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远古神道 【两章合一】
在乐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青黎宫中,无数道身影不约而同般,齐齐驾驭遁光,飞空而起。
楼船、飞舟、宝车、神梭……种种飞遁法器和漫天虹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在其中,白术甚至还看见了几个骑猪的修士。
那猪极肥极胖,脑袋圆圆,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姿态。
在猪身两侧,生出一双巴掌大小,聊胜于无的小翅膀,正在使劲扑棱。
崔元洲回头瞥了眼,喉头一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想啥呢?”慧圆和尚说道:
“人家的灵宠,还能让你给吃了?”
“只是觉得甚是肥美。”崔元洲嘟囔道:“我又没说要吃。”
白术笑了笑,捏紧流云大袖中,那半边掌心大小,青灰色的龙鳞。
这鳞片,是徐羿给他参加选婿的信物。
在乐声响起的刹那,鳞片之中,便登时有无穷热力生出。
待白术将其从泥丸宫里取出后,龙鳞,便隐约,指引白术前往乐声的源头。
一座座明净璀璨的水晶宫群上,各色光彩划破天际,绚烂无边。
这一响动,把青黎宫里的无数水族,都惊动了起来。
在小洞天,一处广袤的地界里,巨大的玄龟微微睁开老眼,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周身的水流都一阵起伏不定,掀起滚滚波澜。
“开始了啊。”
老龟嘴唇动了动,便有声浪传开。
他望向不远处,七彩珊瑚树丛下的女子,笑道:
“听说各圣地、世家的年轻俊杰,都纷纷赶了过来,不单单是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甚至南海国那等小邦,也都来了不少人。”
老龟絮絮叨叨:
“我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过南海国那里,险些被海中水族给杀了。
在海里可不比桐江,绝地天通前的古老遗族,都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南海国那等小邦,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老龟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这么多英伟人物,十七公主不去看看?万一有个中意的呢?”
“你们这些老臣替君上镇压水脉,每日都承负着整条大江的分量,动弹不得。”
良久,珊瑚树丛下的女子,才淡淡开口:
“每日都被水脉气机侵入,如受万箭攒心,苦痛不堪。
我很好奇,你们心底就没有不甘么?”
“不甘么?”
老龟嘴里琢磨半响,忽得轻声一笑:
“我打小就跟君上熟识,若没有他,别说这一身修为,老龟我早就被桐江的无数水怪吞食了,哪能活到现在。”
“别人不知,但十七公主是知道的,武道上三境,君上已然无望了。”
老龟声音淡了下去,他盯着树下的女子,语气漠然:
“一直以来,天下皆是人族独大,唯二的两尊上三境圣人,也全都是人族出身。
我们这样妖类,修为强绝一些的,要么被俘去做护山灵兽,要么就是给人族大修当坐骑,而那些修为低弱的,更是不值一提。”
他突然冷笑一声,语气讥嘲:
“天下妖修虽众,但哪能齐一条心?水妖和陆妖,禽妖和兽妖,明面上虽是四大妖仙,但其他三位,和君上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现在,紫雾天降,又有人魔祸乱,三国之间的战端,只近在眼前了。”
“凭什么?人族便是万灵之长?!”
骤然掀起的巨大水浪,一**,纷涌着,朝四面压去。
女子彩袖一挥,快要临近身前的重重重水,忽而消弭无形。
“有两尊上三境圣人在。”
姿容秀美的女子面色冷淡:
“君上他,又能掀起什么波澜?纵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纵然夫子和君上有些交情,但宣文君呢,他会坐视君上妖乱大地,创建地上妖国?
你们这满腔算计,在圣人面前,不过是稚童间的胡闹。”
“我一直都清楚君上的打算,自他从宋都回来后……”
在女子说完那番话后,四下一片静寂,许久,老龟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他见了放牛儿的威赫,便也一直想当这天下的主人。
君上既然有心,我等做臣子的,便有只有舍命奉陪了。”
“况且……”老龟笑声里带着几分快意:
“虽然武道无望,但紫雾天降后,君上得到了那件事物,又何须再走武道?”
紫雾天降,带来的不仅仅是乱象和人魔,还有其它的,更多的东西。
譬如丰山寺下,被大金刚伏魔阵困锁的天人。
神足僧以**力,将他从大楚的小荒山,带回了金刚圣地。
而不单单是神足僧有所际遇,在紫雾天降的那一刻,青黎君,同样也得到了从紫雾里坠出的东西。
那是一方残破的,通体漫布烟熏火燎的小巧金印。
它坠入桐江的那一刹,水中登时死伤无尽生灵,令将江面都飘上一层猩红。
正闲居宫中的青黎君心有所感,瞬息赶到金印所在。
在得到金印后,青黎君,便下达了一道古怪的旨意。
以金印跌落处为原点,生活在附近的水族,尽数被青黎宫甲士,统统绞杀一空。
没有敢违背,也没有敢劝阻的。
在老龟率军剿灭了一处水猿的族落时,正待回宫的他,突然被召进殿里议事。
在明玉为柱的华美殿堂上,青袍竹冠的男人端坐大宝,手里捏着一方残破的金印。
四下,龙宫一众老臣,皆侍立在殿下,目光兴奋而茫然。
这个时候,晚归的老龟才终于知晓。
青黎君手里的金印,究竟是何等造物。
它唤作神道符诏,是天神一身道行的权柄。
在金印里,记载了一篇名为《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的经法。
《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是神道的经法。
它当先盛行的人仙武道大相径庭,无论是立意,还是关窍要诀,都与武道修行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据青黎君推测,这疑似是绝地天通前,远古神道的功法。
收摄一方天地伟力为权柄,自此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己身与所收摄的天地共存,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上古神明,在绝地天通前,们曾于这方天地,播撒下无数种子。
神庙林立,神国不朽。
无数信众奔走在大地上,宣讲神明的经义,挥洒们的荣光。
时至今日,即便是绝地天通后无尽岁月的如今,在古老的遗迹里,也偶可窥得神道存在的痕迹。
作为最古之仙的存在,青黎君在这人间世界,已生活了极漫长的年岁。
武道上三境早不可考,不用说修行的经文,就连上三境的称谓,都没有流传下来。
青黎君也曾数次叩问过夫子,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数千年的时日,就这样一点点消磨而过。
而从紫雾里跌出的金印,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远古神者,颠倒阴阳,划江成陆,隔垣洞见,补天浴日。
只是粗略一观,金印里的《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下,便摒弃了看不见前路的武道。
而之后,老龟等一众龙宫臣子,在此镇压水脉,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桐江广袤无边,比之渊海,也只稍逊一筹。
若青黎君能以神道手段祭炼桐江,便可化身为真正的江河正神。
在一整条桐江的支撑下,他即便不能比拟夫子,也与宣文君相去不远了。
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妖乱大地。
他将建立绝地天通后,天下第一个地上妖国,成为妖庭之主。
只是桐江水脉强绝无匹,平日虽无察觉,但若一以神道手段祭炼,则如惊醒了一条蛰伏的真龙。
以青黎君堂堂六境的妖仙修为,都无法镇住这条怒龙。
这时,才有了女子眼前的这一幕。
无数龙宫的老臣一个接一个,自愿替其承负水脉的重压,以至于身形被镇在原地,寸步不得离开。
而在一众老臣的助力下,青黎君才好歹腾出心神,开始着手祭炼水脉。
听完老龟的言语下,七彩珊瑚树丛下,姿色绝艳的女子默然不语。
她淡淡转过玉容,身形便被水流裹挟,朝远方飘去。
在离去时,她最后朝远处望了眼。
包括老龟在内,数十名体态摩云蔽日,似将桐江都满满充斥的巨大身影,他们与老龟不同,身量统统笼罩在璀璨光焰里,彼此相隔百千里之遥。
那数十道气机相互照应,配合青黎宫的古老法阵,似在镇压着什么。
“十七公主!好好想想,这婚事你逃不脱的!”
在女子身形飘出后,身侧虚空便如纱帘般卷起,为她敞开一方通往外界的路。
老龟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
“你是青黎君的子嗣,这婚事,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事,它还是我等青黎宫上上下下,无尽水族众生的事!”
……
……
……
而在此刻,白术和一众人,终于来到了乐声响起的地界。
他停下遁光,抬眼望去前方。
密密麻麻,映入眼帘的,是悬浮虚空中,数千座广阔玉台。
不少人都渐次赶来,他们纷纷翘首望去,脸上纷纷露出震愕无加的神情。
玉台呈温润的色泽,宽广而华美,体表铭刻有无数符,正隐隐生辉。
也唯有这样的器物,才能承受炼窍乃至阳符修士的攻伐,不至于出现裂痕,从而破损。
单从这一点看,那数千座玉台,便是难得的宝物。
无数翘首的修士,皆是不自觉捏紧双拳,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
青黎宫……竟然如此多宝……
崔元洲颤抖收回目光,在原地使劲蹦了三蹦。
“龙宫,真是有钱啊!”
他死死扯住白术,声音战栗:
“师兄,你要是真娶了龙女,别忘了我这个兄弟。”
我能娶个锤子的龙女……
白术无奈拨开他的手,微微挑眉。
不说丰山寺那边,单说青黎君,便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和尚。
他一个和尚能参加青黎宫选婿,与众人争夺弥罗灯,便是青黎君大大的让步了。
“相比龙女,我对弥罗灯更有兴趣。”白术对崔元洲笑道。
“师兄当真道心似铁!”小胖子感慨万千:“跟师兄比起来,我还是多有不及。”
“还好,还好。”白术谦虚低下头。
而到了这处地界,白术手里的龙鳞信物,突得一烫。
一股莫名的讯息涌入脑袋,白术微微皱眉,随及望向虚空之上,其中一座玉台。
而这时崔元洲也心有所感,他同样瞄了眼虚空中的一座玉台,与白术对视一眼后,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身侧的慧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白术,又看看崔元洲,满脸疑惑不解。
“和谁打,在哪打。”
崔元洲扬了扬手中的青灰色龙鳞,向慧圆解释道:
“就刚刚,这鳞片告诉我们了。”
“秃驴没有它?”小胖子一脸好奇。
“你是不是傻?我是和尚,青黎君会给我这东西?”
慧圆骂骂咧咧:
“小佛是代表净海寺,前来观礼的!”
“哦,嘿嘿……”
崔元洲讪讪缩了缩脑袋,显然是忘了这一遭。
“我先走一步。”
白术拍了拍慧圆的肩,便身化虹光,掠向自己那方玉台。
而崔元洲、慧圆两人,也分别飞掠向不同的地界。
遥遥,在另一侧的云雾上,托起一座座用来观礼所用的水晶宫阙。
白术看着慧圆的遁光落进去,便融入其中。
“在下马罗!”
突然,在他转过头时,玉台之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黑脸的汉子瞪着眼,瓮声翁气道。
“骡子的螺?”白术好奇道。
“是罗!”
“萝卜的萝?”
黑脸汉子怒吼一声,肉身发出爆响,瞬息欺身上前。
“吃我大孔雀拳!”白术也怒吼一声,伸指点出。
黑脸汉子心头一惊,骤然止步,他足尖生出一道黑光,瞬间将自己的距离与白术扯远。
大孔雀拳这一听,就是门拳法。
在暗中嘲弄眼前少年经验浅薄的同时,马罗沉吸口气,周身黑光涌动,有如渊海。
他刚抬起眼帘,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五彩虹光。
嘭!
在震愕的目光中,马罗如破布娃娃般被击飞出去,狠狠跌落下玉台。
片刻。
又有一道黑影再度飞空而上,狠狠瞪着白术。
“不是大孔雀拳么?!”马罗悲愤难言,“你欺负老实人!”
“本来就是大孔雀拳啊。”
白术看着黑脸汉子胸前淡淡一点白痕,内心颇有些惊异,这汉子的横练功夫,显然不弱。
“你速度太慢,对敌手段也太缺了。”
白术好心提醒道:“别光练肉身,其他也练练啊。”
“哼!”黑脸汉子转过脑袋,把身子也扭去一边。
白术耸耸肩,并不以为意。
突然,他面上的神情一变,黑脸汉子也转过身子。
山呼海啸的声响从观礼处传开,他们盯着其中一座玉台,爆出齐齐的喝彩声。
待白术望清那玉台上的一幕时,他与黑脸汉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愕然。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乱战 【两章合一】
虚空都在发生大撼动,人头大小的火星迸溅,赤霞交织,另那方玉台都摇摇欲坠。
一尊生有三面六臂的斗佛呈忿怒相,显露出足有数十丈高的法体,威仪赫赫。
斗佛手持利剑、金刚杵、降魔权杖、定魂珠、大山、铁鞭等法器,每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神光飞出。
在无垠虚空之中,每一方玉台都相隔甚远,又各自内蕴法阵,坚固无比。
可当那尊斗佛发忿怒相时,周遭无数纷涌元暴动,将斗佛身侧的小天地,卷得起伏不定,犹如怒海上的一叶小小扁舟。
在斗佛手里偶然溢出一束流光,直直将他这方玉台光幕击碎,又掠过无尽长远,轰爆了另外两座相邻的玉台。
若非玉台阵法自主挪移,将那两方玉台中,正比斗的四人传送出去。
这一击之下,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高昂的佛唱声中,斗佛如一尊降魔的烈怒明王,正要粉碎世间一应有无形之物。
“他是大楚的人。”
白术眼神定了定,他看了许久,显露六臂斗佛法相的,正是一个面容桀骜,目光阴冷的少年人。
斗佛法相与他身形合一,其威势,正要将虚空都打破一个大漏。
《摧众魔力阿罗佛经》
对于这门武经,即便是远在大郑钟离郡的白术,也屡次听闻了这个名号。
南有金刚,北居烂陀。
此两门虽并称南北两禅宗,总揽天下佛脉九成气数。
但在大楚,这方南国疆境,也曾短暂有佛门圣地停留。
虽其如昙花一现般,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但种种痕迹,却是篆刻在了这片南国的潮湿土地上。
灵隐寺……
《摧众魔力阿罗佛经》,便是灵隐寺中,极高明的一门斗战武学。
修成武经中的法相后,一举一动,都有移山填海的无匹伟力。
相传练到圆满处,甚至能从茫茫虚空中,接引阿罗佛的一丝神韵。
在灵隐寺因不知可的缘由覆灭,圣地上下门人,俱是不知所踪后。
近水楼台的大楚王室,便抢先接收了它的遗藏。
武学、心法、经典、秘术、神通……
这门《摧众魔力阿罗佛经》,便是其中之一。
而面容桀骜的少年人,他能正大光明显露这一神通,其身份,显然不然而喻。
玉台上的斗法,依然在继续。
从斗佛手持的宝器上,一缕缕收势不住的华美,远远溢散开。
单单只是余波,就掀起天地的大波澜。
一座座玉台接连爆碎,被斗战的余波强势切分,继而碾成灰埃。
“继续!继续!”
桀骜少年放肆大笑,面容狰狞而可怖。
他舔了舔唇角,冷声一笑。
那尊三面六臂的臂膀忽得与他身形合一,在一阵阵梵唱声中,再也不分彼此。
片刻后,梵唱声戛然而止。
在桀骜少年人立足的地界,华光交织,将无数纷呈的光彩,都统统压下一头。
在梵唱声消失的刹那,踩着黑光的马罗,突然心头一紧。
他浑身毫毛竖起,每一寸皮肉都在不受控制的跳动,疯狂示警。
黑脸的汉子远远飞走,离斗战的玉台,更远了一些。
他死死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慢慢,在静默声中,沉重的心跳声突兀炸起。
数千座玉台上,半数人都不约而同般开始罢手,将目光投向那一处。
这样的大战,若是能揣摩出一二来,对他们的修行,也是大大的有益。
在众目睽睽之下,继漫天的禅唱声后,那交织无数的华光,也一扫而空。
覆盖着华美暗金甲胄,胸前铭刻斗佛图样的凶蛮人影,淡淡抬起头。
像是天龙出闸,一瞬息,无有穷尽的大杀生意,席卷了整片虚空。
而这时,那两人脚下岌岌可危的玉台,终于彻底粉碎。
“告诉我?”
暗金的甲胄慢慢摊开手,他看向对面,那个穿着青衣,两鬓生白的年轻人,戏谑开口:
“你凭什么跟我争?!”
话音未落,暗金甲胄便骤然爆起。
在漫天,遮蔽了视线,从上下四方各处轰然击出的无尽拳影里,嘲讽的笑声重重传响。
“你争不过父王!现在,你也争不过我!”
暗金甲胄身如龙蛇,矫健穿行长空之上,每一击,都伴随着天风鼓荡。
他与两鬓生白的年轻人硬撼几击后,甲胄光华流转,卸去了沉重的力道。
“这佛武你用岔了。”
两鬓生白的俊逸男子开口,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长此以往,只怕会坠入魔道。”
“你……”
暗金甲胄里传来低低的笑声,突然,那笑声又变成暴怒的长嘶:
“楚,你也配对我大放厥词?!”
身影再次悍然相触,如两道天火流星,狠狠击在了一起。
短暂的一瞬间静默后,轰然的巨响,滚滚传彻开来。
“这到底是谁?”
黑脸汉子心中惊愕无加,他暴喝一声,身形陡然拔高数丈,如一个小巨人。
可饶是这等体魄,也远远被余波吹飞出去,轻若无物。
“我似乎……”
白术眼神若有所思。
“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他伸手一唤,一道五色天幕如高墙般,横亘在前方。
滚滚音浪和神通挥洒的余韵,在五色高墙面前,都如泥牛入海般,掀不起丝毫动静。
“是谁啊?”
