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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世界之王

    白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朝石台的侧壁又凑近了些。

    “mo……fa……hengdingshu……”

    “fang……fanghuxi……”

    “fanghuxi……liujiefashu……”

    白术沉默了一会,轻轻念出了尘封在石台侧壁,那古老的文字:

    “魔法恒定术,防护系,六阶法术。”

    “产生以施法者为中心的半径30ft的力能护罩,压制敌对法术效果和魔法物品。”

    “远程接触攻击成功会使目标陷入反魔法力场的效果,受到五级以下魔法武器攻击时,可以做反射检定使伤害减半。”

    “对元素生物和外层界生物产生震慑效果,过滤一切空气中有害的成分,包括环境/炼金术毒素,4级以下法术和4以下生物的魔法毒素。”

    “当施法者受到某种能量攻击,就会触发相应的“抵抗能量伤害“法术效果,持续到法术结束。”

    “抵抗虚体生物的接触攻击时,获得盔甲加护,反制5级以下法术的心灵控制。”

    ……

    白术沉默了。

    “艹!”

    他突然蹦了起来,清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狰狞,青筋乱跳!

    白术踉跄倒退几步,狂乱挥了挥手,只觉得胸膛处像是擂鼓,阵阵沉闷的鼓响震遍了四肢百骸,震散了皮膜骨肉。

    不知什么时候,白术竟已大汗淋漓,他尝试出声,却恐惧发现,自己声音像是打雷一样的狂烈!

    藏经阁里,各塔室的镇守都被最顶层,那暴烈恐惧的吼声所惊动。

    那就像是一头野兽,在行至末路时,发出的殊死一搏,又像是一头被紧缚千万年的苍龙,终于睁开眸子,它摇动锁链,嘴里要喷出天雷来!

    捧着经书,坦胸露肚的无筽吓了一跳,他停下了摇头晃脑,惶然朝最顶层望去。

    刚才的声音。

    似乎。

    有点熟悉?

    “不会吧……”无筽扯了扯嘴角,颊上肥肉猛烈抽搐。

    ……

    恐惧,或是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瞬息侵蚀了心脏。

    白术闷哼一声,手指死死按在眉心。

    太多的东西,太多看不清也辨不清的东西,在脑子里飞速的穿梭,激烈交锋。

    他看见如同日与月巨大的金球与银球;裹着黑麻的恐惧骑士;畸形教徒;生于火焰的绯红之王;拿着钟表计数时间的灰矮人;海上的水风车中,一群小精灵在高唱神圣歌……

    他看见有白骨的道人持着剑,脚下是累累尸骸;魁梧如山的老人坐在黑金的王座上,万民都向他叩首臣服;九头的大虫潜伏在水渊深处,它每个头颅都有城池大小,在漆黑的水床里,无数张苍白人面露出淤泥,直直注视着万丈深水上的天空……

    全宇宙的石头、火焰、雷电、海洋、风暴、白昼、黑夜、天空、大地、……

    那些突然其来的记忆,几乎要把白术脑子整个撑爆,在他冷汗涔涔,思绪被搅成团混沌浆糊之际。

    一个带笑的声音,懒洋洋在耳畔响起。

    “ps:奥拉格法师的力能护罩,是被我改良过的,后续法术,还有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磁场,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结界,奥拉格法师法师的力能障幕,奥拉格法师的力能反转。”

    “pps:世界性质不同,这些法术,嘿嘿嘿嘿,是不能用的啦!”

    “ppps: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很生气?嘿嘿~”

    突然其来的声音骤然响起,令白术吓了跳。

    他死死按着眉心,颤抖上前,石台侧壁一阵发光,那文字,又变幻了。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磁场……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结界……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障幕……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反转……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石台侧壁的文字接连变化了数次,最终,它缓缓跳跃了一下,也定格了。

    白术怔了怔,他强压下颅脑上撕裂的剧痛,轻轻触碰石台。

    一瞬间!

    潮水一样的芒光汹涌喷薄出来,它牢牢罩住白术的身躯,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像吞噬一切的旋涡,瞬间将白术吸进石台。

    它来得汹汹涌涌,却又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这一幕。

    在广慧的视野里,白术只是嘶吼一声,又摇摇头,神色恢复如常。

    少年人依旧站在塔室里,捧着古老的经卷,默默研读。

    没有人发现侧壁的文字,也没有人,察觉到白术的异常。

    还未来得及反应,周围场景瞬息变化,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白术就从古老的塔室里,挪移到一座天宫中来。

    那是无法想象的华美,远不是凡间所能见的造物,开满莲花的水池,庭院里栽种着月桂一样的大树。

    走廊上绘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有人在火中斩杀了四翼的巨大白龙;有人持着浮尘,身处浮游天宫;有人站在黑暗祭祀场中,身后跪伏着狰狞的亵渎隐修士;有人坐在朝文阁里,坐席两侧尽是高冠博带的白首大儒。

    他们的衣着不一,有青衣布帽的士子打扮,有身披重铠,腰挎大剑的骑士礼服,有手持白银法杖,头顶王冠的模样,甚至也不乏衬衣西服的现代人着装……

    但无一例外,那些人的脸,都是白术。

    看着走廊上的壁画,那万千个不同的自己,白术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强行振作精神,继续在这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的天宫,接着走下去。

    庄严……

    神圣……

    华美……

    在这似乎无尽,囊括一切的天宫里,转过几重回廊,白术又跨越了一座大湖。

    大湖上,白雾汹涌弥散,沉重压在肩头,每一步行走,都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湖水里隐隐有嬉笑和乐器的声音,它们穿破白雾,悠悠落入白术耳中。

    终于,在大湖的尽头,白雾散开,出现了一方王座。

    那是黄金,或者说,是由比黄金更尊贵,更璀璨的事物,而雕琢成的完美之器。

    璎珞、珍珠、孔雀石,还有种种白术不知道的宝材,镶嵌在王座上。

    它们或是流动的银,或是黏稠的火,或是坚硬的霜雾,或是燃烧的风,如同世界所有的能工巧匠,集齐世界上所有的宝物,打造出的世界权柄。

    它的诞生,就是为了恭贺那新的世界之王!

    在白术怔怔失神的刹那,王座上的身影也恰时抬起头,与他对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王座之上

    俊美而威严的面容,像天神般美好,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漠然。

    在天与海的尽头,在世界的王座上,并不意外,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

    王座上的自己手持权杖,头上戴着皇帝的冠冕,亿万万的光辉从身上洒落,把大湖,把一切,都煮成璀璨的光海。

    那身影,威严高大的不可思议,犹如皇帝或天神一类的存在,像十座、百座、一千座山峰层层叠加在一起,庞大宏伟,壮阔无边。

    王座上的存在沉默注视白术,缓缓开口。

    “我……”

    声音低沉发出,湖面的白雾被声音涤荡开,露出圆融如镜的水面,湖中仙女踏着水波,行走在水面上,在她身后,跟着一群身姿妩媚,金发碧眼的水中妖精。

    高大的树人摇动躯干,颤巍巍迈出脚步,看得白术眼角一阵抽搐。

    他来不及惊叹近在咫尺的湖中仙女,在王座上,声音响起的刹那,天宫各处,就都有响动声传来。

    圣洁的独角兽群从宫殿走出,它们身上骑着全身板甲,手握长枪,腰挎细剑的重甲骑士,骑士们披风上绘着烫金的玫瑰花,妖冶而瑰丽。

    灰矮人、地精、奥能生物、巨魔、白袍的巫师和黄金的狮鹫,各色图案的旗帜林立起来,插满了大湖上每一寸方位,漫天遍野……

    尔后。

    高冠博带的文士,长须配剑的侠客,野龙,旱魃,狐妖,山精野怪,如山的黄巾力士踏破虚空,他们的体量巍峨如神柱,声似闷雷,体表伴生的雷云充塞极天,滚滚响彻。

    无数生物静默从天宫里走出,朝王座跪伏下去,虔诚叩首。

    唯一站立的,仅有不知所措的白术。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修斯之门的监护者,浮光海市之主,恐惧之声,森之贤者,三十六洞天的道神,阿罗那顿古城的王。”

    低沉的声音在王座上缓缓涤荡开,像风拂过四野的草木,白术看着世界王座上的自己嘴唇微动,轻声开口:

    “你能看见我,那说明,我已经输了。”

    输了?!

    白术浑身一颤,像电流从体内穿过,他急切上前,努力大声呼喊,却惊觉那王座与自己之间,像隔着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距离,无法靠近,也无可接近。

    王座上的声音并没有被白术打断,低沉而威严的话语,依旧在继续:

    “这个世界很危险,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我输了,但我终究会赢。”

    ……

    温暖的光海像潮水,从世界的王座上倾泻而下,白术和万千千跪伏叩首的生物一齐站在王座之下,看着那神圣的身影端坐在天与海的尽头,肃穆庄严。

    无法接近,他与王座间的距离,像是生与死的界限,一样的界限分明。

    使出了万般手段的白术,终究无可奈何,只能站立在原地,默然无语。

    白术身侧,那些巨人、侏儒、精灵、力士、狐妖等等,也都一声不吭,对他的作为,没有丝毫反应。

    这些生物躯体是透明而没有重量的,白术试图搀起一个老迈的巫师,双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们虔诚跪伏着,一动也不动。

    王座下的跪伏的,只是空洞的幻影,是旧时代的遗物。

    没有声音,静默了许久。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在白术上望的目光中,一点点消失。

    整座天宫,都静得死寂。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修斯之门的监护者,浮光海市之主,恐惧之声,森之贤者,三十六洞天的道神,阿罗那顿古城的王。”

    长久的死寂后,王座上,又有声音传来。

    白术浑身一震,却只听见重复的话语。

    “这个世界很危险,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我输了,但我终究会赢。”

    “……”白术面容抽搐。

    接下来,天地中,只回荡着同一种声音。

    “我是白术……”

    “我是白……”

    “我是……”

    “我……”

    “我……”

    “我……”

    ……

    白术四肢朝天,嘴里叼着草根,双目茫然无神。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他吐出草根,大叫道:“是复读机!”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

    “你是个锤子啊大哥!”白术以头抢地:“你把我弄进来,就是听你当复读机的?!”

    但在天与海的尽头,那个端居在世界王座上的自己,并没有理会白术的叫喊,他只是一遍又一遍,低沉重复之前的话语,像个固执的复读机。

    “我没脾气了。”白术摇摇头,无可奈何。

    一遍又一遍,在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也消失概念后,朦朦胧胧间,白术只觉得一股莫大吸力,突兀生出。

    像粉碎了一面镜子,白术骤然身躯溃散,意识被迅速抽离。

    “好漂亮的哥布林……”

    最后一刻,白术目光偶然瞥见,在西北角落,一个身穿骑士裙甲的哥布林少女。

    不同于其他哥布林的面目狰狞,惊鸿一瞥下,那个哥布林少女纯美的,像一个绿色的小天使。

    哥布林少女头发如森林般的耀眼,头发里编织着深绿色的丝绸发带,梳成漂亮的小辫子,五官像名家刀下的石膏塑像。

    “哥布林居然这么漂亮……”

    白术喃喃自语:“这一点也不梅林!”

    眩晕、昏沉、迷转、折叠……一瞬间,各种奇特的反应都涌上心头,待白术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重新站在了第十三层塔里。

    石台侧壁的文字已经悄然隐没,任凭白术如何拂拭,都再也未出现了。

    白术呆呆着望着不再放光的石台,那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闪动不休,久久也不散去。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

    复读机的话,此刻又在心头响起。

    它那么沉重,带着威严如山海,像是皇帝的尊严。

    太多的东西了,真是愈发扑朔迷离,时至今日,他究竟是谁?

    一念至此,他觉得有些疲惫,于是他轻轻踢了石台一脚,兀得转身下楼,不再回顾。

第二百七十二章 道一之门

    “平气时,木曰敷和,火曰升明,土曰备化,金曰审平,水曰静顺。”

    讲经台上,一个双耳过肩,面生瑞相,头顶七宝王冠的黄袍僧人,正双目似闭非闭,念出一段经文来。

    在讲经台下,设有三十六个蒲团,每个蒲团上,都有僧人在细心阐悟,或手舞足蹈,显出癫狂痴色,或苦苦皱眉,百思不得其解。种种面目,难以描述。

    此刻,离讲经台最近的蒲团上,白术正端坐其上,闭目参悟。

    头顶七宝王冠的僧人名为然仲,他讲述的经文,是炼五脏为五神,拱卫元神的秘术。

    随着经文的诵念,团团大花朵生出,灿烂瑰丽,伴随着无尽的玄妙和道理,禅音清澈,动摇虚空方位。

    白术坐在最上首的蒲团,因离讲经台最近,得到的机缘也愈多。

    飘落下讲经台的大花,足足有七成左右,都被白术运转赤龙心经,强行吸附进体内,逐一炼化。

    唯有剩下那三成,实在吃不下了,才悠悠飘落后方,被另三十五个蒲团上僧人争抢炼化。

    这些团团大花,是然仲这个第五境修士的道果,被分化洒落,是难得的大机缘!

    修行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也因此,容不得退让!

    蒲团上,白术躯体由内而外,都透出煌煌的光亮来,团团大花被体内炼化,竟发出悠远的禅音来,涤荡十方上下,令他身心空明。

    心属火,肺属金,脾胃属土,肝胆属木,肾属水。

    随着团团大花的炼化,白术五脏自然而然,也生出种种异象来。

    足踏双蛇,相貌凶狠的火神,眼瞳刺金,背负双剑的金神,厚重如山,手托大岳的土神,背脊佝偻,腰悬苍玉的木神,以及玄衣皂袍,面沉如墨的水神。

    这五行之神起初只是显化于五脏,可随着讲经的时日推移,一步步,竟也扩散到体外来!

    五尊五行神或呼风鼓浪,或吐焰喷火,气象万千,将蒲团上闭目的白术映照得仙姿飘摇,十足的出尘风采。

    他就如同天界的神圣烘炉,正在炼化世间一应的有无形,烘烤元炁,煮沸道虚,生命精气如海如潮,自然外放的生命威压,都令很多人无法承受,打破了三十里的云朵,直逼穹天!

    讲经台上,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瞥见这幕,轻轻拍了拍大肚皮。

    事实上,这一幕,也很难让人不注意。

    水、火、土、金、木……五行之气汹涌弥散开,时而滚烫炽热,时而冰寒刺骨,又有种种大地脉动,生气草木无穷勃发。

    白术兀自盘坐,全然不为所动,可距离他稍近的那几个蒲团,已有僧人耐不住了,悄悄将自己方位挪远。

    然仲懒懒望了望神色各异的听讲僧人,不置可否,视线又在生而金刚的佛子玄谛身上,短暂停留了刹那。

    然仲忽得微微一笑,意态莫名。

    有纷争,才是好事!

    一个宗派圣地,弟子们闹到不共戴天的地步,绝不是好事,但若和气生财,你谦我让,也同样不是好事。

    而盘坐吐纳的白术,身躯并不动弹,外界诸僧的心思,他也全然不知晓。

    自从那日在藏经阁,他见到世界王座上,另一个或其他的自己时。

    白术全部的心思,就都投在了修行上。

    然仲难得**一次,今日,更是不吝分化道果,成全他人。

    面对这一幕,白术自然也不会客气。

    随着团团大花的炼化,他感觉体内五脏正在一点点坚韧,骨骼更是铿锵作响,如沙场激烈慷慨的乐声,精中取精,粹中取粹。

    他在逐步蜕变,五脏合于五行,与天地的脉动合一,感悟天人的至道!

    更奇妙的事,在然仲的经文之中,白术隐隐感受到了一座门户。

    那是无数幽光组成的宏大雄伟门户,它是万,也是一。

    此为——道一之门!

