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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罗眼

    黑瘦和尚舌绽莲花,将围观众人说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白术嘴角狠狠抽了抽,脸上神情一阵扭曲。

    “我们这些秃驴。”

    黑瘦和尚连连摆手,口中叹息不停:

    “不行的,不行的,我们只能敲敲破木鱼,糊弄几个糊涂蛋儿,来骗点银子使用使用,要说真正厉害的……”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神情坦荡而自豪:

    “那还得去隔壁的道门瞅瞅,好家伙,那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围观人中嘘声大作,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对于这一幕,皆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有几个明白人面色古怪,嘴角憋笑。

    显然,他们从黑瘦和尚的言辞里猜出。

    这看似是和尚的人,实则,可能是个牛鼻子。

    “胡扯!”

    还未等白术开口,人群中,一个古稀年岁的老人,便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上前。

    “你……你这和尚也是出家人!”

    老人伸手指着他,破口大骂道:

    “怎敢如何污蔑释门声誉?!真真不知廉耻!”

    “阿弥陀佛。”

    黑瘦和尚双手合十,坦然相对:

    “贫僧所言皆出处于肺腑,怎算是污蔑释门声誉呢?”

    他幽幽叹了口气,朝众人张开双臂,言辞恳切开口:

    “贫僧自幼修禅,常伴在青灯古佛前,只是偶感道门高洁,才特意不惜吐露真言,做出这番真切言语。”

    黑瘦和尚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道佛之间,的确是高下显著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崇佛的香客们,顿时便按耐不住,朝和尚厉声呵斥。

    那黑瘦和尚倒也神色从容,不慌不忙。

    面对眼前的千夫所指,依旧是不慌不乱,一边嘴角带笑,一边口吐芬芳。

    遇见同道中人了?

    这绝对是个牛鼻子吧!

    白术眼角一抽,悄然后退几步,退出人群。

    他开始收敛一身气机,使自己与常人一般无二,然后缓缓闭目。

    良久,丝丝璀璨的金色一闪即逝,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尾。

    街角,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清俊道士嘴角微微含笑,在他眼瞳里,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如若涨潮的海水,正一点点泛上来。

    修罗眼

    这是《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中,所记载的一门无上大神通。

    婆稚这尊大阿修罗王生有一面三眼,做忿怒相,体态无边庞大。

    的三只眼里,分别可喷出宙光、雷电和毒雾,神威如狱,更可焚毁天人的躯体。

    阿修罗,本就是非天恶神中最擅于斗战的一员。

    修罗眼,不仅可以施加幻术,还是能窥破世间大多法阵和禁制,看穿其本来面目。

    无怀便是因为观想法中的这门大神通,而迟迟念念不忘,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至于那可杀伤天人躯体的雷电和毒雾,以白术现今的观想法境界,还未能做到这一点。

    但相传,将婆稚观想法修行到高深境地后。

    眉心处,便会再次生出一只眼来。

    那,便是真正的修罗眼。

    它能看穿敌手攻击的轨迹,从中推延下一步的动作。

    而那只真正的修罗眼,与白术现今瞳孔所蕴含的两门神通都不同。

    不是雷电或毒雾,而是宙光。

    真真正正,能操纵时序的宙光。

    当那只眼睁开后,奔流不休的时河都将在它面前放缓。

    所有的动作都将开始静止,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在那只眼睁开后,就像柔软的面筋般,它们都将被无限拉长。

    不过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也没有修行到如此境地。

    自然,也不会有人曾亲眼目睹。

    便是当世以来,于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徐羿,也仅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地步。

    可饶是如此,徐羿一路斗战,龙宫夺魁,也从未听说他显露过如此大神通……

    白术不知道徐羿是否藏拙了,或许他还留有后手,但白术也无从得知。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门绝地天通前的遗留古法,提升所需的属性值,简直多到一种可怖的地步。

    两相权衡下,出于掩饰身份和飞剑在前,白术还是决定将属性值先留给飞剑。

    对于当下的白术来说,一柄飞剑在手,他的战力便会出现量的提升。

    灿金的海潮终于覆上堤岸,街角处,在少年道士的眼瞳深处,常人无法瞥见的地界。

    那妖冶的金光已成片成片流淌,像是要将天地都渲上一层灿金。

    修罗眼,这种后天瞳术神通奇诡。

    白术微微挑眉,瞳孔里金光大作。

    武道天眼、重瞳或是天眼通,修罗眼与这些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尽管现在只是湿生阿修罗小成,但仅仅用来看一些东西,却是足够了。

    突然,正舌战群儒的黑瘦和尚心有所感,他左右瞧瞧,却是迷惘摸了摸脑袋。

    而在白术眼瞳里,一个十四五岁,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道装少年,正做出与黑瘦和尚同样的动作。

    果然是牛鼻子!

    白术冷冷一笑,瞳孔中骤然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

    他愉快转过身,朝不远处一家酒楼走去,唇角微微上扬。

    而此刻,在人堆中,正扬扬得意的黑瘦和尚突然一颤。

    他急切往袖中一模,只见玉佩不知何时,竟已四分五裂。

    那自己现在……

    他刚想掩面而走,身侧,一声尖利的喊叫就震住了他。

    “道,道士!”

    妇人一脸见鬼的模样,连手里的菜篮都滚落在地。

    “你是道士!”

    她声音又尖又细,像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将所有人注意都牵扯了过来。

    “道士,是道士!”

    “果然是这群牛鼻子,话说,这是今朝第几回了?”

    “贼道该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声浪四起。

    眼前的黑瘦和尚不知何时,竟变作一个两颊肉鼓鼓,做道人打扮的圆脸少年。

    在一片喧哗中,圆脸少年愈发惊慌。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方才,在街角处,那个戴莲花冠道人意味深长的眸光。

    圆脸少年狠狠咬牙,身形一扭,便散作一片尘沙隐去。

    原地里,那片人群目睹此状,又爆开更大的喧哗。

    ……

    ……

    ……

    装潢雅致的酒楼里,戴莲花冠的道人正自酌自饮,在他面前,正摆着一桌丰盛酒席。

    突然,白术微微抬起眼,目光一动。

    “来了。”

    他轻声一笑,举杯开口。

    不远处,圆脸少年身影突兀显化,他望望面前的丰盛宴席,又望望自酌自饮的白术,目光万分无奈。

    “这位师兄,你何苦拿我当耍子哩。”

    他挠挠下巴,面皮发苦。

    “不知这位师兄是何方高人,可是小道曾得罪过你?”

    “不急。”

    白术洒然一笑,将杯盏递过。

    那圆脸少年犹豫了片刻,也不客气,索性在白术对面一屁股坐下,举杯豪饮而尽。

    “不知师弟高姓大名。”白术继续酌酒,目光含笑,“又在何处宝山修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佛子

    “我……”

    圆脸少年被酒水呛了下,大声咳嗽了两下,才缓缓打了个稽首,声音含含糊糊。

    “我叫崔元洲,是陵池道院的门人。”

    陵池道院?

    白术愣了愣,他仔细打量了崔元洲几眼。

    眼前小胖子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身子一扭一扭。

    “陵池道院……”

    白术放下食箸,微笑开口道:

    “师弟小小年纪,但一身修为却不弱,又兼出身陵池道院这等大派,日后前程,必是不可限量了!”

    陵池道院、清济道院、元庸道院……

    便如丰山寺,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

    陵池、清济、元庸这三大道院,便是天下圣地中道德宗的下宗。

    眼前小胖子粗略看去,只是其貌不扬,除了那一身肥肉外,再无别的出彩之处。

    只是白术观他双目神光湛湛,精气澎湃之余,更是九窍通透。

    一股掩饰不住的神意蕴在每一寸皮肉,几乎要透体而出。

    泥丸宫。

    若白术眼界不差,眼前的小胖子,只怕离开辟泥丸宫,虚无生性,也只差短短半步。

    一个十四五岁的元神修士

    以崔元洲的年龄,任谁来看,都得称赞一句年轻俊杰。

    “前途无量?师兄你取笑我。”

    小胖子狼吞虎咽不停,在百忙之中,抽空摇了摇脑袋。显然对白术的话不以为然。

    “我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来,这般修为,哪敢称前途无量。”

    崔元洲苦着胖脸,又将食箸探向一只油腻的蹄:

    “不说上宗的诸位师兄,也不说附近小藏山里,那两尊真正的人杰。”

    他伸手一指:

    “单是眼前,师兄修为就超越我不知凡几。

    有你们这些人珠玉在前,我崔元洲何德何能,当得起前途无量这四个字?”

    白术轻声一笑,却并不答话。

    “师兄。”

    见白术只是举杯,却并不答话,崔元洲不由得疑惑道:

    “师兄也是道门中人,为何刚才要揭破我?”

    他一只手悄悄垂下,笼在袖中,似乎是掐了个什么法印。

    白术只感觉一阵细微的气流朝自己周身拂来,他看在眼里,却并不揭破。

    过了一会,见面前头顶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自若,神情并无半丝变化,也没有现出所谓原型。

    崔元洲不由得疑惑挠挠头,目光迷茫。

    不是和尚啊……

    见那少年道人似笑非笑,崔元洲面皮一红,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早被看清,只是面前道人不愿点破而已。

    小胖子起身避席,面有愧色:

    “师弟唐突了,还望师兄莫怪。”

    “无妨。”

    白术伸手虚抬,便有一股无形的绵绵力道将他托定。

    “只是师兄,崔元洲始终有一事不明。”

    见眼前道人并非是秃驴假扮,崔元洲心头松了口气,态度也更亲善了些。

    “师兄为何要揭破师弟?可是崔元洲行事欠妥?”

    他再度提出疑问,仍是不解。

    看着满嘴油污的小胖子,白术举杯一愣,不由得摇了摇头。

    当着和尚骂秃驴,贫僧不打爆你的狗头,便已是无量慈悲了。

    他内心腹诽,嘴角狠狠一抽。

    贫僧就算开马甲,也是给你们道门长了番脸。

    崔元洲连高级黑都不会,看来,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啊。

    一想到方才那黑瘦和尚的举止,就连白术都不由得捂脸。

    “太差了。”

    白术将酒樽扔回桌上,扶额叹息。

    “啊?”崔元洲不明所以。

    “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你是个道士,演得太差了。”

    白术继续开口:“言辞太刻意了,不仅仅我,还有不少人都看穿了。”

    “啊?!”崔元洲大惊失色。

    “有那么差么?”

    他放下筷子,喃喃自语,一时间神色低迷。

    “太差了,简直是在给佛道两家抹黑。”

    白术毫不客气点评道: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演。”

    “一眼么……”

    崔元洲黯然低下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神态闷闷不乐。

    “我会努力的!”

    不一会儿,小胖子莫名又振作起来,他拍拍胸口,昂然高声道:

    “我要继续磨炼,争取让这盆脏水,看起来更真切一些!”

    等等……

    我与你说这些,好像不是让你更加卖力黑我……

    白术无奈回过头,将小胖了打量了几眼,慢慢开口:

    “师弟……”

    他斟酌着言辞:

    “师弟可是与佛门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崔元洲摆摆手,连连摇头:

    “我今年才十四,又第一次下山,说实话,连那些光头我都没见过几个。”

    “那为何?”

    “师兄可听过丰山寺?”崔元洲反问。

    废话!

    白术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丰山寺有个贼秃,又肥又蠢,那贼秃唤作虚岩!”

    崔元洲涨红了脸,神色也狰狞起来:

    “那贼秃多次假扮我等道人,招摇撞骗,无恶不作,道门大半清誉,都是毁在这贼和尚手中!气煞我也!”

    崔元洲狠狠以拳击掌,唾沫四溅

    “师兄不知,我道院内已暗自下了令,凡是遇见丰山寺僧人,必要狠狠揪住这些贼秃,痛快折辱一番!”

    小胖子喉头动了动,眼睛也红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声色俱厉吐出一句话。

    “我,我要让他学猪叫!”

    “猪是怎么叫的?”白术冷不丁问道。

    “哼哼~噜噜~”

    崔元洲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吩咐照做了。

    “原来如此。”白术点点头。

    “佛道两家世代交好,怎可为了一点小小纠葛,就坏了两家千百年的老交情。”

    白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道:

    “师弟太着相了,此非是修行正道,万事,还是应当平和些才好。”

    崔元洲呆了呆,脸上露出愧色,他朝白术肃然一拜,却是默然无言。

    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啊。

    白术满意点点头,脸上神情依旧淡淡。

    他又随意点出几个修行关隘,崔元洲像是被搔到痒处,倒也兴致勃勃、

    之后与崔元洲的一番交谈,无论他还是白术自己,都从中获益匪浅。

    这小胖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一手阵道高妙,独有一番见解。

    白术才知道,在陵池道院中,崔元洲甚至有茆星子第二的小小美誉。

    “师弟来青煌郡作甚?”

    一顿饭的功夫,白术与他也熟络了不少。

    小胖子常年待在山中,心底质朴,见白术言语温醇,对他也多出几分亲近之意。

    “听闻青黎君近日要择婿。”

    他抹了把嘴,忙不迭答道:

    “我想去玩玩,师兄要同去么?”

    十四岁的小屁孩,毛都没长全,你去玩个锤子。

    白术举杯后,微微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

    崔元洲一把跳起,兴高采烈:

    “师兄,我同你讲,这次龙宫择婿,有不少少年天才都会前往桐江。”

    “太微山、谢家、羊家、枯祠、徐家……不仅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都有巨室和圣地遣人来此。”

    他扳着手指头,一根根数:

    “听说金刚寺里,还会有一尊佛子亲至。”

    “佛子?”

    正饮酒的白术动作一停,他回过头,慢慢重复这两个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先天无漏者

    “一尊佛子啊。”

    白术捏着精巧的酒樽,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可是金刚寺里的神僧无显?”

    他笑了笑,对身侧的崔元洲开口询问道。

    神僧无显。

    这是一尊真正的佛子。

    不说他以无字辈的年龄,便修行到第五境命藏。

    且当初其人通过楞严法会时,一身佛理精湛,令金刚寺方丈都为之青目,不顾劝阻,将无显收为亲传弟子。

    而早在无显拜入金刚寺前,他的声名便丝毫不弱。

    他曾悄然远赴北卫,与北宗祖庭烂陀寺的僧众们辩难三场,三次皆胜。

    却也因此,无显被扣留在烂陀寺七年,直至神足僧出手,他才得以回归南宗。

    白术在汾阴城时,便与无显相处过一段时日。

    这僧人心胸坦荡,气量高雅,在教导白术时,也是态度温和,毫无半点藏私之处。

    甚至自己能拜入丰山寺,也是多亏无显在其中出力。

    听到崔元洲所说的佛子,白术的第一反应,便是无显了。

    “不是无显。”

    出乎意料,崔元洲摇了摇头,他费力将嘴里的肥肉吞咽下去,鼓着腮帮子道:

    “无显似乎在追查妙严大禅师的下落,无暇分身,金刚寺与青黎宫要誓盟了,这次来的,是另一位佛子。”

    “师弟倒是消息灵通。”

    白术摇摇头,心头感慨。

    无论是无显追查妙严大禅师踪迹,还是金刚寺与青黎宫。

    就连白术自己,这个真正的丰山寺僧人,都是近日才在传信玉圭里得知。

    这才几天而已,崔元洲这个道门外人,竟也知晓了此事。

    “还好,还好。”

    小胖子挠挠下巴,目光里颇有自矜之意。

    “妙严大禅师是实打实的六境人仙,那无显不过初成命藏,金刚寺怎么想的?”