好半响,灰头土脸的黑面汉子才狼狈走过来,他望向那两道正在交战的身影,心中涌起无限惊骇。
至少,上百座玉台,都毁在两人交战的余波中。
虽然有青黎宫弟子出手,被殃及池鱼的,都无一伤亡。
只是这等景触,着实令马罗震愕无比。
“那位显露斗佛法象者,是当今楚王的小公子,楚襄。”
白术收回五色大幕,他身侧萦绕璀璨光焰,如定住渊海的神柱,将这一片躁乱不安的虚空,都尽数抚平下去。
“他的生母,是北卫的三公主。”
白术目光有些复杂,他望向交战处,那两鬓生白的年轻男子,说道:
“至于那个白头发的,应是昔日的废太子,现在的广陵王楚。”
“楚?”
听到这个名字后,黑脸汉子登时面色古怪,他再次望向交战的两人,只是目光,却有些不对劲。
当代楚王荒淫无度,比之郑国的先君喜王,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自娶儿妇的故事,也令其好色的传闻,彻底风闻天下。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其生母北卫公主,本该是与楚结亲。
但她姿容美艳,天生有异香,民间往往传闻是天女降世。
在楚王不顾人伦,强纳北卫公主为妃后,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便骤降到了冰点。
先是以惑于淫宠之玩,忘于军旅之略的罪责,逐去了楚身边的一众臣子。
再以荒诞乖张,常怀怨憎心为由,正式废去楚的太子位。
楚王娶卫女,废太子,又斥之广陵,诏废太子还为广陵王,立公子允为太子。
这番故事,比起喜王的易内蒸母,也不逞多让。
“那……”
黑脸汉子伸手一指,有些犹豫道:
“那他俩,现在算啥关系?”
“应该,是兄弟吧……”白术耸耸肩。
他继续将目光投去那方战场,此时,波及的范围已愈发广了。
一方接一方玉台破灭,被巨力碾成齑粉。
两道如神似魔的身影正衣衫猎猎,悚然的气息重重覆压而下,如一方无量海倾覆,自穹天滚落大地。
“飞剑!”
白术眼睛突得一亮。
他见楚伸袖一招,便生出一道风雷般的煊赫剑光,破出楚襄的种种拳罡。
那剑光绕空盘旋一转,又落回楚的掌心。
白术清晰看见,那是一柄飞剑。
细巧玲珑的剑身,精致无暇,在剑身上,刻着“”二个古字。
“飞剑?”
楚襄惊怒的声音响起,暗金甲胄一瞬间,携带无数光焰掠向楚。
他并指成刀,狠狠击在剑光中断,如横截大江般,将那道煊赫的剑光打散。
“飞剑又如何!”
胸甲上,那三面六臂的斗佛相大发禅光,交织成一方囚笼,将飞剑困在其中。
尔后,两人又同时伸手,齐齐对了一掌。
光焰大沸腾!
在如若天穹炸开的响声里,大片大片的实质光海,朝四下扩散开。
“有趣!有趣!”
一声轻笑突然响起,黄衫的少年人面色欣喜,他拊掌大笑道:
“现在的天上,清场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缕缕霞光从体内飞出,化成一株株光莲,开放在周身。
每一株光莲里都有古老的诵经声响起,无匹的威压,令玉台一方接一方裂开。
而在黄衫少年梅之问出手的同时,虚空中,又生出数道气息。
风雷化生的腾蛇法象舒展身躯、一方杀意炽盛的大阵变幻无穷、重瞳散出混沌气、肌肤晶莹如玉的少年镇坐虚空、滚滚赤霞肆虐不休,翻滚不定……
瞬间,数十人都同时发出气机,不再压制。
在他们的威压下,虚空中的无数修士,如下饺子般纷纷跌落下去。
玉台彻底粉碎,十不存一。
这是清场,也是肆无忌惮的宣告。
唯有能与他们抗衡的,才能驻足在天上。
黑面汉子胸膛一闷,他张了张嘴,就突兀跌了下去。
最后那一刻,他听见身体骨骼的吱呀响声。
若是还强行留在天上,只怕会被那数十道气息,给生生碾压成肉泥。
“真是可怖啊。”白术微微眯起眼:“这样的敌手,还有多少?”
在众目睽睽下,白术胸膛一瘪,像是凭空少去几寸。
他张开嘴,有神音登时炸起!
大片大片的实质光海,在神音席卷下,纷纷破开,溅碎成盈盈光点。
一片浩瀚无边,血气沸腾的金色汪洋,从莲花冠道人头上升腾而起。
清俊的少年道人立在瀚海下,面色自若,他与天穹上那数十人遥遥相对,气机互相碾压。
“这谁?”
坦露上胸的健壮男子疑惑开口,他血气鼎沸,化作一根冲天大柱,显露无数精光。
他望向白术,向身侧问道。
“和徐雍打架的那个。”
在其身侧,风雷显化的腾蛇法象下,有人回应。
“长得挺白。”健壮男子打量半响,点评道。
数十道气机相互碾压。碰撞,彼此都毫不退让。
有修士们勉力驾驭法器,想飞去天空,却在一半时,又禁不住那滚滚威压,如拍蚊子一般,骤然跌了下来。
“有病吧!”
在光海里,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暴喝出身:
“我在打架,关你们屁事?”
“你在骂我?”双眉入鬓的彩衣男子问道。
“骂你又怎了?”
“那就打死你!”
彩衣男子厉喝出身,一掌朝楚襄打出。
他掌心一枚古朴符文闪耀淡淡光泽,在彩衣男子出掌的刹那,天地都在嗡嗡作响。
楚襄半步不退,冷笑一声后,也抬掌迎了上去。
“打架吧!”
坦露上胸的健壮男子长声笑道,也轰然一拳,朝身侧显化腾蛇法象的击去。
“有病吧!”猝不及防下,那人被逼退两步,“你打我干嘛?”
“你离我最近啊。”
健壮男子摸了摸脑袋,憨笑道。
接二连三,在不断有人按捺不住,渐次出手下。
天穹彻底陷入大暴乱。
原本十不存一的玉台,彻底粉碎,再也不见一个。
“青黎君这次。”徐雍走到白术身边,笑道:“可真是大出血了。”
“反正龙宫多宝。”白术说:“想必龙君也不差这点钱。”
“我在想。”
白术望着远处打成一团的乱象,皱眉开口:
“我刚才为什么要把气机放出来,他们打架,关我什么事?”
“那总不能让他们压下去吧,多没面子。”
徐雍耸耸肩,四周望了一眼,有些尴尬笑道:
“他们都在打,就我俩,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徐雍试探道:
“要不,我们也走两招?”
“……”
“龙君。”
在云霭托起的水晶宫群里,白眉的老道人笑道:
“这时候,就让他们打起来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打吧,打吧。”
琉璃玉床上,青袍竹冠的男子懒懒开口:
“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样我也不用嫁女儿了。”
“呃……”
“小小年纪,头发就白了这么多。”
青黎君看着白眉老道,眼神不无悲悯:
“我推荐你去双修一下,元阳这东西,反正留着也没用的。”
“龙君。”白眉老道苦笑连连:“又开我玩笑。”
而战况已呈如火如荼之势,一个少年人杀到兴起,张唇一呼下,连托定水晶宫群的云霭,都被他吸走了些许。
“让他们别打了。”
青黎宫耸耸肩,对身侧一个侍女说道:
“谁要再动手,打坏我玉台的钱,就统统让他来赔!”
侍女盈盈一笑,飞身朝远处掠去。
不一会儿,原本暴乱的天穹,骤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垂手侍立,一动不动。
“龙君……”
白眉老道刚笑着开口,他才喊出两个字,就突然止住嘴。
在方才那一瞬,某种极细微响动,突然一闪即逝。
老道还未察觉,只以为是寻常小事,
而青黎君的脸色,猛得,就沉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十二人
“第四场,胜!”
晶莹玉台上,一个背负大壳的水族男人,高声喝道。
他生着一双小小的绿豆眼,胡子一翘一翘,对白术点头哈腰。
“真君果然道法超绝。”
在白术对面,一个身侧缠绕无数黑鸦的年轻人忍痛站起身,他对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躬身一礼,勉强笑道。
“道兄过誉了。”
白术打了个稽首,回以微笑。
在小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混战之后,他的声名迅速流闻天下。
连带着这张脸,都被不少人记住。
这是今天的第三场比斗,与白术对决的,是来自大楚鸦神宫的人。
他收摄有三口黑鸦壶,里内蕴含了无尽的魇鸦。
这魇鸦非是实体,又刀剑难伤,拳脚难及,平日孕在黑鸦壶里,分毫不显动静。
可一旦放出,便要伤人生魂,吃人元神,最是凶暴不过。
鸦神宫的年轻人仗着一手魇鸦术,一路以来,鲜有败绩。
直到遇上白术,他才终于被压下一头。
湿生阿修罗几乎吞了大半魇鸦,把侵入白术泥丸宫的,尽数诛绝一空。
年轻人以魇鸦布成的种种幻阵,也难以匹敌湿生阿修罗的伟力,在那双璀璨金瞳的注视下,都做烟云溃散。
修炼婆稚观想法后,他的元神力,在同境之中都堪称数一数二,难有匹敌者。
在那鸦神宫的年轻人离去后,空荡荡的玉台上,再一次,只剩下白术一人。
“真君若是再胜一场,便能入三十二之列了。”
在玉台光幕外,背着龟壳的男人一脸谄媚,对白术讨好道:
“真君如此风雅俊美,想必十七公主,也是极喜欢的。”
“十七公主都没见过我。”
白术淡淡笑道:
“大龟你又在做无稽之谈了。”
在小半月前那一场乱战之后,玉台尽数被炸毁。
青黎君事后,在阳符修士的战场上,又穿插了无数尊督战者。
纵然龙宫家大业大,一天碎个百十方玉台,也是不小的损耗。
光幕外的大龟,便是督战的。
这几天里,白术与他闲扯了不少,彼此也算熟识了。
而原本也在云霭上观礼的青黎君,却在那次乱战之后,便再也未出现过。
明面上的答复是,青黎君因爱女即将出嫁,心痛成疾,只能在殿里静养,不能出来看他们狗咬狗了。
无论如何,虽然此方圣地的东道主人再也未出现过,但随着时日的推移,战局的愈演愈烈,观礼台上的呼声,却是一日比一日高。
今日之后,便要择出真正的三十二人。
而谁能蟾宫折桂,迎娶龙女,也只出在这三十二强之内。
白术回首望去,在那云霭托定的广袤观礼台上,无数响遏行云的呼声纷纷炸开,尖叫声、怒吼声、狂笑声,隐隐,还夹杂微微秽骂声和痛哭声。
“有人在哭,想来是输了不少。”白术耸耸肩:“大龟你押我了没有?”
在青黎宫的默许甚至是支持下,大大小小的盘口和赌局,纷纷开了起来。
小胖子崔元洲将宝押在自己身上,这几天赚了不少,连嘴都没有合拢过。
至于他自己,毕竟只是练窍修士,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故而早早便淘汰落选了。
“押了,押了,托真君洪福。”
大龟眉笑眼开:“赚了一大笔,足够小的再讨一房老婆了。”
他恭敬偏过脑袋,满脸堆笑
“真君若是娶了十七公主,还请念及平日交情,能稍稍提拔小的一二。”
“你这么确信我能娶他?”白术挑眉。
“真君灼见真知,道术通神,又是生得姿容无双,力压群艳……”
奉承话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从大龟嘴里说出。
为什么要用力压群艳?
“得了。”白术伸手打断他:“马屁少拍,几天之前,我还看你对徐雍说过一样的话。”
大龟讪讪一笑,连忙住了嘴。
这时候,玉台光幕突得一亮,一个名姓浮在光幕之中。
“郝神通。”
白术轻声念出那个名字,看着下方足踏钟鼎的英伟男子,缓缓踱步而来。
“胜了这一场,我就是三十二人之列了?”
白术冷不丁问道。
“正是,正是。”大龟点头如啄米:“胜了这个叫郝神通的,真君便是三十二人之列了。”
“会换战场吧?”
大龟闻言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
“君上好像说了,到时候会换成中古前齐时,厉王布下的黄金战台,别说阳符,就连金刚甚至命藏,都很难打坏它。”
“那我就放心了。”
大龟看着玉台上的少年道人耸了耸肩,轻声一笑:
“每天都要打碎玉台,我也很过意不去。”
白术话音刚落,滚滚五色神光凝成甲胄,覆盖在周身要害。
萦绕璀璨光焰的森严人影慢慢抬起头,他略一握拳,空气就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帛声响。
“躲远些。”
白术回过头对大龟吩咐道,瑰丽的面甲覆住他的脸,令大龟看不清他的表情。
“能赢吧?”
大龟忙不迭飞远,一面连忙问道:
“真君,我可是把老婆本都押你这了!”
白术轻声一笑,不再理会狼狈逃远的大龟。
“真君?”
这时候,足踏钟鼎的英伟男子终于闯进玉台,他看向身着五色甲胄的年轻人,淡淡开口:
“真君就准备用大孔雀神光?”
“对付你。”甲胄里的声音亦是淡淡:“大孔雀神光,足够了。”
“那太好了。”英伟男子身形一动,如鹰击长空,轰然掠向白术:“我,已经很久用全力了。”
轰!
轰轰!!
耀目的光华绽放,大龟被汹涌气浪波及,远远滚了好几个圈,才稳住身形。
他看向那甫一交手,就碎成齑粉的玉台,面色复杂。
“再这样招几回婿。”大龟喃喃自语:“龙宫的家底,就要被败光了吧。”
足足半个时辰后,那混乱的气旋才终于散开。
足踏钟鼎的男子此刻狼狈不堪,他冷哼一声,便不管不顾,飞身远去。
白术缓缓散去残破的五色甲胄,面色有些惊叹。
郝神通,果然不弱。
自己的甲胄被他粉碎了数十遭,若非最后他真不继,只怕单单大孔雀神光,还拿不下他。
“赢了!”
远远,他对观礼台上,兴高采烈的崔元洲和慧圆招招手,再对忙不迭飞来的大龟笑道。
“老婆本保住了吧。”他拍拍大龟的壳:“这回赚了不少吧,怎么,不请喝酒么?”
“请,请,怎么不请!”
大龟眉笑颜开,可他当转身向观礼台时,面容又是一肃:
“第五场”
在众目昭彰下,大龟兴奋举起手,高高伸过头顶,所有的声音都淡了下去,眼神都注视在大龟举起的手上。
“胜!”
大龟龇牙咧嘴,狠狠往下一挥。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白术微微眯起眼,唇角带笑。
三十二强,终于进来了。
自己离弥罗灯,总算又进了一步。
观礼台上,两道眸光始终盯着他。
白术微微侧过身,避过了另一束目光。
他迎上霓裳宫裙的六公主,微微颔首。
四目相望时,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遇
“啧啧……”
在云蔼托定的观礼法台上,一个黑衣少年看着白术与青黎宫六公主相视一笑的情景,不由得晃晃脑袋。
“啧啧啧啧……”
见身侧的红衣女子毫无动静,他再度加重声音,又叹息一声。
“啧啧”
黑衣少年刚要继续,身侧,那个红衣女子冷冷转过眼,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开玩笑,开玩笑。”
黑衣少年缩缩脖子,赶忙将嘴里剩下的啧啧声,又忙不迭咽了回去。
“谢十九,你想死?”
红衣女子笑着开口,脸上却殊无半丝欢喜的意味。
“我若是你,便先忧心一下自己。”
她瞥了眼黑衣少年身侧,荆钗布裙的清丽女子,神色平淡。
那女子面容怯怯,自有一股柔弱姿态,如风中蒲草。
“你娶了她,可想好谢宣的责罚了?”
“贱命一条,还能怎么罚?”
谢十九豪迈一吼,将女子手掌紧紧握住,一副悍不畏死的昂然姿态。
“不过,再如何如何”
他话锋一转,神情却肃穆了起来:
“你是真正的谢家人,老爷子的名讳,还是应当放尊重些。”
“你倒是条护家的好狗。”谢微面无表情。
“好狗才能有大骨头吃。”
谢十九微笑耸耸肩:“我是好狗我自豪!”
周遭突得静默了半响,没人再说话,窃窃私语也尽皆消失。
一众谢姓族人都垂首不言语,天鬼童子和宫装美妇老神在在,一脸事不关己。
柔弱的清丽女子抿紧唇,她怯怯看了两人一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色。
终于,随着谢微开口,难堪的沉默总算被打破。
“青黎君去哪了?他到底有什么事?”
“好像,小半个月前,在他们把狗脑子都快打出来的那天。”
谢十九皱着眉头,琉璃般的眼眸里闪动幽光阵阵:
“那天之后,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青黎君了。”
“怎么回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天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点什么。”
谢十九摊开手,无奈叹了口气:
“但太快了,一晃就过,鬼才看得清。”
“这青黎宫……”谢微收回望向玉台处的目光,微微颦眉:“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这有什么好不对劲的。”
谢十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侧柔弱女子的肩,示意她先行一步。
一众谢家族人心领神会,也纷纷跟着女子走了出去。
登时,在宫门掩上之后。
里面,便只剩下谢微、谢十九、宫装美妇、天鬼童子四人。
“说吧。”
看似是童子模样,实则一身修为已是五境命藏的天鬼童子转过脑袋,对谢微开口:
“怎么了?”
