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界十二生灭
噗!
极清脆一声响,如同蛋壳破裂的动静。
在白术清啸声后,蓦然,两道杀伐剑虹平地长长拔起。
那两道剑虹不分首尾,似绵延无尽虚空,隆隆如冬雷的大声音划破天地,震动群山。
弥散的元炁尽皆一一慑服下来,伴随在两道剑虹左右,化作焰光,化作清芒。
昏昏的雪国天象一肃,阴阳两气都短暂停顿了瞬间,“曜灵”和“百尺楼”上迸发的丈丈虹芒,把阴雪乌云笼罩的穹天都燃起,化作一派万里晴空。
罡风激荡,狂流云卷,不可计数的灵炁卷席四方旷野,如瀑如潮的炁流滚滚肆虐。
在那两道剑虹包裹下,姜药师面上阴晴不定,他冷冷打量远处土丘残墟上的白术,目光漠然。
不是丈六身高,魁梧如熊罴的粗豪头陀模样,土丘上,站着一个少年僧人。
他一袭月白色的僧衣,脸上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
那是一个容貌极俊秀的少年人,肤光晶莹如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你真要与我为敌?”姜药师面色难看。
两道剑虹矫健如游天之龙,搅动气象万千变化,有芒光落在他的脸上,令姜药师面色亦是阴晴不定。
“你来此处,不过是为了军功而已,划下条道来!但凡你认识的,我都会稍作一二退避!”
周身穴窍喷涂玄清光煞的姜药师咬着牙,冷声开口:
“我好歹当了二十七年圣子,便是在北卫军伍,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你想要颜面,想要功劳,我都可以给你!”
此番话,已是以心音传递,在白术泥丸宫里响彻。
“就此罢手,这样的话,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土丘残墟上,面容俊美的僧人仍是面无表情,两道剑虹呼啸不休,阵阵剑吟声如龙吼,滚滚响彻偌大战场。
不少北卫一方,修为稍低弱些的甲士,单是被剑虹的呼啸声,就震得心神失守,从而被人窥准时机,一刀砍去六阳魁首。
而姜药师,作为正面承受剑啸音杀的人。
他所感知的一切,比所有人,都来得真切。
纷纷的杀机在电光火石之间,顺着如龙吼的剑啸,映照于己身泥丸宫之内。
一应念头渐次被斩灭,姜药师的元神从道一炁台赫然起身。
在元神眼中,两道剑虹徐徐清晰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剑光跳窜,游走于自己泥丸宫内,在其中欢欣往来。
杀机映照下,剑虹不仅要斩他的躯壳肉身,更隐隐穿透了泥丸宫,要伐他感应元神!
在姜元神催动如海似岳的道一炁,粉碎了两道剑虹投影后,土丘废墟上的白术,终于抬起眼来。
他四顾一眼,周遭仍是混乱战场,两道剑虹升腾的刹那,虽将周遭十数里清了次场,至今也无人敢靠近。
但饶是如此,放眼当下正如火如荼,似绵延无尽的战场,也不过区区沧海一粟。
齐天高的神伟法象上身矗立在云中,大发法力,他们之间的虚空破碎又重组,即便是白术,也一阵心悸。
腐烂的海水肆虐,那一片战场,已沦为海国的汪洋之地。
身上环绕十二枚法印,伟岸如天柱的骑鹤男子正震怒长啸,滚滚气浪呼啸,席卷天上地下,十二枚各色法印纷纷打出,厚重如苍天倾覆。
他的敌手却是衣装古怪,身披白麻着长袍,背后三杆大旗。
两人一路横扫战场,出手凌厉,不管不顾。
无数人,大郑或是北卫,他们不慎被卷入斗法的余波,瞬息便化为劫灰,尸骨无存。
一排排山岳倒塌,脆弱如纸糊,屋宇大小的石块骤然被卷上百丈高空,又被劲风一搅,打成了稀烂的灰屑。
白术扫了一眼,在其中,他甚至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摘星宗,少茆。
在青黎宫中,这位出身摘星宗的少年人物,与白术也有过数面之缘。
只不过他很快对上了陈季子,败落下阵来,之后的消息不知,偶尔宴饮,倒也不再见到少茆的身影。
此刻的少茆,那个立在数十里开外,做道装打扮,背上一个黄澄澄大葫芦的年轻人。
他冷冷与白术对视一眼,也收回目光。
在少茆身侧,伴着四名气息磅礴如渊海,似牵引天地一应无形有质事物的人。
那四人中,有清俊的男子、苍老的老人、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和娇小青涩的小女孩。
少茆嘴唇微微动了动,他身侧那四人瞬间会意,同时飞身远走。
背着黄皮葫芦的少茆扫了白术和姜药师几转,眼神意味深长,他哈哈大笑两声,也冲天遁走。
“你那些同门,似乎都想杀你?”
白术淡淡开口,从他的穴窍里,也有丝丝剑光刺出,璀璨夺目,辉耀天地之间。
“羊家的元用剑经?”
姜药师心头一晒,对白术的发问并不作答:
“三剑成阵,你这般年纪,也配有三柄飞剑么?”
“三枚飞剑?”
白术微微挑眉,他穴窍的剑光也愈来愈炽盛,兜罗万象的冲天的杀意从他躯壳猛然爆开,与另外两道剑虹遥遥相和。
那猛然,漫天打来的玄清光煞尽数被杀意斩灭。
无论姜药师如何左冲右突,挪移虚空,却都无法沾染白术衣角,周遭天地一动也不动,宛如铁铸。
早在那两道剑虹腾起的刹那,剑阵便已生出。
罗网已成,如今,只待一杀了。
“此阵名作两界十二生灭剑阵,十二柄杀阵齐聚时,号称能一念生天地,一念斩鬼神。”
白术笑着摊开手:
“当然,这只是吹捧的言语,任凭谁也不会当真的。”
“你还有第三柄剑?”
姜药师面色难看,他伸手轻轻一托,便有轮圆满无暇的明月冉冉生出。
那大月清净无垢,条条太阴仙光如飘带,萦绕在大月周身。
在大月生出的刹那,就伴随霜风、苦水、大雹等异象,这那两道接天剑虹的景象,都被短暂遮蔽。
大月手——
此神通,同样是位列摘星宗的六经十二典之列。
是十二典中,仅此于摘星手的大神通,与玄清光煞、度世金桥等不相上下。
既然已被剑虹锁定,挪移不了虚空,那只能生生打杀出去了!
姜药师扔出掌中的大月,朝白术骤然掷去。
轰!!!
天地暴动,腾起无数光芒,茫茫一片,充斥视野中,再也看不清一切。
几座山峦被连根拔起,高高卷上远空,井口大的乱世簌簌落下,犹若一场猛烈的急雨,落在下方那片大月爆开的光海里。
在滚滚气浪里,姜药师再度伸出右手,轻轻向上一托。
轰!!!
轰!!!
轰!!!
山河动荡,整片青天都仿佛倾塌了一角,姜药师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在动荡如瀚海汪洋的天地元炁中,那个白袍的身影始终屹立不动,连衣角都未曾破损
“弹指之间,两界便是十二生灭。”
轻笑声穿透滚滚声浪,在姜药师耳边轻声回响:
“我虽没炼成第三枚飞剑,但以苦海佛撑上个半盏茶,想来也不算难。”
白术话音刚落,他周身穴窍本就璀璨的剑芒再度一盛。
姜药师惊怒大喝一声,一只星光交织,神芒纵横的擎天大手,便朝白术捉拿而去。
“本想以瞳术射杀你,但想来,区区湿生大成,恐怕打不穿你的金刚体魄。”
土丘废墟上,只留下一道莫名其妙的话语,白术的身形就骤然虚化不见。
擎天大手狠狠一拍,带出长达数里的汹涌气浪,空气被压缩成实质,厚重缩成一睹无匹巨墙,蔓延无尽。
然而,擎天大手落在了空处。
不远处,七窍流血的白术面容平静,无悲也无喜。
不待姜药师再度出手,白衣的僧人长啸一声,蓦然,身化一道惊世长虹,拔地掠空!
斩!
斩!
斩!
三道剑虹交相辉映,彼此轻轻一连,便缠成一方蔓延无尽、纵横百十里的杀伐剑阵。
杀戮万万象,斩却有无形!
每一丝剑气都纵横折越,跳动无数虚空缝隙,杀伐、毁减、寂灭、锋锐、森然、戮绝、破败……无有穷尽的剑光衍化出万象森罗,凶戾无情的剑光依照变化之道,有规律填斥每一寸虚空,缠绕、融合、分化,扭曲颠倒,循环不尽,无始无终!
“这一招,是我的全力了。”
白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若能活下来,那金刚一境,倒也是令人期待。”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
自白术从汾阴得到《胎神元用剑经》后,在剑经里,这也是唯一一门的剑阵术。
第三柄飞剑他早已着手锻造,只是时至今日,还仍是粗胚一枚,上不得台面。
此阵号称可开分三纲,断六气,辟未判之清浊,续未尽之日月。
眨眼弹指之间,足具两界十二次生灭。
在白术话音刚刚落下之际,被剑阵笼罩的小天地里,齐齐都发出一声响。
那响声沉闷却短促,犹如重鼓被人轻轻拍了记。
长空之上,那方杀意无穷的剑阵也自然吸引了注意,不少人纷纷翘首看去,脸上神色不一。
有惊疑、有困惑、有平静、有漠然……甚至于,还有几个面上泛出不加掩饰的狂喜。
灵光大绽,杀剑翻涌……
北卫一方里,有个矮小粗壮的汉子皱了皱眉,他眼中神气深邃,有如一方无底大渊。
见大阵徐徐转动,响声也一声接一声,愈发沉闷低昂。
矮小汉子叹了口气,他刚欲拔地掠起,就被人紧紧拉住。
“不要去!”
一个二十余岁,身侧飘满丹文符箓的男子开口,他摇摇头,道:
“你救下姜药师,便是犯了众怒,陵泉道人昔年的仇家,都不会容你!”
“姜药师送过我一门神通。”
矮小汉子默然了一会,面上阴晴变幻:“我若……”
“姜药师有一弟子,名为罗靖。”
远远,有长笑声响起,两人注目望去,却见一人缓缓走来。
面上笑意浓厚,背着黄澄澄葫芦的少茆行走在大地,他每一步跨出,都越出几十丈的长远距离。
少茆对两人打了个稽首,笑道:
“我虽废了罗靖修为,却并未杀他,曾师兄若想偿还恩情,不妨救下罗靖一命,令那小儿富贵终身,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了。”
“少茆?”
矮小汉子微微皱眉,他看着少茆背后那四人,一时有些无措:
“你,你竟然?!”
在少茆身后,清俊的男子、苍老的老人、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和娇小青涩的小女孩,他们都恭敬侍立,面带微笑。
“摘星宗的四神将,竟归了你的帐下。”
矮小汉子深深看了少茆一眼:“你想夺位?”
“不是夺位。”
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温声提醒道:
“曾师兄,圣主已许了诺言。”
“待姜药师死后。”
端庄美妇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剑阵笼罩的小天地,轻笑道:
“少茆真君,便是下一任的摘星宗的圣子!”
矮小汉子神色一震,在同伴接连的眼神示意下,他终是黯然低下头,没有作声。
“陵泉与姜药师屡屡以下犯上,惹得满宗不快!”
少茆幽幽叹了口气:“陵泉死后,现在,也终于轮到姜药师了。”
“如此情形。”
少茆回身微笑:“难道不该浮一大白吗?”
矮小汉子默然无言,他的同伴却是连连颔首,面上带笑。
“姜药师死后,怎么解那张图?”
少茆身后,娇小的女孩脆生生开口问道:
“那张图样,莫非就无解了?”
“陵泉生性多疑,那张图的解法,姜药师本就不知!”
少茆挥手:“圣主与一众长老早探过他的元神,里面没有此类记载!”
“哦?”女孩耸耸肩,又退了回去。
“陵泉死前,把图样绘了万余幅,尽数散在了大卫。”
端庄美妇揉了揉小女孩的头,令她发出像猫一样的舒服哼哼声:
“时至今日,还是无人能看懂吗?”
“圣主都看不懂,那群凡夫又有什么慧眼?”
少茆哂笑一声:“陵泉想学妙严大禅师一般,掀起天下祸乱,却不看看他有几……”
“慎言!”年轻男子猛然低喝,打断了少茆的言语。
少茆神色一肃,自觉失言,也连忙闭上了嘴。
“且看姜药师如何伏诛吧。”
端庄美妇掩唇轻笑,眼波流转万千,媚意如春水微涌:
“摘星宗没了他,也算是桩大幸事了。”
此刻,剑阵之中。
隆隆震天的响声接二连三,虚空动荡难安,如处于惊涛骇浪之中。
在少茆等人的屏息以待中,又过了足足百息,随着最后一声齐响,遮蔽天地的森严剑阵轰然撤开。
在一片灵光乱涌中,遥遥见两道身影遥遥凌空相对。
僧人一身血衣,眼中金光也黯淡,气息低弱,而与他相对的姜药师,却是面容平静,神态自若。
“我前半生有老师庇护,肆意横行,杀人无算,作的恶业不可胜数。”
姜药师嘴唇缓缓动了动,呢喃声低低飘出:
“如此境遇,是天诛吗?”
“可还有遗言?”白术持着长剑,走到姜药师身前。
“我恨……我恨老师疑心太重,为何不肯把它告诉我!”
姜药师低低一声,声音嘶哑而难听,像枯木上的夜枭:
“阳符杀金刚,笑话!笑话!笑话!”
他狠狠一笑,把手中事物朝白术面门掷去。
“给你,给你!”
姜药师大笑三声:“老师因它而死,我也因它而死,今后,现在我把它给你!”
待白术举剑齐眉处,姜药师蓦然瞪大双眼。
“剑快吗?”
“快。”
一道寒光骤起,顿时,便是身首两分。
他的无头残尸望空跌落,还未至地,就化成一捧残灰,被风吹散。
“好剑!”
白术手上,姜药师的头颅勃然大喝,笑意还尚在脸上,声息就彻底绝了。
地上,少茆也哈哈大笑,他狠狠击掌,神情快意万分。
云上的白术看了他一眼,蓦得催动符箓,遁去了踪迹。
而在他刚刚离去的一瞬,数只擎天大手骤然从虚空显化,狠狠袭杀过去,却只是扑了个空。
……
……
……
“死了啊。”
远远,有人幽幽叹息一声:
“真是可惜,陵泉这一脉,今日终于绝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烛鬼
隔着极遥远,在万军簇拥之中,金玉镶嵌的辇车上,有一人拊掌长叹,语气莫名。
在金玉镶嵌的辇车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面容俊朗苍白的年轻人。
他穿着满翠八团龙的袍服,顶着两层金龙的冠冕,上衔红珠、苍玉,后缀金花,饰东玉,两肩前后绣蟒各一,襞积绣蟒六,间以五色云。
年轻人低低咳嗽两声,面上笑意莫名。
忽有大风浩浩荡荡拂过辇车,也吹起年轻人的衣袍。
华美的袍服被大风微微撩起,在膝盖下方,竟是空无一物。
他的双腿被及膝斩断,诡异的密文覆在残肢上,一片又一片,阻止着躯壳的再生。
辇车上地位尊贵的年轻人,竟是个身障者!
大风才刚刚吹动他的袍服,身侧,所有人都齐齐转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莫敢正视。
气氛陷入诡异的静默,没有人敢说话,瞬间,就是一片死寂。
一个老太监连忙小步上前,跪伏在地,恭敬将袍服轻轻拉了下去。
万军中,又有几人挺身而出,齐齐催动真炁,将鼓来的大风打得倒转过去。
“哪来的风?”年轻人抬起眼,面上笑意不减。
“是欶神宗的郦辟,这挨千刀的杀才刚刚召来了风神。”
老太监尖着嗓子,一脸谄媚讨好的神色:
“殿下,要杀了他吗?”