    崔元洲嘴角上翘,满脸幸灾乐祸:

    “莫不是他得罪了佛门秃驴,特意以寻找妙严为由,发配他去送死?”

    “佛家故事,你我两个外人怎能知晓?”

    白术不愿再提:

    “想来他们自有安排,这就不是你我能知晓的了。”

    他再度开口问道:

    “不知师弟所言的佛子,究竟是哪一尊佛子?”

    除却无显之外,白术还从未听过金刚寺哪个僧人,能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呼。

    崔元洲嘴里蹿出来的这句话,令白术也是万分疑惑。

    “师兄可知道我叔父是谁?”

    小胖子突然停下嘴,面上颇有几分自傲神色,对白术的疑窦避而不答。

    他悄悄凑上前,一脸神秘兮兮。

    “哪位?”白术无奈抬头。

    “界京山的算师!”

    他拍拍胸膛,“这些东西,都是我叔父告诉我的!”

    界京山

    白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是一群由三教九流之人组成的圣地,门中杂学甚多,无所不包,其中,尤以卜卦和推命见长。

    当今天下大多数,以贩卖消息为生的风媒,便是界京山的下线。

    百晓楼、风音阁、聚声堂这些组织都与界京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们横贯三国,甚至远在南海等小国,也存在着驻地。

    界京山,可以算是世间最活跃的天下圣地了。

    而崔元洲叔父是界京山算师,那他能得知一些秘闻,倒也不算奇怪。

    “那佛子”

    崔元洲警惕看了眼四周,以心音传递讯息:

    “是金刚寺方丈继无显以后,又一名亲传弟子,听说是在姑臧郡的青岩洞习禅,最近几天才出世。”

    是他?

    白术闻言一滞,连正欲举到唇边的酒樽都僵在半空。

    自己听说过他。

    方丈的亲传弟子,天资卓绝。

    早在汾阴城里,无显劝说自己加入佛门时,就曾拿他来举例。

    “为什么?”

    白术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连楞严法会都未曾通过的僧人,怎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号?”

    “他不用通过楞严法会的,师兄你还不知晓,等过个几天,消息也便该出来了。”

    小胖子满脸郑重,沉声开口:

    “这佛子在三天前,曾与天官谢微论战,两人不胜不败。

    金刚寺瞒了天下人无数年,现在,他们终于露出马脚了。”

    迎着白术的目光,崔元洲缓缓摇头:

    “那佛子,与宣文君一般,是尊先天无漏者!”

    ……

    ……

    ……

    此刻,姑臧郡,青岩洞外。

    开冬以后,北面的气温便渐次低了下来,不少草叶都染上了霜。

    而姑臧郡,早已落了数场大雪,

    今年的雪不同往日,极厚,而极大……

    堆满霜雪的山道上,白眉老僧踩着布鞋,一脚深一脚浅,缓缓走下山来。

    积雪被踩出清脆而柔软的声响,像一大块松糕被压实的动静。

    走了足足两三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山下一处小村落。

    老僧并没有运用神通,只是正常缓步下山。

    他的双肩早已落满飞雪,来往的行人匆匆走过,向老僧点头致意,老僧也郑重双手合十,回以微笑。

    终于,他又走了不远,在一处茅屋外停下。

    屋里,隐隐有声音传开,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请把这药分成三份,在饭前煎下服用,等过个两三天,也就大好了。”

    炉火的气息从屋里传来,老僧轻轻呵了口气,面前便出现一片白雾。

    “施主气虚体弱,还是要多多习练一下武道,就当做强身健体,也总是有益处的。”

    接着便是木门吱呀的声音,年轻的僧人笑意温醇,连连摆手,忙不迭跳出门外。

    在他身后,病弱的男人带着妇人和小孩,执意要他带走些银钱。

    木柴燃烧的火星子炸开,一点暗哑的红光就明亮了些许。

    “要是不嫌弃,小僧今后每日下山,替施主讲解一下武道。”

    他笑着拦住执意要送的病弱男人,双手合十:

    “只盼施主不要嫌弃小僧武道粗糙,又好为人师便是了。”

    年轻僧人说完这话,逃命般摆摆手,一溜烟就跑远了。

    只留下那一家人,在原地叩谢不已。

    老僧缓缓笑了笑,他抬抬手,就将那拜下去的一群人托起。

    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锋利的冰凌长长垂落,如若刀枪剑戟。

    林中一片肃寒,茫茫遮人眼目的白雾纷涌,成片成片。萧瑟的寒气从身体里每个毛孔刺入,带着清寒的冷意。

    年轻僧人快活地像只麋鹿,他取下一截冰凌含在口中,一跳一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那歌声一停,年轻僧人瞪大眼,讪讪取下嘴里的冰块。

    “老师。”

    他乖乖俯首,对近前的白眉老僧肃然一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见红衣

    “老师。”

    看着近前的年轻和尚,白眉老僧摇摇头,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亲眼看着僧人长大,在他还是个小小婴儿的时候,就是老僧把他抱上山门,寄养在青岩洞里。

    “玄谛。”

    老僧看着面色讪讪的先天无漏者,微微抬眼。

    “金刚寺与青黎宫盟誓,寺里是派你前往的,怎么?为何还不愿行?”

    “哦……”

    “多出去走走看看,总比待在山上强。”

    老僧叹了口气,迈腿往前方走去,年轻僧人忙不迭跟上。

    “和谢微一战后,可有何感触?”

    “谢施主很强。”玄谛老老实实答道:“《太上洞神元变经》,果然如传说一般,很是邪门。”

    “能赢?”

    “能。”

    “你去青黎宫前,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

    老僧回过头,淡淡开口:

    “无怀新收了名弟子,是当做衣钵传人的,法号虚明。

    你在青黎宫时,多多庇护他一二。”

    “放心!”玄谛大声呼喝,狠狠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办好!”

    “不过。”他又迟疑了刹那:“虚明师弟为何要去青黎宫?”

    “干你何事?”老僧头也不抬:“况且,以辈分来算,你也不该叫虚明为师弟。”

    “哦,哦。”

    “从青黎宫回来后,你便直接进金刚寺修行吧。”

    “什么?!”玄谛一惊。

    “什么?”老僧被他的反应吓了跳。

    “我不是还没通过楞严法会吗?”玄谛努力解释道:“寺里师兄弟们,会不会心有怨言?”

    “你先天金刚。”老僧在他头上重重敲了记,“演法上,有谁能敌过你?”

    “我金刚寺藏了你这么久,玄谛,终于也该到你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老僧喃喃自语:

    “一尊先天金刚,幸好入了我佛门,玄谛,你便是当世的宣文君。

    神足、无显。你……有你三人在,我金刚寺必能重振南宗雄风,再压制烂陀寺五百年!”

    老僧微笑颔首,却见玄谛漫不经心,目光到处乱飘,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又重重敲了记。

    “可记住了?”

    “记住了。”玄谛老实点头。

    “什么时候走?”

    “大后……”玄谛刚吐出两个字,后颈突然一寒,他缩缩脖子,两眼一翻:“明天吧。”

    两僧走了片刻,远远,便是一处高大的佛堂。

    见玄谛不自觉折下一根冰凌,又要往嘴里送。

    老僧劈手夺了过来,无奈开口:

    “不要吃冰,这是何毛病!”

    “哦,哦。”

    玄谛不舍地看了一眼,搓搓手掌。

    “不要吃冰,不要吃冰……”

    ……

    ……

    ……

    三天后,青煌郡中。

    一道华美虹光风驰电掣,如流星赶月般,飞速划破长空。

    离开钟离后,自从进入青煌,开冬后的气温便一日日低了下来。

    青野裹上了一层白霜,放眼望去,视野中都是一片迷。

    在阴云之下,随着那层浅淡的霜色,远山和林脉的棱线,一点点,也渐次清晰了起来。

    “我小时候吃冰,是要被师父揍的。”

    云车上,崔元洲捏着一根小指长短的冰凌,对盘膝而坐的白术开口。

    “是吗?”

    白术微微抬起眼,答道。

    他体内一头凶蛮的赤蛟,正不断呼吸吞吐,使他有如一口巨大的黑洞,将附近所有天气元,都吸摄一空。

    泥丸宫里,仍旧是剑意森森。

    在元神小人的极力压制下,才没有散溢出嗡嗡的暴烈剑鸣。

    其中一团神铁粗胚上,飞剑的模样已固定下来。

    无数道纹交织,按住奇异的方式纵横排列,有如穹苍上的璀璨星芒。

    小剑周身除却森寒的剑气外,还另有一股煌煌如日、神威如狱的霸烈气息。

    白术将神意从泥丸宫收回,心中一喜。

    飞剑

    快要成了!

    “师弟。”待他看向对面的崔元洲,不禁微微摇头:“太过贪恋口腹,可不是什么好事。”

    面前的青玉小岸上,满满摆了各类肉食酒水等物。

    小胖子狼吞虎咽,嘴唇蠕动不停。

    三天前,在西河城酒楼遇见崔元洲后,他给自己讲了不少秘闻。

    而随后,那尊被秘密养在青岩洞,继宣文君之后又一尊先天无漏者的事实。

    很快,便炸起天下的大波澜。

    无数人开始纷纷前往桐江,来见证这位当世佛子的风采。

    饶是白术,在这三天里,也见了不少遁光纷飞而起。

    青黎君招婿,本就是天下盛事。

    而佛子的到来,给这一盛事,又添上了把薪柴。

    崔元洲与自己同路,也是来往桐江,白术索性带了他一程。

    两人一路谈论阵法、修行,彼此也算各有所得。

    “师兄来点?”

    与他早已熟络了的崔元洲头也不抬。

    “不了。”

    白术摇头,一边继续打磨飞剑,一边接过食箸:

    “我就吃一口。”

    “香吧。”

    见白术颔首,崔元洲笑眯眯开口:

    “这家主人姓王,有名的老字号了,吃过的人都说香!”

    ……

    ……

    ……

    如此又是三天,此刻,距离桐江,也只在近前了。

    极目远眺,浩浩的大江如滚落的天河水,气势滂湃。

    刚结束晚饭的崔元洲心有所感,刚想开口,就被身后一阵嗡嗡声惊住。

    那声音刺耳而尖锐,像无数兵戈互相摩挲的声响,崔元洲莫名心底一寒,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生出刺痛感。

    “师兄?!”

    他愕然转过头,却被身后的血人吓住。

    “没事吧?”

    他忙不迭掏出几枚丹药,刚要塞进白术嘴里,却被他抬手制止。

    “我有些要事……”

    白术嘴唇微动,便有数缕剑气喷薄而出,险些削掉了小胖子半边头发。

    “你留在云车上等我!”

    白术身形一晃,便破开云车禁制,远远遁开。

    飞剑,成了

    突然一刹,在他刚想继续打磨真时,那永无止境的嗡嗡声先是一停,继而,便是更加暴烈。

    猝不及防的白术被剑意透体而出,几乎无法摄服住泥丸宫里,那枚游龙般的小剑。

    若继续留在云车里,剑意肆虐下,云车说不定会被由内摧毁。

    崔元洲疾步上前,惊讶张大嘴。

    厚重的层云像被一锅被煮沸的汤水,滚落不定,刺目的白光从中喷薄而出,像一轮小太阳在其中炸开。

    远远,一道身影牵扯着无数暴烈气浪,正轰然掠向高处。

    “师兄!”

    崔元洲神色惶恐,后知后觉大喊道:

    “怎么驾驭云车?你没教给我啊!”

    突然,一个骑鹤的和尚猛然一惊,被气浪远远掀飞。

    身侧,一道虹桥以无匹的遁速掠过,隐隐,其中是云车的模样。

    “没长眼不成!”

    和尚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会死人的!”

    “和尚骑什么鹤……”

    云车里,崔元洲嘟囔两句,额角沁出汗来,却是顾不上与和尚对骂。

    他将真化成两只大手,云车若是要触碰上了,就有真大手拨弄一下。

    只是这种方法,终究不能长久。

    半顿饭功夫后,当崔元洲已逐渐不支时。

    远远,一艘古色古香的华美楼船正在前方。

    它足足有三十丈长短,气魄逼人,船身以古字铭刻一个“谢”。

    甲板上门户深深,高楼重重叠叠,甚至传来青石流水的潺潺声。

    船头雕刻一颗铜制狮头,须发皆张,栩栩如生。

    狮嘴里叼着一颗巨大明珠,正闪耀悠悠光华,将楼船里外都照得一片通透,华彩异常。

    “该死!”

    崔元洲骇然大惊,毛骨悚然。

    这是调转方向已来不及了,在楼船上一片厉声呵斥声中,虹光如彗星袭月般,将船尾打通一个大洞。

    “完蛋……师兄你害死我了……”

    云车被一只真大手捏定,动弹不得,浑身虹光也逐渐消散。

    崔元洲看着云车畔,那红裙猎猎的绝美女子,口中喃喃道。

第一百四十章 寒剑拂霜新

    “倒是一件法宝。”

    崔元洲大气不敢出,直直看着云车外,那红裙的绝美女子淡淡开口。

    “小僧……不,小,小道。”

    小胖子讷讷出声,却在刚吐出两个字后,就立刻惊觉,随及改口。

    “小道鲁莽了,还望天官饶恕则个。”

    对面的女人始终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

    崔元洲刚想说几句好话,服个软,却见那女人手腕微动,自己就被抖落出云车。

    他直直跌了下去,大惊之下,周身真鼓荡,才勉强驾起一道遁光,将自己托住。

    崔元洲见那楼船上有不少人飞出,那些人气息澎湃,血气旺盛如瀚海,将天穹都荡出一圈圈涟漪。

    崔元洲见他们隐隐将自己围定,断了退路,不由得心头一阵苦涩。

    “小道士也太鲁莽了。”

    人群中,一个黑衣少年目光含笑,他双眼澄澈若琉璃,崔元洲只是看了一眼,就瞳孔酸涩,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看,船都被你撞破了。”

    黑衣少年伸手一指:“怎么赔?”

    “我,我……”

    崔元洲刚想掏出须弥袋,人群里,又有一道声音传开。

    “你这面相,我倒有点熟。”

    一个高冠博带,颔下三尺长须的苍老文士抬起眼,定定打量了崔元洲几眼,展颜笑道。

    “界京山崔郜,可是你叔父?”

    “正是,正是。”崔元洲忙不迭施礼:“不知大人尊姓?”

    “我叫谢亭。”苍老文士点了点头:“与你叔父倒是至交、”

    苍老文士转过脸,对谢微求情道:

    “这小子是陵池道院的弟子,叫崔元洲,也是个年轻俊杰,日后前途无量。”

    他一指崔元洲,继续道:

    “老朽与他叔父颇有交情,看这小子,又是无心之举,还望放过他一马罢。”

    此言一出,不仅老者,也有几人纷纷帮腔,替崔元洲开口赔罪。

    不提陵池道院本就与谢家多年交情,单是小胖子叔父崔郜,界京山算师的身份,就令他们难以对崔元洲过分苛责。

    “你老师身体可还安泰?”