“我修行《太上洞神元变经》,对天地元略有所得。”
绝艳的红衣女子绾起垂到耳边青丝,目光淡淡:
“桐江的水脉,似乎有些太烈了。”
“这是常事。”宫装美妇摇摇头:“青黎君是蛟龙之属,据老祖所言,他血脉已快纯化为天龙了。”
“这种生灵,单是一动不动,在血脉牵引之下,也会激起水脉暴乱的。”
宫装美妇笑道:
“微儿,你太过多虑了。”
“是吗?”谢微低声说,脸上的疑虑却始终没有散去。
“四大妖仙作乱的故事,早在多少年前了。”
沉默的天鬼童子突然开口,在他出声时,谢微等人都恭敬转过头。
第五境,命藏。
除却镇压一族底蕴的人仙外,第五境,便是各圣地、世家,明面上的最强战力。
便是杜绍之与天地两官,也不过第五境的修为。
谢微能承接“微”字,除却老天官出力外,谢家也是向各方势力妥协了不少。
归根结底,只在于谢微才是四境金刚。
若她能踏破第五境命藏,朝野上下反对的呼声,至少会凭空削去一半。
“青黎君……”
天鬼童子淡淡开口:
“现在的青黎宫里,无论是圣地或是世家,就连几位皇子,也都聚在此处。
他除非失心疯了,才敢对我们下手。”
童子盘膝而坐,以手托腮,面色若有所思:
“四大妖仙作乱的事情,早就是老黄历了。现在的青黎君若敢有所动作,他的桐江,只怕都要被翻个底。
水脉异动不足为奇,别大惊小怪的。”
说完这番话后,天鬼童子懒懒打了个哈欠,便直接起身,推开宫门。
宫装美妇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彻底决出了最终的三十二人,漫天遍野喝彩声,如山呼海啸般,滚滚席卷过来。
“我只是在想……”
迎着外界浩大的声浪,谢微慢慢开口:
“若我们死在这里,三百年之内,人道年轻一辈里,便再难有抗衡妖修的人选。”
“你太多虑了。”
天鬼童子身形一顿,旋即好笑般摇了摇脑袋:
“老祖能让我们过来,必然是算定了此行结果,况且,那么多擅长卜算的高人,他们就没有什么预兆?”
声浪仍在继续,并且愈发高亢,谢微依然颦着眉,一言不发。
她看向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无表情。
“当初你既然想杀他,来明证道心。”
谢十九注意到这一幕,耸了耸肩:“现在,又何苦做出这等姿态?”
“也是。”谢微柔声一笑,收回目光。
“就算青黎君不是要杀我们……”
她轻轻按在面前虚空,一条条小巧水龙,便凭空飞舞起来。
“这青黎宫里,也必然在谋划着什么。”
“你最近,好像突然很讨厌妖族,恨不得杀光他们。”谢十九一脸无奈:“总觉得你太疑神疑鬼了。”
“或许吧。”谢微不置可否:“我最近做梦,总会梦见很讨厌的妖怪。”
……
……
……
寒玉广场上。
刚和大龟他们饮完酒的白术,施施然走在其上。
大龟选定的酒楼就在寒玉广场不远处,素以豪奢闻名。
崔元洲一点都没客气,结账时,大龟的手指都在颤抖。
来青黎宫小半个月了,一直闭门不出的白术,忽然生起了走走的心思。
而一路上的绮榭藻室,珠宫贝阙,着实令他开了一番眼界。
与崔元洲等告别后,踏在寒玉广场上的他,心思四处飘忽。
今日决出的三十二人里,其中,竟还有几个熟人。
徐雍自不必提,重瞳一出,能与其争锋的,少之又少。
但白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看见左成业。
一身血衣,覆着森严的铁面具。
看见他的那一刻,汾阴城里,种种记忆纷纷涌入脑海。
活尸、铁柱、王大娘、陈鳌、苏妙戈、无显和无晦……
他捏住腰间的传信玉圭,目光有些怅惘。
在走之前,他没有向谢梵镜要传信玉圭。
这么久了,始终没有她的音讯。
像是那一别后,就仿佛再也不会见了。
白茅山……他和杜绍之去了白茅山么?
他突然抬起头,目前是屹立虚空,敦厚无比的黑色石碑。
它周身有无数符文神链缠绕,在其侧,又有一张盈盈大榜。
白术看了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几天没来,原本十二的名词,已被挤到了四十六。
他看了一会,正要转过身,结束这场步行。
突然,一个鬼鬼祟祟,四处乱瞄的小脑袋,悄悄映入了白术眼帘。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花月正春风 【两章合一】
白术微微眯起眼,待看清那女孩子的脸时,不禁轻声一笑。
“白。”
白术认出了来人是谁。
此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白术仗着目力胜她一筹,抢先瞥见了她。
但若是驾驭遁光飞遁,就太过显眼了。
莫名其妙,白术心底总不想与她单独打照面,眼见着女孩子愈来愈近,他慢慢闭上眼,再突然睁开。
瞳孔金芒乍现,璀璨的光焰一闪即逝。
黄金眼瞳的少年道人立在原地,神情泰然自若,但在旁人眼中,他的身形和气机却像突然消失了,寻不到一丝踪迹。
幻术
刚刚修成婆稚观想法的刹那,修罗眼里无意先显露的幻术,便曾令虚弘毫无还手之力。
而那个时候,虚弘的境界,比他要更高上一筹。
虚岩曾给这双眼睛施了禁锢,唯恐瞳力暴乱,令白术伤人伤己。
但随着白术修为进境后,那些锢缚,也都尽做烟云散。
修成婆稚观想法后,白术素来都极少运用修罗眼。
一来是怕被人瞧出端倪,鲜有斗战,用不上它。
二来,修罗眼的种种瞳术对身体虚耗极大。
而等到白术修成阳符,能施展一二瞳术时,他已来了青黎宫。
那张兴冲冲的小脸愈来愈近,白术看着小姑娘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了几眼,见没有人在周遭,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没人追上来。”
他听见小姑娘瘪着嘴嘟囔:
“一拳下去,就差点被我打死了,真是一个小弱鸡。”
白术抬起眼眸,看着她满不在乎伸出沾血的拳头,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见鬼,她打死人了?
白术微微皱眉,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见四下无人,也没有追兵赶到,女孩子看着屹立虚空的石碑和巨大光榜,眼珠子转了转,突得嘿嘿一笑。
她定定看了石碑半响,双手叉腰,昂着小脑袋,一脸得意。
“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
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
白摇头晃脑吟了两句诗,小脸上满是自得。
“这世名逼人,没想到我白,也要做一做这种事情。
我把他们名字都压下去的话,应该,爷爷就不会再让我嫁人了吧?”
她踱了一会步子,就像脱缰的疯兔子一般开始乱蹦,绕着那方屹立虚空的大石碑,转圈儿撒欢跑。
用幻术隐去身形的白术唇角上翘,他略有兴致地打量着疯丫头在到处乱跑,微微眯起眼。
看着挺好看,没想到是个沙雕……
“把他们都压下去,就不用嫁人啦!”
“今天……”
女孩子兴奋的叫声从上空传来:
“合该我白扬名!”
白术看着她捏指成拳,暴烈的血气一瞬间炸开!
虚空中跳起无数雷声,层层涟漪如水波一样荡漾开,辐射了整片寒玉广场。
一层层,一**,一浪浪……
白术道袍微微一颤,在他注视下,莹白如玉的小拳头爆发出粉碎真空般的力道,狠狠,朝石碑碑身打去。
相触的那一刹
一股澎湃无比的浪潮轰然涌入,白术感到脚下广袤无边的寒玉广场,此刻都在微微震颤。
似一头伟岸无边的大力神魔,从穹天一脚之上踩落人间世界。
石碑碑身都在颤抖,几根符文神链崩开,连体表神光都黯淡了下去。
娇憨的少女双手托腮,仔细打量散出璀璨光焰的石碑,目光沉重而严肃,像正在打量庄稼的老农。
在石碑衡量战力的,无论是白术,还是梅之问、徐雍等等,大多都收了几分力。
而她那一拳极沉极重,丝毫没有半分留手,显然是全力施为。
在榜单的不断变幻中,一个光团,赫然登顶而上,将原本第一的梅之问压了下去,居于榜首。
“我可真是个又好看又能打的小姑娘!”
白嘿嘿一笑,像被摸脑袋的小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我这双铁拳,果然盖压当世,难逢敌手!”
在白陷入莫名的自我沉醉时,白术望着那几根崩开,色泽黯淡的符文神链,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这是什么蛮子……”
他在心底轻声说。
这样一拳,若是砸在胸口上,只怕连大孔雀神光,都护不住心脉。
“叫啥啊?”
在白术沉默时,托腮的女孩子疑惑自言自语。
“白这名字太土了。”白术看着她摇摇脑袋,否决了自己的名字。
“就叫白铁拳吧!”片刻后,她拍案决定了。
白术:“……”
“爷爷总想着给我说亲,真是烦死了。”
在背着小手看了不久后,白又闷闷自言自语道:
“他说了两个人,那个叫尹的已经被我揍了,还有一个,对,那个戴莲花冠的!”
此刻,寒玉广场上的白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时间还有剩,在被爷爷揍之前,先把戴莲花冠的揍一顿!”
白振臂一呼,哦吼吼大叫一声:
“出发!”
涵虚老道真是个大恶人。
白术挪了挪步子,悄悄转过身。
这老道一定看出我是佛门中人了,故意要杀我吧……
他身形刚刚一动,昂着小脑袋的白突得心有所感,她疑惑皱皱眉,将目光投向白术的所在。
“有人?”
一道流光划过,地面都是微微一颤,白术听见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没人啊。”
白晃了晃脑袋,用手在身前拨弄了两下,俱是空无一物。
她又兴高采烈,对眼前空气打了一通王八拳,见的确没有什么东西,才满意飞身离去。
而不知何时,已悄悄立在她身后的白术,终于松了口气。
果真是个小蛮子……
白术轻声一笑。
比斗在即,他可不愿和人莫名其妙打上一架,贻误了战机。
这个时候,哪怕是分毫损耗,在敌手眼中,都是巨大的缺漏。
修罗眼的幻术,就算不能比拟谢梵镜的《大梵十二经论》,但也是不俗。
鼻尖仍萦绕白留下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像草木葳蕤深处,馥郁的花露香气,又像茫茫雪国中,冷冽而清寒的霜气。
这个距离……
白术默默思忖。
如果是生死搏杀,这个距离,用飞剑的话,应当可以一举建功?
纵然她肉身强横,便是自己将《龙师明王金身》修炼到大成,也绝难相比。
但在这般距离,又有飞剑在手……
白术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欺负兔兔?!
不过日后面对这等肉身强绝的,还是要多加谨慎一二。
好好一个小姑娘,却强的像头蛮兽,也不知道是先天体质,还是修行了什么淬炼肉身的秘法?
他心头虽思绪万千,面上却是波澜不起,甚至连步子,也未曾迈开。
修罗眼幻术虽然不弱,但一动之下,难免会被高人瞧出端倪。
就如刚才的白,便险些发现他。
按照下山之前,虚岩、虚弘他们传授的江湖经验,这个时候,往往会有人来杀个回马枪。
果不其然,在白术等了片刻后。
遥遥,又是一道遁光落了下来。
“奇怪,真的没人?”
白散去光焰,小脸疑惑:
“爷爷传授的江湖经验,看来也不准嘛。”
她精致小巧的鼻翼皱了皱,像闻到鱼味的小猫。
此刻,暗金瞳孔的年轻人木着脸,一动不动,像眼瞳里流动着熔化的黄金。
他沉默偏过脑袋,微微侧身,躲开一个饿虎扑食。
女孩子吸着鼻子,目光严肃,像小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
终于,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放弃了这一举动。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有点憨?”
她歪着小脑袋,耸了耸肩,就径直从足下升起道霞光,飞空离去。
“先去打死戴莲花的!吼吼!”
白术看着她兴高采烈,一路狂飙远去。
“涵虚老道,谢谢你为我们说亲了……”
待那道霞光远去后,白术眼眸金光骤然熄灭,慢慢显露出身形。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他面色复杂地盯着榜首“白铁拳”看了两眼,随即也转身离去,朝相反的方向,御飞遁。
在一路上,他见到无数人和水族甲士大呼小叫,涵虚老道被簇拥在其中,骂骂咧咧。
“这位好汉,怎么了?”
他定定望了一会,扯住一个队伍最末,连绿色头盔都戴歪掉的小兵。
那是一头大鱼成精,虽化成了人形,但脸上仍密布着不少银色鱼鳞。
“唔,唔。”他回过头,解释了一句:
“我是鲶鱼成妖,不是好汉的,你要问我啥啊?”
“你们。”白术伸手指了一指:“如此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些什么?”
“唔,这事啊!”
鲶鱼精呆了呆,随即恍然大悟:
“那个道德宗长老,她孙女快打死人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鲶鱼精顿顿滔滔不绝,连那支队伍里的呼喝声,都再也不顾。
“他孙女,白姑娘,今天把大楚鸦神宫的尹小公子给打了。”
“为何?”
“道德宗长老想把白姑娘嫁出去,他看上了两个年轻俊杰,尹小公子就在其中。”
鲶鱼精咽了口唾沫,继续开口:
“这话被白姑娘听到啦,她就出手打人,把尹小公子锤得吐了好多血,人都晕死了过去。
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那血喷得,啧,都足足有丈高,胸口都瘪下去啦!”
“人没大碍吧?”白术问道。
“没有。”鲶鱼精摇头:“只是这伤势太重,得好好静养几日,这选婿的话,尹小公子却是赶不上了。”
“白姑娘是怎么伤了他的?”
白术饶有兴致:“就算打不过,莫非还跑不过?”
尹同样是三十二人之内,一手魇鸦术变幻无穷,诡异莫测。
白术曾观摩过他斗战,往往都是用元神力粗暴碾压而过,没有丝毫花招。
可当他的魇鸦一出,无论是多么胶着的战局,也只在会瞬息间结束。
以他的本领,就算打不过那小蛮子,难道还跑不过?
“白姑娘耍诈了,先是假意和尹小公子说了几句话,再突然打他。”
鲶鱼精以拳击掌,感慨万千
“那一拳下去,尹小公子飞了老高老高了,真是好稀奇。”
白术嘴角一抽,他抱拳一礼,刚要转身告辞时,突然被后知后觉的鲶鱼精一把叫住。
“我看你有点面熟啊。”鲶鱼精扶正头盔开口。
“贫道沈墨。”白术笑道。
“沈真君啊!”
鲶鱼精大叫一声,一把捏碎腰间传讯的事物,光焰便直冲上天。
不多时,以涵虚老道为首的,一大波人马轰轰烈烈,又从前面折返了回来。
“小道友。”
涵虚老道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白术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小道友可遇见我那孙女了?”
“遇见了。”白术诚恳回答,他伸手朝白离去的方向一指:“她往那走的。”
涵虚老道冷声一笑,朝白术点了点头,又向身侧,那个一身玄袍的老人歉然开口。
“她打伤儿,这件事,涵虚必然给老哥你一个交代。”
“交代个锤子!”
玄袍老人嘴角一抽,用力拍拍涵虚老道的背:
“你我过命交情了,这儿女亲家做不成,想来也是没有缘分,你要给老哥哥我什么交代?”
“这交代必须给!”涵虚老道勃然大怒。
“小丫头愈发无法无天,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回!”
“小道兄。”
他又看向沈墨,一脸肃穆:
“老道我一时口快,在给你先赔个不是了。”
“白姑娘好像很生气,小道远远瞥见她,听见她嘴里说要废了我两条腿。”
白术一脸茫然说道:
“我可是得罪过白姑娘?”
此言一出,涵虚老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怒吼一声,不顾鸦神宫老者的死命劝阻,飞身掠去。
白术看着鸦神宫老者拼命抱着涵虚老道的腰,死命阻拦,却还是被他拖着,远远遁出一道焰尾,朝白的方向遁去。
“看来有一顿毒打。”
白术耸耸肩,对身侧呆若木鸡的鲶鱼精笑道。
……
一路绕了个大圈,确信白已经被涵虚老道逮了回去后。
白术又托崔元洲和慧圆帮他看了几转,结果无误,才施施然返回住处。
而临近住处时,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师兄。”崔元洲小声开口:“他来找你干啥?来找我们赔楼船的?”
“谢家不差那点钱。”黑衣少年耳尖,抬起头笑盈盈开口,“还是说,你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陪?”
“没,没。”崔元洲忙不迭摇头。
“谢兄。”
白术眼神凝了凝,他向一身黑衣,显然已等候自己多时的谢十九走去:
“谢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瞳术
“当初说好的东西。”
谢十九扬了扬手,轻笑一声:
“现在,我给你带过来了。”
崔元洲转过脑袋,他与慧圆对视一眼,两者皆是不明所以。
“有劳了。”
白术心头一动,旋即想到与谢十九曾约定的事,在崔元洲、慧圆两者茫然的目光里,他上前几步,殷切领着谢十九进入房门。
“这人谁啊?”
慧圆问道。
“谢家的族人,师兄说他有武道天眼,很不好对付。”
“那你们怎么认识他的?”
和尚睁大眼睛,目光流露出震愕之色,他左右打量一眼,疑惑开口。
“当初我撞坏了他的船。”小胖子耸了耸肩,满脸笃定:“来要债的吧。”
……
“我每次见到这些东西,都觉得龙宫着实是多宝。”
静室里,谢十九背着双手,看着那方镶嵌在墙上的华花石如意,回首对白术笑道:
“若是娶了龙女,这一路修行,便比常人顺畅了不知凡几吧。”
“谢兄似乎已经年过三十了?”
白术在玉案前坐下。
“早过三十了,岁月不饶人啊。”
黑衣少年转过那张脸庞,笑意盈盈:
“我的来意,你应当清楚了吧?”
“谢兄把它们带来了?”
在谢十九被天鹰堡的人围攻时,白术曾偶然经过那一处,想来,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而作为曾被当做五欲魔的补偿,谢家托谢十九出面,与白术化解干戈。
活尸与神铁
这两样事物,便是白术曾要求过的东西。
谢十九说出这番话,其来意显然不明而喻。
“带来了。”谢十九微微颔首。
他伸手向后一拂,原本还算宽敞的静室,随着他放出泥丸宫中的事物,登时便被挤得满满当当。
百十张腐烂的面容瞪大双眼,它们的瞳孔森白一片,死寂沉沉。
一股连香炉熏香都无法压下去的恶臭,登时弥散开来。
真是,久违的面孔了……
白术伸手一扫,活尸的身影便被收了进去。
“都是三境阳符?谢家真是用心了,多劳,多劳!”
他张开五指,那悬在谢十九头顶,两块光华熠熠的神铁,轻轻落入掌心。
谢十九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波澜也无。
“你要活尸?”
