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世界之王
白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朝石台的侧壁又凑近了些。
“mo……fa……hengdingshu……”
“fang……fanghuxi……”
“fanghuxi……liujiefashu……”
白术沉默了一会,轻轻念出了尘封在石台侧壁,那古老的文字:
“魔法恒定术,防护系,六阶法术。”
“产生以施法者为中心的半径30ft的力能护罩,压制敌对法术效果和魔法物品。”
“远程接触攻击成功会使目标陷入反魔法力场的效果,受到五级以下魔法武器攻击时,可以做反射检定使伤害减半。”
“对元素生物和外层界生物产生震慑效果,过滤一切空气中有害的成分,包括环境/炼金术毒素,4级以下法术和4以下生物的魔法毒素。”
“当施法者受到某种能量攻击,就会触发相应的“抵抗能量伤害“法术效果,持续到法术结束。”
“抵抗虚体生物的接触攻击时,获得盔甲加护,反制5级以下法术的心灵控制。”
……
白术沉默了。
“艹!”
他突然蹦了起来,清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狰狞,青筋乱跳!
白术踉跄倒退几步,狂乱挥了挥手,只觉得胸膛处像是擂鼓,阵阵沉闷的鼓响震遍了四肢百骸,震散了皮膜骨肉。
不知什么时候,白术竟已大汗淋漓,他尝试出声,却恐惧发现,自己声音像是打雷一样的狂烈!
藏经阁里,各塔室的镇守都被最顶层,那暴烈恐惧的吼声所惊动。
那就像是一头野兽,在行至末路时,发出的殊死一搏,又像是一头被紧缚千万年的苍龙,终于睁开眸子,它摇动锁链,嘴里要喷出天雷来!
捧着经书,坦胸露肚的无筽吓了一跳,他停下了摇头晃脑,惶然朝最顶层望去。
刚才的声音。
似乎。
有点熟悉?
“不会吧……”无筽扯了扯嘴角,颊上肥肉猛烈抽搐。
……
恐惧,或是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瞬息侵蚀了心脏。
白术闷哼一声,手指死死按在眉心。
太多的东西,太多看不清也辨不清的东西,在脑子里飞速的穿梭,激烈交锋。
他看见如同日与月巨大的金球与银球;裹着黑麻的恐惧骑士;畸形教徒;生于火焰的绯红之王;拿着钟表计数时间的灰矮人;海上的水风车中,一群小精灵在高唱神圣歌……
他看见有白骨的道人持着剑,脚下是累累尸骸;魁梧如山的老人坐在黑金的王座上,万民都向他叩首臣服;九头的大虫潜伏在水渊深处,它每个头颅都有城池大小,在漆黑的水床里,无数张苍白人面露出淤泥,直直注视着万丈深水上的天空……
全宇宙的石头、火焰、雷电、海洋、风暴、白昼、黑夜、天空、大地、……
那些突然其来的记忆,几乎要把白术脑子整个撑爆,在他冷汗涔涔,思绪被搅成团混沌浆糊之际。
一个带笑的声音,懒洋洋在耳畔响起。
“ps:奥拉格法师的力能护罩,是被我改良过的,后续法术,还有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磁场,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结界,奥拉格法师法师的力能障幕,奥拉格法师的力能反转。”
“pps:世界性质不同,这些法术,嘿嘿嘿嘿,是不能用的啦!”
“ppps: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很生气?嘿嘿~”
突然其来的声音骤然响起,令白术吓了跳。
他死死按着眉心,颤抖上前,石台侧壁一阵发光,那文字,又变幻了。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磁场……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结界……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障幕……
奥拉格法师的力能反转……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石台侧壁的文字接连变化了数次,最终,它缓缓跳跃了一下,也定格了。
白术怔了怔,他强压下颅脑上撕裂的剧痛,轻轻触碰石台。
一瞬间!
潮水一样的芒光汹涌喷薄出来,它牢牢罩住白术的身躯,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像吞噬一切的旋涡,瞬间将白术吸进石台。
它来得汹汹涌涌,却又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这一幕。
在广慧的视野里,白术只是嘶吼一声,又摇摇头,神色恢复如常。
少年人依旧站在塔室里,捧着古老的经卷,默默研读。
没有人发现侧壁的文字,也没有人,察觉到白术的异常。
还未来得及反应,周围场景瞬息变化,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白术就从古老的塔室里,挪移到一座天宫中来。
那是无法想象的华美,远不是凡间所能见的造物,开满莲花的水池,庭院里栽种着月桂一样的大树。
走廊上绘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有人在火中斩杀了四翼的巨大白龙;有人持着浮尘,身处浮游天宫;有人站在黑暗祭祀场中,身后跪伏着狰狞的亵渎隐修士;有人坐在朝文阁里,坐席两侧尽是高冠博带的白首大儒。
他们的衣着不一,有青衣布帽的士子打扮,有身披重铠,腰挎大剑的骑士礼服,有手持白银法杖,头顶王冠的模样,甚至也不乏衬衣西服的现代人着装……
但无一例外,那些人的脸,都是白术。
看着走廊上的壁画,那万千个不同的自己,白术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强行振作精神,继续在这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的天宫,接着走下去。
庄严……
神圣……
华美……
在这似乎无尽,囊括一切的天宫里,转过几重回廊,白术又跨越了一座大湖。
大湖上,白雾汹涌弥散,沉重压在肩头,每一步行走,都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湖水里隐隐有嬉笑和乐器的声音,它们穿破白雾,悠悠落入白术耳中。
终于,在大湖的尽头,白雾散开,出现了一方王座。
那是黄金,或者说,是由比黄金更尊贵,更璀璨的事物,而雕琢成的完美之器。
璎珞、珍珠、孔雀石,还有种种白术不知道的宝材,镶嵌在王座上。
它们或是流动的银,或是黏稠的火,或是坚硬的霜雾,或是燃烧的风,如同世界所有的能工巧匠,集齐世界上所有的宝物,打造出的世界权柄。
它的诞生,就是为了恭贺那新的世界之王!
在白术怔怔失神的刹那,王座上的身影也恰时抬起头,与他对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王座之上
俊美而威严的面容,像天神般美好,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漠然。
在天与海的尽头,在世界的王座上,并不意外,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
王座上的自己手持权杖,头上戴着皇帝的冠冕,亿万万的光辉从身上洒落,把大湖,把一切,都煮成璀璨的光海。
那身影,威严高大的不可思议,犹如皇帝或天神一类的存在,像十座、百座、一千座山峰层层叠加在一起,庞大宏伟,壮阔无边。
王座上的存在沉默注视白术,缓缓开口。
“我……”
声音低沉发出,湖面的白雾被声音涤荡开,露出圆融如镜的水面,湖中仙女踏着水波,行走在水面上,在她身后,跟着一群身姿妩媚,金发碧眼的水中妖精。
高大的树人摇动躯干,颤巍巍迈出脚步,看得白术眼角一阵抽搐。
他来不及惊叹近在咫尺的湖中仙女,在王座上,声音响起的刹那,天宫各处,就都有响动声传来。
圣洁的独角兽群从宫殿走出,它们身上骑着全身板甲,手握长枪,腰挎细剑的重甲骑士,骑士们披风上绘着烫金的玫瑰花,妖冶而瑰丽。
灰矮人、地精、奥能生物、巨魔、白袍的巫师和黄金的狮鹫,各色图案的旗帜林立起来,插满了大湖上每一寸方位,漫天遍野……
尔后。
高冠博带的文士,长须配剑的侠客,野龙,旱魃,狐妖,山精野怪,如山的黄巾力士踏破虚空,他们的体量巍峨如神柱,声似闷雷,体表伴生的雷云充塞极天,滚滚响彻。
无数生物静默从天宫里走出,朝王座跪伏下去,虔诚叩首。
唯一站立的,仅有不知所措的白术。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修斯之门的监护者,浮光海市之主,恐惧之声,森之贤者,三十六洞天的道神,阿罗那顿古城的王。”
低沉的声音在王座上缓缓涤荡开,像风拂过四野的草木,白术看着世界王座上的自己嘴唇微动,轻声开口:
“你能看见我,那说明,我已经输了。”
输了?!
白术浑身一颤,像电流从体内穿过,他急切上前,努力大声呼喊,却惊觉那王座与自己之间,像隔着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距离,无法靠近,也无可接近。
王座上的声音并没有被白术打断,低沉而威严的话语,依旧在继续:
“这个世界很危险,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我输了,但我终究会赢。”
……
温暖的光海像潮水,从世界的王座上倾泻而下,白术和万千千跪伏叩首的生物一齐站在王座之下,看着那神圣的身影端坐在天与海的尽头,肃穆庄严。
无法接近,他与王座间的距离,像是生与死的界限,一样的界限分明。
使出了万般手段的白术,终究无可奈何,只能站立在原地,默然无语。
白术身侧,那些巨人、侏儒、精灵、力士、狐妖等等,也都一声不吭,对他的作为,没有丝毫反应。
这些生物躯体是透明而没有重量的,白术试图搀起一个老迈的巫师,双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们虔诚跪伏着,一动也不动。
王座下的跪伏的,只是空洞的幻影,是旧时代的遗物。
没有声音,静默了许久。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在白术上望的目光中,一点点消失。
整座天宫,都静得死寂。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修斯之门的监护者,浮光海市之主,恐惧之声,森之贤者,三十六洞天的道神,阿罗那顿古城的王。”
长久的死寂后,王座上,又有声音传来。
白术浑身一震,却只听见重复的话语。
“这个世界很危险,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我输了,但我终究会赢。”
“……”白术面容抽搐。
接下来,天地中,只回荡着同一种声音。
“我是白术……”
“我是白……”
“我是……”
“我……”
“我……”
“我……”
……
白术四肢朝天,嘴里叼着草根,双目茫然无神。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他吐出草根,大叫道:“是复读机!”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
“你是个锤子啊大哥!”白术以头抢地:“你把我弄进来,就是听你当复读机的?!”
但在天与海的尽头,那个端居在世界王座上的自己,并没有理会白术的叫喊,他只是一遍又一遍,低沉重复之前的话语,像个固执的复读机。
“我没脾气了。”白术摇摇头,无可奈何。
一遍又一遍,在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也消失概念后,朦朦胧胧间,白术只觉得一股莫大吸力,突兀生出。
像粉碎了一面镜子,白术骤然身躯溃散,意识被迅速抽离。
“好漂亮的哥布林……”
最后一刻,白术目光偶然瞥见,在西北角落,一个身穿骑士裙甲的哥布林少女。
不同于其他哥布林的面目狰狞,惊鸿一瞥下,那个哥布林少女纯美的,像一个绿色的小天使。
哥布林少女头发如森林般的耀眼,头发里编织着深绿色的丝绸发带,梳成漂亮的小辫子,五官像名家刀下的石膏塑像。
“哥布林居然这么漂亮……”
白术喃喃自语:“这一点也不梅林!”
眩晕、昏沉、迷转、折叠……一瞬间,各种奇特的反应都涌上心头,待白术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重新站在了第十三层塔里。
石台侧壁的文字已经悄然隐没,任凭白术如何拂拭,都再也未出现了。
白术呆呆着望着不再放光的石台,那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闪动不休,久久也不散去。
“我是白术,陆地的君主,不溺者,太平元君……”
复读机的话,此刻又在心头响起。
它那么沉重,带着威严如山海,像是皇帝的尊严。
太多的东西了,真是愈发扑朔迷离,时至今日,他究竟是谁?
一念至此,他觉得有些疲惫,于是他轻轻踢了石台一脚,兀得转身下楼,不再回顾。
第二百七十二章 道一之门
“平气时,木曰敷和,火曰升明,土曰备化,金曰审平,水曰静顺。”
讲经台上,一个双耳过肩,面生瑞相,头顶七宝王冠的黄袍僧人,正双目似闭非闭,念出一段经文来。
在讲经台下,设有三十六个蒲团,每个蒲团上,都有僧人在细心阐悟,或手舞足蹈,显出癫狂痴色,或苦苦皱眉,百思不得其解。种种面目,难以描述。
此刻,离讲经台最近的蒲团上,白术正端坐其上,闭目参悟。
头顶七宝王冠的僧人名为然仲,他讲述的经文,是炼五脏为五神,拱卫元神的秘术。
随着经文的诵念,团团大花朵生出,灿烂瑰丽,伴随着无尽的玄妙和道理,禅音清澈,动摇虚空方位。
白术坐在最上首的蒲团,因离讲经台最近,得到的机缘也愈多。
飘落下讲经台的大花,足足有七成左右,都被白术运转赤龙心经,强行吸附进体内,逐一炼化。
唯有剩下那三成,实在吃不下了,才悠悠飘落后方,被另三十五个蒲团上僧人争抢炼化。
这些团团大花,是然仲这个第五境修士的道果,被分化洒落,是难得的大机缘!
修行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也因此,容不得退让!
蒲团上,白术躯体由内而外,都透出煌煌的光亮来,团团大花被体内炼化,竟发出悠远的禅音来,涤荡十方上下,令他身心空明。
心属火,肺属金,脾胃属土,肝胆属木,肾属水。
随着团团大花的炼化,白术五脏自然而然,也生出种种异象来。
足踏双蛇,相貌凶狠的火神,眼瞳刺金,背负双剑的金神,厚重如山,手托大岳的土神,背脊佝偻,腰悬苍玉的木神,以及玄衣皂袍,面沉如墨的水神。
这五行之神起初只是显化于五脏,可随着讲经的时日推移,一步步,竟也扩散到体外来!
五尊五行神或呼风鼓浪,或吐焰喷火,气象万千,将蒲团上闭目的白术映照得仙姿飘摇,十足的出尘风采。
他就如同天界的神圣烘炉,正在炼化世间一应的有无形,烘烤元炁,煮沸道虚,生命精气如海如潮,自然外放的生命威压,都令很多人无法承受,打破了三十里的云朵,直逼穹天!
讲经台上,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瞥见这幕,轻轻拍了拍大肚皮。
事实上,这一幕,也很难让人不注意。
水、火、土、金、木……五行之气汹涌弥散开,时而滚烫炽热,时而冰寒刺骨,又有种种大地脉动,生气草木无穷勃发。
白术兀自盘坐,全然不为所动,可距离他稍近的那几个蒲团,已有僧人耐不住了,悄悄将自己方位挪远。
然仲懒懒望了望神色各异的听讲僧人,不置可否,视线又在生而金刚的佛子玄谛身上,短暂停留了刹那。
然仲忽得微微一笑,意态莫名。
有纷争,才是好事!
一个宗派圣地,弟子们闹到不共戴天的地步,绝不是好事,但若和气生财,你谦我让,也同样不是好事。
而盘坐吐纳的白术,身躯并不动弹,外界诸僧的心思,他也全然不知晓。
自从那日在藏经阁,他见到世界王座上,另一个或其他的自己时。
白术全部的心思,就都投在了修行上。
然仲难得**一次,今日,更是不吝分化道果,成全他人。
面对这一幕,白术自然也不会客气。
随着团团大花的炼化,他感觉体内五脏正在一点点坚韧,骨骼更是铿锵作响,如沙场激烈慷慨的乐声,精中取精,粹中取粹。
他在逐步蜕变,五脏合于五行,与天地的脉动合一,感悟天人的至道!
更奇妙的事,在然仲的经文之中,白术隐隐感受到了一座门户。
那是无数幽光组成的宏大雄伟门户,它是万,也是一。
此为——道一之门!