“杀气真重!”
年轻人抬起手,不轻不重把老太监打了个踉跄,喝骂道。
那力道不重,老太监却装模作样的痛呼连连,如滚葫芦一般,在烟尘里四脚朝天,乌龟一般滚了几个转。
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本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有欶神宗的人吗?”年轻人环视四周,温声开口。
四下微微骚动了半响,良久,一个灰衣男子惨白着脸,从万军之中走出。
他躬身朝辇车处一拜,深深伏下身后。
“见过五殿下,下臣韩蒴,是欶神宗郦辟的师兄。”
“韩蒴?”年轻人微微恍然:“几年前,我在父皇的禁军营里看见过你。”
“下臣……”
“你去杀了郦辟。”不待韩蒴开口说完,年轻人就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去杀了郦辟。”他俯身向前,凝视着双手微颤的韩蒴,再度开口出声。
“郦辟年少无知!五殿下还请饶过他一遭!”
见韩蒴愈发惶惑无言,几乎要汗流浃背之际,万军中,又有一人当先出列,躬身道。
“饶不了。”年轻人摇头:“郦辟曾在京都与太子吃过酒,那他就是太子的人,敢行如此折辱之举,郦辟必死。”
“可欶神宗对五殿下忠心耿耿!”
“所以我只杀郦辟一人。”年轻人眯起眼:“卿又是谁?”
“白门派,青图。”
出言那人被问得一怔,他定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应答道。
“青图,韩蒴,限你们半盏茶功夫。”
年轻人淡淡开口:“杀不了郦辟,你们便不必回来了。”
“下臣……”
那出身白门派的青图还想言语,却见老友韩蒴一个劲朝他使眼色,心头虽然懵懂,但也只得应了下来。
“下臣领旨!”韩蒴躬身行礼,暗中使了个劲力压在青图背上,令那莽撞汉子也重重伏下身来。
两道遁光旋即冲天而起,朝一道阴风汇聚处,狂掠而起。
“去个小子。”
在地上打滚的老太监突兀起身,他对一排穿着茶驼色宫服的内官喝道:
“半盏茶功夫,青图和韩蒴若杀不了郦辟,你等便把这三人的脑袋献上来!”
俄而,又是数道遁光突兀拔地而起,掠向风眼。
厮杀声依旧不绝,像一方浩浩大大,正猛烈铺开的巨大棋盘。
高山上,年轻人以手托腮,绕有兴致地注目,神色时而惊讶,时而困惑。
“要杀吗?”
金玉镶嵌的辇车周围,一个披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人开口出身。
他的面容被一层紫气遮掩,连眉目都是依稀,不可辨清。
这个荧惑军出身的人魔微微皱眉,躬身请教道:
“陵泉一脉虽作恶无数,但姜药师,毕竟也是摘星宗的圣子,南禅宗的僧人杀了他,我等是否要有所表示,以免摘星宗的长老心生芥蒂?”
“理是这个理。”
正津津有味注视战场的年轻人如梦初醒,他懒懒回过头,笑道:
“但我讨厌姜药师,不单如此,摘星宗上下,没有不深恨陵泉一脉的,我等便不必代俎越庖了。”
“况且。”
年轻人轻轻敲了敲车椅,清脆的金玉声音缓缓响彻:
“那是南禅宗的和尚,哪轮到你去杀,烂陀寺的各位大师们,恐怕早准备好降魔手段。”
那人魔闻言一滞,他不由得朝后望去,万军丛中,那几个灰衣布袍,面色木然的烂陀寺僧人。
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不见了踪迹。
人魔脸上露出讪讪的神色,他躬身一礼,又退了回去。
“左军阵势被周元隼的卫队打散。”
在人魔退下后,又有一人挺身出列。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官服,两袖纹着冲天白鹤模样的中年男子,他面容黝黑清瘦,身形干练。
他先是辇车行了一礼,又挺直背脊,不急不缓开口道:
“晏小剑仙不知所踪,随从剑侍尽皆身死。”
“十一道劫龙生灭阵被炬龙卫打破,主持阵眼的魏大人和陈大人等,全无幸免。”
“荧惑军一处、六处,战损过了四成,已退了下来。”
“玄阴、玄幽、玄心临阵叛逃,齐手打落了方天罗印。”
“虚鲲和鬼孫两位,被炬龙卫围杀。”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阴昼……”
清瘦的中年男子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接着开口:
苦面海和二十八首相神,这两尊黑魔被太乙光王结界困锁,噩章不知所踪,至于光阴昼。”
他苦笑一声,涩声道:“光阴昼在方才,已被大郑地官一剑斩了。”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阴昼……
自妙严以诡秘手段,从层层虚空中,召来那些伟岸存在的投影后。
那些无可名状的投影们,也被冠上了种种称呼。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阴昼,这四头黑魔,都是足以匹敌第五境命藏大修的伟岸存在。
便是放眼妙严手中,如此的底牌,也绝不多见。
飞天的十二翼章鱼又名噩章,它在撞破紫雾封印后,被然须特地以金刚伏魔法阵,困锁于死城之中。
而那方苍老的星空,又别名光阴昼,方才,已在大郑地官倾力一斩下,断送了性命。
“如此说来。”
良久,一片静默声中,辇车上的年轻人叹气出声:
“这一战,莫非要输了不成?”
“只是臣也没想到,大郑一方,会让然须带着炬龙卫亲临,玄心三兄弟,竟都是炬龙卫的暗子。”
清瘦男子微微躬身,道:
“五殿下,依臣的见解,如今不妨稍作退避一二,我等可在徐平关从容布防,也方便向国主求援。”
“无论是寿吾叶氏的岐山甲士,还是烂陀寺的须弥众,这两股劲旅,只得来一支,横扫大郑甲卫,便如掌上窥纹般。”
清瘦男子恳切出身:
“陆羽生圣子被然须拖住,已腾不出手来,还请五殿下早做决断!”
听到此言,围绕辇车的众人里,都微微起了些骚动,有些议论声渐次响起。
衣上仍沾染尘土的老太监皱眉,脸上凶戾的神情一闪即逝,只是望见年轻人沉默不语,才知趣没有发作。
“如今,我等还有闲着的五境吗?”
年轻人轻轻敲了敲扶手,开口问道:
“王叔,昭阳夫人,大晏剑仙,孤鸿子呢?这些第五境的修士,莫非都被拖住了?”
“回五殿下。”
清瘦男子面上有些无奈:
“然须那群郑人,他们用十心镜开辟出法界,把诸位大人都困在虚空深处,实在脱身不得。”
兵对兵,将对将。
两国更多的第五境,早处在十心镜的法界里,脱身不得。
随着形势一步步倾颓,辇车周围,躁动声也不可避免的大了起来。
又有几道遁光从远空掠下,其中,便有青图和韩蒴身影。
韩蒴手里提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双眼也泛红,而青图则是一脸默然。
几个内官冷冷看了他们两眼,也重新归回队列,肃立不动。
从高台上放眼望去,几股赤色的洪流正交织纵横,它们势如山崩海震,在白、黑的甲胄之间猛烈穿梭,像天神从云端降下的火
炬龙卫——
这支名为郑国天子,实为金刚寺的私兵,正肆虐卷席这方战场。
他们甫一加入战端,黑压压的诡怪魔物都被镇压下去,扫荡一空。
“秋公公?”
年轻人看向一旁的老太监。
“老奴不去!”老太监忙不迭摇摇头:“老奴若是去了,殿下身边,就没人照看了!”
“狗奴!”
年轻人厉声喝骂,把小心翼翼凑过来的老太监打了几个踉跄,仍是余怒不休。
“不能退!此番出征,是母妃好不容易替我争来的!”
年轻人阴沉着脸:
“首战便退回徐平关,这消息传到国都,太子他们岂不是愈发得意!父王呢,你要父王如何看我!”
“可是……”清瘦男子面带难色:“如今形势,只能暂做一二退避,若被炬龙卫冲上这座高台,便是有秋公公护持,也是麻烦不小。”
“黑魔。”年轻人突然开口。
他看向面容被紫气笼罩的荧惑军将领,道:
“你手里,可有烛鬼吗?”
“有……”
人魔将领闻言楞了楞,尽管心底万分不情愿,但迎着年轻人逼视过来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小将身为荧惑军一处的首领,手里有一头烛鬼。”
“放出来。”年轻人淡淡开口。
“这……这不妥啊!”
人魔将领面色大变,他跪伏在地,诚恳顿首道:
“五殿下,尽管大禅师已把黑魔封死,但想驱策它们,就是实打实的行险之举!小将的光阴昼被斩杀后,心力本就不继了,再放出烛鬼,只怕……”
他无奈抬起头:“只怕会失控!”
“放出来。”
“明白。”
人魔将领四顾一眼,见视线所及,没有人回应他的目光,只得如此应答:“小将把烛鬼放出来。”
他刚想腾起遁光,又想起什么事一般,急切往后又退了几步。
“五殿下。”人魔将领低声开口:“若烛鬼真正失控了,小……”
“有咱家在,一个小小黑魔,还降服不了啦!”老太监尖着嗓子,不耐烦挥挥手:“去,速去!”
“那……小将去了……”
人魔将领依依不舍地拖着腿,最终,还是腾起了遁光。
长空之上,罡风激荡不休,犹如大龙翻卷,呼啸声不绝于耳。
犹豫了良久,人魔将领还是轻轻掷出一枚紫丸。
那是纯粹深邃的紫,并无半丝杂色,也没有花纹样式作为雕琢。
看着紫丸在云海中悠悠转动,四方云气都蜂拥过来,一抹抹紫意,也缓慢扩散到云中。
“解!”
人魔将领转瞬打出上百个古怪手印,沉声开口。
……
……
……
“踩我的脸,就是踩大老爷的脸!忍屎忍尿我都忍不了你!你惹龙惹虎也不该惹到我呀!你今日要死得极惨,最惨,惨绝人寰啊!”
山岳大小的巨兽尸首上,一头肥嘟嘟的土拨鼠上窜下跳,嘴里喷涂污言秽语,极是口吐芬芳。
刚刚以大挪移符腾挪虚空,避过那数只大手袭杀的白术望着这一幕,嘴角一抽。
他身形闪动,就落到巨兽尸首周身。
白术揪住正上窜下跳的土拨鼠,语气古怪:
“可以啊你,一人干掉两头阳符,小宇宙爆发啦?”
“呃……”
突然被提住后颈的玄空吓了跳,见身后是白术,才松了口气。
“不是我啊,多亏有壮士悍然拔刀,小埋我才能见到大老爷你的天容。”
土拨鼠使劲扭了扭,待白术稍一松开,他便窜到白术肩膀,兴高采烈开口。
“看!”
玄空一指:“就是那位壮士帮我的。”
白术顺着玄空所指方位望去,一尊通体被赤红甲胄覆盖的人影,正在如山的黑魔堆里,左冲右突。
那甲胄像是流淌的岩浆,高温和光热不断弥散开,所至之处,连空气都扭曲晃荡。
细小的神文在甲胄体表浮现,璀璨的赤色光焰冲天而起,如虹如芒。
“炬龙卫?”
白术微微颔首:
“真是个女菩萨啊。”
“女菩萨?”
土拨鼠呆了呆,他还未会意过来,便有数道剑光斩落,将那如山的黑魔堆清剿一空。
随即白术身化剑光,带着他破空远去。
“大老爷,咱干嘛呀?”玄空仍是懵懂。
“跑路啊。”白术笑了笑:“再不跑,连命都没了。”
玄空赫然一惊,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却骤然惊恐瞪大眼。
连白术也吓一跳,两人回身看去,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光,汹涌的光……
那强烈如太阳初升的光芒,却放大了百倍、千倍,以无可抗拒的姿态扩散开。
虚空布满了皱褶,每一道,都是数十丈的深深缝隙沟壑。
在大光中,一道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燃着火的干枯瘦影。
半边天空都变化为火的颜色,云块全然被光芒吞没,如接天高塔般的气息向下四散扩散开,疯狂的呢喃呓语和叫喊声卷席整片战场,世界都在那叫喊中震惶、倒塌!
烛鬼,登场!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秋学宫
燃着火的干枯瘦影静默在光中,像肃穆的神像或石像,一动也不动。
它身上缠着绷带状的麻布,防腐香料的味道,那种香甜、刺鼻又眩晕的味道,缓慢而温柔的氤氲开。
大地开始燃烧,以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姿态,烧成了一片璀璨的火海,火海仍不断朝四野蔓延开,像是犹如活物般,那火舌舔涕过丘陵、尸体、一切存活的事物,所到之处,也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无餍的叹息和尖叫,从光中零零散散传来,高昂短促,像是永远都不会满足。
那个数千米高的干枯瘦影甫一出现,令人癫狂的精神污染,就席卷了大地。
无数人狂笑着,解下自己的甲胄,他们戳瞎了双眼,扯破胸膛,露出**的鲜红色皮肉,而后如蹈海的群蚁一般,也狂笑着,跃入那片飞旋扩大的火海里。
叫声、笑声、哭泣声、啜泣声……
在声浪里,一方方大阵灵光黯淡,尔后破裂开来,驾驭遁光的修士们控制不住,纷纷坠入贪婪的火海中,化作狂笑声的一部分,他们真炁忽得粘稠如胶,死死黏在了筋脉深处,动弹不得。
血与火交织着,瞬间,就满布了这片大地。
这时,燃着火的干枯瘦影终于动了动。
它缓慢抬起焦黑的面庞,向前一步,沉重踏出!
轰!
轰轰!!
轰轰轰!!!
在那远古的邪恶献祭中,隐匿虚空中的古神们,终于睁开了双眼。
汹涌的紫雾在它眼中肆虐,渐渐,那紫意便成了深邃的黑。
那是吞没一切的颜色,万象在其中,都是空虚的幻影。
哀嚎声,又猛烈炸起。
在烛鬼肆虐大地,疯狂移山改陆的同时,被精神污染一时震住的白术,终于回过神来。
脑中都是一片混沌,感应不到泥丸宫,也没有元神的存在,像是坠入一方无底的深潭。
潭水下方,是无数燃烧的粘稠液体,正滋滋作响。
在观想婆稚王的形体,以大破灭、大毁减的姿态,将脑中一切癫狂镇压之后。
他惨白着脸,匆匆四下瞥了眼,内心震愕无加。
血,放眼望去,视野内都是猩红一片。
就连同为黑魔的异类们,也都没能在大火中幸免。
在短短几丈远,一头几十米高,魁梧粗壮的百头怪人,正虔诚朝烛鬼方向跪伏下去。
它的半边身体已是焦黑一片,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怪人每一寸肌肤皮肉,满足的吞咽和咀嚼声,正不断从火舌里传来。
而在白术肩头的玄空,眼中亦是空洞无神,它颈上柔软的细毛微微弯曲焦黑,似乎,也正要有火光钻出。
“散!”
白术用大雷音唱和,接连数声,总算将玄空震醒。
“大……大老爷?!”
土拨鼠如梦初醒,他惶恐四顾一眼,迎面就是白术难看的面色。
更不多话,白术一催剑光,顷刻便越过火海,朝远空狂飙掠去。
彤云都被火光映红,它们变化出人面或兽头的模样,柔软的雾气生成触手或长臂的模样,朝飞遁逃离的修士们围追堵截。
地面那层璀璨火海里,也有一个个燃着火的尸体,疯狂袭杀一切活着的生灵,它们所经之处,火势也随之蔓延。
在这如末日一般的恐怖火景里,白术也不做纠缠,偶尔一声雷音响,剑光就已狂掠出百千丈外。
厮杀声和哀嚎声不绝,迎面,一朵人头云张开大嘴,赤色的细须狂舞,朝白术所化的剑光一口吞下。
噗!