    门户上的经文无比清晰,又无比艰涩,那就像先天而生的古老纹路,铭刻了种种法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金刚的第三重境,便是要收束“万”,成就“一”。

    在参禅过程中,白术尝试以元神轰击大门,但无论是无相印,还是那落迦之矛,这两门他最强的攻伐手段,皆无法洞穿道一的门户。

    但显而易见,他离洞开道一之门,晋升金刚第三重境,已经不远了。

    这一趟金刚寺之行,着实令白术获益匪浅!

    在白术浑然沉浸参禅的妙境时,几丈远,其余蒲团上,有人在神念传音。

    “凭什么?!”

    众僧临时搭建的意识海里,一个面容白皙,容貌清秀的僧人怒吼连连,狂叫道:

    “这虚明,不过是丰山寺的和尚,区区三百禅院!何足道哉?!若论辈分,我远胜于他,若论修为,他也不过与我相当!凭什么方丈和长老,都要爱他敬他?!”

    “他是一品的金刚相,更何况,虚明多大岁数,你多大?”

    一个浓眉僧人摇头,劝诫道:“无兴,你着相了!”

    “着相?”又有一个眉心闪耀符光的僧人冷笑连连,斥道:

    “修行一事,本就要争,要大争!否则我等老实呆在三百禅院清修好了,何苦要费劲心力,来这金刚寺里?”

    “这……”

    浓眉僧人本就木讷,被人一反驳,更是直接语塞。

    他匆匆望了眼,只见这片意识海里,除了白术之外,其余三十五个僧人,皆是神念降临在此。

    “我等毕竟是佛门弟子,无兴、无磬……我……唉!”

    浓眉僧人刚欲分说,只是见半数僧人皆冷眼怒视过来,于是掩面长叹一声,也不复开口。

    “小师祖。”

    见絮絮叨叨的人,终于闭上了嘴,眉心闪符光的僧人无磬晒笑一声,旋即恭敬转身,向那生而金刚的玄谛施礼。

    玄谛拜方丈自观为师,他的辈分,也高得出奇。

    如今的玄谛,已是“然”字辈的僧人了,法号然谛。

    “小师祖,我等欲向那虚明请教一二。”

    无磬恭敬俯首道:

    “不知小师祖意下如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然谛

    先天的无漏者,生而第四境的人物。

    如此体质,古往今来,有史册记载的,也仅一个圣人宣文君。

    玄谛,或者说如今然谛的身份,高到不可思议。

    他与无显一般,同是金刚寺的佛子,又修行《陀伽相》,境界趋至大成。

    若非方丈有意打磨他,压制境界,想要玄谛在成就人仙前修成阿罗汉金身,好获得一桩天大的好处。

    恐怕,如今金刚三重的然谛,早就是五境中人了。

    听到无磬的问话,一众僧人将凝神屏息,将目光望去然谛身上,皆是等待然谛要如何开口。

    “虚明师……算了,还是师弟顺口些。”

    在众目睽睽下,身披紫金袈裟,手持禅杖的然谛摇摇头,道:

    “虚明师弟,他在桐江胜了久负盛名的陈季子,你们自问,自己在阳符境,可有谁能胜过陈季子?”

    陈季子的声名,在三国之内,要远比白术大的多。

    一位被界京山圣主亲口点评过的人物,南华宫宫主都要亲自收徒,陈季子俨然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小师祖,阳符是阳符,金刚是金刚,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的。”

    良久的沉默后,一个叫无圭的和尚摇头反驳:

    “更何况,我等并非胆大到,想要去折辱虚明……同为释门弟子,纵然不喜他,也多少要留些脸面的。”

    “哦?那为何?”

    “小师祖知晓涅槃池吗?”无圭突兀开口:

    “我辛辛苦苦数年,去太州杀妖,往青煌斩鬼,奔波大郑十一郡,三年!我苦了足足三年,才攒到去涅槃池的功勋!可虚明呢?”

    “方丈长老,都是爱煞了他!不仅涅槃池,藏经十三塔,虚明亦是进出自如!”

    无磬叹息一声,接口道:“小师祖,我实在不服气!”

    “……”

    然谛一时无言,他还想分说,却见半数僧人对他俯首一拜,旋即抽回了神念。

    浓眉僧人与然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可奈何。

    “且看吧,有长老坐镇,不会生事的。”

    然谛对另外半数弟子安抚一句,内心深处,却也隐隐,有一丝意动……

    生而金刚与一品金刚相。

    这二者,究竟,孰强孰弱?

    ……

    ……

    ……

    “你们想与虚明过两招?”

    不出意料,将神念抽回的然谛刚睁开眼,就见到无磬、无圭等人离了坐席,而讲经台上的然仲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和尚我很懂你们心思啊。”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微微一笑,他活动了下双腿,悠悠拍了拍肚皮,道:

    “也是啊,一个三百禅院出身,又不是正儿八经通过楞严法会进来的,你们不服,才是常态嘛。

    想想看,藏经阁、涅槃池、大明殿演法,丹药、神通、法器……你们有的,虚明都有,你们没有的,虚明还是有!为给虚明授下法号,作为见证,方丈更是广邀了三国的世家圣地前来观礼,何等煊赫!何等尊荣!

    莫说你们不服,异地相处,我也是不服的嘛。”

    “虚明。”

    言罢,然仲转头大笑一声:“你意下如何?”

    蒲团上,那个被五行神环绕住,伟岸庄严的身影微微抬起头,他四顾一眼,黄金瞳里神光乍现,像凶兽开眸。

    被白术眸光扫过的无磬心头一颤,几乎要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好。”

    白术把各人表情看在眼里,他同样微微一笑,开口道。

    没有多言,然仲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卷,望空一抛,就迎风舒展起来。

    山河瑰丽无边,一座座大苍山耸立于青冥之下,浮云淡薄,山中飞鸟和猿猴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当真是生气万千。

    无磬等数十个僧人朝然仲一拜,又向白术微微致意,便径直身躯投入画卷中的河山。

    “这么多?”白术无奈耸耸肩:“到底有多少人不满我?”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讲经台上,然仲哈哈大笑,手指微动,便把白术送进了画卷中。

    “教训一下便好,他们久居圣地,有些不时好歹了。”

    白术泥丸宫传来然仲的声音:

    “我知道你小子的手段,可别杀了!”

    “放心好了。”白术淡淡回应。

    画卷中的山岳之上,此刻一片异常纷呈,神光四射。

    一个个僧人纷纷祭出法器,并排而立,有金色的葫芦,有乌金的斩妖剑,有五禽羽扇,也有银色的钢圈……

    见白术望来,僧人当中,一个头上悬浮五色羽扇的僧人,当先出列,朝白术合十行礼,道:

    “贫僧无咎,请师侄赐教!”

    “好说。”白术眯起眼。

    轰!!!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在同一时刻,就施下了杀手。

    嘶~

    无咎脚踩莲花,极速避过白术张嘴吐出的气箭,同时摘下头顶的羽扇,用力一摇!

    羽扇一摇,便是鼓起无数的罡风狂浪,密密麻麻,将山岳的无数巨岩古木卷起,朝白术压来。

    咔嚓……

    天穹像是裂开一样,无形的压力无孔不入,卷得入眼处一片神哭鬼嚎,乱石横飞。

    此五禽扇,是由白鹤、鸿鹄、青鸟、羽雀、灌灌,这五种异禽的本命翎羽炼制而成,上刻风火符,正面一扇,便是召来飓风,反面一扇,则是唤出天火,端得是妙用无穷。

    嘭!

    白术体表净光氤氲,如一颗定风的宝珠,将所有暴风悉数托住。

    飞沙走石,座座山岳在狂风中无声湮灭,地表出现深深的凹坑,唯有白术所在的方位,地表才没有丝毫破损。

    “怎么会?!”

    手持五禽羽扇的无咎惊愕失声,当他还欲再扇时,却只听见轰隆一声,白术身形骤然从十几里外挪移到身边。

    不理会无咎和众僧的惊骇欲绝,白术好奇捏住五禽羽扇,左右翻看了几下。

    “这法器不行啊。”

    白术失望扔下手中羽扇,又随手一拳,将杀过来的无咎轰进深深地底。

    山石乱飞,虚空被一拳打得晃荡扭曲,地面狠狠龟裂开,尘烟激起数十丈高,遮天蔽日。

    在山脉都簌簌摇动,像是随时会倒塌的恐怖动静中,昏死过去的无咎瘫倒在深坑里,血流不止。

    强绝的武道意识锁死了虚空上下,白术回头看了眼身侧,那个个面色凝重的师叔们,微笑拍拍手:

    “下一个,还是你们想一起上?”

    ……

    ……

    ……

    “师弟。”

    外界,讲经台上,然仲笑眯眯收回望向画卷的目光,对台下的然谛开口道:

    “你,可要上去耍两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挥手风雷起,脚下生云烟

    “我?”

    见然仲突然话锋指向自己,讲经台下的然谛楞了楞,所有弟子都注视过来,连几个在近处潜修的长老,也饶有兴致从秘地里投来目光。

    一品金刚相与先天无漏者……

    这两人,究竟孰强孰弱?

    一品金刚相自不必多提,古往今来,都是少有。大凡宗派世家里,能证就上三品金刚相的,都要被鼎力支持、培养,当做承道者。

    成就一品相时,天地人三才皆有杀机降下,前来阻碍。

    是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而身为先天无漏者的然谛,体质更是世间罕有,远胜过什么近道体、不坏身。

    先天无漏者,生而便是金刚三重境,打开了道一门户的四境圆满!

    放眼世间,也唯有一个宣文君,与然谛具有相同的体质。

    圣人不敢放大言,但六境人仙,对然谛来说,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此境便已是板上钉钉,牢牢攥在了掌心。

    “我……”

    在众僧的注视中,然谛心内挣扎了半响,颇有些意动,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不去。”

    如果一时没收住手,真正打伤了虚明,肯定少不了被师傅责罚。

    那个时候,可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对于虚明或者说白术,然谛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感或成见,相反,还抱着些感激。

    自从白术被然庆、然法带回金刚寺里后,方丈八成心思,便都投去了白术身上,对然谛的管教,也就自然而然少了些。

    舒服、快活、为所欲为……

    这便是然谛心头最真实的写照。

    在他心中,修行本该是顺水行舟,自然而然的事,重重规矩管教,只令然谛觉得不美。

    如果不是担心被活活打死,生性跳脱的然谛只怕早已突破命藏,去瞧瞧第五境的风景了。

    “不去吗?”

    听到然谛的答复,讲经台上的然仲也不意外。

    他嘿嘿一笑,收手招了招,就把一脸无措的然谛摄到讲经台上,按住肩头,令然谛动弹不得。

    “师……师兄……”然谛一脸苦涩:“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中三境之间,即便是同一境界,每一重小境界之间的差距,也都犹如天渊般,不可逾越。更逞论是大境界的差距。

    被然仲轻轻按在肩头,然谛只觉得骨软筋酥,浑身上下,竟生不出丝毫力气来。

    惊愕之余,然谛又不免有些错愕。

    “你性子敦厚又跳脱,偏偏修行《陀伽相》,日后是要证阿罗汉金身的,如此脾性,只怕与功法不合啊!”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笑眯眯,苦口婆心劝诫道:

    “《陀伽相》,心性要的是慈悲,可在慈悲之余,又要有刚直猛进的念头!去,跟虚明打一场!”

    “我不信。”然谛摇头。

    “哈?”

    “师兄你只是想看热闹吧。”然谛使劲挣扎,发现还是无法摆脱肩头魔爪,只得无奈认命:

    “你只是想看我和虚明师弟,一个先天无漏,一个一品金刚,这两人打起来,究竟热不热闹吧!我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师弟真是冰雪聪明~”

    然仲打了个哈哈,被然谛猜破心思的他,也并不羞恼,嘿嘿笑道:

    “其实,还有个缘故。”

    “什么?”

    “我在遁入空门前,曾是世族出身,师兄我俗名姓左,可猜到我出身何处了?”

    “丹北左家!”然谛浑身一震,他不可思议抬起头,显然是没料到,然仲竟然是巨室的出身。

    “虚明,不,无明,这狗小子。”

    然仲连肚子也不拍了,他抬起根手指,对画卷中的白术指指点点:

    “狗小子当年贪图《玄玄炼形经》,碍于丹北家规,我是不能传他的,可狗小子有能耐啊,他勾搭上了我姐姐,硬是把《玄玄炼形经》哄骗过来!能耐啊!”

    “……”然谛僵硬了。

    “我想揍他,但我揍不过他爹,好师弟,帮我一把。”

    然仲狞笑一笑,传音道:

    “你与他境界相当,神足是不会多管的,好师弟,帮师兄出口恶气吧!”

    “……”

    良久,然谛在然仲的逼视下,终是面色十万分的不自然,缓缓点头:

    “好吧……但是要加钱。”

    ……

    ……

    ……

    画卷中,苍山巍巍,林木森森。

    白术耳朵动了动,好奇转过头,刚好看见然仲对他指指点点。

    “你可以对我指点,但不能对我指指点点……”

    白术腹诽了一句,转过头,见一众僧人尽是面色不善,神色凝重。

    “决定了吗?”

    白术轻笑一声:“诸位师叔,你们要一个一个来,还是并肩子一起上?”

    俊美如天人的少年临风而立,他体表氤氲着一层明亮的净光,高远缥缈,芒光似要遍透十方上下,两界无间,如同至妙天宫里永存的至美至德者。

    这番写意的态度激怒了所有人,众僧先是一怔,旋即纷纷怒斥出声。

    “休得猖獗!”

    “放肆!”

    “来战啊!”

    “和尚我是被强拉过来的,好师侄你下手轻些……”

    “……”

    “无呪师弟,见鬼的,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一个玄衣僧人对同伴破口大骂:“怕什么,男人不能说不行!”

    众僧又对视一眼,神念交汇间,心中都有了决意。

    “无圭。”

    眉心闪耀符光的僧人开口,他扯住名为无圭的僧人,疾退数十里。

    “无磬师兄?”无圭疑惑开口:“怎了?”

    “我俩好歹打开了道一之门,是金刚境圆满的人物。”无磬悠悠开口:“围攻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好。”

    “也罢。”

    无圭低头思忖了半响,点头应道:“就依无磬师兄你了。”

    他四顾一眼,见除两人外,还有几个金刚三重的,也退到了场外,显然是不愿意加入围攻。

    “原来如此……”

    无圭心念一转,忽得笑了起来。

    然仲难得开讲一次,金刚寺泰半的年轻僧人,也难得聚集一处。

    本来还有些疑惑,为何寺里金刚三重的师兄弟们,竟个个都在。

    但一联想眼下的景况,大家用心如何,无圭已经明白了。

    “想当禅主。”

    无圭冷笑一声:“先过我这一关!”

    而在无圭等人心念万千之际,余下众僧与白术的对决,已瞬间引爆!

    “杀!”

    一个玄衣袈裟的僧人手持慧剑,身若流光一般,呼吸间就人剑合一,刺破了层层虚空,直取白术的首级。

    白术脚下的山脉都被这一剑无声切开,厚重的山石缓慢裂开,分割成两段,在杀意笼罩下,剑虽未至,但无数无形的剑道杀念,已经斩向了白术的泥丸宫,要震慑他的心神。

    伏龙九剑第七式——明心见己!

    这一刻,无数起伏不定的元炁,都成为慧剑的锋芒,白术附近每一寸虚空,顿时陷入无边的泥沼,牢牢将天地束缚住,挣脱不得。

    毫不犹豫,僧人一出手,便用出了最强的杀招!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僧人还是在最后关头,选择调转了剑锋,从眉心转而刺向白术肩头。

    意气之争,又不是生死仇寇。

    没必要,没必要……

    叮!

    清脆一声响,像撞上一座神圣的山岳,剑光被撞散,连慧剑的剑尖,都微微弯曲。

    持慧剑的僧人惊愕抬起头,只见白术不闪不避,任凭“明心见己”这记剑招点在肩头,丝毫不为所动。

    “怎么会?!”僧人惊骇大叫,满脸不可置信。

    这样一剑,便是高山大岳在前,也要被生生斩切开!

