白,突然兴致勃勃跳起来,对涵虚老道好奇问道。
“不是她。”
涵虚老道一脸无奈,伸手按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苦着脸开口:
“给爷爷点面子,不要这般跳了罢。”
“哼!”
白转过小脸,奋力挣开按在头顶的大手。
“这次出嫁的龙女,是十七公主。”
涵虚老道无可奈何,只得对白术和徐雍两人笑道:
“听说十七公主姿容美艳,两位小友,此番可得奋力争先了。”
“我定亲了。”
徐雍无奈摊手: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白术微微一笑,将崔元洲和慧圆两人唤过来。
崔元洲本是陵池道院弟子,是道德宗下院,与涵虚老道倒也熟识。
倒是慧圆和尚,没料到他老师,净海寺方丈,竟也与涵虚老道交情匪浅。
看着一脸唯唯诺诺,被涵虚老道拍了好几下光头的慧圆,白术不禁哑然失笑。
他将目光投向龙女所在,这时,在龙女头顶虚空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座高三十二丈,宽也三十二张的敦厚石柱。
石柱表面闪烁黝黑光泽,无数符文密布,交织成神链,在石柱周身一隐而现。
“诸位远道而来,却是一路辛劳了。”
龙女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选婿还有七日才开始,不少道友尚在路中,若不嫌弃,还请去宫中歇息一番,也好让我青黎宫,稍尽地主之谊。”
她话音刚下时,身侧那些彩袖飘飘的水族少女们,便纷纷围绕过来。
一时之间,白术身侧,便有不少人被侍女引走,各自带去住处。
“一起的,一起的。”
崔元洲忙不迭开口,对水族侍女说:
“我,师兄,还有那贼秃,我们三个一起的。”
“小婢明白啦。”
那水族少女盈盈一笑,对崔元洲点点头。
“我也一起的。”
徐雍笑道:
“请姑娘把我等居所,尽量置在一处。”
“嗯。”水族少女又是点头。
“还好……”白嘟囔:“还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处的。”
老道人脸色一黑,他刚瞪起眼,就见女孩子远远跳开,对他张牙舞爪地比了个鬼脸。
“那是天回石,能称量战力,不过各地喊法不一,有叫天回,也有叫天青和广玉的。”
徐雍轻声开口,指着那方敦厚石柱道。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寒玉广场上,已有不少修士,兴致勃勃地驾驭遁光上前。
白术见一个黑脸汉子,他一拳轰出,遥遥有一头金毛狮子,便悍然飞向石柱。
石柱通体一震,在身侧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寂静悬浮。
“马罗!”
黑脸汉子兴奋一吼,那“马罗”二字,登时就居在榜首。
他是第一个出手的,还未等那叫马罗的汉子得意片刻,一个青衫配剑的少年,遥遥点出一指。
榜上,‘马罗’二字,登时又被压了下去。
有这两人率先,广场上,其他人也纷纷出手。
那张璀璨光点组成的榜单,登时名姓变幻不停,你争我赶。
“沈兄要试试么?”徐雍收回目光,对白术道。
“无须了。”白术摇头。
当他正要跟着水族少女离去时,突然,四下登时寂静一片。
那一直笑意盈盈的青黎宫六公主,不知为何,竟走到了白术近前。
她先与白术身侧众人纷纷见礼,随即,又将眼眸望向白术。
“沈道兄。”
六公主端庄一笑,对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开口:
“沈道兄,不去试试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男人就该……
端庄秀美的女人眼神轻柔,她与白术相视一笑,神态温婉,像盈盈水波里,微微舒展枝叶的芙蕖。
“那小道。”白术打了个稽首:“便放肆一回了。”
寒玉广场上,龙女和道人的交谈,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不少人侧目望去,神态各异。
“那谁啊?”