剑光也不做避让,直直将人头云撞破,切分成两半。
人头云顿了顿,随即颓然散开,但还未彻底解体,就被周围的云霭纷纷吞食。
它们伸出细须,探入死去的同伴身躯,汲取着流散的云气,吞咽的声音清晰响起。
此时,远远遁走的白术催动剑光,又是纵横一扫,将几个围拢过来的人头云悉数斩灭。
属性面板上,忽得微微一震。
“属性值+7。”
“属性值+5。”
“属性值+9。”
白术回头一望,被剑光劈杀的人头云动也不动,显然绝了生机。
“我真是佛了,这都什么鬼东西?”
他将剑光又加快了几分,也不纠缠,直直遁破虚空。
在白术专心逃命,厮杀声也更加惨烈的时候,肩膀上的玄空却突然骚动了阵。
“怎么?”
“那个……”玄空挠着脑袋,朝一个身影指了指:
“大老爷,你说的那个女菩萨救过我一命,她现在好像有些麻烦。”
往下一望,在火尸的围绕下,一个赤红甲胄的身影正奋力搏杀,但已逐渐不能支撑。
远远,火海正要蔓延过来。
白术叩指轻弹一记,从远空将群群火尸震散,剑指中蕴藏的劲力炸开,在半空,就将火尸们打成粉碎的炭灰。
一道剑光舒展,如匹炼般,将那个显然有些错愕的身影缠上,扯到近前。
“动个屁啊!再动就把你扔下去!”
眼见火海逐渐蔓延,手臂那个身影正挣扎不休,白术恼怒低骂了一句。
他手臂一松,一缕缕剑光如丝线,把赤红甲胄如捆粽子一般,牢牢缠住,拖在了身后。
远远,如放风筝一般,被捆成粽子的甲胄一摇一摆,有闻讯而来的人头云都被她撞碎。
玄空喉头动了动,欲言又止,只是瞧见白术脸色难看,才不敢做声。
又是接连杀穿了数层阻碍,沿路的人头云和火尸,密密麻麻,几乎不可胜数。
“这是第五境的黑魔?!开玩笑吧!”
白术喘着粗气,又是一剑斩落,将眼前暂时扫空。
火海犹如跗骨之蛆,牢牢紧随其后,它沿路吞没了无数生灵和大地。
那尖利的狂笑声,就如同在耳边响起。
正当白术准备取出大挪移符,横渡虚空之际,突然被剑光捆成粽子的甲胄里,有声音轻轻响起。
“去西北面,在那里的腾骧山上,你能活下来。”
“腾骧山?”
白术微微挑眉,那道声音平淡,语气没有起伏:“腾骧山上有什么?”
“春秋学宫。”
“春秋学宫?房龄的春秋学宫,还是襄平的春秋学宫?”
“邺都。”
白术闻言一滞,他沉默回过头,一言也不发。
半刻钟后,在一座大荒山上空,有一道煌煌剑光发出雷响,尔后骤然落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有正气
山石嶙峋,**着破开浅浅的土层,显露在外。
这是一座寸草不生的石山,放眼望去,没有鸟兽驻足过的痕迹,苍凉而荒芜。
踏在石山上,依旧能感受到脚下滚烫的温度,从腾骧山上远远望去,原本嘈乱动荡的沙场,已彻底沦为一片屠宰所。
千米高的烛鬼高高扬起两臂,以一个朝圣的姿势,深深跪拜下去。
火与光从它的体表散开,袭杀着血肉生灵。
玄空瑟缩蜷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那光与火犹如活物般,它们绕过了北卫一方的甲士,汹汹涌涌,朝大郑一方袭杀过去。
无论是坚固的甲胄,还是真炁神通,都无法阻止那火光。
一个接一个,他们被火光吞没,淹没在汹涌的光里。
顷刻后,那些死去的人们在火光里,又缓慢站了起来。
如同噩章在死城里制造的那些眷族一般,重新站立起来的火尸,它们被烛鬼赋予了新的生命和形体。
一场新的瘟疫,正在大地上飞速扩散。
隔着重重火光,白术似乎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六十四面大旗簇拥,旗上分别绘着日、月、风、云、雷、雨、江、河、孔雀、天马等物,甲士们持着金节、烛笼依次排列,在一群宫廷内官和各色衣着人员的环绕下。
金玉镶嵌的辇车上,穿着满翠八团龙的年轻人抬起头,对上了白术的目光。
隔着遥远距离与重重火光,两人的面目在彼此眼中,都只是依稀。
白术与他的目光一触及分,两人都偏开视线。
“他叫卫焘,是北卫的五皇子。”
身后有声音传开,那个落单的炬龙卫从地上爬起,开口道:
“卫焘与陆羽生,都是北卫此番的主帅,你若是能生擒卫焘,郑王和谢家,都少不了一个万户侯的位置。”
“重重大军阻绝。”白术摇头:“我哪有那本事。”
“卫焘与太子不合,夺嫡位时,卫焘的双腿,便是被太子亲手斩下来的。”
她走到白术边上,自顾自开口道:
“北卫国势动荡,若不是有妙严在,恐怕你们的兵锋,真能指向大京。”
“你们?”
白术挑挑眉,他打量了下旁边的人影。
那是炬龙卫特制的甲胄,以血钢为母材,篆刻的秘文符箓,也是王室的秘传,难以被仿制。
“儒家曾经虽阔过,但现在也破败了,放眼偌大天下,却连一个六境人仙都没有。”
白术指了指脚下的腾骧山,道:
“施主说春秋学宫的人在此,敢问,是杜绍之亲临了?”
“没有。”
“没有?”白术望着那片蔓延不休的火海,摇摇头:“当代儒门的道统之主,都不过是五境修为,他不来,谁能制住那头怪物?”
然须和陆羽生等不知所踪,本该出现的五境修士,都纷纷不见了行踪。
勉强拼死光阴昼的地官也是受创不轻,几乎垂死,无力再出手。
一人可敌万军,在无有同境制约的情形下,一尊五境修士,足以左右一场战局的胜负了。
眼下的烛鬼,可比寻常五境,更来得诡异可怖。
人数的多寡,在五境修士的面前,早已没有用处。
单是四境金刚,便已彻底打通天地之桥,自成人身小天地,再无惧损耗。
更逞论,是号称打通玄命之藏的五境大修。
“你助玄空一回,我拉你一把,彼此两不相欠,这很公平。”
白术后退几步,道:
“既然杜绍之不在,小僧也不想探寻施主执意来此的用意了,时机紧迫,不单是烛鬼,北禅宗的僧人,恐怕也在过来的路上,我等,便就此别过吧。”
“儒门虽没有人仙,但毕竟出过两尊圣人。”
她继续开口:“夫子立道统,宣文君开学宫,儒门已四百年没有出过人仙了,而各国的学宫却能矗立不倒,靠的可不是两位圣人的面皮。”
“就算真有后手。”白术回身:“他们为何要帮大郑?”
“黑魔恶浊,本是不该存世的。”那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们既然自诩为天下立法度,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为何来腾骧山?”白术静了片刻,又问道。
“这里很高,能看到很多东西。”
“真是无趣的理由。”
白术迟疑了片刻,终还是留在了腾骧山。
“那就看一看,这些儒家的人……”
他抬手斩出数道寒光,将头顶的恶云劈碎,面容平静:
“到底有什么手段!”
火势汹汹,过了半盏茶,从烛鬼体表绽放的光与热,已逐渐逼近了腾骧山,一部分山石在高温下熔化成灰水,而另一部分,则长出了牙齿和嘴唇,它们在地上弹跳滚动,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诅咒和喝骂。
“来了。”
在玄空死死捂住眼睛,心肝胆战的时候,他听见白术轻声开口。
土拨鼠瑟缩抬起眼,却看见远处的青天,突然崩开了一角!
乌篷的小木船缓缓从青天游出,在船首,站着十数个高冠博带,大袖蹁跹的儒门修士。
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形态不一,容貌也不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白发苍苍,连脊背都佝偻的老儒生高声开口,声裂层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随着老儒生的开口,乌篷小船上的众多儒士,也纷纷喝道: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一方虚幻天地陡然跃上高空,它轻轻一震,便现出日、月、星辰、草木等异象,有四时变幻,有风雨阴晴。
无论是大郑的残士,还是北卫等人,都被这一幕狠狠震住。
鸟兽声,风雨声,山水声,诗书声,礼乐声……种种鲜活灵动的声音四下传开,把疯癫的尖叫和厉笑声,都一时压了下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腾骧山巅,白术拊掌赞叹,旁边那个被他救下的炬龙卫,却是用古怪目光打量着微笑的僧人。
“封!”
在乌篷木船上,最后一刹那,老儒生抛出袖袍里的小琉璃珠,骈指低喝。
虚幻天地悠悠一转,便汇入圆润小珠里,万丈的浩然正气充塞虚空,朝下重重坠落!
而光中,千米高的烛鬼抬起枯掌,以缓慢的姿态,迎上当头坠落的小琉璃珠。
轰!!!
虚空瞬间荡起千万条涟漪,比烛鬼身上更璀璨的光焰一闪即逝,长空浩荡荡破裂开。
地表在顷刻间,就面目全非!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六道轮 【为堂主洛叶枫非,加更】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在足足两尺深厚的血泥里,每一步迈出,都不是件容易事。
破烂的旗幡横七竖八,零散落在血泥中,甲胄散乱堆叠着,有大郑,也有北卫,黑、白、赤三种色彩交织,彼此,都是血迹斑驳。
暮冬黯淡的天光昏昏沉沉,隐隐有几分亮色透出来,却又很快被流散的阴云遮蔽。
腾骧山早被打成一滩碎石粉,在烛鬼与小琉璃珠的碰撞之中,原本高大宏伟的山体,脆弱的却犹如纸糊。
一道五色虹桥之上,白术肩头趴着惊魂未定的玄空,在白术几步远,站着那个炬龙卫。
“真是……”
白术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叹了口气,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个时辰前,这场持续了似足有整整两日的阵战,终于迎来了鸣金收兵的一幕。
北卫和大郑各自退去,只留下被打烂的群山和千疮百孔的地表。
烛鬼——
那个燃着火的干枯瘦影,在几番斗法之后,也被儒门封镇在小琉璃珠内。
它与小琉璃珠的碰撞,在原地留下了深邃如天渊的凹坑,一眼都望不到边。
虹桥停驻在深坑的上空,一眼下望,仍是让人心颤。
在外层,有松软的泥土簌簌掉落,良久,却都听不见回音的动静。
“小木船上的白胡子们已经赢了,他们把那怪物都收掉了。”
白术肩头,玄空挠着下巴开口道:
“大老爷,你们这边怎么就不乘胜追击呢?”
“三国都有学宫,三国都有儒家,天下法理,又不是为哪一朝哪一任天子效力的,他们居然会出手,就令我深感意外了。”
白术摇摇头:
“已经赢了一场,北卫想必已退去了徐平关,再打下去,我们也讨不了好。”
儒门学宫之中,道统也千千万万,各不相同。
如佛家脉络分成南北两禅宗一般,自宣文君远走后,也再也没有真正的扛鼎者。
杜绍之虽身份尊崇,却修为低弱,难以服众。
今日出现的这支道统,也是最为正统的夫子一脉,他们大多是郑国各春秋学宫的山主、祭酒,奉杜绍之为尊。
而与杜绍之公开决裂的羊舌炘,他也曾聆听夫子教导,勉强算是杜绍之的同门师弟。
羊舌炘就仕北卫,奉前宋一位大贤的道理作经典。
大贤名为王象,这一脉,又名王象一脉。
而在大楚,那片南国山水里,又有乐正一脉。
正统、王象、乐正……
犹如金刚寺与烂陀寺引为仇寇,相互视之佛敌,攻伐不休之外,正统、王象、乐正……这三脉之间虽不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却也绝没有好脸色,
“正统一脉出手。”白术摇摇头:“北卫的王象一脉呢,他们也会踏出学宫不成?”
“徐平关里,羊舌炘的大弟子早就坐镇其中。”
身畔,那个炬龙卫突然开口:
“这不单是国战,也是正统的名分战事。”
“如王象与正统……”
她淡淡开口:“如你们南禅宗与北禅宗。”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啊。”白术笑了笑。
“你怎知我是姑娘?”
“听声音。”
“真是个淫僧啊。”那女声仍是淡淡:“你是花和尚?”
“我是小和尚。”
白术把虹桥一催,就落到一处平整地界,他望空洒下一片五色光,登时,便有无数甲士落在了地上。
在烛鬼和小琉璃珠硬钢的时候,他便用大孔雀神光,将一片大郑甲士收到了神光之内。
不待那些甲士回过神来,白术又一催虹桥,转瞬便远去。
“这一战已毕了,你有何打算?”
“看看吧。”
无数道暗红色灵光蜂拥没入白术身躯,令他表情也万分舒畅,他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大成!
一道道数值不断跳动,令圆满的所需数量,也在飞速减少。
先是姜药师,又是烛鬼,这一战虽然险要,但属性值的收获,却颇为可观。
连番刺激之下,最容易的言咒已率先入门,遍净天人体,也入门相差不远。
四品,不,甚至是三品……
如今的属性值,已能铸就三品金刚了。
在白术心头思忖时,暗红色灵光的没入,也令他表情愈发舒爽。
旁边,玄空和炬龙卫看他的眼神,也愈发的怪异。
“来我营帐。”
心神完全沉浸的刹那,耳畔,有一道温醇的声音透入心海,低低在泥丸宫里响彻。
“大都督?”
白术恍然一惊,他左右四顾,却不见人影。
虚空骤然折叠变化,像被一只巨掌折叠揉捏,瞬间,白术便已出现在一座营帐之内。
几盏莲纹青铜灯跳动着明亮火光,把营帐都照彻的有如白地,在营帐正上首的桌案后,坐着一个身披重甲的少年人。
那依旧是前次僧人的眉目,只是袈裟换了甲胄,也蓄上了发。
白术不敢怠慢,他恭敬上前一礼,又垂手退去了一边。
除自己和玄空外,那个被救下的炬龙卫,竟也跟了过来。
她淡淡行了个半礼,就自顾自坐去一旁,也更不多话。
“你应当是第一次面临兵事。”
然须笑了笑:“如何?”
“极是惨烈。”白术顿了半响,终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这般世道,总是要见血的,无论早晚。”然须笑意依旧:“听说你杀了摘星宗的姜药师?”
“是。”
“杀了便杀了,陵泉已死,姜药师早就微不足道。”
似乎瞥见白术欲言又止,然须宽慰道:
“只要不是斩了北卫王室,战阵之上,无论你杀了谁,金刚寺都能替你兜下来。”
“不是。”白术摇摇头,他呈上发黄的图纸,双手奉给然须:“姜药师在死前,把这张图给了我。”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图纸,并不是什么珍奇的事物。
图上,绘着一方巨大的轮盘。
笼罩在香雾和宝光中的天人、穿着布衣的寻常男女、象征大破灭与大毁减的阿修罗、鸟兽虫鱼、面目模糊的痛苦众生和大腹便便的恶鬼。
六道——
图样上,绘着轮转六道的模样。
然须接过图纸,微微皱眉。
“大都督。”白术开口:“这图纸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真灵汇聚的幽池
粗粝的触感仍残在指尖,白术看着那绘着六道众生的轮盘,一时缄默无言。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在案后,捏着图纸的然须神色淡淡。
他突然摇摇头,在白术震愕的目光中,然须双手一揉,那泛黄的图纸就化作一捧飞灰。
“大都……”
“姜药师给你的?”然须开口问道。
“正是。”
“混账东西不安好心。”
然须伸手一招,狂风骤然卷起,漫天的纸张纷纷洒落,白术捏住飘落在面前的,定睛一看,上面竟也绘着同样的六道轮。
洒洒洋洋数百张,竟都是一模一样。
这令以为得到奇遇的白术错愕了半响,他看了看然须,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可听过陵泉?”