他在玉案上敲了敲:
“是想修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见白术没有否认,谢十九登时便饶有兴致:
“我看你眼眸灿金,想来是修成修罗眼了吧?怎么,如何?
我早便听说过这门瞳术,只是机缘不到,一直未有机会得见。”
黑衣少年长身而起,目光如鹰顾,又如狼视:
“武道天眼、天眼通、重瞳……在《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被你老师从坟冢带出前,天下瞳术,也只以这三门独尊。”
“我实在很好奇……”
谢十九上前一步,嘴角含笑:
“在徐羿手里杀出莫大名声的修罗眼,究竟是何等造物?”
黑衣少年看着对面,头戴莲花冠的年轻人,他熔金色的瞳孔流淌着莫名的威严,像坐在白骨上,俯瞰累累尸骸的大阿修罗。
“大阿修罗?”谢十九轻声叹息:“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
“我对你的武道天眼,也很好奇。”
静默半响后,白术打破了沉默:
“你是第一个,能看破我易象丹伪造的幻身。
就连五境涵虚老道和拥有重瞳的徐雍,都看不穿我的伪装。”
他声音顿了顿:
“武道天眼,又到底有多强?”
两人对视了半响,谢十九突得微微一笑,率先偏过脸去。
“金刚境的徐羿,曾以这双眼睛,越境强杀了两尊命藏。”
谢十九叹了口气:
“我倒想和他较量一二,只可惜,却是打不过。”
徐羿?
白术心头一动,那个穿狐裘,一脸病容的汉子,便是重瞳徐雍的族叔。
徐家叔侄两人,一个天生重瞳,一个修成修罗眼,俱是无双的瞳术。
而徐羿,他更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修炼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
胎生阿修罗,入门。
白术此来龙宫,也存了几分向徐羿问疑解惑的意思。
只是一直以来,都寻不到他的人影。
“谢兄见过徐羿的修罗眼?”白术开口问道。
“见过。”
谢十九啧啧赞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忌惮:
“他当时在半道被人截杀,有两个命藏出手,恰巧,我听说了他在龙宫择婿的声名,正存了一番讨教心思。”
“就像杀鸡一样……”
谢十九默然了半响:
“我看见他眉心裂开一只竖瞳,那两个命藏,突然之间,像被定住了一般,就一动不动了。”
“若不是徐羿睁开竖瞳后,便被瞳术反噬,几乎重伤垂死。
我绝没有勇力,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宙光!
白术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声也粗重了起来。
在婆稚观想法里,一面三眼的大阿修罗王,驱策着毒雾、雷电和宙光。
那毒雾是腐蚀大千世界时轴的恶物,最污秽不过。
而雷电,更可击碎天人无垢的宝体。
至于宙光……
这三门神通,也分别烙印在了修罗眼的瞳术中。
他已隐隐触摸到了毒雾的门槛,焚毁天人宝体的雷电,也看见了前路。
白术一直对第三只眼将信将疑,此刻,在谢十九的转述里,徐羿已触摸到了宙光的存在,更凭此,以金刚逆伐命藏建功。
修罗眼
谢十九挑了挑眉,他看着近前的白术,懒懒转了两下头。
“东西我已经给你了。”
他推开房门,最后回身笑道:
“你与谢家的恩怨两清了,还望日后莫要记恨。”
“怎敢?”白术回过神,对他微微一笑。
谢十九眨了眨眼睛,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约好了与妻子一同用膳,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饿不饿。
“等等。”
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他偏过脑袋,听见戴莲花冠的道人犹豫开口:
“谢兄,可知道谢梵镜现在何处?白茅山么?”
原来如此……
他心思一转,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给你。”
谢十九袖袍一扬,白术便伸出手,接过他扔来的玉符。
“这是她的玉符。”
黑衣少年摆了摆手,便瞬息遁入高空。
“想问什么,自己去问她吧。”
他话音才刚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白术捏着手心那枚传信玉圭,眼神复杂难言。
良久,他呼了口气,振袖将宫门重新阖上。
从数千人中,小半月的时间里,已决出最终的三十二人。
离黄金战台的开启,还有短短三天。
这三天里,他要利用手头的活尸,再次变强。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有一言
深水之下,本没有日月晨昏的区分。
在渊暗之中,一切都是黑而昏的存在。
据说在上古时,荒凉的鲛人族落里,这些人身鱼尾的妖类,会在太阳初升时潜上水面,小心采撷金乌的火种,把它们种在水底。
那些像莲花一样,小巧而脆弱的种子,便是深水里唯一明亮的事物。
但在青黎宫中,却没有这种东西。
他们把璀璨而贵重的玄光石雕琢成太阳的形状,又固定了时序,使它慢慢明亮,又慢慢熄灭。
无数华美明珠和不灭的煌煌宫烛,把这片深水下的圣地,给笼罩在温暖的光中。
在青黎宫里待了近一个月,崔元洲总有误入神仙宫阙的错觉。
殿角珠珑,楼宇重叠,雕阑画槛皆是高卧云霭之上,琉璃台阁,贝阙珠宫,俱是数不胜数。
此刻,在白术住所前,崔元洲和慧圆百无聊赖,正候在屋外一处精巧亭子里。
距离白术会见谢十九,已经过去了三天。
现在,到选婿即将开始的时辰了。
“贼秃你押了谁?”
崔元洲打了个哈欠,冷不丁问道。
“贫僧是佛门弟子,平素不赌博的。”
黑胖僧人满脸敦厚,目光诚恳无比。
“屁!”
小胖子扯了扯嘴角,不屑道:
“前几天,我才见你从赌场出来!”
“这剩下三十二人,俱是人中龙虎。”慧圆摊了摊手,坦然道:
“我倒是想押沈师兄,但净海寺家小业薄,万一输了个精光,小僧回寺里怎么见人?”
“让人齿冷啊。”
崔元洲先是叹息一声,继而勃然大怒:
“你真不够朋友!”
慧圆眼珠子一转,嘴唇动了一动,却是没有说话。
“你押了谁?”崔元洲好奇道。
“陈季子。”慧圆老老实实回答。
“你又押了谁?”黑胖僧人反问。
“恒安。”小胖子同样老老实实回答道。
两人对视一眼,久久都没有说话,气氛登时了沉默下去。
“那你有个屁的立场说我?!”
慧圆瞪了崔元洲半响,忽得勃然大怒:
“你自己都没有押沈师兄,凭什么说我?”
“我就感慨一下。”
崔元洲打了个哈哈:“你想多了,我哪有那意思。”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冷哼一声,彼此都偏过头去。
陈季子,他出身大楚世家,十二巨室中的洛江陈氏,年方二十一,便已是阳符绝巅。
他曾在降生时,便被界京山圣主观出命格,贵不可言。
连南华宫的圣主,一尊无敌人仙,都起了收徒的心思,只是被洛江陈氏婉拒。
出身、悟性、神通、资粮旁人要争夺一辈子的事物,在他面前,只是唾手可得。
慧圆听说陈季子的道种,是陈氏族中的上品道种,赤霄天。
有这等外物助力,他本就强绝的神通,便更要压下诸人一头。
而此次前来青黎宫中,陈季子更是被青黎君单独接见,这在前来参赛的诸多人里,是独一的殊荣。
一个古老世家的嫡子,其一身传承,令人难以揣度。
在这三十二人里,陈季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一位。
而崔元洲看好的恒安,与大楚的陈季子不同,他是郑国生人。
恒安出身寒族,又兼少年失怙,生母另嫁,早早便流落街头,与乞儿争食。
等稍长时,仗着体格健硕,悍然投身军伍之中。
短短七年,他便在边军显露头角。
尔后被大郑的圣地枯祠看中,由枯祠这一代的天下行走,亲自教导收徒。
在进入枯祠修行前,恒安最辉煌的事迹,莫过于一夜连下三十二城。
攻城拔寨,势如破竹。
在郑楚两国的边军里,恒安又有飞将军的美号。
以区区练窍,凭借粗浅的心法和神通,却能屡屡拖死阳符。
在恒安的战绩里,他甚至曾以不可知的手段,生生斩杀过一名剑修。
其威赫,可见一斑。
而等到他拜入枯祠,跟随这一代的天下行走进入圣地后,世人,便再也没有见过恒安出手。
就像一柄霜刃,愈是藏于剑鞘,其锋光,愈是要透体而出。
恒安,也是三十二人里,年纪最长的一位。
只差半年,他便是三十了。
他与陈季子便犹如两个极端,一个生而便在云端,另一个,只是挣扎在泥沼。
但无一例外,在这次选婿中,恒安与陈季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两位。
风云汇聚,龙蛇并起。
无数人的眼光,都纷纷聚到了青黎宫里。
这些目前只是三境阳符的年轻人,日后,或是一方圣地的主宰,或是一方大国的至尊,又或是一方巨室的族老。
三百年之内,天下的兴衰变化,也只在他们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慧圆已经有些焦急时,那扇紧闭的宫门,突得被人从里内打开。
头戴莲花冠,身着华美羽衣的清俊道人笑意温醇,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他眸中神光一闪即逝,气机又沉凝了不少。
“师兄,你可算出来了。”
崔元洲抢先上前,抱怨道:
“走吧,不然你要误时辰了!”
“走吧。”
白术拍拍他的肩,笑道:
“哪会误时辰?”
他身侧生出一道五色虹光,将崔元洲和慧圆两人卷起,将虚空狂飙而去。
“血的味道……”
黑胖和尚心头一凛,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闻到了腐臭的血腥味道。
他疑惑转过眼,身侧的清俊道人面色自若,神情淡然。
过不多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宏大的黄金战台。
它屹立虚空之中,不远处,便是观礼的法台。
难以揣摩它的宽广,它像是通体都由璀璨的黄金铸成,光华耀目,坚固无摧。
在黄金战台上方,一个手持法剑,头上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年轻人,正面色肃然。
“居然是他来主持?”
慧圆睁大眼睛,赞叹出声:
“折梅君的风采,没想到还能再见。”
“风采?”
崔元洲翻了个白眼:
“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不理会两人的斗嘴,白术笑了笑,放下他们,便直奔黄金战台而去。
三十二人比斗,黄金战台上,又有璀璨光幕生出,隔出了十六方战场。
白术刚一落下遁光,一股沉重的压力,便从战台中生出,落到肩上。
这是中古时厉王的造物,专用来比斗搏杀,若是境界稍弱,只怕连在战台上定住身形,都不是件易事。
他体表生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将战台的沉重压力悄然化解。
过不多时,在他屏息以待中,一个面如冠玉,唇上毫无半丝血色的年轻人,便走到近前。
“是你?”白术皱眉。
“是我。”年轻人微微一笑,“神鸦宫的尹,道兄认识我?”
白术对尹默默点了点头。
认识,我知道你被小蛮子差点锤死了。
“如此多的人物,真是风云际会啊。”
他四下望了眼,掩唇咳嗽了两声,突然高喝一句。
“等等,在此之前。”
在万众瞩目下,年轻人笑意温煦地抬起手:
“我有一言,还请诸君静听。”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群英荟萃 【两章合一】
宏大而古老的黄金战台上,尹微微眯起眼。
他转身向后,含笑朝众人摊开手,笑意温醇。
白术皱了皱眉,他向后退了几步,所有目光于是都集中在尹身上。
黄金光幕之中,面如冠玉,唇上毫无半丝血色的年轻人面色自若,他朝众人行了一礼,神态极尽从容。
“儿要作甚?”
观礼法台上,玄袍的神鸦宫老者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整座黄金战台都弥散着古老而森严的气息,接天的黄金光幕将三十二人分割成十六处战场。
每一处都极尽广阔,一眼都望不到边,显然是铭刻了空间法禁,入目处皆是璀璨的黄金颜色。
厉王以南海珍贵的沉金为母材,又亲令数尊阵道大师出手,耗费十数年光阴,才铸成了黄金战台。
这座诞生在中古厉王时期,极尽华美和瑰丽的造物,在尘封了无尽年岁后,终于显露在世人眼前。
在尹开口的刹那,其他几处战场,也有人不约而同般,纷纷罢手,将目光投在尹身上。
“先听听吧。”
徐雍瞳孔射出一道乌光,将那个显化风雷腾蛇法象的人逼开,令其身形都是一个踉跄。
与他对敌那人冷哼一声,却也趁机调息了起来。
“尹?他要说什么?”
另一处战场,对敌的竟恰巧是谢家的两个人。
谢陈与谢建武两叔侄耸耸肩,也各自罢手。
黄衫少年梅之问好奇偏过脸。
而一身血衣,戴着森严铁面具的左成业,也回身望去。
在众目注视下,尹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
“说来说去,也无非一句话。”
尹顿了顿,声音登时高昂了起来:
“在下此行,非龙女不娶!”
他转过身子,对一片寂静的四下笑意晏晏: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周遭沉默了半响,旋即有更大的呼声爆出来,
“龙女有那么好看啊?”
观礼法台上,一座水晶宫殿里。
白正抱着一个蹄,吃得满嘴流油,浑然忘我,连外界的黄金战台,都懒得去望一眼。
听到尹的话语后,她小耳朵动了动,兴致勃勃抬起眼睛,对涵虚老道说:
“龙女有多好看啊,比我还好看啊?”
涵虚老道黑着脸,嫌弃伸出手,把凑上来的小狗狗推了下去。
“这不是龙女好不好看!”
他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恨铁不成钢:
“人家是嫌弃你!不想娶你!”
“噢~”
女孩儿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句:
“老娘也没说要嫁他啊。”
砰!
白委屈巴巴蹲下身子,泪眼婆娑,大口啃了下蹄。
“爷爷,我觉得你越来越喜欢打我了。”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白顿了顿,又大口啃了下蹄:
“你总是打我脑袋,我会变笨的!”
“女孩子家家的,不许说什么老娘老娘。”
涵虚老道心如铁石:
“你脑袋瓜本就不灵光,再笨,也笨不到哪去。”
白小嘴一瘪,愤愤转过脑袋。
在两人身后,一众道德宗弟子皆是眉笑眼开,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
白捏了捏拳头,轻轻晃了一晃。
顿时,身后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动也不动。
“你觉得,尹和沈墨,这两人谁会赢?”
涵虚老道只当没瞧见女孩儿的小动作,他叹了口气,对白问道。
“天晓得。”
白把啃干净的蹄扔进白玉盘里,满意地摇头晃脑:
“打吧,打吧,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样我就不用嫁人了!”
“一个是神鸦宫少主,实打实的少年英才,我看着长大的。”
涵虚老道喃喃自语:
“另一个,疑似是道门隐宗人物,在此之前,天下风媒都未曾得知他的生平。
甫一出山,便在小藏山与重瞳子战平,战力强绝,一手大孔雀神光,更是精妙难言。”
老道人揪着花白的胡子,忽得陷入沉思:
“但他从不显露根底,这人,到底是谁?”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白瞪眼:“你就这么草率的嫁孙女?”
涵虚老道没有理会白,他死死盯着那个神情淡漠,头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目光沉凝。
“你觉得谁会赢啊?”孙女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应当是沈墨吧。”
涵虚老道笑了笑,他伸手想摸摸女孩儿的头,却被白挡住,不让那只苍老的手落下。
“你刚刚还打过我的头。”女孩儿记仇似得嘟囔:“不要让你摸脑袋。”
“为啥是沈墨啊?”
不一会儿,白又兴致勃勃地开口:
“因为他比尹好看?”
“因为他藏了很多东西。”涵虚老道笑了笑:“尹和他对上,只怕会生出一番波折。”
“对了,不单是这两人。”
涵虚老道似突然想起,他转过脑袋,对呆若木鸡的白笑道:
“你娘那边,也给你相上了好几个少年英才,正催我带你去大楚,好好瞧一瞧。”
他笑眯眯点点头:
“带选婿一结束,爷爷就带你回大楚看看!”
白脸色一黑,登时面无表情。
……
而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依旧久久不绝。
白术看着远处,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开口道:
“尹兄,看来对自己很是自信啊。”
“在被那小蛮子锤了拳后,我痛定思痛,久久未入门的一手杀招,也终于成就了。”
唇上殊无一丝血丝的尹笑了笑:
“绝非轻视沈真君,只是在下的敌手,也只在陈季子和恒安两人之间。”
“就连重瞳,也不被尹兄放在眼里了?”
“重瞳虽好,但徐雍年少,哪能发出它的真正神妙?”
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
“听说涵虚爷爷属意你我二人,这样吧,赢了的娶龙女,输的娶白。
君子之争,也不必伤了和气。”
“南华宫的小公主,哪是随意买卖的货物。”
白术笑了笑:“尹兄倒罢了,贫道山野散修,哪能配得上如此美人。”
尹扯了扯嘴角,神色不置可否,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同时毫光乍现。
“请!”
“请!”
场中,两道身影同时带出光束,如彗星袭月,爆发出灿烂的光焰。
在白术身后,一头无边高大的神象骤然显化,上顶青冥,下镇九渊,它全身笼罩在五色虹光中,神圣凛然。
尹冷笑一声,身形骤然虚化,分化为万千无形的冥鸦,从容避过这一击。
神象那重重一脚,突兀落到了空处,在地上击起金光滚滚。
但黄金战台上,却殊无丝毫裂痕,坚固无摧。
“神象拳?”
一道乌光从虚空电射而出,骤然袭向白术后心。
白术身躯微颤,一道迷蒙的光晕从他泥丸宫升起,护住上下。
一击不中,尹的身形登时又虚化不见,避过冲刷而来的暴烈拳罡。
“仅仅只是神象拳,再加上大孔雀神光。”
他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仿佛无所不在:
“单凭这些,只怕沈真君还奈何不了我。”
一片黑云浮现,将白术周身十丈以内,尽数笼罩在其中。
尹的身形幻化百千,面上微微带笑,同时抬掌朝白术杀去。
短短一瞬间,百千个尹和白术,已交手了不知多少记。
“吒!”