门户上的经文无比清晰,又无比艰涩,那就像先天而生的古老纹路,铭刻了种种法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金刚的第三重境,便是要收束“万”,成就“一”。
在参禅过程中,白术尝试以元神轰击大门,但无论是无相印,还是那落迦之矛,这两门他最强的攻伐手段,皆无法洞穿道一的门户。
但显而易见,他离洞开道一之门,晋升金刚第三重境,已经不远了。
这一趟金刚寺之行,着实令白术获益匪浅!
在白术浑然沉浸参禅的妙境时,几丈远,其余蒲团上,有人在神念传音。
“凭什么?!”
众僧临时搭建的意识海里,一个面容白皙,容貌清秀的僧人怒吼连连,狂叫道:
“这虚明,不过是丰山寺的和尚,区区三百禅院!何足道哉?!若论辈分,我远胜于他,若论修为,他也不过与我相当!凭什么方丈和长老,都要爱他敬他?!”
“他是一品的金刚相,更何况,虚明多大岁数,你多大?”
一个浓眉僧人摇头,劝诫道:“无兴,你着相了!”
“着相?”又有一个眉心闪耀符光的僧人冷笑连连,斥道:
“修行一事,本就要争,要大争!否则我等老实呆在三百禅院清修好了,何苦要费劲心力,来这金刚寺里?”
“这……”
浓眉僧人本就木讷,被人一反驳,更是直接语塞。
他匆匆望了眼,只见这片意识海里,除了白术之外,其余三十五个僧人,皆是神念降临在此。
“我等毕竟是佛门弟子,无兴、无磬……我……唉!”
浓眉僧人刚欲分说,只是见半数僧人皆冷眼怒视过来,于是掩面长叹一声,也不复开口。
“小师祖。”
见絮絮叨叨的人,终于闭上了嘴,眉心闪符光的僧人无磬晒笑一声,旋即恭敬转身,向那生而金刚的玄谛施礼。
玄谛拜方丈自观为师,他的辈分,也高得出奇。
如今的玄谛,已是“然”字辈的僧人了,法号然谛。
“小师祖,我等欲向那虚明请教一二。”
无磬恭敬俯首道:
“不知小师祖意下如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然谛
先天的无漏者,生而第四境的人物。
如此体质,古往今来,有史册记载的,也仅一个圣人宣文君。
玄谛,或者说如今然谛的身份,高到不可思议。
他与无显一般,同是金刚寺的佛子,又修行《陀伽相》,境界趋至大成。
若非方丈有意打磨他,压制境界,想要玄谛在成就人仙前修成阿罗汉金身,好获得一桩天大的好处。
恐怕,如今金刚三重的然谛,早就是五境中人了。
听到无磬的问话,一众僧人将凝神屏息,将目光望去然谛身上,皆是等待然谛要如何开口。
“虚明师……算了,还是师弟顺口些。”
在众目睽睽下,身披紫金袈裟,手持禅杖的然谛摇摇头,道:
“虚明师弟,他在桐江胜了久负盛名的陈季子,你们自问,自己在阳符境,可有谁能胜过陈季子?”
陈季子的声名,在三国之内,要远比白术大的多。
一位被界京山圣主亲口点评过的人物,南华宫宫主都要亲自收徒,陈季子俨然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小师祖,阳符是阳符,金刚是金刚,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的。”
良久的沉默后,一个叫无圭的和尚摇头反驳:
“更何况,我等并非胆大到,想要去折辱虚明……同为释门弟子,纵然不喜他,也多少要留些脸面的。”
“哦?那为何?”
“小师祖知晓涅槃池吗?”无圭突兀开口:
“我辛辛苦苦数年,去太州杀妖,往青煌斩鬼,奔波大郑十一郡,三年!我苦了足足三年,才攒到去涅槃池的功勋!可虚明呢?”
“方丈长老,都是爱煞了他!不仅涅槃池,藏经十三塔,虚明亦是进出自如!”
无磬叹息一声,接口道:“小师祖,我实在不服气!”
“……”
然谛一时无言,他还想分说,却见半数僧人对他俯首一拜,旋即抽回了神念。
浓眉僧人与然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可奈何。
“且看吧,有长老坐镇,不会生事的。”
然谛对另外半数弟子安抚一句,内心深处,却也隐隐,有一丝意动……
生而金刚与一品金刚相。
这二者,究竟,孰强孰弱?
……
……
……
“你们想与虚明过两招?”
不出意料,将神念抽回的然谛刚睁开眼,就见到无磬、无圭等人离了坐席,而讲经台上的然仲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和尚我很懂你们心思啊。”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微微一笑,他活动了下双腿,悠悠拍了拍肚皮,道:
“也是啊,一个三百禅院出身,又不是正儿八经通过楞严法会进来的,你们不服,才是常态嘛。
想想看,藏经阁、涅槃池、大明殿演法,丹药、神通、法器……你们有的,虚明都有,你们没有的,虚明还是有!为给虚明授下法号,作为见证,方丈更是广邀了三国的世家圣地前来观礼,何等煊赫!何等尊荣!
莫说你们不服,异地相处,我也是不服的嘛。”
“虚明。”
言罢,然仲转头大笑一声:“你意下如何?”
蒲团上,那个被五行神环绕住,伟岸庄严的身影微微抬起头,他四顾一眼,黄金瞳里神光乍现,像凶兽开眸。
被白术眸光扫过的无磬心头一颤,几乎要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好。”
白术把各人表情看在眼里,他同样微微一笑,开口道。
没有多言,然仲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卷,望空一抛,就迎风舒展起来。
山河瑰丽无边,一座座大苍山耸立于青冥之下,浮云淡薄,山中飞鸟和猿猴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当真是生气万千。
无磬等数十个僧人朝然仲一拜,又向白术微微致意,便径直身躯投入画卷中的河山。
“这么多?”白术无奈耸耸肩:“到底有多少人不满我?”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讲经台上,然仲哈哈大笑,手指微动,便把白术送进了画卷中。
“教训一下便好,他们久居圣地,有些不时好歹了。”
白术泥丸宫传来然仲的声音:
“我知道你小子的手段,可别杀了!”
“放心好了。”白术淡淡回应。
画卷中的山岳之上,此刻一片异常纷呈,神光四射。
一个个僧人纷纷祭出法器,并排而立,有金色的葫芦,有乌金的斩妖剑,有五禽羽扇,也有银色的钢圈……
见白术望来,僧人当中,一个头上悬浮五色羽扇的僧人,当先出列,朝白术合十行礼,道:
“贫僧无咎,请师侄赐教!”
“好说。”白术眯起眼。
轰!!!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在同一时刻,就施下了杀手。
嘶~
无咎脚踩莲花,极速避过白术张嘴吐出的气箭,同时摘下头顶的羽扇,用力一摇!
羽扇一摇,便是鼓起无数的罡风狂浪,密密麻麻,将山岳的无数巨岩古木卷起,朝白术压来。
咔嚓……
天穹像是裂开一样,无形的压力无孔不入,卷得入眼处一片神哭鬼嚎,乱石横飞。
此五禽扇,是由白鹤、鸿鹄、青鸟、羽雀、灌灌,这五种异禽的本命翎羽炼制而成,上刻风火符,正面一扇,便是召来飓风,反面一扇,则是唤出天火,端得是妙用无穷。
嘭!
白术体表净光氤氲,如一颗定风的宝珠,将所有暴风悉数托住。
飞沙走石,座座山岳在狂风中无声湮灭,地表出现深深的凹坑,唯有白术所在的方位,地表才没有丝毫破损。
“怎么会?!”
手持五禽羽扇的无咎惊愕失声,当他还欲再扇时,却只听见轰隆一声,白术身形骤然从十几里外挪移到身边。
不理会无咎和众僧的惊骇欲绝,白术好奇捏住五禽羽扇,左右翻看了几下。
“这法器不行啊。”
白术失望扔下手中羽扇,又随手一拳,将杀过来的无咎轰进深深地底。
山石乱飞,虚空被一拳打得晃荡扭曲,地面狠狠龟裂开,尘烟激起数十丈高,遮天蔽日。
在山脉都簌簌摇动,像是随时会倒塌的恐怖动静中,昏死过去的无咎瘫倒在深坑里,血流不止。
强绝的武道意识锁死了虚空上下,白术回头看了眼身侧,那个个面色凝重的师叔们,微笑拍拍手:
“下一个,还是你们想一起上?”
……
……
……
“师弟。”
外界,讲经台上,然仲笑眯眯收回望向画卷的目光,对台下的然谛开口道:
“你,可要上去耍两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挥手风雷起,脚下生云烟
“我?”
见然仲突然话锋指向自己,讲经台下的然谛楞了楞,所有弟子都注视过来,连几个在近处潜修的长老,也饶有兴致从秘地里投来目光。
一品金刚相与先天无漏者……
这两人,究竟孰强孰弱?
一品金刚相自不必多提,古往今来,都是少有。大凡宗派世家里,能证就上三品金刚相的,都要被鼎力支持、培养,当做承道者。
成就一品相时,天地人三才皆有杀机降下,前来阻碍。
是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而身为先天无漏者的然谛,体质更是世间罕有,远胜过什么近道体、不坏身。
先天无漏者,生而便是金刚三重境,打开了道一门户的四境圆满!
放眼世间,也唯有一个宣文君,与然谛具有相同的体质。
圣人不敢放大言,但六境人仙,对然谛来说,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此境便已是板上钉钉,牢牢攥在了掌心。
“我……”
在众僧的注视中,然谛心内挣扎了半响,颇有些意动,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不去。”
如果一时没收住手,真正打伤了虚明,肯定少不了被师傅责罚。
那个时候,可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对于虚明或者说白术,然谛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感或成见,相反,还抱着些感激。
自从白术被然庆、然法带回金刚寺里后,方丈八成心思,便都投去了白术身上,对然谛的管教,也就自然而然少了些。
舒服、快活、为所欲为……
这便是然谛心头最真实的写照。
在他心中,修行本该是顺水行舟,自然而然的事,重重规矩管教,只令然谛觉得不美。
如果不是担心被活活打死,生性跳脱的然谛只怕早已突破命藏,去瞧瞧第五境的风景了。
“不去吗?”
听到然谛的答复,讲经台上的然仲也不意外。
他嘿嘿一笑,收手招了招,就把一脸无措的然谛摄到讲经台上,按住肩头,令然谛动弹不得。
“师……师兄……”然谛一脸苦涩:“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中三境之间,即便是同一境界,每一重小境界之间的差距,也都犹如天渊般,不可逾越。更逞论是大境界的差距。
被然仲轻轻按在肩头,然谛只觉得骨软筋酥,浑身上下,竟生不出丝毫力气来。
惊愕之余,然谛又不免有些错愕。
“你性子敦厚又跳脱,偏偏修行《陀伽相》,日后是要证阿罗汉金身的,如此脾性,只怕与功法不合啊!”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笑眯眯,苦口婆心劝诫道:
“《陀伽相》,心性要的是慈悲,可在慈悲之余,又要有刚直猛进的念头!去,跟虚明打一场!”
“我不信。”然谛摇头。
“哈?”
“师兄你只是想看热闹吧。”然谛使劲挣扎,发现还是无法摆脱肩头魔爪,只得无奈认命:
“你只是想看我和虚明师弟,一个先天无漏,一个一品金刚,这两人打起来,究竟热不热闹吧!我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师弟真是冰雪聪明~”
然仲打了个哈哈,被然谛猜破心思的他,也并不羞恼,嘿嘿笑道:
“其实,还有个缘故。”
“什么?”
“我在遁入空门前,曾是世族出身,师兄我俗名姓左,可猜到我出身何处了?”
“丹北左家!”然谛浑身一震,他不可思议抬起头,显然是没料到,然仲竟然是巨室的出身。
“虚明,不,无明,这狗小子。”
然仲连肚子也不拍了,他抬起根手指,对画卷中的白术指指点点:
“狗小子当年贪图《玄玄炼形经》,碍于丹北家规,我是不能传他的,可狗小子有能耐啊,他勾搭上了我姐姐,硬是把《玄玄炼形经》哄骗过来!能耐啊!”
“……”然谛僵硬了。
“我想揍他,但我揍不过他爹,好师弟,帮我一把。”
然仲狞笑一笑,传音道:
“你与他境界相当,神足是不会多管的,好师弟,帮师兄出口恶气吧!”
“……”
良久,然谛在然仲的逼视下,终是面色十万分的不自然,缓缓点头:
“好吧……但是要加钱。”
……
……
……
画卷中,苍山巍巍,林木森森。
白术耳朵动了动,好奇转过头,刚好看见然仲对他指指点点。
“你可以对我指点,但不能对我指指点点……”
白术腹诽了一句,转过头,见一众僧人尽是面色不善,神色凝重。
“决定了吗?”
白术轻笑一声:“诸位师叔,你们要一个一个来,还是并肩子一起上?”
俊美如天人的少年临风而立,他体表氤氲着一层明亮的净光,高远缥缈,芒光似要遍透十方上下,两界无间,如同至妙天宫里永存的至美至德者。
这番写意的态度激怒了所有人,众僧先是一怔,旋即纷纷怒斥出声。
“休得猖獗!”
“放肆!”
“来战啊!”
“和尚我是被强拉过来的,好师侄你下手轻些……”
“……”
“无呪师弟,见鬼的,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一个玄衣僧人对同伴破口大骂:“怕什么,男人不能说不行!”
众僧又对视一眼,神念交汇间,心中都有了决意。
“无圭。”
眉心闪耀符光的僧人开口,他扯住名为无圭的僧人,疾退数十里。
“无磬师兄?”无圭疑惑开口:“怎了?”
“我俩好歹打开了道一之门,是金刚境圆满的人物。”无磬悠悠开口:“围攻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好。”
“也罢。”
无圭低头思忖了半响,点头应道:“就依无磬师兄你了。”
他四顾一眼,见除两人外,还有几个金刚三重的,也退到了场外,显然是不愿意加入围攻。
“原来如此……”
无圭心念一转,忽得笑了起来。
然仲难得开讲一次,金刚寺泰半的年轻僧人,也难得聚集一处。
本来还有些疑惑,为何寺里金刚三重的师兄弟们,竟个个都在。
但一联想眼下的景况,大家用心如何,无圭已经明白了。
“想当禅主。”
无圭冷笑一声:“先过我这一关!”
而在无圭等人心念万千之际,余下众僧与白术的对决,已瞬间引爆!
“杀!”
一个玄衣袈裟的僧人手持慧剑,身若流光一般,呼吸间就人剑合一,刺破了层层虚空,直取白术的首级。
白术脚下的山脉都被这一剑无声切开,厚重的山石缓慢裂开,分割成两段,在杀意笼罩下,剑虽未至,但无数无形的剑道杀念,已经斩向了白术的泥丸宫,要震慑他的心神。
伏龙九剑第七式——明心见己!
这一刻,无数起伏不定的元炁,都成为慧剑的锋芒,白术附近每一寸虚空,顿时陷入无边的泥沼,牢牢将天地束缚住,挣脱不得。
毫不犹豫,僧人一出手,便用出了最强的杀招!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僧人还是在最后关头,选择调转了剑锋,从眉心转而刺向白术肩头。
意气之争,又不是生死仇寇。
没必要,没必要……
叮!
清脆一声响,像撞上一座神圣的山岳,剑光被撞散,连慧剑的剑尖,都微微弯曲。
持慧剑的僧人惊愕抬起头,只见白术不闪不避,任凭“明心见己”这记剑招点在肩头,丝毫不为所动。
“怎么会?!”僧人惊骇大叫,满脸不可置信。
这样一剑,便是高山大岳在前,也要被生生斩切开!