少年人容貌的然须笑了笑,他轻轻敲了敲桌案,把满地散落的纸张又摄了回来。
“摘星宗的长老,五境的大修士。”
白术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关于陵泉真君,弟子记得最深的一件事,便是他曾用大鼎烹杀了寿吾叶氏的女子,当众散给了野狗和乌鸹。”
“是啊。”
然须淡淡开口:
“那女人叫叶婉,是当代叶氏家主的嫡亲妹妹,叶婉生得极美,在北卫偌大国土,都是出名的美人,当年,南北两禅宗欲议和交好的时候,我在北卫见过叶婉一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然须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张年轻的脸上,浮现出老人迟暮的感慨:
“看见她,连我也动了妄念,辗转难眠。”
气氛登时有些诡异,老人在说着多年前的往事,语气里意味莫名。
盏中的烛光在然须脸上跳动,周围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的落地,白术和玄空对视一眼,彼此目光复杂。
“跑题了吧?”玄空用心音小声开口。
“闭嘴!”
许久,静默的然须才回过神,不动声色的发问:
“你既然知晓陵泉的故事,那可明白,陵泉为何要烹杀叶婉?”
“退婚。”
白术老老实实答道:
“陵泉是小世家出身,只因孤竹周氏破天荒,出现了一个五境大修,作为周氏嫡子的陵泉,才会和寿吾叶氏的叶婉结亲,可等到陵泉成人时,周氏的五境已身死道消,他们间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陵泉一生的境遇,如前世所有退婚废柴流的小说主角一般,除了结局不同,过程却是相似。
在周氏那名五境先祖死后,孤竹周氏,也再也后继无人。
先是被叶氏的老仆登临拜访,销毁两家婚约,之后的陵泉更是被同族兄弟暗害,以秘毒侵蚀了一身筋骨,封绝了大半穴窍。
天地之桥闭塞,不要说修行,便是寿元,也比寻常人少了大半。
他流连酒肆、勾栏数十年,郁郁不得志,就连武道修为,也不过初成练窍,放眼偌大天下,不起眼到了极致。
而在陵泉穷困潦倒,几乎醉死在画舫的时候,与他曾约为婚姻的叶婉,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
修为、家世、尊位甚至是容貌,两人已再也无法相提并论了。
在叶婉经过孤竹时,下方俯首行礼的人中,就有一个陵泉。
一个是摘星宗外院的旁门弟子,另一个,却是世家的贵女。
在一切本该如此结束时,偶然的一次外出,却令事态从此大不相同。
练窍、阳符、金刚、命藏……
在陵泉死在罗泽乡时,他的修为,离六境人仙,也只差临门一脚。
不知得了什么奇遇的陵泉,其行事也一改往日,狂悖轻慢。
他一路得罪人,又一路杀人,在满百岁时,以五境命藏的修为,登坐上了无底山,成为摘星宗的实权长老。
尔后用大鼎烹杀叶婉,不过是陵泉一生里,并不算罕见的事例。
早在陵泉成就金刚境时,孤竹周氏,便被他亲手灭了满门。
他被叶氏的人仙出手追杀,竟能拖着残躯,挣扎回到摘星宗。
此举过后,陵泉开始真正的天下扬名。
前五十年伏身于灰埃,后五十年直上青云。
无数人对他的奇遇心生好奇,终于,在事态的最后,陵泉被人诈到了罗泽乡,围剿而死。
“陵泉的奇遇,便是幽池。”
灯烛下的然须面容淡淡:
“你的老师是无怀,他可给你讲过三等界之分?”
合一千小千世界为中千世界,合一千中千世界为大千世界。
小世界中,法理不全,大道匿形,没有转世,也自然不会有轮回一说。
一念至此,白术突然想到神足的言语,他说自己借六道轮重新活出了一世。
图纸上的模样,莫非便是六道轮?
这天下,真有六道轮存世吗?
他情不自禁抚摸上眉心,自从惊鸿一瞥无明的真身后,九数元莲便已经是半残。
从那之后,白术便再也不曾见过幻象。
六道轮……
六道轮能觉醒宿慧吗?
“小天地里没有轮回,却有幽池。”
然须淡淡开口:
“人死之后,一丝真灵散溢天地,因没有轮回存世,故而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久而久之,随着时日的推移,真灵的数量也愈来愈多,它们汇聚在一处,便形成了幽池,如阴山夫人那等诡祟,那是幽池的造物。
无数杂念堆砌,真灵重叠,幽幽邃邃,无可记数,这也是得名幽池的由来。幽池藏匿层层虚空中,轻易不可得见,又会自主挪移方位,千万年来,也没有几人能寻到它的所在。
陵泉的奇遇,便是曾坠入幽池中。”
他抬起头,正视白术的眼睛,道:
“他坠入幽池后,便有无数真灵杂念蜂拥,武学、功法、神通、人生际遇……千万年来,那些死去的记忆,都钻进了陵泉脑袋里。”
“那陵泉还是自己吗?”白术轻声开口。
“坠入幽池的刹那,世上便已没有陵泉这个人了。”然须摇头:“就算不杀他,陵泉也快寿尽了,他行事越来越疯癫,离死也越来越快。”
“想知道我为何会如此清楚吗?”
然须忽得微笑开口:
“阳泽乡里,杀陵泉的那些人,就有一个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生青丝
然须忽得笑了起来,他凝视着案前的数百张图纸,自嘲摇摇头。
“这东西……”
他捻起一张纸,目光落在巨大的轮盘上。
笼罩在香雾和宝光中的天人、穿着布衣的寻常男女、象征大破灭与大毁减的阿修
罗、鸟兽虫鱼、面目模糊的痛苦众生和大腹便便的恶鬼。
轮盘上的六道众生形态各异,有嗔怒,有喜乐,有安详,有慈悲……
隐隐看去,那组成六道众生形态的,是一个又一个,蝌蚪状的细小文字。
它们按照古怪的姿势排列、组成,时不时,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游动。
随着密文游动,六道轮上,众生的模样也不停变换,天众变化为人众,饿鬼众变成修罗众,忿怒化为喜悦,怨憎转作平静。
“叶婉死后,我找了几百年的幽池。”
看着图纸上转动的六道众生,然须目光复杂:
“几百年了,方丈和神足也替我出了不少力,终究,还是无果。”
“既然陵泉的奇遇是幽池,为何这图上的,却是六道轮模样?”
白术试探开口:“幽池和图上绘着的六道轮,有何关联?”
“陵泉早在死前,就把这图纸散遍了北卫。”
然须道:
“我用秘法搜罗陵泉元神时,见到了几个齐天高的模糊身影,他们手持的,便是六道轮模样。在陵泉记忆里,这是最清晰的一幕。”
“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然须叹息一声:“事到临头,我杀了陵泉,却并无什么快感。”
白术一时默然,也没有再开口。
“传闻在幽池深处,有六道轮的痕迹。”
突然,有人轻声开口。
白术回身看去,那个被自己救下的炬龙卫以手托腮,声音从厚重面甲下传来。
“参透这张纸,就能找到幽池的所在,幽池底,六道轮的雏形就在其中。”
幽池……
白术望向那沓纸张,心头微微一动。
“哪来的胡言乱语?”
然须哂笑一声:
“多少人仙圣主,参详这张图纸,都一无所得,就连神足那等人物,都没有头绪,什么六道轮?都是小儿辈的妄言!”
玄空费力伸长腿,它挠了挠脖子,目光满是狐疑。
“第三境的修为,又杀了八品金刚。”
然须注目白术,沉吟了片刻,道:
“你先进炬龙卫,暂予你一个正五品的折冲都尉,去三府的张灯那儿,待时日长了,再行升迁。”
大郑制度,是以大都督总领诸卫。
在炬龙卫中,共有七府,每府的长官,都是第四境金刚修为。
折冲都尉官职虽低,仅是正五品,但在炬龙卫中,只在大都督和七府长官之下。
炬龙卫分立七府,府下又设营,营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
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各有五位伙长,各领十丁。
一伙五十人,一队便是一百五十,但各府的营数却不一。
三府的张灯,共领有二营之数,他这个折冲都尉只在张灯之下,总制二营。
转瞬,白术便已一介白身,跃而成为大郑朝的正五品武将,节制千余精兵强将。
炬龙卫,是大郑朝开国至今的一支劲旅,即便被金刚寺接管,沦为私兵,这个事实也从未变过。
能被选拔进卫军的,最低,也是初成练窍的修为。
千余练窍境武夫,还不算上阳符境的将领,这样一支军伍,足以横扫边郡的大多宗派、世家了!
在结成阵势的情况下,便是四境金刚者,也能稍作抵御了。
“都是虚名罢了,迟早,我坐下的位置,是要让给你的。”
看着白术忍不住神往的面色,然须不自觉笑了笑:
“军中杂事,自有各营长官和你手下两位果毅都尉处置,安心修行便是,武道才是正途!”
“明白了。”白术长揖及地:“多谢大都督栽培!”
“你修行婆稚观想法,如今身处两军沙场之中,正是修行观想法的宝地,不可错过。”
然须继续开口:“待你修行到第五境,我便向国主请辞,由你来接位。”
“可军功一事?”
白术微微皱眉:“纵然杀了姜药师,我依旧还是难以服众,府中若有不服气的,该行肃杀还是怀柔?”
“慈不掌兵,有不服的,一剑杀了就是。”
然须摇头:“这是我的任命,想来也不会有人敢违逆,你操心太过了。”
在白术肩头的玄空忽得瞪大鼠眼,如梦初醒,他躬起背脊,在脑袋在白术衣领蹭了蹭,一脸兴奋难安。
“大老爷,你吃上官粮了?”土拨鼠用心音小声开口。
“干你屁事?”
“升官发财死老婆,大老爷你一下就中了俩!”土拨鼠焦躁难安:“大都督,大都督的坐骑,我回家都能吹一波!”
“你是个锤子坐骑?我骑老鼠?”
长揖及地的白术嘴角抽搐,他肩头劲力喷涂,正手舞足蹈的玄空突然一阵抽搐,旋即如秤砣般,一头栽倒。
“你想必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然须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笑了笑:
“先下去吧,我明日再见你。”
“那……”白术再度躬身行礼:“弟子先行告退了。”
揭开营帐,自有两个侍立的甲士早早等候在外,见白术走出来,他们先行了一礼,随即领着白术朝远处走去。
一路上旌旗飘摇,营帐林立,来往者皆是衣甲鲜明,军容整肃。
无数道鼎沸的血气化作天柱,镇压四野,令白术心头都微微一沉。
连绵的气机像网,锁住了每一寸虚空方位,任何细微的腾挪变化,在网中都被千百倍的放大。
“在军中,就把发蓄起来吧。”
在白术四顾时,耳畔传来然须的声音。
白术楞了楞,下意识点了点头。
在一众甲士错愕的目光里,少年僧人一步跨出。
忽得,就生出了满头青丝。
他骈指点在眉心,微微昂起头,在一片静默声中,安静了半响。
“走吧。”
半响,长着妖冶金瞳的少年人拂开眼前的长发,轻声笑了笑。
在他肩头,那只土拨鼠模样的小兽目瞪口呆。
小兽忽得人立而起,站在少年人的肩头,嘴里发出尖利的啊啊啊啊啊啊声。
营帐里。
烛光下的然须眯起眼,良久,他也轻声笑了笑。
“你觉得他如何?”然须看向一旁,那个被白术救下的炬龙卫,开口问道。
“好看。”
“没了?”
“没了。”
“神足很看重他,他向来寡言少语,但为了此子,神足还特意与我谈了足足两日。”然须收回目光,道:“大都督的位置,注定是虚明的。”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兵解后,有他照拂你,我也能闭目了。”然须叹了口气,温声开口:“你可愿意?”
“你凭什么管教我?”回应他的,却只是一道嘲讽的冷声。
“我养你这么多年。”然须面色不改:“凭什么不能管教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 界天之漏
紫檀木雕云龙纹的长方桌上,一身甲胄的然须目光淡淡,脸上神情也看不出悲喜。
“你杀了九哥哥,为何要放过我?”
长久的静默声中,有声音缓慢响起。
“你很像我的女儿。”
“女儿?”
“我与叶婉成亲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然须笑笑:“只是还未满成年,就被陵泉暗中施术咒杀了。”
“再然后……然须语气平静:“连叶婉也死了。”
“陵泉的所为,你竟要牵扯到整个北卫?!”
掩饰不住的怒火骤然迸出来,桌案被一掌拍成粉碎,在兵戈齐齐出鞘的杀声里,她骤然起身。
“开战与否,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然须从案上,微微抬起了一根手指示意。
于是,那些骤然钻出来,如影子般的武士们,也纷纷收刀归鞘,再度遁入阴影里。
“况且,北卫已是魔窟了。”
然须的目光似望穿甲胄深处,里面附着的那缕神意。
远隔千万里外,正身处邺都的花园里,容色冰冷如霜雪的少女忽得一惊。
在方才,自己似乎被人注视了。
“你不是也在杀黑魔吗?”然须温声开口:“如此恶土,便是一把大火烧了,又有何妨?”
“僧人的杀性这么重。”冷笑声从厚重面甲下传来:“枉你多年吃斋念佛了。”
“与叶婉成亲后,我就不是僧人了。”
然须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
他忽然从长案后起身,随着然须的接近,赤色甲胄也不自觉退后。
直到,她已经退无可退。
高大男子的身形像影,如山一样沉重罩下来,那股洗刷不尽,多年残在身上,像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清晰传入鼻尖。
“我女儿若是还活着……”
然须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也该到成亲的时候了。”
“我不是你女儿。”
“我知道。”然须闭上眼睛:“我女儿早就死了。”
在一片静默声中,他有些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那人自行离去。
帐门被猛得从里内打开,翻滚的风雪轰隆隆倒灌进来,把盏上的烛光也吹得一黯,待然须黯然回过身时。
原本的长案后面,竟赫然站着一个中年僧人。
他来得悄无踪迹,就连然须,也只是刚刚察觉。
无数大阵,万千甲士,重重明哨、暗哨,都没能把他阻绝在外。
帐中突然多出一个人,然须先是一惊,待看清中年僧人的面目时,却又释然笑了笑。
“你还是这般神出鬼没。”
他上前几步,举起一处桌案上的酒樽,朝神足示意:
“雪国湿寒,可要饮上一杯?”
“贫僧不饮酒。”神足合十问了声讯:“师叔,你给了他什么官职?”
“正五品的折冲都尉,把他放在了三府张灯的门下,节制三府的数千炬龙卫。”
见神足不为所动,然须只得开口应答道:
“张灯是三百禅院里,空月寺的僧人出身,小儿辈时便上山为僧,家世清清白白,修为也是四品金刚境,便是放在炬龙卫中,也算出类拔萃了。”
“他杀了八品金刚。”
神足摇头:“四品金刚,护持不了他什么。”
“四品都不行,莫非还要第五境的修士?”
然须极为无奈:
“成就五境的,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或是一方圣地长老,或是王朝的庭柱大臣,谁会甘愿给一个小小阳符护道?你要我去哪给你找第五境!”
“张灯品行如何?”