    伏龙九剑,是针对蛟龙等肉身强横的异种妖类,所开创出的大杀剑术,可居然……

    僧人怔怔无言,只见一层氤氲净光遍布了白术的体表,自己慧剑被净光挡住,分毫寸进不得。

    “老师,我也要学天人体……”

    僧人心中喃喃自语。

    “师叔古道热肠啊,慈悲人。”

    净光里,白术口中啧啧赞叹,随即一巴掌将呆滞的僧人抽飞,狠狠打进一座山腹,顿时乱石四起。

    轰~

    一声剑气雷音短暂响起,白术身形瞬息从原地消失,极速逼近了众僧,转瞬就欺身上前。

    有人刚举起一面大幡,就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拳头狠狠洞穿幡面,打得法器裂开。

    “什么?”

    “怎么可能?!”

    众僧皆大吃了一惊,白术却并不停留,再次一巴掌持幡的僧人打飞,又转瞬消失。

    一片鬼哭狼嚎,啪啪的巴掌声几乎要连成一片,一个接一个僧人被扇得横飞出去,鼻青脸肿。

    “好肉身!”

    目睹此状,面皮白皙的无兴怒吼一声,叫道:“我来战你!”

    他往前踏出一步,身若流光,竟也跟上了白术的剑遁极速,及时拦住了白术对诸僧的抡巴掌。

    两道光华狠狠一交,声响隆隆作响,震得无数大山嗡嗡乱颤。

    “镇魔山!”

    无兴单手擎天,掌指之间,便有一座森严古岳浮现。

    无数光明罗汉、金刚、比丘、伽蓝,皆镇坐于古岳之上,齐齐发出叱咤声,要威慑世间佛敌。

    无兴翻掌一拍,大岳便轰隆一声,压塌了层层虚空,朝白术镇压而去。

    “镇魔山!”

    白术同样五指一张,浮现出一座森严古岳,迎向头顶那一片无边阴影。

    轰!!!!!

    脚下的土地彻底爆开,地火翻腾卷起,炸起数十丈高,汹涌暴烈,灰尘滚滚弥散无穷,遮蔽了视野。

    “小心身后!”

    正准备呼风吹散灰尘的无兴陡然一震,身后突然传来示警声,他还来不回头,就见白术五指捏拳,以一种缓慢却又急速的怪诞姿态,朝自己面门打来!

    轰隆隆!

    拳印一发,百千里内的虚空洪流,都被这强绝的武道意志牵制、沸腾、澎湃了起来!

    虚空粉碎,万象不存!

    有僧人急切召出法器或神通,欲要阻止白术这一拳,却在半途,就被滚滚虚空洪流截住,生生挡下。

    “住手!”

    “拳下留人!”

    声音在此刻已没有丝毫意义,众僧慌乱朝白术传音,但那个浑身萦绕净光的少年,却并不理会。

    力!

    纯粹而恐怖的肉身巨力轰爆真空中的一切事物,众僧救援无兴的法器,像扫垃圾一般,被狠狠打飞。

    “不!不!”

    眼见着强横的血气在近处爆发,如同一轮璀璨的烈日,勃勃跳动。

    无兴眼角剧烈跳动,身体每一寸皮肉,都在疯狂的示警、战栗。

    死!

    这一拳下去,他会死!

    来不及使出什么手段,目眦欲裂的无兴抬起手,只勉强交错在胸前,白术的拳头就已逼近。

    轰……砰砰砰!!!

    一道数十里长的真空通道瞬间生出,像一根大柱,赫然洞穿了拦在面前的一应事物,山岳、树木、岩石、泥土……耳畔是轰隆隆的巨响声音,天地都在震颤,像是随时会崩解开来。

    外界,讲经台上。

    悬浮空中的画卷摇了一摇,在所有弟子震愕的目光中,赫然添出了几丝细小的裂纹。

    “遍净天人体……”

    死死盯着画卷的浓眉僧人喃喃自语:“这么强吗?”

    ……

    山河破碎,满地狼藉,大地深深的开裂,睥睨霸道的气机滚滚充塞虚空中,发出像打雷的动静。

    面目惨白的无兴茫然了片刻,他摸了摸头颅,似要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一拳……

    那一拳,被刻意打偏了……

    无兴望着近在咫尺的白术,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拳之威,竟霸烈如斯!

    然而白术却没有多少交谈的兴致,他望向参与围攻的诸僧,微微摊开手。

    “还打吗?”

    白术笑道:

    “再打下去,我就不留手了。”

    “……”

    “……”

    “……”

    长久到死寂的静默后,一个没被扇过的高瘦和尚,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于是他挺胸出列,昂声道:

    “打!我们要——”

    “秃驴,闭嘴!”

    “滚!”

    “他神智不清,不清的!”先前向白术讨饶的无呪死死捂住高瘦僧人的嘴,讪笑道:“不打,不打。”

    “……好说,好说。”白术楞了一下,哈哈大笑:“多谢诸位师叔手下留情了!”

    参与围攻的诸僧面颊抽了抽,一声也不吭。

    而此刻,在风波将定时。

    那数个金刚三重,未曾参与过围攻的僧人们,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他们身躯一动,便径自挪移到白术身前。

    “师侄好体魄。”

    无磬淡淡一笑:“但今日,我有一番话,却想对你说。”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自雷音寺崩灭,金刚寺立制度以来,就从未有非楞严法会出身的禅主!”

    眉心闪耀符光的无磬冷着脸,一字一句开口:

    “我知晓,方丈和长老们都爱煞了你,但我等不同!”

    无磬面无表情,平静道:

    “三十年明心,三十年学禅,历经辛苦,才侥幸从楞严法会里脱颖而出。师侄,我等是不服气的,我等这些三百禅院出身的僧人,皆是不服气!”

    涅槃池、藏经阁,单单大明殿数十尊命藏一齐演法,这东西,都是他们未曾有过的机遇,眼睁睁看着这些,莫说他们不是佛,就算是佛,也得生出嗔怒来。

    可彻底引爆所有僧人怒火的,还是法会一事。

    为给白术授下法名,方丈广邀了三国的世家圣地作为见证,其尊荣,难以想象!

    尤其长老然庆,更是不顾长老的尊崇身份,像个狗腿子一般,忙前跑后,亲自到处去送请柬。

    这件事,让所有年轻僧人都心生不忿。

    第五境修士,是何等尊崇的身份!在世间人仙默契互不出手的情况下,第五境修士,便是明面上的天下雄主!

    金刚寺这些僧人,又何曾见过一尊天下雄主,不顾身份,低三下四,去为一个金刚僧人辛劳奔波?

    第一个察觉这些异兆的,是无磬。

    今日金刚三重的僧人云集,联合对白术发难,也是由无磬组织。

    圣地长辈如此态势,本能的,令无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我等今……”

    “等等。”白术举手打断无磬:“你额头上是啥啊?梅花吗?”

    白术充满了好奇欲:“大男人,为什么要给自己上个梅花妆?”

    “这不是梅花妆!”

    沉默片刻后,无磬捂住眉心闪耀的符光,暴跳如雷:

    “这是梅花易!修成梅花易后,天机交感结成的纹路,不——”

    “所以额头上真的是梅花吗?”白术再次打断,眼神复杂:

    “师叔你不要用符光去遮了,其实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

    “你想怎样?”无磬面无表情。

    “这梅花不能消吗?”

    “不能!”

    “哦……”

    “我等今日来此,正是要向师侄请教一二。”

    被白术连番打断的无磬平复下呼吸,沉声开口:

    “师侄,你——”

    “你们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白术举手:“快点,我还赶着去涅槃池呢。”

    “……”无磬咬碎了牙齿。

    “无磬,你退下吧,让我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怒容满面的无磬楞了楞,思忖片刻后,还是乖乖让开。

    开口出声的僧人名为无茷,他手里持着串乌檀木念珠,在念珠表面,无数的纹理似蛇行,正在游走不定,蜿蜒曲折。

    无茷深深看了白术一眼,转而看向其余僧人,平静开口道:“卵生境界的那落迦之矛,不是无磬所能避让的,让我先来。”

    无茷眉心处,与无磬一般,同样一抹淡红,隐隐是梅花的纹理。

    这眉心处的梅花易,竟衬得这面相敦厚老实的僧人,也有丝丝妖冶气息,平添几丝清俊。

    白术纠结盯着无茷的眉心,左看看,右看看,一脸难色。

    金瞳本就够邪异的了,若再加上这梅花易,那模样,恐怕就不像个人了……

    “师侄,你在看什么?”

    见白术死死盯住自己眉心,无茷不由得问道:

    “怎了?”

    “这梅花,真不能抹去吗?”

    白术指了指眉心,诚心发问:

    “真不能吗?”

    “《梅花易》,是界京山极高明的推算之术,因与我佛有缘,被收纳进藏经阁里。”

    被白术屡屡打断的无磬闷哼一声,冷声道:

    “既然你诚心发问,那我就告诉你,这梅花纹路只是天机外显,我和你无茷师叔虽天资绝世,但于《梅花易》的成就,也止步于大成境界。

    你若修行至圆满,天机纹自会隐去!”

    瞥见白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气愤填膺的无磬又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问这个作甚?”

    “这梅花很邪,看起来有点娘。”

    白术扭捏开口:“无磬师叔你这张丑脸,被梅花一衬,都变俊了不少,我已经很好看了……”

    一身白衣,生有灿金瞳孔的少年大袖翩翩,如同御虚的忘忧天仙,他微微一笑,开诚布公道:

    “我已经很好看了,我不想变得更加好看。”

    “……”无磬咬碎了牙齿。

    “既然无茷师叔要先来”

    白术环视四周,淡淡开口:“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开始吧。”

    “我等并非争对师侄,仅是心头略有不甘罢了。”

    听见白术的催促,无茷微微一笑,道:

    “武道境界,达者为先,也没那多蝇营狗苟,你若胜过我等,那就是你自己有能耐,我等也就心服口服!再无二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僧皆是重重颔首,纷纷表示出赞同之意。

    外界的讲经台下,不少注视空中画卷的僧人,亦是微微点头,显然无茷这番话,说到了他们心头。

    “明白了,你们从未见过一品金刚,是想亲眼见我整个活,来看看方丈是否所托非人。”

    白术恍然:“资源就是美人,美人只配强者拥有,我明白了!”

    手捏念珠的无茷眼皮一跳,默念了声佛号,没有说话。

    “请!”

    白术难得双手合十,向无茷开口道。

    “请!”

    无茷将念珠收进袖袍,凝重开口。

    咔嚓——

    沉重的杀念在两人之间激荡不休,化作雷轰闪电的沉闷声响,滚滚蔓延数十里,令人身心皆颤。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过了半炷香功夫,两人彼此都没有妄动,都在等待对方气息中的错漏。

    所有僧人都退到画卷世界的边缘,凝神屏息,观看这场大战。

    轰——

    虚空传来被巨力压迫揉捏的声音,山林中飞鸟惊飞而起,走兽慌乱逃窜,万灵震惶!可它们刚刚移动身躯,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两股沉重的气息压迫,当场哀叫一声,崩碎作点点光雨。

    画卷中山林、鸟兽都并非实物,仅是然仲以大神通幻化而出。

    可在白术与无茷的气息交锋中,画卷中的小天地隆隆颤抖,似要迎来最终的末劫一般,恐怖无边!

    “来了。”

    讲经台上,抬指固住画卷的然仲,忽得低声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无茷怒啸一声,便抬脚重重往前踏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七十二变显神通

    吼!!!

    无茷一脚踏出,体内穴窍皆传来毁灭性的震动,他仰天怒啸一声,身形瞬息变化!

    一头五十丈长,身似猿猴,白头红脚的暴猿,就兀自出现在长空之中。

    暴猿体量如同一座大山,呼吸之间,都把周围云气席卷一空,产生恐怖的风啸!杀意如同泛滥的潮水,席卷而至!

    七十二变——朱厌!

    这是变化术的极致,一旦修成,可变化作世间的森罗万象。

    毫不犹豫,一出手,无茷就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杀招。

    “师侄。”

    朱厌开口,震得高山幽林簌簌作响:“小心了!”

    这头无茷变化成的太古凶兽也不多话,轻轻往前一纵,便径直撞碎了数十里的山河,逼进白术身前丈许,快到无法想象!

    朱厌狞笑一声,握爪成拳,有如一柄开天的大铁锤,朝白术头颅轰然砸落!

    “来!”

    白术半步不退,同样举拳,牵扯浩荡罡风,撕破了长空,悍然袭杀过去。

    两者各自爆发,一方犹如撑天的煌煌神柱,体量满满填斥长空,凶暴无边!另一方却如至妙天宫里的净妙者,净光氤氲流转。

    轰!!!

    两只大小悬殊的拳头狠狠撞击在一起,一座座山头瞬息被狂暴的冲击力削断,高木大林被炙热无边的风浪吹拂,转瞬变成一颗颗挺立的漆黑焦炭,再无生机。

    仅仅一拳,便轰得山川破灭,江流改道,地表破损不堪。

    “吼!!!”

    朱厌痛呼一声,往后一翻,极速避过白术再次轰来的拳头。

    它的五指鲜血淋漓,止也止不住,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来。

    在刚才纯粹的肉身对决中,竟然是以体魄见长的朱厌,吃了大亏!

    “怎么可能?”有僧人讶异大叫:“以朱厌的体魄,怎会惨到如此地步?!”

    “有空多读点正经书,少看些《梦纳姻缘》、《浓情快史》。”

    讲经台上的然仲无语瞥了眼怪叫的僧人,斥道:

    “无胥,都跟你讲了百十遍,你自己没有修欢喜道的天赋,就不要强求嘛,看看你现在,经业上都荒废了!”

    “轰!”

    白术身化剑光,举拳杀向在高空怒啸不休的朱厌。

    这是纯粹的肉身对决,在两者硬碰硬之间,却杀出了神哭鬼嚎,天崩地裂的万千气象,每一次拳掌交击的巨响,都犹如惊雷劈落大地一般。

    金刚三重。

    一位打开了道一之门的圆满人物,竟在肉身厮杀中,被杀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山岳大小的巨猿狂怒不止,吼声如雷霆,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只见群山之上,两道身影如同惊电,震得十方云朵碎裂,气浪冲天

    轰隆一声,朱厌被白术震得倒飞出去,巨大的躯体滚落云头,压塌了不少小山,狼狈无比。

    朱厌半边身躯被活活打烂,无数个前后透亮的血洞,遍布身体各处,血液泊泊滚落,很快在地表的深深凹坑里,汇成了一汪汪小湖。

    凶蛮的巨兽奋力挣扎,却终是嘶吼一声,连声音也无力。

    “师叔,你若技止于此。”

    踩在云头,体表净光氤氲的白术淡淡开口:

    “只怕,还不能让我使出那落迦之矛。”

    “遍净天人体,不愧是肉身成圣的第一神通,强绝无匹!但我精通七十二变,想赢我,没有那么简单!”朱厌吐出一口血,沉声道:

    “你赢了朱厌这种法象,其他的呢,天龙?神象?朱雀?鲲鹏……你都能赢吗?”

    嗡~

    一股冲天的气势从朱厌身上散出,芒光冲天,缠绕扭曲,将朱厌编制成一颗巨茧。

    这一切转瞬即逝,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高大如山的朱厌,就消失不见。

    原地,只有一头脚踏莲花,犹如黄金铸就的九头大狮!

    它摇首摆尾,浑身上下流淌着金色的霞光,璀璨夺目,四肢犹如四根黄金大柱,朱厌所受的伤势,竟在九头狮子身上看不见分毫。

    九头大狮咆哮一声,身化金光,它每个头颅都有宝光绽放,朝白术猛烈撕咬过来,如同吞噬天地的大妖魔!