伏龙九剑,是针对蛟龙等肉身强横的异种妖类,所开创出的大杀剑术,可居然……
僧人怔怔无言,只见一层氤氲净光遍布了白术的体表,自己慧剑被净光挡住,分毫寸进不得。
“老师,我也要学天人体……”
僧人心中喃喃自语。
“师叔古道热肠啊,慈悲人。”
净光里,白术口中啧啧赞叹,随即一巴掌将呆滞的僧人抽飞,狠狠打进一座山腹,顿时乱石四起。
轰~
一声剑气雷音短暂响起,白术身形瞬息从原地消失,极速逼近了众僧,转瞬就欺身上前。
有人刚举起一面大幡,就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拳头狠狠洞穿幡面,打得法器裂开。
“什么?”
“怎么可能?!”
众僧皆大吃了一惊,白术却并不停留,再次一巴掌持幡的僧人打飞,又转瞬消失。
一片鬼哭狼嚎,啪啪的巴掌声几乎要连成一片,一个接一个僧人被扇得横飞出去,鼻青脸肿。
“好肉身!”
目睹此状,面皮白皙的无兴怒吼一声,叫道:“我来战你!”
他往前踏出一步,身若流光,竟也跟上了白术的剑遁极速,及时拦住了白术对诸僧的抡巴掌。
两道光华狠狠一交,声响隆隆作响,震得无数大山嗡嗡乱颤。
“镇魔山!”
无兴单手擎天,掌指之间,便有一座森严古岳浮现。
无数光明罗汉、金刚、比丘、伽蓝,皆镇坐于古岳之上,齐齐发出叱咤声,要威慑世间佛敌。
无兴翻掌一拍,大岳便轰隆一声,压塌了层层虚空,朝白术镇压而去。
“镇魔山!”
白术同样五指一张,浮现出一座森严古岳,迎向头顶那一片无边阴影。
轰!!!!!
脚下的土地彻底爆开,地火翻腾卷起,炸起数十丈高,汹涌暴烈,灰尘滚滚弥散无穷,遮蔽了视野。
“小心身后!”
正准备呼风吹散灰尘的无兴陡然一震,身后突然传来示警声,他还来不回头,就见白术五指捏拳,以一种缓慢却又急速的怪诞姿态,朝自己面门打来!
轰隆隆!
拳印一发,百千里内的虚空洪流,都被这强绝的武道意志牵制、沸腾、澎湃了起来!
虚空粉碎,万象不存!
有僧人急切召出法器或神通,欲要阻止白术这一拳,却在半途,就被滚滚虚空洪流截住,生生挡下。
“住手!”
“拳下留人!”
声音在此刻已没有丝毫意义,众僧慌乱朝白术传音,但那个浑身萦绕净光的少年,却并不理会。
力!
纯粹而恐怖的肉身巨力轰爆真空中的一切事物,众僧救援无兴的法器,像扫垃圾一般,被狠狠打飞。
“不!不!”
眼见着强横的血气在近处爆发,如同一轮璀璨的烈日,勃勃跳动。
无兴眼角剧烈跳动,身体每一寸皮肉,都在疯狂的示警、战栗。
死!
这一拳下去,他会死!
来不及使出什么手段,目眦欲裂的无兴抬起手,只勉强交错在胸前,白术的拳头就已逼近。
轰……砰砰砰!!!
一道数十里长的真空通道瞬间生出,像一根大柱,赫然洞穿了拦在面前的一应事物,山岳、树木、岩石、泥土……耳畔是轰隆隆的巨响声音,天地都在震颤,像是随时会崩解开来。
外界,讲经台上。
悬浮空中的画卷摇了一摇,在所有弟子震愕的目光中,赫然添出了几丝细小的裂纹。
“遍净天人体……”
死死盯着画卷的浓眉僧人喃喃自语:“这么强吗?”
……
山河破碎,满地狼藉,大地深深的开裂,睥睨霸道的气机滚滚充塞虚空中,发出像打雷的动静。
面目惨白的无兴茫然了片刻,他摸了摸头颅,似要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一拳……
那一拳,被刻意打偏了……
无兴望着近在咫尺的白术,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拳之威,竟霸烈如斯!
然而白术却没有多少交谈的兴致,他望向参与围攻的诸僧,微微摊开手。
“还打吗?”
白术笑道:
“再打下去,我就不留手了。”
“……”
“……”
“……”
长久到死寂的静默后,一个没被扇过的高瘦和尚,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于是他挺胸出列,昂声道:
“打!我们要——”
“秃驴,闭嘴!”
“滚!”
“他神智不清,不清的!”先前向白术讨饶的无呪死死捂住高瘦僧人的嘴,讪笑道:“不打,不打。”
“……好说,好说。”白术楞了一下,哈哈大笑:“多谢诸位师叔手下留情了!”
参与围攻的诸僧面颊抽了抽,一声也不吭。
而此刻,在风波将定时。
那数个金刚三重,未曾参与过围攻的僧人们,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他们身躯一动,便径自挪移到白术身前。
“师侄好体魄。”
无磬淡淡一笑:“但今日,我有一番话,却想对你说。”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自雷音寺崩灭,金刚寺立制度以来,就从未有非楞严法会出身的禅主!”
眉心闪耀符光的无磬冷着脸,一字一句开口:
“我知晓,方丈和长老们都爱煞了你,但我等不同!”
无磬面无表情,平静道:
“三十年明心,三十年学禅,历经辛苦,才侥幸从楞严法会里脱颖而出。师侄,我等是不服气的,我等这些三百禅院出身的僧人,皆是不服气!”
涅槃池、藏经阁,单单大明殿数十尊命藏一齐演法,这东西,都是他们未曾有过的机遇,眼睁睁看着这些,莫说他们不是佛,就算是佛,也得生出嗔怒来。
可彻底引爆所有僧人怒火的,还是法会一事。
为给白术授下法名,方丈广邀了三国的世家圣地作为见证,其尊荣,难以想象!
尤其长老然庆,更是不顾长老的尊崇身份,像个狗腿子一般,忙前跑后,亲自到处去送请柬。
这件事,让所有年轻僧人都心生不忿。
第五境修士,是何等尊崇的身份!在世间人仙默契互不出手的情况下,第五境修士,便是明面上的天下雄主!
金刚寺这些僧人,又何曾见过一尊天下雄主,不顾身份,低三下四,去为一个金刚僧人辛劳奔波?
第一个察觉这些异兆的,是无磬。
今日金刚三重的僧人云集,联合对白术发难,也是由无磬组织。
圣地长辈如此态势,本能的,令无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我等今……”
“等等。”白术举手打断无磬:“你额头上是啥啊?梅花吗?”
白术充满了好奇欲:“大男人,为什么要给自己上个梅花妆?”
“这不是梅花妆!”
沉默片刻后,无磬捂住眉心闪耀的符光,暴跳如雷:
“这是梅花易!修成梅花易后,天机交感结成的纹路,不——”
“所以额头上真的是梅花吗?”白术再次打断,眼神复杂:
“师叔你不要用符光去遮了,其实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
“你想怎样?”无磬面无表情。
“这梅花不能消吗?”
“不能!”
“哦……”
“我等今日来此,正是要向师侄请教一二。”
被白术连番打断的无磬平复下呼吸,沉声开口:
“师侄,你——”
“你们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白术举手:“快点,我还赶着去涅槃池呢。”
“……”无磬咬碎了牙齿。
“无磬,你退下吧,让我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怒容满面的无磬楞了楞,思忖片刻后,还是乖乖让开。
开口出声的僧人名为无茷,他手里持着串乌檀木念珠,在念珠表面,无数的纹理似蛇行,正在游走不定,蜿蜒曲折。
无茷深深看了白术一眼,转而看向其余僧人,平静开口道:“卵生境界的那落迦之矛,不是无磬所能避让的,让我先来。”
无茷眉心处,与无磬一般,同样一抹淡红,隐隐是梅花的纹理。
这眉心处的梅花易,竟衬得这面相敦厚老实的僧人,也有丝丝妖冶气息,平添几丝清俊。
白术纠结盯着无茷的眉心,左看看,右看看,一脸难色。
金瞳本就够邪异的了,若再加上这梅花易,那模样,恐怕就不像个人了……
“师侄,你在看什么?”
见白术死死盯住自己眉心,无茷不由得问道:
“怎了?”
“这梅花,真不能抹去吗?”
白术指了指眉心,诚心发问:
“真不能吗?”
“《梅花易》,是界京山极高明的推算之术,因与我佛有缘,被收纳进藏经阁里。”
被白术屡屡打断的无磬闷哼一声,冷声道:
“既然你诚心发问,那我就告诉你,这梅花纹路只是天机外显,我和你无茷师叔虽天资绝世,但于《梅花易》的成就,也止步于大成境界。
你若修行至圆满,天机纹自会隐去!”
瞥见白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气愤填膺的无磬又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问这个作甚?”
“这梅花很邪,看起来有点娘。”
白术扭捏开口:“无磬师叔你这张丑脸,被梅花一衬,都变俊了不少,我已经很好看了……”
一身白衣,生有灿金瞳孔的少年大袖翩翩,如同御虚的忘忧天仙,他微微一笑,开诚布公道:
“我已经很好看了,我不想变得更加好看。”
“……”无磬咬碎了牙齿。
“既然无茷师叔要先来”
白术环视四周,淡淡开口:“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开始吧。”
“我等并非争对师侄,仅是心头略有不甘罢了。”
听见白术的催促,无茷微微一笑,道:
“武道境界,达者为先,也没那多蝇营狗苟,你若胜过我等,那就是你自己有能耐,我等也就心服口服!再无二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僧皆是重重颔首,纷纷表示出赞同之意。
外界的讲经台下,不少注视空中画卷的僧人,亦是微微点头,显然无茷这番话,说到了他们心头。
“明白了,你们从未见过一品金刚,是想亲眼见我整个活,来看看方丈是否所托非人。”
白术恍然:“资源就是美人,美人只配强者拥有,我明白了!”
手捏念珠的无茷眼皮一跳,默念了声佛号,没有说话。
“请!”
白术难得双手合十,向无茷开口道。
“请!”
无茷将念珠收进袖袍,凝重开口。
咔嚓——
沉重的杀念在两人之间激荡不休,化作雷轰闪电的沉闷声响,滚滚蔓延数十里,令人身心皆颤。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过了半炷香功夫,两人彼此都没有妄动,都在等待对方气息中的错漏。
所有僧人都退到画卷世界的边缘,凝神屏息,观看这场大战。
轰——
虚空传来被巨力压迫揉捏的声音,山林中飞鸟惊飞而起,走兽慌乱逃窜,万灵震惶!可它们刚刚移动身躯,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两股沉重的气息压迫,当场哀叫一声,崩碎作点点光雨。
画卷中山林、鸟兽都并非实物,仅是然仲以大神通幻化而出。
可在白术与无茷的气息交锋中,画卷中的小天地隆隆颤抖,似要迎来最终的末劫一般,恐怖无边!
“来了。”
讲经台上,抬指固住画卷的然仲,忽得低声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无茷怒啸一声,便抬脚重重往前踏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七十二变显神通
吼!!!
无茷一脚踏出,体内穴窍皆传来毁灭性的震动,他仰天怒啸一声,身形瞬息变化!
一头五十丈长,身似猿猴,白头红脚的暴猿,就兀自出现在长空之中。
暴猿体量如同一座大山,呼吸之间,都把周围云气席卷一空,产生恐怖的风啸!杀意如同泛滥的潮水,席卷而至!
七十二变——朱厌!
这是变化术的极致,一旦修成,可变化作世间的森罗万象。
毫不犹豫,一出手,无茷就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杀招。
“师侄。”
朱厌开口,震得高山幽林簌簌作响:“小心了!”
这头无茷变化成的太古凶兽也不多话,轻轻往前一纵,便径直撞碎了数十里的山河,逼进白术身前丈许,快到无法想象!
朱厌狞笑一声,握爪成拳,有如一柄开天的大铁锤,朝白术头颅轰然砸落!
“来!”
白术半步不退,同样举拳,牵扯浩荡罡风,撕破了长空,悍然袭杀过去。
两者各自爆发,一方犹如撑天的煌煌神柱,体量满满填斥长空,凶暴无边!另一方却如至妙天宫里的净妙者,净光氤氲流转。
轰!!!
两只大小悬殊的拳头狠狠撞击在一起,一座座山头瞬息被狂暴的冲击力削断,高木大林被炙热无边的风浪吹拂,转瞬变成一颗颗挺立的漆黑焦炭,再无生机。
仅仅一拳,便轰得山川破灭,江流改道,地表破损不堪。
“吼!!!”
朱厌痛呼一声,往后一翻,极速避过白术再次轰来的拳头。
它的五指鲜血淋漓,止也止不住,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来。
在刚才纯粹的肉身对决中,竟然是以体魄见长的朱厌,吃了大亏!
“怎么可能?”有僧人讶异大叫:“以朱厌的体魄,怎会惨到如此地步?!”
“有空多读点正经书,少看些《梦纳姻缘》、《浓情快史》。”
讲经台上的然仲无语瞥了眼怪叫的僧人,斥道:
“无胥,都跟你讲了百十遍,你自己没有修欢喜道的天赋,就不要强求嘛,看看你现在,经业上都荒废了!”
“轰!”
白术身化剑光,举拳杀向在高空怒啸不休的朱厌。
这是纯粹的肉身对决,在两者硬碰硬之间,却杀出了神哭鬼嚎,天崩地裂的万千气象,每一次拳掌交击的巨响,都犹如惊雷劈落大地一般。
金刚三重。
一位打开了道一之门的圆满人物,竟在肉身厮杀中,被杀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山岳大小的巨猿狂怒不止,吼声如雷霆,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只见群山之上,两道身影如同惊电,震得十方云朵碎裂,气浪冲天
轰隆一声,朱厌被白术震得倒飞出去,巨大的躯体滚落云头,压塌了不少小山,狼狈无比。
朱厌半边身躯被活活打烂,无数个前后透亮的血洞,遍布身体各处,血液泊泊滚落,很快在地表的深深凹坑里,汇成了一汪汪小湖。
凶蛮的巨兽奋力挣扎,却终是嘶吼一声,连声音也无力。
“师叔,你若技止于此。”
踩在云头,体表净光氤氲的白术淡淡开口:
“只怕,还不能让我使出那落迦之矛。”
“遍净天人体,不愧是肉身成圣的第一神通,强绝无匹!但我精通七十二变,想赢我,没有那么简单!”朱厌吐出一口血,沉声道:
“你赢了朱厌这种法象,其他的呢,天龙?神象?朱雀?鲲鹏……你都能赢吗?”
嗡~
一股冲天的气势从朱厌身上散出,芒光冲天,缠绕扭曲,将朱厌编制成一颗巨茧。
这一切转瞬即逝,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高大如山的朱厌,就消失不见。
原地,只有一头脚踏莲花,犹如黄金铸就的九头大狮!
它摇首摆尾,浑身上下流淌着金色的霞光,璀璨夺目,四肢犹如四根黄金大柱,朱厌所受的伤势,竟在九头狮子身上看不见分毫。
九头大狮咆哮一声,身化金光,它每个头颅都有宝光绽放,朝白术猛烈撕咬过来,如同吞噬天地的大妖魔!