    在崔元洲暗地松了口气时,谢微身边,一个玄鸟勾翅发簪,绮衣霓裳的宫装美妇,就笑吟吟开口问道。

    “你才十四,那老道就放心让你下山游历?”

    “老师说我为人机灵,不会吃亏的。”

    崔元洲不敢怠慢,连忙朝宫装美妇施了礼:

    “他身体还好,近日又纳了两房小妾。”

    “该死的牛鼻子!”

    原本笑盈盈的妇人登时面沉如水,她转过眼,却是不再搭理崔元洲。

    “那就放这小子一马吧。”

    在崔元洲满脸惶恐,以为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时,一个六七岁,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懒懒开口。

    “下次要还敢撞我家船,老夫就先抽你三百鞭。”

    “不敢了,不敢了。”

    崔元洲大喜过望,忙不迭朝众人连连施礼,躬身不停。。

    他眼巴巴望向被谢微托在掌中的云车,满脸谄媚。

    众人都是失笑,刚想替他求个情,突然,那红衣女子眸光一冷。

    “这云车,不是你的。”

    谢微神色淡淡:“若是你的东西,也不至于连中枢都未炼化。”

    “我……”

    “它的主人何在?”

    “小,小道……”

    崔元洲咬了咬牙,狠下心开口:

    “云车是老师新赐的法宝,小道学艺不精,一时冲撞了法架,还望饶恕则个!”

    自己背后站着界京山和老师,才能让这些谢家人网开一面。

    而沈师兄据他自己所言,只是一个撞了大运的散修,没有什么背景。

    他是这样说了,崔元洲也这样信了。

    谢家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可对于沈师兄,他们未必会有这等耐心。

    崔元洲小腿肚子有点颤,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红衣女子眼眉一挑,看向穿黑衣的谢十九、

    谢十九望着云车,托定腮帮子,对谢微确信般点了点头。

    “等云车主人回来。”

    谢微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已飘进那座恢弘楼船。

    “到那时再说。”

    崔元洲脸色一垮,他嘴唇动了动,却是颓然低下脑袋。

    ……

    ……

    ……

    青冥之下,群山连绵起伏,错落有致。

    在离崔元洲无数里外的地界,一道凄厉白光直直破空而上,漫天气团、罡风在那道白影十丈内,瞬间被揉烂、搅碎。

    暴虐的风吼随着气流呼啸,远远传出。

    在白光周身,虚空都一阵扭曲、折叠,显露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

    白术眼角裂开,有点滴赤血滑落。

    他的眉心灵台大放光华,透体而出,远远辐射开来,令他像披挂一层森冷白霞。

    泥丸宫里,一柄两三寸长短的飞剑,形态正变幻不定。

    时而蜷缩成一个圆溜溜,明净无暇的小巧剑丸,时而身躯暴涨,如有百千丈长,似要将泥丸宫刺个通透。

    白术的元神盘坐在上,一手指天,接引无穷天地元,一手按在剑身,镇压剧变。

    从掌心与剑身接触的地方,正有丝丝缕缕元神金光慢慢注入,将半边剑身,都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

    飞剑猝不及防的暴动,令他也吃了个小亏。

    剑胚一成,便暗中孕了灵胎。

    只有彻底将元神打入飞剑内,将灵胎转化为胎神,才能压服这柄飞剑。

    剑气苍茫如大瀑,又似涛涛天河水垂落而下,肉身与剑气接触的地方,发出噼里啪啦,如打铁般的雄浑声响。

    偶有几道血痕出现,但在强盛的血气滋养下,又很快愈合。

    “开!”

    上升到极高处,连方才若隐若现的群山,也再不可见。

    这个距离,已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白术不再压制,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齐齐开启,沛然的剑意暴虐喷出。

    虚空上,又是一轮阳日绽放。

    顿时

    天地大风暴!

    泥丸宫里,在元神小人背后,一面三眼的湿生阿修罗相骤然显化。

    他缓缓举起手掌,与元神小人一般,也轻轻按在剑身上。

    响彻不休的嗡嗡剑鸣骤然一缓,挣扎的剑身,也好似突然被定住。

    白术眸中金光大放,隐隐,剑身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又戛然而止。

    飞剑本身的灵胎已被抹去,现在,是时候着手锻造胎神了。

    白术双目微闭,索性盘坐虚空之中。

    随着白术意识的贯入,慢慢,剑胎上逐渐传来心跳的声音。

    元神金光流淌,将剑身一点点,缓慢而坚定的,全然覆盖。

    无尽的符文、道理在剑胎上疯狂流动,像涨潮的那一刹,海面掀起的巨大波澜。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闭目的白术松开五指,慢慢摊开手。

    剑光一闪,似要斩破无尽长空。

    纷纷寒气突得一肃,随及做银龙四散,翻转腾飞出去。

    在白术手心里,一柄小指长短,袖珍玲珑的飞剑,正静静悬浮。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捧一匣南柯

    “成了。”

    白术手心颤抖,他小心捏定,把飞剑举到眼前。

    “飞剑,成了!”

    他心念一动,那袖珍的飞剑就迎风便长。

    一道数十丈高的剑光如游龙般,在虚空中凤翥龙翔,犹如一道惊电掠空,往往还未看清姿态,便已一闪而逝。

    “分!”

    白术看了一会,按照剑经的记载,手指纷飞,打出一道印决来。

    那正遨游太虚的剑光猛然一滞,白术等了它很久,也没见再分出道剑光来。

    “剑光分化太难了么?”

    白术无奈,又转换了道印决。

    “开!”

    他大喝一声,剑光便猛得狂飙出去,撕破青冥。

    “太慢了……”

    他摇摇头,举袖一招,便遥遥有道剑光落回掌心。

    入手是温润如玉的触感,剑身缠绕的丝缕剑气,其锋锐足可切金裂石,斩断真。

    但在白术手心,就像收敛了爪牙的狮虎,只剩下一团温暖的毛球。

    他随手把玩了几下,目光微凝,抬首看向远处。

    天光熹微,密布彤云,扬扬飞雪。

    一圈暗哑的金边,若有若无,亮起丝丝光晕。

    “霜峰暗无色,雪覆登道白,如此天象昏昏”

    白术洒然一笑,随着他的注目,小巧精致的剑身上,无数道纹交织,化成两个古字。

    “你,就叫曜灵吧!”

    他两指捏定飞剑,微微思索了片刻,打开属性面板。

    飞剑虽成,但剑术,却不是一时一日的功夫。

    不说剑光分化,就连剑气雷音等,他都未曾掌握神妙。

    更逞论之后的瞬剑术、剑光化虹、练剑成丝、剑遁……

    随着他心念动作,久违的属性面板便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小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入门)。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0117。

    “入门的剑术么?”

    白术摇摇头,按下剑经那一栏后面,那个隐晦的“+”。

    飞剑的祭炼,是个水磨功夫,只得以长久时日来消磨。

    即便是汾阴城里,羊士玄打造出的四柄飞剑,以白术的眼光来看,也并不全是圆满或大成的地步。

    想要祭炼的圆融如意,如臂使指,却是大不容易。

    《胎神元用剑经》中,虽记载了最高可分化十二道胎神,祭炼十二把飞剑。

    可莫要说十二把,就连它的半数,天下剑修中,也是少之又少。

    羊士玄是剑修天才,又出生巨室羊家,还曾在朱雀大街上,立过泼天的功勋。

    可饶是如此,从不曾短缺过神铁的他,手头也仅有飞剑四柄。

    原因无他,只是太过耗费时日了。

    有这等功夫,去用来提升修为,磨炼神通,哪一样不比死磕飞剑好?

    修行修行,便是与天争命。

    剑术虽好,但终究只是术,证不得长生大道。

    武道境界,才永远是根本。

    白术凝眸下望,属性面板中,正有点滴字符慢慢显现。

    “消耗24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小成。”

    “消耗41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大成。”

    “消耗62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

    白术沉吟片刻,将意识又挪到《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之上。

    随着他心念动作,又是数行小字慢慢飘出。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5024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圆满。”

    “消耗2001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入门。”

    “消耗5986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圆满。”

    白术嘴角一抽,继续看了下去。

    “消耗*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胎生阿修罗入门。”(缺少*,无法提升)。

    接下来的数行字,同样是*连篇,统统无法提升。

    辣鸡面板,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突破境界时,缺少道种,至于还会标出来。

    而现在,则干脆是丁点提示都没有。

    果然。

    白术叹了口气。

    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啊!

    不过徐羿,那个当世中,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男人。

    他坦言自己已经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境界,也不知晓,徐羿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徐羿是青黎君众多的女婿之一,他在青黎宫中,同样也有住处。

    也不知道这次龙宫择婿,徐羿会不会到场。

    白术心头嘀咕。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向他厚颜请教一二。

    “提升!”

    他跳过观想法,意念一动,就点在飞剑上。

    小成、大成、圆满……

    随着属性值的飞速消耗,剑身上的光华也愈加璀璨。

    无数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身体肌肉开始自主协调,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

    良久,白术慢慢摊开手,轻声一笑。

    他身形倏忽不见,没入那柄小巧的曜灵剑中。

    突然,一道比云车虹桥快了不知凡几的剑光,撕空而起,以瞬息万里之势,朝远处遁去。

    这个时候,白术才猛得惊觉。

    自己急于发泄体内的肆虐剑气,情急之下,竟忘了给小胖子操纵云车的法诀。

    也不知这时候,是否已经车毁人亡了。

    急迫之下,剑遁的遁速再度快了三分,直接洞穿虚空。

    偶有来往之人,只听见细微一声雷音,身侧,却不见丝毫动静。

    “该死的道士!练个锤子的飞剑!”

    一个骑鹤的和尚心有所感,他运转神力,似要望穿无尽虚空。

    那道雷音方才还在身侧响起,转瞬,就已遁走数百里外。

    “剑遁……”

    他心头一惊,皱了皱眉:“又从哪出了个道门天才?”

    ……

    ……

    ……

    而此刻,崔元洲苦着脸,一群与他长辈相熟的,正在逗弄他。

    “那沈道人。”苍老文士笑道:“当真说他是散修?”

    “是啊。”

    “唬你呢,蠢小子,就你这脑子,被人卖去青楼里,老夫也不奇怪。”

    苍老文士吹胡子瞪眼:“看这云车,是一个散修能有的?”

    “可师兄不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的。”

    崔元洲摇摇脑袋:“我怎么好追问呢?”

    “不会是和尚吧?”宫装美妇冷不丁开口:“和尚扮道士,道士装和尚,你们两家不是都喜欢这样玩么?”

    “不是秃驴,不是秃驴。”

    崔元洲叠声否认:“我试过师兄的,而且他精通道门典籍,必然不是秃驴。”

    楼船上的谢十九嘴角一抽,神情似笑非笑。

    “来了。”

    他突然神情一滞,抬眼开口道。

    崔元洲连忙翘首望去,一道五色虹光正从天边延伸过来,隐隐,上面立着一个人影。

    “这么多人?”

    早早收了剑遁的白术一愣,待他临近时,却突然呆住。

    崔元洲、谢家楼船、数十道强横气机、谢十九。

    还有……

    白术微微皱眉,突然沉默下来。

    “师兄!”

    小胖子欢天喜地喊了句:

    “我……”

    他话卡在喉咙里,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崔元洲转过脑袋,四处望了眼,悄悄缩了缩脖子。

    突然之间,原本和缓的气氛竟僵硬了起来。

    虹桥上,头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面无表情,神色只是淡淡。

    在楼船上,红裙的绝美女人不知何时,竟走了出来。

    两人安静地对视,谁也说话,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小道唐突了。”

    不知过了多久,莲花冠的道士微微躬身,歉然开口笑道:

    “不知这楼船,要价几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平生曾相照

    崔元洲缩着脖子,努力瞪大眼睛,四处乱瞟。

    他刚清了清嗓子,却见所有人都朝他投来目光,连忙又一缩脖子,躲到苍老文士身后。

    “真不怪我,这要不是巧合,我谢十九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白术挑挑眉,突然,一道心音传入脑海。

    楼船外,一身黑衣的少年耷拉着眉毛,无奈朝自己摊摊手。

    “你师弟,对,就那个姓崔的小胖子。

    他突然飙车,刹都刹不住!”

    谢十九指了指宏伟楼船上那个大洞:

    “不是我们惹你,这回,是你主动惹上我们了。”

    “你告诉她了?”

    白术面色淡淡,同样以心音回应。

    “我的这幅面容,你告诉她了?”

    “嘿嘿~”谢十九笑而不答。

    佛爷迟早要把你卖进男风馆!

    白术嘴角一抽,悄无声息,一柄玲珑小剑便落入宽大的袖袍中。

    “谈谈?”

    谢微眨了眨眼,忽得展颜一笑。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彩,像开冬第一场新雪里,努力探出枝芽的,那一朵绯红的梅花。

    **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素色的纱幕温柔垂下,银絮飞天,琼瑶匝地。

    昏昏的天光下,一切都像被笼上了层霭,都是隐约,都是朦胧。

    白术呵出口白气,他散去笼罩周身的五色光焰,轻轻伸出手。

    冰花洒洒落在掌心,又很快被掌心温暖,化成湿润的水。

    他慢慢合上五指,微微颔首。

    是时候,该结束了……

    “好。”白术开口。

    那一袭红衣落下,很快便融入下方的茫茫雪雾里,身影再也不见。

    “只是谈谈。”

    谢十九微笑拱手:

    “有神足僧在,天官也不敢对你出手。”

    他身影一闪,便飞进上空那座宏伟楼船里,遥遥有声音传开。

    “既然是故人,楼船的损耗,便不用诸位赔了。”

    谢十九声音一转:

    “后会有期,我等便先行一步。

    青黎宫里,想来还有再见的时候。”

    苍老文士对崔元洲温和颔首,他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从袖袍里掏出一柄飞锥。

    不顾崔元洲的推阻,硬是塞在他手中。

    一群与他叔父或老师有故的,也有样学样,纷纷慷慨解囊。

    很快,小胖子便捧着一堆齐眉高的法器和符,目光错愕又迷茫。

    “给你的,就好生收着!”

    宫装美妇将一个须弥袋甩出,语气不善:

    “你老师还真纳了两房小妾?”

    “我,我……”

    崔元洲半响无言,涨红了胖脸,嘴里支支吾吾。

    “老牛鼻子真是该死。”

    宫装美妇面若寒霜,也飞身登上楼船: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学一学双修法,吸干那身老骨头!”

    崔元洲愈发惊慌失措,一旁的白术笑了笑,刚要上前,就被一声喝住。

    “等等!”

    一个六七岁,面容如孩童一般,气质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

    他身体一移,便拦在白术身前,目光冷冷。

    “你就是汾阴城的那个谁?”

    “正是。”白术微微降下半个身位,与童子平视:“不知先生何人?”

    “谢庸。”

    童子满脸傲然:“可听过这个名字?”

    “这位前辈是天鬼童子。”

    崔元洲连忙上前,对白术解释道:

    “一身修为深厚,已是第五境的大能,这次谢家与青黎宫盟誓,他与天官,便是主事人。”

    “原来如此。”白术恍然颔首:“是小道孤陋寡闻了,前辈不知有何事吩咐?”