白术口吐神音,如闷雷滚滚,轰然迫退了欺身上前的众多尹。
他行动疾如电光,霎时,便狠狠一拳,印在其中一人头颅上。
黑烟炸开,一只只冥鸦飞出,并不是真正的血肉触感。
在短暂的停滞下,被迫退的数个又再度逼了上来,
白术动也不动,一道道光虹如大蟒掠食,飞快缠在其身上。
噗噗
滚滚黑烟散开,这些尹,无一个是实体。
他身侧五色光焰愈发璀璨,有如沐浴神火的少年神明,原本能吸掠精气,吞噬元神的众多冥鸦,纷纷被大孔雀神光挡住,寸步不得进。
“这些小把戏,尹兄还没玩够么?”
白术又是一拳,将身侧数个尹打成黑烟,淡淡开口。
“大孔雀神光,果然神妙,也难怪孔雀子当年打出了赫赫声名,引得众圣地围剿他。”
脑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笑声。
白术心头忽得一寒,急速横移数百丈。
一道如墨的黑色神光,倏忽从虚空探出,快到无法想象。
它钉在黄金战台上,令那一片,都掀起黑色的滚滚海潮。
“至于小把戏。”
尹身形从黑烟中冒出,他对白术微微一笑,又兀自溃散成漫天冥鸦。
“沈真君别放大言,还是先破开这些小把戏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无数个尹齐声冷笑,又逼迫了上来。
白术侧身躲过一杆冥矛,反身回掷过去,一连刺穿了数人。
可紧接着,他们又不断在黑烟中复生,仿佛无休无止,永远也没有穷尽。
“有些麻烦了。”
黄金战台上,另一方战场,徐雍眼眸混沌气大盛,化生出一方阴阳大磨盘,径直将面前,那腾蛇法象碾压成齑粉。
他随意一袖挥出,便破开法象主人的护身神通,将其打得跌落虚空。
督战的折梅君微微抬手,被徐雍打得口中吐血不止的法象主人,便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
算来,他似乎是十六方战场,最先取胜的一人。
徐雍淡淡瞥了各处一眼,皆是神通奔流,法器璀璨。
最后,他将目光停在尹和白术身上。
“虽然麻烦,但你要赢他,应该也不算难吧。”
他低声说了一句,敛去重瞳里,深邃如天地初开的混沌气。
另两处
他将注意转向另两处战场,心头登时一凛。
陈季子对决北卫摘星宗的少茆。
恒安对决大楚敕神宗的黄楼。
“这真是,什么血霉啊。”
徐雍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季子那一处自不必说,在徐雍望过去时,那俊逸出尘的年轻人似感应到重瞳的目光,不再与少茆戏耍。
轻轻一指,便点破了少茆的摘星手,悬停在其泥丸宫处,逼得少茆只能狼狈认负。
从始至终,陈季子都没有,抬起过第二根手指。
而比之陈季子的写意,恒安那一处,却要酷烈太多。
一个数十丈高,额生独角的英武金甲神人,正被恒安一拳拳,接连打裂护体的金身。
敕神宗这门圣地的绝学《九天都阴神真经》,号称能驱策阴神,请圣上身。
敕神宗黄楼是有名的人物,徐雍也与他熟识。
只是在此刻,他召来的法体在恒安面前,就如幼小的稚童般,孱弱而不堪一击。
在恒安打碎金甲神人的龙环长刀和大雀斧后,被功法反噬,几乎昏死过去的黄楼,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喊出认负二字。
面色木然的恒安神色淡淡,他转过脸,遥遥与好整以暇的陈季子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有杀机一闪而过。
“少茆和黄楼,今番当真是背运了。”
徐雍看着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昏迷不醒的黄楼,摇摇脑袋。
而此时,白术与尹的比斗。
终归,也到了尾声。
在粉碎了尹幻身不知千百遭后,就连黑烟,也屡次被大孔雀神光刷灭。
笼罩五色光焰的白术,终于心头不耐。
“沈真……”
含笑开口的尹被他一巴掌扇成黑烟,在漫天烟气里,白术双目突然闭上。
天地之间,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突得响起。
“绾悉地之玄宗。息波澜之苦海。二十八部之神众。同誓护于斯经……”
古老而拗口的真言,一句句,从双目紧闭的少年人嘴里说出。
话音落地,便化成一朵朵五色莲花,开放在虚空之中,庄严神圣。
百千个尹本能感觉不妙,他们齐齐发出神通,试图将白术打落下来,只是都如泥牛如海,丝毫不见成效。
最终,尹狠狠咬牙,收回百千个幻身。
以真正的道体,朝莲花簇拥的白术一掌劈落,同样带出五色虹光,势要分化五行。
错逆五行
这一门神通,便是要扰乱天地元,从最细微处,拆解道术轨迹。
“尹兄的小把戏,我已经看够了。”
双目紧闭的白术,突然睁开了眼。
诵经声突然消失无踪,尹那分化无形的一掌,被莫名的无匹大力,给生生托在了虚空。
震愕之下,他欲要抽身退去,却惊觉自己如被封在琥珀里的小虫,分毫动弹不得。
“吒!”
白术淡淡开口。
吒!
吒!!
吒!!!
开辟天地的神音回响在黄金战台,尹身影稍稍凝实后,又在神音鼓荡下,不断溃散成黑烟。
如此往复数百遭,面色惨白的尹厉喝一声,滚滚真放成一个大圆,才勉强抵住神音轰炸。
“听说尹兄练成了一道杀招。”
白术微微抬手:“还请赐教。”
“好说。”尹冷声一笑,体表突然道火流转,如同一条飞瀑罩在周身。
从他泥丸宫里腾起一道光柱,与天地相和,气息迫人。
“我只出一掌。”
尹耸了耸肩,笑道:
“如此神通,我也只有一掌之力。”
道火迅速没入他的掌心,尹遥遥一出,朝白术轰然击落。
他衣决飘飘,如战仙降世。
充斥天地的神音被他蛮横劈开,黄金战台都在微微颤动,无数符文出现在战台体表,闪耀光华。
白术同样抬起手,他掌指萦绕五色神光,绚烂夺目。
在仿佛一切声音都消弭的巨响声中,两人,悍然相触在一起。
光!
黑光和五色虹光虹光交织,汇成无量的光海,终于,在一切平息后,尹的身形踉跄从光海跌出,呕出一口血。
“每次都被打脸。”尹轻声笑了笑,喃喃自语:“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体表出现了几道裂痕,深可见骨,一身真在击出那掌后,统统荡然无存。
尹撑住双膝,勉强不让自己跌倒,他望向上空,笼在光焰里的白术,神情愕然。
大罗掌
这是神鸦宫从一处遗藏得来的神通,其势如渊海,不可阻挡,是一门当之无愧的大神通。
他古怪盯了白术半响,终于瞥见少年道人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下才终于一松。
“想吐血就吐吧。”
尹虚弱笑了笑:
“站那么高,很累的。”
“你输了。”
上空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尹看着羽衣道人苍白的脸色,嘴角动了动,又是喷出一口血。
“我输了。”
他凄惨答道,却挣扎抬起头:
“但我要收回一句话。”
“什么?”
“赢的娶龙女,输的娶白,我输了……”
尹又是喷出数口血,旋即颓然倒地,但在被折梅君传送出黄金战台时,他勉强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输了,我也不娶白!”
这一番交谈极低极细,发生得极快,除却两人之外,便再无第三人听闻。
在旁人眼中,尹只是嘴角动了动,便无力倒地。
这一场的胜者,显然不言而喻。
白术手指微微颤抖,他沉吸了口气,无数天地元顿时灌入周身,被赤龙逐一炼化,反哺元神和肉身。
大罗掌
尹在最后使出的那掌,果然不俗。
《赤龙心经》的霸绝,令他拥有极强的回复能力,不过片刻,遍体的暗伤,便已痊愈了三四分。
而此时,三十二人中,也终于决出了十六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龙君杀人
观礼法台上,一**声浪如潮水般,汹涌席卷而来。
从三十二人里,再次决出十六人后。
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诸多场次,只会更加酷烈。
正默默调息的白术微微侧过身,另一处,双鬓生白的年轻人正对上白术的目光。
楚?
他身侧萦绕着一柄游龙般的小剑,幻化出滚滚天河水,如巨蟒般缠在周身。
《天河剑经》……
白术与其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
此刻,随着黄金战台上的折梅君伸手一抖,十六个名姓渐次从虚空映出后,今番的斗战,也终于落幕了。
洛江陈氏,陈季子;枯祠,恒安;姑臧徐家,徐雍;丹北左家,左成业。
大魔坟,李飞白;南华宫,沈停云;楚王室,楚;楚王室,楚襄。
柴桑羊氏,羊明;辛桐梅氏,梅之问;姑臧徐家,徐子微;汝南乔氏,乔亭。
青神观,嵇正;长缙谢家,谢建武;一山,吕修竹;沈墨。
“八个世家,两个王室。”
看着虚空中,那映照而出的十六个名姓,有人轻声叹息:
“剩下五个圣地门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沈墨,单从今遭来看,世家竟要压下我等圣地一头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
旁边有人接话:
“若真论此番世家、圣地之争,还得看陈季子和恒安。
一个是十二巨室的嫡子,另一个却只是出身寒族,他们此番争斗,才真正算是圣地与世家之争。”
“也是。”方才叹息那人耸耸肩:“不知兄长是世家中人,还是圣地门生?”
“在下摘星宗崔明。”
“久仰,久仰。”他声音顿时一肃,旋即又好奇问道::“不知兄长此番押了谁?”
“……陈季子。”
“……”
而随着折梅君拂袖一扫,映照虚空中的十六个名姓,又登时消失。
“胜负已定,三日之后,再开黄金战台!”
折梅君的声音自穹天垂落,滚滚响彻四方上下。
头上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年轻人在开口后,身形微微一晃,旋即便悄然消失无踪。
“三日之后……”
十六道眸光齐齐交汇,隐隐有几道杀机流出,丝毫不加掩饰。
陈季子洒然一笑,率先踏空远去,神情平静而从容,他淡淡扫了剩下十五人一眼,连同恒安在内,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减。
“还望诸君努力加餐饭,勤添衣物。”
洛江陈氏的嫡子神色诚恳:
“陈某期盼此刻良久,还望诸君,不要拂了在下的兴。”
恒安面色木然,如若视而不见。
剩下的人中,有的冷声连连,有的神情不忿,也有一笑置之的。
“真是,霸绝啊……”
观礼法台上,涵虚老道眼中异彩涟涟,一副大为赞赏的模样。
“老道我年轻时,也是这般的少年风姿,真是许久未见了。”
白吐了吐舌头,悄悄比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
“真是,霸绝的年轻人啊。”
此刻,在青黎圣地的无数宫殿群落里,其中一座贝宫,竹冠青袍的男人轻轻击掌,赞叹出声:
“大楚三百年内的扛鼎者,舍他其谁?”
那面色露出赞赏之意的年轻男人,赫然便是消失数日的青黎君。
按以往的龙宫选婿的惯例,青黎君每每都是亲自出席观礼,品评天下少年人物,最后,为自己择一佳婿。
可今遭,这位大妖仙却是一反常态,不仅只是短短露了个面。
就连以往都俱在观礼法台上的青黎七子,也只来了个折梅君。
如此的一反常态,自然惹得外界议论纷纷,各种的言语,都纷纷冒了出来。
有传言他外出南海,有传言他早已远离大郑,去赴另一尊妖仙方壶君的寿辰,甚至有传言,这位最古之仙早已寿尽,此时已然坐化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位大妖仙竟就在青黎宫内,只是没有出席。
“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啊。”
青黎君看着陈季子的身影,微微点头。
“不知是哪位?”
突然有一道声音传出:
“王秋意?”
若鱼尾美妇等青黎宫人在此,听到这个名字,只怕都是肝胆俱裂。
自从遇见王秋意后,青黎君的威名,便被狠狠踏在了地上,一脚踩个粉碎。
若不是有青黎宫法阵护持,那尊最古之仙,只会被盛怒下的王秋意生生锤杀。
而王秋意这个名字,也成为青黎宫中的禁忌,再也无人胆敢提起。
“不是王秋意。”
出乎意料,青黎君没有勃然变色,甚至声音还带着笑意: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读史么?
王秋意出世扬名时,早便过了少年人的年纪,便是我活了这么长久,也依然找不到,那人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他身上,只存着一片死气沉沉,哪有陈季子这般的少年意气。”
“哦?”
问话的那人饶有兴致:
“那龙君看着陈季子,究竟是想起了哪位故人?”
“广慧,神足僧广慧。”
俊逸的竹冠男人轻声开口:
“看着陈季子,我往往有在看少年广慧的错觉。
那个大和尚当年,也是一般的狂妄,也是一般的不知好歹!”
他声音顿时一沉,仰天叹了口气:
“我很讨厌这些初出茅庐的小混账,他们总以为天下的事情尽在自己掌中,但凡想要,便唾手可得。
等到这些小混账长大了,他们的轻慢自负,就一日深似一日,最后,便长成如神足那般该砍头的老混账。
我熬死了齐厉王、放牛儿、孙应台、郑武王,甚至是王秋意,可偏偏,天下间的权柄,总是由这些轻慢的东西把持,一代又一代,仰人鼻息的滋味,可真是,让人不快啊……”
此时,四下已是寂静无声。
青黎君又静默了半响,终于,将目光投向那个胆敢向他问言的声音所在。
几颗硕大丽珠,令这处贝宫,亮得有如白地。
宽阔的宫殿里,除了上首的青黎君外,还有另一群人的存在。
他们总共有数十人,男女皆有,各色的衣着,体态也不一。
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瞳孔皆是森白一片,那是人魔的眼睛。
在这数十人里,隐隐以一个玄狐面具和金甲男人为首。
刚才的问话,便是出于玄狐面具之口。
“说吧。”
青黎君淡淡开口: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乱我法阵,究竟想要些什么?”
“天下。”
人群中,玄狐面具昂声应道。
“天下?”青黎君重复这句话。
“此行前来,便是望龙君与我等,共襄大业!”
“怎么襄?”
“还请龙君。”
那人肃穆退了几步,朝青黎君俯身八拜:
“先诛绝青黎圣地一应人族!”
第一百六十章 佛家六神变——天眼通
他的声音滚滚响彻贝宫之内,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像是两块坚硬的生铁在互相敲击。
青黎君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为何?”良久,他淡淡开口问道。
“就凭龙君是妖,而这操持天下权位的,历来都是人!”
“有点意思。”青黎君冷冷一笑,他戏谑打量阶下那群人:“你们不也是人么?”
在他目光所及下,玄狐面具和身着金甲等人一阵战栗,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沉重的压力几乎令他们跪倒在地。
“几天前,你们用大挪移符悄悄潜进来,又胆敢乱我护宫法阵,波及禁制。”
青黎君语气殊无半丝起伏:
“你们的一番胡闹,几乎让桐江水脉暴动挣脱,令老子数年的辛苦,都差点作废。”
他的声音都带着森严的杀意,空气中都出现点点冰花,贝宫里的气温骤降,寒气大盛,阴风四乱。
玄狐面具还好,虽双膝颤抖,已忍不住半跪下去。
但他身后的同伴,却有几个禁不住这等威势。
璀璨的冰花从他们胸腹中暴出,血液迅速凝固,令新生出的冰棱,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绯色。
“老子和颜悦色跟你们扯扯屁,那是老子费了这么久,总算把水脉又镇了下去。”
青黎君的声音漠然传来:
“真以为,你们就不用死了?”
几天之前,这几人外来人运用大挪移符,悄悄传送到青黎宫外围。
又动用了不知名的古宝,竟把青黎宫千百年,都始终周流不息的法阵,都生生撬动了一角。
原本被法阵压住的桐江水脉,又趁机挣脱束缚,开始暴动起来。
青黎君这几日都未曾露面,便是在擒拿玄狐面具众人后,又费了好一番手脚,同一群龙宫老臣,再次镇住躁动的水脉。
玄狐面具等人的举动,几乎废了他数年苦功。
饶是一向自诩养气功夫深厚的他,也是勃然大怒。
“我是……”
玄狐面具已裂开半边,白皙的面容出现道道血痕,只是还未落下,便已凝固成冰珠。
“我是……北卫三……皇子!”
“关老子屁事!”
竹冠男人啐了一口,面色不屑:
“有本事,就让北卫的人越过大郑来打我啊!不行?不行就闭嘴!”
在玄狐面具身后,身着金甲的魁梧男子闷哼一声,左臂轰然粉碎。
听着同伴的痛呼声,那位北卫三皇子目眦欲裂。
他们一行人,奉北卫国主之命,千里迢迢赶赴桐江,与青黎君共商大事。
没想到波折不断,先是被青黎君擒下,不管不顾。
而今天,等到青黎君真正召见他们,只是一言不合,这条妖龙便悍下杀手。
方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又突施辣手,这条妖蛟,是疯魔了么?
明明,他们即便被擒拿,青黎宫也一直以上宾之礼来相待。
如此境遇,也难免令北卫三皇子等人心生飘飘然。
身后痛呼声接连不断,北卫三皇子凄然之下,一个恍惚,琉璃般的冰光也覆上了他的身躯。
“先是坏了老子大事,又想拿老子当枪使,”
青黎君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当我傻?”
“我……”北卫三皇子挣扎开口:“龙君,我话,话还未说完……”
“没说完?那就永远都不必说了。”
青黎君淡淡开口:
“杀尽宫里人族?你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哪些人?
王朝、世家、圣地,这三座山若是一齐压我身上,老子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这么多年,从前齐活到现在,被尊为最古之仙的青黎君。
即便在妖类成道里,也是最罕见不过的存在。
无论是易鼎之争,还是圣地大乱,世家相伐,何等的乱世,他都一一亲历过。
能活到现在,唯有一个字稳!