神足双手合十,也看不出是赞同或否认,又开口问了一句。
“有我在,你不要想太多了。”
然须还欲开口劝说,只是想到眼前师侄是出了名的活木头,万般无奈下,只得接上神足的话茬。
“张灯是青煌郡平城的人,算是小世族出身,家中行商,颇有些资财,他师从宝洛和尚,修行《云台十三正经》,至于品行……”
然须顿了顿,接着开口:
“张灯是个轻侠的脾性,为人刚直,敢犯上,为了庇佑下属,他吃了我不少军棍,倒是个待人宽仁,好相处的军汉。”
“那便好。”
神足微微颔首:“我去南海后,便有劳师叔照看了,他修行上若有困惑,也烦请师叔不吝赐教。”
然须才刚刚抬起酒樽,听到此言,只得又重重点头。
他将酒樽放回案中,神色忽得有些严肃。
“宣文君。”然须沉声开口:“宣文君真有旨意传下?”
“真的。”
神足点点头,又道:“师叔,我还有言语,记得令他多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不要贪慕权威,军中的杂事,也不要多管,令他明白,自己只是挂个名在军中,方便修行罢了。大都督的权位,是我金刚寺的东西,待他修为上来了,一切都是他的,还有……”
“足够了!”
见神足又把话题跑偏,饶是一向好脾性的然须,都禁不住勃然变色。
他一把上前,扯住神足的衣袍,叫道:
“在和你说宣文君,不是说白术!这等小事,你自己多加关注便是!”
“去南海后,我恐怕很难回来了。”
神足摇摇头,说出一句令然须震愕无加的话语。
“这……这是为何?!”
“不单是我,青黎君和王秋意,这两位也要一同去南海。”
神足笑笑:“黑天子和太微山那位,听说早已启程了。”
“那寺里……”
“南北合流一事,暂且缓缓吧,我留了具化身在寺内,约有八成的神通。”见然须皱眉不语,神足宽慰道:
“宣文君允诺我,金刚寺八百年内,不会有兵灾战事。”
“既然是宣文君亲开尊口,那也就罢了。”然须勉强应道:
“只是如今大好时机,刚好毕功于一役,彻底绝了北禅宗一脉,你若真身不在,此事便难以成了。”
“妙严在北卫,北禅宗的佛脉绝不了。”
“妙严?”然须倒真是讶异了:“你们还没杀他?”
“杀不了。”神足没有多言,但面色,却也阴沉了下去。
“宣文君说,此事少则二三十载,多则二三百年,我便将他托付给师叔了,算贫僧欠师叔一个人情。”
“同门之间,何必说这些言语。”然须依旧皱眉:“只是你们这些人物,都齐齐赶去南海,到底所为何事?”
“我怎么知晓?从头到尾,我也是身处云雾之中啊……”
来帐中第一次,神足面上流露出苦笑的神色。
“王秋意似乎知晓,但他只是略提了两句,便再不多说。”
“他说了什么?”
“界天……”
神足抬起一根指头,略微向上一点:
“我们此去南海,是要填补界天的缺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发出惊叹的声音
觥筹交错,煌煌烛光灯影下,却是一片杯盘狼藉。
身姿曼妙的舞姬赤足踏在熊皮的毯上,她们露出的那截腰肢,在光下温润如暖玉,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像三月春溪般温且润的水波,在舞姬眸光里闪动着,脉脉流淌。
在杯盏碰撞和行酒令的声中,白术清晰听到,有几个人吞咽口水的动静。
他四顾一眼,满座的武将和公卿个个面上都带着醉意,有几个不顾体统的,甚至已将舞姬搂进怀里。
调笑和狎昵的又再次响起,让人心乱神迷。
在去军中司马那里领完印信和将符后,白术刚来到炬龙卫三府的驻地,还未来得及见两个下属的果毅都尉,居然率先见到了闻讯而来的上将。
三府府君,正三品怀化将军,张灯!
匆匆除去僧袍,被拉着这处营帐时,竟已然只等白术入席了。
“都是美人啊。”
突然,有粗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虬髯大汉正了正冠冕,嘴里喷出口酒气,对白术笑道:
“兄弟看上了哪一个?只管跟哥哥说,都是一个府里的弟兄,今后就一同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伙伴了,凡事别客气!”
“府……”
白术刚欲起身,就被张灯一只手按在肩头,四品金刚的体魄远非姜药师所能比拟,一时之间,便是他也挣脱不开。
“客气个鸟!”
张灯又正了正冠,喝道:
“都是各处青楼的大头牌,要哪个,只管告诉我!”
“不……不要。”
白术咽了口唾沫,推辞道:
“多谢府君美意了,只是小将德薄,着实无福生受。”
“兄弟做事不爽利,像那些戴高帽的臭穷酸!”
张灯讪讪坐下,又用牛角樽满满乘了一杯,亲手奉到白术面前。
见俊美少年一口饮下,张灯紧皱的眉头,才舒畅了几分。
“但兄弟这般皮囊,只怕也看不上那些风尘女子。”
虬髯大汉捏着酒樽,感慨万千:
“自半年前老邓退回钟离,当了个富家翁后,三府的折冲都尉,就一直空着,好不容易,终于补上这缺位了。”
炬龙卫共分七府,在府君之下,便以折冲都尉总制诸营。
在折冲都尉下,又有两名从五品的果毅都尉辅佐分权。
名义上,在这炬龙卫三府,他便是除了张灯之外,最上位的将官。
这一次宴饮,他前脚才刚领了印信,后脚便能被张灯截住,拖来营中宴饮。
除了张灯和白术,这尊三府府君以接风洗尘的名义,还请来了不少人作陪。
不仅有炬龙卫的几位府君,余下如各部众的镇守、将军、都尉、侍中、大夫、军司马……虽然不曾听过名号,但这其中,也不乏四境金刚的存在。
张灯的用意,只怕不止是接风洗尘,更有借这次宴饮,震慑自己几分的用意。
在脑中思绪电光火石间,张灯又举起酒樽,笑道:
“兄弟来接任,是奉了哪位大人的令,安将军还是燕镇守?”
“是大都督。”白术老老实实开口,听得张灯嘴角一抽。
好小子,还玩虚的!
“天色已暮。”
见有几个早已按捺不住,公然行云布雨了起来,白术也再也坐不住。
在一片春意浪荡中,他木着脸,朝见怪不怪的张灯行了个军礼,开口道:
“小将便先行告退了。”
“贼杀才!”
张灯面上也有些讪讪,他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两条**肉虫,摸了摸鼻子:
“我送送你!”
春吟声愈发高昂,白术把已醉死的玄空收进泥丸宫,与张灯并肩走出帐外。
风雪隆卷,滚滚扑人面目,帐外一片深黑,远远,还能听见操练士卒的声音。
一群巡梭的甲士显然认得张灯,他们遥遥行了一礼,见身侧的玉符没有示警,便也没有再上前了。
“老邓退回钟离后,俺是舒畅惯了。”
在白术营帐前,张灯突得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白术同样停住脚,他笑了笑,刚要开口时,却被帐内一道声音打断。
“那你今后,就舒畅不得了。”
一个雄浑的男声从帐内传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如铁塔般的粗壮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高大的白面汉子背着长刀,他颔下是一捧长髯,面容凛然,不怒自威。
“燕镇守?!”
一旁的张灯目瞪口呆,他还没来得及下拜,却见一旁雪地里,有一个肥硕如猪的身影蹦跳跑来。
“安……安将军?”
待那个蹦跳的身影愈发清晰时,张灯几乎要颤抖跪下去。
那是一个臃肿如猪的肥胖男人,观其身量,却比背刀的汉子还更高大几分。
安俊臣,燕瑞。
一时之间,军中两位实打实的重臣宿将,竟放下身段,都聚集在一个小小的折冲都尉营帐前。
在张灯震愕无加的目光里,那个凶名远扬三军的胖子噗通一声,就跪伏在白术脚畔,绿豆大的小眼眯成一条缝,肥肉堆砌的脸上,满是讨好。
“小公子。”
安俊臣仰起脸,谄媚笑道:
“雪国风寒,小公子可还习惯?末将和燕镇守特意献了些薄礼,为小公子暖暖心肠。”
“将军多礼了。”
安俊臣,辅国大将军,五境修为,寒族出身,此人曾坑杀西楚二十万民卒,用兵诡烈,行事酷绝,从来少不了言官的弹劾。
燕瑞,镇国大将军,同是五境修为,这人却是太州燕家的出身,家世显赫,多年驻扎郑卫边关,总领一应边军。
对于两人的来意,白术也能略微猜个一二,想必然须对他们嘱托了些。
白术伸手去搀扶,安俊臣也笑嘻嘻,顺势从雪地上起身。
燕瑞自矜身份,虽不似安俊臣那般谄媚,却也是面上带笑。
三人交谈了半盏茶功夫,彼此都言笑晏晏,倒是把一旁的张灯看得冷汗直流。
“帐里简陋,却也能避一避风寒。”
白术伸手示意:“两位大人,不如去我帐中避一避风雪,也容末将奉一杯热茶?”
“小公子太客气了!”
安俊臣晃晃脑袋,眼中精光乍现:“我等还有些杂事,就不叨扰小公子歇息了。”
他深深一礼,又拍拍面无人色的张灯,就要大笑远去。
“安将军。”
白术突然唤住他。
“张府君的酒宴很好。”长着金瞳的俊美少年笑了笑:“我很满意。”
“小将明白了。”
安俊臣微微一怔,他望望惶恐无措的张灯,点点头,又收敛了眼中凶光。
“算你命大。”
他拍拍张灯的肩头,朝白术谄媚躬身,与面色淡漠的燕瑞一同告辞。
并肩行了几丈远,两人也不答话,便彼此分道扬镳。
一个往南,另一个向北。
“小……小公子……”
张灯咽了口唾沫,在两人离去后,他几乎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触,就连里衣,都已被重重汗水浸湿。
“多谢小公子救我!”
“回去歇息吧。”白术温声一笑,把张灯搀起:“我便不送府君。”
还未等张灯再说出什么言语,白术便拎着醉死的玄空,直直进入帐中。
隆冬的风雪里。只留下张灯神色复杂地立了半响,待他离去时,脑中仍是空白一片。
而营帐中,看清帐中事物的白术,脑中同样空白一片。
“龟龟~”
白术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章 兴趣使然的折冲都尉
暖黄的焰光四下晕开,把金帐绣着的丹鹤、宝象等图案,都映得迷蒙。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营帐内宽大的空间,正上首是丈高的云母屏风,将营帐直直划分成两段,地上是华美的毛皮毯子,看不出式样,白术也认不出是什么构造。
踩在其上,整个人像是要陷进去,温暖而绵软的触感飘飘然升上心头,在营帐两侧,是两面宽大的水镜,一面绘着山川地理图,另一面则映照出帐外的种种景象。
水镜里的景象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如流动的水波一般,微微摇动。
白术好奇朝左侧挥手,伴随着水光氤氲,主帐、校场甚至是辕门,都清晰一一呈现其中,纤毫毕现。
而在云母屏风后……
白术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摩拳擦掌。
屏风后的宝光,几乎要冲天而起,闪得让人睁不开眼。
放眼望去,各色的宝光交织,赫然是华彩纷呈,美不胜收。
若不是军帐本身,也是一件小小法器,只怕连这四射的宝光都压制不住,要令它们冲天而起,耀满这片雪原。
白术随意将玄空一扔,醉死的土拨鼠在毯上滚了滚,只觉得万分惬意,一时鼾声如雷。
安俊臣,燕瑞。
这两位大将军的小小薄礼,竟是这般贵重么?
白术微笑着转入屏风之后,除了床榻等内件,摆在眼前的,还有三口沉金打造的大箱。
箱盖微微敞开,冲天四射的绚丽宝光,正不断从中喷涌而出。
“大赐斩妖剑、莲花碗、真珠舍利宝幢、佛龛宝相、双凤折枝盒、广月楼车、青花海水白龙盘……嗬,连前宋冈无极的《五王斩龙图》都有,这是真迹吧?等等,赵伯牛的小天元楼居然也有?”
打开第一口箱盖,便是各式各样的法器宝具堆叠。
白术把玩着巴掌大小,精致小巧的楼阁,爱不释手。
那楼阁虽不过巴掌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楼阁整齐,陈设华美。
白术一催动真炁,顷刻间,就将小天元楼炼化了,打上元神烙印。
这是一件小洞天法宝,既能杀敌,又能困敌,是炼器宗师赵伯牛平生的一桩得意之作。
小天元楼虽不过巴掌大小,但若将敌手收入其中,便是无比宽阔、广大。
白术将心神略微投入小天元楼里,只见百里河山广袤,一眼望不到边,唯有四野苍苍。
在这方小世界正中,唯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上刻“小天元”三字、
除小天元楼外,余下如大赐斩妖剑、莲花碗、真珠舍利宝幢等,也是极贵重的法宝,单独拿出来,都不逊色于云车和飞神弓,甚至犹有过之。
在玄空如雷的鼾声里,白术面带微笑,打开了第二口箱盖。
神铁……
满满当当,一箱子的神铁。
白术试探捻起一块,在手心掂了掂重量,又一口咬下。
滋滋——
咬不烂,果然是神铁!
这一箱,别说十二柄飞剑,只怕连二十四柄,三十六柄,都绰绰有余了吧。
白术挑挑眉,继续走向第三口沉金大箱。
掀开箱盖,里内不同于前两口的满满当当,赫然,是空落落一片。
在箱底,只有一枚暗金色的虎符灼灼闪光。
白术眼神停了停,他将掌心的小天元楼收进泥丸宫,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虎符捻了起来。
长三寸四分,宽一寸两分,虎作疾奔扑杀状,巨目大耳,张口露齿,平头,翘尾,左右颈肋间,各镌嵌金铭字两行,曰:“甲兵之符,阳陵信卫。”
三口沉金打造的大箱,一箱是法器宝具,一箱是神铁,最后一箱,则干脆是掌兵的虎符。
白术在帐中默了半响,终还是摇头叹息一声。
“财货与名器,如此重礼,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他转头望向床榻,对那个一直沉默的黑影笑道:
“你呢,是附带的赠品吗?”
在屋内,还有一人。
赤红甲胄抱着胸口,面甲下的眼神淡淡,始终看不出悲喜。
从始至终,无论是白术掀开箱盖,还是用嘴去咬神铁,她都把一切看在眼里。
“安俊臣是谢家宿将,被谢叔夜亲手提拔,郑楚的三次凤关之战,安俊臣都是其中主事者,而燕瑞是太州燕家出身,在然须之前,一直是他守备郑卫边关,与安俊臣不同,他甫一登临第五境,便被郑王连夜下诏,拜为镇国大将军,总领巨万边关武修。”
那人淡淡开口,瞥了眼白术手上的虎符,继续道:
“你手里的东西,是阳陵信卫的虎符。”
“何谓……”
白术看着那个被他亲手救下的女人,正以一种教书的口吻对自己开口。
他上前一步,微微欺身,表情也似笑非笑。
长着金瞳的少年面容俊美,他脸上有丝丝晕红,正是未消的酒气。
温润的气息吹过头顶,在那双含笑的金瞳下,原本成竹在胸或是趾高气昂的赤红甲胄,竟变得有些慌乱。
“何谓阳陵信卫?”
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白术微微眯起眼,轻声笑了笑。
“郑卫开战后,荧惑军放出了黑魔,两境边地不少人家被黑魔残杀,安俊臣的心腹许温趁此,用重金招募破家的流民,把他们整编成军,那些人驻在阳陵城,故而唤作阳陵信卫,信卫的首……”
女声终于羞恼了起来:
“你为何一直看我?!”
“流民?”白术收回目光,摇头笑道:“恐怕这阳陵信卫,与杂号兵也差不多吧。”
“虽是杂兵,良萎不齐,但有这虎符在,好歹你也算独领一军了。”
女声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信卫是许温和林正清齐手的成果,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许温是安俊臣的心腹,而林正清,是燕瑞的门生……”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你区区一个折冲都尉,凭什么让安俊臣和燕瑞如此讨好?”