    铅云被打破,金光绽放万万束,引动了山呼海啸似得巨响,爆炸之音始终不绝,像雨天云层中的轰然动静。

    但纵使九头大狮再如何狂暴,还是无法打破白术身上的净光,惨败了下来,被白术生生轰碎了九颗头颅。

    五色孔雀、天鹏、蛟龙、白牙宝象甚至是黑魔的形体,无茷疯狂催动七十二变,变化出种种法象,却依旧无法挽回颓势。

    最终,在一头首尾遮蔽天穹的漆黑鲲鱼,被白术一拳轰爆头颅后。

    油尽灯枯的无茷两眼一翻,就此昏死了过去。

    “下一个。”

    白术提着无茷的衣领子,对面目凝重的诸僧淡淡开口:

    “若连我的净光都打不破,就不必像无茷师叔一般,上来自取其辱了。”

    ……

    气氛短暂沉默了,被白术揍过的诸僧一言不吭。

    而那数个金刚三重的和尚们彼此对视,面容皆是肃穆。

    “让我来。”一个玄衣黄袍的僧人低声开口:“我修行攻杀第一的转轮印,想必能破开他的净光!”

    “无蔑师兄炼就了五柄飞剑,虽说未祭炼圆满,但也是大剑修!”

    又有人提议:“飞剑结成剑阵,任他是如何的金刚不坏,也要败落下来!”

    “我也学过遍净天人体。”一个面目颇严肃的和尚缓声道:“我来跟他硬碰硬!干一场!”

    “……无茷师兄是最强的,他都打不过,你们就更打不过了吧。”

    嘈乱的响动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响起,令所有人都是一静。

    圆脸的胖和尚颤抖捂住嘴,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及时抱头蹲防,瞬息,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殴打袭来。

    “吃里扒外!”

    “滚!”

    “收走你的《僧尼孽海》!”

    ……

    “滚出来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外界。

    然仲狠狠一拍肚皮,满脸恨铁不成钢。

    “你去揍他。”然仲按住然谛的肩头,语重心长:“你和狗小子同是金刚境界,神足是不会管的。”

    “真的吗?说实话,我不大信。”然谛满脸迟疑:“我总感觉你在骗我。”

    “我加钱!”

    “好!”

    干干脆脆,爽爽快快!

    “……但也别揍太狠。”然仲迟疑了片刻,又终是不情不愿嘱托道:

    “我姐姐过几天要来金刚寺,你可别把他打破相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圆融净光挥洒万千,如同一片浩大的至妙乐土,在妙土中心,提着无茷衣领的白术面容平静,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大安详,大宁静的气息,让人从心底,就生不起敌意来。

    众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个率先出手的。

    七十二变,连精通七十二般变化术的无茷都败落了,他们这些人,就算上去,也只能落得被揍的下场。

    七十二般法象变化,居然连护体净光都打不破,从始至终,白术都是在用纯粹的肉身进行搏杀。

    这一沮丧事实,也令所有僧人意冷了。

    飞剑、那落迦之矛,言咒,据他们所知,白术还身怀一道名为无相印的神通,曾一印打落了四十九尊狮头神。

    在众僧都陷入尴尬境地,只是不便出口讨饶之际。

    虚空忽得轻轻一分,一个紫金袈裟,面带笑意的僧人,就踏入画卷中来。

    同方丈一般,僧人的肤色也是微微暗金,庄严无俦,像从古老庙宇里走出的神像,浑身上下,都透着凛然的杀性和圆融的佛意。

    矛与盾。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合在他的身上,僧人就如同一柄开锋的佛刃,在神圣之外,又余下无穷的杀意。

    “然谛!”

    白术微微眯起眼,神情也肃然。

    他将手中昏死过去的无茷远远一抛,如蒙大赦的诸僧一把接过,就如脱兔般,头也不回的破开了画卷,急切远离对峙中的白术和然谛。

    那两人气息间的交锋,比先前那次,要惨烈了何止百千倍。

    若说白术与无茷的气息交锋,如同阴天的雷云,那白术与然谛的气息碰撞,则是毁天灭地的大雷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没有滚滚雷鸣的声音响起,本就破碎不堪的山脉,一座座,无声倾颓倒塌,被压迫成齑粉。

    不知何来的沉重云气浓郁覆盖,如同遮天的黑幕,给画卷世界渲上了层浓厚阴影。

    同一时刻,外界所有人,都听见了清晰的破裂声。

    悬在讲经台上的画卷,扑呲一声,瞬息添上了十数道深深裂痕,在虚空摇摇欲坠,骇得诸僧齐齐失色。

    “他不会给我们穿小鞋吧。”

    刚被一顿铁拳招呼,正鼻青脸肿的胖和尚涩声道:

    “师兄,你们不是总吹嘘自己梅花易如何如何了得吗?怎么?就没算到他竟强绝如此?”

    “啊哈哈哈……”

    胖和尚身边,眉心一抹淡红的无磬干笑两声,旋即一巴掌抽在胖和尚头顶。

    “记住,师兄永远是对的,”

    无磬对抱着脑袋,委屈巴巴的胖和尚,语重心长开口:

    “从今天起,你的《僧尼孽海》,没了!”

    ……

    层云重重累叠,在深黑的大幕之下,百里河山俱是昏暗无光,不见色彩。

    唯有净光和暗金色的佛光彼此冲突、撞击,是这小洞天唯一明亮的事物,烛照了无尽河山,刺破层云。

    “请赐教。”

    没有多言,只是一个对视,两人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品金刚相。

    先天无漏身。

    这两者,究竟孰强孰弱?

    刷——

    然谛身形一晃,便如游鱼入水,融入了整片虚空之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瞬间,无数个然谛将白术团团围住,难辨虚实。

    轰隆一声。

    上千个黄金大手印遮天盖地,轰破了穹苍,如道道天雷炸响,朝白术猛烈击来!

    咚!!!

    巨声炸起,竟发出撞击洪钟的悠扬声响,音波远远涤荡开,反震之下,将然谛数千个幻身齐齐震碎。

    浩荡音波席卷冲天,并不罢休,然谛主身又接连抬手三次,拍打冲击过来音浪,才彻底将反震力道消弭。

    原地。

    只见白术体表五色光交织,竟结成一口五色大钟,笼住了全身上下。

    他双手微微一转,笼罩周身的五色大钟再度变化。

    抬手。

    便是万千千道神芒激射飞出!

    大孔雀神光!

    这门在孔雀子身上千变万化,曾横压过一个时代的五色光,在白术手中,再度迸发出光辉来。

    虚空犹如一幅破鄙画卷,被万千千道五色神针刺破、扎烂,随意揉捏,放眼望去,天上地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浩浩一片。

    “无用的,孔雀光打不破我的金身。”

    神针肆虐万千,有如一片汪汪大海,瞬息席卷而止。

    然谛却不闪不避,任由神针刺破长空,朝他每个穴窍部位狠狠扎落!

    噼里啪啦——

    有如暴雨打梨花的轰然动静,刺耳的尖声甚至隐隐传出了画卷之外,响在诸僧耳中。

    白术的大孔雀神光本就圆满,这一击,又是被言咒暗地加持过的神通,每一枚神针飞出,都足以洞穿阳符修士的体魄,灭杀肉身和神魂,无物可拦!

    可五色神针悉数被然谛挡下,纯粹以肉身体魄,并不遮挡。

    在外界诸僧骇然的目光中,结结实实被一堆五色神针射中的然谛,躯体上下,竟看不出丝毫伤口,那些煊赫堂皇的神针,在他的体表,竟没有留下一丝白痕。

    “师弟,肉身搏杀,你不如我。”

    然谛微微摇头,他骤然化作一道金虹,骤然劈出了无数掌指,像千手的金身罗汉,要降妖伏魔。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肉身碰撞的激烈响动,一片片大湖被气血蒸干,一座座山岳被撞击成漫天石块。

    已看不清两人身形,只见一道净光与一道金光相互碰撞,你追我赶,沿途所经之处,破灭了数十里的地貌河山。

    “吼!”

    白术单臂架住然谛横劈过来的臂膀,左手捏拳,将其远远轰飞到青冥之上,震散无尽浮云。

    不待然谛反应,白术胸膛微微一凹,巨大的气流瞬息爆炸而出!

    狮子吼!

    风流云散。

    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一葫芦清水,无数的烟气蓬勃爆发开,白术张嘴啸出一道刚猛锋利的气浪,在他身后,也有一尊神圣大狮附和,与他一并长啸怒吼。

    拦在气浪之前,无论是云气、雷电还是天穹,都一并粉碎,在这狮子吼下,回归成事物最本来的实质!

    呲!

    气浪临身的刹那,然谛泥丸宫升起一柄神刀,刀身澄澈如秋水,明净无比。

    神刀被然谛祭起,微微一晃。

    天地之间,所有人,便都见到了一束森寒的刀光。

    狮子吼发出的气浪在刀光亮起的刹那,就骤然崩散,山岳被轻轻裁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渊暗,轻易如热刀割蜡。

    纯粹,没有一丝半点的杂质。

    那是全部的杀意和至臻的刀意,刀光一出,便是要杀尽十万万众生,助他们远离苦海,脱离业障。

    然谛手持的,是一柄不可不扣的魔刀!

    外界。

    讲经台上,抬手固住画卷的然仲眼角抽动,面容也有些不可置信。

    般若刀——

    此刀虽有佛名,却是不折不扣的魔性深种。

    每一刀劈出,便是要动摇心神,稍有不慎,都要被刀法中的魔意困扰,沉沦无间地狱。

    唯有能明悟般若智慧者,才能无碍使用此刀术。

    “师叔。”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有些难以置信:“你竟把般若刀也传给他了吗?”

    ……

    “此术唤作般若刀,与罗汉指一般,是老师的两大绝学之一。”

    然谛转动刀柄,看向左肩净光黯淡,隐隐有血渍流出的白术,沉声开口道:

    “虚明师弟,再不认真的话,你就没有机会了。”

    “好重的杀性。”

    挪移至数百里外的白术抬首看向然谛,赞叹道:“身怀如此杀生术,师兄竟还佛性深种,难得了。”

    轰!

    两道身形再次暴起,天象再次陷入混乱,时而乌云笼罩,大雨滂沱,时而霜雪连连,地冻天寒。

    画卷世界的基石,已经紊乱了。

    在不知多少次的碰撞中,然谛两臂衣袖早已爆碎,裂成片片布条,他左手持刀,劈砍游走身侧的两柄飞剑,右手则五指纷飞,打出道道印决。

    “人主印!”

    然谛五指骤然合拢,暴喝一声,层层气浪翻卷,将飞剑的剑光,都暂时一挡。

    他气息陡然一变,如同一尊统御陆洲,驱策万民的人间帝王,震散一切阴邪诡异,普世唯我独尊!

    人主印被然谛祭出,他浑身神意瞬息攀升到无可言喻的高峰,无可复加!

    持魔刀的然谛上前一步,从上而下,轰然结印压落,如同一方天穹倾覆。

    上上下下,四面八方。

    所有方位都被然谛这一印的气势封锁,如同人间至尊端坐帝位,俯瞰座下。

    面对这一幕,白术清啸一声,提起手中的“百尺楼”,轻轻向前点去。

    “百尺楼”的剑尖上,如有一口小小的黑洞,在不断牵扯四周虚空,吸纳一应有无形的外相,连光线都变得黯淡、昏沉。

    每一寸血肉的力量,都凝结在剑尖处,像是要重新斩开一方小天地。

    轰!!!

    巨力勃发,打出来数十丈深深的裂痕,显露出虚空中层层的幽幽暗暗。

    两人都狠狠倒飞了出去,一个被打入地底,一个被击飞至穹天。

    “找到你了!”

    白术眼中金光大盛,终于,捕捉到了然谛气息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错漏。

    自一交手,他就在以修罗眼捕捉然谛的行动轨迹,尝试模拟出来。

    现在,终于被他找到了时机。

    “固!固!固!”

    白术默诵言咒,双脚扎根虚空不动,生生拦住了倒退的颓势。

    满身是血的俊美少年狰狞抬起头,微微一笑。

    旋即。

    一道雷矛从他左眼电射而出!

    枯寂、阴森、毁灭、死亡,无数染血的生灵悲嚎着,他们簇拥在雷矛的左右,哭泣伸出双手,像是在共同托举这道洞穿大千的雷电。

    那落迦之矛!

    被轰到青冥之上的然谛心头狂震,在那杆雷矛上,他感应到了可怖的杀机!

    若被这雷矛射中,只怕……

    然谛试图再次祭起魔刀,施展般若刀的杀法,来抗衡这杆惊世的雷矛,魔刀的刀身,却陡然暴起森森剑气,震开了然谛的掌指。

    中三境间的对决,一个呼吸的恍惚,往往就决定了性命。

    待然谛祛打散剑意后,抬眼,那落迦之矛已洞穿层层虚冥,化作一道流光,临近身前。

    “不好!”

    有僧人惊呼:“这可……”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见然谛身上陡然淌落一层水银似的光华,将其层层包裹。

    与此同时,所有人,无论画卷内外,皆听到了然谛口中的沉沉低喝。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低声陡然响起,在声音响起的刹那,白术便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息变了。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但然谛,却变得不像然谛。

    那个青冥之上的人,明明只在眼中,白术却生出他离自己很远的感触。

    他像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暂时留下了一道身形。

    来不及多想,所有念头还未收束,在白术震愕的目光中,那落迦之矛便径直穿透了然谛肩头,仿佛那里不存一物,仅是空洞的一片。

    “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然谛又暴喝一声,他一步踏出,就来到白术身前,狠狠举拳砸落!

    嘭!!!

    像天神打铁的轰然动静,轰然响彻大地之上,暴起无数冲天烟嚣!

    白术以攻代守的手段失效,三柄飞剑空洞刺穿然谛的躯体,像是面前不存一物。

    拳头临身的刹那,白术体表的净光也黯淡,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层层削去。

    “怎会?!”

    错愕的白术被一拳轰飞,旋即,拳音如同海潮,震动不绝!像冲卷上九天的涛涛大浪,震得画卷世界隆隆作响,轰鸣如雷!

    被然谛死死压着打的白术,勉强交错双臂,他四肢百骸不断传来狂暴如地龙翻身的响动,骨骼咔嚓作响,七窍也流出血来。

    轰!!!

    然谛再次一拳轰出,却被白术抬掌封住。

    “来!”

    白术怒吼,体表爆出无数道玉枢神雷,汇成一方浩浩荡荡的汪洋雷海,轰然炸开!

    层层雷海爆炸,威能足以破灭这方小天地,却在逼入然谛三丈内,威能就被莫名力量层层削减,从雷龙变成小泥鳅。

    “波龙藏识!”

    白术咳出一口血,尔后手捏镇魔山,一印封天,朝然谛狂暴砸落:

    “你竟也会波龙藏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加油啊,漂亮的大哥哥!

    波龙。

    在《小净光钞典》中记载,是生活于东方净琉璃世界,被电光如来所创造的奇特物种。

    波龙无形无色,无根无源,却能单凭心力,造化出万千的气象出来。

    《波龙藏识》,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法门,全篇宗旨仅十六个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这是单凭一股心力,模拟波龙的变化,从而造化万千气数的法门。

    修行《波龙藏识》有成者,其心念,皆是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们认定火是水,火则变化为水,他们认定风是雷,风则变化为雷,他们要无形的炁变成坚硬,炁便拥有了实体,他们要神铁变得粘稠,铁则混沌不堪。

    世界皆是虚妄,唯有己身是唯一的实态。

    在他们的心念里,世界是唯心的,是可以被自己心念随意捏造、改变的。

    白术的攻伐穿透然谛身躯,却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损伤,便是他认定,那种种神通皆是虚妄,皆是清风一场。

    就如同梦中的臆想,无法伤害现世的身躯。

    可《波龙藏识》终归有极限,它虽削减了白术护身的净光,却无法将净光全然消弭,把白术打落到凡体。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觑了。

    “我虽粗通《波龙藏识》,于造诣上,却远不如无显神僧那般深厚。”

    面对白术五指结印成山的浩荡一幕,然谛同样五指捏成镇魔山,迎击向上,开口道:

    “师弟,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自然!”