铅云被打破,金光绽放万万束,引动了山呼海啸似得巨响,爆炸之音始终不绝,像雨天云层中的轰然动静。
但纵使九头大狮再如何狂暴,还是无法打破白术身上的净光,惨败了下来,被白术生生轰碎了九颗头颅。
五色孔雀、天鹏、蛟龙、白牙宝象甚至是黑魔的形体,无茷疯狂催动七十二变,变化出种种法象,却依旧无法挽回颓势。
最终,在一头首尾遮蔽天穹的漆黑鲲鱼,被白术一拳轰爆头颅后。
油尽灯枯的无茷两眼一翻,就此昏死了过去。
“下一个。”
白术提着无茷的衣领子,对面目凝重的诸僧淡淡开口:
“若连我的净光都打不破,就不必像无茷师叔一般,上来自取其辱了。”
……
气氛短暂沉默了,被白术揍过的诸僧一言不吭。
而那数个金刚三重的和尚们彼此对视,面容皆是肃穆。
“让我来。”一个玄衣黄袍的僧人低声开口:“我修行攻杀第一的转轮印,想必能破开他的净光!”
“无蔑师兄炼就了五柄飞剑,虽说未祭炼圆满,但也是大剑修!”
又有人提议:“飞剑结成剑阵,任他是如何的金刚不坏,也要败落下来!”
“我也学过遍净天人体。”一个面目颇严肃的和尚缓声道:“我来跟他硬碰硬!干一场!”
“……无茷师兄是最强的,他都打不过,你们就更打不过了吧。”
嘈乱的响动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响起,令所有人都是一静。
圆脸的胖和尚颤抖捂住嘴,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及时抱头蹲防,瞬息,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殴打袭来。
“吃里扒外!”
“滚!”
“收走你的《僧尼孽海》!”
……
“滚出来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外界。
然仲狠狠一拍肚皮,满脸恨铁不成钢。
“你去揍他。”然仲按住然谛的肩头,语重心长:“你和狗小子同是金刚境界,神足是不会管的。”
“真的吗?说实话,我不大信。”然谛满脸迟疑:“我总感觉你在骗我。”
“我加钱!”
“好!”
干干脆脆,爽爽快快!
“……但也别揍太狠。”然仲迟疑了片刻,又终是不情不愿嘱托道:
“我姐姐过几天要来金刚寺,你可别把他打破相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圆融净光挥洒万千,如同一片浩大的至妙乐土,在妙土中心,提着无茷衣领的白术面容平静,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大安详,大宁静的气息,让人从心底,就生不起敌意来。
众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个率先出手的。
七十二变,连精通七十二般变化术的无茷都败落了,他们这些人,就算上去,也只能落得被揍的下场。
七十二般法象变化,居然连护体净光都打不破,从始至终,白术都是在用纯粹的肉身进行搏杀。
这一沮丧事实,也令所有僧人意冷了。
飞剑、那落迦之矛,言咒,据他们所知,白术还身怀一道名为无相印的神通,曾一印打落了四十九尊狮头神。
在众僧都陷入尴尬境地,只是不便出口讨饶之际。
虚空忽得轻轻一分,一个紫金袈裟,面带笑意的僧人,就踏入画卷中来。
同方丈一般,僧人的肤色也是微微暗金,庄严无俦,像从古老庙宇里走出的神像,浑身上下,都透着凛然的杀性和圆融的佛意。
矛与盾。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合在他的身上,僧人就如同一柄开锋的佛刃,在神圣之外,又余下无穷的杀意。
“然谛!”
白术微微眯起眼,神情也肃然。
他将手中昏死过去的无茷远远一抛,如蒙大赦的诸僧一把接过,就如脱兔般,头也不回的破开了画卷,急切远离对峙中的白术和然谛。
那两人气息间的交锋,比先前那次,要惨烈了何止百千倍。
若说白术与无茷的气息交锋,如同阴天的雷云,那白术与然谛的气息碰撞,则是毁天灭地的大雷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没有滚滚雷鸣的声音响起,本就破碎不堪的山脉,一座座,无声倾颓倒塌,被压迫成齑粉。
不知何来的沉重云气浓郁覆盖,如同遮天的黑幕,给画卷世界渲上了层浓厚阴影。
同一时刻,外界所有人,都听见了清晰的破裂声。
悬在讲经台上的画卷,扑呲一声,瞬息添上了十数道深深裂痕,在虚空摇摇欲坠,骇得诸僧齐齐失色。
“他不会给我们穿小鞋吧。”
刚被一顿铁拳招呼,正鼻青脸肿的胖和尚涩声道:
“师兄,你们不是总吹嘘自己梅花易如何如何了得吗?怎么?就没算到他竟强绝如此?”
“啊哈哈哈……”
胖和尚身边,眉心一抹淡红的无磬干笑两声,旋即一巴掌抽在胖和尚头顶。
“记住,师兄永远是对的,”
无磬对抱着脑袋,委屈巴巴的胖和尚,语重心长开口:
“从今天起,你的《僧尼孽海》,没了!”
……
层云重重累叠,在深黑的大幕之下,百里河山俱是昏暗无光,不见色彩。
唯有净光和暗金色的佛光彼此冲突、撞击,是这小洞天唯一明亮的事物,烛照了无尽河山,刺破层云。
“请赐教。”
没有多言,只是一个对视,两人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品金刚相。
先天无漏身。
这两者,究竟孰强孰弱?
刷——
然谛身形一晃,便如游鱼入水,融入了整片虚空之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瞬间,无数个然谛将白术团团围住,难辨虚实。
轰隆一声。
上千个黄金大手印遮天盖地,轰破了穹苍,如道道天雷炸响,朝白术猛烈击来!
咚!!!
巨声炸起,竟发出撞击洪钟的悠扬声响,音波远远涤荡开,反震之下,将然谛数千个幻身齐齐震碎。
浩荡音波席卷冲天,并不罢休,然谛主身又接连抬手三次,拍打冲击过来音浪,才彻底将反震力道消弭。
原地。
只见白术体表五色光交织,竟结成一口五色大钟,笼住了全身上下。
他双手微微一转,笼罩周身的五色大钟再度变化。
抬手。
便是万千千道神芒激射飞出!
大孔雀神光!
这门在孔雀子身上千变万化,曾横压过一个时代的五色光,在白术手中,再度迸发出光辉来。
虚空犹如一幅破鄙画卷,被万千千道五色神针刺破、扎烂,随意揉捏,放眼望去,天上地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浩浩一片。
“无用的,孔雀光打不破我的金身。”
神针肆虐万千,有如一片汪汪大海,瞬息席卷而止。
然谛却不闪不避,任由神针刺破长空,朝他每个穴窍部位狠狠扎落!
噼里啪啦——
有如暴雨打梨花的轰然动静,刺耳的尖声甚至隐隐传出了画卷之外,响在诸僧耳中。
白术的大孔雀神光本就圆满,这一击,又是被言咒暗地加持过的神通,每一枚神针飞出,都足以洞穿阳符修士的体魄,灭杀肉身和神魂,无物可拦!
可五色神针悉数被然谛挡下,纯粹以肉身体魄,并不遮挡。
在外界诸僧骇然的目光中,结结实实被一堆五色神针射中的然谛,躯体上下,竟看不出丝毫伤口,那些煊赫堂皇的神针,在他的体表,竟没有留下一丝白痕。
“师弟,肉身搏杀,你不如我。”
然谛微微摇头,他骤然化作一道金虹,骤然劈出了无数掌指,像千手的金身罗汉,要降妖伏魔。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肉身碰撞的激烈响动,一片片大湖被气血蒸干,一座座山岳被撞击成漫天石块。
已看不清两人身形,只见一道净光与一道金光相互碰撞,你追我赶,沿途所经之处,破灭了数十里的地貌河山。
“吼!”
白术单臂架住然谛横劈过来的臂膀,左手捏拳,将其远远轰飞到青冥之上,震散无尽浮云。
不待然谛反应,白术胸膛微微一凹,巨大的气流瞬息爆炸而出!
狮子吼!
风流云散。
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一葫芦清水,无数的烟气蓬勃爆发开,白术张嘴啸出一道刚猛锋利的气浪,在他身后,也有一尊神圣大狮附和,与他一并长啸怒吼。
拦在气浪之前,无论是云气、雷电还是天穹,都一并粉碎,在这狮子吼下,回归成事物最本来的实质!
呲!
气浪临身的刹那,然谛泥丸宫升起一柄神刀,刀身澄澈如秋水,明净无比。
神刀被然谛祭起,微微一晃。
天地之间,所有人,便都见到了一束森寒的刀光。
狮子吼发出的气浪在刀光亮起的刹那,就骤然崩散,山岳被轻轻裁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渊暗,轻易如热刀割蜡。
纯粹,没有一丝半点的杂质。
那是全部的杀意和至臻的刀意,刀光一出,便是要杀尽十万万众生,助他们远离苦海,脱离业障。
然谛手持的,是一柄不可不扣的魔刀!
外界。
讲经台上,抬手固住画卷的然仲眼角抽动,面容也有些不可置信。
般若刀——
此刀虽有佛名,却是不折不扣的魔性深种。
每一刀劈出,便是要动摇心神,稍有不慎,都要被刀法中的魔意困扰,沉沦无间地狱。
唯有能明悟般若智慧者,才能无碍使用此刀术。
“师叔。”
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有些难以置信:“你竟把般若刀也传给他了吗?”
……
“此术唤作般若刀,与罗汉指一般,是老师的两大绝学之一。”
然谛转动刀柄,看向左肩净光黯淡,隐隐有血渍流出的白术,沉声开口道:
“虚明师弟,再不认真的话,你就没有机会了。”
“好重的杀性。”
挪移至数百里外的白术抬首看向然谛,赞叹道:“身怀如此杀生术,师兄竟还佛性深种,难得了。”
轰!
两道身形再次暴起,天象再次陷入混乱,时而乌云笼罩,大雨滂沱,时而霜雪连连,地冻天寒。
画卷世界的基石,已经紊乱了。
在不知多少次的碰撞中,然谛两臂衣袖早已爆碎,裂成片片布条,他左手持刀,劈砍游走身侧的两柄飞剑,右手则五指纷飞,打出道道印决。
“人主印!”
然谛五指骤然合拢,暴喝一声,层层气浪翻卷,将飞剑的剑光,都暂时一挡。
他气息陡然一变,如同一尊统御陆洲,驱策万民的人间帝王,震散一切阴邪诡异,普世唯我独尊!
人主印被然谛祭出,他浑身神意瞬息攀升到无可言喻的高峰,无可复加!
持魔刀的然谛上前一步,从上而下,轰然结印压落,如同一方天穹倾覆。
上上下下,四面八方。
所有方位都被然谛这一印的气势封锁,如同人间至尊端坐帝位,俯瞰座下。
面对这一幕,白术清啸一声,提起手中的“百尺楼”,轻轻向前点去。
“百尺楼”的剑尖上,如有一口小小的黑洞,在不断牵扯四周虚空,吸纳一应有无形的外相,连光线都变得黯淡、昏沉。
每一寸血肉的力量,都凝结在剑尖处,像是要重新斩开一方小天地。
轰!!!
巨力勃发,打出来数十丈深深的裂痕,显露出虚空中层层的幽幽暗暗。
两人都狠狠倒飞了出去,一个被打入地底,一个被击飞至穹天。
“找到你了!”
白术眼中金光大盛,终于,捕捉到了然谛气息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错漏。
自一交手,他就在以修罗眼捕捉然谛的行动轨迹,尝试模拟出来。
现在,终于被他找到了时机。
“固!固!固!”
白术默诵言咒,双脚扎根虚空不动,生生拦住了倒退的颓势。
满身是血的俊美少年狰狞抬起头,微微一笑。
旋即。
一道雷矛从他左眼电射而出!
枯寂、阴森、毁灭、死亡,无数染血的生灵悲嚎着,他们簇拥在雷矛的左右,哭泣伸出双手,像是在共同托举这道洞穿大千的雷电。
那落迦之矛!
被轰到青冥之上的然谛心头狂震,在那杆雷矛上,他感应到了可怖的杀机!
若被这雷矛射中,只怕……
然谛试图再次祭起魔刀,施展般若刀的杀法,来抗衡这杆惊世的雷矛,魔刀的刀身,却陡然暴起森森剑气,震开了然谛的掌指。
中三境间的对决,一个呼吸的恍惚,往往就决定了性命。
待然谛祛打散剑意后,抬眼,那落迦之矛已洞穿层层虚冥,化作一道流光,临近身前。
“不好!”
有僧人惊呼:“这可……”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见然谛身上陡然淌落一层水银似的光华,将其层层包裹。
与此同时,所有人,无论画卷内外,皆听到了然谛口中的沉沉低喝。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低声陡然响起,在声音响起的刹那,白术便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息变了。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但然谛,却变得不像然谛。
那个青冥之上的人,明明只在眼中,白术却生出他离自己很远的感触。
他像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暂时留下了一道身形。
来不及多想,所有念头还未收束,在白术震愕的目光中,那落迦之矛便径直穿透了然谛肩头,仿佛那里不存一物,仅是空洞的一片。
“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然谛又暴喝一声,他一步踏出,就来到白术身前,狠狠举拳砸落!
嘭!!!
像天神打铁的轰然动静,轰然响彻大地之上,暴起无数冲天烟嚣!
白术以攻代守的手段失效,三柄飞剑空洞刺穿然谛的躯体,像是面前不存一物。
拳头临身的刹那,白术体表的净光也黯淡,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层层削去。
“怎会?!”
错愕的白术被一拳轰飞,旋即,拳音如同海潮,震动不绝!像冲卷上九天的涛涛大浪,震得画卷世界隆隆作响,轰鸣如雷!
被然谛死死压着打的白术,勉强交错双臂,他四肢百骸不断传来狂暴如地龙翻身的响动,骨骼咔嚓作响,七窍也流出血来。
轰!!!
然谛再次一拳轰出,却被白术抬掌封住。
“来!”
白术怒吼,体表爆出无数道玉枢神雷,汇成一方浩浩荡荡的汪洋雷海,轰然炸开!
层层雷海爆炸,威能足以破灭这方小天地,却在逼入然谛三丈内,威能就被莫名力量层层削减,从雷龙变成小泥鳅。
“波龙藏识!”
白术咳出一口血,尔后手捏镇魔山,一印封天,朝然谛狂暴砸落:
“你竟也会波龙藏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加油啊,漂亮的大哥哥!
波龙。
在《小净光钞典》中记载,是生活于东方净琉璃世界,被电光如来所创造的奇特物种。
波龙无形无色,无根无源,却能单凭心力,造化出万千的气象出来。
《波龙藏识》,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法门,全篇宗旨仅十六个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舍我之外,皆是外道。”
这是单凭一股心力,模拟波龙的变化,从而造化万千气数的法门。
修行《波龙藏识》有成者,其心念,皆是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们认定火是水,火则变化为水,他们认定风是雷,风则变化为雷,他们要无形的炁变成坚硬,炁便拥有了实体,他们要神铁变得粘稠,铁则混沌不堪。
世界皆是虚妄,唯有己身是唯一的实态。
在他们的心念里,世界是唯心的,是可以被自己心念随意捏造、改变的。
白术的攻伐穿透然谛身躯,却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损伤,便是他认定,那种种神通皆是虚妄,皆是清风一场。
就如同梦中的臆想,无法伤害现世的身躯。
可《波龙藏识》终归有极限,它虽削减了白术护身的净光,却无法将净光全然消弭,把白术打落到凡体。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觑了。
“我虽粗通《波龙藏识》,于造诣上,却远不如无显神僧那般深厚。”
面对白术五指结印成山的浩荡一幕,然谛同样五指捏成镇魔山,迎击向上,开口道:
“师弟,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自然!”