“你区区一个炬龙卫,凭什么能擅闯上官军帐?”白术耸耸肩:“无诏而入,按大郑军律,是要斩首的。”
“我不是炬龙卫。”
“我也不仅是折冲都尉。”
“然须说要让你当大都督,还想把我许配给你。”
平静的声音淡淡传开,把白术听得面色一僵。
他收敛了戏谑的笑意,退后几步,神情也肃然。
“小僧白术,法号虚明,师从丰山寺无怀高僧。”
女子抬起眼,看见原本散漫的俊美少年,如今却是一板一眼,语气也郑重万分。
“僧人当持戒,许配一事,却是万万不可。”
“那僧人能饮酒么?”女子冷笑一声:“然后呢?”
“今年十七,阳符三重。”白术勉强开口:“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折冲都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别爱我,没结果
暖黄的晕光下,白术与女子隔着数丈,彼此神态不一。
原本笑意散漫的少年忽得神态拘谨,面容也肃穆,说话时,亦也是一板一眼。
而那先前显露慌乱声音的女子,则恢复了淡淡的口吻。
攻守之势,在瞬间逆转。
“大都督……”白术斟酌着开口:“为何要把你许配给我?”
“我怎么知道。”
“他……他是你家亲戚啊?”
“……”
“总不能是你爹吧?”白术有些绝望:
“我就想来打个仗,可没想着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等,我似乎也没听说,大都督他有子嗣吧?”
“给你。”
在女子错愕的目光中,白术从沉金的大箱中,狠狠捞了一把,捧到女子面前。
“这些若不够,我再想办法给你凑点。”
“你是何意?”
“大半夜的,你闯进我的帐里,外面护卫居然没拦你,我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白术捧着一堆法光灼灼的法器,言辞万分恳切:
“我半生出家,没捞到什么油水,你若是想求财,这三口沉金箱里的,都尽管拿去,若想求色……”
白术沉默了半响,在焰光中,他的脸色有些挣扎。
终于,他狠狠抬起头,决然开口:
“若是求色,我可以把我师兄的传信玉圭给你。”
“你师兄?”
“丰山寺虚岩,人称白玉郎,清秀俊逸,才貌两全,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每次进长乐城,都惹得满城妙龄女子齐齐骚动,每每掷果盈车。”
“与你比起来呢?”女子的声音显然饶有兴致。
“胜我百千倍!”白术不假思索。
女子打量了他良久,终于,在白术错愕的目光里,忍不住掩唇失笑。
“你倒是自视甚高,把我当做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吗?”半响后,女子停下笑声,冷冷看向白术:
“我来你的帐中,只是告诉你,无论然须如何舌绽春雷,口吐莲花,我都不会嫁给你!”
“为何……”满怀警惕的白术,突然被这一下,给打得蒙了。
“没有为何。”
“那……”
“不管然须怎么言语,我都不会与你亲近,你若敢应下这桩婚……”
“等等等等。”白术伸手打断她:“你不是来结婚的?”
“不是!”
“那太好了!”白术瞬间狂喜:
“还以为年幼的我,终于要惨遭人生中第一次潜规则了!不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
“别爱我,没结果。”白术挤挤眼:“我懂,我都懂的。”
女子骤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有声音传来。
“你明白就好。”女子淡淡开口:“然须若是问起……”
“没接触,不合适,三观分歧太大,家里人不同意。”白术立马接口,骄傲昂起胸膛:“这一套,我可熟了,不用你教我!”
“你倒是有趣。”女子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他微微仰着头,清俊的脸上满是自得。
“还好,还好。”白术闻言,又谦虚低下脑袋。
“十七岁,阳符三重。”
最后离开营帐前,女子似乎笑了笑: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乏善可陈。”
“那要怎么说?二十四岁,是个学生?”
对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白术无奈摊开手:
“也太恶臭了吧……”
……
……
……
于此同时,千万里之外的邺都,正是放灯的时候。
浩渺的莲花池上空,一盏盏燃着焰光的彩灯,被轻轻一抛,送上了青天。
穿灰衣布袍的小厮们侍立在一处,他们撮嘴一呼,便有清风生出,把那些下坠的彩灯,重新托上空冥。
华美的画舫在莲花池上穿行,划破满池的清辉。
笑声和闹声从画舫上飘出来,如玉的面庞和绮丽的裙琚,在画舫的小窗中若隐若现。
今夜,邺都久负盛名的重华湖中,竟只有这一艘画舫。
金甲的武士们持戟肃立,沿湖警戒,驾驭虹桥的武修手托警钟,面容肃穆,封锁上下四方。
今夜在画舫游湖的,都是公室侯府里的贵女。
若是出了纰漏,对于整个邺都,都无疑是一场大地震。
而在无数人心头警戒难安的时候,游湖的画舫里,却是一派言笑晏晏。
几只样式精巧的陶兽耳方壶,正徐徐,有如兰似麝的袅袅白烟从兽耳喷出。
在琉璃镶嵌的八梨木宫灯下,那群身份显赫的贵女们,裙琚招摇,都翘首望着各自的彩灯,不时惊叫连连。
“哎呀。”
一个绿纱宫裙,额上点着梅花妆的小少女连连跳脚:“我的小麻雀,我的小麻雀落到最后啦!”
漫天的彩灯里,一只胖嘟嘟,不像是麻雀,更像头快被撑死的飞天小猪,正渐渐落到了最后。
可任凭小厮们如何呼出清风,还是难以把飞天小猪托举起来。
“你做灯笼时,到底放了什么?”
绿纱宫裙的小少女身边,一个温婉端庄的明丽女子好奇问道:
“为何会这般重?”
“几块元磁石啦。”
“元磁石?”明丽女子惊讶了:“为什么放它?”
“总觉得会更好看些。”绿纱宫裙的小少女傻笑一声,就扑到明丽女子怀里,委屈巴巴的声音低低响起:
“但好像太重了。”
“小雀儿放灯时,许了个什么愿?”
明丽女子促狭微笑,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
“莫不是想要西楚陈季子,快些将你迎娶过门?”
“讨厌!”
小少女气鼓鼓抬起脑袋,偏过脑袋,便一个人去生闷气了。
如此举动,倒将一同放灯的众多贵女,都惹得笑了起来。
在婀娜摇摆的裙琚中,一片鲜花着锦的景象之外,却有个身段婀娜,黛眉如画的绝美女子,始终游离在外。
女子间比拼容貌,便如剑修的对剑,往往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便有一方败落下来。
莺莺燕燕里,女子竟是罕见的木钗素衣,丝毫不加雕琢,与一众游湖的贵女,看起来格格不入。
但于容貌上,所有人都被压了下去。
她长着一双灵气沛然的眸子,容色清冷如霜雪,女子托着腮,眼神淡淡,也不开口说话。
“青黎宫里,听说还有人嬴了陈季子呢。”交谈声仍在继续,一个头戴金步摇的美人轻声开口。
“沈墨!”立马有人附和:“小真君生得极好看,邺都里面,都已经有好多小真君的画像啦!”
“姐姐买了吗?”
“画师是我家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再次响起,绿纱宫裙的小少女撇了撇嘴,很是不服气。
她偶然回头,瞥见独自凭栏的美貌女子,迟疑半响后,还是小碎步跑了过去。
在宫灯的焰光下,女子如同被美玉雕琢而成,不似人间中人,冷冷清清,面容绝美。
“小公主。”绿纱宫裙的少女眨眨眼睛:“今日游湖,小公主怎么不穿得喜庆些?”
“两国交战。”美貌女子淡淡开口:“怎么喜庆?”
“……”
刚说话就碰了个钉子,小少女摸摸脑袋,只得另寻了个话题。
“小公主放灯,是许了什么心愿啊?”
“归国。”
“……”
这番动静,也暂时打断了沈墨与陈季子孰美的争论,一众公室贵女对视,彼此表情都有些讪讪。
“小公主的化身在边关。”
明丽女子见气氛不对,连忙笑着打圆场。
“见了哪些风景?与邺都的人物可都一致?”
“死人、喊杀、流血、黑魔……”
提到最后那个词时,美貌女子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
“不过若论人物,倒的确有一个,与邺都的蠢货们不太一样。”
“不知是谁?”见总算挑起了话头,明丽女子心头,也暗地松了口气。
“炬龙卫三府长官。”美貌女子淡淡开口:“正五品折冲都尉,白术。”
第二百二十二章 那落迦之矛
“御!”
“御!”
“御!”
山呼的声音滚滚炸起,像一整排大雷霆轰轰然落地,以精铁打造的宽阔校场上,暴烈无加的血气直直升起,将空气都灼烧得扭曲、晃荡。
如山的炬龙卫中,重重大阵灵光碾压下,一个生着妖冶金瞳的少年,正在大阵内左冲右突。
“乾四,坎五。”
一方上映先天八卦图样的杀阵,正在飞速接近。
杀阵中,将官模样的武士持阵旗一挥,组成先天八卦阵的炬龙卫便如潮水分开、涌动,将那金瞳者裹挟在内。
空气的爆响声不绝,全军凝成的血柱精气也飞速消竭,但在整军的倾力之下。
终于,先天八卦图轻轻一卷,还是将那生有金瞳者镇在了其中。
八卦图剧烈颤动,阴阳两气也不断散溢,在将官心惊胆战之际。
好不容易,八卦图才终于固了下来,而此刻的杀阵里,也不再有动静传出。
“赢了……”
将官黑瘦的脸上,缓慢露出一抹微笑,他四顾校场上无数昏迷的伙伴,再难抑制:
“我赢……”
嘭!
像是大锤敲击山峦的动静,黑瘦将官身躯一震,眼神也流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愕。
嘭!
嘭!
嘭!!!
随着最后一声响,头顶的那幅先天八卦图,轰然爆开!
无数赤红甲胄纷飞出去,他们被巨浪中的劲力冲击,在半空就昏迷晕倒,再难以组成阵势,彻底溃成了一盘散沙。
“震七,巽四!你们这群泼杀才,给老子起来变阵!”
黑瘦将官目眦欲裂,他狠狠捏紧手心的阵旗,声嘶力竭。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怎么,怎么能毁在这个关头?!
他厉喝一声,强行冲天而起,一片炽盛雷光在黑瘦将官掌心跳动,璀璨而危险。
在成片雷光的背后,黑瘦将官双眸如火,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朝生有金瞳者扑杀过去。
“雷法?”
略微带着讶异的声音响起,随即,那双妖冶的金瞳飞出两道剑气,轻轻一斩,就将雷光悉数破解。
黑瘦将官遍体生寒,在他颈间,似乎仍残着剑气中的杀意,令躯体本能的,僵硬而动弹不得。
同样第三境……
彼此差距,就真大到了如此境界么?
黑瘦将官自嘲一笑,把头颅低了下去,而白术已经转身,面向了另一方。
“大人,这是俺们四府的合击阵法!”
破去八卦图后,在整片校场的狼藉里,又有赤浪嚣天,赫然是一条燃着火,鳞甲峥嵘的炬龙,正纵横青冥中。
先天八卦阵图被破去后,校场上,一道狂笑声高高叫起。
炬龙躯体庞大,足足有数十丈高大,体态挤满校场的长空,它生有一对青睛,幽幽冷光充斥眸中。
在炬龙中,隐隐可见无数的甲胄堆砌,他们共同鼓动真炁,从杀阵中衍生出这条庞大炬龙来。
此时,它正猖獗大笑,在滚滚火海中,口吐人言。
“来!”白术勾勾手,同样大笑应道。
炬龙也不再多话,仰天长吟一声,如彗星袭月般,裹挟重重火浪,朝地下那个渺小的身影轰轰然碾压过去。
火光烧遍整片长空,像一方大海倾覆,正要倒灌下去。
炬龙俯冲而下,连立足处,那精钢打造的地面,都已有熔化的迹象,滚滚白烟滋滋窜起。
跌倒在地的黑瘦将官面目惊愕,他捏住手中的阵旗,下意识双手抱头,俯下身子。
一名金刚,六个阳符,五百练窍修士。
组成头顶炬龙的,已是四府足足近半的家底了。
如此天威,当真是三境人力所能抗衡的?
黑瘦将官不自觉望了一眼,滚滚火浪中,在炬龙临身的刹那,那位大人的脸上依旧带笑。
他左眼的金光骤然大盛,像一轮太阳在左眼中爆开。
那妖冶的金光璀璨,把漫天火海的颜色,都短暂压了下来。
“开!”
白术左眼流出血来,在他的微笑声中。
那盛满金光的左眼里,赫然,便有一杆雷矛飞出!
雷矛通体虚幻,只有前端的矛尖,才稍稍是凝实的样子。
在雷矛出现的刹那,黑瘦将官心头骤然一紧,像是被妖魔的狰狞大手,给狠狠撕破胸膛,扯住了跃动的心脏。
铺天盖地的杀意汹汹涌涌,覆盖填塞了整片校场,
大破灭、大毁减、大崩溃、大衰败、大杀戮……在雷矛出现那一刻,无数纪元末劫般的可怕意境,便无孔不入,侵染了整片天地。
精钢开始衰朽,脆弱如纸糊,漫天火海骤然低弱了下去,就连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元炁,都变得黯淡低沉。
虚幻的雷矛上,铭刻着种种可怖景象,断首的天人、焚毁的宫室、黯淡的日与月、被腰斩的龙王……
在雷矛中段,是几个黯淡无光的古奥字符。
“那落迦之矛……”
黑瘦将官轻声念出古老的文字,莫名地,他从未了解过这种文字或符号,可它们所象征的东西,在这一刻,清晰而牢固地烙印在了脑海中。
一念刚起,黑瘦将官心头的惊讶,还未消去时。
雷矛与长空上的炬龙,便悍然相触!
没有光焰,没有轰响,一切的动静都被悉数敛去。
雷矛在白术左瞳飞出的刹那,就急速消散,到最后与炬龙相触时,仅仅只是微不可查,只剩下小指长短的矛尖。
那也是唯一,长矛上显露实体的形状。
在白术的目光里,矛尖所过之处,无论是火海,还是漫天的光焰,都骤然消竭一空。
长空之上,庞大的炬龙身躯忽得崩解,杀阵被暴力破开,露出一众面色惊惶的炬龙卫。
他们的首领,四府府君瞪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没有碰撞声,他们合力显化的杀阵,像是被矛尖以绝对的命令,生生从世上抹除了似得。
那是绝对而不可违抗的威严,是地狱妖魔在火渊里,向天宫投掷的雷光。
四府府君不自觉伸手,他抚向眉心,那里仿佛还存着未散的杀意。
只差一点,它就能触到自己的眉心了……
而在四府府君惶然兼困惑的时候,左瞳血流不止的白术已走向校场之外,数个等候已久的亲兵急切跑过来,奉上手巾和银盆等物,要替他擦拭流血的左瞳。
“还是太弱了,湿生圆满的境界,根本无法显化出那落迦之矛的形体。”
白术心头自语,他淡淡颔首,自己接过手巾,按在左瞳之上。
在袅袅白雾里,他的表情也有些阴晴不定。
来到边关已有两个月,北国的风雪隆冬,一年中最是凄苦的季节,也终于过去了。
在光阴昼被斩杀,烛鬼和噩章,分别被正统一脉和大都督然须镇压后。
无奈之下的北卫甲士退缩到徐平关,以这座天下闻名的坚城作为依屏,一面死死抵挡大郑的反攻,另一面苦苦等候北卫国都的援兵。
这两个月,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里,白术也领着三府的炬龙卫们,亲自上阵拼杀,披坚执锐。
两个月,不单是属性值的飞涨。
终于,婆稚观想经在这片关于杀戮的宝土上,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进境。
湿生阿修罗,圆满!