    “给你老师。”

    天鬼童子伸手一晃,便从袖中飞出一道黑光,直奔白术面目。

    白术身躯不动,便有一道五色光化作大手,将直奔面门的黑光捏定。

    “好一手大孔雀神光。”

    天鬼童子抚掌一笑,语气莫名

    “告诉你老师,等他破了第五境,我们再打一场!”

    他话音刚落,人便已落进楼船。

    此间虚空,突然便只剩下白术和崔元洲两人而已。

    楼船上,猛得一声暴烈狮吼。

    铜制的狮头突然睁开双目,眼中神光凛凛,不怒自威。

    “后会有期,青黎宫再见啊。”

    谢十九从甲板上探出头来,笑眯眯冲两人招了招手。

    楼船陡然一震,虚空便开一圈圈巨大涟漪,随着一声尖锐音爆后,庞大的楼船便不见了踪迹,远远,天边只剩下微小一个黑点。

    “那人叫谢十九,生着一对武道天眼。”

    白术摇摇头,对崔元洲开口:

    “你以后碰上他,谨慎那对眼睛。”

    “明白了。”崔元洲神情一肃,认真点了点头。

    “师兄,我……”

    小胖子突然欲言又止,看了白术一眼,又低下头。

    “不是你的过错,是我走得匆忙,一时忘事了。”

    白术反应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

    “我把操纵云车的印决给你,先行一步吧。”

    他屈指一弹,便有一道荧光飞向崔元洲。

    崔元洲伸手抓过,微微皱眉参悟,片刻才恍然点点头。

    “等等,师兄。”

    他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看看白术:

    “云车好像被天官收走了。”

    “呃……”白术脸色一僵,随及又无奈开口:“那你……”

    “我驾着遁光,在前面等师兄吧。”

    崔元洲笑道:“师兄不用急,我在前面飞慢点就好。”

    “也好。”

    白术对崔元洲略一颔首,也裹挟着五色虹光,飞向下空那片茫茫白雾里。

    “天官……师兄……”

    崔元洲也飞空而起,在暗青的遁光里,小胖子托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主动降缓了遁光,准备下去歇歇时。

    突然,身侧一声鹤唳,崔元洲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暴烈的风浪远远扇得滚了两转。

    “贼秃该杀!”

    崔元洲勃然大怒,浑身真凝成刀枪剑戟,对那个骑在白鹤上,正哈哈大笑的和尚狠狠击去。

    ……

    ……

    ……

    今年的青煌,远比往年冷得过分。

    白术踩着吱吱作响,小腿深的松软白雪,淡淡向前方走去。

    迎面是浓厚的白雾,几步远的景象,都是模模糊糊。

    僵硬的草叶被覆上一层严霜,放眼望去,天地都是一片素白。

    远远,稀疏的炊烟从茅草屋里升起,带着被寒气吹散,似有似无的烟火味道。

    他突然停住了脚,在几步远,封冻的大河上,红衣的少女抱着膝盖,像只畏寒的小狐狸。

    “你来了?”谢微笑盈盈歪着脑袋:“还记得吗,在汾阴的时候,你我还说好去看雪的。”

    “不记得了。”白术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咬着唇角,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说?说什么?”白术搓了搓手,轻声笑道:“谢姑娘,其中一直以来,我们都应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衣冠似雪

    “这样啊……”

    她眨眨眼睛,慢慢笑了起来:

    “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了么?”

    白术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红衣倏忽逼了上来,令他再度往后退了一步。

    “你讨厌我?”

    “铁蛋喜欢你。”

    白术声音淡淡,连神情也是淡淡:

    “但铁蛋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白术,当然,你若愿意的话,也可以唤小僧法号。”

    他双手合十,微笑颔首:“小僧法号虚明。”

    两人突然又沉默了下去,霜风凌冽,连白雾都只是茫茫。

    这个时候,连隐隐约约的炊烟都不可见了,放眼望去,天地皆是一片皓白。

    似有似无的寒香沁入鼻尖,清冽如刀。、

    白术心念一动,他上前几步,轻轻弹指。

    雪堆被指风的劲力扫开,一颗低矮的梅树边微微挺直躯干,瘦弱的枝桠上,衬着满地雪光的,是稀稀疏疏几点绯红。

    “汾阴很少下雪。”

    谢微轻轻开口,那张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精致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悲或喜的神色。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雪么?”

    白术沉默颔首,却是不发一言。

    “我总觉得,汾阴一别后,你好像变了。”

    谢微伸手绾住耳边的发丝,清艳不可方物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认真看向白术的眼睛,微微皱眉:

    “到底是哪变了?我却怎么都说不清。”

    “人,总是会变的吧。”

    白术眼神一动,不置可否:

    “在汾阴城,你还叫谢丹秋,是谢家的族女,我叫铁蛋,是赵府的杂役。”

    他如同老农一般,把双手笼进宽大的袖子里,像是畏惧天气的严寒:

    “现在,你叫谢微,已经贵为大郑的天官,是国朝的梁柱。

    我叫虚明,却是丰山寺的僧人。”

    他轻声笑了笑,神色平静:

    “时移势迁,就算不一样了,不也是常态么?”

    白术突然一停,有些生硬地转过话头:

    “谢家也要去青黎宫么?谢十九,他也要参加择婿?”

    “一尊六境的大妖仙,没有人会拒绝与他交好。”

    谢微淡淡开口,她伸手一拂,两人眼前瘦弱的梅树,突然就无火**起来,

    转瞬间,连那几点绯红都再不可见。

    一阵霜风吹过,梅树躯干轻颤,忽得化作一捧黑灰。

    “至于谢十九,他不是去参加龙宫择婿,他是去迎亲。”

    谢微偏过头:

    “谢十九喜欢上了一个捕鱼女,那女人住在桐江边上。”

    “谢家会容许他的举止?”白术饶有兴致:

    “堂堂武道天眼,不与其他世家联谊么?”

    “老祖训斥过他几番,只是谢十九死命不从,到最后,便是老祖,也对他无可奈何了。”

    谢微笑了笑,清丽的脸上满满是讥嘲:

    “放心,你想娶龙女,谢十九不会是你的阻碍。”

    “那太好了。”

    白术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膛,显然松了口气:

    “对上第四境的武道天眼,我可绝不会有胜算。”

    他好奇朝问道:

    “谢姑娘,谢家是十二巨室魁首,想必也知晓不少内幕。”

    他赧然一笑,双手合十:

    “这次青黎君招婿,不知可有第四境的年轻俊杰?”

    “没有。”谢微冷着脸:“三十以下的金刚,就算有,也绝不会前往青黎宫。”

    “那小僧便放心了。”

    白术展颜一笑,他后退几步,朝谢微开口问道:

    “谢姑娘,到底想与我谈些什么?”

    漫山遍野的迷蒙白雾里,呼啸的寒气席卷不休,带着朔冬独有的凄寒冷意。

    两人隔着短短几步远,沉默地对视。

    对面,穿羽衣的少年道人被笼在初冬的纷纷细雪里,风仪雅逸,如若玉树芝兰。

    他的身量秀欣,那对隐在莲花冠下的瞳孔,从里内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

    良久,谢微终于轻声开口。

    “我讨厌你这张脸。”

    “皮囊不过外相。”

    白术平静开口,丝毫没有还归本相的意思。

    “谢姑娘何必太过执迷。”

    “外相……”

    谢微忽得嫣然一笑:

    “你在生我的气,还在恼我,你必然是怨我的。”

    “怨什么?怨你把我当成五欲魔?还是怨你不置一言,就径直回了江东,把我扔进赵修虎口?”

    白术同样言笑晏晏:

    “承认吧,谢微。

    你想杀我,一直都想杀我。”

    只要面前红衣女子的一句话,甚至只要一个眼神。

    区区汾阴的小世族,哪来的胆子敢争风吃醋。

    只怕还未等赵修出手,那赵家老祖便先行大义灭亲,将赵修毙杀在掌下了。

    可谢微什么都没有说,她不仅没有丝毫言语。

    甚至原身被赵修活活鞭死,也正是出于她暗中的授意。

    她离开汾阴,远赴江北之前,曾让人带给赵修一句话。

    在那之后。

    原本对白术退避三舍的赵修,突然便猖獗起来。

    在整座赵府的众目睽睽下,原身被施了数日的酷刑。

    最后,由赵修亲自出手,将原身活活鞭打至死,送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嗯。我是想杀你呀,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你……”

    红衣女子款款上前,欲将手抚上白术面颊,却被他闪身避过。

    “我一见到你,心头总是很烦闷,恨不得将你一片片,一片片的生生撕开。”

    谢微语气幽幽:

    “我离开汾阴前,正是吩咐那些姓赵的,要把你活活折磨死。”

    “可我……”

    她眼神忽得一变,又藏着无限温存。

    谢微抿着唇角,怔怔望向白术:

    “可我也喜欢你,不然,你早被我炼成五欲魔了。”

    “真是矛盾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眼神淡淡。

    在他刚欲转身离去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谢姑娘。”

    白术开口:“谢梵镜还好么?”

    这一别,便是足足半年之多。

    她曾经说过,她会来丰山寺看自己。

    白术等了她很久,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鸟窝头,呆呆傻傻的小女孩。

    “谢梵镜?”

    谢微冷冷一笑,面无表情:

    “很好啊,那个小傻子,她就快要死啦。”

    “怎么?”迎着那道惊慌失措,甚至是惶然的目光,谢微嘴角笑意愈盛,“怎么,是不是没有想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白术喉头动了动,涩声开口:

    “你,你……”

    “你不该是这种表情……”

    他缓缓抬头,眼神锋利如剑芒,又似灼目的大日,正待喷薄而出。

    最后,他瞥见谢微手指蘑菇状的木头指环,突然一愣。

    那是谢梵镜做的,她曾想给自己做一个,只是还未来得及,白术便已被无晦带去丰山。

    他定定看了半响,眼眸里的日轮骤然一熄。

    “谢梵镜很喜欢你的,现在……”

    白术眼底光泽晦暗不明,他慢慢摇了摇头。

    “现在,她不会想看到你在笑。”

    “笑?”

    谢微神情一滞,她缓缓偏过脸,收敛了所有情绪。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便开始做一个怪梦,一个很怪的梦。”

    谢微语气淡淡:“梦里有你,有我,还有谢梵镜。”

    她转过眼,轻声开口:

    “要听么?”

    白术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愿闻其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雷 【二章合一】

    支离破碎,谢微讲起来时,也是断断续续。

    白术默默听了一会,眼神莫名。

    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

    谢微梦里所有的故事,都在围绕他们打转。

    她记不清和尚嘴唇微动时,到底说出了什么言语,她也不记得自己看着和尚的那一刻刻,究竟是何等心绪。

    从汾阴城里的第一次见面,这奇怪的长梦便开始困扰着她。

    即便很多东西都模糊着,所有的,皆是一鳞半爪。

    但谢微还清晰记得,和尚,似乎是成亲了。

    总是一袭白衣的和尚穿上了大红的嫁服,他低垂着眼帘,嘴角微微上翘。

    他在笑,他笑得很是开心。

    一向木然的和尚也会笑么?

    谢微心头动了动,然后亲眼看见和尚走近一间小木屋。

    粗糙的木料,屋内简陋的装潢。

    墙外贴满了红色的剪纸,小鸭子、小猫、蘑菇、小兔……种种稀奇古怪的图样。

    她好奇地盯着墙上一只猫头,眨眨眼。

    那猫头极胖极大,两眼鼓得溜圆,红纸剪就的胡须一翘一翘。

    不像只猫,更像是头撑坏了的猪。

    谢微把目光投向屋内,这个时候,和尚已轻轻叩开了门。

    穿着嫁衣的女子坐在木床上,她双手微颤,双肩也一抖一抖。

    谢微看不见她的脸,可她莫名,她莫名希望。

    那个穿嫁衣的女人,就是自己。

    “阿弥陀……”

    和尚目光温煦,可当他话说到一半时,就急忙将口改过来。

    “我来晚了,抱歉。”

    谢微听见和尚的声音:

    “老师草创的《赤龙心经》,我突然有了些头绪,一时执迷,差点就误了时辰。”

    她看着和尚木讷的解释,和尚想伸出手,却到一半时,就讪讪缩了回去。

    “我该死。”和尚老老实实道歉。

    谢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

    突然,红衣嫁衣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和尚愈发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打了几个转,像畏惧被老师打手心的小童子。

    “我……”

    一袭红衣突然映入眼帘,和尚神情一楞,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就接住了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一阵风吹过,红盖头被掀起。

    谢微看见了一双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小脸。

    她突然呆住,这个时候,谢微竟然看见了谢梵镜的脸。

    红盖头下的少女哭得惨兮兮,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瞪着和尚,不服输般撅着嘴角。

    谢微一怔,她听见背后突然传来的响动。

    另一个自己……

    在几步远外,谢微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看见自己提着裙角,同样是凤冠霞帔,一身嫁衣。

    尽管双颊绯红,低垂着眼帘,但眉梢眼角处,藏不住的欣喜就要溢出来一般。

    她看着自己上前走了几步,却猛得滞住。

    少女脸上的羞红迅速褪去,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一截干裂的木头。

    谢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小木屋里,正有笑声飘出来。

    少女抱着和尚的脖子,一转一转,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猫。

    两人彼此都是笑意盈盈,眼底涌着无限的欢喜。

    木屋外,清丽的脸上流露出数不尽的怨愤和羞恨,她凄然冷笑两声,径直朝前走去。

    谢微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她穿过自己的身体。

    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她只是穿过了一道虚无的幻影。

    之后的事情,谢微便记不清了。

    记忆里,这是她最真切的一场梦。

    一切都栩栩如生,一切都历历在目。

    谢微看着和尚抱起少女的刹那,心底,似乎也狠狠抽了一下。

    从汾阴城,她透过拨开的车帘,偶然瞥见人堆里,那个看热闹的小小杂役第一眼起。

    无休无止,永远也不会停息的长梦,便一直困扰着她。

    尽管很多时候都是隐约朦胧,但白术、谢梵镜和自己的脸。

    他们那样清晰着,就像是用尖刀,给一笔笔刻进了脑子里。

    谢微还记得莲花池边上,她看见一个穿灰衣的杂役。

    小杂役的眼神到处乱瞟,鬼鬼祟祟,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他手里是一叠油纸,油纸里,包着一个大鸡腿。

    那个时候,谢微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像是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

    可突然,透过满塘莲花的细碎剪影,谢微又见到了那张脸。

    离开汾阴的前夜,谢微放弃了将他炼成五欲魔。

    可谢微默许了手下人的小动作。

    放任小杂役,去承接赵家那些年轻人的报复。

    结束了……

    既然要攀登无上大道,心底,就不能再也丝毫挂碍。

    直到紫雾天降,活尸生乱,天下的时局陷入一片混沌。

    谢微一直都以为他死了,可现在……

    红衣的女人默默抬起眼,在几步外,戴着莲花冠,身穿羽衣的清俊道人同样沉默不语。

    他皱着眉头,久久都没有说话。

    “之后……”

    谢微忽得莞尔一笑:

    “之后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连做梦都是断断续续,只剩些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火……”

    在昏昏的天光下,红裙的女子容貌绝美,身段窈窕,像生在雪地里的一株绯红莲花。

    “我常常会梦到火,很多,很多……像是一切都烧了起来。”

    “完了?”