平生里唯一一次失误,便是在世家、圣地各自为政时,挑唆另外三尊妖仙,掀起妖乱大地的举动。
可那次十拿九稳的妖乱,被避世多年的夫子一手瓦解。
而此后,宣文君也成就了上三境,登临人间圣者。
看清时势的青黎君便收起了诸般心思,收敛羽翼,甚至大开宫门,外嫁龙女,与桐江外的人族,相互约为姻亲。。
纵然从紫雾里偶得神道符诏,悉知了远古神道的修行法。
但若要他现在举事,青黎君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乱,再乱一些。
随着妙严大禅师布武人间,北卫广收天下人魔后,乱世的国战已一触即发。
等到神道大成,等到他们都死得差不多。
那个时候,才是桐江水族真正露面的时候。
“我还是有些飘飘然了。”
看着下方挣扎的北卫三皇子等人,竹冠青袍的男人耸了耸肩:
“若是在得到神道符诏前,我根本不敢杀你们,你们也用不着去死……”
“可惜了。”
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你们居然有能耐破开阵势,看破了我的水脉,如此,就算我再能忍,也只得送你们归西了。”
北卫三皇子挣扎抬起头,他半边身子已化成冰雕,妖龙眼中的戏谑,丝毫不加掩饰。
“我以上宾之礼待你们,只是想在最后一刻,让你们死得开心些。”
“怎么?”青黎君轻笑出声:“三皇子,你莫非以为,我会放过不请自来的恶客?”
他懒懒转过身,就要结束这场闹剧。
突然,濒死的三皇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捏碎了一块玉符。
回到龙床上的男人面色自若,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随着玉符捏碎后,光影一阵变幻,垂暮的金袍老僧双手合十,头顶枯荣宝树,面目庄严。
他像是不在任何一处,却又像无所不在,漫天金花顿时开放,栽种在贝宫内,将深邃水府给渲染成西天佛国。
金袍老僧眸中有万象生灭,像是宇宙大衰减的可怖景象,又有星河演化,如同鸿蒙初判,阴阳始开。
在老僧出现后,便有低低的佛唱声响起。
那声音虽轻,却如天河决堤,滚滚冲刷向万千人间世界。
青黎君神色一变,他手指动了动,但看着金袍老僧的眼睛,却终是没有制止。
濒死的北卫三皇子等人身形扭曲,瞬息,便被老僧传送出桐江之外。
“龙君大慈大悲,老衲代国主,谢过龙君的不杀之恩了。”
金袍老僧微微一笑,神态安详:
“至于扰乱桐江水脉,此事罪责全在老僧一人身上,是老僧隔空出手,想试试龙君神道造诣的深浅,与三皇子无干。”
“你看见了?”
良久,在金袍老僧出现后,便突然沉默下去的青黎君,涩声开口:
“什么时候,你竟修成了天眼通?”
来者,赫然是北卫烂陀寺方丈,慈载和尚。
“约莫,是在神足修为精益,据传要踏破上三境的时候吧。”
金袍老僧微微一笑,他眼中流淌着极明净极无暇的圆光,像是要照彻三千大小世界,普度一应众生。
佛家六神变天眼通。
继神足通被广慧修成后,天眼通,这门佛家六神变之一,也终于重现人世。
“老衲对远古神道亦是好奇,一时放肆无礼,还请龙君担待了。”
金袍老僧俯身一拜,郑重行了个大礼。
青黎君双手微颤,只想将老和尚的这具化身,给打作灰埃。
只是犹豫再三下,终究还是未曾出手。
“稍后,北卫自有大礼奉上。”金袍老僧似看穿青黎君心头所想,再度一礼:“龙君,还望稍熄雷霆烈怒。”
呼~
良久,青黎君叹息一声,开口问道:
“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易鼎。”
“什么意思?”青黎君皱眉。
“这绵延千年的三国乱局。”金袍老僧面色淡淡:“也是时候结束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来禅 【两章合一】
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青黎君,金袍老僧依旧笑意不减,他低诵了声佛号,没有急着催促眼前的竹冠男人做决定。
“说起来。”
金袍老僧突然开口:“龙君在紫雾里,真是得到了一件好宝贝。”
“远古神道的修行法。”
他淡淡说出令青黎君面色剧变的话语:
“我用天眼通遍观诸世界,茆星子,广慧、长生子、杜绍之、楚王……或多或少,他们都从紫雾里,得到了些东西。
但龙君竟能得到神道修行法,也是独一份,真可谓福源深厚。”
“广慧……”
青黎君深深皱眉:
“他从紫雾里,得了什么?”
“天人。”
“天人?”
“约是一尊天人吧。”金袍老僧笑了笑:“披挂璎珞,明珠,身备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光明,泯然全静,无量庄严。”
“真是让人艳羡啊。”金袍老僧叹息一声:“这金刚寺,往往都是这般好运道。”
青黎君心头一凛,他打量了几眼金袍老僧,眼中神色郑重,
天眼通
当真可怖可畏。
金袍老僧早把自己的底细看了个透彻,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未察觉到有一丝不妥。
“天眼智证通以天眼照了欲色二界色处的神通力,于眼得色界四大造清净色,是名天眼。天眼所见,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无不能照。”
竹冠青袍的男子轻声开口:
“观诸菩萨,照百千界,这天下,除神足广慧外,居然还有第二个能修成如来禅的。
慧载,你的成就,足以告慰烂陀寺历代先贤了。”
如来禅
自佛卷记载,释尊在灵山法会上,将正法眼藏,涅盘妙心托嘱给摩诃迦叶后,天下禅法大小之辩,就有了定论。
天下禅法,共有四类之分。
凡夫禅、二乘禅、菩萨禅、如来禅。
譬如静坐、洗心、明神等,此皆是凡夫禅。
明悟出离生死、证入涅盘的道理,此便是二乘禅。
菩萨禅早早亡佚,已不可追溯,不可考量。
而如来禅,如来禅有百千种,似恒河沙数般,种种皆涉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被尊为佛家六神变的,便是如来禅之一。
青黎君活了数千载,寿元无比长久,一身所学,也无比驳杂。
他曾与太微山大道主论道,共谈清净妙理。
那位前宋年间的大道主,也是唯一一位,能整合天下道门的强绝存在。
只可惜在他死后,天下道门中,便再也未出过如此人物。
他与金刚寺祖师共商金刚禅,也与烂陀寺历代方丈共谱过《百丈清规》。
长生子炼长生丹时,他受邀前往过邺都,神足僧证就如来禅,他在金刚圣地观礼。
甚至,四大妖仙的祸乱被消弭后,他还亲自为夫子拉过车,听上三境圣人阐述天地造化。
佛、道、儒三家知识,他无一不通。
也正是有这尊最古之仙的存在,对天下妖类抱有莫大敌意的人道修士们,才只得按捺住杀意,与其虚与委蛇。
而随着青黎君大开宫禁,广嫁龙女,与地上人族约为姻亲后。
千丝万缕联系下,这方深水之下的圣地,也成为最超然物外的存在。
“你修成天眼通了,听方才的话,我拿到神道符诏后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你看在了眼里。”
青黎君仰天叹了口气,语气幽幽:
“那我即便打杀你,也于事无补了?”
“的确于事无补。”金袍老僧微微一笑:“我知道龙君功参造化,莫可揣度,但打杀老衲,只会让龙君平白失去一个盟友,让青黎圣地惹上北卫。”
金袍老僧微笑与竹冠男人对视,他看着对面老蛟眼中,厉色闪了一闪,却终于消弭后。
心头,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对面老蛟手头有一门秘术,是罕见的咒杀之术。
名为钉头书。
即便自己是元神化身,但被咒上一咒,远在北卫烂陀寺的真身,也麻烦不小。
最古之仙的名号,是杀出来,从来不是喊出来的。
能不打,自然是不打为好。
“老衲向来守口如瓶,从来不妄言的,神道符诏的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金袍老僧又是一拜,诚恳道:
“而误犯水脉的事,稍后的重礼,老衲自信会让龙君满意。”
对面的竹冠男人始终默然不语。
终于,过了好半响。
他才淡淡点了点头。
“慈载,你可真是出息了。”青黎君笑了一笑:“看来你们北禅宗,始终是气数不绝啊。”
“当不得龙君夸赞。”
金袍老僧双目灼灼:
“只是但凡老衲还活着一日,佛脉的南北合流,便不可行。”
眼前的金袍老僧慧载,自他执掌北禅宗烂陀寺后,在佛脉气数上,就被南禅宗的金刚寺屡屡压下一头。
更在广慧修成神足通后,佛脉南北气数合流的呼声,便一日高似一日。
甚至在郑卫边境,已有不少禅院,自请为金刚寺附庸。
“真是有意思啊,如来禅。”
青黎君淡淡开口:“现在,改叫你什么?天眼僧慈载?”
金袍老僧笑了一笑,并不作答。
“你既修成天眼通,那我便有件事要问你。”
“请说。”金袍老僧面色肃然。
“这天下,除了那两个圣人外,”青黎君轻声问道:“到底,可还有其它人修成上三境?”
当他看见金袍老僧笃定摇头后,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易鼎的事情,太早了些。”
斜靠在龙床上,竹冠青袍的男人懒懒开口:
“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
“易鼎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般大事,自然急不得。”
金袍老僧说:“老衲来见龙……”
“若是结盟,等你们显露诚意和气力再说吧。”
还未等金袍老僧说完,龙床上的青黎君就打断他:
“你还想空口无凭,就来骗老子?我可不是胸大无脑的闺门少女。”
“少女……”老僧无奈笑了笑,接着开口:
“老衲此行有两件要事,其中之一,便是代国主,与龙君结为易鼎同盟,这……”
“说的再好,老子也不听。”
青黎君不耐烦挥挥手,喝道:
“赶紧说,另外一件事呢?是什么?”
“摘星宗,敕神宗,折兵山,北卫王室,龟城,乌宛窦氏,寿吾叶氏……”
金袍老僧嘴唇动了动,说出一连串名姓。
“当然。”他说道:“还有我烂陀寺。”
“你们……”青黎君微微皱眉:“你们这些北卫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紫雾,我等欲探一探紫雾,看看在其尽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金袍老僧坦然开口:
“紫雾现世后,不单单造就了人魔……从紫雾里跌出来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
甚至龙君的神道符诏,也是得于紫雾。”
“对于紫雾尽头。”
金袍老僧轻声开口:
“龙君,你难道不好奇么?”
……
……
……
而青黎宫内,在一处静室之中。
从黄金站台折返回来的白术,婉拒了徐雍等人的宴请,便直接飞落回居所。
他跌坐蒲团之上,放开心神束缚,任凭体内的赤龙肆虐周身,穿梭各处经脉。
肉身一阵阵赤光不绝,透体而出,把静室里的堂皇明光,都给尽数压了下去。
凶桀暴烈的庞大赤龙缠绕在躯体,头角峥嵘,令他看起来有如一尊忿怒的降龙真君。
外界充沛的灵在赤龙牵引下,配合这间静室的法阵运转,源源不绝朝白术奔涌而来。
最后,过了足足两三个时辰,他才睁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微微伸出一根手指,点滴猩红赤光从指间飘出,悬停在面前两三寸。
一股砭肌侵骨的暴虐恶浊之气顿时充斥整方静室,如火狱里,被困锁千百年的妖龙发出长嘶。
《赤龙心经》这门金刚寺里,最剑走偏锋,也是最险恶的武道心经。
神足和无明为创出这门心经,走访百家,遍取三教经义。
甚至其中赤龙的神意,与与青黎圣地的这尊最古之仙,脱不了渊源。
若是排除赤龙劫外,它绝不弱于各圣地、世家的秘传心经。
甚至在其中一些方面,还尤有过之。
牵引了两三个时辰的元,以灵机弥补亏损,方才神鸦宫尹给他留下的暗伤,也已好了七七八八。
他站起身,略微舒展身躯。
狂猛的气流如台风过境般,在静室内呼啸而过,瞬息扬起暴风。
他血液泊泊流动,发出有如巨浪拍打礁石的哗啦啦巨响,连珠炮一样的骨骼炸响声骤然传出。
大罗掌
他环视自己的躯壳,又想起尹最后那一掌。
那一掌发出,无从阻拦,无可闪避,譬如穹天笼盖四野,从四方上下,每一寸寸空间中。
霸绝的掌力,都轰然然压下来。
尹在打出那记神通后,一身真已耗尽,整个人都险些被抽成人干。
真是不能小觑天下俊杰,自己还不能懈怠。
“真想要啊。”
他突然叹了口气。
尹最后那一掌,与其说是穹天笼盖四野,更不若说,像上无色根的大罗天,覆压万万诸天轮转。
只是尹力有不逮,难以发出这门神通的真正妙用。
他摇摇头,心念一动,打开了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圆满。《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5517。
谢十九那次来访,给自己带了百十具阳符活尸。
据他所言,这些尽是群倒霉蛋。
它们没能撑到妙严大禅师创出《易鼎心经》,就擅自接引紫雾入体,然后落得这般下场。
而将其斩尽诛绝后,原本7417的属性值,便飞速提升到20017点。
可耗费了14500点,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后,属性值又跌到现在的数目。
“5517……”
泥丸宫里,另一团神铁依旧没有被淬炼成飞剑剑胚。
水磨的功夫,也只能耐下性子了。
“5517点,应该能把另一柄飞剑,提升到小成了。”
他耸耸肩,宫门在他面前开启。
于是,便是一道虹芒,瞬息冲天而上,朝一处掠去。
在黄金战台结束时,那位青黎宫六公主,再次约他相会。
尽管不明其意,但主人相邀,作为宾客的自己,也只能从命。
“师……”
挺着肚子的崔元洲悠哉踱步,刚刚,他从和慧圆和尚赴了徐雍的宴席,此刻,就正巧撞见白术的遁光。
“师兄他要去哪?”那遁光去势极快,转瞬便消失无踪。
崔元洲偏过脑袋,对身边的慧圆和尚问道。
“是去修行吧。”
慧圆和尚打了个饱嗝,开口道:
“沈师兄,还真是勤勉啊。”
“勤勉……”崔元洲同样打了个饱嗝,叹息一声:
“师兄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偏偏,我连泥丸宫都未曾开辟,他却已是阳符绝巅了。”
“真正是……”崔元洲摇头晃脑:“让人难受。”
……
……
……
无数青岩堆砌着,聚成种种古怪诡谲的样貌,共同汇成一方广袤石林。
峰峦叠嶂,奇峰罗列。
无数飘忽的水灯笼,荡在这片石林里,它们如若没有实体般,轻松在岩峰里进进出出。
飞掠的虹芒一转,便在石林里降下。
白术从虹芒里走出后,顿时,便有几个久候多时的水族侍女,笑意盈盈带他前往石林深处。
他在石林中走了片刻,七拐八拐,终于,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白石亭台。
亭台被丝丝缕缕的雾气遮掩,令人看不清里内的事物。
领他前来的侍女笑了一声,便齐齐退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白术皱了皱眉,只是不好开口相询,只得任由那些侍女们一一退远,连身影也望不见。
“六公主。”
他犹豫了片刻,笑道:
“小道受邀前来。”
白雾顿时揭开一角,旋即消弭无踪。
明丽端庄的女人浅浅一笑,朝面前白术行了一礼。
“六公主。”
白术对亭台里的女人打了个稽首,一步步迈向亭台,最终在几步外停下。
他对那个明丽的女人开口问道:
“六公主找小道,不知有何吩咐?”
“怎好用吩咐二字。”
六公主盈盈一笑,她已是成熟女人的面容,但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但请沈真君来此,正是有一事相托。”
原来如此……
白术松了口气,神色也更从容了几分。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感觉这位六公主欲言又止,原来,是有事相托,只是那次没有说出口。
“不知何事?”白术对眼前女子笑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赴宴 【两章合一】
明丽的女人抿着唇角,对白术盈盈一笑。
“非是妾身,实是小妹有一事相托,思来想去,也唯有真君最合适当这个人选。”
“小妹?”白术问道:“不知是宫里哪位公主?”
“小十四。”
“十四公主么。”白术微微颔首:
“不知贫道有什么能为十四公主效劳的。”
“真君可听说过徐羿?”
徐羿?
“自然。”
“徐羿也曾参加过龙宫选婿,一双修罗眼,败了无数天骄。”
明丽照人的女子笑了笑,她转过身,轻声开口:
“那一次,徐羿娶的龙女,便是小十四。”
白术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开口。
“好景不长。”
他听见面前的女人叹息一声:
“徐羿后来因一件事,狠狠触怒了君上,被逐出青黎宫去,百年内不得折返回来,而小十四,也被君上关押进了寒狱,再不得自由。”
面前的素手抬起,白术接过六公主递来的书信。
“青黎宫人,大多因那件事,对徐羿和小十四心怀怨憎,不管不问。”
六公主绾住垂到耳畔的青丝,目光淡淡:
前几年,都是我亲自把信递给徐羿的,可现在,我却是无暇分身了。”
“六公主。”
白术扬了扬手上的信笺:
“是想要我把这封信,交给徐羿先生?”
“嗯。”面前女子点了点头。
“为何是在下?”戴莲花冠的道人笑了一笑:“六公主只要开口,相信不少人,都会乐意效劳的。”
自四大妖仙作乱失败后,青黎君虽百般奉承,才存下天下妖修的苗裔。
但也因此,桐江水族等,想要涉及陆上大地,也被层层法令禁绝。
不但是桐江水族,其他那三类妖仙部众,甚至比桐江水族的境遇,要更为艰难些。
天下三教,佛、道、儒,难得摒弃仇怨,特意在那三族祖地设下大阵,又建起关隘。
每一年,都有不同的人族修士,前往三族祖地轮流镇守,谨防妖类生乱。
桐江水族虽略好一些,自青黎君广嫁龙女后,逐渐被陆上人族所接纳。
青黎宫,也因此被界京山品评天下时,纳入圣地的范畴。
但即便是被尊为最古之仙的青黎君,一举一动,也时刻被无数人道修士注目。
故而六公主请他托信,白术也丝毫不意外。
他只是觉得有些讶异,此番青黎宫里有无数人族,为何却偏偏是自己?