只差一步,他便能进入全新的天地,观想出卵生阿修罗的神意。
即便在阿修罗的世界里,卵生阿修罗,也不是可以随意踩死、轻践的蒲草。
虽然与湿生阿修罗一般,他同样被上位者轻蔑为下劣修罗,但好歹,在与天人的交战中,卵生阿修罗拥有了成为卒子的资格。
境界达到湿生阿修罗圆满后,观想经记载的三门瞳术,终于初现了端倪。
雷电、毒雾、宙光……
在观想经中,这三门瞳术,是婆稚阿修罗王与生俱生的神通。
雷电可粉碎天人无垢的宝体,毒雾能侵蚀世界的中轴,而宙光,更是妙用无穷。
湿生阿修罗圆满后,他从左瞳之中,得到了关于雷电的瞳术。
名为——那落迦之矛!
身行微恶、口行微恶、意行微恶、起骄慢、起我慢、起增上慢、起大慢、起邪慢、起慢慢与回诸善根。
足具阿修罗十大业因,是大灾厄,大毁减!
在白术全力催动下,那落迦之矛的存在,甚至能令初成七品金刚的炬龙卫四府府君,都一阵胆寒。
只是终于实力不继,无论是湿生的阿修罗境界,还是阳符境的修为,都难以真正显化出完全的那落迦之矛。
刚才的瞳术,尽管是倾力而为下的结果,令白术现在都体虚无力,一阵腿软。
但那杆雷矛,也只有矛尖处是凝实状。
其余,都不过是虚幻的形体,难以完全显化。
不过在没动用属性值的情况下,借助业力,能将观想法提升到如此境界。
终归,也是令白术心头稍稍欣喜了些。
而出乎意料白术的意料,两个月的时间里,竟什么都没有发生。
自那女子闯入白术军帐后,一番言谈,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想娶,恰巧是一拍即合。
而作为最先透露出意向的大都督然须,对于此事,居然也并无半丝表示,也并未找白术说些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北卫与大郑长达两个月的僵持中。
雪国的风里,隐隐,也终于出现了温润的气息……
不知不觉,在白术脑中思绪万千时,左瞳的酸胀刺痛感,已慢慢散去了。
他松开手巾,左瞳已不再有血流出,眼前的世界微微一晃,随即由朦胧,再度化为清晰。
“散下去吧。”
他突然回身,对身边的亲卫开口说道。
“诺!”
一众亲兵瞬间会意,各自躬身退去,朝校场的诸多炬龙卫走去,一枚枚灵丹被他们从须弥袋中抛出,校场之上,瞬间便是欢笑声震天。
白术接过亲兵递来的汤碗,随意坐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喝着。
“大人,今后操练可还要继续?”
突然,在白术有些出神时,一个颧骨高耸,面目凶恶的男子大笑上前,他身后跟着一众四府的炬龙卫。
这个面目丑恶的男子,赫然便是炬龙卫四府的府君。
“八卦道图、九宫阵、小劫龙生灭、落魂阵、荡魄阵、金光阵、大赤罡元阵……”
白术喝完最后一口汤药,无数的热力在筋骨中澎湃,淬炼着骨骼和气血,他把汤碗递给一旁的亲卫,开口笑道:
“你们会的阵法,我大多都已见识了个七七八八了,别的不说,至少临敌时,心底也有了些底气,今后就到此为止吧。”
“不来了?”面目凶恶的男子有些失落。
“天天打,日日打,我纵是有万贯家财,也迟早要被挥霍一空。”白术摇摇头:“到此为止吧。”
这两个月里,闲暇下来时,除了分去化身去狩猎流窜的黑魔外。
他便是留在军中,熟悉一应阵法。
眼前的四府府君,便是投其所好,特地来当活靶子的。
“其实……”听到白术开口,四府府君表情有些讪讪:
“能为大人效力,是末将的荣幸,丹药这些事物,是可以免了的。”
原以为不过当个活靶子,让眼前这位年轻大人解解气,可谁曾想,竟还能有钱拿。
数日下来,整个四府的炬龙卫,都喜欢上了这桩差事。
“你们是四府的人,不是三府。”
白术淡淡开口:“不给点报酬,某家着实良心不安。”
说完之后,他对四府府君微微颔首,便径直离开了校场,一众亲卫也连忙跟在身后。
种种杀阵已经熟悉,校场这处地界,也没什么必要再待下去了。
“周蚁死后,可是少了一营的昭信副尉?”
走出几十丈远,待校场已看不见时,白术漫不经心问了句。
炬龙卫三府共治两营,原本掌管一营甲士的周蚁,在一次野战中,被北卫的神射手点杀,连白术都没来得及救下。
故而,三府至今还空缺了个不小的职位。
“正是。”见白术开口,身边的众亲卫忙不迭应道:
“周蚁死后,至今无人补上昭信副尉的空缺。”
“那个黑瘦脸,会雷法的人。”白术若有所思:“他是哪个府的?”
“大人是问太史赞吗?他是一府那边的。”
“去问问,那人若是有意。”白术淡淡开口:“我便许他一个昭信副尉!”
一众亲卫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艳羡的神色,很快,便有一人躬身告退,朝校场方向飞驰奔去。
“大人。”
众亲卫里,有一个老成些的笑道:
“战事好不容易缓了些,大人既已经熟悉阵法了,不知后半日有何打算?”
“你有何打算?”白术笑着开口。
“我等有幸,被大都督派来服侍大人。”
那人率先跪下,引得众亲卫纷纷效仿。
“这些时日,大人着实辛劳了。”他抬起头,憨厚开口道:
“不如容末将等备一桌薄宴,也好表一表我等对大人的敬爱之心!”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日恐怕不得闲。”
白术打量了他几眼,亲手将其搀扶而起,笑道:
“接下来,我要领军去风回丘走一遭。”
“风回丘?”
“我有几具狩猎黑魔的化身,在前日尽数折在了风回丘。”
白术微微眯起眼:
“我要去看看,那黑魔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回丘
雪虐风饕,冰天雪窑,在铅灰色的累累层云中,忽有一轮圆满明月腾空而起,洒落万丈宝辉。
下方的无穷军帐里,见宝光洒落,有人好奇抬头望去。
可待见到明月里那尊身影时,他们又见怪不怪地缩回头。
军中律令,无诏不得擅出。
但对炬龙卫和众位将官而言,这条律令,无异于形同虚设。
两个月的鏖战,两国各有死伤,但总体来说,北卫一方,尤其是被所有人重点针对的荧惑军,战损却格外惨重。
与炬龙卫大体相似,荧惑军共分六处,每一处主事者,也都是第四境的金刚大修。
在刻意之下,炬龙卫的一处、四处、六处,已被打散了编制,溃不成军。
大都督然须甚至亲自出手,镇杀了数百尊人魔。
而这事,也引得北卫陆羽生震怒。
两人狠狠斗了一场,改变了数百里河川的地貌,天象大乱,然而最终结果,依旧是以平手收场。
在荧惑军折损了整整三处的情况下,北卫也开始固守徐平关,任凭关外的郑军如何骂战,只是丝毫不动。
而黑魔,那些原本被三处荧惑军封印的黑魔,也随之脱开樊笼。
在无人加固封印的情况下,它们纷纷破开紫丸,四散逃遁。
它们躲不进徐平关,也无法越过郑军的防线,于是各施手段,避开耳目。
不仅是北卫,就连大郑靠近边地的数座小城,近来也传来被屠城的消息。
剿灭流窜的黑魔,已成为军中不成文的命令。
而在那些追杀黑魔的人中,便属当今的正五品折冲都尉白术,最为积极。
此事已是见怪不怪,军中无数人又偏过视线,各去干各的事了。
遥遥望去,那轮圆满明月,赫然是一架楼车。
明月中,白术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明月宝光湛湛,辉耀数里,把层云都照彻得通透,无数天地元炁正被月光摄入,炼为至粹的炁流,恢复白术的肉身。
他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声也缓慢,在呼吸间,两道小指长的赤色小龙飞舞追逐,有若活物。
广月楼车——
这件代步的法宝,是安俊臣和燕瑞送给他的礼物。
能攻善守,又兼飞遁极快,便是寻常金刚境,也难以追上。
久而久之,丰山寺那架云车也被慢慢弃之不用,扔在了泥丸宫深处。
在明月之后,数千炬龙卫也紧随其后。
他们身上符甲发光,在半空就组成阵势,化作两条庞大的炬龙,一条青眼火鳞,一条碧眼黑鳞。
两条身上燃着火的长龙同时低吟,张牙舞爪,虚空微微晃荡。
阵法启动,一层空光如帘翻卷,将炬龙和明月的形象,都遮蔽了下去。
“走吧!”
白术瞥了眼,轻轻当空一按,被遮蔽身形的明月和两条炬龙,顿时如流星赶月般,朝远空疾驰而去。
“风回丘离这有多远路程?”
青眼火鳞的炬龙微微偏头,它看向一旁碧眼黑鳞的同伴,用心音开口。
“一个时辰。”
碧眼黑鳞的炬龙偏过脑袋,眼神里满是不爽:
“我三府做事,干你四府屁事?眼巴巴赶过来,是来送屁股的?”
“张灯,你这话说的。”
青眼火鳞的炬龙抖擞身子,传出四府府君的声音:
“你想讨好大人,我也想,咱俩是一条道上的。”
“金叔平,我好歹算是三府的主事者,跟在大人后面,名正言也顺。”
张灯冷笑的声音响起:
“你一个四府的,如此谄媚,不怕被卫所的兄弟笑话?”
“谁敢?”四府府君金叔平大笑。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也不再答话。
在白术决定领军去风回丘时,不仅是三府府君张灯闻讯而来,留在校场的金叔平,也忙不迭追了回来。
虽然是军中,但寻常人等若想升迁,也同样少不得人情往来、曲意奉承。
裙带关系,无论是边郡还是朝堂,都无处不在。
张灯出身三百禅院中的空月寺,师从方丈宝洛,好歹也算跟南禅宗扯上了丝丝关系。
但四府府君金叔平,虽是世族出身,却仅是小世族,对于军中升迁一事,给不了多少助力。
白术与大都督的关系,在军中已是人尽皆知。
他暂领三府的折冲都尉一职,炬龙卫上上下下,没有不欣喜的。
讨好那个生长金瞳的少年,便等于是卖大都督,是卖金刚寺一个好!
于是上上下下,都无所不用其极,谄媚非常。
财货、金银、法器、军功……若非白术不好美人,当面严词拒绝过。
他的营帐里,只怕早已填斥了一堆来自北国南疆的莺莺燕燕。
张灯和金叔平的交谈都在暗里,正打坐调息的白术,对于他们的言语也自然一无所知。
在运转赤龙心经下,白术的面色一点点红润了起来,气机时而沉重如山峦,又时而清灵似飘羽。
幻化森罗,气象万千。
他微微闭合的左眸里雷光翻涌,在偶然睁开时,都隐隐勾动一方天象变化。
只是被白术强压按压下去,才没惹出天象感应。
那落迦之矛,几乎耗尽了自己一身真炁。
可赤龙心经本就以回炁见长,冠绝一时,不过几盏茶的功夫,白术便感应到自己的真炁,也恢复了约莫七八成。
他散去结印的手势,眼前便浮现出属性面板来。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大成。《狮子步》大成。《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神气形变经》入门。《洞玄玉枢雷霆**》未入门(94%)。《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9%)。《遍净天人体》未入门(7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圆满)。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9113。
视线继续移动,赤龙心经那一栏,又有数值陆续跃出。
“消耗12000点属性值,可铸就三品金刚相。”
“消耗18000点属性值,可铸就二品金刚相。”
“消耗36000点属性值,可铸就一品金刚相。”
“还差一些……”
白术轻声叹了口气,双手继续结成印决,闭目打坐。
金刚品相一旦铸成,便再难更改,一品金刚相少之又少,便是神足,也仅是二品。
但既然有了选择,他要铸就的法相,自然是一品!
如此,才能打下比同境修士更坚实百倍,千倍的道基!
风雪隆隆中,明月和炬龙悄无声息掠过,没有丁点声音。
而在过了一个时辰后。
终于。
一片白茫茫的大丘,赫然映入眼帘。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万蛇山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在一片皓白之下,偌大的山丘静悄悄,丝毫不发出声响。
及膝的皑皑雪地里,隐隐可见几行尚未被飞雪淹没,像鹿又像狍子留下的小巧蹄印。
坚韧的荆草丛雪地里微微,艰难冒出个尖儿,稍不注意,便会忽视而过。
这是北国特有的一种植株,色青,味苦,把根须研磨碾碎后泡水冲服,可以祛除风湿,活络血气。
在下层甲士,那些还未成就胎息无尘体的武士眼中,荆草是雪国征战的一味宝药。
据白术偶然听闻,军中有些人,已经干起了二道贩子的生意。
他们低价从边军猎夫手里买入荆草,准备等到归乡时,高价卖给最西端的大楚商人。
那片建立在湖海之中的水乡大国,其湿气,要比郑国浓郁不知几许。
西楚的庞大渔夫们多多少少,血气都淤积受阻,不大畅通。
荆草对于他们而言,正是一味适合络活气血的药材。
偌大雪丘上,除了些许荆草和动物的爪痕,其余之外,竟赫然是毫无半丝端倪。
没有神通留下的痕迹,也不存在气血的波动。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静悄悄。
眼前的风回丘和寻常雪原无异,没什么出奇的,也见不到什么异样。
青眼火鳞的炬龙扭扭身子,它晃到明月身后,低声开口道:
“大人,这就是风回丘?小将怎么瞧不出不对劲的?”
“前天,我的三尊化身尽数折了。”
月华中,白术微微向下一指,金瞳如熔化的黄金,他开口道:
“尽管阳符分出的化身不能长久,战力也不过一重上下,但终究也是三个阳符。”
“大人的意思是?”四府府君金叔平若有所思。
“可听过万蛇山?”白术笑道,:“我若没记错,你们四府在上次,还杀过一头小的万蛇山?”
“万蛇山……”
金叔平眉心一皱,意识到今番的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万蛇山,与紫丸里千千万万的黑魔一样,它同样是诡异阴森的可怖造物。
那是一团没有固定形体,由腐烂肉块和灰色粘稠淤泥拼接而成的可憎生灵,在那团混沌的体表状,无数数长条的触手邪恶延伸出来。
触手在柔软黏腻的肢体外表,生出了一层黯淡的坚硬鳞甲,圆而小的眼睛,长舌、利齿……那些触手显露的最外端,赫然是像蛇头一样的形状。
当混沌的肉山移动时,无数触手也舞动。
远远望过去,赫然是万蛇在背负群山游动。
也因此,这尊邪恶的黑魔,得名为万蛇山。
万蛇山拥有特殊的地行能力,与白术的那头土拨鼠一般,它能将自身化为黑泥,深深渗透进大地深处。
而不单如此,它藏匿形体的本事,也与武道的幻术一般,让人难以勘破。
听到白术开口,两条炬龙对视一眼,灯笼大的眼眸闪了闪,彼此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难怪我的化身会死,竟然是撞上了它。”
白术摇摇头:“你们将土层控住,不要让它逃了。”
也不待张灯和金叔平应是,白术真炁一催,便有一轮明月突兀生出。
万丈流光洒落,在飞出掩饰形体的大阵后,清皎的华光把铅云都染上一层晕色。
白术轻轻向下一扫,赫然,广月楼车上的月光先是一顿,随即,向下方的雪丘齐齐扫落!