    两座镇魔巨山悍然相撞,无数罗汉、揭谛、伽蓝等等,齐声发出怒斥,打破了百里天宇,光明无尽!

    禅音彼此碰撞,足以扭转人的意志,改换元神,在滚滚音波肆虐之中,两道身影又再次拼杀在了一起。

    镇魔山,元磁印,玉枢神雷对玄天真罡,天人体,陀伽相,七十二般法象变化,四十九式蛇龙杀法。

    然谛身化金线,白术变化净光。

    在画卷世界中,只见无数道光线彼此交错、碰撞,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刹那,都是数百次的拳掌交击,肉身硬撼。

    地貌彻底消失,山脉一座接一座,被接连打爆成齑粉,轰隆呼啸的大气滚动,像百千条云龙怒卷,在舒展着庞大的身躯。

    火焰、雷霆、电光……足以撕碎一切的气劲透出画卷外,发出震怖的巨响,在一片混沌中,画卷世界濒临崩毁!

    “入门的天人体,还是比不过大成的陀伽相啊,能僵持这么久,已经足以自傲了。”

    外界。

    眼瞳灿金一片,如妖魔般的僧人叹息一声,对讲经台上的然仲笑道:

    “肉身上,白术比不过然谛,要赢的话,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这番动静,不仅是众弟子,连潜修的长老,也被惊动了。

    一品金刚相。

    先天无漏身。

    两者的惊世对决,震动了寺里所有僧人。

    一道道苍老或宏大的目光,从虚空各处投来,凝视着濒临破碎的画卷世界。

    眼瞳灿金,练就修罗眼的僧人名为然枢,他同样修行婆稚观想法,炼就了一门雷电瞳术。

    画卷里,净光虽与然谛的金光彼此碰撞,打得有来有回,难以拆解。

    但在然枢修罗眼的视野里,白术肉身已逐渐不支,他正在拉开距离,尝试以飞剑取胜。

    “或许吧。”

    眼眸狭长,俊美如狐的僧人然觉笑了笑,他探出一只大手,虚虚罩住濒临破碎的画卷。

    一层层玄黄气如天河水倾落,从然觉的大手上滚下,流淌进破碎不堪的画卷世界里。

    顿时。

    万象勃发!

    地火被不知何来的清风扑灭,断裂的山脉重新聚合,被粉碎成炭灰的树木挺拔生长,天穹处,那几方巨大的,被那落迦之矛射出的漆黑混洞,也逐渐消弭无踪。

    一手,便挽天倾!

    所有僧人都讶异望着这一幕,便是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亦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画卷的主人,所以感受到的,也更加直观。

    山河被重新塑造加固,坚硬了何止数倍,丝丝缕缕的生命精气弥散,充斥整个画卷世界。

    若说先前的画卷世界是陶罐,美妙而易碎。

    那现在。

    就是不折不扣的铁罐!

    “玄黄气?”

    然枢睁着修罗眼,叫道:

    “师兄,你何时会这一招了?”

    玄黄者,玄为天色,黄为地色,夫玄黄者,天地之杂色也,天玄而地黄。

    这招玄黄气,藏经阁里,可没有记载过。

    “我前几日与真武山的腾蛇夫人双修,用上了前辈所创的《采战经》。”

    见然枢如此发问,眼眸狭长的僧人也波澜不惊,懒懒答道:

    “恰巧,采战经就复制了腾蛇夫人的小玄黄决。”

    “前辈?”

    “喏。”然觉抬起手,指向画卷中,手捏大日印,浑身迸发无穷太阳光的白术:

    “《采战经》,便是这位前辈所创。”

    “你并未修行双修道,所以并不知晓前辈的真正妙处,双喜道上古大盛,中古势微,而后在无明前辈手中,才得以中兴,重焕荣光。”

    然觉咂咂嘴,满脸感慨:

    “可惜了,无明前辈故去的太早,《采战经》上中下三篇,却是缺少了最关键的下篇,若非如此,说不定你师兄我,真有可能靠欢喜道,成为五境无敌者呢!”

    “……”

    “所以。”

    然觉看向画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不认为,前辈会输的。”

    ……

    ……

    ……

    此刻。

    菩提院。

    暗金肤色的方丈在蒲团上闭目念禅,宝相庄严。

    蒲团后,一个眼神灵动,像雪团子似得小女孩背着双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左迈一步,右迈一步,煞有其事点着脑袋。

    “方丈,我哥哥然谛会输吗?”

    踱步了半响,见蒲团上的老僧依旧不动弹,小女孩大叫一声,以饿虎扑食的姿势,狠狠扑向老僧。

    “不好说。”

    小女孩双腿刚一离地,就兀自悬空,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提住。

    老僧抬起眼,他看向满脸憋屈,张牙舞爪的小女孩,笑了笑:

    “他与白术之间,对半开吧。”

    “哦……”

    小女孩沮丧应了声,在心底小声嘟囔:

    “加油啊,穿白衣服的漂亮大哥哥!”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印阐无相

    “大日印!”

    漆黑天幕下,白术陡然暴喝一声,五指簸张,交错打出道道玄妙印决。

    无量的太阳光从他身上爆射飞出,一缕缕,洞穿滚滚层云,挥洒无尽河山。

    无量光,无量寿!

    白术箕章的五指猛得一合,瞬息,一轮圆满璀璨的昭昭天日,就撞破了天空,在他身前猛得升起,辐射数十里地。

    刚刚被然觉修补过的河山,在天日升腾而起的刹那,短短几个呼吸,就变得赤红滚烫,再度被烧成一捧劫灰,不复形体。

    “镇!”

    白术脚踩虹光,瞬息挪移虚空,踏步到被剑阵围困,狼狈不堪的然谛身前。

    剑阵。

    三枚小剑寂寂悬浮空中,无相无定。

    这是一片浩大无边的界域,被三枚飞剑结成的剑阵,生生从虚空中开辟而出。

    滚滚剑光激荡数里,道道长虹劈落,似要砍碎这片小天地,重塑阴阳,再造乾坤。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

    白术生生受了然谛一记山河拳,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用飞剑结成剑阵,将然谛困锁住。

    无相无定,无形无色。

    这是凌厉凄绝的杀剑阵术,纵是然谛有波龙藏识傍身,也数次,被剑光削去了衣角,凶险至极!

    然谛手持魔刀,手腕一翻,便从明净如秋水的刀身中斩出密密刀气,与汹涌剑意抗衡,打得极天隆隆作响,像是随时会炸裂开。

    突然,他神情一肃,刚要回身之际。

    赫然。

    一轮昭昭大日,便兀自印在了他的后心!

    无穷的热力爆开,绚烂的太阳光把云层都煮沸,煌煌一片!

    然谛踉跄几步,重重呕出血来,身躯也焦黑一片。

    他狂喝一声,祭刀狠狠一劈,刚偷袭成功的白术却早早挪移出剑阵外,不见人影。

    雪亮刀光和锋寒剑气一触,便有无尽的兵戈声响起,隆隆卷席剑阵的内外空间,震得树木簌簌作响。

    剑阵……

    身化流光,不断躲避袭来剑气的然谛叹息一声,心头有些悔意。

    一个不慎,竟被围困进剑阵来。

    现在,脱身不得……

    大成的陀伽相,肉身强绝无匹,这本该是然谛的长处。

    可现在被困锁在剑阵中,这幅本可移山填海的无漏体魄,却是发挥不出一半的能耐。

    无穷尽剑气喷薄,杀意弥散天地,像是无有穷尽,不单是这些,还要担忧剑阵外,白术突然的偷袭。

    念及至此,然谛心头就有了决意。

    他清啸一声,挺刀一纵,划出一个十丈方圆的刀圈。

    像是开辟阴阳,再衍造化,刀圈周围,一片清净自然,再无一丝喧嚣。

    “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刀圈中,然谛沉声低喝:

    “师弟,一击决胜负吧!”

    良久的寂静,在刀圈已摇摇欲坠,然谛认为不会有答复的时候。

    一道轻笑声,缓慢响起。

    “好。”白术如是开口。

    “好!”

    然谛长笑一声,他默默思忖了片刻,然后抬头。

    不再犹豫,然谛轻轻一弹手中魔刀,两臂用力,缓缓挥出。

    他像是在挥舞一座山,又像是提着一根通天的神柱,那么沉重,那么巍峨,甚至额头上,已经有丝丝汗水沁出。

    可在他手中的,只是一柄狭长的细刀。

    “师弟,你若挡下它,便是赢了。”

    那声音虽轻,却带着无可比拟的沉重力道,像是一座巍巍神岳,在他的话语间缓慢升起。

    一寸。

    两寸。

    三寸。

    吱吱——吱吱——

    三枚飞剑微微一颤,却再也承受不住这股沉重力道,被凶暴霸桀的刀意斩开,生生崩解!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破!

    待然谛将魔刀举至齐眉时,被加固过的画卷世界,已混沌不堪!

    尘世浪潮滚滚,山河表里破碎,天魔的怒叫哀嚎声,显化成偌大的油锅火狱,簇拥着缓慢挥刀的然谛。

    此刻,然谛身上宝光清净,面带笑意,就如同一尊挥刀斩去众生苦业,要让他们永登极乐的无上佛陀。

    般若刀第三式——极乐地狱!

    虚空被刀尖磅礴分开,一柄散发着无穷邪异和无穷庄严的长刀,跨越长空,朝白术泥丸宫沉重斩落!

    杀!杀!杀!

    救!救!救!

    无数的声音瞬息在白术耳边响起,像苦狱的哀嚎,又像净土的禅唱。

    “好刀!”

    白术赞叹一声,眸中金光如潮,他陡然松开五指,再度变化手印。

    刹那,仅在眨眼之间,白术手中便打出了数千道印决,天地轰隆一声,震怖不绝,却在他手印停止的刹那,一切声音又戛然而止。

    相!

    无相!

    这一刻,天光大亮!

    在诸僧震愕的目光中,白术身形不断转化,时而是威严的怒面龙王,时而是清净的菩提古树,鸟兽、器物、丹鼎、男女、一切的有无情众生!

    这一刻,所有僧人都见天地之间,陡然跳出一方巨大的古印,直直剖开画卷,它被世间一应有无情众生缓慢推动着,撞向长刀的刀尖。

    古印出现的刹那,画卷世界就被打成一片粉碎,外界,百里内的灵炁瞬息枯竭一空,被无相印吮吸殆尽。

    一印。

    一印阐无相!

    千分之一个刹那,能看清这一变化的僧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凝神以待。

    一品金刚相,先天无漏身。

    究竟,孰强孰弱?

    虚空被瞬间打爆,层层龟裂坍塌开,在一片神苦鬼嚎,天昏地暗中。

    长刀与古印,悍然相撞!

    砰!

    清脆一声响,像两枚玉镯子轻轻敲击的动静。

    天幕瞬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像太阳被人用掌覆住,不见丝毫光亮。

    待再度睁开眼,能看清事物时。

    青冥上。

    只见老僧面带笑意,他一只手捏住长刀刀尖,另一只手,则握住白术的拳头,在老僧左右两侧,是同样面色愕然的白术和然谛。

    “方丈?!”

    底下,有人惊呼一声。

    “再打下去,你们便要打出真火来了。两佛子内斗,何等的笑话!”方丈微微一笑:

    “有客要来了,虚明快去收拾一二,准备随我迎客。”

    “有客?”白术微微皱眉,伸回拳头:“不知是谁?”

    “然庆领太微山的道友过来了,为贺你的法会。”

    “……”白术心头咯噔了一下。

    “去梳洗一二。”方丈拍了拍呆若木鸡的白术:“裴菏施主也来了。”

    “……”白术如坠冰窟。

第二百八十章 春山烟欲收

    千山青葱如笋,又有两条大江如炼,从山顶遥遥望下去,只见沿江三十里春色,一派暮春之景,尽数被收入眼底。

    在千山怀绕中,一座足足数百丈高的接天石碑,就巍峨耸立于天幕下,像太初时代古老的先民遗迹,又如同神明亲手立下的大碑。

    石碑之上,绘着种种森严斑驳的刻画,有天女氤氲散花,龙王跪伏送膏,周身缭绕云雾的神将叱咤生怒,安然端坐莲台的菩萨低眉诵禅,有苦海中的巨人托举着世界的金卵,大鹏明王浑身爆出风雷,一头头白牙宝象在天宫静坐听讲,毒蛇侍立在七宝大林,眼眸射光。

    在明亮的日光下,这些古老沧桑的神奇刻画,也随着日光的游走,一点点,变动着躯体的方位,在千山上投下斑驳而庞大的阴影。

    禅那碑——

    这是金刚寺与外界相交的门户。

    当年南北禅宗分家,烂陀寺远走北地,金刚寺祖师则选择回到南国。

    他一路勘定适合建宗立派的地势,跋涉数千里,偶然,在姑臧郡的野山蛮岭里,歇脚的金刚寺祖师却有了发现。

    洞天。

    一座废弃的小洞天。

    这疑似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遗留,不见生机,只有森然的死意和累累白骨。

    在偶然找到小洞天后,金刚寺祖师欣喜若狂,他以**力辟出洞天的通道,又辛苦收拾了数年,重整洞天阴阳,使五行司序。

    整整数年后,才得以完整。

    禅那碑,是金刚寺祖师亲手立下,用来连通两界的门户。

    此碑扎根深山野岭,却被金刚寺祖师巧妙运用山势地脉,勾动天象的变化,结成了一座天然大杀阵。

    若外人无诏擅入,不用金刚寺僧人出手,这无边地势自然结成的煞气,便足以斩去他们的神魂,消磨他们的意志。

    此刻。

    在禅那碑下。

    数十个僧人正站立其下,似在等候什么人。

    为首的,是个肤色暗金的老僧,他悠悠转动手中的念珠,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全然不理会身边的嘈杂,只当做左耳进右耳出。

    在老僧身边,站着一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少年人。

    “方丈。”

    白术叹了今天第三百二十一口气,闷声道:

    “方丈,我想回去。”

    “不行。”老僧摇头:“太微山诸位道友,特意为贺你法会前来,你若不接,岂不是显得金刚寺失了礼数?”

    “我不办法会了!”

    “不行。”

    “我头疼,肚子疼,腰疼,哪都疼,我刚刚被然谛师兄打伤了!”白术撒泼打滚:

    “我不行了!”

    “然仲。”

    老僧微微一笑,向后吩咐一声:

    “给虚明喂一颗养身筑形丹,既然伤了,那就补一补。”

    “唔……唔……嗯!”

    白术来不及反抗,就被两个笑意满面的僧人架住臂膀,牢牢锁住,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与白术对视眼,嘿嘿笑了笑,就强行把一颗大丹硬塞进白术喉咙。

    唔——

    白术两眼翻白,费力把丹药咽下,再度叹了口气。

    “两位长老贵姓啊?”

    白术睁开死鱼眼,有气无力瞥了眼锁住自己的两位长老。

    “然柯。”

    “然蚁。”

    “我又怎么得罪你们了?”白术舔了舔嘴唇,奋力挣扎:“冤枉啊!”

    “你揍过我,不止一次。”然柯笑意满面。

    “那你呢?”白术疲惫转过头。

    “我曾孙女,被你这个狐狸精迷住了。”然蚁黑着脸,面无表情:“她现在都还没嫁人!”

    “……”

    近处。

    换了身紫金袈裟的然谛悄悄往白术方向瞥了眼,见他被两位长老牢牢锁住,任何小心思,都困锁不动。

    他心中刚有一丝恻隐升起,想到这位的种种传闻,又赶忙摇摇脑袋。

    然谛身边,雪团子似得小女孩睁着眼睛,她朝白术方向探头探脑,眼神里满是好奇。

    “嘶~”

    然谛心头一寒,倒抽一口冷气。

    “你离虚明师弟远些!”

    然谛一把将懵懂的小女孩捞过来,义正言辞嘱咐道:

    “不要和他说话!”

    “哦……”

    小女孩茫然眨着眼,似懂非懂点点头:

    “哥哥,为什么呀?”

