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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金刚诸僧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只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

    像是踏入金光里,推开殿门之内,入目所见,尽是无量大光明。

    满地菩提,天花散尽,一根根古铜色缠金的磐龙大柱,粗大无比,共同撑起一方殿宇,琉璃为瓦,金玉做砖。

    这是一座大殿,一座无比宏伟的大殿,光明璀璨,有兰花飘散虚空中。

    白术翘首上望,他的体量对比这座大殿,就如同微不足道的浮尘,丝毫不起眼。

    然而最壮观的,并非这座大殿,而是这座大殿中的僧人。

    他们每一个体量都宏伟如山丘,肉身强横广大,端坐在蒲团之上,微笑朝白术注视过来。

    就像巨人,在俯视偶然跑到脚下的小小蚂蚁。

    一道道圆融或雄浑的禅光,笼罩在他们周身,穴窍之中,有微微佛音唱和,在阐释种种天地妙理,述说佛家无量。

    白术上望,在那些端坐蒲团的巨人中,竟看到了几个熟悉身影。

    然庆,然法……

    他微微一愣,西北角,是一个眉心绘着暗金色天龙的僧人。

    僧人一身白衣,体表禅光结作两颗舍利子,正在头顶悠悠转动,放出大光明。

    察觉到白术目光,僧人也恰时回过头来,朝白术颔首示意。

    无显!

    他竟然也在此处……

    “见一切法无言说相。善修语言平等相故。是名正语。见一切法不作相作者不可得故。是名正业。”

    一个长眉及地,在白术视野中,犹如两挂天瀑垂落的僧人开口诵道。

    听到长眉僧人的言语,白术心中顿时便顿生波澜!

    种种高妙禅理激荡,令白术元神都微微震颤,似有所得。

    识海里,显现出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沙弥,他们手里拿着规尺,尺中,似乎蕴藏着大平等,大直正的意蕴。

    然而不待白术仔细回味,小沙弥们却突得不见了,另一道禅音骤然响起,声音似要劈分天海。

    腰缠大蟒,满脸古奥刺青的头陀嘿嘿一笑,开口讲道:

    “贪欲是不动相。安住法性中以不住故。是贪欲不可得性常离故。是名不动相……”

    大头颅的肉身发出幽光,几乎有如一堵魔山,然而顷刻,幽光又转化成佛光,伴随璀璨花雨,又发出清香。

    “色阴是不动处,如天帝之幢深根安固不可动摇,一切法亦如是,安住无住处故。是故色名不动相。”

    这是肉身的经文,纵然白术肉身造诣不浅,入门了天人体。

    目睹头陀肉身的变化,耳畔听到经文,还是给白术一种醐醍灌顶之感。

    白术闭目了片刻,他肉身血气被进一步淬炼,步步攀升,强绝!

    讲经的头颅见白术闭目参悟,身侧虚空生出一朵朵大赤花来,满含精气神三宝,不由得连连颔首,极是满意。

    “嗔恚不可断不可坏。亦如金刚。不可断不可坏。一切法亦如是不可断不可坏。诸法本不决定故。是名如金刚……”

    不等白术继续参悟,在头陀之后,一个大耳大肚的僧人拍拍肚皮,讲出另一段不同经文。

    这是阐述金刚境的经文,赫然是由深至浅,由高妙至易懂,一步步剖析,每一句话,都契合白术当前的修行境界,点在他金刚修行的疑难之处。

    “一非常,二不断,三不步,四种不败亡,五相象非故,彼种已坏为非常,有根出为不断,种根分异为不躇步……”

    继头陀之后,又有经文声响起。

    这一次,阐的是生死之道。

    “肝藏从肾生。肾从肺生。肺从脾生。脾从心生。心从肝生。肝不自生。还从肾生。如是内求四大五藏……”

    “打破虚空藏,夺三宝于元阳之盘,先化先天……”

    “止止恶恶因静生。以观观善善因观灭……”

    “业从现在入未来。未来受报……”

    “毕竟清净……”

    大殿中的诸僧,都开口念诵,向白术讲述自己修行的见解。

    异象纷呈,天花乱坠,原本寂寂禅光中,随着大殿诸僧开口,便激起天大的波澜。

    时而有四龙嬉戏,遨游虚空,待身躯崩散开,就化作地水风火这四大;时而有大明王持降魔剑,斩断恶浊;时而有天女、魔姬身姿妖娆,妩媚多情,又顷刻变成一滩臭白骨;又时而有漫天舍利子浮现,暗蕴生生灭灭,坏坏空空……

    白术心无旁骛,早顾不得体统,盘坐在地。

    他手捏印决,全力参悟这些经文。

    泥丸宫中,弥罗灯一点焰火幽幽。

    在禅音中,他的眼界,见识在飞速提升,底蕴也在不断增长。

    数十尊五境命藏毫无保留,一齐传道,天底之下,这都是莫大的机缘!

    白术只觉得脑子并不够用,恨不得肩头再长出几个,替他一齐分担这无穷妙理,至上禅音。

    诵经声愈发宏大,光团璀璨,甚至突破禁制,传出了殿外。

    两头护殿的金毛狮子齐齐一震,不再懒洋洋趴地假寐,也抖擞精神,争先恐后凑过脑袋。

    殿门处,隐隐金光倾泻,如藏着一方光明大世界,声音袅袅。

    两头金毛狮子抓耳挠腮,恨不得用头撞开殿门,好进去听一听,但终是不敢造次,只是老老实实趴着,全力聆听殿中,那依稀的诵经声响。

    大殿里。

    白术太阳穴已是高高鼓起,小蚯蚓似得青筋密布脑门,他面皮涨红,像是脑袋随时会爆炸开。

    有的禅音在讲述生死;有的禅音在辨别五识;有的在讲述肉身成圣时,该如何锻造身体处最细微的粒子;有的在讲述如何深层次开发元神,将泥丸宫锻造成天宫圣阙,有观想,有法器,有神通,有性灵……

    符箓丹鼎,肉身元神,剑器阵灵,卜卦天机……

    种种禅唱声不绝,在讲述一应道理,一应感悟。

    在其中,有一个分外格格不入的声音,在讲述双修欢喜之道。

    两身相交的无上瑜伽部,如何行采补之术,如何灵肉交感,如何稳固肾阳,如何汲取天地之精,如何才能在双修中趋至大乐之境……

    白术面红耳赤的参悟了一会,那个讲述双修的声音,又很快被诸禅音淹没,只是依稀。

    禅音虽众,但更多的,到后来却逐渐统一成一种声音。

    金刚境……

    禅音或由浅入深,或高至低,事无巨细,一一将金刚境的要义细微剖析,完整呈现在白术面前。

    如此,又是半个月了。

    忽有一日,在漫天禅音唱和之中,正上首的老僧骤然睁开眼。

    他讶异看了白术一眼,嘴里发出轻咦声。

第二百五十六章 阿罗汉金身

    老僧肤色暗金,宝相庄严,如若一尊神圣凛然的大阿罗汉。

    他身侧无数光团环绕,无量威德,老僧倏忽停下诵经讲禅的声音,疑惑望向白术,讶异轻咦一声。

    金刚寺方丈,南禅宗佛脉之主——自观和尚!

    这位南禅宗之主暗金肤色,正是修行《陀伽相》趋至圆满,证得了阿罗汉金身。

    《陀伽相》与《遍净天人体》,这两门神通,同为金刚寺镇宗底蕴,是无上的肉身成圣法门。

    但天人体难证,相比之下,阿罗汉金身倒是简易一些。

    自观和尚身上的气机,同然周身上的气机大同小异,皆是如一柄开锋佛刃,在神圣之外,又余下杀意凛然。

    但然周终是机缘不到,《陀伽相》只是大成,尚未圆满,也并未证得阿罗汉金身。

    方丈自观远转法眼,在白术身上仔细打量了刹那,片刻之后,微微颔首,脸上也露出笑意。

    俊美如天人的少年盘坐虚空,在三尺灵台处的位置,手印极速转动,犹如穿花蝴蝶。

    在他身侧法理纷飞无穷,时而勾勒出日月星辰,衍化天文象古,又时而聚散作江流大湖,描画出百貌众生。

    诸僧的禅唱声中,白术脸色愈发从容,额角狰狞的青筋也消散不见。

    大平静,大欢欣,大喜乐……

    白术结印的速度愈来愈缓慢,十指转动之间,却给人推动虚空前行的沉重感。

    自观从蒲团上抬起手,微微下压。

    霎时,满殿的诵经声响,皆戛然而止。

    “我真是庆幸……”

    良久的静默后,无显忽得叹息一声,他收回注视白术的目光,轻声开口:

    “如此天资,幸亏是入了我金刚寺!”

    此刻,在外界诸僧或欣怡,或平静的注视下,白术体表犹如一口通透的大光炉,无数经文篆刻其上,巍峨澎湃。

    氤氲的净光愈发明亮,神曦璀璨,衬得白术犹如天人托生,形似一尊庄严神像。

    他眉心处,百千道毫光贯空,隆隆之音大盛,遍响大殿的每一寸虚空方位。

    无需牵引,便有瑞气如龙,汇聚在白术身侧,随着呼吸吐纳,不断冲刷体魄,洗礼元神。

    “金刚二重……”

    一个双耳过肩,头顶七宝王冠的黄袍僧人道:

    “此境须得圆满己身性灵,意通广大虚冥,使己身固化为天地桥梁,才方得成就。”

    大耳僧人环视诸僧,笑言开口:

    “便是有我等相助,半个月功夫就破一重小境界,也着实太惊人了些。”

    “二重的金刚倒还好说,等到金刚三重,凝万为一的时刻,我等就帮不上忙了。”

    蒲团上,另一位僧人接口:

    “至于无明天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有甚大惊小怪?”

    “他如此成就,我倒是担心青神观和北禅宗那边,只怕暗地里少不了动作。”

    “来一个,杀一个!”

    “龙渊李氏的癫子,只怕也不远了。”

    “李氏还好,我只忧心鹤公……”

    身披宝金袈裟,瘦骨嶙峋的僧人摇头:“界京山的天机术,很是难缠。”

    “那就连鹤公一起杀!”双颊丰圆,面如满月的僧人冷笑连连:“先送大礼过去,若界京山执意不识好歹,就连鹤公一起杀!”

    “鹤公不好杀。”一个眼瞳暗金,显然也是炼成修罗眼的僧人摇头:

    “天机大家,哪个好杀的?”

    ……

    在众僧争辩之际,一个童子模样的小沙弥端坐蒲团,时不时微微皱眉。

    “这些后事,留到后头再论罢!”

    唇红齿白的小沙弥抬手一压,待诸僧都停下声音后,他看向正上首的方丈自观,开口:

    “师弟。”

    小沙弥笑道:

    “无明法会一事,天府和大苦玄宗的残党,竟不知哪知来的消息,得了确切事宜。

    他们求到我等头上,想要寺里助他们重建宗地,师兄意下如何?”

    法会——

    为庆贺白术重归金刚寺,自观广邀天下的圣地,世家,不仅南郑,西楚,就连正交战的北卫,也送上了请柬。

    法会将于三个月后召开,那将是天下修行者的又一桩盛会。

    群英荟萃,贤达毕集。

    如此的盛景,莫说无显、无晦等,恐怕只有新的金刚寺方丈继位禅宗,才有如此景况。

    此番法会。

    一来,是借法会之便,商议结盟事宜,此是重中之重。二来,也有庆贺的意味。

    自观睁开老眼,淡淡开口:“来了再说,看他们有何言语!”

    宣文君斩朱雀,数十家圣地,世家,纷纷响应。

    千年过去,风流云散,一些圣地早已破鄙,不复当年声名。

    天府和大苦玄宗,就在此列。

    “明白了。”听到自观开口,小沙弥微微颔首。

    大苦玄宗和天府的消息一出,大殿里的诸僧,又不免议论了其起来。

    但这一刻的白术,却听不见诸僧的言语。

    他陷入了绝对的空无,万象不存,像是被包裹在厚重的混沌里。

    眼前,只有不断跃动数值的属性面板。

    “消耗456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金刚第二重。”

    原本庞大的数值,在禅音之下,不断削减。

    直到固化成现在的数值,再也一动不动。

    “看来这就是最后了……”

    白术心底叹了口气,在自行领悟或助力下,原本提升所需的属性值,会不断削减。

    无论是当初以功德代替属性值,突破阳符第一重,或汲取业力,提升婆稚观想法,还是通过弥罗灯自行参悟,减少神通提升的消耗。

    以上种种,皆是如此作为。

    这一次诸僧的禅音灌顶,省却了白术无数消耗,令他足足存下了一大笔属性值……

    “提升!”

    白术按下“+”后,沉声喝道。

    脑中轰然巨响,刺痛无比,像一柄大斧直直切入,破开了种种。

    氤氲的净光流遍体内经脉,穴窍,蒸腾欲沸,连虚无形象的赤龙,浑身鳞甲亦是铮铮作响,气息深邃了不知凡几。

    金刚二重!

    从此意连虚冥,真炁再无枯竭之时,法力无穷广大!

    霎时,无穷的天地元炁如同打破桎梏,暴烈涌向四肢百骸,渗透进泥丸宫的每一处,满满填斥。

    饶是入门的遍净天人体,都是一阵鼓胀,像大气球般,随时会破裂炸开。

    “镇!”

    “镇!”

    “镇!”

    白术暴喝出声,配合言咒,手捏镇字印,要止住体内元炁与外界交感时,突如其来的暴动。

    他体表空明净光大盛,像一轮澄明清净的小太阳,正交谈的诸僧不由得侧目,将视线投向白术的所在。

    “金刚已经成就。”

    方丈自观大笑一声:“圣人还会远吗?”

    白术一一收敛气机,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无穷光亮,灵台一片澄澈空明,不沾外气。

    待他镇住心神,睁开双目之际。

    眼前。

    只见一个肤色暗金老僧面带微笑,朝自己伸手一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泥鳅,我们走!

    老僧手指在点出的刹那,就无限放大开来,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膨胀成一根天柱,碾向体量如微尘的白术。

    视野都被这一指遮蔽、充塞,隆隆之音大响,几有封天之势。

    巨指临身,白术也并不惊怒,他同样抬起一根指头,迎向自观和尚点落的巨指。

    两根手指。

    一大一小……

    一个像明王罗汉从云霄之上显露的肢体,另一个,则纤细白皙,莹莹如美玉。

    千分之一个刹那,两根手指悍然相触!

    呼~

    相触的瞬间,无数纹理纵横、纠缠、环绕,轻轻一触及分。

    一阵轻烟飘洒,什么都未曾发生。

    “罗汉指!”

    蒲团之上,头顶两颗舍利子的无显见到这一幕,微微怔住。

    十数个命藏一起诵经念禅,除了点拨金刚关要外,自然而然,其中也蕴藏种种神通。

    罗汉指——

    是方丈自观从佛经里,参悟的一门无上大神通。

    降龙罗汉迦叶,在成就佛家尊者前,曾于月宫天,一指镇杀了十万万天魔。

    罗汉指,便是效仿迦叶尊者镇杀十万万天魔的霸绝,创造而出。

    此指不伤肉身,只杀元神。

    一指点落,便诛尽妄动业障,亿万烦恼之贼。

    这等大神通,纵然是自观亲身讲述、灌顶,但以白术区区金刚修为,也绝不可能领悟。

    白术这一记罗汉指,在无显看来,远远还未入门,更别提小成,大成。

    但令无显惊异的是,白术这记罗汉指,居然有了几分斩杀烦恼贼的神韵。

    “尚可。”

    方丈笑眯眯缩回手,不再言语。

    而随着他出手,大殿上的诸僧,也个个摩拳擦掌,颇有兴致。

    “我来!”

    满脸古奥刺青,如同一睹魔山的头陀哈哈大笑,一拳轰落,勾动无数霸绝的意蕴,打爆真空!

    白术微微侧身,沉吸一口气,同样手捏拳印,轰击上前。

    法印纷飞,轰散禅光滚滚,道道神光四射,夹杂无数拳掌,一时之间,十数尊五境都各自出手。

    伏龙九剑、人主印、降魔山、山河拳法、涅槃术、狮子吼、先天五行蜈蚣索、鲸吸大术、大日印、勘虚真法眼、真犼炮、百战不竭欢喜采补术、神固肾阳手决……

    白术身形矫健如游龙,打出道道神通术法,法道相融,在他身侧,元炁凝结成数十只真炁大手,彼此都在施展不同的神通。

    五境命藏,更逞论自观这尊南禅宗的主人,六境人仙。

    就算白术已是金刚二重,但仅是五境的气息冲击,都足以打爆白术的金刚体魄,沉沦神魂。

    下三境,胎息、练窍、阳符。

    这三个境界,或许还存在天资卓绝者,能跨越大境界而战。

    但中三境。

    金刚、命藏、人仙。

    这其中每一重境界,之间的鸿沟无异于天渊,跨境征伐,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眼前这幕,看似是诸僧对白术出手,实则仅是检验他所领悟的法理神通,远算不上出手试探。

    神光纷呈,大印如山。

    见白术数十只手臂不停变动,打出不同的神通。

    蒲团上的诸僧皆微微颔首,面有赞赏意味。

    “诶,你们都试了啊,那我怎么办……”

    一个肤光如雪,眼眸狭长如狐,像盛着一湖温润春水的俊美僧人四顾一眼,苦恼挠挠头:

    “我教他的是双修采补术,这要怎么演示?”

    俊美僧人一开口,瞬间场子就冷了。

    无显面皮抽搐,索性偏过脸去。

    “去。”方丈淡淡开口。

    “诶,可以吗?”俊美僧人楞住了,旋即大怒:

    “他是男人啊!我虽然修行欢喜禅,但也是有底线的!方丈师叔你欺人太甚啊!”

    “我让你滚出去。”方丈睁开老眼:“越远越好。”

    “噢……”

    俊美僧人松了口气,乖乖点头。

    “这次传道,他们的神通法术,你也都看了个**不离十。”

    俨然如神圣阿罗汉的方丈低下头,俯视白术,笑道:

    “老衲已为你尽开藏经阁,有暇时,不妨去其中看看,观摩一二。”

    “多谢方丈!”

