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言咒对言咒
阴诡地底里,千奇百状的怪岩层出不穷,越是往下,元磁神力的拉扯越是强劲。
五颜六色的奇光闪烁,或冰冷,或炙热,或令人五识眩迷,或沉重压抑如山。
地底的世界,从来都不比地表来得简单。
在种种奇光和古怪射线中,一滩黑色的淤泥飞速掠动、穿行,在淤泥表面,显露出张泊玉惊惧交加的面色。
简直就像跗骨之蛆!
张泊玉狠狠咒骂一句,再度加快遁速,可依旧还是无果。
在那摊黑色淤泥后,正有一道暗黄色的灵光紧随其后,死死追定。
暗黄灵光中,生有金瞳的少年负手而立,在他肩头,蹲着一只肥嘟嘟,油光水滑的土拨鼠。
“能追上吗?”
白术叩指,接连发出七声雷响。
大雷如流星纵去,将张泊玉所化的黑泥打得零散,在炽盛跳动的雷光中,忽有一团黑泥微微一缩,再度狂飙掠去。
“能是能。”
被大鱼大肉养得愈发肥硕的玄空挠挠脑袋,他把张泊玉躲避雷法的举动看在眼里,继而疑惑道:
“大老爷,他是个啥子哟,怎么也会地行术?”
“不是他会地行。”
白术再度叩指,瞥见他的举动,正亡命奔逃的张泊玉心头大骇。
他连忙一扭身躯,再分化出数百点黑泥团,朝不同方位钻去。
而这时,白术指尖却激射出百十道剑气,不是雷法。
剑光一闪而过,直直斩灭了数百团黑泥,而张泊玉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是万蛇山会地行。”
弹剑的白术收回手,对肩头的玄空淡淡开口。
《易鼎心经》——
这门本是吸纳紫雾,用来破境的人魔心法。
近来在妙严的捣鼓下,又有了新的变动。
以心法祭炼,吞噬一尊完整的黑魔,或多或少,能获得黑魔的部分权柄。
或是更诡异而又更坚固的躯干,或是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术法,更有甚者,还能短暂化身出被吞噬黑魔的形体。
白术杀过一个荧惑军,他曾完整吞噬了头人面寺。
那是由无数蠕动血肉组成的人面寺庙,眼睛是窗,嘴巴化作门,发丝纠集,组成瓦片的形状。
在最后一刻,那人完全显露出人面寺的形体,与之对敌,更像是直面人面寺的凶威。
一时半会,就连白术也轻易拿他不下。
最后还是过了一炷香,人面寺的形体崩散,白术才趁机一剑斩了他。
张泊玉率领六处残存的荧惑军来此,恐怕也不止是重新封印万蛇山。
或多或少,他必也存了吞噬黑魔的心思,只是时运不济,不仅连累剩余的荧惑军惨死,自己也功亏一篑。
与那吞噬了人面寺的相比,张泊玉显然是不完全的。
他不能显化出万蛇山的形体,只是继承了地行神通和所有黑魔共有的诡异生命力。
对于白术的话,肩头的玄空显然一知半解,他懵懂点点头,但也没有深究。
“妙严……”
白术叹息一声:“妙严真是始终走在科技研发的最前端啊。”
人魔、黑魔,再加上易鼎心经,除了活尸之外,近来天下八成的祸乱,都是由这个昔年万家生佛的和尚亲手掀起。
北卫胆敢行险一搏,想来也少不了妙严的推波助澜。
这个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把那人逼出地面来。”
隔着数十里,有大雷的声音轰然炸响,那是玉枢神雷的动静,只更为暴烈。
白术耳朵微微一动,他转身对肩头的玄空开口:
“和主身的距离有些远了,再拖延下去,现在这具化身只怕拿不下他。”
在送陈鳌解脱时,白术便分出一具化身,带着愈发肥硕的玄空,去追杀张泊玉这个侥幸未死的人魔。
只是张泊玉走了大运,居然继承了万蛇山地行的本事,一时半会,连玄空都没追上他。
“明白了。”
玄空了然点头,他胖手轻轻一合,转瞬打出数十个古怪印决。
此刻,察觉到不对的张泊玉,也冷笑回过头来。
越来……越来越远了……
在身后,那道暗黄灵光被自己远远落下,隔着足足四五里的距离。
“你能追到我?”张泊玉冷声开口:“你能追……”
“我追到你,你就让我嘿嘿嘿?”
白术同样冷声回应,他抬手一剑,被张泊玉再次慌乱避开。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开!”
此刻,结完全部手印的玄空猛然暴喝出声:
“欧拉欧拉欧拉木大木大木大木大!!!!”
瞬间,无穷元磁突兀暴动,正狂飙的张泊玉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倏忽地转天悬。
犹如巨掌翻覆,张泊玉被狠狠抛出地底,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被元磁元力再度撕扯,尔后沉重坠下,给牢牢禁锢在地面!
像一块巨石跌落,数十丈高的雪浪被激起,砸出了深深凹坑。
“这一招,我愿称之为绝活!”
地底,玄空骄傲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开口。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跟你讲jojo。”白术摇摇头:“送我上去,快些杀了他罢。”
地行鼠,不单单是地行,它们能闯出莫大名头,也是依仗有元磁神光傍身。
听白术开口,玄空又一催真炁,那道土黄色灵光便突兀向上,瞬息冲破地表。
茫茫雪原上,被元磁神光牢牢锢住的张泊玉面色一黑。
像有百千座大山压在身上,每一寸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叫响。
这等形势,他即便想要脱身,也绝不容易。
“你杀了我,就结下大因果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张泊玉狠狠咬牙,他看着缓步走来的白术,高声呼喝道:
“我后面有人!”
“谁?”
“我义父……”
张泊玉脸颊狠狠一抽,他勉强开口:
“我义父是妙严大禅师!杀了我,你也完了!天上地下没有人能护你周全!”
“妙严?”白术微微一怔。
瞥见白术略微迟疑的神色,张泊玉心下狂喜。
“放我一回,大家结个善缘。”张泊玉恳切开口:“我好歹是三境的人魔,多个朋友,也多条路。”
“四境金刚我都杀过。”
白术微微摇头,翻掌打出一片雷海。
万丈雷光覆压下,绚烂的光华爆开,闪电交织,雷光齐响。
而原地,本该被禁锢的张泊玉却不见了踪迹。
远远,只见一条人面蛇闪电般游走,飞速越过几重山峦。
白术见怪不怪,他抬起手,唇齿微动。
“定!”
话音落下的一瞬,极天之上,忽有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定!”
极天上的声音同样开口,语气淡淡。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佛敌
流动的天地,倏忽间,就静了那么一瞬。
风、雪、被压弯枝干的高木、远空惊惶四散的飞鸟和地底的种种幽暗奇光,在此刻,它们都停了下来。
玄空圆瞪着眼,他还保持着叉腰昂首的姿态,丝丝元磁神光从他的皮毛上散溢,如若幽幽光烛。
静默不动的玄空,突然觉得自己像尊亮堂堂的蜡像。
脑中的思绪变得艰涩,一个念头转动,都如同在泥沼中迈力涉足。
迟钝的玄空缓慢惊觉一件事,连天地间,那无所不在,周流不止的无穷元炁,都停止了下来。
在几里外,变作人面蛇形象的张泊玉,也静默在半空中。
他竖瞳里诡秘的光凝固于此刻,长长蛇尾卷动的气旋,也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言咒!
张泊玉心头惊骇无加。
圣人宣文君的神通,在这片荒凉雪原里,竟同时被两个人使了出来!
原本嘈乱的声音,在这一刻尽皆远去,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丝毫不发出声响。
雾暗云深,林木依稀,寒气从四面袅袅升起,眼前的一幕,恰似名家UU小说的水墨图。
弹指,或是刹那……
在玄空眼里,这一幕像是停滞了半炷香的时辰。
待身形终于能动弹时,玄空下意识偏过头,只见到白术面沉如水。
极天之上,一只不过小臂长短的奇形飞梭,突兀降了下来。
它呈出八面宝塔的形状,刻着细若蚊蝇的古怪文字,在暮冬的天光里,飞梭如同一轮天阳,闪耀大光,极是耀眼。
“大千砮……”
张泊玉竖瞳猛缩,下意识蜷缩蛇躯,嘴里的长舌也不自觉发出嘶嘶声。
大千砮……
既然是这件法宝现身,那飞梭主人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张泊玉敬畏低下头,眼神闪了闪。
他压抑着痛呼,片片蛇鳞从身上蛮横脱落,露出浅红色的娇嫩新肉,一时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刚解除不完全的黑魔体魄,张泊玉只觉得生不如死,像是千千万万把小刀都在体内转动,每一回,都要狠狠剜下一块肉来。
他惨白着脸,恢复人身后,再度披上了衣袍,朝飞梭的所在郑重跪下。
张泊玉不敢怠慢,因为他知晓,大千砮里的那位大人,是闻名的焦躁狂怒,性烈如火!
“你很不错。”
重重宝光辉映,飞梭里传来低沉的男声。
“我定住你的刹那,你居然还有余力,把言咒的范围强行扩大。
你,很有意思。”
“尊驾何人?”
生长金瞳的少年蓦然抬起头,妖冶的光像海水,在他的眸子里奔腾涌动。
张泊玉呼吸一紧,他踉跄后退了几步,立足不稳。
刚才,他只觉得自己被妖魔凝视了,恐惧像大手,狠狠撕破了胸膛。
白术并没有在意张泊玉的失态,他微微皱眉,神态也肃然。
修罗眼下,飞梭被重重禁制包裹,看不清梭内的真切景象。
那里面似乎有一方广袤的地界,与自己新得的那座小天元楼一般,都是小洞天法器。
隐隐约约,修罗眼只看见了几个模糊身形。
“前宋穆帝三年,原枯叶州,现在是你们南郑的钟离郡,在长夏城底,有从绝地天通前长眠至今的巨擘苏醒。”
飞梭里的声音淡淡响起:
“朱雀——南方之神,陵光神君,火道的至尊者。祂甫一从长眠苏醒,天下的火种都生出感应,从西楚到大卫,天地都震颤了三次,像是随时会炸开,火云蔓延万里,枯叶州整州人口在瞬息死绝,无论是金刚修士还是凡夫,他们被朱雀的威严烧灼成焦炭,尸骨无存。”
“当时的宋室天子惊得跌下台阶,满朝公卿都失措,乡间有流言不绝,说是宋室江山将亡,天子无道,故有仙神降世,要行天诛。”
“但真正如何……”
飞梭里的声音顿了顿,道:“你我都知道。”
《大观平化决定藏论》——
朱雀复苏的消息,被一个法号叫作通净法师的和尚,记在这本书册里。
而通净法师,出自雷音寺。
在当时,无论金刚还是烂陀,都还未分化而出。
雷音寺,是名之无愧的天下禅宗祖庭!
飞梭里,说话那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大苦玄宗、南华宫、太微山、龟城、天府……还有当时的雷音寺。”
飞梭里声音淡淡:
“冒死奉圣人诏令的道统,也就这几家,事后,作为赏赐,宣文君把言咒拿了出来,允他们世代流传。
宣文君斩朱雀,大苦玄宗和天府的道统,都绝在了那一战中。
我的身份,你可猜出来了?”
“烂陀寺……”
白术轻声开口,他悄然捏了个剑指,凝神以待。
南北两禅宗的恩恩怨怨,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明当时究竟是哪方的对错了。
现在,两家之间,唯有死仇而已……
“听闻有黑魔作祟,我特来降魔,却没想到遇见了佛敌。”
飞梭光华一转,濛濛空光里,显露出几个人的身影。
碧眼黄发的干瘦道人、身披鹤氅,成熟端丽的貌美女修、脸型宽胖,笑容憨态可掬的大肚男子。
在这三人中,立着一个灰衣布鞋,面容方正的僧人。
僧人略一招手,便将宝梭拢进袖中,他先是合十一礼,继而淡淡开口道:
“这位是寿吾叶吾的叶象剑仙。”
僧人对干瘦道人一指,继而指向大肚男子和貌美女修:
“这两位分是欶神宗的朱平真君和乌宛窦氏的窦清姑娘。”
“告诉师弟这些。”僧人转过头,对白术开口:“只是让师弟知晓,今日究竟是谁杀了你。”
“在下炬龙卫三府,正五品折冲都尉白术!”
肩头的玄空已经微微颤抖,白术忽得洒然一笑,昂声道:
“法号虚明,师从丰山寺无怀。”
“都尉的大名,妾身早已知晓了。”
成熟端丽的貌美女子轻笑:
“北卫不少闺阁女子,都对都尉的风采神往不已,你的画像,甚至传到了乌宛。”
“哦?”白术微微挑眉。
“当然……”貌美女子又叹了口气:“妾身的表兄,也是死在都尉手下,都尉当时随手一剑,就把他斩成了几段。”
“都尉不知晓……”女子盈盈一笑:“他和我已经定亲了,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就要成婚啦。”
“造孽啊。”白术仰天长叹:“我明白了,flag果然不能乱立!”