两座镇魔巨山悍然相撞,无数罗汉、揭谛、伽蓝等等,齐声发出怒斥,打破了百里天宇,光明无尽!
禅音彼此碰撞,足以扭转人的意志,改换元神,在滚滚音波肆虐之中,两道身影又再次拼杀在了一起。
镇魔山,元磁印,玉枢神雷对玄天真罡,天人体,陀伽相,七十二般法象变化,四十九式蛇龙杀法。
然谛身化金线,白术变化净光。
在画卷世界中,只见无数道光线彼此交错、碰撞,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刹那,都是数百次的拳掌交击,肉身硬撼。
地貌彻底消失,山脉一座接一座,被接连打爆成齑粉,轰隆呼啸的大气滚动,像百千条云龙怒卷,在舒展着庞大的身躯。
火焰、雷霆、电光……足以撕碎一切的气劲透出画卷外,发出震怖的巨响,在一片混沌中,画卷世界濒临崩毁!
“入门的天人体,还是比不过大成的陀伽相啊,能僵持这么久,已经足以自傲了。”
外界。
眼瞳灿金一片,如妖魔般的僧人叹息一声,对讲经台上的然仲笑道:
“肉身上,白术比不过然谛,要赢的话,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这番动静,不仅是众弟子,连潜修的长老,也被惊动了。
一品金刚相。
先天无漏身。
两者的惊世对决,震动了寺里所有僧人。
一道道苍老或宏大的目光,从虚空各处投来,凝视着濒临破碎的画卷世界。
眼瞳灿金,练就修罗眼的僧人名为然枢,他同样修行婆稚观想法,炼就了一门雷电瞳术。
画卷里,净光虽与然谛的金光彼此碰撞,打得有来有回,难以拆解。
但在然枢修罗眼的视野里,白术肉身已逐渐不支,他正在拉开距离,尝试以飞剑取胜。
“或许吧。”
眼眸狭长,俊美如狐的僧人然觉笑了笑,他探出一只大手,虚虚罩住濒临破碎的画卷。
一层层玄黄气如天河水倾落,从然觉的大手上滚下,流淌进破碎不堪的画卷世界里。
顿时。
万象勃发!
地火被不知何来的清风扑灭,断裂的山脉重新聚合,被粉碎成炭灰的树木挺拔生长,天穹处,那几方巨大的,被那落迦之矛射出的漆黑混洞,也逐渐消弭无踪。
一手,便挽天倾!
所有僧人都讶异望着这一幕,便是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亦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画卷的主人,所以感受到的,也更加直观。
山河被重新塑造加固,坚硬了何止数倍,丝丝缕缕的生命精气弥散,充斥整个画卷世界。
若说先前的画卷世界是陶罐,美妙而易碎。
那现在。
就是不折不扣的铁罐!
“玄黄气?”
然枢睁着修罗眼,叫道:
“师兄,你何时会这一招了?”
玄黄者,玄为天色,黄为地色,夫玄黄者,天地之杂色也,天玄而地黄。
这招玄黄气,藏经阁里,可没有记载过。
“我前几日与真武山的腾蛇夫人双修,用上了前辈所创的《采战经》。”
见然枢如此发问,眼眸狭长的僧人也波澜不惊,懒懒答道:
“恰巧,采战经就复制了腾蛇夫人的小玄黄决。”
“前辈?”
“喏。”然觉抬起手,指向画卷中,手捏大日印,浑身迸发无穷太阳光的白术:
“《采战经》,便是这位前辈所创。”
“你并未修行双修道,所以并不知晓前辈的真正妙处,双喜道上古大盛,中古势微,而后在无明前辈手中,才得以中兴,重焕荣光。”
然觉咂咂嘴,满脸感慨:
“可惜了,无明前辈故去的太早,《采战经》上中下三篇,却是缺少了最关键的下篇,若非如此,说不定你师兄我,真有可能靠欢喜道,成为五境无敌者呢!”
“……”
“所以。”
然觉看向画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不认为,前辈会输的。”
……
……
……
此刻。
菩提院。
暗金肤色的方丈在蒲团上闭目念禅,宝相庄严。
蒲团后,一个眼神灵动,像雪团子似得小女孩背着双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左迈一步,右迈一步,煞有其事点着脑袋。
“方丈,我哥哥然谛会输吗?”
踱步了半响,见蒲团上的老僧依旧不动弹,小女孩大叫一声,以饿虎扑食的姿势,狠狠扑向老僧。
“不好说。”
小女孩双腿刚一离地,就兀自悬空,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提住。
老僧抬起眼,他看向满脸憋屈,张牙舞爪的小女孩,笑了笑:
“他与白术之间,对半开吧。”
“哦……”
小女孩沮丧应了声,在心底小声嘟囔:
“加油啊,穿白衣服的漂亮大哥哥!”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印阐无相
“大日印!”
漆黑天幕下,白术陡然暴喝一声,五指簸张,交错打出道道玄妙印决。
无量的太阳光从他身上爆射飞出,一缕缕,洞穿滚滚层云,挥洒无尽河山。
无量光,无量寿!
白术箕章的五指猛得一合,瞬息,一轮圆满璀璨的昭昭天日,就撞破了天空,在他身前猛得升起,辐射数十里地。
刚刚被然觉修补过的河山,在天日升腾而起的刹那,短短几个呼吸,就变得赤红滚烫,再度被烧成一捧劫灰,不复形体。
“镇!”
白术脚踩虹光,瞬息挪移虚空,踏步到被剑阵围困,狼狈不堪的然谛身前。
剑阵。
三枚小剑寂寂悬浮空中,无相无定。
这是一片浩大无边的界域,被三枚飞剑结成的剑阵,生生从虚空中开辟而出。
滚滚剑光激荡数里,道道长虹劈落,似要砍碎这片小天地,重塑阴阳,再造乾坤。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
白术生生受了然谛一记山河拳,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用飞剑结成剑阵,将然谛困锁住。
无相无定,无形无色。
这是凌厉凄绝的杀剑阵术,纵是然谛有波龙藏识傍身,也数次,被剑光削去了衣角,凶险至极!
然谛手持魔刀,手腕一翻,便从明净如秋水的刀身中斩出密密刀气,与汹涌剑意抗衡,打得极天隆隆作响,像是随时会炸裂开。
突然,他神情一肃,刚要回身之际。
赫然。
一轮昭昭大日,便兀自印在了他的后心!
无穷的热力爆开,绚烂的太阳光把云层都煮沸,煌煌一片!
然谛踉跄几步,重重呕出血来,身躯也焦黑一片。
他狂喝一声,祭刀狠狠一劈,刚偷袭成功的白术却早早挪移出剑阵外,不见人影。
雪亮刀光和锋寒剑气一触,便有无尽的兵戈声响起,隆隆卷席剑阵的内外空间,震得树木簌簌作响。
剑阵……
身化流光,不断躲避袭来剑气的然谛叹息一声,心头有些悔意。
一个不慎,竟被围困进剑阵来。
现在,脱身不得……
大成的陀伽相,肉身强绝无匹,这本该是然谛的长处。
可现在被困锁在剑阵中,这幅本可移山填海的无漏体魄,却是发挥不出一半的能耐。
无穷尽剑气喷薄,杀意弥散天地,像是无有穷尽,不单是这些,还要担忧剑阵外,白术突然的偷袭。
念及至此,然谛心头就有了决意。
他清啸一声,挺刀一纵,划出一个十丈方圆的刀圈。
像是开辟阴阳,再衍造化,刀圈周围,一片清净自然,再无一丝喧嚣。
“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刀圈中,然谛沉声低喝:
“师弟,一击决胜负吧!”
良久的寂静,在刀圈已摇摇欲坠,然谛认为不会有答复的时候。
一道轻笑声,缓慢响起。
“好。”白术如是开口。
“好!”
然谛长笑一声,他默默思忖了片刻,然后抬头。
不再犹豫,然谛轻轻一弹手中魔刀,两臂用力,缓缓挥出。
他像是在挥舞一座山,又像是提着一根通天的神柱,那么沉重,那么巍峨,甚至额头上,已经有丝丝汗水沁出。
可在他手中的,只是一柄狭长的细刀。
“师弟,你若挡下它,便是赢了。”
那声音虽轻,却带着无可比拟的沉重力道,像是一座巍巍神岳,在他的话语间缓慢升起。
一寸。
两寸。
三寸。
吱吱——吱吱——
三枚飞剑微微一颤,却再也承受不住这股沉重力道,被凶暴霸桀的刀意斩开,生生崩解!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破!
待然谛将魔刀举至齐眉时,被加固过的画卷世界,已混沌不堪!
尘世浪潮滚滚,山河表里破碎,天魔的怒叫哀嚎声,显化成偌大的油锅火狱,簇拥着缓慢挥刀的然谛。
此刻,然谛身上宝光清净,面带笑意,就如同一尊挥刀斩去众生苦业,要让他们永登极乐的无上佛陀。
般若刀第三式——极乐地狱!
虚空被刀尖磅礴分开,一柄散发着无穷邪异和无穷庄严的长刀,跨越长空,朝白术泥丸宫沉重斩落!
杀!杀!杀!
救!救!救!
无数的声音瞬息在白术耳边响起,像苦狱的哀嚎,又像净土的禅唱。
“好刀!”
白术赞叹一声,眸中金光如潮,他陡然松开五指,再度变化手印。
刹那,仅在眨眼之间,白术手中便打出了数千道印决,天地轰隆一声,震怖不绝,却在他手印停止的刹那,一切声音又戛然而止。
相!
无相!
这一刻,天光大亮!
在诸僧震愕的目光中,白术身形不断转化,时而是威严的怒面龙王,时而是清净的菩提古树,鸟兽、器物、丹鼎、男女、一切的有无情众生!
这一刻,所有僧人都见天地之间,陡然跳出一方巨大的古印,直直剖开画卷,它被世间一应有无情众生缓慢推动着,撞向长刀的刀尖。
古印出现的刹那,画卷世界就被打成一片粉碎,外界,百里内的灵炁瞬息枯竭一空,被无相印吮吸殆尽。
一印。
一印阐无相!
千分之一个刹那,能看清这一变化的僧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凝神以待。
一品金刚相,先天无漏身。
究竟,孰强孰弱?
虚空被瞬间打爆,层层龟裂坍塌开,在一片神苦鬼嚎,天昏地暗中。
长刀与古印,悍然相撞!
砰!
清脆一声响,像两枚玉镯子轻轻敲击的动静。
天幕瞬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像太阳被人用掌覆住,不见丝毫光亮。
待再度睁开眼,能看清事物时。
青冥上。
只见老僧面带笑意,他一只手捏住长刀刀尖,另一只手,则握住白术的拳头,在老僧左右两侧,是同样面色愕然的白术和然谛。
“方丈?!”
底下,有人惊呼一声。
“再打下去,你们便要打出真火来了。两佛子内斗,何等的笑话!”方丈微微一笑:
“有客要来了,虚明快去收拾一二,准备随我迎客。”
“有客?”白术微微皱眉,伸回拳头:“不知是谁?”
“然庆领太微山的道友过来了,为贺你的法会。”
“……”白术心头咯噔了一下。
“去梳洗一二。”方丈拍了拍呆若木鸡的白术:“裴菏施主也来了。”
“……”白术如坠冰窟。
第二百八十章 春山烟欲收
千山青葱如笋,又有两条大江如炼,从山顶遥遥望下去,只见沿江三十里春色,一派暮春之景,尽数被收入眼底。
在千山怀绕中,一座足足数百丈高的接天石碑,就巍峨耸立于天幕下,像太初时代古老的先民遗迹,又如同神明亲手立下的大碑。
石碑之上,绘着种种森严斑驳的刻画,有天女氤氲散花,龙王跪伏送膏,周身缭绕云雾的神将叱咤生怒,安然端坐莲台的菩萨低眉诵禅,有苦海中的巨人托举着世界的金卵,大鹏明王浑身爆出风雷,一头头白牙宝象在天宫静坐听讲,毒蛇侍立在七宝大林,眼眸射光。
在明亮的日光下,这些古老沧桑的神奇刻画,也随着日光的游走,一点点,变动着躯体的方位,在千山上投下斑驳而庞大的阴影。
禅那碑——
这是金刚寺与外界相交的门户。
当年南北禅宗分家,烂陀寺远走北地,金刚寺祖师则选择回到南国。
他一路勘定适合建宗立派的地势,跋涉数千里,偶然,在姑臧郡的野山蛮岭里,歇脚的金刚寺祖师却有了发现。
洞天。
一座废弃的小洞天。
这疑似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遗留,不见生机,只有森然的死意和累累白骨。
在偶然找到小洞天后,金刚寺祖师欣喜若狂,他以**力辟出洞天的通道,又辛苦收拾了数年,重整洞天阴阳,使五行司序。
整整数年后,才得以完整。
禅那碑,是金刚寺祖师亲手立下,用来连通两界的门户。
此碑扎根深山野岭,却被金刚寺祖师巧妙运用山势地脉,勾动天象的变化,结成了一座天然大杀阵。
若外人无诏擅入,不用金刚寺僧人出手,这无边地势自然结成的煞气,便足以斩去他们的神魂,消磨他们的意志。
此刻。
在禅那碑下。
数十个僧人正站立其下,似在等候什么人。
为首的,是个肤色暗金的老僧,他悠悠转动手中的念珠,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全然不理会身边的嘈杂,只当做左耳进右耳出。
在老僧身边,站着一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少年人。
“方丈。”
白术叹了今天第三百二十一口气,闷声道:
“方丈,我想回去。”
“不行。”老僧摇头:“太微山诸位道友,特意为贺你法会前来,你若不接,岂不是显得金刚寺失了礼数?”
“我不办法会了!”
“不行。”
“我头疼,肚子疼,腰疼,哪都疼,我刚刚被然谛师兄打伤了!”白术撒泼打滚:
“我不行了!”
“然仲。”
老僧微微一笑,向后吩咐一声:
“给虚明喂一颗养身筑形丹,既然伤了,那就补一补。”
“唔……唔……嗯!”
白术来不及反抗,就被两个笑意满面的僧人架住臂膀,牢牢锁住,头顶七宝王冠的然仲与白术对视眼,嘿嘿笑了笑,就强行把一颗大丹硬塞进白术喉咙。
唔——
白术两眼翻白,费力把丹药咽下,再度叹了口气。
“两位长老贵姓啊?”
白术睁开死鱼眼,有气无力瞥了眼锁住自己的两位长老。
“然柯。”
“然蚁。”
“我又怎么得罪你们了?”白术舔了舔嘴唇,奋力挣扎:“冤枉啊!”
“你揍过我,不止一次。”然柯笑意满面。
“那你呢?”白术疲惫转过头。
“我曾孙女,被你这个狐狸精迷住了。”然蚁黑着脸,面无表情:“她现在都还没嫁人!”
“……”
近处。
换了身紫金袈裟的然谛悄悄往白术方向瞥了眼,见他被两位长老牢牢锁住,任何小心思,都困锁不动。
他心中刚有一丝恻隐升起,想到这位的种种传闻,又赶忙摇摇脑袋。
然谛身边,雪团子似得小女孩睁着眼睛,她朝白术方向探头探脑,眼神里满是好奇。
“嘶~”
然谛心头一寒,倒抽一口冷气。
“你离虚明师弟远些!”