    白术连忙俯身行礼,心中却有些惊疑不定。

    藏经阁,即便在金刚寺中,也是秘藏的处所。

    寺里僧众,非有大功者不得入,白术自己,在听闻已来到金刚寺后,也梦想入内一观。

    那是一方圣地千百年来的底蕴所在,是圣地的基石。

    却没想到,自己这个愿望,竟会如此轻易实现。

    方丈瞥了眼愣住的白术,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

    “诸长老的神通你已见识了,做事理当有来有回……”

    虚空微微一晃,登时便有一方宽大如山的蒲团,横亘在白术身前。

    方丈朝白术笑了笑,不言而喻。

    “那便献丑了。”

    白术低头思忖片刻,洒然一笑,从容上前一步。

    “天!”

    “天!”

    “天!”

    他迈步的同时,心中持言咒,猛然暴喝三声,身形登时膨胀到如巨岳高大,与诸僧的体量平行。

    “长老们珠玉在前,在下也便不敝帚自珍了。”

    白术落座蒲团后,在漫天禅光缭绕上,微微一笑,开口讲道:

    “今日,就容我大胆论一论无相。”

    “无相?”

    “谓空见者。无相见者。无愿见者。无生见者。无有见者。无相貌见者。涅盘见者。佛陀见者。菩提见者……”

    白术嘴唇微动,勾动那一击无相印的意蕴,瞬间改形换质。

    元炁粒子无声息炸开,竟发出骨骼噼里啪啦爆响动静,有若活物。

    在诸僧的目光里,赫然,随着白术讲经的声音响起,一头无边庞大,似象非象的古怪生灵顿时出现。

    “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白术伸手一指,那似象非象的庞大生灵身躯崩解,化成地水风火这四大造物。

    地水风火顷刻转化,再变做一元两仪,八卦五形,十天干十二地支,二十四般神煞,三十六种元辰……

    无边山河,一片盛景。

    在三十六种元辰之后,一座小山被平白勾勒而出。

    小山苍翠,流泉淙淙,矮松错落在山石里扎根,微微摆动,树桠彼此摩挲之间,发出嘶嘶的粗糙声响。

    溪水柔软而清澈,在涧底的白石冲刷流动,隐隐波光闪烁,带着几分清澈水风。

    小山不过三四丈高,与其说是小山,不若说是一片假山。

    它在虚空被平白勾勒,相比这座宛如巨人居所的大殿来说,同样是微不足道,细小的一点。

    可现在,十数个巨人一样的僧众,都目不转睛盯着小山,远转法眼,像是要穷尽它的一切。

    “是水……”

    暗金瞳孔,炼就修罗眼的僧人张嘴一呼,山中溪水汇成一股细流,顿时没入他的口中。

    僧人砸砸嘴,品味了刹那,复杂道:

    “不是真炁法力幻化的,是水,是真切的水。”

    话音刚落,小山山体颤了颤,在白术的诵经声里,又变成另一种造物。

    长尾,细毛,赤面,红屁股,体量如犬——

    猕猴!

    猴子唧唧叫了两声,见十数个山岳高大的僧人,皆是睁开灯笼大的眼,好奇盯着自己。

    惶恐之下,又唧唧叫了两声。

    宝塔——

    华服——

    青象——

    禅杖——

    种种,皆是真实不虚,元炁粒子的构造,组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事物。

    最后,禅杖微微一转,在元炁粒子的重构中,赫然变成了个二八芳华,千娇百媚的女子。

    身姿丰腴,胸前双峰几乎要呼之欲出,美艳面容上,在眼角眉梢之间,都是藏不住的妩媚春情,勾魂夺魄,像一个熟透的水蜜桃。

    正兴致勃勃的诸僧楞了楞,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可以!我可以!”

    那个眼眸狭长,先前讲授双喜术的俊美僧人出声,他高高举手,叫道:

    “让我来试一试,这位女施主是不是真的!”

    “……不要让你出去吗,怎还不走?”

    方丈面无表情:“再吵吵闹闹,就把你扔进百魔窟,同那些东西打交道!”

    “对了,百魔窟的温心夫人,分别时还惦记我呢,正好去看看她。”

    俊美僧人低下脑袋,小声嘟囔:

    “方丈师叔你若不说,我都要忘了,下次去百魔窟时,可要记得带些胭脂水粉呢。”

    “……”

    方丈抬起一只黄金大手,宏伟无铸,还不带俊美僧人拔腿逃窜,就如提猫一般,逮住他的脖子。

    大手微微一扬,就撞碎无穷虚空,将俊美僧人扔到不可知的远处。

    “然觉愈发不像话了……”

    此刻,白术已一脸尴尬,停下了讲经。

    那个千娇百媚的熟透美妇,也溃散成粒子,消失不见。

    方丈对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诸僧连连叹气,尔后问道:

    “然觉不守戒律,你们做师弟师兄的,也应劝诫才是,怎么就仍由然觉胡作非为?”

    “然觉师兄的麻烦,还多着哩!”

    满脸古奥刺青的头陀苦笑一声,道:

    “洒家被他连累,日子过得苦楚万分,哪有闲心劝诫?”

    “连累?”

    正欲同白术说话的方丈一愣,他转身问道:

    “丹北左家的二小姐,还在山外不肯离去吗?”

    “哪止一个左家的小姐?”

    头陀大吐苦水:

    “道德宗的戒律长老,王室的那几个郡主,龟城的月君,太州燕家的仙子,南华宫的妖魔女,就连烂陀寺那个老尼姑……”

    头陀无奈摊手:“然觉师兄不知怎么搞的,居然也有了瓜葛!”

    “嘶~”众僧齐叹了口气,脸色万般复杂。

    一旁的白术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我上次赴真武山朋友的约,去吃寿宴,半道上,就被十数个女子围住,问洒家认不认识然觉师兄。”

    头陀继续倒苦水:“若不是洒家皮糙肉厚,方丈师叔,你就再也见不到洒家了!”

    方丈眼角一抽,并没有说话。

    “然觉师兄……”

    瘦骨嶙峋,身披宝金袈裟的和尚连连摇头:

    “他这种惹草拈花的行径,倒让小僧想起一个人。”

    和尚笑眯眯看了懵懂的白术一眼,又与众僧交换个眼神,嘿嘿一笑,彼此都是满脸欢乐。

    “???”白术倒抽一口凉气。

    我又做错了什么?

    “别沮丧,然觉师弟与你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蒲团上,老僧然庆宽慰懵懂的白术:

    “你才是我们金刚寺这方面的大招牌!”

    “!!!”白术满脸扭曲。

    这种表情,是从哪个毛孔能看出沮丧?

    “三月后的法会,你以前招惹过的女施主,都会过来,嘿嘿,正是老衲亲手送的请柬。”

    然庆瞥见白术的表情,嘿嘿一笑:

    “现在的她们,一只手就能拍死你!”

    “……”

    好样的,然庆,我以后一定要锤死你!

    白术木着脸,面无表情。

    “散去吧。”

    方丈摇摇头,忽得振袖,做狮子吼,于是诸僧纷纷合十行礼,化成一片璀璨光雨,在蒲团上散去。

    “今晚三更。”

    白术也撤去言咒,恢复到原本体量。

    在他正要离开大殿之际,背后忽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万丈佛光簇拥下,如山岳高大,宛若神圣大阿罗汉的方丈微微一笑:

    “今晚三更,我在七宝林等你。”

    ……

    ……

    ……

    南海。

    海波万顷,此刻却是静谧。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无尽的水波,在阳光下,宛如一块璀璨生辉的绝佳碧玉。

    南海之上,一条大蛟体量几乎充塞长空,每一片鳞甲都放出无量的毫芒青光,眼眸犹如两汪深邃魔湖,无尽的幽光在其中涌动,泛起波澜。

    这是一尊血脉纯化,几乎要蜕去蛟躯,变作天龙身的大蛟!

    海底无数异兽,隔着无穷远的距离,就被大蛟的气息摄住,纷纷浮出水面,呜咽着俯下头颅,示意臣服。

    放眼望去,千万里海疆,尽是密密麻麻,千奇百怪的各类臣服水兽!

    魔蛟!

    此等凶威,俨然是上古时代,那些张嘴就要吞噬百万生灵的大妖魔!

    然而,在大蛟那两根数十丈长的龙角之间,却赫然有两个人。

    王秋意,广慧……

    “快到了啊。”

    王秋意眯眯眼,在他的感应下,南海万里的灵炁都凝结在一处。

    在灵炁的中心,一个高大的白发老人,正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所在。

    “也不知道……”

    王秋意笑了笑:“会不会死啊?”

    听闻此语,无论是面色木然的广慧,还是隐隐有些不耐烦的青黎君,神色都僵硬了片刻。

    “我竟也会害怕吗?”

    良久,王秋意自嘲摇摇头。

    他振作精神,拍了拍青黎君的龙角,放声大笑,快活道:

    “大泥鳅,我们走!”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佛家六神变——漏尽通

    万波叠浪,在茫茫海水中,随着王秋意快活大叫一声,坐下隐隐透露出天龙模样的青黎君,也长吟一声,无奈抖擞精神。

    鳞甲齐齐一振,不过瞬息,大蛟便洞穿万里虚空,身若电光。

    凶威卷席三千丈,渊海在青黎君爪下分开,露出深邃不见底的漆黑渊暗。

    遥遥,只见青光矫健如龙,煌煌耀目,身侧伴生出无穷尽的云霭和风雷来,就像一场移动的偌大天灾。

    风雨冥冥,雷光电响。

    在半柱香后。

    懒懒闭目的王秋意忽得睁开眼,他叹息一声,整了整衣冠,忽得神情一肃。

    “到了……”

    此刻,龙角上的广慧,也低低诵了声佛号,尔后沉声开口。

    阴云沉沉笼罩,像是天崩,电蛇在深沉如墨的厚重云彩里,不时飞窜而出,带来隆隆的大雷响。

    云从龙,风从虎。

    青黎君虽是青蛟出身,可作为陆洲上的最古之仙,他的蛟龙血脉,在千万年以来,已渐渐纯化为了天龙血。

    单单头顶那对无上威严的龙角,便是最好凭证。

    在不掩饰气息下,即便不刻意施为。

    青黎君所经之处,也自有无穷大风雷,作为异象点缀。

    但此刻……

    一方绵绵庆云悠悠从海底托起,直正,方肃,性理,远致……种种气息交感于天地,共同编织成这方绵绵庆云。

    像是划分天下道理,鼎定人世法礼,如同一柄衡量大千的规尺。

    在庆云出现的刹那。

    霎时。

    风停雨散,雷黯电熄。

    万里南海水疆,又恢复成一派风和日丽,不起波澜的景象。

    庆云之中,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双鬓星霜的少年人,眼睛上蒙着青布。

    他双手平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绵绵庆云的云霭在少年人身侧缭绕,丝丝缕缕。

    这是一个挑不出差错的少年人,气质温润内敛,如圭如璧,宽兮绰兮。

    看着他,就令人从心底生不起敌意,丝毫不反感,可觉得和善可亲、

    在庆云中的少年人身后,还有两个人站着。

    一个怀抱古琴的青衫少年人,一个瘦骨嶙峋,看起来病弱不堪的黄脸汉子。

    三人皆是儒生打扮,冠冕服饰,从上至下,都一丝不苟。

    “子诩。”

    王秋意叹了口气,从青黎君庞大如山的蛟首上走出,道:

    “没想到,竟是你来迎我。”

    “王先生。”

    那个端坐在庆云中,被称作子诩的少年微笑。

    他从庆云上起身,朝王秋意认真施礼:

    “好久不见王先生了。”

    “子谨,子昆。”

    王秋意笑了笑,又对子诩身后,那青衫少年和黄脸汉子微微颔首。

    两人不敢怠慢,也纷纷俯身施礼,认真回应。

    人间世界的无敌人仙——

    纵然他们是圣人宣文君门下,也不能轻视、怠慢。

    在人仙道路上,早已走到止境的王秋意,已另辟出一条新的道路出来。

    虽是新路,但归根结底,还是没能突破武道修行固有的藩篱。

    只待王秋意打破桎梏,万千修行中,又将添出一项新的选择。

    那时候,王秋意便是法尊法祖。

    风光虽好,但眼下,终究只是小荷尚露尖尖角,只是浮出了一丝丝水面。

    情势终究如何,结果下场怎样,也没有人能真正预料。

    就连王秋意自己,心头也没有确切的底数,远方前景,依然是笼罩在迷雾之中。

    不单单王秋意……

    青衫少年和黄脸汉子都知晓,这次填补界天之漏,共同来了数人。

    颜修、黑天子、太微山大道主、从坟里被刨出半截身子的孙应台、陈珩、霍玄、王秋意、广慧、青黎君……

    这些人物或是生于中古时代,经历了那个金乌为图腾的大齐王国,或是只在近百年来,就如眼下面色木然的神足僧广慧。

    人间世界,自绝地天通以来,存活至今的八成底蕴,都集中在了这处。

    无一例外,这些人物都已脱离了人间的范畴,不是第六境所能桎梏的对象!

    “那个阿修罗呢?”

    王秋意扫了一眼,万丈南海的每一寸虚空,都被他的目光遍及:

    “他怎不来迎我?”

    “三师兄出去访友了。”子诩微微一笑:“这次,是我和子谨,子昆他们,来迎接诸君。”

    “访友?”

    王秋意不置可否,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原来如此。”

    “请。”

    不再多言,子诩微微伸手,对王秋意和广慧三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请。”王秋意和广慧回礼。

    “……请……”

    体量充塞无边长空的大蛟龙,顿了好半响,良久,才从嗓子里有气无力憋出来一句。

    蛟龙躯干轻轻一震,在瑰丽烟霭中,化作一个青袍竹冠的俊美男子。

    男子耷拉着眉毛,一双死鱼眼,看起来行将就木。

    自诩笑了一笑,并起两指,往身前轻轻一划,就裁破了虚空,断开了两界。

    随着一阵地转天悬。

    倏而——

    南海之上,顿时不见了几人的踪迹,只余下还在微微晃荡的虚空。

    一众被青黎君气息压迫,浮出海面叩首臣服的种种异兽,懵懂了好半响,大眼对小眼。

    良久,在确定青黎君的确消失不见后,这些海中的巨大凶兽,才呜咽一声,再次缓缓沉入漆黑海底。

    ……

    和风习习,蝶蜂乱飞,一派春和景明的太平景象。

    被接引进入洞天的王秋意三人,才立住身形,就见到了眼前的景象。

    洞天虽依附陆洲,却是在无边虚空中,独立另辟出的小洞天世界。

    这方洞天世界是圣人的手笔,无边广袤,足足有三成陆洲的大小,居住无量众生于其中。

    子诩一催庆云,领着王秋意三人上前。

    不过小半刻的功夫,就越过大小国土,横渡遥远距离,落到一座海上的小岛上。

    岛上,唯有一座小木屋。

    “圣人?!”

    半死不活的青黎君先是蛟躯一震,尔后在暗地里不住咬牙切齿。

    自己好端端呆在桐江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炼化神道符诏。

    谁能料想,王秋意在圣人指示下,辛辛苦苦,不远万里过来砸场子。

    如今,神道符诏没了,地上妖国没了。

    就连命,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没了……

    一念至此,青黎君默默仰天叹了口气,背负双手,只觉得人世苦楚,莫过于此了。

    “圣人。”

    王秋意上前一步,淡淡笑道:

    “有劳圣人久候了。”

    岛上,在小木屋外,正有一个高大老人目光含笑,手中持着书简。

    高大老人白发苍苍,头戴缁布冠,腰间系着块色泽黯淡黯淡的玉玦,就连脚下的草鞋,也是半旧。

    看其着装,不像是上三境的人间圣者,更如同乡野草堂里,年迈的教书先生。

    “老师。”

    早已散去的庆云的自诩三人恭敬行礼,纷纷退到宣文君身后,垂手侍立。

    “来了便好。”

    宣文君放下手中的书册,道:

    “已有人等你们许久了。”

    “谁?”王秋意闻言皱眉。

    “夫子。”

    宣文君转身向后,面向小木屋处,恭敬行了一礼,肃然开口:

    “夫子,人已尽到了。”

    夫子?!

    王秋意神情一震,心神剧撼,他盯着小木屋,下意识要向前几步,待反应过来不妥,又连忙立住脚,止步不前。

    绝地天通后,人世间第一尊圣人!

    相传武道修行,便是起源于夫子之手!

    这样的人物……

    王秋意微微眯起眼,拢在大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十指捏紧。

    这样的人物,究竟,会有多强?

    “夫子?!”

    后方,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骤然暴起,令心绪莫名的王秋意,也忍不住回头看去。

    原本有气无力的青黎君腾得跳起,瞬时欢天喜地,大声叫嚷。

    “夫子,夫子,我,我小蛟啊!还记得吧!小蛟给你当过五十年坐骑啊,夫子!”

    青黎君手舞足蹈,狂吐苦水:

    “夫子,我好端端呆在青黎宫,天天苦读诗书,半步不出门,就这等老实本分,还是被人踩到头上了!小蛟心里苦啊!

    赖夫子洪福,小蛟好不容易得了块神道符诏,正准备琢磨琢磨,好把它献给您老人家,谁知道呢……”

    王秋意嘴角抽搐,看着青黎君声泪俱下:

    “谁知道,一群恶客不请自来,还不等小蛟说话,就把小蛟结结实实打了顿,打得我三天都动弹不得!”

    青黎君的声音哽咽了:“可怜,可怜我那四十三个女儿,七十四个儿子,宫里一群大大小小,我若不在桐江,他们没个主心骨,还不定惊惶成什么样呢,夫子,小蛟心里苦啊,你可要为我做主!”

    话至此处,青黎君身侧的广慧,已是偏过脸去,就连子诩三人,也皆是不忍直视的表情。

    “我能打死他吗?”

    王秋意对宣文君淡淡开口:

    “我有些后悔,自己先前或许下手太轻了。”

    小木屋里依旧沉寂,没有丝毫声音传出,王秋意暗中远转修罗眼,却无论如何,小木屋都似笼在一层雾气里,自己的视线无法勘破。

    终于,随着吱呀一声,向是挪开椅子的响动,尔后,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王秋意,青黎……还有广慧。”

    木门里,苍老的声音缓慢响起:

    “且进来说话!”