“师兄呢?”白术转过眼,对僧人笑道:“师兄又是谁?”
“贫僧法号善元,师从烂陀寺方丈。”
僧人淡淡道:
“本欲获鹿,不料却得一象,真可谓意外之喜。
师弟,今日杀你,是为天下佛脉杀一佛敌。”
善元笑了笑,露出八颗洁白如玉的牙齿:
“且安眠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三重境
善元和尚目光欣喜,嘴角也带笑,他双手合十之际,立足处便自成一方小天地,坚固无铸,像是一面正徐徐铺开的法界。
而剩下几人,面上表情也是各异。
或快意,或敌视,或冷淡。
金刚……
面前四人,竟全是证就了诸天无漏的金刚大修!
与阳符三重境无二,金刚一境,同样又有三重境之分。
内外琉璃、炁血臻至、真符种道……
阳符三重境,是一步步纯化肉身与元神,使躯体与道亲和,最后再植入天地道种,开始生道养道,以求踏破金刚壁障。
而金刚的三重之分,又有所不同。
金刚法相共有九等论之分,以一品为最优,九品为最劣。
一品到三品相,是上品金刚相。
清净无垢,功德庄严,神通智德,殊胜微妙,是日光遍照、月光遍照,自身光明炽然照曜内外澄明,身如琉璃上下清净无复瑕垢,遍尽一切处,纯一妙善,具备大德,是诸漏断尽,是无上金刚!
此等品相,便是放眼圣地、巨室中,也并不多见。
往往是一宗圣子,一山道种,才有资格窥得如此品质。
四品到六品相,是中品金刚相。
其法象澄明,能放大毫光,遍照己身内外,功行虽欠缺,但亦满足,能念破心障五十重阴魔,可辨因缘。
此等品相,大多是圣地和世家子弟证就。
而七品到九品,是下品金刚相。
这等金刚相,也是如今天下,最为普遍的金刚相。
神暗形散,具金刚之名,却稍欠金刚之实,但光明旷大、威德炽然,亦能斩断身下劣诸根,使身分成满。
金刚三重,第一重境,便是成就金刚品相,蜕去凡胎,证得诸天无漏。
第二重境,须圆满性灵,意连虚冥,此境法力无穷广大,用之不绝。
第三重境,便是将自身的万,初步凝练成一,以方便开启第五境的玄命之藏。
在白术眼里,这四人显然只是成就了金刚法相,还止步于第一重境。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好对付。
寿吾叶氏的叶象,他的金刚相是五品。
而敇神宗那个圆脸轻肥的朱平真君,他与乌宛的窦清一般,皆是六品金刚相。
白术沉吸了口气,眼神也凝重了几分。
他杀过金刚,不止是姜药师,这两个月里,接连又有四五个金刚被他斩首。
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下品的金刚相。
而现在……
“贫僧在前年,侥幸证得了三品金刚相。”
善元和尚似看穿了白术心头所想,淡淡开口道:
“我来杀你,也不算辱没师弟生平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目光如电,皆是不善。
“可惜了。”
朱平看着白术,惋惜摇摇头:
“昭阳夫人前日提了句,要我替她寻几个男宠,你如此皮囊,若不是南禅宗的出身,我还真想留你一命,把你献给昭阳夫人。”
“男宠……”
白术勾起嘴角,轻声笑了笑。
快!
快!!!
朱平眼前突兀一花,骤然就失去了白术的身影!
一道如雷音的剑鸣在耳畔炸响,朱平毛骨悚然,根根寒毛倒竖。
他并不回身,真炁一鼓,身侧便有三十六重金环浮出。
每一重金环里,都发出宏大的神音唱和声,有模糊的身影盘坐在金环内,阐述大道至理。
敇神宗,《三十六神变经》!
三十六重神环才刚刚浮出,便被剑光斩破了二十四重。
如天河的大水倾泻,刺目和森寒的光华一同暴起,在金环消磨到最后七重时,剑光才终于后继无力,止步于此。
朱平方心头稍定,金环外的剑光忽然涣散,一方荧白如玉的拳头,骤然印向自己面门。
无数雷光萦绕在拳头上,隆隆作响,像是一方压塌天地的大磨,继续转动过来!
嘭!!!
金环彻底溃散,朱平的身形在巨响中,被一拳远远轰飞。
远处雪崩滚滚,朱平被迫撞碎了几座矮丘,口鼻也沁出血来。
这一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叶象等人还来不及反应,朱平就已倒飞了出去,被一拳打翻。
剑遁!
刚刚爬起的朱平呕出口血,他摸出一粒灵丹,还来不及炼化,耳畔又传出雷音的轰响。
在朱平亡魂大骇之际,冷眼旁观的叶象忽然骈指,也同样斩出一道剑光。
白术所化的剑光一折,与叶象的剑光碰在一处,两两相抵。
而窦清也适时打出一片朦胧青光,将面色难看的朱平护住。
“剑遁?”
叶象两指夹着一枚薄如春叶的小剑,沉声开口道:
“你才多大,就有如此剑道造诣了?”
“先杀你!”
白术并不答话,他看向朱平,冷笑一声,身化剑虹,再度朝神色狰狞的朱平杀去。
“我面前,你也敢杀人么?!”
叶象勃然大怒,也同样纵起一道剑虹,当空疾斩。
两道剑虹宛如游龙矫虚,在极天之上,悍然拼杀在了一处。
散溢的剑气四处激射,将下空雪原都打成了筛子,隆隆大音连串暴起,铅灰的重云被搅散一空,露出难得明净的天色。
在如同冬雷炸响的动静里,朱平和窦清彼此都是面色难看,善元和尚望向那两道纵横长空的煌煌剑虹,神色淡漠,一言不发。
“大……大人……”
张泊玉踉跄奔走过来,在善元和尚近前拜下。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一些四散的剑气如长了眼般,纷涌朝张泊玉激射过来,斩破一应事物。
他护身的神通早早被打散,半边肩头都被削去,鲜血淋淋。
“大人……”张泊玉俯下头颅:“这只是那佛贼的一个化身,他真身带着两府炬龙卫,正在不远处!”
“我眼瞎吗?自己不会看?”
面色难看的朱平厉斥,语气万分不善。
他看向长空,目光阴沉。
各种剑光激射,刺目的光华炸开,一片煌煌之色,那有如两条蛟龙在空中缠斗在一起,翻腾扑杀,从天上到地下,打穿了云层,再摧毁山峦。
他在敇神宗内,虽不是圣子之流,但能成就金刚,显然也不凡。
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而已……
在朱平面沉如水之际。
一旁。
神色淡然的善元和尚,忽得正色。
第二百二十九章 风
在善元和尚骤然正色的下一刻,后知后觉的朱平和窦清,也都反应过来。
张泊玉表情仍是懵懂,他跟着抬起头。
极天之上,有火的颜色显露。
炬龙和火母联袂而至,大光热从它们的躯体散开,霜雪飞速融化,露出暗褐色的地表土层。
火光烁烁,绚烂的,如同被冬云遮掩的天日,骤然降临在此处地界。
张泊玉亡魂大骇,他瑟缩朝窦清身后躲了躲,脸颊抽搐。
这么快……
万蛇山已死了么?
在火母和炬龙簇拥下,生长妖冶金瞳的少年人微微抬头。
极天之上,两道剑虹正激烈拼杀在一处,芒光如雨,被簌簌打落大地。
“还好……”
白术松了口气,笑道:
“幸亏来得巧,不然这具化身就完了。”
他淡淡振袖,就显化出一只遮天大手,朝叶象所化的剑虹抓去。
一片符文绽放,辽阔如海,将小半片穹天都笼罩在掌心。
不仅是叶象,下空的朱平和窦清,彼此都是惊怒交加。
朱平身侧再度显露出三十六道金环,彼此勾结相连,衍化偌大一片神轮,朝白术手掌横击过去。
而窦清则发出一道乌漆的芒光,那芒光锋锐无比,单单只是遥遥一眼,就令元神都生出刺痛感,锋锐无匹!
“你把我当什么了?!”
巨掌临身的刹那,剑虹里,叶象震怒大吼。
重重剑光分化,如山似海,森森的剑影叠在一处,朝大手径直袭杀。
三尊金刚合力,天象都被搅动,各色光华绽放,隆隆大音作响,长空都在剧烈震颤。
出乎意料,在炬龙和火母凝神防备时。
善元和尚,却并没有出手。
他只是望着探出大手的白术,眼中偶尔有密文流转,不时显露出思索的神色。
没有疑义,一切都如摧枯拉朽。
五指犹如天柱矗立,高大无边,雷光与火光在掌指间跳动、爆裂,神秘而可怕。
轰!!!
巨掌还未至,一层层雷火就重重覆压而下,洒落万千。
芒光将白术所化的巨掌洞穿,神环横击,又是削掉了层层光焰。
但巨掌还是以不可动摇的姿态,碾破了叶象分化的层层剑影,将那道锐利剑虹拿捏在掌心。
瞬息。
巨掌翻覆,无穷尽的雷火轰然炸开!
半边天空都被照彻,神力如大河奔流,光辉洒落万万千,厚重铅云齐齐被震散,虚空都一阵沸腾。
雷火之中,叶象还来不及纵起剑光,只见一座巴掌大小的精巧楼阁,就突兀显化于肆虐的雷火之中。
“小洞天法器……”
叶象的剑虹一凝,周遭虚空也瞬间静止。
只见小楼轻轻一晃,叶象的剑虹和漫天火雷,都被收纳进去,再无声息。
白术微微伸出手,将小楼托在掌心,目光带笑。
“是赵伯牛的小天元楼,藏得够深!”
朱平面沉如水:
“叶象被收进这件小洞天法器里,一时半会,只怕无法脱身了。”
他看向面色平静的善元和尚,目光带着些不满。
方才若是善元和尚肯出手,叶象也不会被收进小天元楼内,事态也不会演变至此。
“真君去对付炬龙,火母就拜托燕姑娘了。”
善元和尚对朱平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双手合十,淡淡开口道:
“南禅宗的和尚,由贫僧自己来杀。”
“大师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朱元冷笑一声,也不再与善元和尚多言,掠虹直取炬龙。
“大师……”
极天上,朱平与炬龙已斗在了一块,光焰汹涌肆虐,神通绽放无穷。
“大师刚才为何不出手?”窦清疑惑开口:“可是有什么顾忌?”
“小洞天法器,无论大千砮还是小天元楼,困敌收敌,都有一个期限。”
善元和尚缓慢摇头:
“过个两三炷香,叶象便能破开中枢,这等兑子法,我们并不算亏。”
“窦姑娘。”他看向窦清:“那火母就交给你了。”
“旁门修士的阵法,怎比得世家传承。”
窦清盈盈一笑,也祭起一道彩光,迎向扑杀过来的火母。
“白术那边,就拜托大师了,还望让他死得惨痛些,好解妾身心头大恨!”
在澎湃的元炁波动中,巨浪如潮,滚滚而涌。
白术从云中低下头,与善元目光交汇在一处。
“师兄久等了。”
白术张嘴一呼,化身的形体骤然溃散,汇成无数大道精气和气血,奔向白术身躯,犹如大海怒潮。
呼~
白术的气机再度攀腾,眼中金光涌动,几欲喷薄而出。
“言咒、玉枢雷法、婆稚观想、孔雀光还有飞剑。”
善元和尚平静抬头:
“我用般若心眼看你,师弟一生所学,倒是驳杂。”
“谢谢嗷。”白术眯起眼。
轰!
轰!!!
轰!!!
下一瞬,两人同时暴起!
如两颗陨星碰撞的力道,整片天穹都轰隆隆,像是会随时炸开!
每一击的力道,都足以破灭山岳,令江流改道,像是天神敲打巨鼓的沉闷声响,在四野重重炸起,震得人心头发闷。
罡风浩浩卷起,瑞霞汹涌,两人的气血毫无保留,像远古时的神象般汹涌暴烈,灼烧每一寸虚空。
一座座被积雪覆盖的小山接连爆碎,山石被碎成齑粉,滚滚雪浪激天,可怖无比。
两人行动如电,从天上打到地下,兔起凫举,鹰击长空,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都被牢牢把握。
元炁肆虐中,刚欲显露法象的善元和尚心头一警,他往后退出一步,远转小诸天大挪移禁法,身形瞬息远走。
而在他退走的下一刻,一方剑阵就笼在原地,道道剑气如天龙,纵横其中。
“小道尔!”