然谛一把将懵懂的小女孩捞过来,义正言辞嘱咐道:
“不要和他说话!”
“哦……”
小女孩茫然眨着眼,似懂非懂点点头:
“哥哥,为什么呀?”
“反正是为你好。”
然谛紧紧皱着眉,苦口婆心道:
“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哥哥是不会害你的。”
“可为什么要离他远些,虚明哥哥很好看呀。”小女孩固执发问:“为什么要离他远些呢,他又不会吃了我。”
然谛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他们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
……
……
半个时辰后。
一道清啸声远远响起,起初仅是微小的一丝丝,尔后飞速壮大,待传到禅那碑下时,已经是山呼海啸的浩荡动静。
像是万军剧烈喊杀的动静,沉重马蹄齐齐踏在土地的震颤,又像是千万只白鹤拂动羽翅,飘过水泽的悠远声响。
方丈转动念珠的手指一停,他微微笑了笑,开口道:
“解。”
群山隆隆,无边高大的禅那碑亦微微作响。
辐射百千里的无形场域松开了一角,分开一条通道。
此刻。
天边,远远现出一朵赤彤彤的大云彩,数十个道装打扮的年轻道人站在云彩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道气昂然,仪表非凡。
大云彩之后,又是百十头羽鹤振翅裂虚,横渡于茫茫青冥之上。
这些羽鹤显然是太微山独门豢养的异兽珍禽,用独家的玄门手法培育长大,只见这百十头羽鹤皆是体量庞大,足足有两三人高,羽白如雪,爪弯成钩,其气息磅礴下,每只羽鹤皆有炼窍境的修为,个中佼佼者,甚至散发出三境阳符的气息来。
在大羽鹤背上,又有人乘坐其上,同样有男有女,形貌不一。
这时,坐以待毙的白术眼睛猛得一亮。
在其中一头羽鹤背上,他竟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两颊圆滚滚,体态宽圆的少年气喘吁吁,他看起来惊魂不定的模样,死死抱住坐下的羽鹤,唯恐被甩下来。
而那头羽鹤也极是桀骜不逊,时而振翅高空,又时而俯冲疾下,姿态极端蛇皮。
崔元洲!
那嗷嗷乱叫的小胖子竟是崔元洲!
只是崔元洲在陵池道院修行,分属于道德宗,是道德宗的三大下院之一。
道德宗的弟子。
是怎么蒙混进太微山里的?
见白术望来,抱着羽鹤嗷嗷乱叫的崔元洲先是一怔,旋即眼睛一亮。
“师兄!”
“……”
“师兄,是你吗?”崔元洲传音道:“我崔元洲啊!”
“你怎么知道是——”
“师兄你快躲躲啊!”
白术心底的疑窦还没问出来,就见崔元洲严肃传音道:
“我怀疑他们要杀你,快跑啊!”
“……”
白术僵硬扭扭脖子,在身后,然蚁和然柯齐齐扬起嘴角,对他嘿嘿一笑。
……
在百千羽鹤的簇拥下,缓缓撞破铅云的,是一处宏大幽深的华美宫宇。
轮廓宏大,殿阁处处,宫宇被三头骊龙托起,悬浮于青冥之上,遥遥一望,只见琉璃成瓦,白玉作阶,千万万层奇光氤氲流转不定,伴随着烟云缥缈,道音幽微,如若一片至胜的天宫乐土,清净之国。
宫宇牌匾,上刻“玉辰”二字,绽放宝光。
在白术打量这座玉辰宫时,牌匾之下,一个年轻男人负手而立,也同样凝视着白术。
年轻男人体格高大,身披道袍,头顶着丈许大小的古朴庆云,垂落下条条丝绦,如瀑布流水,闪耀光华,放射芒光。
巍峨神圣,浩大尊贵。
立身于庆云下的年轻男人,就如同一尊先天地而生的古老神圣,无尽尊贵!无尽神圣!
“这谁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率先偏过脑袋。
他本能察觉到,年轻男人的目光万分不善,就如同两柄天剑,要将他整个劈分开。
“太微山道主!”
然蚁还未答话,一个急吼吼的声音就率先响起。
白术木着脸,只见然庆的身形从羽鹤上飞出,笑眯眯来到自己身边。
“太微山道主,自大郑开国以来,太微山最年轻的六境人仙,天下主人的之一!”
然庆和蔼拍了拍白术的肩,笑道:
“好久不见,还好吗?”
“滚!”
“裴菏仙子也来啦!”然庆挤眉弄眼:“开心吗?”
“滚啊!”
“嘿,你这就伤我心了!”
“滚啊!”白术勃然大怒:“等我到了第五境,第一件事,就是锤死你这个老梆子!”
“难!”然庆砸砸嘴,摇头叹息:
“老衲不是怀疑你的天资,我只是担心啊,道主会活活打死你。”
“我又怎么了?”白术底气不足的问道。
“你当年下山,结实了尚是圣子的道主,两人谈玄论道,交情甚笃。”
“这不挺好吗?”白术不解。
“道主姓裴。”然庆嘿嘿一笑:“单名一个止。”
白术裂开了。
“所以……”
良久,白术看着那座逐渐驶进的华美宫宇,此刻,甚至连骊龙的鳞甲都清晰可辨,他苦涩开口:
“无明当年是骗了他兄弟的姐姐?”
“对。”然庆笑眯眯。做出最后的总结:
“你真不是个东西。”
“真不是个东西啊……”白术长叹一声,满脸苦涩。
在说话间,被三头骊龙拉动的玉辰宫,已临近了禅那碑。
云朵上的道人们散去真炁,骑鹤的弟子翻身而下,朝方丈,这位南禅宗的主人恭敬施礼。
而禅那碑下的众僧,也向玉辰宫中,那位年轻的人仙合十问讯。
“自观大师。”
玉辰宫中,年轻的人仙收起庆云,缓慢踏步而下,每一步,都有灵炁结成天梯,托住他的身形。
“许久未见了。”
“约莫有三年了罢。”方丈笑盈盈上前,合十道:“上次,大家在邺都商讨文德公的事宜,道主并未出面,如此算来,应有三年之多了。”
“一群蠢货,能商议出什么来呢?还又不舍得还,战又不舍得倾力打,那就耗下去吧!”
一谈及对北卫的兵事,名为裴止的年轻人仙便冷笑一声,面带不屑。
郑卫之战,现今充其量不过小打小闹,两国足有半数的世家、圣地,还未亲自下场。
但裴止显然也懒得多谈,反正此番法会,诸人云集金刚寺,便是要再次认真议一回。
他略微颔首后,便微微侧身,将眼神投在面无表情的白术身上,眼神平静。
“无明。”
长久的沉默后,裴止轻声笑了笑:
“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白术诚实摇头:“真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可我记得你啊,太微山的上清雷法外泄,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遭。”裴止淡淡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却不料到,你竟是这般的有本事。”
“我……”一片尴尬中,白术刚欲开口分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记得我,那你记得她吗?”
裴止冷笑一声,侧身退出两步。
此刻。
玉辰宫的门户不知何时,被悄然分开,一个容貌绝丽,宫裙负剑的女人,沉默站在玉阶上,凝望着白术。
她站出来,禅那碑上下所有的一切,也都失去了色彩。
看容貌,她不过是十**岁的绝色少女,肤光如雪,如洛河水神,白术见过很多美人,谢微、白晞、卫姒、姜湄,可无一个,气质如她这般,像雪地燃烧的大火。
负剑的女人一身宫裙,眼神幽深,似悲似喜。
白术下意识偏过目光,不愿与她对视。
裴菏。
白术心底,本能响起这个名字。
“你还活着。”
女人轻声开口:“我真的很欢喜。”
白术喉头动了动,当他想说话时,女人却早已移开目光,对一直面带微笑的方丈道:
“自观大师,许久不见了。”
“真君,请。”方丈微微伸手示意,他拍了拍白术肩头,把一众太微山的人领进禅那碑。
人群络绎不绝,一只只羽鹤成群,结队飞入,就连那座庞大的宫宇也急剧缩小,被裴止收进袖袍。
女人在经过白术身旁时,突然屈指一弹。
嘭!
像闷雷交响的动静,白术脊背剧烈弯曲,深深佝偻下去,在崔元洲惊愕的注视下,他心口一疼,张嘴就吐出口血来。
“这是你欠我的。”
女人淡淡越过他,只留下如此的话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计上心头
大雄宝殿。
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服摄群魔,宝者,三宝是也,这里也是诸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界,供奉着释迦摩尼佛的庄严佛像。
此刻。
金刚寺与太微山的人,分左右端坐于蒲团上,正口中争论不休,吵嚷成一团,还有甚者,更是面红耳赤,辩得激动不堪。
白术默默听了半响,才多少明白了点端倪。
世家、圣地。
若放在西楚和北卫,这操持中枢,把持朝纲的,还得添上一个王室。
如北卫,便是王室一家独大,力压治下的所有圣地、世家,是皇道独纲,天子无上!
西楚虽略逊一些,却也是令出中枢,王号至尊至贵。
但南郑。
它不一样。
南郑王室势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武王、威王、宣王死后,郑国王室的地位,在各方势力运作下,已经逐渐衰竭,一日颓唐似一日,如国中名器等,也八成被诸世家、圣地瓜分。
郑国天子,形同傀儡。
但圣地与世家间,却并非一条心,两者之间,多有纷争吵闹。甚至圣地与圣地,世家与世家,这其中种种,也大有文章可做。
今番众人在大雄宝殿内争吵的,则是一件说大不大,但也说小不小的事。
今年年初,在青煌郡的霍取城,心象宗与身为本地豪强的霍取高氏,两边为争夺一条新生的野灵脉,大打出手。
奈何心象宗有阳符坐镇,还不单是一名阳符,足足有三名,霍取高氏不仅丢了灵脉,更是被心象宗的人狠狠折辱了一番,颜面扫地。
这事过后,两方愈发闹得不可收拾。
先是霍取高氏的老祖含愤自尽,其子抬着棺椁,麻衣带孝,哭求青煌郡的大世家为其做主,而心象宗身后亦有后台,站着太微山外宗的势力。
一来二去,这事情也逐渐闹大了。
到后头,竟发展成太微山的外门执事被青煌诸世家暗地伏击,险些丧命。
白术耐着性子听了半响,大雄宝殿里,他们所议的章程也一个接一个,先是世家圣地的小打小闹,中枢官职的决断,乱党军变,到后头,竟又逐渐扯到对北卫的兵事。
大雄宝殿一片喧哗热闹。
白术悄悄望了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心上一喜。
他捏了法决,手印变幻,就无声息遁出殿外,化成一缕轻烟飘远。
正上首。
方丈依旧老神在在,不置一言,而裴止则微微冷笑一声。
他往裴菏处望了眼,见自家姐姐按剑在膝前,双眸微闭,似不管不顾的模样
裴止无奈摇摇头。他在心中沉重叹了口气,也不再看。
……
……
……
穿过门隙,绕过经柱,再转过几间僧塔和禅房,身化轻烟的白术突然一愣,他散去遮掩的法术,现出原形。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湖。
湖水清澈澄明,在青天白日下,如同一汪水晶,银光千万点,正闪耀生辉。
在湖边,崔元洲正和几个太微山的弟子站在一起,看起来交谈甚欢的样子,在他们身边,零散摆着数十个乌檀木的大盒子。
白术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走去。
那些乌檀木的盒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元洲。”
白术招招手,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胖子楞了楞,待他转过头,脸上便浮现出既惊又喜的神色。
“师兄?!”
崔元洲大笑迎上前:“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大雄宝殿吗?”
许久不见,小胖子依旧是小胖子,不仅修为分毫未变,还是练窍的境界,就连体格,也隐隐有朝自家师兄虚岩靠拢的态势。
“有些闷,出来走走。”
白术拍了拍崔元洲,他微微一楞,旋即讶异挑了挑眉。
元神……
这是炼神为兵的手段。
感应下,崔元洲竟将元神锻造成一枚珠子,化成了道兵之流的存在。
“我资质不太好,若是寻常修行,金刚境便是顶头,而且最多是五品金刚,前路渺茫。”
察觉到白术的讶异,崔元洲苦笑一声,道:
“老师和叔父都劝我,想了想,我也觉得自己修行炼神成兵,或许更好一些。”
虚无生性,谓之元神。
炼神成兵者。
循名责实,便是舍弃元神虚性的本质,由虚转实,将将其打造实体形态的兵刃造物。
练神成兵起初只是一门攻伐手段,用在元神交锋中,往往无往不利。
但到了后头,有苦修士偶然发现,将炼神成兵稍一改动。
于是这门本是用来攻伐元神的秘术,又变化成了突破修为的外道之法。
此法提升修为,便是如同祭炼法器一般,需天精地粹,雷光火焰,耗资虽大,却再不受天资、根骨的桎梏。
然而炼神成兵虽好,却也有天生的锢缚。
第五境命藏,便是要打开玄命之藏,深度开发人体宝藏,挖掘性灵之道,最终实现超脱。
炼神成兵一成,就等若天然绝了元神的虚性,最高成就,也止步于金刚三重,第五境命藏,更是终生无望,绝无可能。
崔元洲选择了炼神成兵的外道,便等于亲手绝了他自己的道途。
从今以后,无论是怎样的大机缘、大功果降临,崔元洲都只是金刚三重,再无寸进的地步。
白术眼神有些惋惜,他也是没想到,桐**黎宫一别后,崔元洲竟会如此选择。
但如此。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第五境,已经是巨擘一类的存在,人世间的雄主。
纵然是自己的老师无怀,也被困锁于金刚多年,险些寿尽坐化。
崔元洲能以炼神成兵之法,修行到金刚圆满,在天下大多数人眼中,已经是实打实的好运道,好性命了。
毕竟炼神成兵的损耗,这其中所需的数字,可是大到惊人,足以压垮一个小宗派、小世家。
“说起来,上次相见时,我曾掩饰了面貌。”
心念一转而动,白术并没有多问道兵的事宜,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了我?”
“师兄还不知道吗?鹤公把你的消息,已经散播天下了。”
崔元洲摇摇头:
“我听老师说,师兄你在转世前,曾杀了鹤公的妻子,鹤公苦苦算了你数百年,才在师兄破金刚相时,卜到一丝天机。
一个天机道的大家,师兄你可得小心了!”
白术听在耳中,默默点了点头。
而在两人说话之间,那数个先前与崔元洲交谈的太微山弟子,也好奇将目光投来白术身上。
一品金刚相、南禅宗的佛子、未满二十的无漏金刚境、大剑修……
这数个光环加身,令白术的身份登时超然了起来。
“他真是无明,那位大禅主的转世身?”
一个满头珠翠,罩着一件墨色大氅的明秀女子笑意盈盈,她偷偷拿眼去看白术,面上也泛起几丝不自然的晕红。
清丽女子身边,还立着一个头戴玄武冠的英挺年轻人和一个姿色寻常的普通少女。
显然,这三人与崔元洲熟识,是他的同伴。
听见女子的传音,另外两人面上神色变了变,皆是有些不自然。
禅主、道主。
此两种称谓,但凡是佛道两家的圣地之主,皆能坦然受之。
但前首加上一个“大”字,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古往今来,大道主仅有一位,便是出自于太微山。
大禅主同样仅有一位,他便是百年之前,那个压服北禅宗气数,险些一统南北佛脉的无明。
“我倒不信有什么转世!”
瞥见同伴眼中的春色,头戴玄武冠的英挺男子冷笑一声,传音道:
“转世一说,虚无缥缈,你信吗?我是不信的!这八成是金刚寺放出来的风头,欲给这白术扬名!”