    白术轻轻呵了口气,问道。

    “完了。”谢微神情淡淡。

    “真是古怪的梦啊。”

    白术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天上的白霭。

    良久后,谢微突然听见他涩声开口:

    “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谢家有两部古经。”谢微冷笑一声:“可听过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

    白术颔首。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这两卷古经偶然被谢家先祖谢恒所得,其中精妙无穷,在天下都曾掀起过大波澜。

    单单谢微所炼的五欲魔,便残杀了当世无数少年英才。

    “谢宣为了夫子一句批文,已是不择手段了。”

    谢微提起那个名字时,毫无半丝敬意:

    “有些东西,一旦老了,年轻时的壮志雄心便纷纷不存,什么匡扶社稷,什么广耀门庭……越是老了,他们就越是怕死。”

    谢微戏谑一笑,眼波流转万千:

    “恐怕老东西自己也想不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女儿,也要死在这本邪经上啦。”

    “她控不住了?”

    白术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若论诡异和成道艰难,自然要数后者,可要说凶险,便是前者居上了。

    《大梵十二经论》,不仅仅是幻术无双,居于幻道魁首。

    其中种种神妙,如打杀左成业那一具化身时,谢梵镜便曾显化出梵天的神像。

    身骑孔雀,头顶王冠,四面四臂,持有一只水壶和一支汤匙型令牌的古老神灵。

    是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创造神,护世者之主。

    不可察觉,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即便是白术所观想的婆稚大修罗王,与这位相比,亦是远远的相形见绌。

    即便神妙无穷,可大梵修行一个不慎,便是沉沦永世的幻梦,再也不得脱身。

    “可她……”

    白术喉头一滚:“她说自己已经结出心印了。”

    “千百年来,谢家修行《大梵十二经论》的不知凡几,至于结出心印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鲤。”

    谢微淡淡抬首,莹白如玉的面庞上,连一丝表情都欠奉。

    “凭什么,她就能是意外?”

    “我……”

    白术声音突得嘶哑,他眼神动了动,又骤然熄灭下去。

    她要死了……

    白术有些无力低下头。

    那个抱猫的小姑娘,她就要死了。

    朔冬的白雾里,散去遮挡周身光焰的他,突然觉得青煌的冬天,真是冷得过分。

    风从袖口里呜呜灌进来,带着湿寒的阴冷味道。

    白术沉默站了很久,他轻轻一掸。抖落肩头的霜雪。

    几粒雪星子坠入肩头衣领,又很快被体温融化。

    “我还能再见她么?”

    白术眼神闪了闪,轻声开口。

    “她早年便被杜绍之收入门墙,作为诸世家和儒门的妥协,只是一直都未随他修行。”

    谢微冷冷看着地上那捧化作黑灰的梅枝,鹅絮般的雪花纷纷洒洒。

    那残余的星点炭色,很快便被重新覆在白雪下。

    “杜绍之有意带她去白茅山,老祖和她父亲都默许了。”

    “若无意外。”谢微笑颜如花:“你这辈子都是见不着她的。”

    “这样啊……”

    白术安静了许久,突然温声笑道:

    “我的问题完了。”

    他垂手合十:

    “谢姑娘还有什么要对小僧赐教的?”

    “我们见一面。”

    看着静默的白术,谢微眼神突然一黯:

    “就非得生疏至此吗?”

    “有劳谢姑娘替小僧解惑了。”

    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后退一步,目光淡淡,面色无悲也无喜:

    “谢十九曾应允过我,小僧与谢姑娘,再也无瓜葛了。”

    “你的意思是?”谢微轻声开口。

    “时移势迁,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白术低垂着眼帘,慢慢一笑:

    “姑娘与我,今后就不必见面了罢。”

    白茫茫的霜雾里,两人的面容都被寒风卷夹飞雪,吹得模糊不清。

    琼雪卷地,大雪苍苍。

    谢微看着白雾里的少年,他对自己淡淡施了一礼,就转身向后。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随即,便有一道五色虹光飞空而上。

    良久,谢微沉默地收回眸光。

    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白雾苍茫。

    ……

    ……

    ……

    一道五色遁光破开重重云海,无数飞雪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虹光里灼热的气浪烧融、蒸发,连水珠都不剩下一滴。

    青玉案对面,崔元洲与黑胖和尚四目相对。

    这赫然,便是崔元洲和白术,都先后碰见过的乘鹤和尚。

    两人表情都是万分不善,若非顾忌云车里,正盘膝打坐的白术,两人几乎要立即厮斗一场。

    “和尚,秃驴……秃驴骑什么鹤?”

    崔元洲突然摇了摇脑袋,他捻起面前白瓷盘里,松软厚实的糕饼,便一口囫囵下去,声音也含糊不清:

    “黑驴子莫非还能骑鹤?”

    “黑驴子乘鹤不奇怪。”

    在崔元洲对面,黑胖的和尚面色自若,也并不动怒,他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

    “但胖牛儿乘鹤,那才是真正的怪哉了。”

    崔元洲登时勃然大怒,少年人的年纪,被稍稍一激,便面色赤红,青筋凸出,瞬间便要暴起。

    可突然,他脸上怒色一熄,冷笑几声后,又径直落身坐下。

    云车深处,突然雾霭散尽,彩光分开。

    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淡淡,施施然走了出来。

    白术望了眼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又看看满脸堆笑的黑胖和尚,微微摇头。

    与谢微分离后,过了三天,白术便捡到了这个乘鹤的黑胖和尚。

    说起来,白术使剑遁时,还曾远远掠过了他。

    黑胖和尚不知怎么惹上了一群人魔,被他们打得狼狈不堪。

    本着同是光头的觉悟,白术悍然拔刀相助。

    事后,高胖和尚明言自己法号慧圆,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与丰山寺毗邻的净海寺僧人。

    慧圆,净海寺僧人?

    白术初始有些不信,但用修罗眼细细望了他一遭。

    又将慧圆的影像通过传信玉圭,发给大师兄虚岩后。

    才终于确信,这黑胖的乘鹤和尚,的确是净海寺僧人。

    至于他为何被人魔追杀,只是因为那群人,看中了慧圆胯下的白鹤。

    白鹤并非生灵,实是一具傀儡造物,甚是贵重。

    只是慧圆和尚的师父,担心这黑胖和尚在外为非作歹,亲手给白鹤施了封印。

    实则也无须白术出手,慧圆本是阳符二境血臻至的修为。

    只是烂心肠作祟,不好对人魔施以辣手,才有了白术见他时,那狼狈的情景。

    “和尚这几日可还安好?”

    他对慧圆打了个稽首,笑道。

    “有劳道长。”黑胖和尚忙不迭起身,肃然回礼:“甚好,甚好。”

    “师兄。”

    崔元急吼吼上前,斜了慧圆一眼,满脸不爽: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青黎宫的人呢?”

    “快了。”

    白术拍拍他的肩:

    “桐江已在下方,至于青黎宫迎接的人,想来也不远了。”

    “唔。”

    崔元洲点点头,他刚还想问些什么,却话到喉头,又被自己生生给憋了下去。

    自从面前道人与天官一面后,他脸上的神情便总是淡淡,看不出悲喜。

    这些天里,云车里的白术往往闭关不出,就连同在云车里的崔元洲,也难见他一面。

    如此,又是数个时辰。

    在即将日暮时,一旁,正闭目打坐的白术和慧圆,都突然睁开了眼。

    “到了。”

    白术对崔元洲解释一声,便径直起身。

    隐隐,天地之间,突然传来暴烈的声响。

    江水泛滥,像是万千铁甲重骑践踏而过,发生的猛烈摇撼。

    崔元洲竖起耳朵,在那一刻,他听见了远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黎七子

    绚霞交辉。瑞霭纷呈。

    道道神虹横贯长空,千光铺映在后,起落不定,如狂涛骇浪般,汹涌席卷而来。

    崔元洲刚探头出去,猝不及防下,几乎被那亮光晃瞎了眼。

    在这蔽日的光海中,萦绕虹芒的云车如同太仓米,丝毫不起眼。

    远雷的轰鸣阵阵,犹如古神端坐九天之上,重重击响大鼓。

    他赶紧摇摇脑袋,再次睁大眼,好奇朝远方望去。

    除自己外,还有密密麻麻数百道遁光,也先后停住,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遁光里传开。

    方圆百千里的灵机都被牵引,使得周遭天象暴乱,晦暗难明。

    滚滚暖光自穹天倾泻而下,似金乌吐火,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炎夏时的暴热。

    而另一面,却依旧是雨雪纷纷,苍苍白霭。

    在旷远的江面上,一方无比宽阔,无边高大的明明水镜,正突兀横亘在江面上。

    将恶风浊浪、惨雾凄云,都尽数远远排开。

    崔元洲再度愕然睁大眼,嘴里发出赞叹的声音。

    干云蔽日,风跃云……这些都难以言述水镜万分之一的神妙。

    就像将穹天生生折下来一块,映入崔元洲眼帘的,是最明净而无暇的色彩。

    他心头一紧,像是被双大手给紧紧捏住,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缓。

    在明明水镜中,映出了周遭数百里的天光云影,一一纷呈其上。

    崔元洲仔细注目,终于,才找到云车的所在。

    那是水镜里小小的一个虹点,稍不注意,便可能会忽视而过。

    他不可置信后退两步,欲言又止。

    纵然他出身不凡,陵池道院又是道德宗三大下院之一,平生所见,也罕有俗物。

    但龙宫自古多宝,青黎君更是六境的大妖仙。

    如眼前水镜这般宏伟器物,饶是崔元洲,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说他,便是身侧的白术和慧圆,亦是一个个神色震惊,哑口无言。

    水镜高大宽广无匹,似天与地之间的壁障。

    在水镜周围,青黎宫治下,一众披鳞带甲、虾头鱼尾的水族生灵,皆是带起一股股水浪,飞空而起,围定在水镜周遭。

    在一群虾兵蟹将里,白术眼神突然一定。

    黄蛟……

    这赫然便是无晦带着白术前往丰山时,在桐江江心遇见的那条黄蛟。

    它每一片鳞甲都璀璨如金,闪耀灼灼的金暗光泽,天空又添了几分亮色,如同从水下飞起一轮小太阳。

    黄蛟御空飞行,一举一动都与此处水脉相和,掀起无数汹涌巨浪,朝四下拍打而去。

    而那庞大如山岳的蛟龙法体,在水镜面前,也微小如虫蚁。

    黄蛟放声长吟,音浪滚滚鼓荡天穹之间,

    它周身神光流转,就变作一个鼻若悬胆,双眉入鬓的黄衫少年。

    黄衫少年脚下一道似是无有穷尽的璀璨星河,奔流涌动,灿灿生出辉光。

    随着黄衫少年这一声长吟,江面之下,又突得有五六道粗壮黑影飞出。

    龙吟声响彻天地之间,似春雷乍起。

    白术瞥见崔元洲脸上的痛色,伸指一弹,便有一道五色光晕笼住他。

    崔元洲长舒口气,他揉了揉脑袋,使劲晃了晃头,

    在那数声龙吟后,黄衫少年身侧,又出现六名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少年。

    那六人或头戴金冠,眼神睥睨;或一身艳艳霞衣,华美绮丽;或足踏双蛇,坦露健壮上身,或握定一颗七彩珊瑚树,熠熠生辉。

    有的手持法剑,头上显露万水奔流的迹象,隐隐汇成一方无量海,更有身侧生出遍野青莲,眸中暗藏日月的奇伟存在。

    “青黎七子。”

    一旁的慧圆轻叹出声:

    “这七尊蛟龙子,是青黎宫明面上,除了青黎君外,修为最高的七人。”

    他看向手持法剑和眸中暗藏日月那两人,赞叹开口:

    “青黎七子中,尤以这两尊,最是格外出众,力压群英。”

    “他们谁啊?”

    崔元洲好奇问道。

    “胖牛儿当真不学无术。”慧圆懒懒回了一句,却并不理他。

    “好了。”

    白术拦住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同样问道:

    “这两位,不知有何典故?”

    “持法剑那位,唤作折梅君,是个实打实的风流人物。”

    慧圆神情一肃,连忙对白术说道:

    “折梅君曾在邺都学宫求过学,一手好书画,比当年的大逆宋迟,亦是不逞多让。”

    “就写了几笔鸟字?”小胖子斜着眼:“就这?”

    “你是真的憨。”

    慧圆嗤之以鼻:

    “可见着他手里那柄法剑不成?折梅君是当世闻名的小剑仙,一手剑术高妙,压服了邺都不知多少世家英才。”

    “那个长莲花的呢?”

    崔元洲先是一怒,又对接下来的故事很是好奇,只得暂时对面前的黑胖秃驴服软。

    “周身开放青莲的,倒是名号不显,小僧只知道他并非纯血龙种,是青黎君与我人族女人的子嗣。”

    “既是名号不显。”白术也不由得好奇道:“他怎值得和尚如此推崇?”

    “道长可知晓太微山?”慧圆摇摇头:“太微山道子的声名,道长应有所耳闻吧。”

    “这我知道。”白术微微颔首。

    在长乐城,白术曾遇见长水观的人魔徐堰。

    据说,便是太微山道子亲手将他毙杀,把首级送往邺都。

    而在小藏山,白术与徐家重瞳子小小斗了一场。

    太微山道子的妹妹,那尊拥得小道子美誉的天骄,同样也在小藏山中,与重瞳徐雍争夺山灵。

    大郑天下,佛门自古以金刚寺为尊,难有匹敌者。

    而在道门里,道德宗和太微山等,彼此争夺了无穷年岁。

    却在太微山道子出世后,年轻一辈上,太微山便压了其他几家一头。

    他与金刚寺的神僧无显并称一时,常被世人拿来比拟。

    这样一尊人杰,白术没理由不会注意到。

    “周身开放青莲的蛟龙子,虽然不知名号,是被青黎君雪藏了。”

    慧圆开口解释道:

    “但他和太微山道子曾有过一次论战,被界京山下属的百晓楼记录了下来。”

    “结果如何?”