剑阵不成,白术抬手发出一片雷海,汹涌澎湃,朝僧人当头卷落。
善元和尚冷笑一声,单手上劈,如巨斧开天,将白术突兀发出的玉枢神雷悉数打灭。
整片大地都在颤抖,神雷被善元单手劈碎,在地表炸出深深的焦黑凹坑。
两人对视一眼,再度扑杀上前。
仅仅一瞬,在电光火石间,两人的掌指便发生了百千次的交击,像是无数个白术和善元在同时出手,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最后,随着轰轰然一声大响,在大地再度破碎的时候,雷光与金光爆炸时,两人的身影猛烈倒飞出去。
善元身若流光,径直撞碎了一座山峦,在乱石纷飞中,他悍然抬头,看见百千丈外那双已微微黯淡的金瞳。
“风!”
“风!”
两人同时开口。
第二百三十章 神通——三头六臂
善元冷着脸,戟指白术。
而百千丈外,白术同样抬起手指,他的金瞳微微黯淡,光焰也低弱。
“风!”
“风!”
两人同时开口出声。
偌大雪原上,突兀震了震,鹅毛飞絮僵在半空,旋即被莫名的力量高高卷起。
世界的杠杆被微微撬动,大千的力量被言语强行拘来人间。
有风起!
阴龙怒啸,在同一时刻悍然现世,两道千丈高的浩浩龙卷横扫万象,无尽的幽阴浊气在龙卷现世的刹那,席卷了数里方圆。
轰轰大音化作的震撼和冲击,令偌大雪原都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白术与善元和尚身处风眼之内,阴风闪烁烁烁,盘旋不休,搅碎一应事物。
两人同时伸手一推,在半个眨眼的瞬息,两道龙卷悍然相撞!
暗光如涛又如芒,声动千山,山峦被巨力强行扯破,从中撕碎,脆弱如纸糊,恐怖到无法想象。
早早遁入的地底避灾的玄空一阵心悸,忍不住恐慌。
从地面传来的大音,像是两头神象相互击打,所发出的破灭万象声响。
他咽了口唾沫,又往地底遁了些。
而在另一处地底,同样遁地的张泊玉,亦是心头震动。
“言咒……”
他深吸口气,淤泥上的面孔流露出陶醉之色。
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他也想要!
此刻。
溃散的阴风仍低低盘旋,举目望去,已看不见山峦和高木,阴风的浊幽生出新的冰棱,它们纵横交错,像密密麻麻的犬齿。
一片狼藉之中,善元和尚嘴角动了动,他低低咳嗽,脸色有些苍白。
言咒……
宣文君斩朱雀时,当时的大苦玄宗和雷音寺等因护卫有功,故而被圣人授下这门神通。
天地为唇齿,万象作口舌,一言一语,便是撬动大千!
即便在北禅宗内,能有资格修炼言咒的,都是万中无一。
而习练有成者,更是少之又少。
善元和尚自诩天资不凡,于言咒修持上,也是颇有所得。
却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对头!
“印!”
善元和尚低喝。
虚空中,一方无数神纹组成的莲花大印,顿时生出,巍峨如山,浩浩荡荡,朝白术盖压下去。
蓦然,一道天轮跃起,将莲花大印平平切开,划成两半。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冷笑,再次开口出声,以快打快!
“兵!”
“兽!”
万千杆太阳神矛密集如雨,悍然将摇首摆尾的貔貅法象打成了筛子。
一只只鸿鹄神禽振翅,声裂层云,却被一顶明黄的罗天大伞收了进去,再无声息。
金刚和罗刹舞动着躯体,他们的体量几乎填满长空,降魔杵和白骨剑交击的刹那,虚空都被大光照彻。
有阴风龙卷再度升起,却被雾霭生出的黄金手臂一拳打散。
都天神雷轰向六丁神火。
仙剑横击佛杖。
汪洋般的血湖倾泻而下,像滚滚天河水撞破界壁,淌落人间世界,悍然卷向善元和尚,却被他用言咒召出一朵三品金莲,笼罩周身。
血湖漫天涌动,淹没了大地,冤魂的厉喝和尖叫声凄惨响彻。
三品金莲里的善元面色凝重,他通体被圆净禅光照耀,脑后也犹如生出一圈璀璨佛光,通透无暇。
此刻,在善元和尚注目下,白术正踏血而行,面色悠然。
“怎么感觉自己……”
看着三品金莲里的善元和尚,再望向脚下被自己用言咒召出来的血湖,白术不由得笑道:
“感觉自己像个魔教中人啊。”
也不答话,善元和尚一步踏出金莲,骨节齐齐发出爆响。
三头六臂!
这是雷音寺的一门古老神通,是故老相传的佛陀法相!
电光火石间,善元和尚的身形便如山高大,他一脚踏碎血湖,轰破了无尽的血煞之气,朝白术劈杀过来。
“雷!”
“火!”
“木!”
善元和尚的三颗头颅大吼出声,漫天的火雷如网,汹涌劈杀下来,地上一根根乙木破土而出,贪婪缠向白术身躯,要吸干他一身真炁和气血。
“散!”
白术面不改色,低喝出口。
无论是漫天火雷还是汹涌缠绕过来的乙木,都瞬间消散。
“言咒是用心力摧发,又不是靠脑袋多。”白术摇摇头。
善元和尚六臂分持大轮、玉山、宝瓶、禅杖、佛刀和孔雀翎,身躯舞动如山,六剑法器齐齐绽放无量光,朝白术打落。
善元的身躯高大如山,像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罗汉,正在降服妖魔,而白术的体量与他相比,不过蝼蚁大小,还不及善元和尚的指甲大。
他却平静举拳,一拳轰向最先打落的大轮。
轰……轰隆……砰砰砰!!!
气流震荡之中,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善元和尚庞大如山的法象,竟被一拳撼动!
“单单龙师明王金身,还打不动我这法象!”
善元和尚的声音从云层之上传来,响彻大地,白术抬起头,见他三面都流露出困惑之色。
“未入门的遍净天人体,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你猜啊。”
白术微微一笑,十指连弹,打出道道玉枢神雷,劈向善元和尚。
善元六臂横扫,便有震颤虚空的万钧力道,孔雀翎和大轮托住层层玉枢雷,剩下四臂击出,却被白术放出的通天剑气截下。
法光乱涌,连火母和炬龙都远远避开,以免被波及。
白术一掌拍出,将玉山的劲力导引入大地,卸去沉重无匹的力道。
大轮、孔雀翎、宝瓶接连盖压下来,他方方撞破孔雀翎的禁锢,将当头劈落的大轮打得一歪,却见善元手持的宝瓶里,陡然传来莫大的吸力。
无数的符文烙印在宝瓶周身,层层闪耀,瓶口对住白术的躯体,正迸发出光彩。
那有如一口黑洞般深邃,将白术都扯得微微晃动,立足不稳。
正是要用宝瓶将白术炼化,从肉身到元神,都统统炼成脓水。
“给我进来!”
善元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他大吼出声,要摇动白术心神。
“开!”
突然,白术眉心泥丸宫飞出一幅图卷,抵住了宝瓶莫大的吸力,将自己身形稳固下来。
图卷在极天上徐徐摊开,显露出其中的景象。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决生死
经画在极天上徐徐摊开,莫名的波动定住四方上下,将宝瓶的吸力抵消。
“五王斩龙图?”
善元和尚皱眉低喝一声,他挥舞狭长的佛刀,鼓荡天风,狠狠斩落,却被经画迸出的芒光给弹开。
白衣白冠、青衣青冠、金衣金冠、玄衣玄冠、赤衣赤冠……
随着芒光遍照,经画也显露出其中景象。
五个衣色各异,手持长剑的面目模糊者,矗立在经画之内,其身后是一条滔滔大江,江水上的蛟龙残尸正随着水波载沉载浮。
远在前齐之前,甚至是青黎君都尚未生出的古老年岁。
当时的桐江之主,同样是一条蛟龙。
那个古旧的时代,没有宣文君隔开人妖之别,妖乱大地的故事,早是人间常态。
蛟龙在建立水中妖国后,又将爪牙伸向了人间大地。
在当时,还是蒙昧的年岁,语言不通,文字不通,礼法不通,制度不通。
桐江两岸的五大部落之主,被蛟龙的凶威日益逼迫,直至退无可退,被迫联合在一起。
之后,便是五王合力斩蛟于桐江。
水中妖族的凶威,被强行按下头去,压抑了数千年。
而等到青黎君成就六境妖仙,蛟龙声威终于再次显露名号时,继避世的夫子后,又有宣文君登临上三境,大兴人道。
那头妖蛟的名号已不得而知,失落已久,就连斩蛟的五王尊号,也早早没了记述。
但五王斩蛟的故事,却渐渐成了歌谣,在桐江两岸的小儿口中流传。
这幅经画是安俊臣所赠,出自西楚名家王谓的手笔。
神意被凝在经画中,杀机便勾动天地,这幅水墨图已被王谓炼成了法宝,被白术用真炁催动,便显露虚空来。
面目模糊的五王持剑跳出,没有言语,径直朝三头六臂的善元斩杀过去。
五色剑虹瞬息而至,便斩破长空,直取善元和尚泥丸宫。
而善元和尚在见到五王斩龙图后,微微惊愕,也随即收住心神。
他将宝瓶望空一掷,笼向五王所化的虹光,牢牢将其圈入瓶口。
宝光与剑虹四射,将天际都映得一片煌煌。
“还有一盏茶……”
善元和尚脚踏小诸天挪移禁法,身形以毫厘之差,险而险之避过白术斩来的剑光,心中默默估量。
当下形势,已差不多定了。
三府张灯组成的炬龙,与乌宛窦清之间,正斗得如火如荼。
而金叔平身化的火母,也与敇神宗的小真君朱平不相上下,甚至火母还略压了朱平一头。
堂堂三品金刚,居然跟一个区区三境阳符打得有来有回。
自己最拿手的言咒,也被人一一破去,这着实是出乎意料。
善元和尚虽觉得万分丢脸,此刻,在飞剑紧逼之下,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战,若论胜败,只在于被收进小天元楼的叶象身上。
那佛贼虽用小天元楼将叶象收了进去,但此类小洞天法宝虽好,却终究有个期限。
再过一盏茶……
善元和尚双唇一吐,便有朵莲花绽放,抵住直射面门的玉枢神雷。
再过一盏茶,叶象便能破开中枢,废了这件小洞天法器。
但那个时候,无论是叶象驰援哪一边,此刻的形势都已经定了。
今日,便是要斩佛贼!
善元和尚心头虽念头转动万千,神意却毫不松懈。
他身躯微微一动,如山的庞**象就兀自挪移,避开白术飞剑的急斩。
他周身无数密文涌动,像一幅瑰丽画卷,在脚下平摊开。
白术的飞剑虽然锐利,但斩不到实体,却也无可奈何。
小诸天挪移禁法——
这门算是禁法的遁术,比白术的剑遁,亦是不遑多让。
两人一路以快打快,战场绵延数十里,崩碎了无数山峦,鹅毛飞絮还未落下,便在极天被滚滚真炁蒸腾一空。
“定!”
白术借着剑遁的极速,瞬息避过善元和尚如山岳般厚重的拳影,空气发出剧烈爆开、不堪重负的声响,隐隐,可见丝丝裂痕。
他口诵言咒,暂时使善元和尚身形一缓。
随即手捏法印,绚烂的玉枢神雷在掌指间跃动,绘成一方古朴雷印,朝善元和尚的大光头狠狠击下。
雷光万重,汹涌爆开,天地被亮色骤然卷席。
善元和尚被一印打落极天,狠狠坠下,溅起数十丈高的烟尘土石。
而正在白术要驭剑斩破他的法象时,善元和尚身形模糊,又骤然从原地消失。
“你的雷法太弱,打不破我的金刚身。”
身后忽得传来低笑声,玉山被善元和尚轮动,狠狠砸在避之不及的白术身上。
砰!!!
即便最后刹那用真炁护住,依旧还是太过勉强,白术撞穿了一座高山,脊骨传来清晰的断裂声。
人头大的碎石被巨力打得高高飞起,密集如雨,白术勉强起身,七窍都流出血来。
汹涌的宝光覆压而下,像一方天阙崩塌。
善元和尚挥舞六臂,手中法器发出惊世的波动,破灭万象。
随着一声雷响,白术再度身化剑光,如矫健的游龙般,险而险之避过这一击。
“你有剑遁,我有小诸天挪移禁法,此处是平了。”
一击不中的善元和尚冷笑连连,那高大如山的躯体骤然挪移,再次避开剑虹。
“但可惜了,我是三品金刚,宝体圆满无垢,而你却仅是阳符的道身,可惜,这一处,是你败了。”
白术将叶象收进小天元楼,暂时隔绝了他。
而同样拥有大千砮的善元和尚,并非没有此等想法。
只要将白术困入小洞天法器,他再帮朱平和窦清击杀火母、炬龙,那么任凭白术如何神威,也再无力回天。
只可惜这剑遁太快,每每善元和尚意动时,白术便已早早遁远了。
甚至他想动用大千砮驰援朱平和窦清,都成了不可能。
借着剑遁的白术犹如跗骨之蛆,死死缠住了善元,甩也甩不开。
自己的数次杀生术,白术无法硬碰硬,也是如此滑溜过去的。
神足通……
善元和尚挥舞大轮,劈开数十重玉枢雷印,心头不禁叹息。
若是有神足通就好了,学会神足通,杀人也不过在一念之间。
“除了飞剑,你其他手段,无论是雷法还是孔雀光,都只能伤我,不能杀我。
而我有小诸天挪移禁法傍身,绝不会令飞剑过来。”
善元和尚祭出一口青玉碗,挡住如瀑的剑气,笑道:
“师弟,你呢?只要再打中你几次,便是龙师身,也得在金刚巨力下崩碎!”