神光澎湃,在一片霜雪消融,草木成灰的景象中。
白术再次五指一张,弹指之间,发出了数十道洞玄玉枢神雷。
洞玄玉枢雷法,是纯阳雷经,最能扫荡诸邪,降服邪祟,真炁越多,雷法的威德也越强。
雷霆横击落下,将天际都照彻得白光茫茫,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雪丘刚被月光轰破,露出藏匿在皑皑积雪下的真切实体,但还未等那混沌的造物怒吼出声,转瞬间,玉枢神雷已骤然劈落!
“轰”的一声巨颤,电光炽盛无比,沉重山石高高飞起数十丈高,在电光和焦糊的难闻气味里,积雪瞬间被消融。
那一直躲藏的造物,终于,也露出了实体。
腐烂的肉块蠕动着,从每一寸皮膜里,都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痛喊声。
万蛇都昂起头,疯狂扭动着身躯,被雷法炸成焦土的地面,无数被劈断身躯的大蛇,正一寸寸蠕动冒着电光的焦黑躯壳,欲重归本体。
“荧惑军?”
法车上的白术微微讶异。
在那堆腐肉里,居然还有不少未死的武道修士,他们奋力挣扎,试图将自己从万蛇山上拔出来。
他们的部分肢体已被万蛇山同化,变作没有皮肤的腐肉,脸上也长出蛇鳞。
在那些疯狂挣扎的人中,竟无一例外,都是背负大旗,眼瞳森白的荧惑军人魔。
雷法落下后,他们也随着万蛇山一并嘶嚎,状若疯兽。
“这是荧惑军六处的人,小将和他们打过交道。”
张灯与王叔平也忍耐不住,两条炬龙飞扑而下,朝腐烂的蛇山袭杀而去。
重重火浪滔天,这本就被雷法打散的满地霜雪,更是丁点不剩,连雪水也没留一滴,尽数蒸腾为袅袅白雾。
两尊金刚,数十阳符,上百练窍。
这两条阵法凝成的炬龙齐齐发力,堪堪媲美金刚修士的万蛇山,自是退避连连,毫无还手之力。
地面早被封锁,饶是万蛇山能够地行,在穷追猛打之下,一时也破不开。
此战的形势,已经分明了。
“六处的荧惑军?”
白术又弹指打出玉枢神雷,崩掉了万蛇山数百条蛇首,他向身边青眼火鳞的炬龙问道:
“他们怎会被融进万蛇山里?”
“许是万蛇山遁逃,他们想将其收进紫丸里,只是误判了形势。”
金叔平的声音传来:
“那些人里,有一个张泊玉,其人杀人无算,手段酷虐,修为虽然低,却是个很辣人物!”
“原来。”
白术抬手斩出道道剑气,那些腐肉在剑气面前,纷纷被斩落。
“留一口气。”白术开口:“最后交给我。”
“小将省得。”
对于白术要求最后出手的怪癖,张灯和金叔平,早已习惯了。
两条炬龙呼啸一声,在剑光掩护下,又再次喷涂神焰,朝庞大的万蛇山扑杀过去。
局势已定,法车上的白术按着剑,轻轻弹指。
突然,他的眼神一凝。
在那些凄惨哀嚎,被强行融入万蛇山躯体的人魔中。
竟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元炁炮
嘶嚎和混沌血肉的蠕动声夹杂在一起,细碎地,像是阴暗蛆虫搅动泥潭的动静,从万蛇山庞大的躯体里,窸窸窣窣传来。
“变阵,用火母元胎结界!”
青眼火鳞的炬龙仰天长吟,狠狠甩尾,将万蛇山打得横飞而起,掀起如瀑的雪浪。
金叔平嫌恶的声音从炬龙体内传起:
“这玩意儿太恶心,再这么肉贴肉打下去,老子今晚绝对是吃不下饭。”
“府君你疯了吧?”
炬龙体内,有人埋怨道:
“早打完,早收工啊,变什么火母元胎结界?”
“贼泼才!”金叔平狠狠骂了句:“照做就是!”
在金叔平呵斥下属时,三府结成的那条炬龙,已死死缠绕在了万蛇山身上。
汹涌的火浪席卷,被炬龙牢牢按在了万蛇山躯体。
神光澎湃,辉耀数里之地。
在猛烈的光中,由腐肉堆砌的混沌造物,狂烈嚎叫了起来。
黑魔,这些混沌的邪恶存在,生命力顽强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
若是寻常金刚,被两尊炬龙如此围攻,只怕早已身陨。
但它们,这些被妙严从紫雾里召唤而来的无可名状者,但凡有一丝血肉存世,只是能吞噬足够的生机,它们便能再度壮大,逐渐长回原体的形态。
如此体魄生机,当今武道天下,也唯有南华宫里修出长生金身的巨擘,才能与之媲美。
但长生金身毕竟有数,而黑魔。
又何止百千之众?
在张灯与万蛇山缠斗厮打之际,金叔平也开始变阵。
填斥长空的庞大炬龙形体骤然溃散,数千炬龙卫符甲发光,手中结印,再度结成了一座阵势。
百亩的火池乍现,显化虚空之中。
一头八面二十四臂,面目模糊的女性身影,身披流火的金袍,站立在火池中。
她将目光投向万蛇山,八面齐齐发光,一个个小小的灵涡出现虚空之中,数十里的天地元炁,尽数被抽空,连她身下的火池也黯淡。
元炁炮!
这是绝杀之术!
在火母八面愈发灿烂时,杀机也愈炽盛。
正咬掉一块腐肉的炬龙大吃一惊,它浑身鳞甲震动,粗大的龙爪舞动,带起一阵狂风,将万蛇山死死按进地里。
随即炬龙不敢多留,身化火光,朝远空狂掠而去。
“金叔平!”
张灯惊怒交加喊道:
“你想杀你爹?!”
“万蛇山最是耐打不过,这元炁炮只怕都轰不死它!这般打法,要打到什么时候?”
金叔平含糊不清开口:
“你要躲不过,那就是你龟孙该死,老天爷都要收你。”
话音刚落,火母便俯下身子,八面光华大绽。
粗大如柱的元炁炮,骤然从八面激射而出!
滚滚音波肆虐纵横,犹如天地间最为刚猛的雷霆正音,铅灰色的厚重冬云被赫然打散,再也不复。
数十里的元炁被八道元炁炮抽空,丝毫不剩,天地都被惨白的光华照透,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轰!
轰!!
轰隆隆!!!
躯体残缺,流下乌黑脓血的万蛇山,似乎也预感到危险的将至,它翻转身体,层层腐肉紧锁、合拢,蜷缩成球体。
万蛇激射而出,它们如狂乱的乌发纷舞,悍不畏死地朝元炁炮冲击过去。
轰……嘭嘭嘭……轰隆隆!!!
音波炸响,犹如大岳猛烈的崩塌声音,一道道贯穿天地的芒光,掠起足足百丈之高。
气流呼啸,在漫天弥散的淡薄云气中,火母低垂下头,气息也骤然低沉下去。
她像是被当腰斩断,形体足足缩到了原本一半大小,火池也萎靡,不再有光焰喷薄。
“死了?”
炬龙划过长空,传出张灯困惑的声音。
“大人要留一口气。”火母发出金叔平的声音:“还没死。”
“大……大人?”
火母回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广月楼车上,突兀就不见了少年的踪迹。
她困惑四望,又低下头颅。
在弥散着浓浓火雾与硝烟的深坑之上,白术站在深坑前,面无表情。
“这是……”
金叔平大惊失色:“大人在荧惑军里还有熟人?老子该不会一炮轰死他了吧?!”
张灯没有应话,庞大的炬龙摇摇尾巴,目光也有些困惑。
“等等!”
张灯忽得面色大变,炬龙也连忙喷出一片火海。
在下方浓烟弥散的凹坑里,一条粗大的蛇首瞬息探出,它悍然打散火海,咬在炬龙的脖颈。
“贼泼才!”
炬龙勃然大怒,反手一爪,将蛇头捏成了滩肉泥。
浓烟滚滚,一座腐烂肉山突兀从深坑跳出,朝远空逃遁掠去。
它已少了足足大半截身躯,刺鼻的焦糊和烤灼气息,从万蛇山剩下的体表不断散开。
“能赢吗?”
白术骈指斩出道剑气,幻化出重重剑光,阻拦在万蛇山面前。
只是一瞬,在狂飙的脓血下,剑气被撞得一晃,重重剑光也随即消弭。
“垂死挣扎罢了。”张灯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大人放心,小将要锤死它!”
“我就不过去了,别让万蛇山逃了便好。”
不待张灯回应,白术便跃下深坑,声音遥遥传来:
“我稍后就来。”
火池里,高大的火母正有些出神,忽得被炬龙一尾巴抽在脸上,惹得金叔平骂骂咧咧。
“怎么样,想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炮!”
张灯怒道:
“这鬼东西,让我在大人面前好丢脸!”
“它本来就要死了,连遁地的气力都没了。”
金叔平摇头,高大的火母伸手往下一指,只见两人先前布下的禁制,早被元炁炮统统炸毁。
“你再甩一尾巴,万蛇山也差多了玩完了。”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张灯疑惑开口。
“在想怎么控制力道,才不至于把万蛇山打死。”金叔平淡淡开口:
“我有点恶心,今晚恐怕吃不下饭了……”
……
……
……
到处都是烟尘,一瞬间,八束元炁炮就将地表打穿,造成数十丈深的大凹坑。
陈鳌在一团腐肉里扭动身躯,惨白的眸子圆瞪着,他狂吼乱叫,声嘶力竭。
在这等时候,万蛇山已被打成碎肉断肢的时候,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却还是无法挣脱万蛇山的束缚。
那些腐烂的肉块,和肉块里黏稠的液体,正死死咬住自己的躯体,像无数条蛇,一旦被死死缠住,就再也不松开。
我……我不想……
陈鳌悲哀抬起头,在他的身体里,无数细小的触须钻进钻出,显露出蛇头的模样。
我……不想死啊……
方正面孔的男人像死鱼一样昂起头,条条青筋在额上凸出,两眼也流下血泪。
封印万蛇山失败后,他与六处的荧惑军一同,被强行融入那堆腐肉里。
他们,成为了滋养万蛇山的苗床。
在遮蔽眼目的火烟里,无数的断肢残骸和万蛇山一同燃烧、粉碎。
这个时候,陈鳌才惊觉。
在元炁炮的激射下,自己竟毫无无损,丁点都没被伤到。
像是那些雷吼般的重炮,在激射过来时,似乎都有意避开了自己,统统绕转过去。
“张……张泊玉!”
陈鳌突然狂喜大叫,在模糊的血肉里,一个人影正拖着身躯,艰难钻了出来。
他大半截躯干被元炁炮波及打穿,血淋淋的脏器拖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焦糊声。
张泊玉,他竟侥幸挣脱了万蛇山的束缚,脱身了出来。
“救,救我!”
陈鳌狂喜伸出手,挣扎扭动躯干。
滚滚火烟中,张泊玉楞了楞,他像蛇一样扭转脖颈,危险的竖瞳对上陈鳌方向。
正狂喜的陈鳌面色一僵,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罩上心头。
而在他迟疑之际,半边躯干消散的张泊玉,已作蛇行,匍匐划地而来。
“陈鳌?”
张泊玉哑着嗓子,以缓慢的语调开口。
“救我!”
脑中的犹豫转瞬被抛在脑后,陈鳌从腐肉里奋力伸出手,挣扎叫道。
“我还有用!”
“你没用了,你快死了,小蛇已经在你体内扎了根,神仙来了都没救。”
张泊玉摇摇头,那双竖瞳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六处被打散,本以为重新封印了万蛇山,凭此功勋,待回到荧惑军后,我还能再掌兵事,没想到……”
没想到,万蛇山的难缠,竟是出乎了意料。
六处剩下的荧惑军,在张泊玉的带领下,几乎死在了万蛇山体内。
只剩下几个阳符境的,生机旺盛,一时还没被万蛇山吸干。
“张泊玉,你必然有法子的……”陈鳌声音嘶哑:“救我一回!”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呢,怎么救你。”
张泊玉诡秘一笑,他忽得探头,头颅飞伸而出,跨出数丈的距离,咬住包裹陈鳌的腐肉。
混沌的血肉撕扯声,还夹杂着群蛇的嘶叫,在陈鳌愈发苍白的面色里,张泊玉神色愈发舒爽。
“再见了。”
他抹了抹嘴,深深看了陈鳌一眼。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一直是把你当朋友的。”
在深坑外,万蛇山和炬龙卫的交战仍在继续,混沌的肉山狂乱蠕动,黑蛇漫天扑杀,癫狂的声音轰隆隆响彻,足以让练窍境的修士都陷入癫狂。
在万蛇山的临死反扑下,一时之间,连火母和炬龙,都被短暂逼退。
它们的战场蔓延数里,深坑这一处,被弃之脑后。
张泊玉望着遮天的乱影与火光,罕见陷入了沉默。
“义父的东西,真是好用啊。”
他嗓子里咕噜一声,满足舔了舔嘴角。
“可惜了,还是没能封印万蛇山。”
他瞥了眼怔怔的陈鳌,身躯像长蛇般一扭,忽得化作一滩黑泥,就遁入地底。
在张泊玉走后,陈鳌彻底面如死灰。
肃杀、恐慌、硝烟、火海……种种寒意突然袭上心头,陈鳌虽避过了元炁炮的轰炸,但这一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终于……要死了啊……
闭上眼睛,甚至能听见小蛇在体内钻进钻出的声音,脏器早已被改造成另一种,另一种不可言说的事物。
很奇怪,按理来说,被万蛇山当做苗床的自己,理应感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剧痛。
可此刻,那些;连绵不绝的苦痛倏忽远去,陈鳌仿佛置身舒适的温汤里,浑身上下,都无一不松软。
在朦朦胧胧里,有人越过火烟前来,陈鳌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两人彼此都沉默了下去,良久都没有言语。
震愕、困惑、迟疑……种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在陈鳌眸中闪动,不知过了多久吗,他垂头叹息一声,涩声开口道:
“是你救了我?”
“我救不了你。”白术轻声开口:“我用言咒偏离了元炁炮,你现在不觉得疼,也是言咒的功劳。”
“但我救不了你,从元神到肉身,你已经被改造成万蛇山的苗床了。”
白术摇头:
“抱歉,我用言咒试了试,还是驱不散它们,你与那些东西,已经连为一体了。”
“抱歉?”陈鳌自嘲一笑:“你并不欠我什么,相反,我还要谢你,痛起来的时候,那是真的很痛啊……”
陈鳌从腐肉里挣扎探出头,勉强笑道:
“你这幅派头,是加入军伍了吗?”
“炬龙卫三府,折冲都尉。”
“真好啊。”陈鳌眼神黯了黯:“我若是不急功好利,你有这般出息,我也少不了前程吧。”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加入荧惑军的?”陈鳌睁大眼:“我是怎么从汾阴,来到北卫的。”
“好奇。”白术点点头。
“没什么好奇的,无非是妙严布武天下后,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成了人魔。”
在陈鳌额头,一根根触须不断钻进钻出,场景一时可怖阴森,诡异无加。
“然后……”陈鳌缓慢笑了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妹妹呢?”
“逃了……或是被我吃了吧……”陈鳌沉默闭上眼睛:“我当时饿疯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杀了我吧。”
像发丝般细小的触手在陈鳌脸上摇曳,他喉咙里发出痰响的声音,苦笑开口:
“那个什么言咒,看来也不过如此啊,还是很疼……”
“抱歉。”
白术缓缓单手捏印,雷光在他指尖跳动:
“我救不了你,很抱歉。”
“来吧……”陈鳌长长呼出口气:“来吧!”
……
……
……
数十里外,小心翼翼将万蛇山打瘫的金叔平和张灯,忽然听见了雷响。
随即,两道游龙般的剑气纵横极天,自上而下,瞬息斩落。
地上仍微微蠕动的万蛇山,顿时,便彻底绝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