“沈真君?不……”
六公主盈盈一笑:
“虚明,虚明大师。”
她饶有兴致抬起眼,想从对面少年人脸上看见些惊愕。
白术迎上她的目光,却是双手合十,目光淡淡。
“堂堂圣地,想来也不会看不破小僧的伪装。”
白术难得诵了声佛号,笑着开口:
“我早就存了心思,六公主能认出小僧,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
明丽女子眼波一转,不置可否。
“只是。”白术好奇问道:“六公主是什么时候看穿在下的?”
“一开始,从虚明大师入青黎宫的时候罢。”
她绾住垂到耳畔的青丝,道:
“那面观天镜里,虚明大师的真面目,早就被一众宫人看清了。”
“阿弥陀佛。”白术微微低下头。
“至于为何是虚明大师……”
六公主笑靥如花:
“这件事,就与虚岩大师有关了。”
虚岩……
白术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
“我倒没想到。”白术耸耸肩:“虚岩师兄和徐羿先生交情这般好。”
“小僧明白了。”
他手心灵光一闪,那封信笺便被收进泥丸宫内。
“说起来,这些时日,承蒙六公主的关照了。”
白术退后两步,朝身前的明丽宫裙女子双手合十,郑重道谢。
那件极尽华美的静室,和静室里的种种陈设。
单是那柄能静心凝神,辅助修行的华花石如意,对他就助力颇多。
静室里铭刻的法阵,令他接引天地元时,也便利了不知凡几。
而无论是崔元洲还是慧圆和尚,甚至是徐雍,他们的居所,也无一能与自己相比。
本以为是她对自己有些想法,没想到,竟是有求于人。
白术心头一舒,悄悄松了口气。
“理应如此。”六公主笑了笑。
“但你们僧人和道士,为何总喜欢互相演来演去的?
虚明大师可知道?这些天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探你的底细,那道德宗的涵虚长老,都明里暗里,来问过我好几遭了。”
“虚岩师兄说,这是佛道两家行走下山的江湖规矩了。”白术随意答道:“和尚扮道士,道士装和尚,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是吗?”她眨眨眼睛,流露出少女的娇俏风情:
“听说,涵虚长老想把孙女嫁给你?那位南华宫的小公主?”
“如此刚烈的美人,贫僧可无福消受。”
白术无奈转过身,收手摄过近前的一盏水灯笼,把玩了片刻,又轻轻摊开手掌,把水灯笼送了出去。
“涵虚老道那么愁嫁女儿?南华宫的小公主,如此身份。”
他向近前的六公主问道:
“我来历不明,涵虚老道也想把孙女嫁给我?这南华宫的小公主……”
白术顿了顿,笑道:“是有多么嫁不出去?”
“或许。”六公主站在白术身侧,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这位小美人,太过刚烈了吧。”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只是当白术不经意问到青黎君的去处时,这明丽女子,往往避而不答,拿话语搪塞过去。
白术倒是好奇,徐羿为何会被逐出青黎宫,他的妻子,青黎宫的十四公主,又为何会被打进寒狱。
在钟离郡的长乐城,他曾与徐羿有一面之缘。
那是一个面有病容,气息低弱,即便在艳阳天里,也依旧裹着狐裘的瘦弱男人。
联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威名,白术心头不由得生起股不真实的错觉。
徐羿是此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成就最高者,前无古人的胎生阿修罗入门。
他曾力压诸圣地、世家传人,在龙宫选婿上,一举成名。
出身十二巨室,以修罗眼跨越大境界,逆伐强敌。
金刚杀命藏,徐羿曾逼得拥有武道天眼的谢十九退避三舍,不敢与之为敌。
如此春风得意,如此少年人物。
可当白术在长乐城见到徐羿时,他只是一个志气消沉,面容病容的中年人物。
就连饮酒,都不敢过量。
听虚岩和徐羿交谈,他身上的伤病,似乎正是出于自己的老岳父,青黎君之手。
这其中,又有哪些隐情?
白术有心想询问一二,只是话到喉头,还终是止住了嘴。
“明日,在天水阁的聚会,虚明大师会来么?”
在离去前,宫裙的女子回身对白术笑道。
“天水阁?”
白术闻言皱眉,他掏出泥丸宫里的传讯玉圭,正微微闪着荧光。
他将心神沉入,良久,才睁开眼。
“陈季子?”白术开口:“他想做些什么?”
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在刚刚,给自己传来了一道讯息。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玉符讯息的?
“陈季子曾向我要过参赛众人的玉符。”六公主似看穿白术心头所想,歉然开口:“他说想与虚明大师结识一二,妾身自作主张,就给他了。”
“给就给吧。”白术无奈笑了笑:“黄金战台开启在即,陈季子,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妾身听闻人族兵书里,论述兵道里,曾有攻心为上的说法,”六公主若有所思:“陈季子,他是想在战前压一压你们的势?”
“攻心?”白术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他既然邀了我,又怎好不去?”白术淡淡开口,神色从容:“明日,贫僧自会去赴宴。”
他又朝六公主微微点点头,便身化遁光,径直冲天而上。
一道五色虹芒去势极快,倏忽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六公主定定看了一会,也登上车架,飘然朝另一处掠去,带起漫天彩光。
此间事了,她也该去寒狱走一遭,把消息告诉自家妹子了。
……
……
……
转瞬之间,在白术重新回静室打坐之后,便是一日过去了。
面前是一片笼罩在璀璨云霓中的宫群,遥遥望去,上百座巨大水殿相连在一处,气势堂皇。
一串串明珠从水殿宫檐垂下,五光十色,华美异常。
在云霓之中,不断有喧闹嬉笑声传来,阵阵不绝。
听起来,竟有点像市集街巷。
“这青黎宫。”在云霓不远处,周身笼罩混沌的徐雍笑了笑:“是我见过最不像圣地的圣地。”
“沈兄。”他回身问道:“这陈季子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谁知道呢。”
在他身侧,白术微微摇了摇头:
“去就是了。”
在白术身后,崔元洲和慧圆和尚双视一眼,面上皆有兴奋之色。
“喂,喂。”徐雍瞥见两人脸上神情,有些无奈开口:“你们俩,用得着如此作态?区区陈季子,就乐成这样?”
“你懂个啥啊。”
崔元洲翻了个白眼:“我可是把未来的老婆本,都押在了陈季子身上,现在要见真人了,哪能不乐?”
“在下堂堂重瞳,天生神人。”徐雍摊摊手:“我们喝了这么多次酒,也没见你乐成这傻样。”
“你哪能和陈季子比。”
崔元洲诚恳开口。
徐雍眼中乌光闪了闪,崔元洲心头一凛,连忙蹦到白术身后。
“走吧。”白术笑了笑,率先纵起遁光,直直落入云霓深处。
徐雍等人紧随其后,也纷纷跟上。
落入云霓里,便是数条宽广的街道映入眼帘,街面以岗岩为砖,落脚处,是坚硬而生冷的触感。
喧哗热闹,人群络绎不绝,往来如织,单是粗略一眼看过去,就不下数千之数。
在其中,有长脚的蛙人,鱼头人身的鲤鱼精,厚重毛发的水猿,遍体生眼的毒蛤……虾兵蟹将,种种百怪千奇,难以一一状述。
若不是里内皆是形貌古怪的妖修,那一刹那,白术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物阜民丰的人间世界。
走了几步,便是一处极华美的阁楼。
几棵玉树婆娑,足有数十丈高,光华熠熠,簇拥着阁楼,将其映得光影迷离,绚烂生彩。
“天水阁……”
崔元洲轻声念出牌匾上的名字。
“若不是托师兄的福面,我哪能得到陈季子的宴请。”崔元洲叹息一声:“如他这般人物,又怎会理睬我?”
陈季子在龙宫天水阁设宴,宴请的不单单白术,还有恒安、楚、徐雍、梅之问等等。
俱是一时人物。
崔元洲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慧圆和尚虽修为略高些,但也止步于阳符境的血臻至。
这两人,也同样得了陈季子的宴请。
“想什么呢。”白术拍拍他的肩。
“慧圆和尚是净海寺高足,下一届楞严法会,注定是要在金刚寺显露名头的。”
“至于你。”白术笑道:“陵池道院的茆星子,心志怎颓到如此地步了?”
他也不待崔元洲答话,便一震羽袖,拂开了紧闭的阁门,大步走了进去。
崔元洲嘴唇动了动,最终未出一言,他低着脑袋,跟在白术身后,也走了进去。
白术穿过几个小花园,又过了几座浮桥,面前是一座精致的玉殿。
在北面的牌匾上,刻着飘逸的“须晴”的二字。
在玉殿的阶前,静静侍立着无数容貌清丽的水族侍女,见白术一行人赶到,都齐齐躬身行礼。
玉殿里,已隐隐有不少笑声夹杂乐声,悠悠飘了出来。
白术刚要走进去,却被身后一人,给突然扯住袖子。
“徐兄?”
白术看着徐雍扯住自己,讶异开口问道:“徐兄有何见教?”
“这……”重瞳子犹豫了半响,终还是开口:“沈兄要小心一人。”
“谁?”
徐雍满脸别扭,但还是轻声开口;“梅之问。”
梅之问?
那个穿黄衫的少年?
“梅之问喜欢男人,尤其喜欢俊逸少年。”徐雍满脸肃穆:“沈兄,可千万对他提防一二,勿要饮酒过量了。”
“明白了。”白术恍然颔首。
“明白了。”崔元洲和慧圆和尚皆是恍然大悟。
“你俩个……不用担心……”徐雍欲言又止,但终是把喉头的话语咽了下去。
走过小浮桥,到了玉殿前时,当白术准备推门而人时,身侧,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骤然响起。
“让让!让让!”
腮帮子圆鼓鼓,像只小仓鼠的女孩子,她跑起来,却有股豪猪冲撞的威猛架势。
白术微微侧身,任由她一头撞开殿门。
他刚想挪动步子,突然,那先前撞开殿门的小脑袋,又折了回来。
“等等,你不就是那谁来着?”女孩子面色不善:“沈那啥?”
“贫道沈墨。”白术微微一笑:“白姑娘,久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面 【两章合一】
两人大眼对小眼,怔怔对视了许久。
终于,白术禁不住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率先把脸偏过去。
“你……”
白目光不善,她对白术龇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白术无辜抬起头。
“你是不……”
“我成亲了。”白术瞥见她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架势,忙不迭开口回道。
“啥时候啊?”
一片静默中,崔元洲抢先问出疑惑。
“就去年。”白术诚恳开口:“拙荆已有身孕了,是个大胖儿子,过几个月,请诸君赏脸来吃小儿的满月酒。”
四下一片死寂,慧圆和尚愕然睁大眼,他嘴唇动了动,满是不可置信。
“大男人,娶个媳妇很奇怪么?”白术无奈摊开手:“为什么都是这副表情?”
“你……”徐雍狐疑开口:“你才多大?”
“跟你一样大。”白术偏过脑袋:“你不是成亲了么?干嘛大惊小怪的?”
“我那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跟你不一样的。”徐雍解释道:“你连儿子都有了,真是……”
他一脸欲言又止,终还是拱手贺道:
“恭喜,恭喜了!”
修行中人,往往以元阳最为紧要,若非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轻易留下子嗣。
元阳一泄,修行路途中,难免会生出些不必要的壁障。
按理来说,唯有证就诸天无漏的第四境金刚者,才会导出元阳,阴阳生化,诞生下子嗣来。
而成就无漏体后,元阳的存在,也便是可有可无,不足道哉了。
如白术这般早早年纪便诞下子嗣的,倒是罕见。
“我很喜欢小孩子啊。”白术扯谎面不改色:“小娃娃,一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徐雍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终是将嘴里的话语咽了下去。
“你?”女孩儿鼓着乌漆的眼睛,怔怔望着白术:“你真有孩子了?”
“真有。”白术笑意不减。
“那我?”
“我虽仰慕姑娘美貌,但贫道与拙荆伉俪情深。”白术歉然开口:“稍后贫道自会和涵虚长老分说一二的。”
白昂着头,满脸不信,但白术的神情泰然自若,全不似扯谎的模样。
她点了点小脑袋,终于相信了这一事实。
“你真是个好人!”
她大喜过望,疯兔子般蹦了蹦,在白术胸前拍了掌。
嘭!!!
暴烈的响声骤起,一阵气浪激荡,连玉殿都在这震声里,微微晃了两晃。
崔元洲嘴角狠狠一抽,手足冰凉。
身侧的人影已被狠狠击飞出去,在原地,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他急忙转过身子,在烟尘喧嚣的尽头里,一个闪耀五色虹光的人影,慢慢直起了身。
白术咳嗽两声,缓缓散去覆在胸前,匆匆凝成的五色甲胄。
一个小巧的掌印清晰刻在胸前,连指纹都清晰可见。
见到面前那道长长的划痕,白歪着脑袋,尴尬嘿嘿了两声。
又忙不迭一头撞开殿门,匆匆进玉殿里去。
“真是……一个小蛮子啊。”
徐雍看着白术被一掌打飞数十丈外,嘴里小声地啧啧赞叹。
“她什么来路?”
白术抑去胸口激荡的气血,缓缓调息,开口问道:
“大力猿魔化成人形了?”
“南华宫中有一门经典,唤作《清净道体》,是肉身成圣的神通武学。”徐雍耸了耸肩,对白术说道:
“上一任南华宫宫主论道天下,以《清净道体》证就了长生金身,曾不闪不避,硬接了王秋意三十招,毫发无损。
听说这位南华宫小公主尽得《清净道体》之妙,是百年来,最有希望证就长生金身的人选。”
“我听过这门神通。”慧圆和尚若有所思:“在肉身成圣的几门神通里,南华宫的《清净道体》,亦是屈指可数的无上**,比之我金刚上宗的肉身成圣,也不遑多让。”
白术深吸口长气,骨骼发出劈啦啪啦的爆响,血液泊泊流淌。
“走吧。”
他谢绝了侍女们的搀扶,冲徐雍等人招呼一声,就推开玉殿的殿门。
“肉身成圣?”小胖子崔元洲好奇跟在后面,向慧圆和尚问道:“金刚寺里,有哪些肉身成圣的神通?”
肉身成圣,又有道成肉身的说法。
在绝地天通之后,武道初创之前,修行路径便是一片混沌蒙昧,摸不到前路。
没有胎息、练窍、阳符的区分,甚至连上下境界的称谓,也是模糊。
在那个时候,地上妖类肆虐,游魂作乱,连连天灾不绝,黑暗无边。
有苦修士,日复一日打磨肉身,参悟天地玄机,强纳种种灵机入体,在躯壳里豢养元,有如豢龙。
而那些苦修士所遗留下的功法,被后世统称作肉身成圣,道成肉身。
这些武学经典没有诸般变化,只纯粹打磨肉身,以身体力量见长。
练到至深处,莫说铜头铁臂,水火不侵,便是一力破绝万法,也不是件难事。
在武道道途明了后,肉身成圣,也被无数先贤雕琢,将其纳入武道的体系。
“《大力明王相》、《石佛尊》、《龙师明王金身》、《摩夷法体》……”
见崔元洲问到金刚寺的肉身成圣,慧圆脸上显露出一抹得色,他扳着指头数了一数,娓娓道来:
“到若论最强的,自然是《遍净天人体》!”
《遍净天人体》……
走在前方的白术心头一动,他眼神闪了一闪,却没有说话。
“《遍净天人体》?”崔元洲神色动容,好奇追问道:“我似乎听闻过它的声名,只是不知,到底有何出奇之处?”
“肉身成圣,大多出自绝地天通之后。”
慧圆和尚笑了一笑,开口道:
“但《遍净天人体》,是绝地天通的先民们,观摩天人的宝体变化,亲手创出来的武学。
相传修成圆满的《遍净天人体》后,一举一动,便身与道同,更兼无灾无劫,躯壳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有人修成过?”
慧圆神情一楞,旋即尴尬摇了摇头。
“牛皮谁都会吹。”崔元洲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拍拍慧圆和尚的肩:“但你们和尚,是真的能吹。”
在两人斗嘴间,白术和徐雍一行人已被侍女领着,转过玉殿的几个拐角,最终,登上了最高的一层。
推开门后,一片喧哗热闹,暖风混杂着清甜的酒香,让空气里,都弥散着一股微醺的味道。
几十桌宴席已整齐排开,每人一桌。
在顶头的上首,是一张青玉小案,只是没有人在。
白术瞥了一眼,黄金战台上的不少人,都受了陈季子的邀,前来此处。
满座衣冠胜雪,袖袍翩翩,如万千白鹤振翅。
恒安、梅之问、左成业、楚、楚襄、李飞白……
见白术等推门入门,正饮酒的几人淡淡扫了几眼,投来审视的目光。
徐雍笑了笑,径直在一方案前坐下,神色从容。
“坐吧。”
白术微微侧身,挡在崔元洲和慧圆和尚身前,对他们两人笑道。
“什么人都能入席的?”
有人厉声一笑,把酒樽放下,目光刺向局促不安的崔元洲和慧圆和尚。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轻轻叩着案几,如拨弄琴弦般,漫不经心。
他收回目光,又对白术和徐雍低低笑了笑。
“那小胖子是崔元洲吧。”
黄衫的梅之问抬起醉眼,用肩碰了碰邻案的一山吕修竹:
“你跟他叔父有交情吧,怎么,不帮帮?”
“这地方本就不是他能来的。”
吕修竹淡淡开口:“有什么必要,让我去得罪楚襄?”
“真是狠心的男人啊。”梅之问捧住心口,幽幽叹息了一声。
邻案的吕修竹恶寒不已,他不动声色动了动,又离醉眼惺忪的梅之问远了些。
“离我远点。”吕修竹对梅之问警告道:“你再凑过来,休怪我出手!”