    ……

    ……

    ……

    七宝者。

    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

    三更时分,金刚寺的灯火,依旧是煌煌,诵经声透过氤氲香雾,远远传到白术耳中。

    身处七宝林中的白术,背着双手,一股平静喜乐的意味,从他身上散开,辐射四周。

    七宝林,顾名思义,是真切七宝装点成的林子。

    一颗颗高树大木,尽是金、银、琉璃、珊瑚等七宝堆砌而成,华美无边,富贵无边,在夜色之中,格外的璀璨夺目。

    这片林子甚是广大,白术缓步走了两三炷香的功夫,还是没有穷尽林子的边界。

    澄净、润泽、安和、明亮、温静……这些气息从七宝林中悠悠散发开,令人心神宁静。

    漫步其中,白术甚至感觉弥罗灯的焰火,都旺盛了几丝。

    元神变得更加空明、轻灵,这座七宝林,对于参禅者而言,只怕有偌大的好处。

    “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视,出离淤泥乃可苏息。”

    身后,忽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白术转身时,见暗金肤色,神圣如大阿罗汉的老僧,正微笑出声。

    “沙门当观**甚於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白术顿了顿,接口道。

    “何为?”

    “真心出欲。”

    “若言看净,人性本净,为妄念故,盖覆真如,离妄念,本性净。”

    方丈叹了口气,他收手一展,便平白多出一本人头大,封皮泛黄的陈旧书册。

    白术恭敬接过书册,只觉得甚是沉重,有分量,他还未来得及翻开,却见方丈突然问道:

    “你可知我佛家的六神变?”

    “知道。”

    白术把书册藏进泥丸宫,点点头。

    神足通、天眼通、他心痛、天耳通、宿命痛、漏尽通……

    此六种神通,位列如来禅之内,具有无边**力,无边大威德!

    金刚寺,甚至追溯到雷音寺之前,修成六神变的,也不过五指之数,可谓是少之又少,难得一见。

    “神足通不必多说,你父亲广慧,就是修成了神足通,心念所至,身形皆至,他能看到上三境的前路,也是有神足通的缘故在。”

    方丈索性盘坐虚空,对白术开口讲道:

    “天眼通,能遍观诸净土,烂陀寺方丈慈载,已修成天眼通,他的眼睛据说能观诸象,具未来视,此人是你的一个大敌,至于天耳通……”

    方丈心忖片刻,尔后道:

    “天耳通,能闻诸世音;他心通,可辨五蕴识想;宿命通,是术算极致,可穷致万象大千;至于漏尽通……”

    方丈朝白术身上一指,顿时遍净天人体的净光,就被逼迫出来。

    “漏尽通,是肉身元神的极致,是灵肉合一,是无量体……我佛家有苦海一说,向来视灵肉为渡海宝筏,漏尽通,就是一艘不沉之船!”

    “功法圆满后证就的天人体……”白术犹豫开口:“便是漏尽通吗?”

    “自然不是。”方丈摇头:“但你若证就天人体,至少有三成的可能,成就漏尽通!”

    白术神色一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漏尽通……

    佛家六神变之一。

    广慧在五境时,就曾以神足通逃脱了人仙的袭杀,毫发无损,而作为与神足通齐名的漏尽通,又究竟……

    白术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漏尽通,都是一门无上禅法!

    “三成可能……”

    白术沉吸口气,向方丈请教道:

    “这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老衲有个师弟,法名自宏,也是老衲的嫡亲弟弟,和老衲一同出家为僧的,他在筑就泥丸宫时,就自行领悟了宿命通,人人都把自宏视作大兴金刚寺的佛种,只可惜……”

    方丈面色淡淡:

    “一次下山游历,烂陀寺僧人运用大牺牲,在半道袭杀,老衲的俗世家人被他们杀了个干净,就连自宏,也被慈载亲手打碎了元神。”

    “至于三成可能,是自宏亲手推演出来的。”

    方丈沉默了良久,才继续开口:

    “天人体难以证就,我也曾修行过,只可惜看不见前路,才转修《陀伽相》,证了阿罗汉金身……然庆的大成进度,是废了半座金刚寺底蕴,生生堆出来的,但同样前路无望,终生绝无可能。”

    白术一时楞住,半响无言。

    “除然庆这座药罐子外,我金刚寺还有个前辈,是自行参悟,修行到了遍净天人体的大成境界,我给你那本书册,上面就记叙了那位前辈的修行体悟。”

    白术抬起头,方丈身躯倏忽溃散,化成漫天光雨,隐没层层虚空。

    “金刚寺一切,你都可以随时取用、观览。”

    方丈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

    “除了一处。”

    “不知是哪一处?”白术连忙俯身请教。

    “宝瓶峰,这处禁地,你绝不可好奇前去!”

    白术心头懵懂,当他还欲再问时,耳畔声音便再无回响,消失不见。

    抬头,只见月明如水。

    远处佛塔灯焰煌煌。

第二百五十九章 涅槃池

    “余幼贫,家无余财,考妣尽丧,亦无手足者,全赖乡人之故得活。

    及十三,乡人家资被余食尽,余被鞭数十,驱之别村,别村亦不纳,呜呼奈何!

    稍长之际,初从文,三年不中;改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又从商,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遂躬耕,一岁大旱,一岁大涝,一岁飞蝗。

    欲成业,与小娘子私定鸳鸯,至吉时,小娘子腹如满月,惊问,掩面涕泣而出,呜呼奈何!

    尨眉之年,遇一僧,僧言余具佛相,遂拜入金刚寺,九十共七载,修天人体,终趋至大成,吐气扬眉!”

    一日,闲极无事,下山,被烂陀寺众狗秃殴伤,上下骨骼俱断,不能药理。

    遂苦心孤诣,有所成,自撰一良方。

    服之。

    卒。

    ——金刚寺真玄绝笔。”

    涅槃池中,霞炁氤氲璀璨,精气四溢,缓慢飘洒。

    白术缓缓念出上面的话,面容古怪。

    光华冲天,他是在金刚寺地宫深处,一个九丈见方的涅槃池中,池水是黄金般璀璨的颜色,圣洁无比,晶莹夺目。

    道道先天神光被拘禁在涅槃池中,不断衍化、生灭,变出无穷无尽的妙理来。

    涅槃,是指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远离一切烦忧、执着、苦缘、固念,最后方可得大自在,大解脱……

    这方涅槃池,在金刚寺中,也是绝对的底蕴!

    方丈之所以修行《陀伽相》圆满,能证得阿罗汉金身。

    这方涅槃池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这些天里,据无晦所说,涅槃池是故雷音寺的奇珍,在大齐覆亡,南北两禅宗分家的时刻,被金刚寺祖师杀破重围,生生夺回了山门中。

    涅槃池的池水,不仅仅是肉身,对于元神而言,也是偌大的裨益。

    它能滋养气血,调和五灵,满池皆是大禅汇聚,生命精气磅礴旺盛似天海。

    单单从涅槃池取出一滴池水,当做母材,就能被寺外的丹师们,奉为无上瑰宝。

    区区一滴涅槃池水,其中蕴藏的生命精气,就抵得上一片名山古岳的全部灵炁,恐怖无边!

    隐隐有传闻,这方九丈许的涅槃池,是绝地天通前,最后一尊佛家天王——大势尊天王的涅槃之所。

    绝地天通,断绝了人神的通道,自此凡圣不混杂,龙蛇不同居。

    在通天的建木被砍伐后,大势尊天王以神通,看到了此界未来大乘佛法的衰落。

    再无僧人,也再无人能知晓经义,佛和菩提的名号被湮没,不复为人知晓。

    大势尊天王遂遁出一丝性灵,真身就地坐化,形成了眼前这口九丈见方的涅槃神池,以庇佑身处末法时代的佛家弟子。

    涅槃池池水有数,把守严格,即便是金刚寺僧人,也非有大功者不得入。

    此刻。

    白术正瘫在涅槃池中,全力吸纳精气。

    这是第五天,来到金刚寺的第五天。

    白日间,众僧分别教授他禅经、神通,打熬肉身,磨炼元神,晚间,则是在涅槃池修炼,汲取大道精气,弥补白日间元神和肉身的亏损。

    涅槃池中霞光蒸腾,像是诸天罗汉的宏伟诵经声响,在涅槃池中沉沉回荡,庄严无比。

    白术浑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都在疯狂汲取涅槃池的精化,纯化肉身和元神。

    但他也不敢太过放肆,这涅槃池中一滴水,都足足有山脉沉重。

    他若没有节制,只怕会被这一池子给生生撑爆。

    即便那尊大势尊天王涅槃时,化去了一身血液杀气,只留下至臻的法理,也需进退有度。

    此刻,白术一边盘坐涅槃池中,进行禅定的修炼,一边用元神翻阅书册。

    方才那段话语,是书册的开篇前言。

    而书册,正是七宝林中那晚,方丈留给自己,据说是寺里前辈修行遍净天人体的心得体悟。

    几日繁忙,白术这时才得来空闲,翻阅这本据说是大德先贤的遗作。

    仅仅开幕,就是雷击。

    “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白术摇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滚滚生命冲刷元神和肉身,白术感觉体内一道道无形的桎梏,在涅槃池中,被冲刷的微微晃动、摇撼。

    当白术还欲继续将书册看下去时,轰隆一声,地宫齐齐一震摇撼,连涅槃池水都微微一晃。

    随着一声放肆笑声,双手叉腰的然庆哈哈大笑,径直闯了进来。

    “走!教你镇魔山去!”

    然庆昂着头颅,睥睨道。

    “不是白日习武,晚间我自行修炼吗?”

    白术无奈从涅槃池中起身,真炁一展,就幻化成一袭法袍,覆盖在身上。

    “怎么变了?”

    “太微山的裴菏真君,恐怕有些变故,老衲明日还要亲自去太微山走一遭,一来一回,好几日功夫呢,为了不耽误,今晚就得把镇魔山给你教全了!”

    然庆嘿嘿一笑:

    “你不好奇?”

    “我好奇什么?”白术摊手。

    “这就说来话长了啊。”

    然庆装模作样咳嗽一声,仰天长叹,唏嘘不已。

    他索性盘坐下,僧袍一挥,面前竟现出一张乌檀木的长案,长案上摆着齐齐整整一派茶具,茶烟袅袅,看起来有长谈的意味。

    白术沉默看着然庆的表情,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是还要教镇魔山吗?”

    从涅槃池走出的白术面无表情,他坐到案几另一侧,注视然庆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不客气道:

    “你长话短说罢!”

    “总而言之,就是裴菏真君知道你活了,一时心绪难平,她的修行心法,恰巧到了渡外劫的关头,被你小子一刺激,道心都差点崩了。”

    然庆轻吹茶面,一副得道高僧的做派:

    “请柬是老衲送的,于情于理,都应当亲自走一遭,探望探望。”

    “……”白术沉默了。

    “老衲去是应该的,但作为好朋友,老衲劝你不要跟过去。”

    然庆善意提点道:

    “裴菏真君是太微山的明珠,姿容绝代,太微山上至长老,下至弟子,没有不倾慕她的,这种渡劫的关键时刻,你若跟过去,会被人活活殴死的!”

    “我跟你是个锤子好朋友!”白术冷笑连连:

    “我又怎么对不起那个裴菏了?骗财?骗色?还是都骗?”

    “好像……好像是都骗了。”

    然庆摸了摸脑袋,回忆道:

    “你当初惦记太微山的上清雷法,于是千方百计,反正老衲也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竟把裴菏仙子勾搭上了。”

    “然后呢?”白术捧着清茶,面色木然。

    “你弄到上清雷法后,就滚回寺里避风头了。”

    然庆唏嘘不已,一脸感慨:

    “裴菏仙子在宗门外,等了你足足三年,你个挨千刀的,就是不肯露头,好生不要脸!”

    “……都这样了,你还要给那个裴菏送请柬???”

    “阿弥陀佛。”

    “你能做个人吗,然庆?啊?”

    “阿弥陀佛。”然庆满脸堆笑,白胡子一颤一颤。

    “……”

    气氛霎时陷入了沉寂,僵硬了许久,然庆轻吹茶面,笑而不语。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哈?!”

    白术暴怒:“无明真是王八蛋!”

    “无明真是个王八蛋。”然庆深有体会,点头附和道。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术瞥了然庆一眼,冷笑连连。

    “阿弥陀佛。”

    “……”

    良久,白术终是无奈开口:

    “那我现在岂不是?”

    “作为好朋友,劝你最近安分呆在寺里,不要出门。”

    然庆沉吟片刻:

    “女施主也就罢了,鹤公把你转世的消失传出来,像烂陀寺、青神观这等金刚寺宿敌,只怕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觉得女施主会放过我。”白术摇头。

    “嘿嘿嘿~”

    “滚吧!”

    收起茶盏,两人并肩走出地宫,冲天而起。

    拨开层云,只见月光明亮,如水银泻地,柔和明光挥洒万千。

    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澈澄。

    只见一轮圆魄升在寒空之上,晕光浸湿千山。

    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今夜的月光格外好,柔且明亮的浅浅晕光,缱绻似薄纱。

    白术和然庆停下了斗嘴,两人微微一怔,索性定在云海上,止步不前。

    圆月之下,两人久久没有言语,都不曾出声。

    片刻,茫茫冷光中,回过神的白术见然庆一脸复杂,也不多打搅,索性打开了属性面板。

    在金刚寺这些时日,每日的传法讲禅,在弥罗灯和金刚寺种种奇珍的助力下,白术如今的属性,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镇魔山》未入门(76%)。《人主印》未入门(45%)。《探龙爪》入门。《狮子吼》未入门(75%)。《涅槃术》未入门(79%)。《大日印》未入门(43%)。《先天五行蜈蚣索》未入门(95%)。

    《罗汉指》未入门(9%)。

    《金蝉九死术》未入门(21%)

    《神气形变经》入门。《洞玄玉枢雷霆**》入门。《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72%)。《遍净天人体》入门(天人印第一式——无相)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入门)。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圆满;白露:入门)

    《赤龙心经》第四境金刚(第二重)。

    【属性值】:19627。

    白术在属性面板上略扫了扫,着重在人主印等新增神通上,视线格外停顿了片刻。

    那日在大殿里,数十尊第五境一齐传道授业,其中神通零零散散,或弱若强,总计也有百十种。

    他挑重点参悟了一些,且不论镇魔山和探龙爪此类攻杀**。

    涅槃术——

    这门由方丈亲口诵出的神通,却是令白术格外惊喜。

    涅槃术,是疗伤养神的大圣术,只要不是当场被打碎元神,但凡还存着一口气,都能用涅槃术暂时吊住命来。

    借着地宫那口九丈见长的涅槃池,相辅相成之下,白术涅槃术的进展,也是快到了极致。

    短短几日里,虽然还未入门,却也足足到了79%的进度。

    然而令白术惊喜的,还不是这。

    金蝉九死术——

    这门桐江之主青黎君的神通,当世第一的替死术。

    在涅槃术的进境下,竟然也被生生拔高,推动进程。

    金蝉,是存在于绝地天通前,与神象、天龙、真犼、金翅大鹏等共生一世的神兽,来历遥远。

    金蝉九死,九死便是九劫,度过劫波后,便是一方天地神圣,古老至尊!

    而涅槃,同样是死中取生,取最胜之义。

    这两门神通的表现,就算是白术,也一度瞠目结舌。

    替死术,是一门不折不扣的大神通。

    而金蝉九死术,则是替死术的极致,被神足僧广慧认定为此界第一。

    白术得到这门神通后,亦是曾苦心孤诣,只是久久不得其门,又找不到教导的人,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搁置。

    却没到想到金刚寺一行,在得到涅槃术后,竟会有如此不菲收获。

    单单入门了金蝉九死术,便不虚此行了。

    而余下,如百尺楼圆满,又如终于锻造成第三柄飞剑白露。

    其他种种,也没什么好留意的。

    白术沉沉呼出口气,属性值依旧在不停跳动,几个念头转动的功夫,就从19627,飞跃到19912.

    前来金刚寺之前,白术曾分出了四十九化身,去狩猎黑魔和人魔。

    现在看来,成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的。

    “今晚……”

    苍老的声音在身侧忽然响起,然庆抬起头,叹息一声,惊醒了沉溺属性面板中的白术。

    “今晚月色真美。”然庆轻声开口。

    “……你别来这套,实不相瞒。”白术坦诚开口:“你说这话,我有点泛恶心。”

    “哼!”

    然庆勃然大怒,他刚欲反唇相讥时,却瞥见白术面容猛得一变。

    “怎了?”然庆好奇开口。

    “化身。”

    总算将注意力投入化身的白术,此刻表情复杂:

    “我的一个化身……”

    “化身怎了?”

    “……这是被捡尸了吗?”白术面容抽搐,说出了一句让然庆听不懂的话。

    ……

    ……

    ……

    灯笼熏香,焰光琉璃。

    在一处显然是女子闺房里,双目紧闭,被五花大绑的俊美少年,忽得睁开眼。

    他试着扯了扯,身上的绳索却有如缚龙的银铁,将身子捆绑,牢牢动弹不得。

    这是龟甲缚???

    接管了化身意识的白术,内心激烈吐槽。

    他抬起头,对小轩窗边,那个正托腮出神的人影深深皱眉。

    “喂。”白术开口:“你还不松开我?”