    “反正是为你好。”

    然谛紧紧皱着眉,苦口婆心道:

    “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哥哥是不会害你的。”

    “可为什么要离他远些,虚明哥哥很好看呀。”小女孩固执发问:“为什么要离他远些呢,他又不会吃了我。”

    然谛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他们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

    ……

    ……

    半个时辰后。

    一道清啸声远远响起,起初仅是微小的一丝丝,尔后飞速壮大,待传到禅那碑下时,已经是山呼海啸的浩荡动静。

    像是万军剧烈喊杀的动静,沉重马蹄齐齐踏在土地的震颤,又像是千万只白鹤拂动羽翅,飘过水泽的悠远声响。

    方丈转动念珠的手指一停,他微微笑了笑,开口道:

    “解。”

    群山隆隆,无边高大的禅那碑亦微微作响。

    辐射百千里的无形场域松开了一角,分开一条通道。

    此刻。

    天边,远远现出一朵赤彤彤的大云彩,数十个道装打扮的年轻道人站在云彩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道气昂然,仪表非凡。

    大云彩之后,又是百十头羽鹤振翅裂虚,横渡于茫茫青冥之上。

    这些羽鹤显然是太微山独门豢养的异兽珍禽,用独家的玄门手法培育长大,只见这百十头羽鹤皆是体量庞大,足足有两三人高,羽白如雪,爪弯成钩,其气息磅礴下,每只羽鹤皆有炼窍境的修为,个中佼佼者,甚至散发出三境阳符的气息来。

    在大羽鹤背上,又有人乘坐其上,同样有男有女,形貌不一。

    这时,坐以待毙的白术眼睛猛得一亮。

    在其中一头羽鹤背上,他竟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两颊圆滚滚,体态宽圆的少年气喘吁吁,他看起来惊魂不定的模样,死死抱住坐下的羽鹤,唯恐被甩下来。

    而那头羽鹤也极是桀骜不逊,时而振翅高空,又时而俯冲疾下,姿态极端蛇皮。

    崔元洲!

    那嗷嗷乱叫的小胖子竟是崔元洲!

    只是崔元洲在陵池道院修行,分属于道德宗,是道德宗的三大下院之一。

    道德宗的弟子。

    是怎么蒙混进太微山里的?

    见白术望来,抱着羽鹤嗷嗷乱叫的崔元洲先是一怔,旋即眼睛一亮。

    “师兄!”

    “……”

    “师兄,是你吗?”崔元洲传音道:“我崔元洲啊!”

    “你怎么知道是——”

    “师兄你快躲躲啊!”

    白术心底的疑窦还没问出来,就见崔元洲严肃传音道:

    “我怀疑他们要杀你,快跑啊!”

    “……”

    白术僵硬扭扭脖子,在身后,然蚁和然柯齐齐扬起嘴角,对他嘿嘿一笑。

    ……

    在百千羽鹤的簇拥下,缓缓撞破铅云的,是一处宏大幽深的华美宫宇。

    轮廓宏大,殿阁处处,宫宇被三头骊龙托起,悬浮于青冥之上,遥遥一望,只见琉璃成瓦,白玉作阶,千万万层奇光氤氲流转不定,伴随着烟云缥缈,道音幽微,如若一片至胜的天宫乐土,清净之国。

    宫宇牌匾,上刻“玉辰”二字,绽放宝光。

    在白术打量这座玉辰宫时,牌匾之下,一个年轻男人负手而立,也同样凝视着白术。

    年轻男人体格高大,身披道袍,头顶着丈许大小的古朴庆云,垂落下条条丝绦,如瀑布流水,闪耀光华,放射芒光。

    巍峨神圣,浩大尊贵。

    立身于庆云下的年轻男人,就如同一尊先天地而生的古老神圣,无尽尊贵!无尽神圣!

    “这谁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率先偏过脑袋。

    他本能察觉到,年轻男人的目光万分不善,就如同两柄天剑,要将他整个劈分开。

    “太微山道主!”

    然蚁还未答话,一个急吼吼的声音就率先响起。

    白术木着脸,只见然庆的身形从羽鹤上飞出,笑眯眯来到自己身边。

    “太微山道主,自大郑开国以来,太微山最年轻的六境人仙,天下主人的之一!”

    然庆和蔼拍了拍白术的肩,笑道:

    “好久不见,还好吗?”

    “滚!”

    “裴菏仙子也来啦!”然庆挤眉弄眼:“开心吗?”

    “滚啊!”

    “嘿,你这就伤我心了!”

    “滚啊!”白术勃然大怒:“等我到了第五境,第一件事,就是锤死你这个老梆子!”

    “难!”然庆砸砸嘴,摇头叹息:

    “老衲不是怀疑你的天资,我只是担心啊,道主会活活打死你。”

    “我又怎么了?”白术底气不足的问道。

    “你当年下山,结实了尚是圣子的道主,两人谈玄论道,交情甚笃。”

    “这不挺好吗?”白术不解。

    “道主姓裴。”然庆嘿嘿一笑:“单名一个止。”

    白术裂开了。

    “所以……”

    良久,白术看着那座逐渐驶进的华美宫宇,此刻,甚至连骊龙的鳞甲都清晰可辨,他苦涩开口:

    “无明当年是骗了他兄弟的姐姐?”

    “对。”然庆笑眯眯。做出最后的总结:

    “你真不是个东西。”

    “真不是个东西啊……”白术长叹一声,满脸苦涩。

    在说话间,被三头骊龙拉动的玉辰宫,已临近了禅那碑。

    云朵上的道人们散去真炁,骑鹤的弟子翻身而下,朝方丈,这位南禅宗的主人恭敬施礼。

    而禅那碑下的众僧,也向玉辰宫中,那位年轻的人仙合十问讯。

    “自观大师。”

    玉辰宫中,年轻的人仙收起庆云,缓慢踏步而下,每一步,都有灵炁结成天梯,托住他的身形。

    “许久未见了。”

    “约莫有三年了罢。”方丈笑盈盈上前,合十道:“上次,大家在邺都商讨文德公的事宜,道主并未出面,如此算来,应有三年之多了。”

    “一群蠢货,能商议出什么来呢?还又不舍得还,战又不舍得倾力打,那就耗下去吧!”

    一谈及对北卫的兵事,名为裴止的年轻人仙便冷笑一声,面带不屑。

    郑卫之战,现今充其量不过小打小闹,两国足有半数的世家、圣地,还未亲自下场。

    但裴止显然也懒得多谈,反正此番法会,诸人云集金刚寺,便是要再次认真议一回。

    他略微颔首后,便微微侧身,将眼神投在面无表情的白术身上,眼神平静。

    “无明。”

    长久的沉默后,裴止轻声笑了笑:

    “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白术诚实摇头:“真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可我记得你啊,太微山的上清雷法外泄,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遭。”裴止淡淡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却不料到,你竟是这般的有本事。”

    “我……”一片尴尬中,白术刚欲开口分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记得我,那你记得她吗?”

    裴止冷笑一声,侧身退出两步。

    此刻。

    玉辰宫的门户不知何时,被悄然分开,一个容貌绝丽,宫裙负剑的女人,沉默站在玉阶上,凝望着白术。

    她站出来,禅那碑上下所有的一切,也都失去了色彩。

    看容貌,她不过是十**岁的绝色少女,肤光如雪,如洛河水神,白术见过很多美人,谢微、白晞、卫姒、姜湄,可无一个,气质如她这般,像雪地燃烧的大火。

    负剑的女人一身宫裙,眼神幽深,似悲似喜。

    白术下意识偏过目光,不愿与她对视。

    裴菏。

    白术心底,本能响起这个名字。

    “你还活着。”

    女人轻声开口:“我真的很欢喜。”

    白术喉头动了动,当他想说话时,女人却早已移开目光,对一直面带微笑的方丈道:

    “自观大师,许久不见了。”

    “真君,请。”方丈微微伸手示意,他拍了拍白术肩头,把一众太微山的人领进禅那碑。

    人群络绎不绝,一只只羽鹤成群,结队飞入,就连那座庞大的宫宇也急剧缩小,被裴止收进袖袍。

    女人在经过白术身旁时,突然屈指一弹。

    嘭!

    像闷雷交响的动静,白术脊背剧烈弯曲,深深佝偻下去,在崔元洲惊愕的注视下,他心口一疼,张嘴就吐出口血来。

    “这是你欠我的。”

    女人淡淡越过他,只留下如此的话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计上心头

    大雄宝殿。

    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服摄群魔,宝者,三宝是也,这里也是诸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界,供奉着释迦摩尼佛的庄严佛像。

    此刻。

    金刚寺与太微山的人,分左右端坐于蒲团上,正口中争论不休,吵嚷成一团,还有甚者,更是面红耳赤,辩得激动不堪。

    白术默默听了半响,才多少明白了点端倪。

    世家、圣地。

    若放在西楚和北卫,这操持中枢,把持朝纲的,还得添上一个王室。

    如北卫,便是王室一家独大,力压治下的所有圣地、世家,是皇道独纲,天子无上!

    西楚虽略逊一些,却也是令出中枢,王号至尊至贵。

    但南郑。

    它不一样。

    南郑王室势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武王、威王、宣王死后,郑国王室的地位,在各方势力运作下,已经逐渐衰竭,一日颓唐似一日,如国中名器等,也八成被诸世家、圣地瓜分。

    郑国天子,形同傀儡。

    但圣地与世家间,却并非一条心,两者之间,多有纷争吵闹。甚至圣地与圣地,世家与世家,这其中种种,也大有文章可做。

    今番众人在大雄宝殿内争吵的,则是一件说大不大,但也说小不小的事。

    今年年初,在青煌郡的霍取城,心象宗与身为本地豪强的霍取高氏,两边为争夺一条新生的野灵脉,大打出手。

    奈何心象宗有阳符坐镇,还不单是一名阳符,足足有三名,霍取高氏不仅丢了灵脉,更是被心象宗的人狠狠折辱了一番,颜面扫地。

    这事过后,两方愈发闹得不可收拾。

    先是霍取高氏的老祖含愤自尽,其子抬着棺椁,麻衣带孝,哭求青煌郡的大世家为其做主,而心象宗身后亦有后台,站着太微山外宗的势力。

    一来二去,这事情也逐渐闹大了。

    到后头,竟发展成太微山的外门执事被青煌诸世家暗地伏击,险些丧命。

    白术耐着性子听了半响,大雄宝殿里,他们所议的章程也一个接一个,先是世家圣地的小打小闹,中枢官职的决断,乱党军变,到后头,竟又逐渐扯到对北卫的兵事。

    大雄宝殿一片喧哗热闹。

    白术悄悄望了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心上一喜。

    他捏了法决,手印变幻,就无声息遁出殿外,化成一缕轻烟飘远。

    正上首。

    方丈依旧老神在在,不置一言,而裴止则微微冷笑一声。

    他往裴菏处望了眼,见自家姐姐按剑在膝前,双眸微闭,似不管不顾的模样

    裴止无奈摇摇头。他在心中沉重叹了口气,也不再看。

    ……

    ……

    ……

    穿过门隙,绕过经柱,再转过几间僧塔和禅房,身化轻烟的白术突然一愣,他散去遮掩的法术,现出原形。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湖。

    湖水清澈澄明,在青天白日下,如同一汪水晶,银光千万点,正闪耀生辉。

    在湖边,崔元洲正和几个太微山的弟子站在一起,看起来交谈甚欢的样子,在他们身边,零散摆着数十个乌檀木的大盒子。

    白术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走去。

    那些乌檀木的盒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元洲。”

    白术招招手,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胖子楞了楞,待他转过头,脸上便浮现出既惊又喜的神色。

    “师兄?!”

    崔元洲大笑迎上前:“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大雄宝殿吗?”

    许久不见,小胖子依旧是小胖子,不仅修为分毫未变,还是练窍的境界,就连体格,也隐隐有朝自家师兄虚岩靠拢的态势。

    “有些闷,出来走走。”

    白术拍了拍崔元洲,他微微一楞,旋即讶异挑了挑眉。

    元神……

    这是炼神为兵的手段。

    感应下,崔元洲竟将元神锻造成一枚珠子,化成了道兵之流的存在。

    “我资质不太好,若是寻常修行,金刚境便是顶头,而且最多是五品金刚,前路渺茫。”

    察觉到白术的讶异,崔元洲苦笑一声,道:

    “老师和叔父都劝我,想了想,我也觉得自己修行炼神成兵,或许更好一些。”

    虚无生性,谓之元神。

    炼神成兵者。

    循名责实,便是舍弃元神虚性的本质,由虚转实,将将其打造实体形态的兵刃造物。

    练神成兵起初只是一门攻伐手段,用在元神交锋中,往往无往不利。

    但到了后头,有苦修士偶然发现,将炼神成兵稍一改动。

    于是这门本是用来攻伐元神的秘术,又变化成了突破修为的外道之法。

    此法提升修为,便是如同祭炼法器一般,需天精地粹,雷光火焰,耗资虽大,却再不受天资、根骨的桎梏。

    然而炼神成兵虽好,却也有天生的锢缚。

    第五境命藏,便是要打开玄命之藏,深度开发人体宝藏,挖掘性灵之道,最终实现超脱。

    炼神成兵一成,就等若天然绝了元神的虚性,最高成就,也止步于金刚三重,第五境命藏,更是终生无望,绝无可能。

    崔元洲选择了炼神成兵的外道,便等于亲手绝了他自己的道途。

    从今以后,无论是怎样的大机缘、大功果降临,崔元洲都只是金刚三重,再无寸进的地步。

    白术眼神有些惋惜,他也是没想到,桐**黎宫一别后,崔元洲竟会如此选择。

    但如此。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第五境,已经是巨擘一类的存在,人世间的雄主。

    纵然是自己的老师无怀,也被困锁于金刚多年,险些寿尽坐化。

    崔元洲能以炼神成兵之法,修行到金刚圆满,在天下大多数人眼中,已经是实打实的好运道,好性命了。

    毕竟炼神成兵的损耗,这其中所需的数字,可是大到惊人,足以压垮一个小宗派、小世家。

    “说起来,上次相见时,我曾掩饰了面貌。”

    心念一转而动,白术并没有多问道兵的事宜,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了我?”

    “师兄还不知道吗?鹤公把你的消息,已经散播天下了。”

    崔元洲摇摇头:

    “我听老师说,师兄你在转世前,曾杀了鹤公的妻子,鹤公苦苦算了你数百年,才在师兄破金刚相时,卜到一丝天机。

    一个天机道的大家,师兄你可得小心了!”

    白术听在耳中,默默点了点头。

    而在两人说话之间,那数个先前与崔元洲交谈的太微山弟子,也好奇将目光投来白术身上。

    一品金刚相、南禅宗的佛子、未满二十的无漏金刚境、大剑修……

    这数个光环加身,令白术的身份登时超然了起来。

    “他真是无明,那位大禅主的转世身?”

    一个满头珠翠,罩着一件墨色大氅的明秀女子笑意盈盈,她偷偷拿眼去看白术,面上也泛起几丝不自然的晕红。

    清丽女子身边,还立着一个头戴玄武冠的英挺年轻人和一个姿色寻常的普通少女。

    显然,这三人与崔元洲熟识,是他的同伴。

    听见女子的传音,另外两人面上神色变了变,皆是有些不自然。

    禅主、道主。

    此两种称谓,但凡是佛道两家的圣地之主,皆能坦然受之。

    但前首加上一个“大”字,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古往今来,大道主仅有一位,便是出自于太微山。

    大禅主同样仅有一位,他便是百年之前,那个压服北禅宗气数,险些一统南北佛脉的无明。

    “我倒不信有什么转世!”

    瞥见同伴眼中的春色,头戴玄武冠的英挺男子冷笑一声,传音道:

    “转世一说,虚无缥缈,你信吗?我是不信的!这八成是金刚寺放出来的风头,欲给这白术扬名!”