“无趣。”梅之问耸耸肩。
列席诸人都冷眼看着楚襄发难,不发一言。
白术淡淡抬起头,看向楚襄的脸,在他眼底,有丝丝妖冶金芒一闪即逝。
正埋头苦吃的白从百忙中抬起小脑袋,她疑惑地四望一眼,好半响,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她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准备说话时。
楚襄嘴里,又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们北人都不喜欢笑话么?”
他重新举起酒樽,朝崔元洲和慧圆和尚扬了扬:
“一个是陵池道院的少年人物,一个是净海寺的高足,小王……很是想交好啊……”
他说完这番话后,又径直转过身,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一次的发难来得莫名其妙,就连结束时,也是莫名其妙。
“楚襄心性偏颇,脑子也有不少毛病,早就不能把他当正常人来看了。”
徐雍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不必理会他,这人早便疯了。”
“坐吧。”
白术扯住两人,将他们按在案前坐定,淡淡笑了笑。
他平静抬起头,正巧对上面色木然的恒安。
两人同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看来,都来齐了啊。”
突然,从屏风后面,俊秀的贵族公子嘴角带笑,便转进屋里来。
陈季子在最上首的青玉小案坐定,慢慢把玩着小巧的酒杯。
他的服饰算不上奢华,气息也不算凌厉,陈季子散着冠,目光淡淡,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放在人群中,他绝不会是最亮眼的,但无论如何,总会令人情不自禁注目。
梅之问舔了舔唇角,在座所有人里,都清晰听到他喉咙里吞咽唾沫的声音。
数十道目光同时投向他,沉重的压力几欲凝成实质,空气一阵起伏不定。
在陈季子面前的青玉小案上,正慢慢,出现道道裂痕。
“你今朝设宴,到底意欲何为?”
有人抢先出口喝问道,果不其然,又是楚襄。
穿戴暗金甲胄的少年声音嘶哑:“莫非,你以为区区洛江陈氏,就能比楚王室更高么?!”
“我可担不起如此罪名。”陈季子微微摊手,笑意温醇:“楚襄,别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就咬谁。”
白术微微挑眉,他饶有兴致投去目光,本以为楚襄会勃然大怒,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疯狗要疯,别人才能怕啊。”
楚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慢慢笑了笑,倒像个初出茅庐的羞涩少年:
“你骂我疯狗,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楚襄功行出了岔子,得了分魂的症。”徐雍以心音向白术解释道:“我说他是疯子,可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分魂症?”白术回道:“以楚王室的国力,都治不好他?”
徐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请。”
陈季子突然举樽,朝众人笑道。
这个白鹤一样的青年男子抬起流云般的大袖,轻轻遮住半张脸。
他眸中的光华平静而高远,像是在注视堂下的每一个人,又像是涣散着,尽数落到了空处。
堂人众人神态各异,有微微含笑者,有满面不屑者,有面色木然者。
“请饮此杯。”
陈季子抬起手,朝堂下诸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他微笑环视四周,笑意温醇。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每一个的身上。
“召集这么多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回,开口的是恒安。
他皱了皱眉,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沉声开口问道。
“我向六公主要来诸君的传信玉圭,又约见在天水阁。”
陈季子慢慢转动酒樽,开口道:
“正是,有一件大事相商。”
“什么大事?”徐雍问道。
“这青黎宫……”陈季子突然叹息一声,面无表情:“有些不对劲。”
……
……
……
钟离郡,长夏城。
黄家村。
在温暖的太阳下,正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晒太阳的黄虎子长叫一声,惬意翻转了个身子。
别的地方早已是冰冻三尺,寒霜素裹,也唯有长夏城,在这个时节里,还依然是艳阳高照。
黄虎儿顺着草堆滚了几转,好让温暖的阳光将自己通体照透。
今天,姐姐黄莺儿跟着阿娘去探亲了,耳边少了她的聒噪。
果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天!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着要去不要去村东寻老孙头,找他听听故事。
突然,一片浓密的阴影罩在周身,把太阳都挡住了。
黄虎儿疑惑睁开眼,一个四十上下,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竟站在自己身前。
就是他,把光都给挡住了。
“大和尚。”黄虎儿也不怕生,他好奇打量和尚几眼,开口问道:“大和尚你谁啊?”
“广慧。”他听见面前和尚开口。
“广慧?”黄虎儿眼珠一转:“好怪的名字。”
“小檀越也可以叫贫僧神足。”和尚笑了一笑。
“这名字更怪。”黄虎儿摇摇头:“你来村子里干啥啊?”
“见一个从前的朋友。”
“朋友?”
“村东的老孙头。”和尚的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却突然不见了踪迹:“从前的妙严和尚。”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陌路
黄家村,村东。
在田垄上,赤着双足的和尚懒懒晃荡两条腿,眯着眼睛,像老农一般,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
在田垄不远处,两头老黄牛也懒懒挪着步子,一脚深,一脚浅,踱步在湿润的水田里。
它们的尾巴不时晃一晃,打开飞在身上的虻蝇。
远处隐隐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小木屋上,正渐次有炊烟慢慢升起。
几个背锄头的老农越过田垄,他们望见正在晒太阳的和尚,也憨厚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微笑来。
这是最平静不过的一天,人间烟火的味道满满充斥在这方小小的村落。
妙严突然抬起头,然后沉重叹了口气。
脚踏芒鞋的中年僧人突然显形于虚空中,他来得悄无声息,便如一颗石子滚落深潭,只在虚空激起淡淡一圈涟漪。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种种人仙出世的异象,都被中年僧人按压了下去,丝毫不显露痕迹。
“妙严。”广慧笑了笑:“这长夏城的风光,可还如你的意?”
“小小村子罢了,连烟火都少得很,哪能谈上什么风光。”
妙严并不意外,也笑了笑:
“但在冬日,能在长夏城看见太阳,总归令人心头舒坦。”
他仰望着广慧,点了点头:
“三百多年前吧,还是更久,你很好奇长夏城为何终年寒暑如故,我们查了无数典籍,最终还是没什么答案。”
“似乎是四百七十二年前,当时还是喜王在位执政。”广慧淡淡开口:“你我深入地脉后,险些被遗留的杀气给斩了,那一次,我脑袋都差点掉了。”
这座钟离边陲的小城终年温暖,故而也有长夏的称谓。
归根结底,不是外界所传言的阵法导引,也并非什么阳玉矿脉。
在长夏城的地底深处,埋藏着一具神尸。
也正是的存在,才使得这座小城终年长夏。
那是一具朱雀的尸骸,南方之神,陵光神君,火道的尊者。
这个死于绝地天通前的古老存在,即便早已身陨,死去的躯壳仍内蕴神曦,散出无穷无尽的炎力。
早年的妙严和广慧曾一路深入长夏地底,直达地脉所在。
在重重绝阵困锁处,他们曾隔着遥远距离,惊鸿一瞥那古老的神尸。
朱雀神尸的存在并非不为人所知,只是一直秘而不宣。
对于一具神明的遗骸,没有人能不动心。
只是不知道,谁能斩杀这尊南方之神,又是谁设下重重绝阵,来阻绝炎力的外泄。
“当初找到神尸后,你我欣喜若狂,只觉得做了个天大的事。”
妙严抓起田垄里的泥土,在手里捏了一捏,又朝不远处轻轻掷去,砸在一头老黄牛的屁股上。
老黄牛哞了两声,慢慢转过脑袋,它看了两个和尚一眼,把头偏了回去。
“却没想到,他们早便知晓神尸的存在了。”妙严说道:“那个时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两人又随意谈了几句,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如何看这天下?”
妙严从田垄里站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淡淡开口。
“郑楚卫三国鼎立,佛脉分化南北两支,自太微山大道主死后,道脉一向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妙严没有等广慧开口,自顾自答道:
“儒脉快要绝了,夫子和宣文君避世,唯一的扛鼎者杜绍之仅仅命藏,掀不起什么风云,更可况,因杜绍之出仕郑国,本就势弱的儒脉又被拆得零零散散。”
“你想说什么?”广慧沉默了一下。
“这天下本就是油釜,无数人各自为政,人人都不得自由。”妙严拍了拍双手,抖净掌指上的泥土,将双手背负在身上:
“我要行易鼎之事。”
他看着广慧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你投靠了北卫?”广慧吃了一惊。
“正是。”妙严面色不改。
“易鼎……”广慧静了半响,突得冷笑连连:“妙严,你这话唬唬别人还行,但若想骗过我,就太粗陋不堪了。”
他看着昔年的老友,目光沉凝:
“虽然还不知道,你的《易鼎心经》里到底有何后手,但想来,你也绝不是热衷易鼎的人。”
“那些人魔,修行了《易鼎心经》的人魔……”广慧低声笑笑:“恐怕都是你的资粮吧,被你当来破入上三境的资粮。”
妙严和尚微微一笑,却是并不否认。
“你创出的心经我看了,奇诡无比,森奥阴谲,与你平生武道大相径庭。”广慧皱眉开口:
“跟紫雾脱不了干系吧?”
“紫雾深处,是什么呢?”妙严和尚笑了笑,却并不作答:“我拼了命,在紫雾深处,看着了黑色啊。”
“黑色?”
“真是混沌的颜色,比墨还要黑,只是看了一眼,那一眼……”他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颅:
“那一眼过后,我的脑子里,突然就多出一些东西了。”
广慧神色动容,沉默不语。
“我想亲眼去看看,亲眼看看在紫雾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妙严沉重叹息了一声:“紫雾尽头的黑色,又是什么东西?”
自偶然瞥见紫雾尽头,那潮水般汹涌着的深黑之后,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知识,令他创出了掀起祸乱无穷的《易鼎心经》。
被北卫拉拢后,他走访了那方北国的大小势力,劝服他们一同去探索紫雾。
紫雾神秘,且难以揣度。
此番探寻的人数,自然是多多益善。
“说了这么多,你也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妙严僧袍无风自动:“老朋友,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来意?”
“你创出《易鼎心经》后,天下人,便再难容你了。”
“人不容我,可那些人魔会容我。”妙严呵呵一笑:“那些人魔还应谢过我,是我的心法,令他们打破了紫雾的桎梏!
令那些下三境的虫蚁,也能看见一条通天大道!”
他声如洪钟,神情满是不屑和讥嘲。
“为了上三境,你真不惜如此?”广慧闭上眼睛。
“废话。”妙严冷声开口:“你当年对无明做出那事,不也是盼他道途精进么?怎么,人越老了,也就越迂腐了?”
“我时常很后悔,无明本该成就无上大正觉的,甚至连夫子,都很看好他,有意把无明收入门下。
是我,是我毁了他。”
广慧慢慢睁开眼睛,轻声开口道:
“老朋友,我今日到此,是来杀你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南海国国主
广慧的声音虽轻,却重重在妙严和尚心湖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轻轻滚落深潭的小池子。
更如,蛟龙出渊!
广慧通体萦绕神圣佛光,似要照彻三界上下无间,光耀亿亿万众生。
天地都齐齐轰鸣震动,发出暴雷的声音,在广慧立身处,如有一尊圆满无垢的威德大日,正要冉冉升起。
而他,便立在日轮的中心。
“你真要杀我?”妙严叹息一声。
“妙严,放任你活着,这天下只会有更多人流血。”
广慧如高坐须弥山巅的佛陀,在他身侧有无数诸如电闪雷鸣,日升月落,风雨寒暑,江河湖海等虚象。
虚空如龟裂的镜面,蔓延出不知数百丈长短的深深裂痕。
骤然,便是大地的摇撼。
黄家村民惶惶不安地注视大日方向,在一个人的带动下,争先恐后,朝广慧的所在慌乱叩首。
“你我在这动手。”妙严平静笑了笑:“会死很多人的。”
“自然不会在这。”
广慧的声音如雷轰,他体内似蕴含了一轮又一轮血色骄阳,正蒸腾向上,直有撞破云霄之感。
他轻轻抬手,以佛陀拈花的架势,朝妙严打去。
佛声禅唱中,几有法理交织,混沌生化之感。
“真是……麻烦啊。”
妙严轻轻叹了口气,在最后一刹,他原本眼瞳骤然被妖冶的灿金颜色取代。
从妙严的眉心处,陡然生出一只竖瞳。
三只璀璨金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广慧,有温润像水一样的东西,从金瞳里扩散开来。
它们似蕴藏无尽幽幽暗暗,数不尽的事物,在其中生生灭灭,枯枯荣荣,看似芜杂混乱,零星依稀,却又贯穿一切造物的始终,说不清,亦道不明。
修罗眼
宙光!
所有的都放缓了,最后凝滞不动,定格在一瞬间,天地的颜色由鲜活骤然黯淡,灰扑扑一片。
掠过上空的飞鸟舒着翼,它的眼珠子僵着,眨也不眨。水滴呈溅起的姿态,却不再落下,那群叩首的村民保持下拜的动作,他们脸上的神情定格在不安与惊惧交织的一刹,再也不散去。
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唯一鲜活的,也唯有妙严。
“老朋友。”他对僵硬的广慧笑了笑:“你不知道,其实我想杀你很久了。”
妙严轻飘飘拍出一掌,以无可抗拒的姿态,印在广慧头顶。
不对!
人影破灭的那一刹,妙严骤然转身向后。
是虚身!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一个声音慢慢从极远处传来:“这就是修罗眼么?真是不错的瞳术。”
“你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妙严脸上的神情第一次变了。
“太慢了,妙严,你运转宙光的时候,我早便躲开了。”广慧的声音顿了顿:“真是令我吃惊,什么时候,你竟修炼了这门观想法?”
妙严和尚脸上的神情还来不及变幻,周遭天地的景象,就是一阵翻转。
海雾弥散,水波遮天,巨浪翻滚,重波高叠。
小山大小的浪头一波接一波打了过头,让脚下的水波,都起伏不定。
入目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鼻尖传来海水潮湿的气味。
妙严心下一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这是南海?”他一字一句开口,面色阴沉:“你疯魔了么?在我抗拒下,还敢运转神足通,强行把我带来南海?”
“现在的你……”他盯着广慧,冷声开口:“如此损耗下,究竟会不会死在我手里呢?”
在广慧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皮微赤,周身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破境不久,没能完全掌控自身气机的五境命藏。
另一个,则是带着青玉面具,负手而立的长衫男人。
长衫男人脸上的面具颇为古怪,就连妙严以人仙的修为望去,也无法看穿长衫男人的真面目。
“两个命藏。”他冷笑开口:“你以为再加上两个命藏,就能杀了我?”
“无怀破境不久,只是让他来看看热闹。”
广慧默诵一声佛号,对妙严淡淡开口。
那个赤面僧人面皮似更红了几分,他垂下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要杀你的,不是我,是这位前辈。”广慧退了一步,对身侧的戴青玉面具的长衫男人恭敬一礼:
“这位前辈,可不是五境命藏。”
“前辈?”妙严心头一凛,他盯着那个负手而立的长衫身影,皱眉开口:“你是?”
“南海国国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青玉下传来,他咬字清晰,声音虽低而不混,带着丝丝暗哑。
“南海国国主?”
在妙严惊惧时,高穹上,又有一个少年人物踏云而来。
“茆星子!”
看到那少年人物面貌时,妙严心头一震,他打量了下四周,果不其然,一枚枚古老神符渐次显现于虚空,阵旗猎猎招展,阵纹密布中,有天龙和神象缭绕,白玉宫和莲花交织。
一方古老无比的大阵骤然启动,而妙严,赫然被困在阵法中央。
“小道尔。”妙严眸光雷光爆射,数百里的海水在眸光下纷纷气化,蒸腾成海量白雾。
大阵摇了一摇,却依旧不曾被眸光破开。
“我避世了近千年,这如今的世事,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青玉面具的男子叹息一声,他身躯微动,便兀自挪移进阵中。
“先是紫雾这等奇诡天象,接下来,竟还出了你这等人物。”
男子单臂一展,虚空便生出无穷瑞光和无穷沉重力道,将妙严的身影淹没在下。
轰!!!
一瞬间,整片海面便沸腾了起来,如同被烧得滚烫的热汤。
天穹的星光似都黯了一瞬,也如同被巨力摇撼,正要簌簌跌落海中。
在巨响声中,妙严口中咳血,双臂衣衫尽碎,暴退出数百里外。
只是一瞬间,他便被青玉面具男子击伤。
“你是谁?你是谁?!”
妙严震愕大吼:“夫子?还是宣文君?!”
这种威势,绝不是人仙能有的东西!
“我是人仙。”似看穿妙严心中所想,青玉面具男子声音带笑:“但人仙一境,我无敌!”
又是一阵阵大碰撞,似天地都要翻转过来,一道道无边海浪剧烈打开,又一一被阵法挡下。
白雾弥散,巨量的海水被气化,遮天蔽地。
在一声龙吟后,妙严震怒的长吼,终于戛然而止。
“是你?”
躯壳四分五裂的他提起一口气,目光满是见鬼的恐慌。
在方才一瞬,他最后倾力一击下,妙严终于见到了青玉面具下的真容。
“王……”
他没能喊出那个名字,青玉面具者轻轻一挥手,就彻底绝了妙严的生机。
“天下乱世将至,你这样的人,愈少,便愈好吧。”
青玉面具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在妙严死去的地方,一团黑色的污泥状物,正从那具不成人形的躯壳钻出。
它散出着无尽阴寒诡谲的味道,几根长着眼珠的触手从黑泥里钻出,慢慢爬动,似要逃离这个地方。
只是没等黑泥走动几步,便颓然散成一捧劫灰,再也不复。
“那是……”无怀望着那一幕,惊愕出声,
“妙严曾瞥见紫雾尽头,在那里,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广慧面色无悲也无喜:“这种邪术,看来他还没有死。”
“没有死?”一旁的茆星子皱眉。
“的确没有死。”一道声音传来。
戴青玉面具的男人开口:“他的真身远在北卫,死的,是分魂。”
“但从他的记忆里,我倒是看见了些有趣的东西。”戴青玉面具的男人道:“神足大师,劳烦送我去趟青黎宫。”
“青黎宫?”
“那些妖修,那头老蛟。”他轻声笑了笑:“又开始不甘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