第二百六十章 为了清白,我决定自爆

    银绣帘旌,风锦罗绢,几只银钩高照,在孔雀织金的华美屏风后,隐隐可见一方软垫卧榻。

    白术挣扎扭过头,四顾一眼。

    在小轩窗边,又有一方案几,上置明镜,梳奁妆台,漆盒银器,种种皆是精巧华美。

    闺房里有奇香氤氲,轻薄如烟云,缱绻温柔,久久不散去。

    这……

    白术微微皱眉。

    这似是某种药香,白术只是略一呼吸,那股异象就沁入内腑,令四肢都微微酸软,念头转动间,也沉重了几丝。

    醉龙涎——

    正挣扎的白术心头剧震,不敢怠慢,急切封闭了全身穴窍,不与外界交感。

    他心忖了片刻,心头隐隐有所猜想,很快找出了这种香料的由来。

    醉龙涎——是人妖共存大地的古老年代,修士用来捕杀蛟龙的香料。

    它以水仙、烁银和幻音石等等,糅杂而成,以秘传丹鼎法熬练成浆糊,方得成就。

    醉龙涎的药方极其罕见,甚至被多数人认作是失传了。

    白术也是在无晦的丹库里,才偶然看见过。

    醉龙涎最擅晕迷五识,酥软肉身,连元神,都能麻痹住,一旦被这异香侵入,就是一身真炁失调,念头无法转动,更别提反击。

    相传,这种香料炼制的本意,就是要迷倒真正的天龙。

    只是绝地天通后,世间已无真龙,只剩下了蛟种。

    在妖乱大地时代,醉龙涎的存在,不知弄倒了多少水域间的蛟龙。

    即便是蛟龙的体魄,吸入醉龙涎后,一时三刻,也恢复不得真正法力。

    被五花大绑,以酷似龟甲缚姿势羞耻绑住的白术默默调息,他体表净光氤氲,正要一点点,逼出醉龙涎的药力。

    等等……

    白术猛然一惊,停下了调息,满脸愕然。

    在白术调息之际,被他惊动,在小轩窗托腮的女人也终于回过神。

    她微微挑起黛眉,波澜不惊。

    “你醒了?”

    女人俯身,淡淡开口。

    “没,没听……”

    白术颤抖睁开眼,呼吸急促,面皮也涨红:

    “没听说这醉龙涎还带催情的啊?!”

    在调息过程中,白术惊觉了一件可怖的事实。

    醉龙涎,这具化身在被自己接管意识前,已不知吸了多少醉龙涎,显然是抽嗨了!

    小腹一阵炙热鼓胀,几乎要爆炸开,汗水从不断从鬓角淌落,打湿了里衫。

    呼吸格外粗重,一阵阵,像是巨鲲在吞吐水气时,炸出的沉闷声响,

    白术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呻吟,他胸膛像闷了个雷,迫不及待要轰隆隆炸开,滚烫的热力从身体筋脉的每一处流淌,无处不热,就连虚无形态的赤龙,都焦躁狂怒,难以自抑。

    如此情形,让白术想起早年尚在汾阴城时,自己入门赤龙心经的艰难。

    不过比起那时,而今的景况,又是别有不同。

    “醉龙涎,是给蛟龙吃的,不是让它闻的。”

    看着被五花大绑,面容绯红,呼吸也粗重的俊美少年,女子淡淡道:

    “醉龙涎的药方里,有一味澊胆,是必不可缺的,龙性本淫,蛟龙也不例外。

    总而言之,澊胆是发情的东西,更能催发血气,将澊胆入药,功效就提了百千倍,那时醉龙涎的味道,就会令那些水中的蛟龙发狂。”

    把醉龙涎掺进食物里,已失去神智的蛟龙被澊胆吸引,就会不顾一切,把醉龙涎吞咽。

    先民时代,在五王斩龙的前后,水域大大小小的蛟龙,就是被醉龙涎引诱,尔后捕杀。”

    “所以。”

    女人垂下眼帘,注视白术:

    “醉龙涎,本来就有催情的功效。”

    “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也不知有何得罪的地方。。”

    无可奈何,白术索性不再抗拒,他喘息开口:

    “姑娘是想求财,还是求色?”

    绳索——

    挣脱不开。

    醉龙涎——

    化解不了。

    化身毕竟是化身,神通有限,与主身远远不能相比。

    除非是炼就第二元神、斩三尸这般无上秘法,否则,化身永远只是打打下手,充作扫尾者,当不得大用。

    白术的这具化身,自然也不例外。

    醉龙涎不必多提,白术只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而绳索……

    也不知捆绑自己的绳索,究竟是什么材质,即便吸入了醉龙涎,晕晕沉沉,可在两臂发力之下,居然还是挣脱不开。

    他现在的力道,足以崩开一座山岳,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挣脱不了身上的小小绳索。

    一念至此,白术有些绝望。

    分出化身,在主身没有接管意识的情况下,每个化身,都能自己行动。

    白术刚欲尝试搜查自己的元神,好明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具化身又是做了什么孽,才被人捆绑。

    “求财如何,求色又如何?”

    突然,女人声音淡淡响起,其中意味令白术莫名有些熟悉。

    “求财……”

    白术努力斟酌着言辞,组织词语。

    “若是求财,你那三口沉金箱的财货,都可任意令我取用?但赵伯牛的小天元楼已毁了,如此看来,三口沉金箱的价值,只怕要大打折扣。”

    白术微微一怔,尚未脱口的话,也被咽进了喉咙。

    “你……”

    “若是求色,你可以把你师兄的传信玉圭给我?”

    女人并不理会白术,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丰山寺虚岩,白玉朗,清秀俊逸,才貌两全,什么立如芝兰玉树,什么笑似朗月入怀……全是胡扯!”

    “……”白术沉默了。

    “你绑我作甚?!”

    片刻后,白术骤然暴起,想条活虾一样到处乱蹦:

    “本将是大郑朝的正四品官,堂堂北中朗将,炬龙卫七府府君!你如此绑我,如此姿势,将大郑朝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是卫人。”女人开口:“你们南郑的律剑,只怕斩不了卫人。”

    卫姒——

    那个在上一次郑卫之战中,被大都督然须虏来,养在郑国邺都的北卫小公主。

    “你绑我干嘛?”

    白术蹦了一会,在醉龙涎下,呼吸又不免粗重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我们不是说好了嘛?联姻是不可能的,姐姐你可别反悔啊……”

    白术双目已隐隐有些赤红,血液流动的声音,格外急促、汹涌。

    醉龙涎。

    这具化身已吸入太多了,就连白术的意识,也按压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最后——

    白术为了清白,决定自爆这具化身之际。

    站在远处的卫姒,突然上前,轻轻摘落头上的幕篱。

    那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倾国倾城,美得惊心动魄。

    白衣胜雪,五官如水墨画般精致迷离,腰间配着一块古怪木牌,视线上移,是被衣裙完美勾勒出的纤细腰肢,盈盈一握,无限风光绮丽。

    白术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皱皱眉。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见过卫姒的真容,这个传闻中北卫小公主的模样,也没有目睹过。

    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沙场上。

    小公主穿着炬龙卫的甲胄,厚重的面甲像大铁罐子,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森严的甲胄里,竟会藏着一尊犹如美玉妆成的佳人。

    此刻。

    卫姒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投下美好的弧形,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盈地,如同飞鸟掠过水面的翼。

    她平静注视着面容潮红的白术,并不说话。

    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

    莫名,白术想起《闲情偶记》里,以前读过的一句话。

    惟其是物而非物,无形似有形,是以名为尤物。尤物者,怪物也。不可解说之事也。凡女子,一见即令人思之而不能自已,遂至舍命以图,与生为难者,皆怪物也,皆不可解说之事也。

    任谁看见卫姒,都会想到“尤物”这个词。

    “你……”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卫姒微微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却见白术呲溜溜,猛得往后疾退!

    “戴上去,把你小帽儿戴上!”

    白术呼吸粗重如牛,他摇着头,奋力晃着脑袋:

    “别坏了贫僧修行!”

    快压不住枪了……

    白术面皮愈发涨红。

    “……”

    卫姒古怪瞥了白术一眼,从善如流,把幕篱重新戴上。

    “这叫幕篱。”

    清冷的女声从纱后传来:

    “不叫小帽儿。”

    “反正都没差!”

    白术脸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醉龙涎的药力在身体尽数挥发,再难抑制,像是有千万只柔柔的小手,在一齐挠动白术的痒处。

    眼前视野开始模糊,一切都在燃烧,影影绰绰,像是覆着一层艳火。

    “你,你给我下药,又把我绑在此处,究竟何意?!”

    “别过来!”

    见卫姒欲要上前,白术哑着嗓子,大叫一声:

    “你再上前一步,为了清白,我只能自爆了!”

    朦胧中,在遍布视野的艳丽火焰里,幕篱下的女人勾起唇角,似是微笑了。

    下一刻,在白术朦胧意识中,身上忽得一松。

    他怔怔了许久,好半响,才下意识活动双臂。

    绳索没了,已经什么没有东西,能再限制住他了。

    白术双肩颤了颤,微微挪动五指。

    对面。

    卫姒平静看着俊美少年一点点,缓慢抬起头,此刻,那张清俊的脸上,满是狰狞扭曲。

    双眼像燃着火,又像两颗炙热的炭星,汗水汇成小流,早已打湿了里衫,露出里内完美无垢的躯体。

    随时会撕碎,随时会冲过来,凶戾而危险的气息像潮水,在小房间轰隆隆涤荡,屏风炸开,梳奁被碾成粉尘,几颗珠子咕噜噜滚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转眼,便是一地狼藉。

    卫姒依旧平静,面容淡淡。

    白术缓缓扭过脑袋,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狞笑。

    轰!!!

    一声巨响,地板齐齐粉碎,一道剑光瞬息洞穿虚空,掠去远空,朝更高处的极天攀升而去。

    罡风瞬息被剑光斩破,层层烟霭中,身化剑光的白术心头愈发烦恼,忍不住要厉啸一声。

    该死的醉龙涎!

    等我真身回来边关,一定没你卫姒好果子吃!

    视野里燃着的火,已经愈发浓郁,目光所及,都是一片妍丽。

    已经不能耽搁了……

    醉龙涎的药力,的确不是这具分身所能抵抗的,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做出什么禽兽罪行。

    白术叹息一声,就要自爆。

    可突然,眼前虚空一阵晃荡,白术所化的剑光微微一顿,就被一只肌肉大手捏在掌心。

    嘭!

    地转天旋间,白术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盆凉水泼在身上,旋即,牙齿被巨力撬开。

    咕噜噜……

    清凉的药液顺着喉咙灌入肚腑,白术朦胧的精神一震,那醉龙涎的药力,竟被冲散了不少!

    他摇摇头,盘坐在地,全力吸纳起来。

    过了半刻钟,待白术再度睁开眼时,房间里除了卫姒之外,竟还多出了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鹤发鸡皮,却是一身健壮皮肉,其手里端着一碗见底的药汤,其中气味,与白术方才饮下的无二。

    见白术正常了起来,老妇人也懒得再看,她朝卫姒俯身施礼后,身形就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你这具化身被人魔用剑刺穿心脏,剑上用了翎毒,我刚好看见,就顺手把你救了回来。”

    卫姒声音淡淡:

    “要吊住你的命,可我身旁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瓶醉龙涎,张嬷嬷说醉龙涎也能催发血气,于是我就用了。”

    幕篱下,清冷的声音传来:

    “把你救活了,醉龙涎的药力还在,我就用幌金绳捆着你,等张嬷嬷把解药弄来。”

    白术满脸复杂起身,此刻,醉龙涎的药力已经散去,他飞速扫视化身的记忆,半响后才睁开眼。

    事情种种,果然与卫姒所说无二。

    “不过一具化身,多劳小公主费心了。”白术叹息一声,施礼道:“外臣感激不尽!”

    “你救过我的化身。”卫姒捡起滚落脚边的小明珠,道:“现在我们之间,还清了。”

    “无论如何,外臣还是多谢小公主援手。”

    “外臣?卫姒似笑非笑:“怎么不自称贫僧了?”

    白术噎了一下,一时无言。

    在气氛逐渐沉凝,变得有些尴尬之际,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尔后发出叩门的动静。

    “救你的,不单有我,还有门外那人。”

    卫姒放下手里的小明珠:

    “他说他认识你,要见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信卫

    “破鼓乐城,生擒县尉、县丞,阵斩县令,虏巨室乌宛窦氏家的两族子,得银八百箱,法绢鲛珠不可计数,小洞天法器一件。”

    “杀摘星宗孙嵬,擒获敇神宗卜玄,得一卷《太玄天书》。”

    “徐平关下,斩荧惑军残兵三百五,焚肉人、百足牛蛇、血河等黑魔,不可计数。”

    “于西,破三重明光关隘,追斩宣威将军刘德,左长车令窦廾。”

    ……

    一地狼藉里,白术端坐在雕花的小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卷文册,正口中诵念出声。

    在他身旁的小木桌上,摆着一卷天书和一方陈旧的小木盒。

    天书是玉册的构造,晶莹剔透,无数蝌蚪状的文字在玉册上载沉载浮,衍化万千气数,连带着玉册本身,也是虚实不定。

    小木盒就是小木盒,普普通通,透着一股陈腐衰朽的味道,似要拿起来晃一晃,便会有不少木屑簌簌坠下。

    在一旁,托腮摆动小明珠的卫姒,目光在突然沉默的俊美少年身上定了定,她抿抿唇角,却没有说话。

    良久。

    在长久的静默后,白术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文册。

    “如此战功,倒也算算赫赫了,是我眼拙,没料想先生竟是一员猛将!”

    一卷《太玄天书》、一件小洞天法器。

    不提这些俘获,单是破了鼓乐城,便是一件大功勋!

    只是超乎白术料想,这些战功里,居然还记叙了斩首宣威将军刘德,左长车令窦廾的消息。

    这两个北卫军官,是阮亭部下的人,皆是金刚修为,甚至与白术也曾打过照面。

    念及至此,白术眼中不由得多出几分玩味。

    没想到,这个自称是自己故人的登门求见者,竟还真给自己带来了几分惊喜。

    曾经顺手救下,随意施下的善缘,居然也有开花结果的这一天。

    “将军折煞俺了!”

    听到白术开口,黑脸的汉子诚惶诚恐,噗通一声跪下,瓮声瓮气道:

    “将军救俺一命,为将军效死,是俺的本分!”

    马罗……

    这个自称是故人的求见者,赫然是在马家村,被白术救下的马罗!

    几个月的不见,黑脸汉子的面庞依旧黝黑,如同浓墨,走在大街上,只怕会吓坏涉世未深的孩提。

    可在修罗眼的视野里,马罗一身血气,却是到了可怖的地步!

    浑身上下二百零六根骨骼,都如同乌金铸就,沉重如大山大岳,一齐撑起了这具巍峨躯体,血液流动之间,更如同大江大河,似千军万马的奔腾声响,震人心魄。

    他就像一头披着人皮的蛮兽,自上而下,都带着荒远的古老气息,如同刚从崇山野岭狂迈走出,要踩破脚下的一切,凶焰滔天!

    《龟昱金书》——

    马罗幼时误入岩穴,得了北卫龟城的些许传承。

    《龟昱金书》与《遍净天人体》、《陀伽相》一般,都是肉身成圣的大神通,这门法术是参照的是上古时代,生活于西海的古老者玄龟。

    通过模拟这尊古老者的肉身变化,从而改变自己的呼吸、血液、行炁轨迹,最后从上至下,都同古老者玄龟靠近,力求不分彼此。

    肉身成圣的神通,虽各有千差万别,但最后,都有个共同之处。

    肉身成圣的神通修行至圆满,便会从冥冥中交感,强夺一份天地造化,修成道体。

    神通不一,道体也自不一。

    《遍净天人体》对应天人体,《陀伽相》对应阿罗汉金身,南华宫的《清净道体》对应长生金身,太微山的《玄玄书》对应清玄法身。

    而《龟昱金书》修行至圆满,则是会证得洞墟金身。

    全身上下十万四千个毛孔,每一嘘唏,都有三百零六次大震动,上上下下,鼓动皮膜经脉,身存处,便是坚固法界!

    洞墟金身最是抗揍不过,仅在南华宫的长生金身之下,是入雷丘而不损皮发,屡焰海却完足精神。

    此金身向来为人所称道,是保命存世的不二选择。

    至于与天人体相比……

    有记叙以来,天人体还尚未有人修成过,不过单凭其大成的境界,便足以与长生金身、清玄法身这些并称一时。

    在白术看来,天人体,应当要更强上一筹。

    马罗修行《龟昱金书》,已经足足到了小成的境界,他的才干,的确是长在肉身成圣上。

    “先生不是去寻人了吗?可有结果?”

    白术仔细打量了马罗几眼,才收回目光,笑了笑:

    “我却想不到,竟会在阳陵信卫里,再见到先生。”

    阳陵信卫,这支为报复黑魔,东拼西凑,来源驳杂的复仇军,还是安俊臣给的。

    一直以来,除了粮草辎重,白术也鲜有过问这支杂牌军的事宜。

    事实上,阳陵信卫里,虽有不少被黑魔弄得家破人亡,乡野难回的可怜人,但更多的,还是被金银财货吸引,从而加入者。

    这支杂牌军充斥了卫人、郑人甚至远如西楚,也有过来掺一脚的。

    游侠、良家子、商贩、小宗派的长老弟子、没落的世家族人……

    阳陵信卫的结构五花八门,种种皆有,是支不折不扣的杂牌军队。

    只是白术没想到,当初说要去县城寻弟兄,打探乡人真切死因的马罗,居然也加入了其中,还做出一番不小的事业。

    “哪能打探的出,将军不知晓,在如今卫国,豪奢人家的子弟,都已经把黑魔当做新的宠兽饲养了。”

    听到白术的问话,马罗苦涩一笑,说出一番令白术眼角抽搐的话。

    白术下意识回过头,见幕篱后,卫姒对自己微微颔首,才从心底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实。

    北卫……哪来这么多黑魔?

    妙严已经开始车间流水线的生产了?

    “乡人被杀,国人又依仗黑魔,俺心底着实憋闷的慌!”

    马罗闷声开口:

    “俺听说郑国组建了信卫,其中将军是个年轻人,俺再一打探,没料到竟是大人您,俺于是伙同了几个弟兄,反正他们也活得没滋没味,大家就一同逃了过来。”

    “七府的都尉陈大人,做得好大一番事业,次次登先!”

    马罗顿了顿,憨笑望向白术:

    “大人手下皆是军强马壮,俺也不敢落后,只怕等打破徐平关,大人连封侯也不远了!”