玄武冠男子名为唐墨,是太微山一位年轻俊杰,不过三十五岁,便已度过了阳符的心魔劫,一身修为更是趋至炁血臻至。
唐墨暗地瞪了白术一眼,几乎咬碎了牙,只是敢怒不敢言,强行压抑而已。
自打小记事以来,他都对身边女子百般讨好,万般奉承,只可惜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没落得个什么结果。
今番,不过初一见面,女子目光就几乎被白术黏住了,挣也挣脱不开。
唐墨又羞又愤,几乎咬碎牙齿。
“这混账……”
唐墨恼怒无比:“这混账是修行了什么媚功吗?”
一旁。
不理会明秀女子眼中的春意,白术指了指地上那数十个乌檀木大盒子,对崔元洲问道:
“师弟,这是什么?”
“盒子?”听白术突然提起,崔元洲呆了呆,又连忙捧起近前的,递给白术。
“盒子里面装着人头。”崔元洲如是开口。
揭开盒盖,便是一股呛鼻却清凉的气息,幽幽散开,那是某种防腐的香料,白术在丰山寺的藏经阁里,经常闻到过。
苍老的妇人面目狰狞,白眉长长垂下,还沾着丝丝凝固的血渍,看起来分外可怖。
白术倒也不惊,他运转修罗眼,把老妇人的头颅仔细打量了几遍,却只见到那破损的颅脑里,还残着丝丝森寒的剑光。
一剑。
似乎是一剑枭首。
修罗眼下,白术甚至能感应到,那是一片昏昏黄日,黄日中央的老妇人瞪着眼,她还未说话,便有一剑陡然斩来,杀落了她的头颅。
那股剑意,似乎……
“老太太是龙渊李氏的族老,她胆大妄为,竟半道来阻路,被裴菏真君顺手给斩了。”
黄莺出谷的声音悦耳响起,披着墨氅的明秀女子对白术行礼,笑道:
“大师,久仰了。”
“怎敢当大师的名号。”白术双手合十,道:“只是不知这龙渊李氏,为何要来阻拦太微山的法驾?”
“师兄,这位是许箮仙子,也是我的好朋友。”
见白术提起,崔元洲忙解释道:
“鹤公把你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与你为敌的,似乎暗中结了个盟,我见裴菏真君一路行来,亲手杀了不少。”
“太微山与金刚寺本是同盟,杀一些宵小之辈,权当为大师法会作贺了。”
许箮笑盈盈接口:“这些乱党贼子,既然不怀好意,那就是死不足惜!”
盒盖一个一个被揭开,老人、妇人、年轻人甚至还是稚童的面貌,但无一例外,他们气息强横,最次的,也有阳符境的修为。
看着一个个头颅躺在盒底,白术短暂的沉默了。
“要杀我的人……”
白术开口:“很多吗?”
“很多。”崔元洲点头,唏嘘不已:“师兄,你还是在金刚寺里避避,不要外出了。我听闻腐丘山的圣主,已经离了山门,要来真身杀你!”
“……行吧。”
又略交谈了几句,白术便要告辞离去。
临行之前,却被许箮开口唤住。
“大师。”明秀的美人眨眨眼:“大师可否把传信玉圭给我?近来修行一门神通,多有佛门经义,正要向大师请教一番。”
嘿!
白术瞬间心领神会。
只是当他上前一步,那些头颅都残存的丝丝剑意,忽得微微跳动,一股不知何来的森寒寒意,油然生上白术心头。
fbi warning!
在许箮讶异的目光中,白术又乖乖后退一步,缩回了刚迈出的脚。
“我师兄虚岩,佛法远远高深于我。”
白术讪笑开口:“我把他的玉圭给你吧。”
“……”许箮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术走后,崔元洲和许箮等人又聊了几句,各自等候大雄宝殿里的长辈。
谁也没有注意到,许箮三人中,那个姿容寻常的少女,悄悄用神识截留下了白术的影象,并送进了传信玉圭里头。
“师傅。”
少女传音道:“是他吗?”
“是他。”
等候了良久,传信玉圭那头才终于有了回应。
玉圭那头,柔媚温婉的女声轻笑开口,那声音缱绻无尽,像缕缕薄烟缓缓拂过指尖,带来的丝丝痒意:
“好徒弟,把他骗出金刚寺来,师傅要好好炮制他一番。”
“可我……”
少女声音还未完,玉圭便忽得闪了闪,那头就不再有话语传来。
恼火啊!
烦!
少女焦躁扯了扯头发,她苦恼想了半响,忽得一拍大腿,瞬间计上心头。
“方……方月师姐?”
正发愣的崔元洲被这举动吓了跳,他战战兢兢问道:
“你怎了?”
“想到一件开心事。”化名为方月的少女面无表情:“果然,我脑子就是灵光!”
第二百八十二章 皮相
流光匆匆,转瞬便过去了半个月。
入夜。
万籁俱寂。
突然间,山中一处洞府微微发出颤声,洞府禁制松动,细碎的符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消逝在空气中。
旋即。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
分开的门户里,闭门谢客,深居简出的白术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他神识一扫,便如水银泻地般,倾覆了数十里地界。
良久。
见无人注意,白术心下才松了口气。
他拢上洞府的禁制,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消抹气机,装成自己从未出门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后,白术才双腿一蹬,如脱缰的野狗,飞快朝涅槃池的方向窜去,几个起落间,身影就彻底不见,消失在苍苍群山之中。
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出乎白术意料,竟是意外的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什么都没发生,裴菏没有来找麻烦,太微山那边,虽有人来拜访,却每每被白术以闭关之名搪塞回去。
今晚,在半个月的不断冲击之下,白术觉得意识深处,那玄之又玄的道一之门在逐步松动,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坚固。
若按部就班,即便有金刚寺的圣药、丹鼎相助,想要彻底洞开道一之门,也得需个三五年功夫。
三五年光景,这还是少算了的。
道一之门存在于意识海深处,推开它,只能靠自身元神力。
那是元神与道一之门的硬碰硬,毫无半点技巧,只能蛮干。
放眼天下古今,不知多少金刚二重境的,都是因为打开道一之门时,损伤了神魂,从而耽搁潜力。等到他们辛辛苦苦修补完神魂损伤时,却因为潜力耗尽,寿元无多,只得颓然老死在命藏的门槛前。
白术身影一边在群山间飞速闪动,一边默默思忖。
他每一步跨出,都造成如缩地成寸般的效果,挪移数里,快到了极致。
“化身又死了十二具,但人魔和黑魔也被我杀了不少,现在的属性值,足够把面板上大多数武学都加到圆满了,还有修行观想法的业力……”
白术眸光闪动,脑中念头转动万千。
与主身的安逸不同,在边关的化身,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惨痛厮杀。
白术帐下的县兵几乎被打成了残部,阳陵信卫更是不必多提,马罗数次被袭杀,还是靠着白术援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就连最精锐的炬龙卫,亦是死伤惨重,还是从邺都那里来了批新血,才勉强能再度组成建制。
在边关。
郑军对徐平关的第四次强攻,再次以失败告终。
那不仅是陆羽生等一众五境,远远一瞥下,在守关的人中,白术甚至看见了烂陀寺的须弥卫和穿着地行衣的岐山甲卫。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人魔和黑魔似乎源源不绝,永没有止境。
南郑军中下层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便是消耗在了这些魔堆里。
与此相对。
业力堆积,人魔肆虐,白术的属性面板,亦是大大变化了一番。
他今夜外出,赶赴涅槃池,便是要借着这一池神圣血液,突破道一之门,成就金刚境三重!
为避免引人注意,白术特意步行前往,没有驾驭遁光。
一路行来,四周皆是阒然,偶有鸟雀扑棱羽翅的窸窣声,在巢中低低响起。
正当白术以为这一路无事时,他转过几座高耸入云的佛塔,快临近地宫之际。
远远,却有乐声寂寂划破山林。
白术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看过去。
那是一座小石桥。
桥边林光稀疏如雪,从高穹洋洋洒洒跌进林中,它被风卷进小石桥下,和桥下那些淅淅沥沥的流水们,一并缓慢流淌。
小石桥上。
一个云鬓花颜的女人抱着长琴,眼帘低垂,如云霓的大袖中,露出霜雪般的皓腕,白术见那如画的美人拨动琴弦,对自己轻声唱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小石桥上,是一个绝艳的美人,曲线玲珑,明秀动人,五官精致若画。
这样的晚上,这样的女人,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动心。
白术耳朵微微一动,突然,他听见了远处遁光划破罡风的混沌声,还有一些笑声和脚步声,在略近的地方传来。
那些赶来的人,也听见了女人的琴声。
“公子。”
女人抬起头,注视白术,曼声开口:
“妾身……”
话刚出口,却见对面的白衣少年摇摇头,他略一拱手,转身就跑。
“哪来的憨憨。”
数里外,白术脚步不停,面上泛起冷笑:
“金刚寺里唱这歌,哪个和尚会理你?当我**熏心?”
而原地。
女子刚抬起手,白术却早已忙不地跑远,她的手僵在半空,不好放下来,又不好举起,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干!”
半响后,小石桥上女人暴跳如雷,把石桥险些一脚踩烂:
“跑,跑,跑!你跑你妈呢?!老子如此美貌,你是眼睛糊了屎吧,看不见?!”
女人几乎气得昏死过去,满脸扭曲,她双手叉腰,还刚欲继续骂下去,远远,几道遁光拖着焰尾,倏忽降下来。
遁光里,一个头戴青浮冠的年轻男子当先,其他人跟在其后,显然是以青浮冠男子为首。
“在下小寒山成禁。”
看着抱琴女子的容色,那头戴青浮冠,自称成禁的男子眼前一亮。
他大笑上前,几步踏上小石桥:
“不知师妹是世家中人,还是圣地门徒,我一见师妹,就有几分面熟。”
成禁洒然一笑,温声开口:
“不知,可是前世相见过?”
金刚寺大开法会,广邀三国的修行中人,这半个月来,不单是太微山,其他大大小小的宗派世家,也接踵而至,陆续来了金刚寺。
小寒山,便是其中一家。
这宗派位于郑国钟离郡,紧邻着浮玉山,天然占据地势,自成山门大阵。
小寒山虽不是圣地,从未出过六境的人仙大能,但在宗门里,也有一尊命藏坐镇,于浮玉山一带,是真正的土霸王,地头蛇。
成禁身为小寒山一脉道子般的人物,打小便集千般宠爱,万种尊荣于一身,这次金刚寺召开法会,小寒山老祖更是亲手带成禁带来,要让他开开眼界,结交些人脉。
成禁修行百年,修为更是阳符绝巅,在钟离郡,也大大小小,算个英才俊杰了。
只是此人眼界颇高,又一心向道,至今还无道侣。
今日晚间,成禁偶然出门散游,却不料被琴声吸引,而一见石桥上女子的容貌,更是令他五识眩晕,生出了爱慕之心。
“师妹……”
等了半响,石桥上的女人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丝毫不理睬。
成禁等得有些尴尬,又强笑道:
“师妹好琴声,不知可否再奏一曲,也好让愚兄开——”
“愚兄,你个铁憨憨!”
女人突然抬起头,冷笑连连:
“再奏一曲?我给你妈吹唢呐呢!”
言罢,也不理会一旁呆若木鸡的成禁等人,女人再度冷笑一声,直接催起遁光,驭空远走,
“那位师妹……”
过了足足半炷香,满脸震惊的成禁偏过头,对同样满脸震惊的师弟们问道:
“她刚才,是在骂我吗?”
……
……
……
高穹中,一轮寒月高悬,洒落下万千点寒芒。
方才小石桥上,那个抱琴的女人此刻正双手叉腰,仰天喝骂不绝,炸出一片排云滚滚。
骂了一盏茶的功夫,女子歇了口气,在脑中预备了下措辞结构。
当她还欲再骂时,泥丸宫里,一枚传信玉圭忽得幽幽亮起。
“好徒弟,你为何如此气恼?”
玉圭里的声音有些无奈:
“还有,我让你把白术诓出寺外,你就是这样想办法的?色诱?”
“那眼神,真真气煞我也!不屑、冷淡,那小贼是多看不起我!”
回想起白术那看傻子的目光,女人涨红了脸,只是终究想起自家师父还在,才没有再度造次。
“师父……”女人有些委屈:“你不是说他当年留情无数吗?这色诱,应当是最妥当的啊。”
“不妥当。”
玉圭里的声音笑了笑,道:
“无明虽然混账,却还不至于为皮相所惑,若想引他出来,还得换个法子。”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道一
“换个法子?”
方才口吐莲花的美貌女子怔住了,她挠挠头,不解道:
“要换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武经。”
“啥???”
“无明嗜好收集武道神通,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我传你一道古法,你以此为根底,把他诓出金刚寺外。”
玉圭里话音刚落,女子便娇躯一颤,头颅猛然向后栽去。
半响后,她缓慢翻了个白眼,用力拍了拍脑袋。
《雷狱烘炉真经》。
这是一门上乘玄法,不仅是肉身成圣的神通,同样可算作一篇不弱的雷法,仅次于太微山的《上清雷法》。
此真经要采集诸天的一百零七种雷煞气,分幽阴、阳煌、浊诡、分变、形色、动声、归溟、霭霭、空象等等,在心室以秘法构造,结出一口三足两耳的丹鼎。
待到结成丹鼎后,这门雷狱烘炉真经,便算踏入门槛,窥得妙境了。
从此之后,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牵引天地间的雷煞气,来冲刷调养肉身,使神气完足,灵肉坚不可摧。
待到雷狱烘炉真经修行至圆满后,冥冥交感中,便会修成一种狱魔圣体,最是强绝不过,坚固无摧。
而同样,在心室的丹鼎里,那一百零七种雷煞气,会交融成一种名作都煞的大神雷。
都煞神雷!
此雷法最善变化、分光,一旦被都煞神雷打中,便难以祛除,犹如附骨之疽,生生不绝。
都煞神雷的阴诡难缠,仅在长缙谢家的碧幽雷法之下,而杀伐上,也仅次于太微山的上清雷法。
女子细细将脑中讯息研读了一番,抬头后,如玉的面庞上露出震愕之色。
这门《雷狱烘炉真经》,竟是西楚圣地千羽阁的收藏。
千羽阁。
这南国圣地与别家不同,并无什么圣主、道子之称,虽同样有尊卑之别,却是另一种叫法。
千羽阁中,人人皆以神禽为名,作为代号,其修行功法,也多与这些神禽靠近。
这圣地以孔雀和金翅大鹏为尊,皆是人仙境界,等同于其他圣地的圣主。
而在孔雀和金翅大鹏之下,又有龙雀、金乌、鬼车、蛊雕、鬿雀、重明、青鸾、大风、尚付、鸿鹄,这十大命藏长老。
二尊人仙,十大命藏。
千羽阁在西楚,也是极强绝的大势力,其威名远扬三国,辐射海外,就连王室都要礼敬,丝毫不敢怠慢。
更逞论,千羽阁的金翅大鹏,最是桀骜护短不过。
如《雷狱烘炉真经》这般根本**,是如何从千羽阁流传出来,又如何被自家师傅拿到手的?