    玄武冠男子名为唐墨,是太微山一位年轻俊杰,不过三十五岁,便已度过了阳符的心魔劫,一身修为更是趋至炁血臻至。

    唐墨暗地瞪了白术一眼,几乎咬碎了牙,只是敢怒不敢言,强行压抑而已。

    自打小记事以来,他都对身边女子百般讨好,万般奉承,只可惜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没落得个什么结果。

    今番,不过初一见面,女子目光就几乎被白术黏住了,挣也挣脱不开。

    唐墨又羞又愤,几乎咬碎牙齿。

    “这混账……”

    唐墨恼怒无比:“这混账是修行了什么媚功吗?”

    一旁。

    不理会明秀女子眼中的春意,白术指了指地上那数十个乌檀木大盒子,对崔元洲问道:

    “师弟,这是什么?”

    “盒子?”听白术突然提起,崔元洲呆了呆,又连忙捧起近前的,递给白术。

    “盒子里面装着人头。”崔元洲如是开口。

    揭开盒盖,便是一股呛鼻却清凉的气息,幽幽散开,那是某种防腐的香料,白术在丰山寺的藏经阁里,经常闻到过。

    苍老的妇人面目狰狞,白眉长长垂下,还沾着丝丝凝固的血渍,看起来分外可怖。

    白术倒也不惊,他运转修罗眼,把老妇人的头颅仔细打量了几遍,却只见到那破损的颅脑里,还残着丝丝森寒的剑光。

    一剑。

    似乎是一剑枭首。

    修罗眼下,白术甚至能感应到,那是一片昏昏黄日,黄日中央的老妇人瞪着眼,她还未说话,便有一剑陡然斩来,杀落了她的头颅。

    那股剑意,似乎……

    “老太太是龙渊李氏的族老,她胆大妄为,竟半道来阻路,被裴菏真君顺手给斩了。”

    黄莺出谷的声音悦耳响起,披着墨氅的明秀女子对白术行礼,笑道:

    “大师,久仰了。”

    “怎敢当大师的名号。”白术双手合十,道:“只是不知这龙渊李氏,为何要来阻拦太微山的法驾?”

    “师兄,这位是许箮仙子,也是我的好朋友。”

    见白术提起,崔元洲忙解释道:

    “鹤公把你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与你为敌的,似乎暗中结了个盟,我见裴菏真君一路行来,亲手杀了不少。”

    “太微山与金刚寺本是同盟,杀一些宵小之辈,权当为大师法会作贺了。”

    许箮笑盈盈接口:“这些乱党贼子,既然不怀好意,那就是死不足惜!”

    盒盖一个一个被揭开,老人、妇人、年轻人甚至还是稚童的面貌,但无一例外,他们气息强横,最次的,也有阳符境的修为。

    看着一个个头颅躺在盒底,白术短暂的沉默了。

    “要杀我的人……”

    白术开口:“很多吗?”

    “很多。”崔元洲点头,唏嘘不已:“师兄,你还是在金刚寺里避避,不要外出了。我听闻腐丘山的圣主,已经离了山门,要来真身杀你!”

    “……行吧。”

    又略交谈了几句,白术便要告辞离去。

    临行之前,却被许箮开口唤住。

    “大师。”明秀的美人眨眨眼:“大师可否把传信玉圭给我?近来修行一门神通,多有佛门经义,正要向大师请教一番。”

    嘿!

    白术瞬间心领神会。

    只是当他上前一步,那些头颅都残存的丝丝剑意,忽得微微跳动,一股不知何来的森寒寒意,油然生上白术心头。

    fbi warning!

    在许箮讶异的目光中,白术又乖乖后退一步,缩回了刚迈出的脚。

    “我师兄虚岩,佛法远远高深于我。”

    白术讪笑开口:“我把他的玉圭给你吧。”

    “……”许箮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术走后,崔元洲和许箮等人又聊了几句,各自等候大雄宝殿里的长辈。

    谁也没有注意到,许箮三人中,那个姿容寻常的少女,悄悄用神识截留下了白术的影象,并送进了传信玉圭里头。

    “师傅。”

    少女传音道:“是他吗?”

    “是他。”

    等候了良久,传信玉圭那头才终于有了回应。

    玉圭那头,柔媚温婉的女声轻笑开口,那声音缱绻无尽,像缕缕薄烟缓缓拂过指尖,带来的丝丝痒意:

    “好徒弟,把他骗出金刚寺来,师傅要好好炮制他一番。”

    “可我……”

    少女声音还未完,玉圭便忽得闪了闪,那头就不再有话语传来。

    恼火啊!

    烦!

    少女焦躁扯了扯头发,她苦恼想了半响,忽得一拍大腿,瞬间计上心头。

    “方……方月师姐?”

    正发愣的崔元洲被这举动吓了跳,他战战兢兢问道:

    “你怎了?”

    “想到一件开心事。”化名为方月的少女面无表情:“果然,我脑子就是灵光!”

第二百八十二章 皮相

    流光匆匆,转瞬便过去了半个月。

    入夜。

    万籁俱寂。

    突然间,山中一处洞府微微发出颤声,洞府禁制松动,细碎的符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消逝在空气中。

    旋即。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

    分开的门户里,闭门谢客,深居简出的白术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他神识一扫,便如水银泻地般,倾覆了数十里地界。

    良久。

    见无人注意,白术心下才松了口气。

    他拢上洞府的禁制,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消抹气机,装成自己从未出门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后,白术才双腿一蹬,如脱缰的野狗,飞快朝涅槃池的方向窜去,几个起落间,身影就彻底不见,消失在苍苍群山之中。

    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出乎白术意料,竟是意外的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什么都没发生,裴菏没有来找麻烦,太微山那边,虽有人来拜访,却每每被白术以闭关之名搪塞回去。

    今晚,在半个月的不断冲击之下,白术觉得意识深处,那玄之又玄的道一之门在逐步松动,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坚固。

    若按部就班,即便有金刚寺的圣药、丹鼎相助,想要彻底洞开道一之门,也得需个三五年功夫。

    三五年光景,这还是少算了的。

    道一之门存在于意识海深处,推开它,只能靠自身元神力。

    那是元神与道一之门的硬碰硬,毫无半点技巧,只能蛮干。

    放眼天下古今,不知多少金刚二重境的,都是因为打开道一之门时,损伤了神魂,从而耽搁潜力。等到他们辛辛苦苦修补完神魂损伤时,却因为潜力耗尽,寿元无多,只得颓然老死在命藏的门槛前。

    白术身影一边在群山间飞速闪动,一边默默思忖。

    他每一步跨出,都造成如缩地成寸般的效果,挪移数里,快到了极致。

    “化身又死了十二具,但人魔和黑魔也被我杀了不少,现在的属性值,足够把面板上大多数武学都加到圆满了,还有修行观想法的业力……”

    白术眸光闪动,脑中念头转动万千。

    与主身的安逸不同,在边关的化身,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惨痛厮杀。

    白术帐下的县兵几乎被打成了残部,阳陵信卫更是不必多提,马罗数次被袭杀,还是靠着白术援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就连最精锐的炬龙卫,亦是死伤惨重,还是从邺都那里来了批新血,才勉强能再度组成建制。

    在边关。

    郑军对徐平关的第四次强攻,再次以失败告终。

    那不仅是陆羽生等一众五境,远远一瞥下,在守关的人中,白术甚至看见了烂陀寺的须弥卫和穿着地行衣的岐山甲卫。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人魔和黑魔似乎源源不绝,永没有止境。

    南郑军中下层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便是消耗在了这些魔堆里。

    与此相对。

    业力堆积,人魔肆虐,白术的属性面板,亦是大大变化了一番。

    他今夜外出,赶赴涅槃池,便是要借着这一池神圣血液,突破道一之门,成就金刚境三重!

    为避免引人注意,白术特意步行前往,没有驾驭遁光。

    一路行来,四周皆是阒然,偶有鸟雀扑棱羽翅的窸窣声,在巢中低低响起。

    正当白术以为这一路无事时,他转过几座高耸入云的佛塔,快临近地宫之际。

    远远,却有乐声寂寂划破山林。

    白术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看过去。

    那是一座小石桥。

    桥边林光稀疏如雪,从高穹洋洋洒洒跌进林中,它被风卷进小石桥下,和桥下那些淅淅沥沥的流水们,一并缓慢流淌。

    小石桥上。

    一个云鬓花颜的女人抱着长琴,眼帘低垂,如云霓的大袖中,露出霜雪般的皓腕,白术见那如画的美人拨动琴弦,对自己轻声唱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小石桥上,是一个绝艳的美人,曲线玲珑,明秀动人,五官精致若画。

    这样的晚上,这样的女人,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动心。

    白术耳朵微微一动,突然,他听见了远处遁光划破罡风的混沌声,还有一些笑声和脚步声,在略近的地方传来。

    那些赶来的人,也听见了女人的琴声。

    “公子。”

    女人抬起头,注视白术,曼声开口:

    “妾身……”

    话刚出口,却见对面的白衣少年摇摇头,他略一拱手,转身就跑。

    “哪来的憨憨。”

    数里外,白术脚步不停,面上泛起冷笑:

    “金刚寺里唱这歌,哪个和尚会理你?当我**熏心?”

    而原地。

    女子刚抬起手,白术却早已忙不地跑远,她的手僵在半空,不好放下来,又不好举起,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干!”

    半响后,小石桥上女人暴跳如雷,把石桥险些一脚踩烂:

    “跑,跑,跑!你跑你妈呢?!老子如此美貌,你是眼睛糊了屎吧,看不见?!”

    女人几乎气得昏死过去,满脸扭曲,她双手叉腰,还刚欲继续骂下去,远远,几道遁光拖着焰尾,倏忽降下来。

    遁光里,一个头戴青浮冠的年轻男子当先,其他人跟在其后,显然是以青浮冠男子为首。

    “在下小寒山成禁。”

    看着抱琴女子的容色,那头戴青浮冠,自称成禁的男子眼前一亮。

    他大笑上前,几步踏上小石桥:

    “不知师妹是世家中人,还是圣地门徒,我一见师妹,就有几分面熟。”

    成禁洒然一笑,温声开口:

    “不知,可是前世相见过?”

    金刚寺大开法会,广邀三国的修行中人,这半个月来,不单是太微山,其他大大小小的宗派世家,也接踵而至,陆续来了金刚寺。

    小寒山,便是其中一家。

    这宗派位于郑国钟离郡,紧邻着浮玉山,天然占据地势,自成山门大阵。

    小寒山虽不是圣地,从未出过六境的人仙大能,但在宗门里,也有一尊命藏坐镇,于浮玉山一带,是真正的土霸王,地头蛇。

    成禁身为小寒山一脉道子般的人物,打小便集千般宠爱,万种尊荣于一身,这次金刚寺召开法会,小寒山老祖更是亲手带成禁带来,要让他开开眼界,结交些人脉。

    成禁修行百年,修为更是阳符绝巅,在钟离郡,也大大小小,算个英才俊杰了。

    只是此人眼界颇高,又一心向道,至今还无道侣。

    今日晚间,成禁偶然出门散游,却不料被琴声吸引,而一见石桥上女子的容貌,更是令他五识眩晕,生出了爱慕之心。

    “师妹……”

    等了半响,石桥上的女人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丝毫不理睬。

    成禁等得有些尴尬,又强笑道:

    “师妹好琴声,不知可否再奏一曲,也好让愚兄开——”

    “愚兄,你个铁憨憨!”

    女人突然抬起头,冷笑连连:

    “再奏一曲?我给你妈吹唢呐呢!”

    言罢,也不理会一旁呆若木鸡的成禁等人,女人再度冷笑一声,直接催起遁光,驭空远走,

    “那位师妹……”

    过了足足半炷香,满脸震惊的成禁偏过头,对同样满脸震惊的师弟们问道:

    “她刚才,是在骂我吗?”

    ……

    ……

    ……

    高穹中,一轮寒月高悬,洒落下万千点寒芒。

    方才小石桥上,那个抱琴的女人此刻正双手叉腰,仰天喝骂不绝,炸出一片排云滚滚。

    骂了一盏茶的功夫,女子歇了口气,在脑中预备了下措辞结构。

    当她还欲再骂时,泥丸宫里,一枚传信玉圭忽得幽幽亮起。

    “好徒弟,你为何如此气恼?”

    玉圭里的声音有些无奈:

    “还有,我让你把白术诓出寺外,你就是这样想办法的?色诱?”

    “那眼神,真真气煞我也!不屑、冷淡,那小贼是多看不起我!”

    回想起白术那看傻子的目光,女人涨红了脸,只是终究想起自家师父还在,才没有再度造次。

    “师父……”女人有些委屈:“你不是说他当年留情无数吗?这色诱,应当是最妥当的啊。”

    “不妥当。”

    玉圭里的声音笑了笑,道:

    “无明虽然混账,却还不至于为皮相所惑,若想引他出来,还得换个法子。”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道一

    “换个法子?”

    方才口吐莲花的美貌女子怔住了,她挠挠头,不解道:

    “要换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武经。”

    “啥???”

    “无明嗜好收集武道神通,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我传你一道古法,你以此为根底,把他诓出金刚寺外。”

    玉圭里话音刚落,女子便娇躯一颤,头颅猛然向后栽去。

    半响后,她缓慢翻了个白眼,用力拍了拍脑袋。

    《雷狱烘炉真经》。

    这是一门上乘玄法,不仅是肉身成圣的神通,同样可算作一篇不弱的雷法,仅次于太微山的《上清雷法》。

    此真经要采集诸天的一百零七种雷煞气,分幽阴、阳煌、浊诡、分变、形色、动声、归溟、霭霭、空象等等,在心室以秘法构造,结出一口三足两耳的丹鼎。

    待到结成丹鼎后,这门雷狱烘炉真经,便算踏入门槛,窥得妙境了。

    从此之后,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牵引天地间的雷煞气,来冲刷调养肉身,使神气完足,灵肉坚不可摧。

    待到雷狱烘炉真经修行至圆满后,冥冥交感中,便会修成一种狱魔圣体,最是强绝不过,坚固无摧。

    而同样,在心室的丹鼎里,那一百零七种雷煞气,会交融成一种名作都煞的大神雷。

    都煞神雷!

    此雷法最善变化、分光,一旦被都煞神雷打中,便难以祛除,犹如附骨之疽,生生不绝。

    都煞神雷的阴诡难缠,仅在长缙谢家的碧幽雷法之下,而杀伐上,也仅次于太微山的上清雷法。

    女子细细将脑中讯息研读了一番,抬头后,如玉的面庞上露出震愕之色。

    这门《雷狱烘炉真经》,竟是西楚圣地千羽阁的收藏。

    千羽阁。

    这南国圣地与别家不同,并无什么圣主、道子之称,虽同样有尊卑之别,却是另一种叫法。

    千羽阁中,人人皆以神禽为名,作为代号,其修行功法,也多与这些神禽靠近。

    这圣地以孔雀和金翅大鹏为尊,皆是人仙境界,等同于其他圣地的圣主。

    而在孔雀和金翅大鹏之下,又有龙雀、金乌、鬼车、蛊雕、鬿雀、重明、青鸾、大风、尚付、鸿鹄,这十大命藏长老。

    二尊人仙,十大命藏。

    千羽阁在西楚,也是极强绝的大势力,其威名远扬三国,辐射海外,就连王室都要礼敬,丝毫不敢怠慢。

    更逞论,千羽阁的金翅大鹏,最是桀骜护短不过。

    如《雷狱烘炉真经》这般根本**,是如何从千羽阁流传出来,又如何被自家师傅拿到手的?

    这些事情,女子的确不明白了。

    “无明他生前,就是或强取,或巧夺,掠了天下八成的武道经典,如这《雷狱烘炉真经》,就是他困住金翅大鹏,从孔雀那里骗来的。”

    玉圭那头的声音淡淡:

    “不单如此,他当年还巧言蜜语,骗了我的《玲珑心经》,在得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活像一条吃饱了屎的狗。”

    “呕……”女子干呕一声,满脸狰狞。

    “我刚吃了几个大猪肘子。”女子摸摸脑袋:“属实有点恶心。”

    “这么说……”

    听见自家师傅的话,女子又不免有些好奇了:

    “他当年是只骗钱财不骗色?但他那么强,干嘛还要骗啊?”