    白术笑了笑,没有接话。

    回金刚寺后,他佛子的身份,已经被寺里认定了。

    待几个月后,正式开建法会,授下法名时,大郑朝廷那边,肯定少不了嘉奖示好。

    在国主被架空,世家、圣地操持中枢的情形下。

    封侯,已经是板上钉钉!

    “你做出如此事业。”

    白术把玩着那卷《太玄天书》,对跪伏的马罗问道:

    “可有什么所求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春水无风无浪,春来半雨半晴

    《太玄天书》共分上、中、下三册,每册共有十六卷,是敇神宗镇宗的无上**典!

    白术手中的这卷,便是中册十六卷的其中一卷。

    《太玄天书》自然是无上**典,但更为人称道的,是其中记载了请神召神的术法!

    但莫说是天神,当今人世土地,连上三境的圣人也少有,其中种种,不过一句空话罢了。

    白术见过敇神宗的人,无论是被自己射杀的真君朱平,还是在青黎宫里,败在飞将军恒安手下的黄楼。

    他们斗法间,与其说是请神,更像是召来天地间的固有法则,与言咒,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马罗脸色变幻不定,白术也并不急着催促他,反而翻开这一卷太玄天书,看了起来,心头默默思忖。

    主身远在金刚寺,正在和然庆这个老梆子练习镇魔山,其余四十九个化身,除了现在这一具之外,竟折了整整二十三个。

    黑魔的难缠,比想象中更胜一筹。

    白术一面翻阅太玄天书,一面暗自心忖,是否要去藏经阁找找第二元神。

    来边关的主要目的,不是捞战功,也自然不是为了杀人。

    属性值和杀生的业力,这两样东西,才是白术真正渴求的。

    化身虽然也能吸纳业力、斩杀黑魔,帮助观想婆稚和提升属性值,但终究神通有限,稍有不慎,就是被人打爆。

    而第二元神,则与化身不同。

    第二元神虽然难修,但其战力,却与化身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远远凌驾于其上。

    两国战事牵扯太多,陆羽生的议和条件,早被邺都那边否决了。

    如此一来,只怕还要狠狠打上几年。

    这样的情势,区区化身,显然是不够用的。

    而据白术所知,金刚寺藏经阁里,正好就有关于第二元神的修行法。

    “俺……”

    在白术已将天书翻阅过半之际,面皮紫青阵阵的马罗终究下定决心,他低下脑袋,闷声道:

    “俺想当阳陵信卫的统领!”

    未等白术答复,马罗又惶惶恐恐,结巴分辨道:

    “将……将军,将军要是不应,俺也没怨的……”

    话才刚脱口而出,马罗就有些后悔先前的言语。

    他喉头紧张一动,怀疑之前答应兄弟们的撺掇,这决定是否太过草率了。

    眼前这人若是一个不喜。

    自己……

    “好。”

    白术阖上未看完的《太玄天书》,淡淡开口:

    “我应允你。”

    他微微摊手,掌心处,一枚暗金色的虎符正烨烨发光。

    尚在懵懂无措之际的马罗抬头,慌乱接过白术递过来的虎符,又急切顿首,一时竟说不出言语。

    长三寸四分,宽一寸两分,举目大耳,张口露齿,虎作急奔扑杀状。

    马罗紧紧攥着手里的虎符,那里内似乎蕴藏着某种灼热的温度,令他血流的速度都加快汹涌。

    成了!

    马罗狂喜,五指微微颤抖。

    之前兄弟们的提议,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大胆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真的成了!

    指缝里,隐隐可见暗金色的芒光,闪烁不定。

    终于,自己在异国的大郑朝里,终于有了出身。

    一念至此,想起自己在北卫试图调查黑魔时,却引来的一连串追杀暗害,这个壮硕如人熊的汉子,心头苦涩万分。

    “如此大功,本想给你个炬龙卫的出身,但你既想统领信卫,那也随你。”

    白术看着马罗咚咚咚咚顿首,抬手把他搀扶起来:

    “起来罢,你再磕下去,这房子就要塌了。”

    他似笑非笑与卫姒对视一眼:

    “这里,可不是我的住所……”

    搀起马罗后,也不理会黑脸汉子一脸复杂震愕的神情,白术又以元神传了他两门神通。

    “区区信卫统领,却还不足,我观你元神至今,都无什么法门修行,这两门元神术法,就权当个添头吧。”

    《金光大咒》。

    《惊神刺》。

    马罗远转元神,迅速消化传到脑中的讯息,良久,他睁开双眼,表情有片刻的迷茫。

    这两门法术,都是白术从丰山寺藏经阁里看来的。

    于元神修行上,观想婆稚,就是天下第一流的元神术。

    也因此,白术只是记在心里,并没有修行。

    金光大咒能以元神力,幻化出一尊金光神,守护元神。惊神刺则是将元神力祭炼成针刺形法器,可随时祭出,杀伤意识。

    “你且先回去,我便不留你了。”

    不待马罗开口,白术便微笑端起茶盏,示意送客:

    “有空暇,我会来信卫见你。”

    “俺……末,末将!”

    脑子终于转过来的马罗醒悟,他看看上首,面色绯红,似染着一层轻纱的俊美少年,又看看远处戴着幕篱的美人,霎时恍然大悟。

    “末将告退了!”

    马罗沉喝一声,蹑手蹑脚走出门去。

    但临门刹那,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肃然转身,顿首疑惑道:

    “将军不疑俺吗?”

    “疑?”

    “俺是卫人,将军就放心把信卫交在俺手里?”

    区区信卫……

    白术心内轻笑一声,面上却是诚恳开口:

    “用人不疑,我自是信你的!”

    属性面板上没有点亲和度的选项,无法确定攻略进度,接下来,白术只得硬着头皮,好言抚慰,把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虎目含泪的马罗送走。

    回过头,就见到幕篱下清冷的眸子。

    “那是我的茶盏。”

    “哦……”白术怔了怔,旋即尴尬把手里的茶盏放下。

    “还有,这里是阳陵。”

    “阳陵?”

    在白术皱眉之际,卫姒已推开小花窗,露出窗外的一派车水马罗、喧闹人群。

    “你说要去信卫看看,现在吗?”卫姒转动纤细手指上的小明珠:“你这敷衍话,也太不是时候了。”

    “竟到阳陵来了?”白术走到卫姒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眺望着远处的街道巷陌。

    他正身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被大园子圈住,在园林之外,正是热闹赶集的景象。

    “我救了你,虽然是两清。”

    良久,卫姒淡淡开口:

    “但你自己说的,你要报答我。”

    “小公主想要外臣怎么报答?”

    白术搭在窗栏上,熏风把他宽大的衣袍吹得翻飞摇摆。

    他回过头,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里,带着轻柔的笑意。

    “先说清楚,否则外臣可无法应允。”

    两人对视了很久,幕篱下,卫姒的目光平静漠远。

    而几步远,与卫姒对视的清俊少年则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醉龙涎的药力还没褪干净,他脸上还残着几丝像是酒后的晕红,与那双暗金色的妖冶眸子衬在一起,如同山野传说里,踏着月色食人的俊美鬼魅。

    即便讨厌南郑人,但卫姒也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生得好看。

    面如冠玉,鼻似悬胆,眉眼像被初春细雨微微淋湿的远山,风姿飘摇,皎如春阳。

    终于,还是卫姒禁不住,率先偏过脸去。

    “我要归国。”

    她轻声开口,说出一个令白术难以拒绝的条件:

    “作为交换,我可以教你自在人觉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崩

    气氛僵硬了刹那,白术陡然欺身上前。

    “你怎会自在人觉经?”

    白术微微眯起眼,饶有兴致:

    “人觉经,难道不是金刚寺独有的神通吗?”

    自觉、觉他、觉而有情。

    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

    道言自觉,简异凡夫,云言觉他。明异二乘,觉行究满,彰异菩萨,是故独此偏名佛矣。

    人觉经修炼到圆满,相传便具有了自觉、觉他、觉而有情,这三种成佛成菩萨的慧根。

    这些话语,还是尚在汾阴城时,无晦教给他的。

    只是时至今日,人觉经还是没能入门,它就卡在72%的进度,就再也一动不动了。

    随着修为提升,又是证了或许前无古人的一品相,白术悟性早已脱胎换骨,算得上一点就通,一提就透。

    现在的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禅种。

    可饶是他而今资质不凡,再添上弥罗灯这件重宝,两两相加,人觉经也依旧不动弹。

    72%的进度,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人觉经难修,偌大金刚寺里,修行人觉经的,除了无晦之外,仅有几个还在外出云游的长老。

    若非有先贤在前,白术几乎疑心这功法,是否能修行。

    “自在人觉经是故雷音寺的神通,南北两禅宗分家,世家在其中出了大力。”

    卫姒后退一步,淡淡开口:

    “卫家在开国前,也是天下巨室的其一。”

    “懂了。”

    白术冷笑一声:

    “你们拆分佛脉,从中必然也得了不少好处,自在人觉经,恐怕就是其中之一吧。”

    “可是……”

    白术陡然话锋一转:

    “我听无晦师叔说,每个人的觉都各不相似,既然你自信能教我,那你在人觉经的领悟,想必也要高出我。

    我怎知晓,你是真正要教我,还是暗地存了心思?”

    授法,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境界高者,观览全局时,便如同高屋建瓴,对于境界低下者,存在着天然的压制。

    只要稍存了些歹心,在授法时掺杂不该有的东西。

    全盘的根基,便崩毁了。

    “你背靠南禅宗,寺里十数命藏,两尊人仙。”

    卫姒漠然开口:

    “我若存了歹心,他们会看不出么?何况,我还要借你的力,在归国之前,不会傻到自断臂膀的。”

    “借不借力是另说,小公主居然把外臣当做臂膀。”

    白术笑得眯起眼睛:“外臣真是荣幸啊。”

    “呵。”

    卫姒面无表情。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事。”

    白术懒懒靠在窗栏上,探出了半边身子,远处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鼎沸人声,都轰轰然扑面而来,他闻到了甜饼滚烫的香气和辣油的刺鼻。

    林光渐盛,残月还未淡去,东方天穹上,一圈暗哑的金光,只有周遭的云微微亮着,在这座边关的小城里,一切却都热闹了起来。

    小贩游走在街头巷尾,叫卖着担子里的吃食,临街的商铺早早开了门,伙计们卖力吆喝着,早点铺子里,蒸笼里的热气与初晨的雾混在一起,清凉和温热的气息交杂,直扑人脸。

    两个小孩流着大鼻涕,站在包子铺外,眼巴巴望着蒸笼里松软肥大的点心。

    白术定定看了良久,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穿越后,自己在汾阴城的那些时日。

    王大娘是掌勺的,手头阔绰,油水也多,她经常会给自己几个铜板,或许是可怜,或许是心地仁厚,白术至今也说不大清。

    那个时候,白术总会拖着铁柱,大家一起去包子铺买包子。

    那些记忆里蒸笼的热气,同眼前的重叠在一起,让事物都有些朦胧氤氲了起来。

    记忆,真是一件扑朔迷离的东西,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白术觉得自己已经不太能分辨的清了……

    卫姒看着白术忽得沉默了下去,良久,他才继续说完未尽的话。

    “但还有一事。”

    白术淡淡开口:“我师叔无晦,他人觉经境界小成,却还是无法助外臣入门,小公主呢?”

    “圆满。”

    “圆满?”

    白术微微一怔,他回过神,狐疑打量几步远的女人,目光沉凝。

    圆满?

    “百千术法,万种神通,我看过一次便会,符箓、丹鼎、剑器、卜卦……”

    卫姒语气虽平淡,不起波澜,却给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触,白术挑挑眉,饶有兴致地注视她。

    “我三岁时,便修成敇神宗的《三十六神变经》,八岁,练就飞剑,以剑气雷音败了洛邑的渠剑泊,十一,补全前宋亡佚的《五德龙拳》,等到了十五岁,洛邑的阳符修士,便再无人能胜过我。”

    幕篱下,卫姒声音平静如一泓秋水,清冷的声音从白纱下淡淡传来。

    “我出生……”

    “当你出生的那一天,整个洛丹伦,不,整个洛邑的森林都在低语着同一个名字。”

    白术打断她:

    “你真能教我人觉经?”

    “至少能让你入门。”

    “……”

    沉默了良久后,白术终是微微摇头,拒绝道:

    “令人心动的提议,只可惜,我无法应允你。”

    “为何?”卫姒皱眉。

    “前阵子,我若没记错的话,陆羽生带着个剑修和人魔,来找大都督议和了,其中条件,就是要接你和文德公归国。”

    白术笑了笑:

    “可惜,被中枢的人否决了,我区区一个金刚,位卑言轻,纵然想助你,亦是有心无力。”

    大郑中枢里,世家、圣地对半分,因为顾忌郑国王室的老人仙,当今郑王,这个名义上的郑国主人,虽保有权柄,却亦是诏令难出宫闺。

    卫姒归国一事,牵扯太多人的神经,各种事由,远远不是白术能决定的,至少现在不行。

    虽然心向人觉经,但如此时势下,也只得放手了。

    “只是金刚寺。”

    卫姒淡淡开口:

    “我只要你争取金刚寺,两年后是父王的大寿,在这两年里,邺都中枢必会商讨对我和文德公的处置。”

    幕篱下的美人注视白术:

    “只要你争取到金刚寺,我就教你人觉经!”

    “……”

    白术低下头默默思忖,眼中闪动不定。

    金刚寺里,唯一修行人觉经的无晦,已经不能再教导他什么了。

    人觉经的“觉”,远比白术所学的任何神通都来得艰涩、古奥,繁杂难懂。

    圆满……

    一个习练到圆满境界的修士,或许,真能让自在人觉经入门。

    只要入门,存下来的属性值,就有了真切的用武之力。

    人觉经+弥罗灯,这其中境界……

    “金刚寺又不是我家。”

    白术摇摇头:“长老们,可不一定我听我的言语。”

    “你欲如何?”

    “我可以试试。”白术微微一笑:“但结果如何,就不能担保了。”

    冥冥中,主身似乎还在演武场,与然庆一同练习镇魔山。

    白术正待抽回接管化身的意识,回归主身。

    金刚寺一间禅房里,闭目打坐的方丈,忽得睁开眼,若有所思。

    “答应她。”

    阳陵城,白术耳畔,忽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方丈?”

    “答应她罢。”方丈声音沉沉响彻泥丸宫:

    “寺里鲜有修行人觉经的,无晦那点微末伎俩,已经教导不了你了,难得卫姒修行,又是圆满境界,这对你来说是一桩好事。”

    “可寺里面……”

    “你如何作想,寺里便如何作想。”方丈声音顿了顿:“你死前,我曾应允你,要你做南北合流的禅宗主人,虽然迟了,但现在也不晚……”

    白术嘴唇动了动,他沉默了良久,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弟子明白了……”

    许久。

    白术缓缓睁开眼,结束了神识间的交流。

    几步远,幕篱下的美人依旧面容平静,可手指,却微微颤了颤。

    “寺里答应了。”

    迎着卫姒的目光,白术淡淡开口:

    “但然庆长老有一个条件。”

    “然庆?”

    “交好北卫王室,对我南禅宗也有用处,然庆长老虽略有微词,但在外臣一番苦口婆心下,然庆长老终究退让了一步。”

    白术恳切开口:

    “但然庆长老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一观北卫的《造化书》。”

    “绝无可能!”

    卫姒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此事绝不可行!”

    “别啊,你不想回家了?”白术苦苦挽留:“不要全册《造化书》,就看看神通,看看神通!”

    “《造化书》里记叙七种大神通,四十三般法术,是卫家数千载的底蕴所在。”

    卫姒冷冷一笑:“神通,哪些神通?”

    “能全要吗?”

    “不行!”

    白术扯扯嘴角,开始据理力争。

    《造化书》,是北卫王室的绝学所在,是镇国的武道经典。

    卫家在立国时,便是巨室中的一员,便是六境人仙这等大人物,也代代不缺。

    直到前宋初年时,卫家有人编纂所有神通经典,集成为《造化书》。

    那人唤作卫燮,精通造化术,曾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

    至今,北卫拱卫宫闺的那一百零八条金龙,都是出自卫燮的手笔。

    白术草创的无相印,其中也含有造化道,自然而然,他也打起了《造化书》的心思,来完善那一记无相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逞论卫燮在造化道上,近乎走到了极致。

    相传卫燮无奈寿尽时,他参悟龟城的《龟昱金书》,改元离质,抽神弄形,将自身变化成最是长寿不过的西海玄龟。

    风媒间有传闻,卫燮这个生于前宋建国之初的古老人物,直直活到宋亡后,在王秋意出世之前,才离开人世。

    若论造化一道,卫燮恐怕是古来天资第一卓绝者。

    连番扯皮,在白术苦口婆心,劝到口干舌燥之际,卫姒态度终于微微动容。

    “这不是什么然庆的条件吧。”

    卫姒玉容上一片漠然:

    “想观造化书,恐怕是你的主意!”

    “哈,我白术一生坦坦荡荡,行事光明磊落,是那种人?!”白术叫起撞天屈:

    “这都是然庆长老的主意!”

    “七种大神通,四十三般法术,我只会十六种。”

    懒得理会白术的喊冤,卫姒冷声开口:

    “你要学哪一门?”

    “自然是七种大神通。”

    白术思忖片刻,答道:

    “要卫燮所创,其中若是涉及造化术,就更好不过了!”

    “还说不是你么?”

    幕篱下传来冷笑声,白术只权当没听见。

    《指物为宝决》

    《玄天一炁大擒拿》

    两门大神通,皆是卫燮的所学,皆是造化道的极致。

    权衡之下,白术最终还是舍了《指物为宝决》,选择了《玄天一炁大擒拿》。

    指物成宝,炼假作真,《指物为宝决》在白术看来,是武道版的骑士不死于徒手。

    但凡被法决侵染,无论是血肉活物,还是草木精灵,皆能被法决主人祭炼成适合自身的法器,虽存世时日不能长久,但也是赫赫大神通!