“更何况……”
善元和尚温声开口:“叶象剑仙,已经快脱困了。”
“师兄呢?”
白术横剑当胸,挡住横劈过来的佛刀,身躯也不自觉在虚空倒退。
“师兄意欲如何?”
“只要你跪地求饶,杀了那些炬龙卫,废去南禅宗的一身神通,贫僧……”
善元六臂齐动,杀机滚滚弥散虚空,他三面都流露出微笑,语调故意拉长:
“贫僧,可以让师弟死得快意些。”
“狠毒啊。”
白术穴窍齐动,一头五色大孔雀便从身后钻出,它身侧流淌如飘带一样的五色光,双翼一扬,将善元和尚的巨**象暂时打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白术吐口血,面色也苍白。
北禅宗的三品金刚,果然难缠……
他笑了笑,忽得望向面色淡然的善元和尚。
“雷法打不破,飞剑斩不到,那这一招呢?”
少年原本黯淡的金瞳忽得炽盛,威严,无法言喻的威严在他眼中盛放。
他左瞳如若藏匿着一尊妖魔神,善元和尚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挪移虚空。
像是整片星空下的光都在他左瞳闪烁,全宇宙的雷电、嗔愤、白昼、烈怒……如同妖鬼、魔神、恐惧,是一应大破灭的具现化。
血从白术的左瞳滚落,令他表情狰狞如恶鬼。
他惨白着脸,一身气机也低沉下去,丝丝裂痕出现在体表之上,让白术看起来像个易碎的陶瓷人偶。
“那落迦之矛。”
白术微微一笑,在心底轻声开口。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射杀他,神枪
《摩诃僧祇律》曾云:“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
在善元和尚心头警钟方盛,才欲动用小诸天挪移禁制时,迷迷蒙蒙中,一道雷矛从白术左眸电射而出。
没有强风鼓噪的狂响,隆隆雷音的大轰鸣也不发出动静。天象、亮光,种种应有的,都不曾出声。
世界被仿佛被渲染成单调的黑白二色,流动着的一切事物,都陷入绝对的静止之中,思绪也陷入冰结。
这是不同于言咒“定”的效果,在那落迦之矛射出的刹那,白术的思绪,也短暂同步了那落迦之矛的时间流速。
罗预被压缩成弹指,弹指被压缩成瞬,瞬被压缩成念。
一真法界,无尽缘起。
那落迦之矛——
阎狱的雷电,造恶业之矛。
洞穿时间!洞穿因缘!洞穿存在于万象的有无形之矛!
连真实……都被洞穿!
“射杀他,神枪!”
白术突然想到这句话,在心底轻声笑了笑。
“一石二鸟啊……”
最后刹那,在善元和尚的之后,是手持紫电锤,洒落无穷紫雷,正将炬龙一锤砸落极天的敇神宗朱平。
他脸上微微带笑,神情颇为自得,两撇胡子也正翘起。
白术收回目光,缓慢叹了口气。
噗!
如同鸡蛋壳破裂的清脆声响,又像两只白瓷瓶相撞。
僵硬的风开始流动,一切凝固着的,都从冰冻中复苏。
善元和尚眼睛闪了闪,极天的另一侧,白术的左瞳仍血流不止,金瞳也沉沉黯淡下去,像风中忽明忽暗的火烛。
在善元和尚的额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正不断蔓全身。
相比于那庞大如山的法象,那落迦之矛洞穿的躯体,不过微不足道的一点。
可善元和尚的表情却愈发狰狞,雷光轰轰烈蔓延全身,像为他披上法衣。
痛苦、拥挤、炙热、麻痹、黑暗……
哐当一声,六臂的法器噗通从极天坠下,砸坍了座座小山。
“我……”
身躯也化为焦炭的善元和尚嘴唇动了动,他刚吐出一个音节,却骤然形体溃散,崩成漫天劫灰。
那落迦之矛在洞穿善元和尚后,又余势不减,接连打穿朱平的泥丸宫,将他当场射成了一捧炭灰。
上一个瞬间,还在喷涂火光,躲避紫电锤的炬龙。
突然,就见朱平莫名被射爆。
他惊愕回过头,却见白术左眸再次迸发电光。
这一次,正是对准了乌宛窦氏的窦清。
电光火石间,在窦清还未回过神的刹那。
两尊四境金刚,死!
那正缠住火母的美貌女子,惊惧回过头,却见那只金瞳,赫然对准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她惊叫一声,兀自催动大挪移符。
还未等金叔平所化的火母截住,她整个人身躯瞬息虚化,旋即挪移万里虚空,再也不见踪迹。
“还剩一个叶象……”
不等金叔平致歉,白术便无力摆摆手。
射出那落迦之矛后,他一身气机便再也不继了,别说再发出一矛,就算令现在的他单对单窦清,都是绝没有胜算。
左瞳的视野已经朦胧,譬如雾里看花,一切都是依稀,浑身的真炁都被一矛抽空,连气血也低迷下去。
白术无力晃晃脑袋,将泥丸宫的小天元楼当空掷出。
那座巴掌大小的精巧楼阁已是残破不堪,丝丝剑光正穿透楼身,锋锐无铸。
“一件小洞天法器换一个金刚。”白术笑了笑:“这买卖,不亏。”
他神意舒展,将满空洒落的宝光尽数敛进泥丸宫内。
武道修士,在成就练窍元神圆满后,便从虚无生性,开辟出泥丸宫来。
泥丸宫不单是藏神养魂之所,更可作为一方储物洞天使用。
大凡修士身死,若非被瞬杀,都会有余力引爆泥丸宫,不会将自身所得用来资敌。
那落迦之矛——
这杆雷矛几乎以瞬杀的姿态连射两尊金刚,即便是三品金刚的善元和尚,都在刹那身死,更逞论是敇神宗的朱平。
故而两人泥丸宫的造物,也都统统归了白术。
甲胄、经书、丹药、法器、药材……白术粗略扫了一眼,却并未在其中发现关于小诸天挪移禁法的记载。
这门禁法是自身成阵,一旦习练有成,挪移虚空不过等闲寻常。
善元和尚也正是仗着这门禁法,才屡屡避过白术的飞剑疾斩。
虽然没寻到小诸天挪移的踪迹,但其余如丹药、法宝等物,也令白术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许。
他收回心神,与火母、炬龙对视一眼,而张灯和金叔平等人,彼此都心领神会。
火母的八面都亮起彩光,而炬龙嘴中天火炙盛,像是喉中藏匿着一轮小太阳。
白术抛出“曜灵”和“百尺楼”,两柄飞剑迎风便长,如同两根浩浩神柱,定鼎极天之上。
“爆!”
白术双手瞬息打出百十道手印,而悠悠转动的小天元楼,随着法印打出,蓦得宝光大盛。
小天元楼里,百里的河川已被叶象一人一剑,搅成了浆糊。
山川破碎,湖海倒悬,踩在云上的干瘦道人面色漠然,他随意挥手,每一记,都是全力的神通迸发。
小洞天愈发破烂,阴阳的法理被打散,甚至不用叶象出手,这方小洞天法器也要毁减了。
叶象倒提着名为“犀指”的长剑,眼中剑芒炽盛。
“困我三炷香,又有什么用?”
叶象冷嘲一声,挥出最后一剑。
有三品金刚的善元和尚在,再如何挣扎,结局都已定了。
上三品相和中三品相的差距,大到足以令人绝望。
甚至善元和尚一个人,便足以横扫全部了。
叶象心中念头转动万千,可还未等他将“犀指”挥落,这方小洞天法器,就悍然自爆开!
光焰卷席一切,摧毁一切,滚滚如瀚海,在极天上轰然炸响!
吐血不止的叶象才驭剑飞出,就见元炁炮、飞剑、炬龙,都贴脸打了上来。
“不……”
他惨嚎一声,刚欲化虹远走,被白术又以言咒定住,再一剑削去了六阳魁首。
青冥依旧,即便被言咒定住,最后刹那,叶象还是毁了自己的泥丸宫。
“都不是人魔,这可真是费力不讨好。”
白术叹息一声,抓住近前的“百尺楼”,强提一口气,朝下空狠狠掷去。
尔后,尖利的惨嚎传出地表,白术眼前的属性面板,传出“属性值+467”的提示音。
“打完,收工!”
他拍拍手,笑了一笑,身形率先没入耧车之中。
……
……
……
远在千万里之外,在张泊玉被一剑斩杀的时候。
一人忽得抬起头,神情若有所思。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射杀他,神枪
《摩诃僧祇律》曾云:“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
在善元和尚心头警钟方盛,才欲动用小诸天挪移禁制时,迷迷蒙蒙中,一道雷矛从白术左眸电射而出。
没有强风鼓噪的狂响,隆隆雷音的大轰鸣也不发出动静。天象、亮光,种种应有的,都不曾出声。
世界被仿佛被渲染成单调的黑白二色,流动着的一切事物,都陷入绝对的静止之中,思绪也陷入冰结。
这是不同于言咒“定”的效果,在那落迦之矛射出的刹那,白术的思绪,也短暂同步了那落迦之矛的时间流速。
罗预被压缩成弹指,弹指被压缩成瞬,瞬被压缩成念。
一真法界,无尽缘起。
那落迦之矛——
阎狱的雷电,造恶业之矛。
洞穿时间!洞穿因缘!洞穿存在于万象的有无形之矛!
连真实……都被洞穿!
“射杀他,神枪!”
白术突然想到这句话,在心底轻声笑了笑。
“一石二鸟啊……”
最后刹那,在善元和尚的之后,是手持紫电锤,洒落无穷紫雷,正将炬龙一锤砸落极天的敇神宗朱平。
他脸上微微带笑,神情颇为自得,两撇胡子也正翘起。
白术收回目光,缓慢叹了口气。
噗!
如同鸡蛋壳破裂的清脆声响,又像两只白瓷瓶相撞。
僵硬的风开始流动,一切凝固着的,都从冰冻中复苏。
善元和尚眼睛闪了闪,极天的另一侧,白术的左瞳仍血流不止,金瞳也沉沉黯淡下去,像风中忽明忽暗的火烛。
在善元和尚的额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正不断蔓全身。
相比于那庞大如山的法象,那落迦之矛洞穿的躯体,不过微不足道的一点。
可善元和尚的表情却愈发狰狞,雷光轰轰烈蔓延全身,像为他披上法衣。
痛苦、拥挤、炙热、麻痹、黑暗……
哐当一声,六臂的法器噗通从极天坠下,砸坍了座座小山。
“我……”
身躯也化为焦炭的善元和尚嘴唇动了动,他刚吐出一个音节,却骤然形体溃散,崩成漫天劫灰。
那落迦之矛在洞穿善元和尚后,又余势不减,接连打穿朱平的泥丸宫,将他当场射成了一捧炭灰。
上一个瞬间,还在喷涂火光,躲避紫电锤的炬龙。
突然,就见朱平莫名被射爆。
他惊愕回过头,却见白术左眸再次迸发电光。
这一次,正是对准了乌宛窦氏的窦清。
电光火石间,在窦清还未回过神的刹那。
两尊四境金刚,死!