    “无明修行虽速,可谓是前无古人,但也是从胎息,一步步升到人仙的。”

    玉圭那头的声音笑了笑:“他在阳符时,就敢分出化身,去勾搭六境的人仙,图谋典籍,这样的贼子,怎样的死法都不为过。”

    “金刚寺里,我不便动手。”

    玉圭幽幽闪了闪,便要熄灭:“把他弄出寺外,我自会来接应你。”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女子一叠声唤住她,叫道:

    “徒儿还有个问题。”

    “怎么?”

    “他收集那么多武道经典干啥?”女子一摊手:“用来垫棺材吗?”

    “好像……”

    玉圭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他好像说过,此界武道里藏着大秘,关系到他的成道之基。”

    “成道,成什么道?喂?师傅?”

    女子传音喊了半响,才发现玉圭已然不再闪光,断了联系。

    咋整?

    她咂嘴思忖了半响,忽得又计上心头。

    “嘿!”

    女子狠狠以拳击掌,高高蹦起:“果然,我就是智慧的化身!”

    ……

    ……

    ……

    云顶天宫里。

    明光洁净温暖,照遍十方,提着花篮的娇美侍女和黄衣童子们恭敬侍立,屏息凝神。

    除侍女和童子外,又有五人端坐云霓中,显化气象万千,漠然无语。

    他们之中,或是明艳的美人,或是雄伟的男子,还有枯瘦如柴的老僧,但无一列外,这五人气息皆是强横到可怖,如同一方厚重的天宇,苍苍然,巍巍然!

    突然,一声轻咦,打断了天宫里的寂静。

    在众侍女的簇拥下,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偏过头,饶有兴致。

    “宫主,方才神游去何处了?”

    在高冠男子的注目下,是一个明艳绝代,光彩溢目的美人。

    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美异非常人之容,颜色若画。

    高冠男子眼睛一眨不眨,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火热,像是要一口将那明艳美人吞入肚腑中,狠狠嚼得粉碎。

    “宫主不说,小王也多少能猜个二三。”

    见女人丝毫不理睬,高冠男子冷笑一声:

    “听闻宫主的小弟子前月离了广霞宫,去往南土,想必是要去金刚寺赴会吧。”

    云顶天宫的寂静被冷笑声打破,侍女和童子们皆战战兢兢,俯下头颅去,不敢言语。

    一旁,枯瘦如柴的老僧听到金刚寺时,微微皱了皱眉,他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明艳女人,若有所思。

    “无明转世了,可转世的人,还是先前那个人吗?”

    高冠男子放肆大笑,震得云顶天宫簌簌颤抖,像是随时会裂开:

    “宫主,小王对你倾心多年,无明眼里没有你,可我眼中,全都是宫主!”

    音波滚滚激荡肆虐,甚至牵动天外的罡风元磁,在轰然的大动静里,众侍女与童子皆是面容惨白,冷汗涔涔。

    “滚!”

    女人终于抬起眼,笑意嫣然:“真当我不敢杀你?”

    “你……”

    高冠男子先是一怔,旋即震怖,只是稍稍触及女人的目光,那眼中的森然杀意,就令高冠男子背后流出冷汗来,几乎要从云霓里跌倒下去,大大失态。

    “收敛些罢,区区五境,若不是你卫赟身上站着王上,哪配与我等议事?”

    另一边,大红袍的秃头老人咂了咂嘴,他也不理会卫赟青白相加的脸色,就对枯瘦老僧径直开口:

    “烂陀寺的老驴,你说妙严要见我们,可他人呢,怎还不来!”

    “快了……”

    那被骂作老驴的烂陀寺僧人,也丝毫不恼,他转了转手中念珠,淡淡开口:

    “来了。”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无比阴邪又无边光明的焰光,倏忽亮起。

    俊美如画,一身白衣的僧人走出焰火,踏入天宫。

    “小僧来迟了。”

    他微微眯起眼,向众人告罪一声,也不多言,就径自拿出一方古朴的小木盘。

    “这是?”

    小木盘上,无数纹理交错纵横,初看只是如同稚子的胡乱涂鸦,可细细看去,秃头老者的目光,就全然被吸引了。

    老者眯起眼,大声赞叹道:

    “有点意思,这破盘子上,居然有些武道轨迹,只是似是而非,却要高妙一些!”

    “多赖诸檀越相助,小僧的化身,才勉强从紫雾里,夺来这件东西。”

    妙严眯起眼,笑意晏晏:“小僧德薄,不敢独享,特意呈上来,与诸位一观。”

    此言一出,连那方才还羞愤不已的卫赟,亦是面露欣喜,细细观摩着小木盘。

    古老、沧桑……

    看形状,只是一只陈旧的小木盘,带着岁月陈腐的气息。

    但大红袍老者没说错,那其中,的确有武道轨迹。

    更高妙,更深奥……

    女人眯起美眸,内心一震。

    木盘上的纹路,就如同武道最初的源流,是真正的一!

    “我知晓无明与你说过什么,他没猜错。”

    这是,妙严突然传音过来,面带笑意:

    “武道,的确藏着大秘!”

    “什么大秘?”女人面色冰冷。

    “我知道,而且还是大人亲口告诉我的。”

    妙严叹了口气,惆怅万千:“可惜,这世间,已经没有人配与我谈论了……

    ……

    ……

    而此刻。

    地宫。

    涅槃池里。

    金色的池水像岩浆,在石池里沸腾,时而发出像雷音,又像天龙巨吼般的奇特声音,滚滚响彻在偌大地宫里。

    这是一池神圣之血,被那位涅槃脱劫的大势尊天王化去了全部杀气,只余下至臻至粹的生命精气。

    尽管隔着万古,生机流逝颇多,但在身在涅槃池中的白术,却仍是心神震彻,他不敢深入池水中央,只是远远在边角处,静静盘膝吐纳。

    那就像是千万条野龙的血气狂暴汇集,又如同全部的山川精气,都集结在了一处。

    白术呼吸似有似无,他额骨爆出冲天的大光,璀璨无匹,只是被地宫禁制拦住,才没有显露在外界。

    种种符光穿梭在灵肉深处,滋养着白术每一缕神识和每一寸血肉,终于,在白术身心皆空明,物我两外之际。

    意识海深处,一扇闪耀着无数幽光的门户,轻轻颤了颤,发出常人无法听闻的隆隆巨响!

    是万,亦是一。

    此所谓——道一之门!

    那是一片冥冥,万象不存,只有深邃的黑暗和虚空,白术的元神举拳朝道一之门狂暴砸落,却如泥牛入海,分毫激不起动静。

    积蓄,依旧还是不够。

    几个月前,大明殿那次演法,才过去不久。

    那个时候,他刚刚靠着诸僧的道果加持,晋升了金刚第二重。

    短短时间内,能稳固金刚二重的功业,在寻常人眼中,也是实属不易了,至于冲击更高的境界,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开始吧。”

    白术眼底闪过坚韧的神色,然后唤出了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镇魔山》入门。《人主印》未入门(98%)。《探龙爪》入门。《狮子吼》入门。《涅槃术》入门。《大日印》入门。《先天五行蜈蚣索》入门。

    《罗汉指》未入门(72%)。

    《金蝉九死术》未入门(65%)

    《神气形变经》小成。《洞玄玉枢雷霆**》小成。《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98%)。《遍净天人体》入门(天人印第一式——无相)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小成——(神通:那落迦之矛,达刹石眼)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圆满;白露:小成)

    《赤龙心经》第四境金刚(第二重)。

    【属性值】:65627。

    视线下移,停顿到赤龙心经那一栏的小方框,几秒钟后,眼前模糊,有一行数值跳跃闪动。

    “消耗4987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金刚境第三重。”

    圣药、丹鼎的助力下,白术提升到金刚三重的损耗,相较于之前,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修行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白术舔了舔嘴唇,深以为然点点头。

    “提升!”

    他心中默念一声。

    嘭!

    脑中混沌爆炸开,像宇宙初升时刻的那一点微小却炽热的光亮,白术狂吼一声,他看见无数闪耀的光点在自己身畔缭绕,它们交织、重叠、缠绕、纠缠,最终凝结为一,也正如同那玄之又玄的道一之门。

    无数的纷杂记忆狂乱涌来,一幕幕,有修行玄法的心得,有习练剑法的体悟,恍惚中,白术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一切。

    他像是从上而下,脱离了灵肉的桎梏,以一种绝对的旁观者角度,缓慢浏览着自己的一生。

    道一……

    此刻,白术以己身为奇点,贯穿了记忆中的一切,他的思维似乎超脱了时空间的锢缚,远远凌驾于灵肉之上。

    万,被收束

    而新的一,正在飞速诞生。

    在白术沉迷于奇妙而从所未闻的独特感官时,涅槃池里,他的肉身,正飞速蜕变,也处于涅槃。

    肌体盈盈发光,净光吐纳着涅槃池中的神圣血液,也令光华愈发璀璨夺目。

    白术体内血液流动时,隐隐,会传来大雷音的轰然爆响,如同一条条雷瀑被真炁推动、运转,轮转成一汪无垠的雷泽国度,他的五脏璀璨发光,其中自有五行神显化其中,诵经加持。

    光。

    无有穷尽的净光包裹了他,沉重而神圣。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即便再微小渺茫的事物,究其本质,其中内核也蕴藏着无边的变化。

    打开道一之门,便是洞彻人体的门户,要深度挖掘人体众的无穷变化,并将其熔炼归一。

    虚无处。

    犹如门户被推开的咔咔声,阵阵沉闷响起。

    嘭!

    最后一声闷响,白术躯体轰然一震,无穷的清炁如檐前水幕般,覆盖了他的体表,在脑后,一圈璀璨神环,悄然生起。

    是万,亦是一。

    金刚三重。

    成!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们神仙和凡人谈恋爱,是触犯天条的!

    是山。

    是水。

    还是山水。

    白术眼中的一切,已经没有区分了。

    檐前水幕般的无穷清炁,从虚无处垂落披挂下来,与白术体表的净光一并氤氲绕转,令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年少的至妙至德者。

    在白术后脑。

    一圈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璀璨神环铮铮作响,其声清澈却浊重,搅得涅槃池水都一阵晃动,像是被煮沸的滚滚热汤。

    道与理在神环中生灭,时而溃散成万,时而凝结成一。

    是万,亦是一!

    白术轻轻伸手,摘下悬挂于脑后的神环,注目半响。

    这是道一环,也是金刚三重的道果具现。

    在神环中,时有风雷作响,神象耸立,剑气如霜雪,明王镇岳山,有天人高居清净乐宫,阿修罗足踏血肉大轮,赤龙、金蝉、罗汉、大日、孔雀、怒狮、蜈蚣……

    道一环里的,是白术所有的功果,所有的籍业。

    此刻,它们统统都被收纳进神环里,在无有穷尽的道与理中,衍化着千般气象,万种烟云。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在金刚二重之际,白术数次窥探众妙之门,也曾数次勾连玄理,汲取道一。

    虽有些体悟,却总不如眼下这般的真切、鲜活。

    道一境——

    这一次,他不是在灯外,不是在烟火外。

    他看见了闪烁变化,眼中是五色迷离,鼻腔里,传来呛人而欢喜的烟火味道,万象的熙熙攘攘,在这一刻起,轰轰然包裹住了他。

    这一次,他在灯中、在光中、在影中、在烟中、也在火中……

    白术微微一笑,伸手用力,轻轻捏碎了掌中的道一环。

    无数的光没入白术身躯,在他体内,一道虚实不定的小巧神环正与赤龙一道,在筋脉中游走不定,载沉载浮。

    突破道一境后,白术并没有起身,离开涅槃池。

    他手印变动,原本封闭的地宫门户,再度添上了数百道禁制,严防死锁,连一丝风声也传不进。

    做完这一切后。

    白术上前几步,离池水中央更进了些。

    他盘膝坐下,任由黄金色的神圣池水淹没身躯,淹没头颅,汹涌暴烈的,淬炼着刚刚晋升的功果,沉稳根基。

    ……

    很快。

    三日之后。

    金色的古老石池里,水面微微一晃,先是一圈涟漪涤荡,旋即——

    刷!

    池水陡然分开,一个全身**的人影踩着水面,每一步踏出,都有洁净天花生出,托住他的足底。

    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声,丝丝缕缕,缭绕在宽阔的古老地宫里,久久不散。

    同一时刻。

    在白术走出涅槃池的刹那,满地金莲兀得绽放,将枯寂地宫渲成一片绚烂花海,瑰丽无比。

    这是躯体本能勾动天地,结成的玄妙异象。

    金莲丛中的白术看了半响,体表光晕微微一转,那栽遍了地宫每一寸方位的金色莲花,就都溃散成光雨,散落虚空中。

    洞开了道一之门,接下来,就是第五境的玄命之藏了。

    白术微笑伸手,任凭金色的光雨散满空中,漂浮游走,

    那就如同仲夏夜里的点点萤火,在浅滩的水草深处,伴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明灭不定。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萤火般的光雨背后,不知何时,竟悄然多出了一个女人。

    裴菏低垂着眼帘,手里提着的长剑,斜斜点地,在坚硬的地宫表面,划出锋利的沟壑,剑气四溢。

    “喔!”

    白术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大叫一声,急切幻化出衣袍,遮住**的躯体。

    这个青色宫裙的绝美女人,目光平静而冷淡,她并不注视白术,可在观感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一寸虚空地界,都被那密密麻麻的剑意锁住。

    像一张精心编造的大网。

    攻守之势,早在不知何时,就已成了定局。

    “嘿?”

    良久的静默后,见对面女子一动不动,白术心头一动,他试探招招手,摆出最人畜无害的姿势,和善一笑。

    “吃了吗?”白术发出朴实而亲切的问候。

    “……”

    那张颜色若画的玉容上,看不出分毫表情,冰冷异常。

    “没吃嘛……”

    白术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

    “我下面……不!我烤只地行鼠给你吃吧,肥嘟嘟的,很适合拿来烧烤……”

    裴菏轻轻提起长剑,不为所动,朝白术步步逼去。

    “你别过来啊!”

    白术捂住胸膛,声色俱厉:“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你喊吧。”

    几步远,裴菏轻盈挽了个剑花,漠然开口: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找你。”

    “我不信!”

    白术嗤之以鼻。

    两尊人仙,而且还是在金刚寺自家地盘,一草一木,风吹草动,都逃不脱有心人耳目。

    更逞论,现下还是在涅槃池这等重地,不可能无人关注。

    接下来。

    裴菏就见识到了,那呼天喊地气动河山的声音,是如何一步步衰退到气息奄奄声嘶力竭的地步。

    “不会吧……”

    白术双目无神,瘫坐在地:“还真没人理我……”

    裴菏冷笑一声,脸上缓缓漾起戏谑的神色,却并不答话。

    “方丈,上师,挨千刀的然庆!”

    终于反应过来的白术绝望不已:

    “你们要大兴金刚寺,也不是这种兴法吧?!宗门要强盛,哪能单靠美色!”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裴菏面无表情,把剑尖往前一递:

    “你当年是如何欺负我的,现在,我原样奉还给你。”

    倾国倾城的女人微微俯下身子,嘴角微微勾起,她离得这般近,甚至有几缕发丝垂落到白术面颊上,柔柔地,又有些痒。

    “我……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察觉到颈间森寒的凉意,紧张之下,白术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烂话狂飙。

    “哦?”

    “对不起,我不能和凡人相恋。”

    白术满脸狰狞,以酷似铁板桥的姿势,一寸寸,试图将自己脖子离长剑更远一些。

    “这样是触犯天条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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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369/ 第一时间欣赏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作者:鹓扶君所写的《高维寻道者》为转载作品,高维寻道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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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