    崔元洲听得津津有味。

    “不胜不败。”慧圆回应道。

    “不胜不败……”白术叹息一声:

    “听说这次择婿,金刚寺有佛子会远来桐江,太微山、道德宗和诸世家,皆有人杰前来观礼。

    天下英才,可谓是鸾翔凤集了。”

    ……

    而在白术与慧圆等谈论的同时,那方无边水镜前。

    身着黄衫的少年眼神一凝,他看向下方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密密麻麻,正渐次赶来的人群,沉声开口道:

    “诸君,且听我一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会

    音波滚滚响彻无边水域,在黄衫少年运转法力下,远远扩散开来。

    此刻,明明水镜下的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正渐次赶来的人群,皆是一肃。

    所有嘈乱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登时一片清寂。

    将众人表现看见眼中,黄衫少年满意点点头,朗声开口道:

    “诸君既是来我青黎宫,想必是得了符诏的。”

    他伸手朝后方的巨大水镜一指,开口笑道:

    “若是有符诏,还请诸君穿过此方水镜,稍后,宫里自会有楼船接应,将诸位带去青黎宫。”

    “若没有……”

    他声音淡淡:

    “便请速速离去吧,也省得在这自讨没趣。”

    符诏。

    青黎宫招婿,这种天下大事,自是是传响诸国。

    天下大小圣地、世家,都曾得了青黎君的符诏,以便前往桐江观礼。

    符诏,却与白术在徐羿手里,得到的选婿信物不同。

    它只是用来观礼,却并不可令持有主人亲自上场。

    信物,只发给三十以下的青年俊杰,也只有他们这般年岁,才与那位龙女年纪相称。

    甚至信物,对于和尚这一群体,也存在天然的歧视。

    按照虚岩来说,青黎君是嫁女儿,又不是缺宫里的扫地僧。

    若白术是道士,也远远不必如此,大大的费一番周折了。

    丰山寺在无怀远去南海前,也曾得到了青黎宫的符诏。

    虚岩、虚弘他们一个个兴奋异常,都以为自己能去桐江,好好下山玩一转。

    为了争这个,那群光头几乎把彼此脑子都打了出来。

    却没想到,无怀本就没打算令他们出门。

    他离去前,也说了几件事。

    对于青黎宫的符诏,却是只字不提。

    那几天,整座丰山寺,都笼罩在阴沉的低气压里。

    黄衫少年七人驻在此处,身后摆出水镜这般法器,也是出于防备的意思。

    青黎君结怨不少,难保会有不少别有用心之徒,欲悄然混进宫里,暗中肆虐一番。

    甚至白术面前的水镜,也是前宋的一桩国器。

    它名为观天镜,与金刚寺里的十心镜,各有神妙。

    前宋亡国一役时,便是青黎君亲自出手,将这方巨大水镜夺来。

    而王秋意事后得知,便亲自打上青黎宫。

    那一战,几乎将六境的大妖仙杀得胆寒,只得依仗宫中禁法,才苦苦支撑。

    而王秋意被四尊无敌人仙联手,合力毙于少丘山。

    这其中,也少不了青黎君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青黎宫七尊蛟龙子和水镜在前,除了防备可能的黑手外,另一方面,也是顺道打发些好事之徒。

    这次择婿大会,不少天下英才皆是雄聚一堂,圣地、世家、王朝或是山野隐宗。

    除却金刚寺的楞严法会外,这绝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武道修行,若仅仅是闭门造车,便难以有大成就。

    只有不断搏杀、斗战,才能加速化繁为简,去芜存真这一过程。

    单是白术与徐雍的那次交手,便令他小小的获益了一把,也令白术暗自期待下一次的会面。

    天下武修之多,便如桐江的鲤鱼。

    总有些式微的门派,小世家,没能得到观礼所用的符诏。

    门中子弟、族人,多半有心有不甘,又想前去观摩,增长一番武道见解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却步了。

    在黄衫少年那句话落下后,云车周围,便有一些遁光突得止步不前。

    远处,渐次赶来的人群里,也有些遁光,骤然折返回去。

    “青黎宫不大气。”

    崔元洲摇摇脑袋:“按我说,来者都是客,便是一齐接进去又何妨?”

    “年少不知柴米累,童子未晓元阳贵。”

    慧圆冷笑两声,晃了晃脑袋:

    “不提别有用心之辈,这么多人的吃喝,你胖牛儿给他们包了?”

    “能费几个钱?”崔元洲涨红了脸,争辩道:

    “大家都是餐霞饮雾的,青黎宫里,难道还能短缺了西北风?”

    慧圆再度摇摇脑袋,却是懒得理他。

    而在两人斗嘴同时,一架数十丈长短。饰以金玉的华美飞舟,便当先上前。

    “元庸道院孙正,领众弟子前来观礼!”

    飞舟上首,一尊老道人抚须长笑几声,朝黄衫少年七人打了个稽首。

    “原来是孙真君。”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水镜:“请!”

    老道人也不迟疑,便将飞舟落入无边水镜中,倏忽,不过短短一瞬,飞舟又再次出现在水镜面前。

    “请少待片刻。”

    见水镜并无异样,黄衫少年一催符牌,便有一架大楼船自虚空生出。

    见有老道人当先,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掠向水镜。

    “我们也走吧。”

    见人已走了一拨,白术也催动云车,带起虹光焰尾,掠向巨大水镜。

    进入水镜的一刹那,白术便感觉,仿佛有一道热流拂遍了周身。

    徐雍给他的信物,突然大放光华,将那道热流抵消。

    瞬间,白术等人,又被水镜从里内挪移出来。

    “且去那边稍待。”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半炷香后,见人齐了,白术等便随着一众人登往楼船,倏忽,楼船便沉入江底,不见了踪迹。

    “和尚又扮道士了。”持法剑的折梅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不奇怪。”黄衫少年回道:“前面几拨,也不缺道士扮和尚的。”

    “佛道两家的祖传艺能。”周身开满青莲花的少年淡淡开口:“别说这些了。”

    “大兄,你错了。”

    突然,头戴金冠者开口,他认真纠正道:“是道佛两家,不是佛道。”

    “……”

    楼船里,所有人都是闭目打坐,不出一言,四围都是昏黑的江水,举目望去,皆是一片浑浑。

    楼船中,几颗鸡卵大小的澄澈明珠,将里内映得灯火煌煌。

    崔元洲扭了扭脖子,他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态势,只是见所有人皆是不开一言,也只得强捺说话的冲动。

    引路的蚌女身姿婀娜,容颜美艳。

    崔元洲百无聊赖地盯着她们看,直到蚌女们狠狠剜了他几眼,才讪讪收回目光。

    如此,终于是两个时辰过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座座明光宫殿,正放出瑞彩霞光。

    居高而下,却是一眼都望不穿边界,紫泉喷涌,瑞花遍地,在宫宇交错之间,正是一派风光霁月。

    蚌女们齐齐娇喝一声,便打出一道道印决。

    似有一层无形场域洞开,白术微微睁开眼,便见自己所见的楼船飞遁了片刻,就停在一处极广阔的寒玉广场上。

    他带着崔元洲与慧圆下船,刚转过眼,神色却突然一滞。

    在他目光处,另一艘楼船下方,紫衣金冠的俊美少年,面上同样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彼此,皆是相视一笑。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晞

    “徐兄。”

    正好奇翘首,东张西望的崔元洲突然一愣,他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紧接着,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便迎上前去。

    “那是?”

    “徐雍。”慧圆神色一肃:“重瞳子,他的眼睛,你总不会没听过吧?”

    “沈师兄真是交游广泛。”

    看着与白术与徐雍谈笑的那一幕,慧圆感慨道:

    “竟然与这等人物,都有交情。”

    “师兄也不是俗人。”

    崔元洲摇摇脑袋:

    “你看师兄的云车,和他那大孔雀神光,师兄必是有来历的人物。”

    “也是。”

    慧圆颔首赞同,:“沈师兄菩萨心肠,若非他出手相助,小僧还不知要狼狈到几时。”

    “你堂堂阳符二重,打杀几个练窍人魔而已。”

    崔元洲脸上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很难吗?”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小僧虽不是佛,但念见众生苦,便要救众生。”

    慧圆低诵了声佛号:

    “人魔,不也是众生吗?”

    “笑话!”

    崔元洲冷声连连:

    “譬如苍鹰逐兔,你见了此状,究竟心系在苍鹰,还是老兔?

    放任苍鹰,便是老兔死,救下老兔,你就夺了苍鹰的腹中食!”

    “或许……”崔元洲淡淡摇了摇头,说道:“你能两全苍鹰和老兔之难。”

    “可现在,众生都煎熬在油釜中。”

    崔元洲正色以对:

    “你我皆是苍鹰或老兔,怎么,你当自己是佛祖,能效仿那割肉喂鹰的故事?”

    慧圆和尚一时默然无语,良久,都未曾开言。

    在数十丈外地远处,白术和徐雍收回目光,神色各异。

    “陵池道院的崔元洲,我也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料他除阵道外,还能耍耍嘴皮子。”

    徐雍轻叹一声,对白术笑道:

    “至于净海寺的慧圆和尚,修为不差,人却太痴了。”

    “小藏山一别后,我一直期待与沈兄再会。”

    紫衣少年目光含笑:“现在,总算如愿了。”

    “徐兄的重瞳。”戴莲花冠的羽衣少年同样笑意盈盈。

    “也同样令小道心折。”

    两人虽面上笑意盈盈,各自泥丸宫中的元神,却在暗中各施手段。

    璀璨乌光化作大黑天幕,随着徐雍元神突然的诵经声,骤然侵染了白术的泥丸宫。

    元神道染之术

    此是元神之间的文斗,只考量对敌双方的元神力,若其中一方将道则笼罩敌手的泥丸宫,则便是优胜者。

    “又要打?”

    白术微微挑眉,心念一动间,便有宏伟的一面三眼虚影,将乌光尽数吞噬一空。

    无边虚空中,白术周身缠绕道道如龙蟒的五色虹光,如一尊开天神人正盘坐诵经。

    又似一尊大孔雀从无边光海里遨游,腾挪之间,便已飞跃了恒河沙数般的大世界。

    随着白术元神诵经声响起,身侧徐雍的泥丸宫里,一道道五色大瀑便突兀生出,如江河奔流般,要将徐雍的泥丸宫,都渲上一层五彩。

    水势越涨越高,如灭世的大洪水,洪水深处,正渐次生出一个大蛹。

    蛹里依稀是个人形,眼耳口鼻俱全,正是白术的模样。

    “元神道染之术!”

    一艘楼船上,骑黄牛的老道人远远瞥见这幕。

    他心头一凛,还未等自己楼船落到寒玉广场内,便匆匆飞身而下。

    老道人眼中似有一**阴阳轮盘,正盘旋不休,显然是一门高深秘术。

    他看着不远处,正言笑晏晏,明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的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仅凭大孔雀神光,就生生压了重瞳儿一头。”

    老道人啧啧赞叹,眼眸深邃,似望穿了白术和徐雍泥丸宫中的景象。

    “我道门,合该当兴!”

    在老道人微笑颔首的同时,远远,楼船之上,又有一道金霞飞出。

    金霞焰光灿灿,又在周身生出无数锦绣山河、丹霄鸣凤、春寒秋暑、海景天象等等奇物,瑰丽无穷。

    “爷爷!”

    霞光在老道人周身散去,一个彩袖飘飘、姿容绝艳的少女,就显出身形,

    她眉宇间颇有几分男儿英气,却又生得十分美貌,风姿绰约。

    “你早早飞下来作甚?”

    女孩子埋怨道:“又怎么了?”

    “看。”老道人伸手一指。

    前方,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在一处,彼此都是笑意温醇。

    她认真打量了几眼,觉得这两人实在生得好看,半响,她才恍然大悟起来。

    “那是徐家的徐雍吧。”

    她兴冲冲一指,笑道:“我见过他几次。”

    “正是重瞳子。”老道人抚须。

    “穿羽衣的莲花冠道士……”少女微微沉吟,还是摇了摇脑袋:“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叫沈墨,疑似是道门隐宗的传人,小道士和徐雍曾在小藏山斗过一场。”

    老道人拍了拍座下黄牛,目光淡淡:

    “两人不胜不败。”

    “有点意思。”少女露起小虎牙,摩拳擦掌:

    “我这一拳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死他们?”

    老者笑意一停,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白!”

    老道人心头一紧,连忙从黄牛背上跳下,一把扯住跃跃欲试的少女。

    “你要作甚?!”

    他看着自家孙女儿,吹胡子瞪眼道。

    “我……”

    名叫白的女孩子摸摸小脑袋,娇憨傻笑道:

    “他们在打架诶,我想去问问,能不能再加我一个呗。”

    “你娘那边,真是把你教坏了。”

    老道人叹息一声,苦恼地揪断了数根花白胡子。

    他是大郑圣地道德宗的长老,向来德高望重,更在寿尽之时,险而险之突破第五境。

    这一生,可谓是春风得意,已了然无憾了。

    老道人俗名白元,道号涵虚。

    涵虚老道在道德宗里,也是有名的道真之士,又为人平和,圣地上下门人,无不给他三分薄面。

    而现今……

    他扯定身侧两眼发光的孙女儿,一阵无奈。

    涵虚道人老来得子,也自然是分外宠爱。

    而其子也不负厚望,一路修行,甚至比涵虚老道,要更先破境命藏。

    可惜好景不长,其子在一次下山游历中,不知怎么,竟跑到邻国大楚去了。

    足足六七年,都是了无音讯。

    涵虚老道和家人们抱头痛哭了几场,衣冠冢也早早立好了。

    甚至坟前的荒草,也足足长了两三丈高。

    可有一日,在涵虚老道还想努努力,再生几个胖儿子,好继承一下香火时。

    杳无音信六七年的儿子,突然,他就回来了。

    不仅儿子回来了,莫名其妙,涵虚老道还多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孙女儿。

    事后,在家人的逼问下,其子才扭扭捏捏承认,他当初下山游历,不慎之下,被妖女拐去了邻国大楚的魔道圣地南华宫。

    半推半就下,其子不仅与那位魔道妖女成了亲,而且生了一个女孩儿。

    喜当爷的涵虚老道在又惊又怒下,一口气没匀过来,几乎当场去了。

    生米已煮成熟饭,无论怎么不情愿,涵虚老道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下这门亲事。

    可他实在气不过去,又纠集了道德宗里几位老兄弟,连夜便兴师动众,千里迢迢朝南华宫杀过去。

    还没等其子追上他,半道,涵虚老道就灰溜溜滚回了山门。

    他被南华宫的暴揍了一顿,回来之后,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若不是彼此之间沾亲带故,涵虚道人的这幅老骨头,几乎就要葬在南国了。

    虽然对这桩亲事十万个不满意,但对于孙女儿,涵虚老道却是十万分的疼爱。

    不仅亲自取了白这个名字,连平日修行之间,也是事无巨细,时时教导。

    只可惜,按涵虚老道来说,白早已被南国那群魔道妖人,给带偏了性子。

    即便涵虚老道亲自教养了白四五年,可女孩子的温婉贤淑、秀越谦顺,白始终没有学到丁点。

    平日在道德宗内,不是撵鸡赶狗,便是弄鬼掉猴,一双铁拳打遍山上山下,无恶不作。

    弄得一宗满门,都对她避之不及。

    这次青黎宫择婿,涵虚老道特意请命来此。

    一是给白长长见识,开一番眼界;二来,少年英才皆雄聚于此,若有入眼的,也不妨与自家孙女结一桩亲事。

    青黎宫择婿,虽明面是择婿,但诸多少年英才聚在此处,多半也是以场地为由,顺便交流武道。

    譬如白术身侧的徐雍,他早早便与郑国公主定了婚事。

    此番前来,只是验证武道所学。

    甚至就连白术,也不是奔着娶龙女而来的。

    眼见身侧的女孩儿又是蠢蠢欲动,涵虚老道无奈之下,只得一路连拖带拽,生生把白扯了回来。

    “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涵虚老道万分苦恼。

    白撅着嘴角,黑漆漆的眼珠子到处乱转,却并不说话。

    “那两个……”

    涵虚老道神色一改,突得循循善诱起来:

    “那两个人,儿看上了哪一个?”

    涵虚老道心思转动,便对孙女儿笑道。

    一个重瞳子,一个是能与他争锋的少年俊杰,皆是不差。

    “我全都要!”

    女孩儿大声呼喝,一把捏起小拳头,对呆若木鸡的老者开口。

    在涵虚老道哑口无言之际,白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开玩笑的啦。”

    方才还元气满满的女孩子,突得耷拉着眉毛,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他们看不上的,我人傻,脾气不好,力气又大,能吃,还喜欢打人。

    娘亲说我天生就是干扛鼎力士这行的,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你听妖女胡扯!”