黑脸的汉子马罗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转过脑袋,不禁向四周询问道。
“鬼知道。”
人群里有人说道。
“那就真的是鬼知道了。”
马罗耸耸肩。
在众目睽睽下,白术足下生出一道虹光,托着他掠向高处。
虚空中,缠绕符文神链的高大石碑,正闪烁沉重无铸的黝黑光泽。
在石碑另一侧,是一张璀璨的大榜。
数百上千个名姓,静静悬浮其上。
白术粗略扫了几眼,却鲜有自己熟识的。
在大榜最上首,一个名字如奔晷般璀璨无比,将所有人都压在身下,衬得在他之后的,都一阵黯淡无光。
“梅之问。”
白术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纷扰嘈杂的人潮中,空气似乎都静了那么一刹那,在他开口的那刻,有一道眸光登时投向他。
白术顺着那道眸光回望过去,在一群人的众星捧月下,正中,一个丰仪出众的黄衣美少年,对自己点头轻笑。
看着那张比女子更要精致无暇的脸,白术略微挑了挑眉。
嘶~此子容貌,比我也只稍逊三分,当真恐怖如斯。
他收回目光,伸手一招,大孔雀神光便从掌指间散出,凝成一柄交织五色的法剑。
白术随意甩袖一掷,五色法剑便以一种彗星赶月的姿态,轰然朝石碑击去。
空气骤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锐响,像两柄利刃飞速摩挲的声音。
白术转身向后,也不看大榜上的结果,便施施然飞身而下。
“什么嘛……”
见榜单上迟迟没有变化,叫马罗的黑脸汉子瞪大牛眼,他看了半响,不由得失望开口:
“娘说的对,长得白的男人,果然没一个是能打的。”
“那令堂可真是明见万里。”
在他身侧,一个肌肤白皙,青衫配剑的少年人,淡淡开口。
“那可不!”
马罗没听出少年人话里的讥嘲,兴致勃勃开口道:
“我,我~”
他刚要得意接口,却偶然瞥见天上那一幕,脸色登时一变。
马罗的声调被他硬生生拖长,尾音颤抖,语调听起来怪异而别扭。
一千零二十四、九百六十二、七百四十四……三百零一……
一个新生的名字,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榜单上高速跃动着。
一个接一个名字被压了下去,在身侧的惊呼声中,马罗赶紧瞪圆了眼。
能自信参加选婿的,即便最低,也是炼窍的修士。
光影之间,数据突兀变化,这一幕幕虽快,却逃不过在场众人的眼力。
二百七十五、一百九十七、一百零三……七十五、六十四……
在马罗震愕无言的目光之中,四十一、三十九、二十一……
最后,在一片寂静声中,那个叫‘沈墨’的名字,终于悬停在十二的席位上,再也不动。
“这人谁啊?”
马罗转过脑袋,再次疑惑向后开口。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有不少人纷纷掏出传信玉圭,向相熟的朋友们,打听莲花冠道人的来历。
广袤寒玉广场上,林林总总,足有两千余人。
炼窍不足为奇,甚至三境阳符,也并不罕见。
在数千人中,只差几步,就能位列前十的席位。
这个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已足够能引起他们的注目了。
而在得知他曾与徐雍不胜不败后,在场众人的眼神,却是愈发惊异了。
“藏拙了吧?”
徐雍上前一步,对飞身而下的少年道人开口。
白术轻声一笑,不置可否。
“沈兄”
徐雍环视了一圈,无数人手中的玉圭都在盈盈发光,每时每刻,面前少年道人的影像,都通过这些玉圭,传遍了陆洲四方。
“终于,要开始扬名天下了啊。”
“虚名罢了。”
白术淡淡说了句,随及反应过来,不禁一笑。
他先与那位青黎宫的六公主道别,一一向涵虚老道和满脸别扭的少女致意。
再冲崔元洲和慧圆招呼一声,便随着引路的水族少女前往住处。
“你认识他?”
在白术等人远去,徐雍与涵虚老道又闲扯了些故事等,在他也要告辞离去时。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传来。
丰仪出众的黄衣少年走来,在他走过之时,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不自觉分开,为其敞开一条道来。
黄衣少年先是朝涵虚老道躬身一礼,又笑意盈盈,朝徐雍问道。
“别想了,他喜欢女人。”
重瞳子面无表情:
“你就算用强,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哦。”
黄衣少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就径直折返回去。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停下脚步,回头将面无表情的徐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数回。
“徐兄。”
黄衣少年啧啧赞叹:
“几日不见,似乎又英武了几分,这男儿气概,真是令在下心折。”
“你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徐雍面上怒容瞬间暴起,他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闭上眼,额角青筋乱跳。
“梅之问,你想死?”