这些事情,女子的确不明白了。
“无明他生前,就是或强取,或巧夺,掠了天下八成的武道经典,如这《雷狱烘炉真经》,就是他困住金翅大鹏,从孔雀那里骗来的。”
玉圭那头的声音淡淡:
“不单如此,他当年还巧言蜜语,骗了我的《玲珑心经》,在得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活像一条吃饱了屎的狗。”
“呕……”女子干呕一声,满脸狰狞。
“我刚吃了几个大猪肘子。”女子摸摸脑袋:“属实有点恶心。”
“这么说……”
听见自家师傅的话,女子又不免有些好奇了:
“他当年是只骗钱财不骗色?但他那么强,干嘛还要骗啊?”
“无明修行虽速,可谓是前无古人,但也是从胎息,一步步升到人仙的。”
玉圭那头的声音笑了笑:“他在阳符时,就敢分出化身,去勾搭六境的人仙,图谋典籍,这样的贼子,怎样的死法都不为过。”
“金刚寺里,我不便动手。”
玉圭幽幽闪了闪,便要熄灭:“把他弄出寺外,我自会来接应你。”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女子一叠声唤住她,叫道:
“徒儿还有个问题。”
“怎么?”
“他收集那么多武道经典干啥?”女子一摊手:“用来垫棺材吗?”
“好像……”
玉圭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他好像说过,此界武道里藏着大秘,关系到他的成道之基。”
“成道,成什么道?喂?师傅?”
女子传音喊了半响,才发现玉圭已然不再闪光,断了联系。
咋整?
她咂嘴思忖了半响,忽得又计上心头。
“嘿!”
女子狠狠以拳击掌,高高蹦起:“果然,我就是智慧的化身!”
……
……
……
云顶天宫里。
明光洁净温暖,照遍十方,提着花篮的娇美侍女和黄衣童子们恭敬侍立,屏息凝神。
除侍女和童子外,又有五人端坐云霓中,显化气象万千,漠然无语。
他们之中,或是明艳的美人,或是雄伟的男子,还有枯瘦如柴的老僧,但无一列外,这五人气息皆是强横到可怖,如同一方厚重的天宇,苍苍然,巍巍然!
突然,一声轻咦,打断了天宫里的寂静。
在众侍女的簇拥下,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偏过头,饶有兴致。
“宫主,方才神游去何处了?”
在高冠男子的注目下,是一个明艳绝代,光彩溢目的美人。
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美异非常人之容,颜色若画。
高冠男子眼睛一眨不眨,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火热,像是要一口将那明艳美人吞入肚腑中,狠狠嚼得粉碎。
“宫主不说,小王也多少能猜个二三。”
见女人丝毫不理睬,高冠男子冷笑一声:
“听闻宫主的小弟子前月离了广霞宫,去往南土,想必是要去金刚寺赴会吧。”
云顶天宫的寂静被冷笑声打破,侍女和童子们皆战战兢兢,俯下头颅去,不敢言语。
一旁,枯瘦如柴的老僧听到金刚寺时,微微皱了皱眉,他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明艳女人,若有所思。
“无明转世了,可转世的人,还是先前那个人吗?”
高冠男子放肆大笑,震得云顶天宫簌簌颤抖,像是随时会裂开:
“宫主,小王对你倾心多年,无明眼里没有你,可我眼中,全都是宫主!”
音波滚滚激荡肆虐,甚至牵动天外的罡风元磁,在轰然的大动静里,众侍女与童子皆是面容惨白,冷汗涔涔。
“滚!”
女人终于抬起眼,笑意嫣然:“真当我不敢杀你?”
“你……”
高冠男子先是一怔,旋即震怖,只是稍稍触及女人的目光,那眼中的森然杀意,就令高冠男子背后流出冷汗来,几乎要从云霓里跌倒下去,大大失态。
“收敛些罢,区区五境,若不是你卫赟身上站着王上,哪配与我等议事?”
另一边,大红袍的秃头老人咂了咂嘴,他也不理会卫赟青白相加的脸色,就对枯瘦老僧径直开口:
“烂陀寺的老驴,你说妙严要见我们,可他人呢,怎还不来!”
“快了……”
那被骂作老驴的烂陀寺僧人,也丝毫不恼,他转了转手中念珠,淡淡开口:
“来了。”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无比阴邪又无边光明的焰光,倏忽亮起。
俊美如画,一身白衣的僧人走出焰火,踏入天宫。
“小僧来迟了。”
他微微眯起眼,向众人告罪一声,也不多言,就径自拿出一方古朴的小木盘。
“这是?”
小木盘上,无数纹理交错纵横,初看只是如同稚子的胡乱涂鸦,可细细看去,秃头老者的目光,就全然被吸引了。
老者眯起眼,大声赞叹道:
“有点意思,这破盘子上,居然有些武道轨迹,只是似是而非,却要高妙一些!”
“多赖诸檀越相助,小僧的化身,才勉强从紫雾里,夺来这件东西。”
妙严眯起眼,笑意晏晏:“小僧德薄,不敢独享,特意呈上来,与诸位一观。”
此言一出,连那方才还羞愤不已的卫赟,亦是面露欣喜,细细观摩着小木盘。
古老、沧桑……
看形状,只是一只陈旧的小木盘,带着岁月陈腐的气息。
但大红袍老者没说错,那其中,的确有武道轨迹。
更高妙,更深奥……
女人眯起美眸,内心一震。
木盘上的纹路,就如同武道最初的源流,是真正的一!
“我知晓无明与你说过什么,他没猜错。”
这是,妙严突然传音过来,面带笑意:
“武道,的确藏着大秘!”
“什么大秘?”女人面色冰冷。
“我知道,而且还是大人亲口告诉我的。”
妙严叹了口气,惆怅万千:“可惜,这世间,已经没有人配与我谈论了……
……
……
而此刻。
地宫。
涅槃池里。
金色的池水像岩浆,在石池里沸腾,时而发出像雷音,又像天龙巨吼般的奇特声音,滚滚响彻在偌大地宫里。
这是一池神圣之血,被那位涅槃脱劫的大势尊天王化去了全部杀气,只余下至臻至粹的生命精气。
尽管隔着万古,生机流逝颇多,但在身在涅槃池中的白术,却仍是心神震彻,他不敢深入池水中央,只是远远在边角处,静静盘膝吐纳。
那就像是千万条野龙的血气狂暴汇集,又如同全部的山川精气,都集结在了一处。
白术呼吸似有似无,他额骨爆出冲天的大光,璀璨无匹,只是被地宫禁制拦住,才没有显露在外界。
种种符光穿梭在灵肉深处,滋养着白术每一缕神识和每一寸血肉,终于,在白术身心皆空明,物我两外之际。
意识海深处,一扇闪耀着无数幽光的门户,轻轻颤了颤,发出常人无法听闻的隆隆巨响!
是万,亦是一。
此所谓——道一之门!
那是一片冥冥,万象不存,只有深邃的黑暗和虚空,白术的元神举拳朝道一之门狂暴砸落,却如泥牛入海,分毫激不起动静。
积蓄,依旧还是不够。
几个月前,大明殿那次演法,才过去不久。
那个时候,他刚刚靠着诸僧的道果加持,晋升了金刚第二重。
短短时间内,能稳固金刚二重的功业,在寻常人眼中,也是实属不易了,至于冲击更高的境界,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开始吧。”
白术眼底闪过坚韧的神色,然后唤出了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镇魔山》入门。《人主印》未入门(98%)。《探龙爪》入门。《狮子吼》入门。《涅槃术》入门。《大日印》入门。《先天五行蜈蚣索》入门。
《罗汉指》未入门(72%)。
《金蝉九死术》未入门(65%)
《神气形变经》小成。《洞玄玉枢雷霆**》小成。《言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98%)。《遍净天人体》入门(天人印第一式——无相)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小成——(神通:那落迦之矛,达刹石眼)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圆满;白露:小成)
《赤龙心经》第四境金刚(第二重)。
【属性值】:65627。
视线下移,停顿到赤龙心经那一栏的小方框,几秒钟后,眼前模糊,有一行数值跳跃闪动。
“消耗4987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金刚境第三重。”
圣药、丹鼎的助力下,白术提升到金刚三重的损耗,相较于之前,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修行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白术舔了舔嘴唇,深以为然点点头。
“提升!”
他心中默念一声。
嘭!
脑中混沌爆炸开,像宇宙初升时刻的那一点微小却炽热的光亮,白术狂吼一声,他看见无数闪耀的光点在自己身畔缭绕,它们交织、重叠、缠绕、纠缠,最终凝结为一,也正如同那玄之又玄的道一之门。
无数的纷杂记忆狂乱涌来,一幕幕,有修行玄法的心得,有习练剑法的体悟,恍惚中,白术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一切。
他像是从上而下,脱离了灵肉的桎梏,以一种绝对的旁观者角度,缓慢浏览着自己的一生。
道一……
此刻,白术以己身为奇点,贯穿了记忆中的一切,他的思维似乎超脱了时空间的锢缚,远远凌驾于灵肉之上。
万,被收束
而新的一,正在飞速诞生。
在白术沉迷于奇妙而从所未闻的独特感官时,涅槃池里,他的肉身,正飞速蜕变,也处于涅槃。
肌体盈盈发光,净光吐纳着涅槃池中的神圣血液,也令光华愈发璀璨夺目。
白术体内血液流动时,隐隐,会传来大雷音的轰然爆响,如同一条条雷瀑被真炁推动、运转,轮转成一汪无垠的雷泽国度,他的五脏璀璨发光,其中自有五行神显化其中,诵经加持。
光。
无有穷尽的净光包裹了他,沉重而神圣。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即便再微小渺茫的事物,究其本质,其中内核也蕴藏着无边的变化。
打开道一之门,便是洞彻人体的门户,要深度挖掘人体众的无穷变化,并将其熔炼归一。
虚无处。
犹如门户被推开的咔咔声,阵阵沉闷响起。
嘭!
最后一声闷响,白术躯体轰然一震,无穷的清炁如檐前水幕般,覆盖了他的体表,在脑后,一圈璀璨神环,悄然生起。
是万,亦是一。
金刚三重。
成!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们神仙和凡人谈恋爱,是触犯天条的!
是山。
是水。
还是山水。
白术眼中的一切,已经没有区分了。
檐前水幕般的无穷清炁,从虚无处垂落披挂下来,与白术体表的净光一并氤氲绕转,令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年少的至妙至德者。
在白术后脑。
一圈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璀璨神环铮铮作响,其声清澈却浊重,搅得涅槃池水都一阵晃动,像是被煮沸的滚滚热汤。
道与理在神环中生灭,时而溃散成万,时而凝结成一。
是万,亦是一!
白术轻轻伸手,摘下悬挂于脑后的神环,注目半响。
这是道一环,也是金刚三重的道果具现。
在神环中,时有风雷作响,神象耸立,剑气如霜雪,明王镇岳山,有天人高居清净乐宫,阿修罗足踏血肉大轮,赤龙、金蝉、罗汉、大日、孔雀、怒狮、蜈蚣……
道一环里的,是白术所有的功果,所有的籍业。
此刻,它们统统都被收纳进神环里,在无有穷尽的道与理中,衍化着千般气象,万种烟云。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在金刚二重之际,白术数次窥探众妙之门,也曾数次勾连玄理,汲取道一。
虽有些体悟,却总不如眼下这般的真切、鲜活。
道一境——
这一次,他不是在灯外,不是在烟火外。
他看见了闪烁变化,眼中是五色迷离,鼻腔里,传来呛人而欢喜的烟火味道,万象的熙熙攘攘,在这一刻起,轰轰然包裹住了他。
这一次,他在灯中、在光中、在影中、在烟中、也在火中……
白术微微一笑,伸手用力,轻轻捏碎了掌中的道一环。
无数的光没入白术身躯,在他体内,一道虚实不定的小巧神环正与赤龙一道,在筋脉中游走不定,载沉载浮。
突破道一境后,白术并没有起身,离开涅槃池。
他手印变动,原本封闭的地宫门户,再度添上了数百道禁制,严防死锁,连一丝风声也传不进。
做完这一切后。
白术上前几步,离池水中央更进了些。
他盘膝坐下,任由黄金色的神圣池水淹没身躯,淹没头颅,汹涌暴烈的,淬炼着刚刚晋升的功果,沉稳根基。
……
很快。
三日之后。
金色的古老石池里,水面微微一晃,先是一圈涟漪涤荡,旋即——
刷!
池水陡然分开,一个全身**的人影踩着水面,每一步踏出,都有洁净天花生出,托住他的足底。
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声,丝丝缕缕,缭绕在宽阔的古老地宫里,久久不散。
同一时刻。
在白术走出涅槃池的刹那,满地金莲兀得绽放,将枯寂地宫渲成一片绚烂花海,瑰丽无比。
这是躯体本能勾动天地,结成的玄妙异象。
金莲丛中的白术看了半响,体表光晕微微一转,那栽遍了地宫每一寸方位的金色莲花,就都溃散成光雨,散落虚空中。
洞开了道一之门,接下来,就是第五境的玄命之藏了。
白术微笑伸手,任凭金色的光雨散满空中,漂浮游走,
那就如同仲夏夜里的点点萤火,在浅滩的水草深处,伴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明灭不定。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萤火般的光雨背后,不知何时,竟悄然多出了一个女人。
裴菏低垂着眼帘,手里提着的长剑,斜斜点地,在坚硬的地宫表面,划出锋利的沟壑,剑气四溢。
“喔!”
白术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大叫一声,急切幻化出衣袍,遮住**的躯体。
这个青色宫裙的绝美女人,目光平静而冷淡,她并不注视白术,可在观感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一寸虚空地界,都被那密密麻麻的剑意锁住。
像一张精心编造的大网。
攻守之势,早在不知何时,就已成了定局。
“嘿?”
良久的静默后,见对面女子一动不动,白术心头一动,他试探招招手,摆出最人畜无害的姿势,和善一笑。
“吃了吗?”白术发出朴实而亲切的问候。
“……”
那张颜色若画的玉容上,看不出分毫表情,冰冷异常。
“没吃嘛……”
白术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
“我下面……不!我烤只地行鼠给你吃吧,肥嘟嘟的,很适合拿来烧烤……”
裴菏轻轻提起长剑,不为所动,朝白术步步逼去。
“你别过来啊!”
白术捂住胸膛,声色俱厉:“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你喊吧。”
几步远,裴菏轻盈挽了个剑花,漠然开口: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找你。”
“我不信!”
白术嗤之以鼻。
两尊人仙,而且还是在金刚寺自家地盘,一草一木,风吹草动,都逃不脱有心人耳目。
更逞论,现下还是在涅槃池这等重地,不可能无人关注。
接下来。
裴菏就见识到了,那呼天喊地气动河山的声音,是如何一步步衰退到气息奄奄声嘶力竭的地步。
“不会吧……”
白术双目无神,瘫坐在地:“还真没人理我……”
裴菏冷笑一声,脸上缓缓漾起戏谑的神色,却并不答话。
“方丈,上师,挨千刀的然庆!”
终于反应过来的白术绝望不已:
“你们要大兴金刚寺,也不是这种兴法吧?!宗门要强盛,哪能单靠美色!”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裴菏面无表情,把剑尖往前一递:
“你当年是如何欺负我的,现在,我原样奉还给你。”
倾国倾城的女人微微俯下身子,嘴角微微勾起,她离得这般近,甚至有几缕发丝垂落到白术面颊上,柔柔地,又有些痒。
“我……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察觉到颈间森寒的凉意,紧张之下,白术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烂话狂飙。
“哦?”
“对不起,我不能和凡人相恋。”
白术满脸狰狞,以酷似铁板桥的姿势,一寸寸,试图将自己脖子离长剑更远一些。
“这样是触犯天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