    涵虚老道勃然大怒:“儿如此美貌,谁人不爱?”

    “那爷爷去帮我提亲吧!”

    白忽得振作起来,她可怜兮兮地将双手放在心前,对涵虚老道眨巴眨巴着眼:

    “我要那个戴莲花冠的,他看起来最像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涵虚老道:“……”

    突然,正面色无奈的涵虚老道眼神一凝,他将目光投向白术和徐雍两人,若有所思。

    而此刻,在两人的元神战场中

    泛滥的五色潮水,几乎要把徐雍泥丸宫照彻成一片五彩。

    在潮水之下,大蛹里白术分化的元神投影,正一点点凝视起来,只待破茧而出。

    待蛹破时,这场元神道染之战,也便分出高下了。

    而在五色潮水上空,徐雍的元神通体萦绕混沌气,面容模糊不清。

    只有那对重瞳,灼目生辉,如同两轮灿烂的小太阳。

    徐雍元神同样盘在虚空,口诵真经,来抗衡白术的元神道染。

    他嘴唇每动一分,下方无边无垠的五色洪水,就会被生生削去一层。

    如此往复不休,终于,在最后那一刹那。

    一直盘坐的徐雍元神,却是径直起身,不再试图以真言抗衡。

    “沈兄好强的元神修为。”

    他赞叹一声,眸中神芒微现,便将蛹中的元神投影,给轰然炸得粉碎不堪。

    瞬息之间,随着重瞳的突然发力,原本稳占上风的白术,便被徐雍生生扳平。

    而在大蛹粉碎后,那漫天遍野的五色洪流,也突兀消失无踪,像是从未曾出现过。

    这一次的文斗,两人彼此以元神道染相互较量,同样是不分胜负。

    元神投影被重瞳粉碎后,白术面色自若,没有丝毫表示。

    而徐雍,同样也没有乘势追击的意思。

    两人同时收回神意,皆是面色淡淡。

    “还是,没有看出沈兄的根底啊。”

    徐雍上前一步,眼中闪动混沌光:

    “沈兄,究竟是谁呢?”

    “一个平平无奇的山野道人。”

    白术同样上去,寸步不让,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金色。抵住了重瞳的威压。

    两人对视良久,突得把臂一笑。

    “那道士,笑起来真像个小白脸儿。”

    远处,白悄悄嘀咕道。

    原本正欲走上前的老道,听见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

    ……

    ……

    ……

    而在白术与徐雍以元神文斗之时,不仅涵虚老道,还有其他人也看在眼里。

    一座水晶宫深处,皎洁圆明,舒光直透。

    华美龙床上,青衫的俊美竹冠男人懒懒斜靠在上,在他面前,清晰映出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

    “君上。”

    一旁,身段婀娜的鱼尾美妇娇笑道:

    “这一次招婿,可有什么少年能入眼?”

    “徐雍、左成业、羊明、谢陈、谢建武、陈季子、恒安、梅之问、沈停云、徐子微、乔亭……”

    竹冠男子微微眯眼,惬意翘起嘴角:

    “还有那个法号虚明的贼秃,他应该也算吧。”

    “和尚?”

    “喏,就那个戴莲花冠的,该死的和尚,我最讨厌和尚了。”

    竹冠男子侧着脑袋,意味深长笑了笑:

    “不过,他和他爹年轻时,倒是长得真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古之仙 【两章合一】

    “君上。”

    鱼尾美妇微微颦眉,疑惑开口道:

    “君上与他父亲有旧吗?那和尚的父亲又是谁?”

    “有旧?”

    竹冠男子忽得一笑,慢慢摇了摇头:

    “有旧,算是有旧吧。”

    他一把将身侧姿容美艳的女子揽入怀中,笑着开口道:

    “贼秃父亲和他朋友,这两人觊觎桐江底的一件重宝,却侥幸,被我抢先了一步。

    几次三番下,先是我几乎锤杀了他们。”

    竹冠男子摊开手,神情无奈:

    “等他们成道后,我又几乎被这两人锤杀了。”

    竹冠男子声音淡淡:

    “你看,这天下贼秃,就是这般的可憎可恶,令人不齿。”

    等他说出这番话后,原本神情娇媚慵懒的鱼尾美妇登时一肃,噤若寒蝉。

    身边的竹冠男子是桐江水脉之君,青黎宫的主人,六境大妖仙。

    妖类之属,无论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云石等精怪,一旦生出灵智来。

    其寿数,便比陆上的人族,不知要超出凡几。

    青黎君本是桐江一尾青鱼,却偶得机遇,不仅生出灵智来,还得到桐江底的无数重器。

    他一步步纯化血脉,终于,以蛟龙之躯证道妖仙,号令桐江无尽水族生灵,尊号龙君。

    除却儒门那两尊上三境的圣人外,这偌大阎浮世界,便属青黎君的寿元,最为长久。

    他是天下最活跃,也是明面上唯四的妖仙之一。

    在上三境圣人避世不出的景况下,青黎君,又有最古之仙的尊号。

    漫长岁月以来,虽然这位以蛟躯证道妖仙的圣地之主,迟迟没能窥得上三境的神韵。

    但没有人,会对此有丝毫小觑。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黎君体内的蛟龙之血,不但一步步纯化,隐隐有蜕成天龙的姿态。

    阵道、幻术、符、剑术、请神、雷法、巫祀、罡斗、卜卦……无一不通。

    而时日这一东西,对于青黎君来说,从来都不是件紧要事。

    与他同时代的人仙一个接一个老死,他看着新生的人杰,逐渐顶替老一辈的位置。

    王朝倾覆,圣地破灭,世事的大变幻。

    他见过前齐国都覆灭在天降的流火下,全天下约莫八成的人仙合力,亲手终结了中古的至尊时代。

    厉王被投进海渊,王室遗族们,尽数被诛绝一空。

    那个以金乌为图腾,大一统的鼎盛王朝,至此落幕。

    他眼见着放牛儿偶遇山溪间的白狐,自此英雄拔剑,苍生喋血。

    蔓延千百年来,世家、圣地各自为政,宰执一方的僵局被彻底打破。

    放牛儿一路伐山破庙,逼破诸世家与他订下城下之盟,又扫荡圣地,一日破灭三家大宗。

    那个时候,穿戴戎装的青黎君也跟在身侧。

    他看着放牛儿乘坐在金銮上,世家和圣地的主人,都侍立在金銮两侧,形同仆役。

    第一次,青黎君心头生起垂暮的观感。

    那迫人的英雄气概,一言便移山改陆,定鼎世间礼法的姿态,令他也心向往之。

    沙场征战一甲子,终于,在万民的朝拜声里,放牛儿登坐九五。

    尔后,蔓延千百年的乱局至此终结。

    在齐之后,人间天下,再次出现了大一统的王朝。

    它的国号,便是宋。

    青黎君统领桐江水族,征战有功,被拜为大冢宰,六卿之首,享受人间礼乐供奉。

    他在宋都呆了数十年,眼见着放牛儿和白狐反目,帝后不和。

    昔年的老友接连被猜忌,无一善终。

    心灰意冷之下,请辞归往桐江的他,在半道也被截杀。

    事后,青黎宫的宫门,便鲜有对陆上人族开放。

    至此,又有千百年过去。

    他冷眼看着谢恒和郑武王等人,一一举旗而起,山呼海啸。

    这个继齐之后,大一统的王朝,也迎来了倾覆。

    天下自此三分,楚、郑、卫三足鼎立,彼此制衡。

    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分分合合。

    呆在桐江的他,漠视着天下的沉浮,世事的兴衰。

    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除了在王秋意手下,青黎君几乎被打坏宝体外。

    这么多年,他从无败绩。

    可如今……

    听到竹冠男子轻声开口时,鱼尾美妇如遭雷击。

    她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一方圣地之主逼迫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王秋意复生,近千年过去后,青黎君也不见得会此般狼狈。

    妖类异种,往往以血脉见长。

    愈是老迈,青黎君的实力便愈是强绝。

    界京山的圣主曾暗中定榜天下人杰,只是顾忌再三下,才秘而不宣。

    鱼尾美妇便知道,在那份榜单里,青黎君与神足僧一般,都是千年以内,最有望破入上三境的唯二人选。

    又是谁,能令青黎君说出如此言语?

    “一个,我能对付,最强的那个,我也能打个五五开。”

    竹冠男子突得叹息一声,语气幽幽:

    “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啊!”

    他嘴角无奈扯了扯,笑道:

    “每次打架,那两人都要这样喊一句。

    这两个贼秃,压根就没想和我单对单,只想出口当年的恶气。”

    “两个贼秃?”鱼尾美妇疑惑道:“两人都是和尚?”

    “一个是神足广慧,虚明贼秃的爹吧。”

    青黎君对鱼尾美妇笑了笑:“至于另一个和尚,你不妨猜猜看。”

    “猜不着。”鱼尾美妇诚恳摇了摇头。

    “是妙严和尚,那个掀起三国祸乱的黑手。”

    青黎君也不卖关子,迎着鱼尾美妇震愕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至于现在么……”

    青黎君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推开怀里的美妇人,径直起身,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尽皆清晰映入。

    青黎君随意伸手一拨,那纷乱的一幕幕又各自隐去,只余下白术周身的场景。

    莲花冠道士身侧的景象,被了了放大,如若近在眼前。

    在白术不远处,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正笑盈盈走来。

    在老道身侧,正跟着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她鼓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正好奇打量那个戴莲花冠的清俊道人。

    美妇人看见少女捏紧小拳头,满脸跃跃欲试。

    青袍竹冠的俊美男人看了白术许久,迟迟都没有动作。

    “那……君上。”

    鱼尾美妇犹豫了许久,迟疑开口道:

    “君上对那和尚如此在意。是因为他的父亲?”

    “是,也不是。”

    青黎君含笑转过脸来:

    “我枉活了数千载,道行虽不见长,却知晓了不少故事。”

    “神足有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儿子早便死了。”

    他对疑惑不解的鱼尾美妇说:

    “你见过夫子吗?”

    “没,没有。”美妇人连连摇头。

    “我见过夫子,见过不仅一次。”

    青黎君伸手一指,在他指尖不远处,白术正与涵虚老道相互见礼。

    “那个时候……”青黎君语气莫名,他指着白术的脸,轻声开口:

    “我看见他的脸,那张本来面目的脸,就跟在夫子身边。”

    ……

    ……

    ……

    而此刻,浑然不觉自己被注视的白术等人,正互相见礼。

    涵虚老道是圣地道德宗长老,一身修为已是五境命藏。

    比自己老师无怀,要更高出一个境界。

    涵虚老道与他身边少女,显然跟徐雍早已熟识,彼此交谈间,都是言笑晏晏。

    “不知小道士。”

    涵虚老道突然话锋一转,将目光移向白术,眯眼开口:

    “出身何处?家中长辈又是哪位?”

    涵虚老道笑道:

    “说不定,正是老道哪位道兄,与老道我相熟呢。”

    不,我敢确定。

    白术默默低下头。

    无怀老师肯定与你不熟的……

    “小道山野散修出身,至于师承……”

    瞥见白术面上的难色。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面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除圣地、世家外,偌大天下,还有不少隐宗存世。

    不得暴露师承,这正与隐宗的门道暗合。

    “不知小道士可曾婚娶?”

    涵虚老道心头一动,突然开口问道。

    白术闻言微怔,他不自觉望向涵虚老道身侧的女孩子。

    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容色绝丽的少女百无聊赖低着头,小脑袋一点一点。

    她身侧有淡淡的烟霞萦绕,衬得肌肤胜雪,艳色逼人。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在近前,白术闻到女孩子身上,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隐约香气,如淡淡云霭中,扑面而来,夹杂着淡雅馨香的清凉水汽。

    他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少女的确美艳。

    而这时,似乎白术目光在此停留过长。

    正低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数蚂蚁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来。

    她愣愣与白术对视一眼,忽得嘿嘿一笑。

    “小白脸,再看我就打死你!”

    女孩子捏起小拳头,示威般晃了一晃,对白术悄悄比口型。

    正一脸灿烂的涵虚老道,突然面色一黑。

    嘭!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孩子,啊呀一声,就委屈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涵虚老道伸出手掌,笑意不改,他刚要说话,就被一阵阵啸声打断。

    此刻的寒玉广场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发声处望去。

    六百个彩修飘飘的水族少女和一群健硕的玄甲力士,正簇拥着一辆七宝香车,缓缓往寒玉广场飞逝而来。

    八十四头神鱼摇首摆尾,在正前方开道。

    衣甲森严,气息迫人的巨人骑士,正骑在神鱼背上,打起一杆杆瑰丽烟幡。

    在那座七宝香车外,两个美艳的鲛人侍女,正吹奏如玉雕琢的盈盈大螺。

    螺声响起的刹那,江水忽得翻涌起来,海潮般浩瀚而澎湃的乐声,涌进寒玉广场上每个人耳中。

    倏而,七宝香车便在寒玉广场上落定。

    侍女和骑士们分立两侧,默默垂手侍立。

    纱帘被揭开,一个头生双角,面容美艳,端庄而秀丽的女子,便走出香车来。

    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寒玉广场上,压抑不住的低呼,便纷纷响起。

    “龙女!”

    白术听见不远处一声短促的惊叫。

    “这位是青黎宫六公主。”

    涵虚老道解释道:

    “若无意外,此次的择婿,便是由她主持了。”

    “诶,她就是这次要出嫁的那个?”

    原本委屈巴巴的白,突然兴致勃勃跳起来,对涵虚老道好奇问道。

    “不是她。”

    涵虚老道一脸无奈,伸手按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苦着脸开口:

    “给爷爷点面子,不要这般跳了罢。”

    “哼!”

    白转过小脸,奋力挣开按在头顶的大手。

    “这次出嫁的龙女,是十七公主。”

    涵虚老道无可奈何,只得对白术和徐雍两人笑道:

    “听说十七公主姿容美艳,两位小友,此番可得奋力争先了。”

    “我定亲了。”

    徐雍无奈摊手: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白术微微一笑,将崔元洲和慧圆两人唤过来。

    崔元洲本是陵池道院弟子,是道德宗下院,与涵虚老道倒也熟识。

    倒是慧圆和尚,没料到他老师,净海寺方丈,竟也与涵虚老道交情匪浅。

    看着一脸唯唯诺诺,被涵虚老道拍了好几下光头的慧圆,白术不禁哑然失笑。

    他将目光投向龙女所在,这时,在龙女头顶虚空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座高三十二丈,宽也三十二张的敦厚石柱。

    石柱表面闪烁黝黑光泽,无数符文密布,交织成神链,在石柱周身一隐而现。

    “诸位远道而来,却是一路辛劳了。”

    龙女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选婿还有七日才开始,不少道友尚在路中,若不嫌弃,还请去宫中歇息一番,也好让我青黎宫,稍尽地主之谊。”

    她话音刚下时,身侧那些彩袖飘飘的水族少女们,便纷纷围绕过来。

    一时之间,白术身侧,便有不少人被侍女引走,各自带去住处。

    “一起的,一起的。”

    崔元洲忙不迭开口,对水族侍女说:

    “我,师兄,还有那贼秃,我们三个一起的。”

    “小婢明白啦。”

    那水族少女盈盈一笑,对崔元洲点点头。

    “我也一起的。”

    徐雍笑道:

    “请姑娘把我等居所,尽量置在一处。”

    “嗯。”水族少女又是点头。

    “还好……”白嘟囔:“还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处的。”

    老道人脸色一黑,他刚瞪起眼,就见女孩子远远跳开,对他张牙舞爪地比了个鬼脸。

    “那是天回石,能称量战力,不过各地喊法不一,有叫天回,也有叫天青和广玉的。”

    徐雍轻声开口,指着那方敦厚石柱道。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寒玉广场上,已有不少修士,兴致勃勃地驾驭遁光上前。

    白术见一个黑脸汉子,他一拳轰出,遥遥有一头金毛狮子,便悍然飞向石柱。

    石柱通体一震,在身侧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寂静悬浮。

    “马罗!”