“朋友之间关心一下。”
黄衣少年摊手,一脸无辜:
“你要生气,那我就不说了。”
临行前,黄衣少年再次转过头,对徐雍邪魅一笑。
若非涵虚老道忙不迭拉住,徐雍几乎要当场暴起。
“诶,他喜欢男人啊?”
后知后觉的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斜着眼睛,女孩子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果然,就像南华宫里说的,真男人就该……”
她话还未说完,涵虚老道黑着脸,又是一巴掌盖下来。
一声痛呼后,女孩子再度蹲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抱着小脑袋。
……
……
……
“多谢了。”
而此时,被水族少女引到住处的白术等人,望着眼前的贝阙珠宫,心下万分满意。
崔元洲喜笑颜开地对水族少女道了声谢,便率先走了进去。
“多劳。”
白术微微颔首,也欲走进贝宫中时,却突得,被引路的水族少女唤住。
“道长,等一等。”
面容清丽,眼角处几片彩鳞的少女吃吃一笑,随及递给白术一封书信。
“这是?”
白术接信在手,疑惑问道。
“六公主想与道长单独见一面。”
水族少女盈盈一笑:
“过一会儿,我带道长去见六公主。”
第一百五十章 开始
锦熏笼紫,满袖天香。水晶灯照,珊瑚钩琢。
在一处华美静室里,白术默默端坐在蒲团之上,每时每刻,即便不自觉牵引,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汇入这方身躯,一一被炼化,反哺元神和肉身。
在少年道人白皙如玉的左臂上,是一口指节大小,通体灿金金的小钟。
小钟正有如活物般微微颤动,时间每推移一分,那颤动就愈发剧烈。
终于,一点仿佛实质的金光,随着钟体的颤抖,慢慢从左臂散出。
这一点金光的散出,似昭显了什么预兆。
如若大河决堤般,愈来愈多,细密而璀璨的金光,争先恐后一般,接连从金钟里散开。
随着清脆一声响,那烙在白术手臂,精致玲珑的小巧钟体。
随着那声脆响,突得,就崩去了四分之一。
残缺的钟体神韵依旧,灿灿发光,只是随着钟体的崩塌,那点点金光,却是不再散出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一直面容肃穆的白术,才终于睁开了眼。
他环视四周,眼神有瞬间的茫然。
这一处华美静室里,里外通明,熠熠生光。
四围都是琉璃镶嵌而成,在几颗硕大玉珠之下,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东西两根玉柱中,又有琥珀为日月,被饰以珍珠、琼明等物,极尽华彩。
而白术身侧不远处,一柄镶嵌在墙壁上的华花石如意,正不断散出静心凝神的奇妙道韵。
他是在青黎宫,这里,是青黎宫为他准备的居所。
“龙宫……”
白术看了几眼,神色复杂开口:
“真是多宝啊……”
不提琉璃和玉珠,单是眼前这柄华花石如意,观其静心凝神的功效,便是一件大宝物。
真要是娶了龙女,得少奋斗多少年?
白术思绪乱飘,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青黎君明言是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好与龙女年岁相称。
这样说来,龙女的年纪也不大啊!
这不是富婆,简直就是富萝莉!
萝莉,萝莉好啊,小小年纪,必然是不知道什么快乐火、快乐球、快乐刷、快乐钉。
简直……让人不想努力了……
不行!