那正缠住火母的美貌女子,惊惧回过头,却见那只金瞳,赫然对准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她惊叫一声,兀自催动大挪移符。
还未等金叔平所化的火母截住,她整个人身躯瞬息虚化,旋即挪移万里虚空,再也不见踪迹。
“还剩一个叶象……”
不等金叔平致歉,白术便无力摆摆手。
射出那落迦之矛后,他一身气机便再也不继了,别说再发出一矛,就算令现在的他单对单窦清,都是绝没有胜算。
左瞳的视野已经朦胧,譬如雾里看花,一切都是依稀,浑身的真炁都被一矛抽空,连气血也低迷下去。
白术无力晃晃脑袋,将泥丸宫的小天元楼当空掷出。
那座巴掌大小的精巧楼阁已是残破不堪,丝丝剑光正穿透楼身,锋锐无铸。
“一件小洞天法器换一个金刚。”白术笑了笑:“这买卖,不亏。”
他神意舒展,将满空洒落的宝光尽数敛进泥丸宫内。
武道修士,在成就练窍元神圆满后,便从虚无生性,开辟出泥丸宫来。
泥丸宫不单是藏神养魂之所,更可作为一方储物洞天使用。
大凡修士身死,若非被瞬杀,都会有余力引爆泥丸宫,不会将自身所得用来资敌。
那落迦之矛——
这杆雷矛几乎以瞬杀的姿态连射两尊金刚,即便是三品金刚的善元和尚,都在刹那身死,更逞论是敇神宗的朱平。
故而两人泥丸宫的造物,也都统统归了白术。
甲胄、经书、丹药、法器、药材……白术粗略扫了一眼,却并未在其中发现关于小诸天挪移禁法的记载。
这门禁法是自身成阵,一旦习练有成,挪移虚空不过等闲寻常。
善元和尚也正是仗着这门禁法,才屡屡避过白术的飞剑疾斩。
虽然没寻到小诸天挪移的踪迹,但其余如丹药、法宝等物,也令白术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许。
他收回心神,与火母、炬龙对视一眼,而张灯和金叔平等人,彼此都心领神会。
火母的八面都亮起彩光,而炬龙嘴中天火炙盛,像是喉中藏匿着一轮小太阳。
白术抛出“曜灵”和“百尺楼”,两柄飞剑迎风便长,如同两根浩浩神柱,定鼎极天之上。
“爆!”
白术双手瞬息打出百十道手印,而悠悠转动的小天元楼,随着法印打出,蓦得宝光大盛。
小天元楼里,百里的河川已被叶象一人一剑,搅成了浆糊。
山川破碎,湖海倒悬,踩在云上的干瘦道人面色漠然,他随意挥手,每一记,都是全力的神通迸发。
小洞天愈发破烂,阴阳的法理被打散,甚至不用叶象出手,这方小洞天法器也要毁减了。
叶象倒提着名为“犀指”的长剑,眼中剑芒炽盛。
“困我三炷香,又有什么用?”
叶象冷嘲一声,挥出最后一剑。
有三品金刚的善元和尚在,再如何挣扎,结局都已定了。
上三品相和中三品相的差距,大到足以令人绝望。
甚至善元和尚一个人,便足以横扫全部了。
叶象心中念头转动万千,可还未等他将“犀指”挥落,这方小洞天法器,就悍然自爆开!
光焰卷席一切,摧毁一切,滚滚如瀚海,在极天上轰然炸响!
吐血不止的叶象才驭剑飞出,就见元炁炮、飞剑、炬龙,都贴脸打了上来。
“不……”
他惨嚎一声,刚欲化虹远走,被白术又以言咒定住,再一剑削去了六阳魁首。
青冥依旧,即便被言咒定住,最后刹那,叶象还是毁了自己的泥丸宫。
“都不是人魔,这可真是费力不讨好。”
白术叹息一声,抓住近前的“百尺楼”,强提一口气,朝下空狠狠掷去。
尔后,尖利的惨嚎传出地表,白术眼前的属性面板,传出“属性值+467”的提示音。
“打完,收工!”
他拍拍手,笑了一笑,身形率先没入耧车之中。
……
……
……
远在千万里之外,在张泊玉被一剑斩杀的时候。
一人忽得抬起头,神情若有所思。
第二百三十三章 真武山
北卫国都,洛邑,清和宫。
白玉的殿下,一群舞姬正轻巧踩着乐师的拍子,挥动如明丽如月华的飘飘长袖,翩跹之间,她们灵活的像山涧跳跃的小鹿,眼神,却妩媚如深林里的白狐。
有莲花的暖光映在她们身上,那无数微微晕开的流光,也随着舞姬的身姿摇曳,像出水莲花。
她们的手臂白皙如美玉,眼波流转万千,若论容貌,放在洛邑里,他们每个都是价值百千金的美人。
但此刻的清和宫里,除了几个久负盛名的色中饿鬼外,却没有人注意她们。
觥筹交错间,温暖的酒气氤氲在清和宫内。
就连呼吸,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酒香。
今夜,是卫王宴请群臣的时日。
众卿按席位分列在两侧,殿里的莲花池将他们分隔开,池里的白雾和熏笼里的香味掺杂在一处,像神仙宫阙里的风景。
酒至半酣,人人都带了几丝醉意,即便有内官服侍,放眼望去,还是一片杯盘狼藉。
开宴时,卫王曾有言在先,此间可诸事无忌。
话虽如此,但听听也就罢了,也没人敢借此放肆。
在乐声和满殿的说笑声中,阮亭无聊托着腮,像猫喝水一般,时不时舔舔金樽里的甘液。
他眼神在舞姬的脸上转啊转,喉咙一动,不自觉吞咽唾沫。
可当那些美貌女子眼波有意无意飘来时,阮亭又吓得缩回头,乖乖装只呆鹌鹑。
枯坐了一个时辰,他只觉得屁股发酸,只盼着能早点结宴。
北卫圣地,真武山!
阮亭是圣地中人,跟随师父一同来洛邑,见识见识世面。
这次卫王的设宴,他自然有资格进入清和宫内。
远远望去,师父正和几个牛鼻子捧腹大笑,一个人也不认识的阮亭叹了口气,又愤愤舔了口酒。
“小檀越是真武山的弟子?”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阮亭被吓得呛了口气,他连连咳嗽,回过身去。
面容邪异而俊美的少年僧人目光含笑,他眉心点着妖冶如血的朱砂,僧人举着金樽,朝阮亭微微扬了扬。
“是。”阮亭捏了捏嗓子,老实应是。
他暗自瞥了少年僧人一眼,心底忍不住犯酸。
男人这么好看?
凭什么?!
“听说真武山隐宗有个人物,甫一出世,便打杀了四尊金刚和真武山的道子。”
少年僧人目光带笑:“不知阁下可识得?”
“他们仗势欺人!我只想看一看龟蛇的塑像,他们就骂我,还要杀我!”
阮亭勃然变色,他涨红了脸,努力分辨道:“我……我……”
“实不相瞒。”迎着少年僧人饶有兴趣的目光,阮亭讪讪开口:“我就是大师口中那人。”
少年僧人洒然一笑,把臂阮亭,与他同案坐下。
僧人语言有趣,言辞又多诙谐,原本有些拘谨的阮亭也渐渐松了口气,与僧人聊到了一处,
时日推移了半刻钟,在说到乡间一个俚俗笑话,阮亭被逗得捧腹不止时。
忽然,少年僧人兀得抬起头,神情若有所思。
“怎了?”阮亭止住笑声,连忙问道。
“一个叫张泊玉的义子死了。”少年僧人摇摇头:“可惜。”
“谁杀了他?”
阮亭皱眉:“大师可要我帮忙讨个公道?”
“那人是南郑的都尉,刚用那落迦之矛,连斩了两尊金刚。”
“哦……”
方还愤然的阮亭又讪讪坐下,他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虽然憨,却自认不傻。
打金刚也就罢了,自己又不止打过一个金刚。
可南郑的都尉……
现今两国交战正酣,阮亭可没傻到,辛辛苦苦跑去边关,帮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打人。
少年僧人看了犹豫的阮亭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在阮亭被少年僧人看得愈发讪讪,他几乎要狠下心,应下之前的大话时,僧人却突然开口。
“阮兄是阳符?”
“是。”
“阳符杀金刚,真是少见啊。”
“有什么少见的。”阮亭奇怪看了少年僧人一眼:
“我师父说,他年轻时候,阳符境就打退了人仙。”
“他吹牛。”少年僧人淡淡开口。
阮亭神色一楞,他摸了摸脑袋,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
“那落迦之矛?”
过了片刻,被打开话匣子的阮亭忍不住开口:
“那是个啥?”
“可听说过婆稚观想法?”少年僧人微笑。
“没有。”
“修成修罗眼后,能具三种瞳术,雷电、紫雾、宙光……那落迦之矛,是洞穿因缘的雷罚之枪,万中无一。”
“大师也修行过?”阮亭好奇问道。
“如道虽一般,法却有万种,每人所得的瞳术,都是不一。
我于雷道,得了一门瘴电,能幻人心神,迷乱五感,于毒雾,得了一门陀罗石眼,可毒杀人仙之下一应生灵。”
少年僧人坦然开口:“至于宙光,都是一般的神通,却无有不同。”
阮亭眼前一亮,他举杯问道:
“大师可能教我?”
如此神通,听起来就很厉害!
瘴电、陀罗石眼、那落迦之矛、宙光……
比之真武山的古老传承,似乎也不遑多让了。
“能。”
少年僧人微微颔首,也也令做好被拒绝准备的阮亭,楞了一楞。
“条件是杀那个南郑的都尉吗?”阮亭有些迟疑:
“我需看看,不能即刻答应,或许他罪不至死呢?”
“我免费送你。”僧人笑意不减。
“为何?”
“黄虎儿是慧炬宝光王佛的落子,陈季子被玉霞夫人操持,楚珣乃元宫三气上帝的布局,陈幽之是虚皇雍和大尊的小卒,而你,作为冲虚至德大仙的落子……”
妙严诡秘一笑,温声开口:
“众神圣想要找乐子,贫僧当然要不惜一切,百般奉承,做一条最会摇尾巴的狗!”
但妙严的一番肺腑之言,阮亭却并没有听到。
整座大殿里,也没有人听到。
在阮亭眼中,少年僧人只是笑了笑,却并不作答。
阮亭举起金樽,又摇摇头,将酒樽放下。
潜意识里,他想要拒绝僧人的礼物,只是话到临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阮亭憋红了脸,努力组织措辞之际。
突然,正上首,金色的纱幕后。
隐隐一个戴着帝冠的身影,忽得起身。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尊神
“前宋无道,而有天下三分。”
略带醉意的低沉男声从金色纱幕后响起,殿里火热朝天的氛围静了静,同样带着醉意的众卿放下酒樽,朝金色纱幕处躬身以对。
卫王……
阮亭吓了跳,他慌乱整了整衣冠,把头上那顶怎么看都别扭的远游冠转了转,肃穆凝神。
卫国不比南郑。
在这里,天子和外朝之间的博弈,始终是王室贵胄占上风。
至于南郑王室,早已是天下笑话。
从郑宣王立刑鼎二十三,大行法家故事后,这位威武王还未诞下子嗣,便从暗中被人毒杀。
宣王殡天,以谢家为首的南郑众卿迅速从宗室里,扶植了毫无根底的喜王上位,继续把持朝政。
南郑王室日衰。
如今的南郑,与其说是天子执政,不如说是世家政治。
即便景王有心振作,依附儒门的正统一脉,却仍是无力回天。
谢家为首的世家,金刚寺、太微山为首的圣地,两方分割了近八成的朝廷名器,把持中枢。
金色纱幕后的低沉男声缓慢响起,不止肃然的众卿,一众身穿玄衣宫服的太监,都像蛇一样,扭动步子,殷勤将纱幕从中拨开。
“黑天子在世时,祖宗们被南郑从温沃的南疆驱逐,赶来北疆,几乎就要亡国了。”
一个穿着玄衣朱裳,戴十二旒冕冠的人影从金色纱幕中走出。
他衣上绘着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藻、火、粉米等十二章,用五色云纹,华美堂皇,威仪赫赫。
阮亭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忙不迭低下脑袋,唯恐被察觉。
那是一个双鬓星霜的中年男人,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只是此刻,那眼中也略带了几丝浑浊的醉意。
“时至今日,社稷从祖宗传到朕的手里,已是足足一千五百余载。”
卫王摇摇晃晃从九阶高台上走下,拂退太监们的搀扶。
“祖宗们筚路蓝缕,殚尽竭虑,才有了大卫现今的天下,野人暴乱,子茆摄政,公孙服夺兵,拓跋乱族临朝……”
一件件大事渐次说出,那些,都曾是足以动乱国体的兵灾、乱朝。
卫王语气平淡,声线也不大有起伏:
“眼下,野人被悉数诛绝,子茆和公孙一族被驱逐到西楚,拓跋不复族名……北拓厝图州,南敌蛮郑,往西面,虞、晷、渊三部皆臣服王化,已为藩篱,在东边,乐山和濯水的野民,被赶出了故土!”
他的声音变得激昂,沉沉响彻大殿里,像是雨天雷轰的动静。
舞姬们早已拜伏下去,莫敢仰视,一旁的阮亭,忽得有些呼吸急促。
卫王的每个字眼都像滚雷,在他泥丸宫里牢牢碾了一遍,威严,比山更高大的威严沉沉投下影来,将他笼罩住。
妙严看着身边面皮涨红的年轻人,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臣谨为王上贺!”
众卿里,有人突然高声呼喊。
“为王上贺!”