    黑脸汉子兴奋一吼,那“马罗”二字,登时就居在榜首。

    他是第一个出手的,还未等那叫马罗的汉子得意片刻,一个青衫配剑的少年,遥遥点出一指。

    榜上,‘马罗’二字,登时又被压了下去。

    有这两人率先,广场上,其他人也纷纷出手。

    那张璀璨光点组成的榜单,登时名姓变幻不停,你争我赶。

    “沈兄要试试么?”徐雍收回目光,对白术道。

    “无须了。”白术摇头。

    当他正要跟着水族少女离去时,突然,四下登时寂静一片。

    那一直笑意盈盈的青黎宫六公主,不知为何,竟走到了白术近前。

    她先与白术身侧众人纷纷见礼,随即,又将眼眸望向白术。

    “沈道兄。”

    六公主端庄一笑,对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开口:

    “沈道兄,不去试试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男人就该……

    端庄秀美的女人眼神轻柔,她与白术相视一笑,神态温婉,像盈盈水波里,微微舒展枝叶的芙蕖。

    “那小道。”白术打了个稽首:“便放肆一回了。”

    寒玉广场上,龙女和道人的交谈,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不少人侧目望去,神态各异。

    “那谁啊?”

    黑脸的汉子马罗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转过脑袋,不禁向四周询问道。

    “鬼知道。”

    人群里有人说道。

    “那就真的是鬼知道了。”

    马罗耸耸肩。

    在众目睽睽下,白术足下生出一道虹光,托着他掠向高处。

    虚空中,缠绕符文神链的高大石碑,正闪烁沉重无铸的黝黑光泽。

    在石碑另一侧,是一张璀璨的大榜。

    数百上千个名姓,静静悬浮其上。

    白术粗略扫了几眼,却鲜有自己熟识的。

    在大榜最上首,一个名字如奔晷般璀璨无比,将所有人都压在身下,衬得在他之后的,都一阵黯淡无光。

    “梅之问。”

    白术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纷扰嘈杂的人潮中,空气似乎都静了那么一刹那,在他开口的那刻,有一道眸光登时投向他。

    白术顺着那道眸光回望过去,在一群人的众星捧月下,正中,一个丰仪出众的黄衣美少年,对自己点头轻笑。

    看着那张比女子更要精致无暇的脸,白术略微挑了挑眉。

    嘶~此子容貌,比我也只稍逊三分,当真恐怖如斯。

    他收回目光,伸手一招,大孔雀神光便从掌指间散出,凝成一柄交织五色的法剑。

    白术随意甩袖一掷,五色法剑便以一种彗星赶月的姿态,轰然朝石碑击去。

    空气骤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锐响,像两柄利刃飞速摩挲的声音。

    白术转身向后,也不看大榜上的结果,便施施然飞身而下。

    “什么嘛……”

    见榜单上迟迟没有变化,叫马罗的黑脸汉子瞪大牛眼,他看了半响,不由得失望开口:

    “娘说的对,长得白的男人,果然没一个是能打的。”

    “那令堂可真是明见万里。”

    在他身侧,一个肌肤白皙,青衫配剑的少年人,淡淡开口。

    “那可不!”

    马罗没听出少年人话里的讥嘲,兴致勃勃开口道:

    “我,我~”

    他刚要得意接口,却偶然瞥见天上那一幕,脸色登时一变。

    马罗的声调被他硬生生拖长,尾音颤抖,语调听起来怪异而别扭。

    一千零二十四、九百六十二、七百四十四……三百零一……

    一个新生的名字,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榜单上高速跃动着。

    一个接一个名字被压了下去,在身侧的惊呼声中,马罗赶紧瞪圆了眼。

    能自信参加选婿的,即便最低,也是炼窍的修士。

    光影之间,数据突兀变化,这一幕幕虽快,却逃不过在场众人的眼力。

    二百七十五、一百九十七、一百零三……七十五、六十四……

    在马罗震愕无言的目光之中,四十一、三十九、二十一……

    最后,在一片寂静声中,那个叫‘沈墨’的名字,终于悬停在十二的席位上,再也不动。

    “这人谁啊?”

    马罗转过脑袋,再次疑惑向后开口。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有不少人纷纷掏出传信玉圭,向相熟的朋友们,打听莲花冠道人的来历。

    广袤寒玉广场上,林林总总,足有两千余人。

    炼窍不足为奇,甚至三境阳符,也并不罕见。

    在数千人中,只差几步,就能位列前十的席位。

    这个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已足够能引起他们的注目了。

    而在得知他曾与徐雍不胜不败后,在场众人的眼神,却是愈发惊异了。

    “藏拙了吧?”

    徐雍上前一步,对飞身而下的少年道人开口。

    白术轻声一笑,不置可否。

    “沈兄”

    徐雍环视了一圈,无数人手中的玉圭都在盈盈发光,每时每刻,面前少年道人的影像,都通过这些玉圭,传遍了陆洲四方。

    “终于,要开始扬名天下了啊。”

    “虚名罢了。”

    白术淡淡说了句,随及反应过来,不禁一笑。

    他先与那位青黎宫的六公主道别,一一向涵虚老道和满脸别扭的少女致意。

    再冲崔元洲和慧圆招呼一声,便随着引路的水族少女前往住处。

    “你认识他?”

    在白术等人远去,徐雍与涵虚老道又闲扯了些故事等,在他也要告辞离去时。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传来。

    丰仪出众的黄衣少年走来,在他走过之时,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不自觉分开,为其敞开一条道来。

    黄衣少年先是朝涵虚老道躬身一礼,又笑意盈盈,朝徐雍问道。

    “别想了,他喜欢女人。”

    重瞳子面无表情:

    “你就算用强,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哦。”

    黄衣少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就径直折返回去。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停下脚步,回头将面无表情的徐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数回。

    “徐兄。”

    黄衣少年啧啧赞叹:

    “几日不见,似乎又英武了几分,这男儿气概,真是令在下心折。”

    “你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徐雍面上怒容瞬间暴起,他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闭上眼,额角青筋乱跳。

    “梅之问,你想死?”

    “朋友之间关心一下。”

    黄衣少年摊手,一脸无辜:

    “你要生气,那我就不说了。”

    临行前,黄衣少年再次转过头,对徐雍邪魅一笑。

    若非涵虚老道忙不迭拉住,徐雍几乎要当场暴起。

    “诶,他喜欢男人啊?”

    后知后觉的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斜着眼睛,女孩子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果然,就像南华宫里说的,真男人就该……”

    她话还未说完,涵虚老道黑着脸,又是一巴掌盖下来。

    一声痛呼后,女孩子再度蹲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抱着小脑袋。

    ……

    ……

    ……

    “多谢了。”

    而此时,被水族少女引到住处的白术等人,望着眼前的贝阙珠宫,心下万分满意。

    崔元洲喜笑颜开地对水族少女道了声谢,便率先走了进去。

    “多劳。”

    白术微微颔首,也欲走进贝宫中时,却突得,被引路的水族少女唤住。

    “道长,等一等。”

    面容清丽,眼角处几片彩鳞的少女吃吃一笑,随及递给白术一封书信。

    “这是?”

    白术接信在手,疑惑问道。

    “六公主想与道长单独见一面。”

    水族少女盈盈一笑:

    “过一会儿,我带道长去见六公主。”

第一百五十章 开始

    锦熏笼紫,满袖天香。水晶灯照,珊瑚钩琢。

    在一处华美静室里,白术默默端坐在蒲团之上,每时每刻,即便不自觉牵引,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汇入这方身躯,一一被炼化,反哺元神和肉身。

    在少年道人白皙如玉的左臂上,是一口指节大小,通体灿金金的小钟。

    小钟正有如活物般微微颤动,时间每推移一分,那颤动就愈发剧烈。

    终于,一点仿佛实质的金光,随着钟体的颤抖,慢慢从左臂散出。

    这一点金光的散出,似昭显了什么预兆。

    如若大河决堤般,愈来愈多,细密而璀璨的金光,争先恐后一般,接连从金钟里散开。

    随着清脆一声响,那烙在白术手臂,精致玲珑的小巧钟体。

    随着那声脆响,突得,就崩去了四分之一。

    残缺的钟体神韵依旧,灿灿发光,只是随着钟体的崩塌,那点点金光,却是不再散出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一直面容肃穆的白术,才终于睁开了眼。

    他环视四周,眼神有瞬间的茫然。

    这一处华美静室里,里外通明,熠熠生光。

    四围都是琉璃镶嵌而成,在几颗硕大玉珠之下,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东西两根玉柱中,又有琥珀为日月,被饰以珍珠、琼明等物,极尽华彩。

    而白术身侧不远处,一柄镶嵌在墙壁上的华花石如意,正不断散出静心凝神的奇妙道韵。

    他是在青黎宫,这里,是青黎宫为他准备的居所。

    “龙宫……”

    白术看了几眼,神色复杂开口:

    “真是多宝啊……”

    不提琉璃和玉珠,单是眼前这柄华花石如意,观其静心凝神的功效,便是一件大宝物。

    真要是娶了龙女,得少奋斗多少年?

    白术思绪乱飘,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青黎君明言是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好与龙女年岁相称。

    这样说来,龙女的年纪也不大啊!

    这不是富婆,简直就是富萝莉!

    萝莉,萝莉好啊,小小年纪,必然是不知道什么快乐火、快乐球、快乐刷、快乐钉。

    简直……让人不想努力了……

    不行!

    白术连连摇头,将好逸恶劳的恶浊思想统统赶出脑海。

    他沉吸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待白术看着左臂那口残缺的钟体,不禁展颜一笑。

    大孔雀拳,或是大孔雀神光……

    这门神通,在数日的研磨下,终于大成了。

    而随着神通的大成,无怀赠予的传法金钟,也继而崩灭了一角。

    现在,金钟里原有的四门神通,已永久消弭了一门。

    《乾闼婆琉璃咒》、《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大孔雀拳》……

    除却最后一门外,按于守约,其他三门都是不能用在明面的。

    也不知道青黎君为何如此敌视僧人,给他施下重重壁垒。

    想来这位圣地之主当年,恐怕是被光头们狠狠揍过几次。

    被殃及无辜的白术在静室内转了转,惬意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选婿的大会,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在数日之前,青黎宫的六公主与他见了一面。

    只是短短数言,随意客套了几句,六公主便起身告辞离去。

    这令本就云里雾里的白术,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回来后,白术也没有更多在意,全然将心神沉浸在打造另一柄剑胚和修炼大孔雀拳上。

    毕竟他此行又不是来娶什么龙女,而是设法得到弥罗灯。

    此刻,选婿的时日已近在眼前。

    泥丸宫里,另一口剑胚虽然还迟迟未见成效,但大孔雀拳,却已到了大成的地步。

    白术心念一动,久违的属性面板,再次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大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7417。

    在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后,原本20117点的属性值,瞬间便跌落到7417点。

    不过有一柄圆满飞剑在手后,白术的战力,也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便是汾阴城里的羊士玄,以白术现在的眼界来看,他手头虽有飞剑四柄,在量上超越了现今的白术。

    但论祭炼境界,那飞剑四柄,却也鲜有是圆满程度的。

    曜灵剑傍身,即便面对天下无数少年英杰。

    这弥罗灯,他也有信心去争一争。

    白术目光微凝,眼前的属性面板上,又出现了数行小字。

    “消耗14500点属性值,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

    白术神情一滞,默默关闭了这一栏。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7417……

    就连提升婆稚观想法,都差了些许。

    白术叹了口气,挥手拂散身边的属性面板。

    也不知道,谢十九答应自己的神铁和人魔,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有它们在手,属性值一旦上涨,无论是再祭炼一口飞剑,还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或是加点婆稚观想法。

    自己的战力,又会出现一次飞跃。

    加点……属性值……

    白术默然不语,看来北卫沙场这遭,自己迟早是要去走一趟了。

    在他静静思忖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了崔元洲和慧圆的叫门声。

    “师兄,今天是择婿的时日了!”

    白术甫一打开门,崔元洲便挤了进来,抱怨道:

    “自从你与六公主见面后,就一直闭户不出,怎么?”

    崔元洲好奇道:“六公主同你说什么了?”

    “几句闲话而已。”

    “我不信。”崔元洲摇头。

    “真就几句闲话。”白术耸耸肩:“我是来参加择婿的,六公主还能同我说什么?”

    “师兄不说就算了。”

    崔元洲耳朵突得动了动,神情一急,连忙一扯白术,就急切飞空而上。

    “开始了,开始了!”小胖子声音火急火燎。

    与此同时,一道道海潮般的肃穆乐声远远传开,响彻桐江的无尽水域。

    白术等身化遁光,朝声响源头迅速飞掠而去。

    一路上,各色纷呈的遁光交织,一道道人影起落不定。

    在这乐声响起的刹那,青黎宫的择婿,便正式开始了。

    ……

    桐江的渊暗里,亿万均重水的覆压下,无数沉眠的恶浊水兽,也纷纷被这乐声惊起。

    它们缓缓摇动数百丈高,凶狞可怖的躯体,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水兽们神情狂怒,却畏惧着那一道接天的无匹气机,在发出几声低吼后,也纷纷再度远离声源,落入深邃的渊暗,继续开始沉眠。

    那头蛟龙的铁血手段,震彻了桐江水族数千年。

    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令水兽们离青黎宫,更远了些。

    “开始了。”

    突得一声轻笑,在水兽停留的原地,水波一阵紊乱。

    穿戴金甲,躯干健壮的男人,便出现在深水中。

    “这里离青黎宫,至于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穿戴金甲的男人抱怨道:

    “那群水族,怎么就怕成这般模样?”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青黎君?”

    在金甲男人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

    数十个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男女,也纷纷出现在深水中。

    在其中,玄狐面具的人懒懒回道。

    金甲男子耸耸肩,一脸无奈。

    “开始吧。”

    玄狐面具眼神定了定,轻声开口:“国家大事,便尽在我等一行人身上了。”

    “诺。”

    包括金甲男子在内,所有人都是肃穆躬身,面容沉凝。

    “很好。”

    玄狐面具伸手一指,沉声开口:“现在,就去见见那位最古之仙。”

    他忽得展颜一笑,神情阴诡莫名。

    在万丈的漆黑深水下,一点点白色的冷光,突得给无边邃暗,带来了微弱的亮色。

    玄狐面具、金甲男子……这一行数十人,他们的瞳孔惨白一片,流淌着幽幽的冷光。

    这,是人魔的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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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