    而白术所选择的《玄天一炁大擒拿》……

    此等擒拿术,要先采集阴、阳、风、雨、晦、明这六炁,抽元改质,炼成一缕玄天炁,最终凝成擒拿大手。

    玄天擒拿术,最善造化一道,一旦探出手,鲜有不中。

    缘由无二,构成玄天大手的元炁粒子在每一时一刻,都处在不停的变化之中,任凭敌手无论发出何等神通,玄天大手皆能一一对应,将其破解,最终擒拿。

    不过若达到此等境界,非圆满不可。

    而造化术的神通圆满,则是难之又难,非比寻常神通。

    达成交易后,白术自然是心满意足,笑意晏晏。

    “走啊!”

    率先蹦蹦跳跳跑下楼梯的白术招招手,对卫姒呼喊道:

    “快点啊!”

    “现在就学?”卫姒皱眉。

    “吃早点啊!你今天大出血啊,贫僧就大发慈悲,请你吃个饭!”

    白术招手:“请你吃馒头吧,我以前最爱吃馒头了!”

    心情大好之下,白术又招呼一声,便自顾自朝园外走去。

    在身后的小楼上,卫姒抿了抿唇角。

    她沉默了一会,终还是跟了上去。

    ……

    比肩继踵,肩摩毂击,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水泄不通,冠盖如云。

    白术拿着几串糖葫芦,嘴里塞得满当当,在他身后几步远,跟着戴幕篱的卫姒。

    两人身形如游鱼,即便街上人群虽众,却都没能挨到他们一片衣角。

    “金刚寺不管饭吗?”

    身后,卫姒开口:

    “你是饿了几日?”

    “寺里哪有吃食,只有丹药。”

    白术含糊不清开口:“你要吗?”

    他转身向后,朝卫姒递出一串。

    晶莹的糖渣子和芝麻黏在红彤彤的小圆上,卫姒有心要拒绝,只是望见几步远,嘴角沾满糖粒的俊美少年正目光含笑,鬼使神差,她竟接了过来。

    “谁能拒绝糖葫芦?”

    白术耸耸肩:“真……”

    轰!!!

    白术神色陡然一变,他和卫姒愕然抬起头。

    青冥之上,远比雷轰更霸烈的巨声响,猛得在极天炸开,像是一方苍天崩塌的动静!

    轰!!!

    无数紫雾齐齐翻滚,弥散无尽,如同要脱离天空,沉坠人世间。

    这一刻,在漫天席卷的紫意里,隐隐,白术瞥见了紫雾之后,那浓邃的一抹深黑。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佛可高于众生?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漫天纷卷着,无有穷尽的紫雾似天河水决堤,正要一股脑轰隆隆倾泻而下,视野全然被紫意遮蔽,像万千千鸦群从天穹坠落。

    恐惧、绝望、阴暗、潮水、痛苦……

    种种负面情绪从心中升腾而起,随着滚落极天的紫雾一并,汹汹涌涌,传遍了身体里每一寸筋骨皮膜。

    白术呼吸一滞,莫大的恐惧如潮水,将他轰然淹没。

    紫雾里……

    紫雾里的东西……

    隐隐,在紫雾尽头,浓邃的一抹深黑中。

    白术瞥见了,那无数环绕世界,无可名状的肢体形状。

    它们或是恒星一样的灼热眼眸,扭曲的山羊头颅,无时无刻都在变幻形状的星云,瘦骨嶙峋的无面女人,或是眼和嘴聚合的粘稠胶状物,苍白的巨卵,畸形的时钟……

    匆匆一瞥,在那浓邃的一抹深黑中,白术甚至瞥见燃着火的干枯瘦影、十二翼的诡异章鱼、发光的巨大球体。

    烛鬼、噩章、光阴昼!

    白术心脏狠狠震了震,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女人,脚踩剑遁,瞬息就要撞破虚空。

    嘭!

    一只素手捏住白术手腕,强迫他停下身形。

    白术转身,却见卫姒对自己轻轻摇摇头。

    “不见了。”她说。

    不见……

    不见了?

    眼中再无一丝踪迹。

    极天依旧是极天,不曾崩开过大洞,也不曾有紫雾齐齐翻滚,弥散无尽,像是要从天空沉坠滚落。

    一切的景象没有更好,但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坏。

    紫雾依旧在青冥上缓慢流淌,像一层轻纱,氤氲无际。

    苍天崩塌的大动静,电光火石中的一瞥,那无数环绕世界、无可名状的古怪肢体。

    都像是假象,都像是意识里的错觉。

    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术沉默抬起头,只觉得万分错愕。

    旋即。

    几秒钟后。

    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陡然爆出山呼海啸的声音!

    “天老爷!”

    “五福灵官爷爷显灵啦!”

    “是福兆!福兆啊!”

    “灵官爷爷!灵官爷爷!”

    原本熙攘热闹的街市,更加吵作了一团,刺耳的声浪此起彼伏,无数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狂热,朝穹天咚咚咚叩首,虔诚拜伏下去。

    “马道爷昨天给俺婆娘开光了!你看,你看看!”

    白术身边几步远,一个高壮汉子满脸通红:

    “今天就有五福灵官爷爷显灵啦!俺婆娘肚子里,是,是个贵种哩!”

    与他对话的是个鼠须男人,满脸羡慕之余,又夹带些嫉妒之色,时不时点头附和高壮男子的话,好似有与荣焉。

    白术才从紫雾的震慑中回过神,又撞见了这些。

    他错愕望着这一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走!”

    良久,在众人议论纷纷,正热火朝天之际,一个衣着齐整,家境显然要宽绰些的老者颤巍巍起身,一敲龙头拐杖,高喝道:

    “去马道爷庙里求符去!”

    振臂一呼下,从者云集,街市上,瞬息便是一片鸡飞狗跳,尘嚣喧天。

    “小哥。”

    白术扯住队末一个兴致勃勃的年轻人,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扛着扁担的马三正兴冲冲跟在大队后,想求一张神符,猝不及防下被人一扯,刚欲发怒,又见到少年人的容貌、穿着,心头的怒火骤然熄了。

    “公子叫俺马三就成。”

    马三讪笑一声:“俺们要去马道爷观里,求神符哩!”

    “马道爷?”白术微微眯起眼:“马道爷是什么人物?”

    “马道爷法术通天,是得过五福灵官爷爷的真传!”

    见白术问到马道爷,马三登时被挠到痒处,抖擞精神答道:

    “公子不知晓,俺们阳陵城里,上上下下,哪家媳妇生不出男娃来,只要请来马道长,被他一开光,嘿!”

    马三红光满面:“等娃娃生出来,那必是个带把的!”

    “无人拆穿吗?”

    “拆穿?”马三懵懂眨了眨眼睛:“公子,拆穿甚么?”

    “算了,我自己来看吧。”

    马三还欲说话,视野里,登时便被一双妖冶的金瞳充斥。

    无数瑰丽幽夐的花纹共同勾勒出金瞳的形体,像邃暗的九渊里,邪神睁开双目,凝视头顶的人间大地。

    不过瞬息,白术眼中的金光如落潮般尽数褪去。

    他一脸古怪,神色也变化无定。

    而对面,马三茫然眨了眨眼睛。

    被改变的记忆里,眼前的公子哥是初来阳陵城的人物,正要找一间客栈投宿。

    马罗在求神符和带路的事情上,小小权衡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当他正欲把眼前公子哥带去客寨,好赚几个铜板时。

    掌心里,却赫然多出了锭银子!

    “多谢指路。”

    白术轻声一笑,便转身向后。

    人潮汹涌,白术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连衣角都再也望不到,马三怔怔捧着银子,一时茫然无措。

    “三哥儿!”

    一个挑着货担,满头大汗的黄脸汉子从前面跑过来,气喘吁吁。

    “三……”

    黄脸汉子话刚出口,眼神便被马三手里紧攥的银子,牢牢黏住了视线。

    “三哥儿。”黄脸汉子痴了:“今儿是怎了?”

    “……走!”

    马三如梦初醒,仰天狂笑三声。

    “三哥请你去翠花楼!”

    “诶,不去马道爷那里求神符了?”

    “你有老婆?”

    “……没。”

    “走!”马三一把抢过黄脸汉子的货担,抗在自己肩上,吐气扬眉:

    “三哥今天去带你嫖个痛快!”

    ……

    喧闹的街市转瞬寂静一空,白术慢悠悠转动手里的糖葫芦,显然有些食不知味。

    “在边关小城,这些事情再常见不过了。”

    幕篱下,卫姒抿了抿唇角,道:

    “你若不喜,何妨一剑斩了那个马道人?”

    “我只是没想到,我竟与神风子,如此有缘分吗?”

    白术忽得停下脚步,摇头笑了笑:

    “卫姒,你听说过厚德大师乔萝吗?”

    “乔萝?”幕篱下的美人微微一怔:“神风子的大弟子吗?”

    “不错。”白术微笑颔首。

    那个借开光之名,行淫邪之事的马道人,赫然是神风子的亲传弟子之一。

    神风子——

    其当年**三国,采花无数,仗着神气形变经和神风大遁,鲜有人能奈何他。

    直到被广慧一巴掌拍死后,天下闺阁间的慌乱,才总算告终。

    而马道人,便是神风子的亲传弟子之一。

    若如此也就罢了,在马三的记忆里,白术居然还见到神风子的大徒弟,曾出入过这座阳陵小城。

    厚德大师——乔萝!

    这女魔头师承神风子,性情也与神风子无二。

    厚德大师乔萝身长八尺五寸,壮硕无比,是能生撕虎豹,力博蛟象的好男儿体魄!

    可偏偏,乔萝大师却是女儿身……

    神风子一生所学,无论是神气形变经还是神风大遁,皆被乔萝继承。

    但真正令乔萝,令厚德大师这个名号真正传扬天下的,还是在于《百千幻魔音》。

    《百千幻魔音》,是音杀之术。

    此神通一旦施展,便可令敌手五识蒙蔽,不辨六音,是一门极高超的音杀幻术。

    在此音笼罩下,即便是鹤发鸡皮的老妇人,亦可成为绝艳妩媚的芳龄女子。

    乔萝便是依仗此术,甚至混得了询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待她是神风子弟子的事实暴露,面目被拆穿,厚德真君乔萝恼羞成怒之际。

    《百千幻魔音》的真正威德,在那一刻,才悉数显露!

    无数男修被蛊惑,心甘情愿投身乔萝裙下,替她杀出条血路来。

    此后,便再无厚德大师乔萝的消息。

    白术隐隐听说,乔萝投了北卫,只是没料到,她竟悄悄潜了回来,还曾在阳陵小城驻足。

    “你说阳陵有过乔萝的行踪?”

    卫姒微微皱眉:“你欲如何?”

    “神风子一脉修采补术,杀人无算。”

    白术又递给卫姒一串糖葫芦,微笑道:

    “没遇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就不能不管。”

    此时街上已是极冷清,就连摆摊的小贩,也纷纷跟在队尾,去拜会那擅长开光的马道爷。

    肉铺前,只有个小孩子在那守着,他拖着鼻涕,眼馋望着白术手里的糖葫芦。

    “刚才,你也看见了吧……”

    将手里的糖葫芦悉数递给小孩子后,在一间茶楼前,白术霍然转身,正视幕篱下的美人。

    “你……看见了什么?”

    “黑魔。”

    卫姒淡淡开口:“烛鬼、噩章、光阴昼……妙严说他的黑魔只是投影,那刚才界天之外的东西,或许是真身了。”

    “你知道那些人。”

    白术苦笑一声,他朝远处熙攘的人潮一指:

    “他们看见了什么吗?”

    金光,在马三记忆里,是无数乱放的金光。

    天花乱坠,在紫雾的背后,现出一座无边宏大,无边伟岸的殿堂,它像是通体以大光明铸就,神圣无边。

    那些比天海更伟岸,像是存在于世界诞生之初的古老神灵们,就端坐于殿堂之中,俯瞰微小如芥子的人间。

    白术将这段记忆传给卫姒后,幕篱下的美人,也罕见沉默了下去。

    “五福灵官,是边地一种信仰,这些人认为在晚上,把羊头和牛头挂于门户上,就能得到五福灵官的庇护。”

    良久,白术摇摇头:

    “这些淫祀野神,并不罕见,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明明看见了黑魔,却为何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光明景象?”

    界天……

    在紫雾背后,竟是藏匿着如此的无可名状者吗?

    “界天缺漏,才有紫雾流出。”卫姒轻轻开口:“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真是愈发扑朔迷离了。”

    白术闻言自嘲一笑,忽得兴致阑珊:“你现能在能我人觉经吗?”

    “能。”

    良久,卫姒点了点头。

    ……

    ……

    ……

    紫雾沸腾暴烈的时间虽短,却逃不出有心人的注意。

    有人看见了漫天金光乱放,神圣凛然,也有人看见了无数无可名状,诡异邪恶的肢体,攀附在世界的边缘。

    金刚寺。

    一间森严的佛殿面前,雕刻着两尊嗔怒明王,拱卫左右。

    肤色暗金,神圣如阿罗汉的方丈候在佛殿之外,凝神以待。

    气氛一点点沉凝下去,空气像粘稠而厚重的胶水,静得,能听见风吹草叶的每一分窸窣响动。

    良久,在方丈的注视中。

    一个披着袈裟,脚踏芒鞋的僧人分开门户,走出佛殿。

    “如何?”

    见神足僧走出,方丈松了口气,急切开口:

    “可有闪失?”

    “祂们,没有阻拦。”

    从殿堂内走出的神足僧,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错愕和震惊:

    “太华、至德、玉霞、元宫、宝光王佛……这些上界神圣,竟没有阻拦我们填补界天……”

    “怎会?!”方丈心头狠狠一震。

    “或许是紫雾已经够多,白鱼已被染成黑鱼了。”

    长久的思索后,神足僧苦笑摇摇头:

    “真切上去看了,我才知晓。

    再不填补界天,任由紫雾泛滥下去,那个时候,侵入这小世界的,就是真正的黑潮!

    如此形势,我想纵是那些上界神圣们,也不想看到的。”

    “那这么说。”方丈松了口气:“你们是替神圣们,当了回苦工?”

    “可能吧。”

    神足僧表情复杂:“难怪夫子波澜不惊,想必他早料到了这一遭。”

    “无事便好。”

    方丈大笑:“你若死了,金刚寺的基业,只怕全要完了!”

    “方丈你何苦要知道这些,我费尽心思,就是要瞒过你们。”

    见老僧开怀大笑,神足僧却长叹一声:

    “你既然知晓了上界神圣的始末,那祂们,就不会容你继续身处人间。”

    “我还有多久?”

    “十年。”神足僧开口:“先前夫子说,十年之后,你也要一同填补界天。”

    “补天一事,竟如此费功夫吗?”

    老僧洒然道:“十年,无明已足以自保了,我也好早早脱身,去看看界外风景。”

    “我生平最喜观览风景,既然能去界外,如此美事,怎可推辞了?”

    不待神足僧开口,方丈就止住他,笑道:

    “你能瞒我这么久,实属不易了,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你无须歉疚!”

    广慧默然了良久,长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瞒了这么久,却还是不知被方丈通过什么途径,知晓了绝地天通的始末。

    上界神圣,即便有夫子震慑。

    祂们也不会容许一个知晓真相者,继续存在于陆洲之中……

    “你化身难得出来。”

    方丈拍拍广慧肩头,道:“且……”

    轰!!!

    未出口的话被骤然打断,地面被巨力崩开,成片成片的飞瀑爆碎!

    两人身后的佛殿摇了摇,发出腐朽的吱吱呀呀声,却最终还是稳固了形体,没有倒塌下去。

    禅塔、佛寺、僧房……无数金刚寺僧人纵光飞到高空,彼此脸上都带着惊惶的神色。

    “佛说众生平等!”

    被视为禁地的宝瓶峰处,一个无尽邪异的声音低低响起,席卷大地。

    在声音响起的刹那,广慧和方丈面上,皆是一紧。

    “我问你们,那佛,可高于众生?!”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斗僧

    虚空被宝瓶峰底的大笑声洞穿,一连排真空甬道齐齐出现,又齐齐炸碎,汪洋一样的浩荡神念卷席整片佛家圣地,恐怖无边!

    一座座佛塔、僧寺、禅林,皆是放出朦胧晕光,抵抗这大破灭的意蕴。

    从高空遥遥望去,三百里河山地势,隐隐以宝瓶峰为中心,结成一方辽阔古老的大阵,种种佛塔、僧寺、禅林等,便压在阵眼处,巩固阵形。

    像是末日的浩劫来临,在宝瓶峰底声音响起的刹那,无数僧人忍不住身躯颤抖了起来。

    这是高位者对于下位者,**裸的蔑视,是生命层次上,毫不保留的碾压。

    如虎豹之于羔羊,如狸猫之于硕鼠,如秃鹰之于狡兔,如龙象……之于蝼蚁!

    成千上万条瑞彩喷薄涌动,巍峨高耸的宝瓶峰簌剧烈抖,铭刻着符文脉络的山石簌簌滚落,坠入云霄。

    宝瓶峰之下,像有一头绝世的大妖魔,正睁开眸子,要拔去镇压躯体的山脉,脱困而出!

    凶戾、霸绝、邪异、森寒……甚至还有大光明,大解脱的佛韵,藏在那道声音里。

    与无数心神失守的僧人一般,演武场上,白术神色陡然一僵,头顶的镇魔山也溃散,土崩瓦解。

    哗啦啦~

    锁链挣扎摇晃的声音响起,无数道粗大的金刚锁链连接三百里地脉,在宝瓶峰的颤动中,缓缓浮现而出。

    在白术惊愕的注视中,远处,那座高耸入青冥的大峰吱呀一声,尔后缓缓分开。

    一个浑身缠满金刚锁链,枯瘦干瘪的人影,就漠然矗立在峰顶。

    “他娘的!”

    演武场对面,然庆几乎把眼睛瞪出来,口吐芬芳:

    “他怎么又出来了?!”

    “又?”

    “你回来了?”

    然庆扫了白术一眼,早已从卫姒那边收回意识的白术点点头,又旋即问道:

    “宝瓶峰那人是谁?”