“为王上贺!”
“为王上贺!”
……
瞬间,在一片德昭日月,至治之君的称颂声中,阮亭刚欲大声附和几句时,卫王轻轻将手往下一按,所有的声音便低沉下去。
“法度之行,礼乐之盛,田畴之制,详序之教,朕能成业,实赖卿等良多。”
卫王面向阮亭的方向突然躬身,把阮亭惊得几乎跳起来。
“为大禅师贺!”
卫王淡淡开口。
“为王上贺!”
阮亭脑中一片混沌时,身侧,那个面容邪异俊美,眉间点着猩红朱砂的僧人微笑出声,躬身行礼。
大禅师……
等等,他是妙严?!
阮亭心头一顿,他不可置信歪过头去。
举杯的手,微微颤抖。
之后的宴席,阮亭更是食不知味,心神不属。
“若是有暇,阮兄可来贫僧的草堂一观,或许有些东西,阮兄会感兴趣。”
散宴时,妙严突然开口笑道。
也不待阮亭开口答话,妙严便洒然离去。
与此同时,阮亭脑中突然多出一篇古奥的经文。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阮亭喃喃开口,神情莫名。
而等他回过神时,妙严已与一个年轻人并肩走出殿门。
年轻人穿着华贵紫衣,头上一顶青莲冠,却不是朝服的制式。
察觉到阮亭的目光,年轻人驻足回身,在阮亭脸上扫了一扫,脸上笑意莫名。
“太子!”
阮亭认出了年轻人的身份,连忙躬身。
传闻妙严与太子交情匪浅,早已入了太子门下,是东宫重臣,破得器重。
今日看来,太子对妙严礼敬,比阮亭想得还要深。
阮亭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太子收回眸子,他才挺直背脊。
“修行中人,本就是轻王傲侯。”
在他起身后,蓦得,有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阮亭回过头,见到老师一把揽住自己的肩,满嘴酒气乱喷。
“你这般做派,也太丢我的脸了。”
“天地君亲师,伦常不可轻,礼法不可废。”
阮亭和老师一同走出殿门,他摇摇头,对似醉非醉的老师开口:
“先父是王象一脉,最重礼法,虽然弟子亲族都过世了,但教诲却不敢忘!”
两人谢绝了内官的带领,自行朝宫门处走去。
今夜月色甚好,一轮圆月浮出乌青的大云,将周遭青冥都映得璀璨皎洁,万点清辉从极天悠悠洒落,温润如水的月华默默流淌。
宫中有禁空禁制,两人也难得在地上行走了一回。
沿路有华贵的车架络绎不绝,那些都是今朝来赴宴的人,或是国朝重臣,或是巨室族人,或是圣地中人。
阮亭和老师走在一侧,被帘子里的贵人瞥见,问好和恭维的声音也络绎不绝,阮亭看着自己的老师一一好脾气含笑回应,脑海有些恍惚。
洛邑……
阮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自己真的来到洛邑了……
“你想入朝为官,我已请卫王许了你一个前程。”
在车马依稀散去后,阮亭听见自己老师的声音。
头戴玄冠,身披破烂道袍的老道人背着手,步子缓慢,他已是须发皆白,面容却稚嫩白皙如婴孩般,是带着生气的血色。
无为道人——
真武山隐宗宗主,六境人仙!
“卫王允诺,你若想为政,便授你为正四品的通议大夫。
若要从军,便为正四品的上轻车都尉,将你送入折兵山陆羽生帐下,听候调遣,以应付卫郑兵事。”
无为道人打了个酒嗝,用袖子揩了揩胡子上的水渍,淡淡道:
“折兵山的老圣主虽然不喜陆羽生,还曾放逐过他,但依如今形势,偌大个折兵圣地,除了陆羽生外,再无人能担道统,也是无可奈何。
你入他账下,也能与折兵山结个善缘,对于日后,也是大大的好处。”
“我不想杀人。”
阮亭不假思索:“我当通议大夫吧。”
“不可。”
无为道人懒懒抬起眼:
“在卫王面前,我已替你辞了通议大夫的官职,后日,你老老实实启程,去当上轻车都尉吧!”
“那老师还问我?”阮亭瞪眼。
“你性情老实,不,你就是傻!”
无为道人冷笑一声,此时,两人已走出宫门。
只见老道人足尖一点,便腾上一片青云,身形升到圆月之上。
阮亭不敢怠慢,也连忙纵光跟上,追着青云。
矗在极天之上,遥遥俯视。
万家灯火,一片煌煌。
鳞次栉比的屋宇台阁,纵横交错的宽广大道,数不尽的各色光焰在其中闪烁,人就像蚂蚁,小小的,挤满了脚下的大都。
阮亭一时楞住了,就连肚子的牢骚,也没顾得上倾泻。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怀抱脚下的都城,目光茫然一片。
无为老道侧过脸,他看着阮亭短暂的失神,微不可查摇摇头。
真武山,向来有隐宗、真宗之分。
当年在抓阄时,自己输了师兄一着,从此只能避居幕后,为真武山暗中延续道脉。
阮亭,是无为老道的亲传弟子。
他的亲族,是一座小城的诗书门第,父亲虽是拜入王象一脉,却修为浅薄,不得高位,只是个穷秀才。
时有山匪泄愤屠城,阮亭的亲族便不慎被波及,等无为道人找到阮亭时,他阖族俱灭,自己身受刀创,也几乎身死。
无为道人将他带回真武山,传授长生法。
而不负众望,阮亭甫一修行,便震动了整座山门。
以阳符境逆伐金刚,而且是整整四尊。
放眼古今,此等形势也绝不多见。
便是无为道人的师兄,那位明面上的真武山圣主,都讶异无加。
只是可惜,按无为道人的思想,阮亭的脑子已是读书读傻了。
忠君报国,天子无上,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次做完功课,阮亭便大声诵读礼经,惹得无为道人暴跳如雷。
纵然这么多年,无为道人还是没能将阮亭脑子扭转过来。
相反,随着时日推移,他的出仕意图,却是愈发强烈了。
抵不过阮亭死缠烂打,无奈之下,被苦苦磨了数年的无为老道终于遭不住,把阮亭带来洛邑,让他亲眼见了心心念念的卫王。
“老师并不喜欢我,当初抓阄,是他让我输的。”
一片清辉之下,无为道人突得轻声开口:
“你打杀圣子,其实是我和师兄的一个赌约,你赢了,老道我很是欢喜。”
“老师……”阮亭摸了摸脑袋,忽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配上龟蛇剑,完我未竟之大愿,当上真武山的圣主!”
无为老道猛得转身,眼中再也不复醉意,精芒四射:
“我要你宰执真武山!”
“弟子省得!”阮亭也肃然,目光沉重。
“但我也想入朝出仕。”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
无为老道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力挥挥手,懒得管他。
“弟子去边关,可有什么忌讳?”
阮亭讪讪一笑,又开口道:“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会不会踢到铁板,给宗门惹麻烦?”
“两国交战,没有不能杀的。”
“真的?”
“真的。”
“就没有什么王室子弟,世族嫡子什么的?”阮亭一脸狐疑:“老师你确定?”
“南郑王室就是个笑话,杀就杀了,至于世族,谢家、左家并没有子弟在边关,就算有,你也打不过。”
“那圣地呢?”阮亭死缠着不放。
“金刚寺和枯祠有小辈去了。”老道人有些无力:“但都是些普通门人,不值得看中,我真武山堂堂两尊人仙镇世,你怕甚么?!”
“真没有道子佛子?”阮亭依旧瞪眼。
“没……对了,倒还真有一个。”无为老道忽得恍然大悟:“南郑大都督然须很是提拔一个小辈,官号折冲都尉,名字叫白术。”
“但……”无为老道突然话锋一转,他捻着胡子,嘿嘿一笑:
“你若想还妙严的人情,白术便是非杀不可了。”
“为何?”阮亭话刚脱口,就猛得醒悟过来:“是白术杀了妙严义子?”
无为老道微微一笑,只是颔首。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老道人冷笑一声:“好大人情啊!”
也不待阮亭作答,老道人身形就溃散作青烟,倏忽不见。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极天之上,传来无为道人的放歌声,响彻青冥,久久不散。
……
……
……
“冲虚至德大仙,这老东西真是喜欢玩啊。”
东宫里,青冠紫衣的太子眯着眼,笑意玩昧。
“怎么?”他轻轻敲了敲扶手,淡淡开口:“找我有甚事?”
在北卫太子下方,跪着五体投地,恭敬不敢抬首的妙严和尚。
“尊神。”
妙严谄媚抬起脑袋,卑下开口:
“小僧近日偶得了一件事物,不敢独享,特来献给尊神。”
“哦?”太子微微挑眉。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赞美你,天帝释
五彩的小珠子在熏风下,轻轻敲击在一起,像山溪流过嶙峋青石的清脆响动。
台上,紫衣青冠的年轻人微微闭上眼,手指敲击扶手,神色平淡。
在一片流光散溢中,妙严小心翼翼将双手托举过头顶。
他再次叩首三次,匍匐蛇形,将手里的事物高高呈上。
那是一座塔——
七层高的塔身,材质洁白光滑如象牙,挑不出丝毫瑕疵,全然是上佳的美玉色泽,七层小塔在妙严掌中烨烨发光,像是随时会跃出妙严的手掌,破开极天,遁入无穷虚冥之中。
在塔身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
妙严自诩博学,无论是郑卫楚三国,还是前宋甚至大齐的经典,他都能辨读一二。
但这种文字,似乎不存于任何典籍的记载之中。
吉祥、精妙、明洁、光亮……
种种美好的迹象,甚至文字本身,便是这层意义的涵盖。
七层小塔虽不过一肘宽大,却给人一种厚重巍峨如须弥山的感触,威德无量,神能无量。
太子的眼神微微动容,神色也略正了正。
“哪得来的?”他开口问道。
“小僧在召唤黑魔投影时,这塔从虚空被禁制牵引,自主破开了界壁。”
妙严斟酌着言语,一字一句开口:
“此塔来历似乎颇为不凡,小僧德薄,不敢独享,特来献给尊神。”
时至今日,这紫雾与黑潮之间的种种,妙严也多少有点明悟。
上界神圣们为了躲避不知何来的黑潮,齐手行了绝地天通之事,将下界改造成横渡黑潮的舟楫。
而在黑潮之中,又有种种不可名状的诡物。
如现今北卫军帐中的黑魔,便是妙严别出心裁,以法阵召来黑潮中那些不可名状者的投影,充为己用。
时过境迁,原本横渡虚空的舟楫,也开始逐渐不支。
不单是黑潮的侵蚀,种种不可名状者,都齐齐奔袭过来,像闻到腐肉味道的秃鹫。
为避免舟楫的沉没,众神圣刻意打破界天的壁障,将稀释后的黑潮——紫雾导入舟楫世界,以求气息混一,掩耳盗铃。
在紫雾天降的刹那,妙严便敏锐察觉到——
此方天象,已经变了!
在活尸的暴乱之后,他离开飞云寺,遍观天下风土。
人魔、易鼎心经、黑魔……
对紫雾的了解愈是深入,妙严愈是确定了心头猜想。
他的大道,就在紫雾之中!
在独辟蹊径,终于成功将元神寄托在紫雾之后,妙严成了此界第一位非生非死的独特存在。
而也是在此刻,世界的幕布,向妙严缓缓敞开了一角。
黑潮、绝地天通、仙佛神圣、舟楫……
神圣们对妙严,怀抱着既戏谑又讶异的心态。
对祂们来说,在这方舟楫世界里,妙严是与众不同的。
譬如一只蚂蚁,突然长出了双翼,手足,穿上了衣冠、袍服,脑中,被称作思维的火花也开始闪烁。
尽管仍是蚂蚁,但在神圣的眼中,妙严已是独特的蚂蚁了。
人魔肆虐三国,易鼎心经搅动波谲云诡,黑魔更是诡异无加……
妙严心头万分清楚,他能活到现在,最大的依仗,便是面前的这尊大神——
高虚万福太华大神!