白术连连摇头,将好逸恶劳的恶浊思想统统赶出脑海。
他沉吸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待白术看着左臂那口残缺的钟体,不禁展颜一笑。
大孔雀拳,或是大孔雀神光……
这门神通,在数日的研磨下,终于大成了。
而随着神通的大成,无怀赠予的传法金钟,也继而崩灭了一角。
现在,金钟里原有的四门神通,已永久消弭了一门。
《乾闼婆琉璃咒》、《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大孔雀拳》……
除却最后一门外,按于守约,其他三门都是不能用在明面的。
也不知道青黎君为何如此敌视僧人,给他施下重重壁垒。
想来这位圣地之主当年,恐怕是被光头们狠狠揍过几次。
被殃及无辜的白术在静室内转了转,惬意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选婿的大会,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在数日之前,青黎宫的六公主与他见了一面。
只是短短数言,随意客套了几句,六公主便起身告辞离去。
这令本就云里雾里的白术,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回来后,白术也没有更多在意,全然将心神沉浸在打造另一柄剑胚和修炼大孔雀拳上。
毕竟他此行又不是来娶什么龙女,而是设法得到弥罗灯。
此刻,选婿的时日已近在眼前。
泥丸宫里,另一口剑胚虽然还迟迟未见成效,但大孔雀拳,却已到了大成的地步。
白术心念一动,久违的属性面板,再次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大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7417。
在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后,原本20117点的属性值,瞬间便跌落到7417点。
不过有一柄圆满飞剑在手后,白术的战力,也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便是汾阴城里的羊士玄,以白术现在的眼界来看,他手头虽有飞剑四柄,在量上超越了现今的白术。
但论祭炼境界,那飞剑四柄,却也鲜有是圆满程度的。
曜灵剑傍身,即便面对天下无数少年英杰。
这弥罗灯,他也有信心去争一争。
白术目光微凝,眼前的属性面板上,又出现了数行小字。
“消耗14500点属性值,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
白术神情一滞,默默关闭了这一栏。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7417……
就连提升婆稚观想法,都差了些许。
白术叹了口气,挥手拂散身边的属性面板。
也不知道,谢十九答应自己的神铁和人魔,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有它们在手,属性值一旦上涨,无论是再祭炼一口飞剑,还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或是加点婆稚观想法。
自己的战力,又会出现一次飞跃。
加点……属性值……
白术默然不语,看来北卫沙场这遭,自己迟早是要去走一趟了。
在他静静思忖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了崔元洲和慧圆的叫门声。
“师兄,今天是择婿的时日了!”
白术甫一打开门,崔元洲便挤了进来,抱怨道:
“自从你与六公主见面后,就一直闭户不出,怎么?”
崔元洲好奇道:“六公主同你说什么了?”
“几句闲话而已。”
“我不信。”崔元洲摇头。
“真就几句闲话。”白术耸耸肩:“我是来参加择婿的,六公主还能同我说什么?”
“师兄不说就算了。”
崔元洲耳朵突得动了动,神情一急,连忙一扯白术,就急切飞空而上。
“开始了,开始了!”小胖子声音火急火燎。
与此同时,一道道海潮般的肃穆乐声远远传开,响彻桐江的无尽水域。
白术等身化遁光,朝声响源头迅速飞掠而去。
一路上,各色纷呈的遁光交织,一道道人影起落不定。
在这乐声响起的刹那,青黎宫的择婿,便正式开始了。
……
桐江的渊暗里,亿万均重水的覆压下,无数沉眠的恶浊水兽,也纷纷被这乐声惊起。
它们缓缓摇动数百丈高,凶狞可怖的躯体,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水兽们神情狂怒,却畏惧着那一道接天的无匹气机,在发出几声低吼后,也纷纷再度远离声源,落入深邃的渊暗,继续开始沉眠。
那头蛟龙的铁血手段,震彻了桐江水族数千年。
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令水兽们离青黎宫,更远了些。
“开始了。”
突得一声轻笑,在水兽停留的原地,水波一阵紊乱。
穿戴金甲,躯干健壮的男人,便出现在深水中。
“这里离青黎宫,至于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穿戴金甲的男人抱怨道:
“那群水族,怎么就怕成这般模样?”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青黎君?”
在金甲男人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
数十个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男女,也纷纷出现在深水中。
在其中,玄狐面具的人懒懒回道。
金甲男子耸耸肩,一脸无奈。
“开始吧。”
玄狐面具眼神定了定,轻声开口:“国家大事,便尽在我等一行人身上了。”
“诺。”
包括金甲男子在内,所有人都是肃穆躬身,面容沉凝。
“很好。”
玄狐面具伸手一指,沉声开口:“现在,就去见见那位最古之仙。”
他忽得展颜一笑,神情阴诡莫名。
在万丈的漆黑深水下,一点点白色的冷光,突得给无边邃暗,带来了微弱的亮色。
玄狐面具、金甲男子……这一行数十人,他们的瞳孔惨白一片,流淌着幽幽的冷光。
这,是人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