    巍峨无比,宏大无比,气势强横到了极致,手足微动间,就要压塌一方虚空。

    在宝瓶峰顶,那个缠满锁链,枯瘦干瘪的怪人,给白术的感觉,就像是一张巨嘴,一口黑洞!光线、元炁、粒子、变化、阴阳……他就像一口永不满足,永不厌倦的黑洞,正贪婪吞噬世间的一应有无形。

    白术身后,几颗数十丈高,亭亭如华盖的宝树骤然枯萎下去,苍劲的枝干倾颓,青叶转黄,尔后再转灰,最后噗噗一声,无力倒塌下去。

    石头变得松软,黄金变得黯淡而无光泽,白术即便固守神意,观想婆稚的伟岸身躯,但身体的真炁和气血,还是被掠出几丝,极速飘向宝瓶峰顶的怪人。

    “你没听说过他么?”

    然庆微微皱眉,他抓住白术的肩,撞破虚空。

    两人极速横移,转瞬掠到了三百里外,立在云头。

    在身边,站着无数面色肃然,甚至神情紧张的僧人,他们齐齐盯着宝峰峰处,眼底神色不一。

    从高空往下望,以宝瓶峰为中轴,其间三百里的地界,已是不分清浊,混沌不堪。

    而缠满锁链的怪人,就是混沌的中心!

    “没听说过。”

    白术摇头:“只是方丈提过一句,宝瓶峰是禁地,让我绝不能接近。”

    “他是什么来头,怎会被镇压在寺里?”

    白术试探弹出一道剑光,却才进入三百里界域,剑光就被无限的蜿蜒、扭曲、甚至折叠!如同泥牛入海,分毫不响动。

    “那是寺里一位前辈,若排辈分,甚至是寺里最古的一位。”

    “最古?”

    “斗僧。”然庆神情复杂,徐徐说出那个当年震慑天下的名字:“斗僧——空法!”

    空法!

    白术心海剧震,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广无觉圣果,真空体自然。

    金刚寺里,即是方丈,也是“自”字辈的,而自己若无意外,恐怕是“觉”字辈的僧人。

    空法……

    白术仔细琢磨了一会,惊觉这名字,自己竟曾听说过!

    千年前,宋末,少丘山。

    南华宫宫主,金刚寺斗僧空法,郑国黑天子,妖仙青黎君。

    少丘山上,正是以这三人一妖为首,伙同灭宋的众势力,斩杀了前宋最后一尊无敌人仙,如日中天的王秋意!

    人仙落如雨,少丘山这座太古神岳被打碎山根,再无形体,方圆千里内,被这场惊世大战的余波涉及,寸草不生。

    这一战,影响了三国天下的定局。

    南华宫宫主被破去长生金身,王秋意的拳头几乎打碎他的泥丸宫,青黎君重归桐江,三百年都无消息。

    而黑天子,这位武王起事的依仗,当时天下唯一能稍压王秋意一头者,更是元神直接消弭,化作一具空壳。

    黑天子死后,郑国实力迅速被卫、楚联合打压。

    再之后,又是数年混战。

    彼此疲惫不堪的乱世君王们,在白马川饮血盟誓,最终确立了如今的三国格局。

    宋亡后,时至今日,陆洲上再也不复大一统的帝国。

    王秋意的死,终结了前宋最后的气数,也播种下乱世的苗头。

    无数谋士、纵横家、野心者的舞台,在风流云散过后,也缓缓拉开或许将持续百千年的帷幕。

    而斗僧空法——

    这位融百家之学,号称能劈分生死,轮转法道的大斗僧,在少丘山一役后,亦很快辞世。

    只是眼前……

    白术呼吸狠狠一滞,万般不可思议。

    似有所觉,那个漠立在峰顶,正疯狂汲取天地元炁的干枯人影,也恰时偏过脑袋。

    他打量白术许久,缓慢咧开嘴角。

    “无……”

    空洞而枯寂的声音沉闷炸起,空法脸上挂着邪异的笑意:

    “无明!!!”

    轰!!!

    轰!!!

    轰!!!

    虚空转瞬被打爆,回归成最基础的元炁粒子构造,一拳之下,万象不存!

    哗啦啦~

    无数根金刚锁链牵扯地脉,犹如万千条怒龙齐齐嘶吼,硬生生扯住了空法的躯体。

    “你下次脱困,应在五十七年后。”

    白术眼前一晃,广慧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中年和尚面色木然:“你怎会提早苏醒?”

    “广慧?哈……哈哈哈哈!!!”

    被金钢锁链缠住的空法,嗓子里挤出癫狂的笑声。

    “味道!祂们的味道!”

    “味道?”

    “你身上,有祂们的味道。”

    癫狂的空法忽得静了下来,他冷冷盯着广慧等人,浑声开口:

    “广慧,你见过祂们,对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兄弟,补天吗?

    气氛瞬息静了下来,只有空法的疯笑声放肆回荡,十方皆颤,恐怖的气息从宝瓶峰弥散出来,骇得万灵惊惶,百兽沸腾。

    金刚诸僧被他笑得气血逆流,真炁也不受控制,仿佛丧失了对身体的部分控制力。

    在广慧的示意下,众僧人又退出三百里,肃然以待。

    一众五境者或摇曳佛光,或气焰滔天,他们从各处飞腾而上,欲要过来援手,却也同样被广慧拒绝,令他们守护众弟子。

    “不妨的。”

    广慧拍拍白术的肩,道:

    “有我在此,空法长老掀不起波澜!”

    “上师,那空法长老。”白术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空法长老不是被王秋意重创后,灭度了吗?他怎还活着,又怎会被寺里镇压?”

    “金刚寺与宋室历代交好,他与王秋意间,仅是一场做戏,王秋意本人,是被空法长老救下的。”

    广慧摇头:

    “空法长老的确死了,眼前这东西,是尸身生长出的灵智,算不得空法长老。”

    见白术满脸震愕,广慧轻轻一推,就把白术送到三百里外。

    “这些事,我会让方丈跟你讲的,接下来,且避一下吧!”

    推开白术后,一圈金光登时从广慧体内生出,汹涌澎湃,笼罩了宝瓶峰在内的三百里地界,恢弘无比!

    天地剧烈颤抖,在金光为色彩的坚固法界里,金戈声滚滚无际,席卷万千。

    饿鬼、修罗、金刚、天龙、夜叉、大狮……在白术视野中,无数生灵跪伏在广慧脚下,朝他虔诚下拜叩首。

    这时候,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法界隔了宝瓶峰在内的三百里天地,也隔绝了一切,它像是在虚空中另行开辟出一所小洞天,自行运转。

    宝瓶峰,枯瘦干瘪如饿鬼的空法剧烈挣扎,却无法阻止广慧的动作,只能任由法界包裹住,斩断与外天地的联系。

    “你身上!”

    空法厉笑一声:“你身上有上界神圣的气息,广慧,你见过祂们?!”

    “补界天时,玄素娘娘来见夫子和王秋意。”

    广慧面无表情:“应当是见过。”

    “王秋意?!”

    空法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发出怒火,一片片山脉在吼声中破碎,脆弱如同纸糊,恐怖至极:

    “王秋意,我救过王秋意,他呢,他为何不救我?!”

    “尸身通灵,你还真当自己是空法长老不成?”

    广慧冷笑一声,面上流露出厌恶之色。

    当年暗中救出王秋意后,斗僧空法虽受创,却不至死。

    金刚寺一直以来,都与前宋暗通款曲,只是天下板荡,为了自保,无论愿意或不愿意,南禅宗都不能再呆在这艘沉船上了。

    少丘山上的围杀,也是王秋意与空法之间的一场做戏。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去到南海国养伤的王秋意,再也没有回过陆洲。

    尔后,尝试突破上三境,力挽狂澜的空法,在一天夜里,被天外大手忽然抹杀。

    轻易地,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之后百年,死去的空法身体里,竟有性灵生出。

    眼前的尸怪,就是死去的空法。

    或许是阴阳相逆,此尸怪戾气十足,毫无半丝善心,动辄要饮血杀人。

    无奈之下,金刚寺只得困锁住,将其镇压在宝瓶峰底。

    “王秋意。”

    生前是空法的尸怪嘿嘿冷笑两声:

    “你见了王秋意和夫子,还见了上界神圣?”

    他赫然抬首,两眼狂光大盛,刺目璀璨:

    “上界神圣?你们也要给祂们当狗了?!

    想突破上三境,根本没有门路,没有!没有!没有!!!”

    空法怒吼,无数金刚锁链铮铮响动,响彻每一寸法界虚空,狂放无比。

    “突破人仙桎梏的,要么像王秋意、黑天子,被流放到海外小岛,要么!”

    空法身体的锁链一根根崩碎,无边的滚滚音波不断爆开,三百里内,尽是混沌!

    “要么……”

    空法一点点抬起头,带着无边恨意:

    “就像我一样,被神圣杀死!”

    “……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不杀我。”

    疯狗般的空法沉默了会,忽得诡秘一笑:

    “是不是,也存了对抗神圣的心思?”

    “阿弥陀佛。”

    “不放我吗?广慧,某些程度上,我们是站在一边的。”

    空法循循善诱:

    “诸神圣把持众生,那些打破人仙桎梏的,要么去海外,要么就死,我们这些人间的人,理应站在同一边!”

    “你不是人。”

    “秃驴想怎样?”空法面色陡然阴沉。

    “老实呆在宝瓶峰。”

    “无明死了罢?我观他现在弱的出奇。”空法冷笑连连:“谁能镇我?!”

    “自然是我。”

    广慧低诵佛号,轻笑一声:

    “祖宗不足法,天道不足畏,世道必进,后胜于今,你被埋在山里多年,这世间人物,早就变幻了。”

    言罢,不待空法分说,广慧便轻轻抬起手掌,缓慢覆压而下。

    一掌——

    掌中佛国!

    ……

    ……

    ……

    千万里外,一处僻静茶楼里。

    温暖的南国,早早不见了霜雪,只余着熏风拂面,吹人欲醉,连空气,都带着温润的气息。

    走街串巷的卖花声随着乐坊小调,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悠悠落进茶楼里。

    此刻,在二楼临窗的外席,坐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他穿着半旧长衫,正望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碟里的油炸花生米。

    “空法死了,尸身居然还通灵?什么狗屁事!”

    良久,老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啧啧赞叹:

    “那广慧有些意思,把我都给拦住了。”

    法界一展,遮蔽了三百里地貌,也斩断了与外界天地的交感,纵然老者自诩修为通天,却还是看不见、听不见法界里的景况。

    “养了百千年的伤,天下都三分了!王秋意真真该死!”

    长衫老者骂骂咧咧,神情却有些暗爽。

    黑天子、空法、王秋意……

    除了桐江那条老泥鳅,昔年的故人似乎都死了。

    那么,也就是说……

    现在自己,是最强的?!

    养回长生金身,近日才从漫长蛰眠苏醒的南华宫老宫主嘿嘿一笑,有些骄傲。

    嘿!为所欲为!

    “现在楚家,是哪个小子当皇帝?”

    扯住路过的送茶小厮,长衫老者轻抚长须,悠哉开口:

    “小……小的……”小厮狠狠骇了跳,六神无主:“小的……”

    “没用!”

    老者吹胡子瞪眼:“告诉他,明日发兵,先打南郑,再破北卫,祖宗要他做天下主人!”

    也不理会一众茶客看疯子的眼神,老者洒然掷下几枚铜板,背负双手,傲然昂首下楼。

    浮云淡薄,春阳温煦。

    看着一派热闹景象,老者心头,竟生出几分寂寥和失落。

    没有敌手,没有可堪一战的人。

    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

    他摇摇头,又长叹一声,落寞无比。

    转过几个街角,被包子香味吸引的老者忽然转身,他凝眸望去,一个青袍竹冠的俊美男子面容凄苦,正与自己对视。

    青黎君……

    老者心头微微讶异,却也不惊慌。

    青黎君向来不如他,更何况,他跟青黎君交情也向来不错。

    “醒了?”

    不待老人乐呵呵上前搭话,青黎君有气无力挑了挑眉毛,懒懒开口:

    “什么时候醒的?”

    “三天前,三天前,王秋意虽强,但老夫还是更胜一筹!”

    老者满脸都是笑:“老哥哥,由死而生后,我长生金身更胜一筹了!纵然王秋意复生,我……”

    “走吧。”青黎君打断他,有气无力开口:“跟我走吧。”

    “去哪?”老者一愣。

    “呼~”

    青袍竹冠的男人颤了颤,他深呼口气,万般无奈苦笑开口:

    “兄弟,你听说过补天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章鱼壶中梦黄粱

    “藏经阁有上乘法三百四十三卷,中乘法七百二十卷,下乘法不可计数,中古时代故雷音寺崩灭,南北禅宗分家之际,我金刚寺独得了七成经典,是造化第一!”

    山间小径上,芝兰玉叶,琼花万千,参天古树,漫路荒藤,正是一派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点滴圆融禅光在草木丛中迸溅,踏在小径石阶,身心都被气息侵染,空透澄明。

    一个浓眉大目,两耳垂肩的和尚,正侃侃而谈,白术跟在大耳和尚身后,一面拾阶上山,一面不时微微点头附和。

    今日,距离宝瓶峰那日的动乱,已过了四天,同时,也是白术第一次登上金刚寺的藏经阁。

    回想起四天的场景,饶是白术至今,也不由得心头震颤。

    一掌——

    广慧一掌拍出,便是无量大光明!

    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无数明亮和璀璨,气息恐怖如淹天的海浪大潮,又似星河滚滚,要光耀九天十地!

    金色巨掌涵盖了万千千,巨大无比,崩碎了穹苍,一掌拍落,便是真正召出一方虚幻佛国,镇压敌手,要他永生不得翻身!

    如此,才是掌中佛国!

    如掌中佛国这般神通,威能无限,却在金刚圣地里,亦是有能与它相提并论者。

    号称轮转生死、劈分法道的《转轮印》,变化万千、斡旋造化的《七十二变》,神游虚海、身念顷刻的《心遁》,以及气吞天海、补天浴日的《禅禅阐妙经》……

    其余像绝地天通前的种种古法,例如白术的《遍净天人体》、无显的《波龙藏识》、然周的《内景元宗》……皆是不缺!

    今天白术登临藏经阁,便是要见一见这座古老圣地里,千年来的底蕴!

    “其中不仅有我佛门大术,藏经阁里,还有别家宗派的所学。”

    在白术胡思乱想之际,身前那个大耳和尚眯起眼,又向对白术继续说道。

    “别家宗派?”

    “太微山、龟城、摘星宗、长缙谢家、丹北左家……”

    大耳僧人接连说出数十个名字,才住了口:

    “若论经典所集,放眼大郑,我金刚寺也是稳居前三之列!”

    “如此之多?”白术饶有兴致:“是交换而来的?”

    “抢了一些,换了一些。”

    大耳和尚倒是坦诚,直言道:

    “天下没有长盛的世家和圣地,青黄不接这等事情,放眼古今,也是常有的。他们落难,请我金刚寺去相助,那收个些许报酬,这也是应有的意思。”

    大耳和尚名为然寂,五境命藏的大修,在大明殿传法中,白术亦曾见过他的身影,

    两人一路闲聊,过不多时,就登上了峰顶,一座恢弘无俦的宏伟高塔,赫然映入眼帘。

    霞光瑞气,笼罩千重;彩雾祥云,遮漫万道。

    高塔共有一十三层,依照佛家最高规格所建,每一层,都有一尊明王或是金刚的神像,镇守于其中,威慑怀揣不轨者。

    此塔不过百许丈高,却给人一种连通天海,神圣如净土的感觉,塔身上万千个天女似的雕纹,随着日光照过来,也曼妙舒展肢体,游走不定。

    “地理、人物、兽禽、丹鼎、神通……”

    大耳和尚然寂挺着肚子,他与白术一同立在塔下,注视着这座挺拔高大、古朴雄浑,似擎天大柱顶天立地的高塔,徐徐开口:

    “藏经阁共藏卷宗八万七千六十四卷,以上种种无所不包,皆是修行之径,至妙门户,想我当年入藏经阁,还是斩杀了西海食人的老鳖,才获得的凭证。”

    然寂拍拍白术肩头,语气不无感慨意味:

    “去罢!我寺千年气数,就尽在其中了!”

    言罢,然寂化作一道冲天白烟,瞬息遁入青冥,再也不见。

    原地,只余下心潮澎湃,双拳紧握的白术。

    他缓缓呼吸,平复了激动的心绪,尔后上前几步,走进了高塔……

    ……

    ……

    ……

    禅房里,有两人对弈,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如两军对垒沙场,彼此厮杀无尽。

    见白术走入高塔,持黑子的方丈收回目光,他洒然一笑,挥手打乱了棋盘,高唱了一句偈子:

    “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庆快平生之余,又如大梦初醒。

    “是我赢了。”

    在方丈对面,持白棋的广慧敲了敲棋子,淡淡道:

    “方丈,每回你赢不了,都要故作高深一番,打乱棋盘,着实太耍赖了。”

    “老衲不是那种人。”方丈叹息:“广慧,你太小看老衲了。”

    广慧摇摇头,没有说话。

    “然须被陆羽生挡在徐平关下,三军北伐,皆是无功,那个赵佛狸,真真出乎老衲意料!”

    又是一盘新局,依旧持黑子的方丈絮絮叨叨:

    “按照那些上界神圣的铁律,打破人仙桎梏的,要么流放去海外,要么如空法长老一般,被直接杀死……可现在夫子要补天,只要还活着,又打破桎梏的,都去到界天之外了。

    你说南华宫那位已经复苏,那他可打破人仙桎梏了?”

    “刚一醒,便被抓了去补天。”

    广慧面色木然:

    “方丈,补天的人,不单有打破人仙桎梏的,还有一个你。”

    广慧叹了口气,正视对面的老僧,无奈开口:

    “些事情其实不知道的话,反而是件好事,你千方百计打探,结果呢?

    若不是夫子肯保你,你一个知晓大秘,又未出桎梏的六境人仙,早被那些天外大手镇杀了!”

    补天,从来都不是件易事……

    纵然没有上界神圣的阻碍,此等景况,也是凶险至极。

    游荡界外的无垠邪祟,虚空乱流,射线宙光,阴阳元磁,以及……黑潮!