隐隐有传闻,这尊大神曾与五方五老之一的青帝,结下过因缘。
甚至高虚万福太华大神,祂就是青帝在成道前,历经兆亿次的苦劫中,在其中一回诞下的神嗣。
不过终究只是传闻,不可尽信。
眼下,这尊疑似是青帝子嗣的大神,与众上界神圣一同,联手打造舟楫,躲避黑潮的恐怖。
妙严为更进一步,不止于紫雾,更是胆大到去探测黑潮。
他召出黑潮里无可名状者的投影,将其命名为黑魔,并试图通过投影,解析那些真正无可名状者的构造。
这一举动,也令一些上界神圣颇为不满。
若非有高虚万福太华大神的庇护,拦下了不满。
即便妙严现今已是不生不死之躯,对于那些神圣而言,也不过是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
妙严并不掩饰自己的思绪,他知道,在神圣眼中,自己每一个念头,都躲不过神圣的心湖。
心中所想一瞬而过,妙严只觉得手中一松,小塔就突兀飞离。
托生为北卫太子的太华单手托住小塔,微微皱眉。
“向你致敬,众天的神君。”
“向你致敬,诛灭波罗者。”
“诛灭那牟吉者,向你致敬。”
“千眼的大神,沙姬的主人。”
“你是诸世界的创造者,亦是破坏者,所向无敌。”
“你是一切众生的光明,你是太阳,光焰无际。”
太华缓缓转动小塔,面无表情念出塔上的经文。
“你是遍入天,不可思议;你是王,你是修罗,崇高无比。”
“你是遍入天,你有千目,你是天神,你是终极。”
“你是一牟乎栗多,阴历一日,你是一腊缚,又是一刹那。”
“你是白半月,又是黑半月,你是迦腊,迦湿吒,多卢底。”
“永远将你勤供养,祭祀之上受爱戴,赞美你,伟力之渊源,全部的甘露”
太华轻声念诵,声音如同万千口大钟发出的庄严轰响。
“赞美你,天帝释!”
声音戛然而止,沉醉其中音韵的妙严猛得抬首,只见太华双手一捏,洁白无瑕的小塔顿时就化为一滩玉泥。
“这是悉叶波的法宝,我听过悉叶波的声名,祂是一位天人王的子嗣。”
太华神色淡淡:“祂的塔会落到此处,想来悉叶波已经被阿修罗杀了。”
天人……
匍匐的妙严神色一动,欲言又止。
“该死的阿修罗和天人众!”
太华第一次神色动容,妙严从祂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怒色,像风暴将临的海面。
“祂们已经酿成如此苦果了,怎么?还要继续打下去?!”
万雷轰然炸响,妙严几乎被太华不经意的烈怒,给生生震散了神魂。
他的身躯骤然散成一滩泥,好半响,无数吸盘和触手状物交织,才勉强再度构成了名为妙严的形体。
“还有何事?”
待妙严惊惧抬起眼,太华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面色。
“无明……”妙严小心翼翼开口:“无明的转世身,可要看紧一些。”
“容后再议吧。”
瞬息,太华忽得就兴致全无,他懒懒挥手,妙严便一步步,小心挪出殿外。
“赞美你,天帝释!”
在退出殿门的最后一刹,妙严莫名响起刚才的话语。
“天帝释……”
他阖上殿门后,喃喃开口,若有所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出关
破烂的甲胄堆积如山,糜烂的血泥呈不均匀状,平铺整片苍野,微弱的灵光闪动,像大风中忽明忽暗的火烛。
远远,是一座雄关。
它如同是巨人王的造物,那些比山更宏伟的存在舒展臂膀,用同样比山岳更巨大的石块,堆砌了这座关隘。
无数的阵纹密密麻麻,在关隘体表上纵横交错,令它看起来分外坚不可摧。
徐平关!
这座阻碍了郑军无数人的关隘,以一种不可撼动的姿态,横亘在苍野之上。
人在它脚下如同蝼蚁,即便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仍是难以穷尽它的高度。
譬如盲人摸象,无论如何揣测,还是无法明晰象的形体。
徐平关,它就犹如极天一般不可揣度,古往今来,无数人折戟于此。
远在前宋开国之初,它就耸立在北疆的青苍之下,屹立不倒。
那时候,徐平关还是另一个名号——鬼神隘!
“这是第几次了?”
关下的血泥中,白术骈指点出一道剑气,将一片激射而来的箭矢悉数搅碎。
在他身侧,是数十道延伸丈许的深深鸿沟。
“回都尉,是第三回了。”
细目长须的男子张口喷出一片火云,笼定全身上下,而在细目长须的男子身侧,身形丰腴的女人手腕上腾起阵阵华光,也有样学样。
第三回……
这是郑军第三次强攻徐平关,同前两次一般,一样以失利告终。
远远,徐平关上有细碎的欢呼声传下来,冲天的狼烟也一黯。
白术与细目长须的男子等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有些无奈。
时至今日,距离白术用那落迦之矛射杀善元和尚后,已过去了整整两个半月。
料理完一众人等,白术才刚从风回丘折返,匆匆几日间,郑军又再次鸣金。
两个半月里,郑军三次抢攻徐平关,却被陆羽生和昭阳夫人等五境大修,依凭眼前这座天下雄关,给生生守了下来。
不进不退,时局已陷入焦灼的僵持之中了。
“整军……”
白术转身面向细目长须的男子,有些无力挥挥手:
“死了几个弟兄?”
“七十三个,都是练窍境的修为,还有五个阳符一重的,被黑魔玷污了元神,生死未明。”
细目长须的男子恭敬开口,道:
“府君张大人被冷箭射碎金刚相,伤势虽重,性命却无大碍。”
炬龙卫三府,除府君张灯名义上总揽军府外,还下辖一名折冲都尉,两名果毅都尉。
细目长须的男子唤作柯玉山,与他身侧那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沈燕一般,皆是三府的果毅都尉。
两人是阳符二重的修为,炁血臻至,早早将元神和肉身打磨得混元如一,灵肉交感。
只待一枚道种在手,两人便能晋入阳符第三重境,乃至金刚有望。
也正因如此,两人对白术,倒是更为恭维。
“整军吧。”
白术点了点头,率先纵起遁光,贴地飞掠。
他脸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在缓慢愈合,新血在体内流动,断裂的骨茬开始再生。
白术身后,一队赤色的洪流也跟随着他,贴地急速飞掠,犹如群蜂。
一群黄甲力士按着节奏,在云中奋力敲击大鼓,发出暴雷似得雄浑声音。
那是鸣金收兵的声音,再一次,针对徐平关的强攻依旧无果。
经过一座九层高台,白术瞥见身着甲胄,腰间配剑的然须。
他默立在旌旗摇曳的高台上,眺望那座高耸青冥,巍峨如巨兽的徐平关。
高台之下诸将林立,尽皆是面沉如水,衣袍染血。
“金刚……”
白术叹了口气,将三府的炬龙卫带去远空,同诸部会和。
战事愈发焦灼,两边都打出了真火来,即便是四境金刚,都随时会身陨。
这等时候,阳符三重的修为,即便有飞剑和那落迦之矛为倚仗,也远是不够看。
眼前忽得一闪,属性面板就平摊在眼前,直直铺开。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神气形变经》入门。《洞玄玉枢雷霆**》入门。《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72%)。《遍净天人体》未入门(84%)。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入门)。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33829。
白术的目光继续下移,连绵的数据流中,又有一行小字跳出。
“消耗36000点属性值,可铸就一品金刚相。”
还差一些……
白术收回目光,也不再看。
离铸就金刚相显然还差着些许,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却是进境飞速。
无数次血战拼杀,徐平关外的每一寸的土壤,都被鲜血浸透,黏腻而湿软。
业力喷薄下,不单是一举突破湿生的境界,就连卵生阿修罗小成,也已经相差不远。
算来算去,在边关的这段时日,纵是白术也不曾料想,婆稚观想法竟会在北地有如此进境。
半刻钟后,白术将三府的炬龙卫带去诸部汇聚之中。
之后的清点伤损,兵甲损耗,重新回营驻扎种种,自是不必多提。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正在校场操练士卒的白术猛得抬头。
随后……
远远,群山崩塌的动静从极天上浩荡荡滚来。
像万马齐齐扬蹄,重重踏地发出的动静,层云被震散,露出苍青的天色。
“都尉……”
身侧,不单是一众炬龙卫,柯玉山和沈燕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之色。
“北卫的人,是敢来送死吗?”
柯玉山皱眉开口:“如此明目张胆,是不想活命了?”
倚仗徐平关的地利,北卫才能与郑军僵持至今,柯玉山却没想到,竟会有卫人大胆到走出关隘,还是主动临近郑军的营帐。
“没那么简单。”
白术摇摇头,朝天一指:
“你看。”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是个好人
话音方方落下,极天之上,就有异象显露。
一团团冲虚至和的清炁从虚无生出,汇成一亩大云朵,云上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道人放声而歌,声震四野。
“野鹤孤云闲话计,清风明月道生涯。千山磊落收云气,四海光明耀日华。”
道人歌罢,轻轻一敲后背的剑匣。
顿时,无数道撕天裂地,粉碎苍茫的无匹剑意从匣上喷涌而出,锋芒毕露,刺得天地间一片通明。
下空,无数大阵被剑意逼迫,无须催动,便自主轮转起来,抵御强绝的杀机。
“贫道晏渠。”
大云朵上,披头散发的道人展颜大笑,震得无数甲士苦痛不堪,哀嚎着掩住双耳。
这是……
剑体!
白术睁开金瞳,震愕看向大云朵上的道人,微微失神。
在他的视线下,道人躯壳并无血肉存在的痕迹,全然是由丝丝缕缕的剑气缠绕、交错、组成而成。
他将自己,炼成了一柄剑!
目光只是短短停留了刹那,白术便觉得双目肿胀刺痛,几乎要留下泪来。
那耀眼剑光,即便被重重大阵阻绝,也依旧还是太刺眼了。
而在道人笑罢,极天之上,又有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造化悠扬气势雄,三光日夜转鸿蒙。冥冥会合阴阳象,矫矫神奇幻化从。”
漫天黑光乱放,阴气弥散,将晏渠道人射出的刺目剑光,都暂时压了一头。
在黑光、阴气的环绕下,一尊脚踏四十三层浮屠塔,头顶化血池的诡异怪物,就显化于虚空之中。
那是一张迟暮老人的脸,却诡异的,令人不由自主转动目光。
除了那张脸外,他的躯壳上下,再无一丝人的模样。
血肉的大柱为门户,乌黑的发丝纠集,当成了砖瓦,没有皮肤的大足朝下,踩定了四十三层浮屠塔,隐隐,凄怨惨苦的哀嚎声,从浮屠塔里猛烈传来。
这似乎是一座寺庙形象,老人的头,就镶嵌在门户正中。
“春去秋来生杀异,天长地久古今同。灵台有个真消息,未悟那堪性不通。”
在黑光和阴气乱放下,人头忽得睁开眼,嘿嘿一笑,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我唤作庄无道。”
人头的嘴唇微微张阖,纷乱带着咒骂气息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耳朵。
“今日,特来拜会南郑的小蛮子们!”
不待喝骂声响起,人头又再度嘿嘿一笑,兀自缩进层层血肉中,并不理会。
“是人头寺。”
沈燕颦眉开口,这个身姿妖娆的妇人脸上挂着一丝恨色:
“他屠了不下十座城!”
人魔……
摆在面前的,是五境人魔。
吞噬黑魔,将形体容纳为己用,是易鼎心经里至关重要的一门神通。
妙严审时度势,在召出黑魔时,又苦心思虑,将易鼎心经再度改进。
人头寺——这黑魔虽比不上烛鬼、光阴昼、噩章等诡物,但一身神通,亦是非同小可。
这自称庄无道的五境大修,能完整化身出人头寺的形象。
显然,他扛过了混沌中的癫狂呓语,完整吞噬了一尊黑魔。
“安将军和燕镇守呢?”
柯玉山移开目光,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敌国的两尊五境出面了,将军他们还不上?”
“不止两尊。”
白术摇头:“还有。”
没有天花乱坠,没有地涌甘泉的景象。
最后那人,平淡的像是从街边买菜回来。
相貌平凡,衣着寻常。
唯有头上的银簪,雕琢精致,式样华美,却也与他一身气息,看起来格格不入。
“每人登场都要唱首诗吗?”
气氛静了一瞬,束着银簪的男人摊开手,自嘲笑了笑。
“我是个粗人,不会做诗词啊。”
“在下陆羽生。”
束着银簪的男人坦然微笑:
“然须,还不出来见我?”
他话音刚落,一道接天大光便升腾上极天,无论晏渠的剑气,还是庄无道的阴诡气息,犹如烈日下的雪霜,都被一扫一空。
白术听见身侧的欢呼声,在煌煌大光里,然须等五境面色漠然,神情冷淡。
“来这里。”然须笑了笑:“是想死?”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真看不出你以前是个和尚。”
陆羽生摇摇头,他朝北面拱手,神态恭敬:
“今番来此,我带来了洛邑那边的旨意。”
“洛邑?”然须微微皱眉。
“议和。”
陆羽生淡淡开口:“谈一谈?”
沉默了片刻后,在众军的目光里,然须颔首。
“好。”
他缓慢说出这两个字。
……
……
……
在陆羽生等人被引进主帐后,原本寂静的郑军营地,瞬息一片哗然!