    那逼得无数神圣远逃,破灭大千万象的黑潮!

    宣文君弟子,就是被黑潮侵染,连神圣都救不得!

    广慧主身在补天时,每每小心翼翼,心神警惕,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后果。

    而方丈自观,一个尚未打破人仙桎梏的第六境,纵然有广慧等人的照拂,也是极其凶险!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不睁眼看清楚,也太枉费年岁了。广慧,我们之所以修行,是为了看得更清楚。”

    老僧依旧笑眯眯,不以为意。

    “清楚?”广慧皱眉。

    “上古之后,在通天建木断绝的那些年岁,我听闻陆洲上,是以部族、群落为聚集的,没有国家、文字和礼法,那些先民生活的地域,或许还出不了如今一个郡的范围……”

    方丈微微一笑,继续道:

    “在未有修行前,我们以双足行走,一日间,不过几十里,所见不过沿途村落。

    尔后驯服蛟马,一日能行百数里,能见河山大湖。

    到今日成就武道,动辄是出入青冥,更可见奇诡风云,万千气象!”

    垂暮老僧的眼睛忽得明亮起来,像闪亮发光的明烛,他昂声开口,声震屋宇:

    “拘泥于几十里的人,看不见莺飞草长,气清景明。拘泥于百数里的,看不见狂浪击天,飞云煮海……

    广慧,我们修行,便是一步步,为了看得更清楚,从村落到河山,从河山到这蔚然大千!”

    “不要责怪我,广慧。”

    老僧眯起眼,长叹了一声,伸手打乱将败的棋局:

    “我修行一生,只想不断揭开迷雾,看见真相,只想……”

    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一字一句,缓慢却又坚定:

    “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什么是真相?”

    良久的沉默后,广慧忽得自嘲一笑:

    “方丈,你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

    夫子搏了这么多年的命,终究只是逼得诸神圣退让一步,才有了上三境的宣文君!

    方丈,神圣之下,皆是蝼蚁!”

    “那又如何?”

    方丈充耳不闻,他拨开棋子,大笑道:

    “人仙的境界,我都还未参明白,你说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

    此言一出,广慧登时哑口无言,两人继续弈棋,一个斗志昂然,一个心不在焉。

    “其中我最在意的,还是无明。”

    良久,方丈将角落的黑子上移一格,沉声开口道:

    “你也说过,六道轮是诸神圣抽取界力,联手锻造出来,用来操控这方舟楫的法器。虽能行转生之事,但每一次轮转,都会使舟楫震颤,增加被黑潮发现的可能,那么……”

    方丈抬起老眼,一字一句开口:

    “无明,他纵然当时修为与宣文君相当,但在诸神圣眼中,也不过是只稍大的蝼蚁,无足道哉。

    这样的他,凭什么逼得诸神圣与他达成交易,又为何能转生?”

    “方丈意思?”

    “我问你,无明与诸神圣之间,究竟交易了什么?”

    “这谁能知晓?”广慧摇头:“要么去问上界神圣,要么就只能问无明自己了。”

    “还有一事,我一直心存疑虑。”

    方丈面色并不放松,他沉重盯着广慧,肃然道:

    “他当年娶亲,你执意不从,又亲手杀了那女子,才惹出无明夺取六道轮,直面神圣的一众事端。”

    方丈的话语让广慧眉头紧锁,却也无可奈何。

    “我问你。”老僧缓慢开口:

    “人仙一念,就覆盖千万万里,我当时远在西楚,被神鸦宫困锁于青铜宫里,才无法感应,那无明呢?

    你杀那女子时,无明就只隔了两个郡,可莫说区区两个郡,就算是海外,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广慧,我不信他是真的来不及。”

    “……”

    广慧沉默放下手中的白棋,良久后才涩声开口:

    “方丈……你想说什么?”

    不是没有疑惑,之后发生的种种,都显出那件事的不同寻常。

    原本,按照原本的途径,命藏已是顶头了,至于六境人仙,便是真真要看命数。

    若非如此,广慧也不会苦心孤诣,要开创出什么赤龙心经。

    不是想创出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心经,只是奇思妙想,欲要借助赤龙劫的重重劫力爆发,在最后关头,一举打破壁障,证就人仙!

    只是,这借劫脱形的法子,在最后关头,也没能用上。

    吃饭喝水……

    这是在突破第六境时,广慧唯一能想出的,最妥当的词句。

    没有壁障,也不见阻碍,在广慧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时,人仙境界,就已经牢牢攥在掌中了。

    不是没有疑虑过,在亲手斩杀那个女人后,广慧便觉得自己,隐隐不一样了。

    他像是取代了什么,取代了一个位置。

    之后,从人仙,再到打破人仙桎梏。

    这东西,还是一样的简易。

    若非没有上三境的修行法门,广慧几乎疑心自己,也能成为上三境的大圣人!

    “你杀死那女人后。”

    方丈看着广慧难得失神的模样,意味深长开口:

    “神足通,在那女人死后,你不仅证得了如来禅,而且还是六神变里保命第一的神足通!”

    “可……”

    广慧神色变了:“无明他,为何要如此?”

    中年僧人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些潜埋心头许久的疑窦,不愿或不敢多想的东西,于此刻,像一道结痂的疤痕,被方丈的话狠狠撕扯开,暴露在空气中。

    “他喜欢那女人,是真心的。”广慧闭上双目:“我不明白。”

    “在女人死后,我也破开了青铜宫,赶回寺里来,之后种种,都不必多提。”

    方丈面容肃穆而威严,像头苍老的狮子:

    “无明替你补全赤龙心经,假死脱身,又抢夺了当时被宣文君保管的六道轮,直面上界神圣。”

    “他转生了……”

    “松阳郡,汾阴城。”方丈声音沉重:“我们在汾阴城找到了他。”

    “……他究竟。”

    默然了许久,广慧嘴唇动了动,勉强开口: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藏经阁里,风姿飘摇的美少年手里捧着卷玉册,正看得津津有味,满眼放光。

    在方丈和广慧的眼中,满眼发光的白术,兴高采烈,只差要留下哈喇子了。

    “老衲也不知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方丈起身,踱步到窗外,摇头开口:“仅是觉得,无明他定是隐藏了什么。”

    “无论隐藏什么。”

    广慧看着驳杂的棋盘,黑白两子交错不定,彼此混杂在一切,他沉默了一会:

    “一世父子,我终归还是欠他良多。”

第二百六十八章 择法

    “《空行夜叉观想经》,要元神观想空行夜叉,便可获得地狱众的勇气和大力,双翼一展之下,就是震破虚空,瞬息万里,丝毫不逊色于剑遁,且皮膜筋骨熔炼成一团,坚固不可摧毁!”

    在白术捧着玉册研读之际,一个絮絮叨叨,不胜其烦的声音如苍蝇般,总在耳畔萦绕不绝。

    “不喜欢《空行夜叉观想经》?没关系,我还有!”

    见白术不为所动,那声音又急切起来:

    “《捕鲸手》,这门是观摩北海武修捕鲸,心神交感下,偶得的大神通!一掌探出,纵是北海巨鲸,也要被擒拿在掌中!

    啥?《捕鲸手》你也不喜欢,你小子眼界也太高了吧!嘿嘿,不过没关系,我还有!

    《飞影元神图》、《星斗大吸无漏法》、《逍遥定身法》、《形天十九拳》……师弟,我告诉你,这《形天十九拳》,可是大大的有来历!它是……”

    “它是寺里一位前辈,观摩《遍净天人体》所创的拳法。”

    白术打断未完的话语,他放下手中玉册,徐徐开口道:

    “此拳法一共十九拳,共包含了三百六十重关窍运转,拳拳劲力叠加爆发,关窍推动下,号称是由人而天,打破虚空壁障!”

    这只是客气话,事实如何,白术也不想戳穿了。

    《形天十九拳》,三百六十重关窍运转,在修罗眼下,就有七百二十个粗缺漏洞。

    这名字虽大气磅礴,号称由人而天,打破虚空壁障,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了。甚至与白术草创的《威德正拳》比起,也是大有不如。

    “嚯!师弟也听说过《形天十九拳》?!”

    “……嗯。”

    “强吧!”

    “……强。”

    白术对面几步远,一个白面圆脸,身宽体肥的大胖和尚,正激动不堪。

    “既然师弟听说过《刑天十九拳》,那我也不废话了。”

    大胖和尚满脸神秘,他鬼鬼祟祟四顾一眼,悄悄抓起左侧第三排其中的一册玉卷,硬塞进白术手中。

    “师兄我镇守藏经阁第二层十几年了,看师弟面善,特意让你看个好东西!”

    入手冰凉,点滴符光在册上蜿蜒流动,与藏经阁所有玉册无二。

    白术甫一翻开,脸色就僵住了。

    “这门《小洞玄大禅欢喜经》,是融合佛道两家采补术的所长,苦心孤诣啊!”

    大胖和尚在一旁循循善诱:

    “师弟,选它,血赚不亏!”

    “不要。”白术摇头。

    “为什么不要?!”胖和尚大惊失色。

    “《刑天十九拳》,还有这什么欢喜经,都是师兄你的杰作吧。”

    白术随手将玉册重新塞进架上,道:“选它们,师兄你能得什么好处?”

    “嘿嘿。”大胖和尚心事被揭穿,却也不尴尬,讪笑道:

    “我的神通,若是师弟选了,我自然能得些功勋,不是贫……”

    “等等!”

    不等大胖和尚说完,白术便登上了另一层塔,只见大胖和尚惊愕叫道:

    “师弟,一二层可随意进出,可到第三层,那就是要功勋了!你可有功勋?勿要擅自出入,被责罚了!”

    “多谢师兄提点了。”

    俊美少年并不停留,大胖和尚只听见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师兄不知我是谁吗?”

    “谁?”

    “白术。”

    “哈?”大胖和尚依旧茫然。

    大胖和尚名为无筽,师祖是精通双修法,惹下无数冤孽的然觉。

    无筽自拜入金刚寺以来,就在然觉运作下,弄到了镇守藏经阁下两层的美差,谋取功勋。

    蚊子虽小,但也多少是肉,无筽苦哈哈镇守在藏经阁力,不得擅出,也因此并不识得深居简出的白术。

    登上第三层塔,又有一个黄衣老僧枯坐念禅,见白术走近,他淡淡扫了一眼,合十一礼,也不更多理会。

    神通……

    丹鼎……

    剑器……

    阵纹……

    白术一路拾阶而上,经过一层层塔,镇守者皆对他视而不见,而塔中记载的东西,也的确是琳琅满目,令白术大开了一番眼界。

    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西楚、北卫,甚至是南海国、月孫、方瞿这等海外偏邦,世家经典,圣地所学,其中种种,更是一应囊括。

    在金刚二重的强大元神力下,又无塔中镇守制止。

    白术在行到最顶层,第十三层塔之前,这藏经阁中,八万七千六十四册卷宗,已被他粗略扫了一遍。

    终于,此行的目的,也再次集齐了。

    白术看着泥丸宫中的几册古朴玉卷,微微眯起眼,神情开怀。

    《掌中佛国》、《炼元神法》、《梅花易》、《七十二变》……

    此四般神通,还尚未登上第十三层塔,白术来藏经阁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掌中佛国》不必多提,是佛家威名赫赫,名副其实的大神通!单是广慧一掌镇压空法尸怪的场景,便在白术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一掌下去,就是遮掩星月,崩碎天穹!

    此掌拍出,便沟通冥冥,召出一方真正佛国的投影来,镇压一切不服!

    掌中佛国可攻可守,无论哪方面,都有惊世的威能。

    若攻。一方佛国的全部重量覆压,便是太岳山神,也当不得如此沉重,要身躯爆碎,元神成粉。

    若守。一方佛国的大坚固,大无摧,恐怕难有神通能够打破!

    更难得是,佛国自成一方小洞天,一旦敌手被佛国收入,便再难脱身而出,其情形,酷似道门另一桩名为“袖里乾坤”的**术……

    《炼元神法》,自然是斩出神念,分化第二或是第三元神的法决。

    此等分化元神与主身相差不大,又远远凌驾于化身之上,是难得的分神之术。

    《梅花易》,是界京山的推延之术,能预知祸福,遮掩天机,从而规避生死。

    待人觉满入门,提升到圆满后。

    以上种种,便都有了用武之地。

    修行斗法,从来没有什么一法破万法的说法,专精于一项者,浑身纰漏也绝不止一项。

    与人斗法,往往死得快。

    至于最后一门神通,《七十二变》。

    选择它。

    则是为了自己那一记无相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奥拉索法师的力能护罩

    天人体。

    但凡入门天人体,就会灵肉衍生出一门性灵神通来。

    然庆有,他的神通是天人庆云,能遮蔽灵肉,护住周身上下,四肢百骸,是防御的大神通!

    无显也有,他的神通是天人剑,能斩去心魔,参悟修行。

    甚至无晦,他也有。

    无晦的神通是天人禅咒,能提升元神感应,一念可辐射万万里河山。

    不论天人体的境界高低、大小,只要入门,便能得到一门专属于自己的性灵神通。

    这神通虽人人都有,但人人表现却不一。

    然庆的天人庆云一祭出,就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五境之中,没有人能打破他的防御!

    这也是然庆虽不擅杀伐神通,却能与数尊命藏一齐过招的依仗。

    白术曾请教过然庆,他修行天人庆云,亦是从藏经阁里,辛辛苦苦钻研神通,融百家的长处,耗时了数百载,才有如此成就。

    至于无显、无晦,他们交感得来的神通,因无甚用心,效用不过寻寻常常,远远无法同然庆的天人庆云相比。

    而白术的神通,是无相印。

    此神通一在属性面板生出,就给白术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战力。

    抽元离质,改变事物最基本的粒子结构,从上至上,从里至外,一旦被无相印击中,就是彻彻底底的变化!

    白术不是没想过,用属性值提升这一记无相印,只是消耗之大,大到令人咂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通过自行领悟,可不断减低属性值的消耗。

    《七十二变》,同卫姒教他的《玄天一炁大擒拿》一般,都是造化一道的极致。

    “变”者,是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气有阴阳,推行有渐为化,化而载之谓之变,以著显微也”

    “化”者,化育、化生之意,道之所设,身之化也。

    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成。

    《七十二变》,不仅有造化术,更兼有变化术。

    它是变化一道的极致!远远胜过神风子的《神气形变经》!

    化身在阳陵城,听卫姒讲解人觉经和擒拿手,时至今日,《玄天一炁大擒拿》已经入门。

    擒拿手入门之后,触类旁通下,白术觉得自己的无相印,也隐隐强了几分。

    心念转动万千,又瞬息收束。

    在这时,拾阶而上的白术,终于来到了第十三层塔。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素简。

    没有镇守,并不见人影。

    空荡荡的塔室内,只有几方石台横亘,台上摆着零零散散,十数册的玉卷,并不算多。

    空旷而死寂,这是第十三层塔室里,给白术最直观的感受。

    馥郁到化不开的檀木香从不可知处,浓郁充塞了塔室里的每一寸方位,像烟,又像雾。

    《波龙藏识》、《内景元宗》、《须弥尊胜王经》、《天妖八式》、《大哉乾元功》、《天子剑》、《妖魔典》、《龙虎金丹》……

    白术神念微动,石台上的玉册就都浮空而起,兀自翻飞起来。

    半柱香过后,随着玉册一页页的翻动,白术脸色也一点点凝重起来。

    最后,他沉呼出口气,竟是一时无言。

    绝地天通……

    第十三层塔室里,全是绝地天通前的古法!

    虽大多都残缺不堪,根本无法修行,但它们是真正的古法!

    其中记叙的种种,更令白术大开了一番眼界。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龙虎金丹》里,隐隐提及了另一条,与当前武道截然不同的修行法门。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龙虎金丹》,便是记载了金丹境的凝丹之法,丹成九品,此法可修成第一品的龙虎金丹。

    丹气蔚然如霞,丹芒光明如昼,通体净华,一如琉璃,坎离二气交织为龙虎,化作丹纹。

    一动一念之间,可撼山岳,动大湖!

    而《天子剑》,则是人道的神通法门。

    人道,这又是一门与当今武道大相径庭的修行道路。

    取人道有情众生大愿,雕磨成器,苦心乃成。

    此天子之剑,以川山为锋,湖海为锷,城郭为脊,礼德为镡,法制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余下如《天妖八式》、《妖魔典》、《大哉乾元功》等等。

    白术心头火热,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残法,只留下了短短的只言片语,完全无法修行,也别提入门了。

    绝地天通……

    良久,他长叹一声,默然无言。

    仅仅管中窥豹,那个仙神共存,凡圣并世的昭昭大世,就有扑面而来的势态。

    难以想象,尚未发生绝地天通的上古时代,又是怎样的瑰丽,怎样玄奇?

    白术又在十三层塔室默立了半响,良久,才转身离去。

    这些古法虽好,可惜无法修行,终究只是看在眼里,吃不进嘴里,水月镜花罢了。

    唯二能修行的,便是《波龙藏识》和《内景元宗》。

    但对白术而言,好虽好,却并没有多大的效用,只是徒费精神罢了,因此他也没有多管。

    在退出塔室之际,白术转身时,恰巧看见一方石台侧壁,忽得亮了起来。

    在石台侧壁,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他微微一愣,便几步上前,俯下身去。

    石台是苍岩铸造,最为坚固不过,此刻在石台侧壁,正有密密麻麻,微若细蚤的数千枚符号,寂静铭刻于其上,透着古老而神秘的意味。

    这不是大郑的文字,也并非北卫和西楚,在天下的史册记载中,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字符。

    白术眼中金光灿灿,他盯着石壁侧面最上首那几个稍大的符号,正嘴唇微动。

    “a……”

    “ao……la……”

    “ao……la……suo……”

    一连串的古怪音节被白术缓缓念出来,在寂静的塔室低声回荡,融入日光中。

    片刻后,白术表情猛得一变,心头剧震!

    拼音!

    干!这居然是拼音!

    “奥拉索……”

    白术死死盯着石壁,颤抖开口:

    “奥拉索法师的力能护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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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