各色的声音暴起,交杂在一块,白术四望过去,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不一,或不忿,或冷淡,或欣喜,或震怒,种种不一。
近前,还有一拨人因意向不同,险些互殴了起来。
他们有执意留在北疆,直到攻破洛邑,斩首还朝的,也自然,有固执想要还乡的。
声浪愈发高大,一浪高过一过,再也抑制不过。
白术摇摇头,他刚要穿过嘈乱如菜市口的校场,却被身后一人突然唤住。
“折冲都尉,白术,白将军?”
白术回身,看见一个憨头憨脑的少年人朝自己拱手。
在陆羽生和庄无道三人之后,北卫一方,还跟着数十个少男少女。
眼前的杰尼龟,好像就是其中一个。
“正是在下。”
白术洒然一笑,同样拱手致礼:
“阁下是?”
“上轻车都尉,真武山阮亭。”
杰尼龟憨厚一笑,用力点点头。
“我从洛邑不远千里,赶赴边关为将,就是为了一睹阁下真容。”
“哈?”白术讶异。
杰尼龟说完这话后,白术感觉,自己的周边,瞬间就静了一刹。
“阁下果然见面更似闻名。”阮亭微微眯起眼:“我对将军愈发好奇了。”
“哈?”白术惶恐。
“你是好人吗?”阮亭倏忽正色开口。
“哈?”白术疑惑。
“我从洛邑赶来徐平关,正是要证实一件事,将军,还望如实告诉我。”阮亭轻声开口:“这次回答,关系将军的身家性命。”
“将军。”阮亭再次开口:“你是好人吗?”
“哦……”白术略微正色:“关于这件事,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第二百三十八章 如愿
“以黑河为界,两国盟于北浮丘,各自退兵。”
白术与阮亭的对话动静虽小,却瞒不过诸人耳目。
但此时此刻,也无人会在意他们,
与帐外喧吵热闹的情形不同,主帐之中,却是一片肃杀。
一身银甲的安俊臣面带冷笑,沉声开口道:
“你们卫人还需偿我军钱币,沉金五万,烁银十万,法绢五万匹,灵玉三千箱。”
“再且……”
安俊臣顿了顿:“妙严祸乱天下,流毒苍生,他的命,你们不能留!”
“黑河为界?”
在长案的另一侧,陆羽生三人背后,侍立着数十个衣着华美的男女,听到安俊臣的话语后,人人脸上,皆有不忿之色。
“你们郑人口气这么大?想把徐平关都吃下去吗?!”
一个腰间配美玉,做儒生打扮的男子冷笑连连:
“这不是和谈的言语!”
“阁下是谁?”。
“乌宛窦氏,窦珐。”男子昂声开口:“师承王象一脉!”
“我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安俊臣摇摇头:“军国大事,是酸臭腐儒能掺和的吗?王象一脉三次传道,又三次被乐正和正统赶回老家,你们的经义,不过是污人耳目,不听也罢。”
儒生打扮的男子面红耳赤,他似要争辩几句,又不敢开口,被同伴一扯,也就顺势借坡下驴了。
一众大郑将军脸上都带着戏谑的笑意,不过三个五境,若是他们真不顾面皮,纵是有号称五境无敌的陆羽生在场,这些卫人也得死!
“窦珐虽是小儿辈意气,但有句话说得不错。”
晏渠四顾一眼,缓缓开口:
“安将军的话,的确不是和谈的言语。”
“战事,是你们先挑起的。”
头顶玄冠,身披鹤袍的道人懒懒开口,他是太微山的五境,身份超绝。:
“想打的是你们,想不打的,也是你们。”
道人微笑摊开手:“你们究竟想怎样?”
“寸土不能让人!”
庄无道冷笑连连,他周身无数血肉蠕动,似有无数张嘴唇,在同时开口出声:
“相反,若想要止戈,你等需让出熙平十六关,重定界沟。”
庄无道继续开口:“小公主和文德公,此番必要迎回!”
卫郑上一次开战,还是在数十年前了。
那一回,郑国更是用计,生生从内里打穿了徐平关,然须亲率炬龙卫,冲垮北卫十三座营帐,阵斩皇子,擒获了北卫小公主和文德公。
文德公是王象一脉的宿儒,曾为《礼经》做注,即便是正统一脉,也不敢轻慢他。
“绝无可能。”高陵徐家的五境摇头否决,他是肤色红润,两眼精光暗藏的世家老人。
“文德公和小公主不能给你们。”周身笼罩在雾中,看不清面目的枯祠五境,也出声附和道。
这件事,在圣地与世家之间,竟难得达成了一致。
“黑河为界沟,绝不可能。”
在气氛愈发肃杀时,一直静默的陆羽生,终于开口。
“若以黑河为界沟,雍炬、火随、洪皓、宿州……你们几乎占去了足足半郡的土地,还要添上徐平关这座鬼神隘。”
陆羽生摇头:“我若应允你,只怕回到洛邑,就会被大王处死。”
“你欲如何?”见陆羽生开口,闭目养神的然须,也微微抬起眼。
“大禅师的性命,不是你我三言两语间,就能定下来的。”
陆羽生淡淡开口:“一个六境人仙,被我等一群五境谈论生死,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若真要杀他?”
“那也是两方国主的意思。”陆羽生斩钉截铁般开口。
而听到这番言语,在座的大郑诸多五境,都不由得失笑。
“至于钱币,安将军所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应下来。”
没有理会郑人古怪的神情,陆羽生继续开口:
“界沟,就依原先的条例,以渽哉城为界。”
“你们发兵一场,不仅寸土未得,还赔了不少财货。”然须笑了笑:“你们这些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如果想与猛**易,唉声软语,只会让它觉得软弱可欺,用长矛去威喝,用大火去驱赶,穿上坚硬的甲胄,与它奋勇作战……”
陆羽生轻声开口:“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想要的事物。”
“你们想要什么?”然须神色不变。
“文德公与小公主。”
“此事……”
“别急着拒绝。”
陆羽生笑了笑:“须弥卫和岐山甲卫,已经离徐平关不远了。
大王年事已高,端妃又早早过世了,小公主归国一事,我等卫人势在必行。”
“况且……”
陆羽生话语意味深长:“再僵持下去,王象一脉会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担保,到时候打出真火来,得益的,可就是西楚蛮子了。”
“西楚离北国很远。”晏渠微笑附和:“那些水乡的南蛮,手可伸不到卫境来。”
“想一想吧,然须。”
不再理会面色漠然的大郑诸将,陆羽生等人径直起身,离开主帐。
“我等你的答复!”
主帐中明烛高挂,每个人都在交换眼色,缄默不语,突然,太微山的道人清了清嗓子,他敢想开口说话,就被然须抬手打断。
“此事,你我都不能定夺。”
然须环视诸将:“把消息传回邺都,听听世家和圣地主人,他们究竟是何言语!”
“散去吧。”
然须又一挥手,于是诸将都躬身离去,唯有安俊臣一人,仍是保持躬身肃穆的姿态,动也不动。
“困住噩章的伏魔法阵。”
良久,在光影斑驳下,然须开口:
“如何了?”
“噩章快死了,纵然是黑魔,可日日被禅光冲洗,镇压神念,也终是逐渐不继。”安俊臣微笑道:“大都督有何吩咐?”
“明日,你护送白术去噩章的地界,让他亲手了结罢。”
“亲手?”安俊臣有些讶异:“为何要小公子亲手杀它?”
“这可不是我的吩咐。”
然须摇摇头,道:
“白术一见噩章,就想着亲手杀它,既然噩章快死了,那就让白术如愿一回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最胜之义
遥遥,是一座燃着火的死城。
冲天的黑烟从城中往上窜,将那一片穹天都渲成黑色的混沌色彩,在黑烟中,无数张人面圆睁着眼,像密集的鱼卵,在黑烟之中载沉载浮。
即便只是远远一眼,心头都会升起剧烈的不适,像一只由滑腻液体组成的粘稠大手,正顺着喉管,一点点,缓慢地伸向胃部。
几个月不见,噩章的眷族群体,却是愈发庞大了。
不同于先前那些焦黑的炭尸,出现在燃火死城之中的,是无数与噩章相似形体的飞天章鱼。
或双翼,或四翼,甚至有生有六翼的奇诡造物。
它们以无法预测的飞行轨迹移动,在冲天的黑烟里急速穿梭,像那些倏忽就不见的阴森鬼影。
腐烂发臭的触须和吸盘,巨大的羽翼以及可怖的章鱼头颅。
它们的形体有大有小,小的不过马驹体量,而大的,却有如一座山丘。
这些噩章的眷族像蜂群围绕着蜂后,都纷纷围在噩章的周围,密集到恐怖。
而在无数眷族簇拥下的噩章,却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声响。
它的十二翼低垂,苍蝇般的复眼也黯淡,像失去光泽的琉璃珠,变得灰败而暗澹。
那巨大到挤满半座燃火死城的躯体,同样,也静默在火海之中。
“才几个月不见?”
三头彩鸾的车架上,白术远远眺望这一幕,忍不住感慨:
“这噩章,真是……”
城中的火并没有停息,即便,这座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东西了。
无论是尸体,还是砖瓦城墙,都早被焚成了飞灰。
容纳噩章的,只是一层薄薄的外壳子。
“黑魔诡异,无法用常理揣度,不怕小公子笑话,时至今日,我们不知把多少头黑魔送去了邺都,可钦天监和老天官他们,还是一无所得。”
彩鸾托定的华美车架上,安俊臣挺着肥硕的大肚子,如仆从侍立在一侧,对白术解释道:
“黑魔似乎来源于界天之外,钦天监的蠢材们穷尽了典籍,甚至是绝地天通之前,但也未有过如此独特的造物。”
“恐怕是生于紫雾之中吧。”
白术摇摇头,又对安俊臣正色开口: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还请说来。”
“我们和北卫。”白术道:“真要休战了?”
昨日与杰尼龟一番嘴炮后,自己还未回营,便得到了明日处决噩章的军令。
原本他还准备分出化身,继续狩猎流窜的黑魔,好早已证就金刚相,成就第四境。
这个消息,也使苦缺属性值的白术,一时欣喜若狂。
但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处决噩章,军中隐隐有流言,两国将要议和。
照旧以渽哉城作为界沟,北卫赔偿钱币,郑军撤离徐平关外,两国就此罢手。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军中闹成了一团,两拨人争吵不休。
更为诡异的事,此事愈演愈烈,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
无论是然须这个军中主事,还是安俊臣、燕瑞这些重臣老将。
便是白术,心中也有些惊疑。
“本来是要议和。”
安俊臣摇摇头:“但被否决了,无论小公主还是文德公,都是极重筹码,中枢的大人们舍不得的。”
“否决……”
“大都督意味不明,连带金刚寺也并不表态,可左谢两家,还有太微山和道德宗,却是当面斥责了。”
安俊臣叹息一声:“这场硬仗,只怕还要继续打下去。”
徐平关,这座鬼神隘拖了郑军数月。
当年是从内部破关,时过境迁,昔年的故事却再难重演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彼此也没再说话,随着彩鸾愈发临近死城,下空,也有数十道遁光连起,阻在车架之前。
“大都督有令,闲……”
身披羽袍者还未说完口中言语,便讪讪住了嘴,不敢直视安俊臣的目光。
显然,他认出了这位军中宿将。
“我奉大都督军令而来。”
白术纵起一团五彩云气,落到羽袍者近前,笑道:
“特来处决噩章。”
“明白,明白。”
羽袍者讪笑伸出手,一枚小巧法印就现了出来。
“都尉,城中烟火大,可要小将陪同?”
“法印给我。”白术伸出手:“陪同就不必了。”
触感是粗糙的石块,不过巴掌大小,表面绘着伏魔的大力金刚王。
朝燃火的死城遁去,一层淡淡的金光如罩,在白术飞临的刹那显化虚空,圈住整座死城。
小印同样发出淡淡的金光,包裹住白术周身,使他如游鱼入水,破进了死城之内。
像是搅碎了一池沉寂的枯水,无数眷族纷纷被惊醒,朝白术纷涌扑杀过来。
但在剑气激荡下,它们诡异的肢体脆弱如纸糊,只是轻轻一斩,顿时便四分五裂。
黑血乱喷,断裂的触肢狂舞,一道森寒剑光以不可抵挡的姿态,急速临近噩章的所在。
宏大的阴影沉重罩下,章鱼头颅巨大如山,正低垂不动,像是全然失去了生机。
“结束了。”
白术从剑光中显化出身形,他仰起头,看着面前无可名状的造物,轻声开口。
“那落迦之矛!”
于此同时,他的左眸里,亮起一抹雷光。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神气形变经》入门。《洞玄玉枢雷霆**》入门。《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72%)。《遍净天人体》未入门(8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入门)。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40927。
“消耗36000点属性值,可铸就一品金刚相。”
雷矛乍现,一连串数据流在白术眼底涌动,汇成属性面板。
“提升!”
白术用意识按下末尾隐晦的“+”,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