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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旧日的一切记忆

    虚幻的半透明光幕在眼前平平铺开,白术抬起头,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中,有不少是晦暗的一片,显然是不被此处认可,虽然学会了,但在北欧大世界里暂时使用不了的事物。

    【玄法】、【奥能】、【机械飞升】、【道咒】、【异化度】、【蛊术】、【禅典】、【熵】、【血肉畸变】、【仿生改造】、【巫师】……

    昏暗——

    与那面板上,无数被北欧大世界所压制,灰暗的主选项的一般——

    主选项下的无数分支,也同样是昏暗一片。

    腐化知识精通、神打术、炼金肉身殖装、次元咒、派格拉斯冥想法、念力、第六感、大裂解术、肢体凋萎术、高阶基因改造、强辐射免疫、书符、高等枪械精通、度人经、反魔法力场护盾、疳蛊、召来溺者、外骨骼动力装甲精通……

    “整合。”

    白术略扫了一眼,便伸出一只手,对着属性面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按了下去。

    即便规则不同,以前所学的知识,在北欧大世界里多半行不通,但仍有一些,如【巫师】、【血肉畸变】、【奥能】甚至是【异化度】等。

    这些主选项里的知识,只要略微改动,依旧能在北欧大世界通行。

    这一次来到北欧大世界,白术是真身穿越,无论肉身还是精神,都是数十个世界辛苦打磨得来的完美境界。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轻易用魔枪射杀邪龙帕尔许。

    只因为白术的肉身和精神,都已经远远超越了邪龙帕尔许,龙息只能让他流血,却不能让他死亡,那震慑一切下等生灵的龙威,也无法动摇他的精神。

    “炼金、占卜、冥想还有黑魔法,这一些,应该不会被北欧大世界压制,可如神打、巫蛊、练炁、还丹这些,没意外的话,应该是用不了。”

    看着属性面板上极剧变化的数据光流,白术默默思忖着:

    “似乎,只要修成长生者的躯体,就能规避这一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那种存在?”

    刷——

    刷——

    刷——

    属性面板的数据流急速闪烁,无数字节翻滚、跳动着,最终再次重组。单调的,唯有白术能听见的机械音,始终在呲呲咚咚,像两片齿轮在尝试着磨合。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在来到北欧大世界后,他开始整合属性面板。

    不知过了多久。

    当白术从漫长的冥想中再度睁开眼时,面前的,已是全新的事物——

    【姓名】:白术/瓦伦斯。

    【种族】:人类。

    【等阶】:第七阶。

    【骑士】:力量b+,体质b+,敏捷a,精神a-。

    枪术lv5,重剑掌握lv4,盲战lv3,乘骑lv4,箭术lv3,盾反lv4。心眼,气息遮断,武器专家,语言通晓,龙血洗礼,对魔力,水下呼吸,中等寒冷抗性,高等火焰抗性,机械制造精通,炼金术,召唤元素。

    法术反制,恐惧术,中等再生,中等疾病抗性,彗星术,占星,传送,解除魔法,亵渎之语,心灵感应,言灵,预言,变化术……

    【属性值】:948790。

    “霜巨人,真是令人期待啊。”

    白术看着整合后的属性面板,各个主选项的分支被重新打散,【奥能】、【机械飞升】、【异化度】、【巫师】……它们被重新拆解,组合成现在的【骑士】模板。

    “开始吧。”白术将目光上移,定格在【骑士】模板中的其中一栏:“先提升到高等寒冷抗性!”

    在属性值的不断消耗下,白术眼底缓缓涌现出一抹蓝光,气息也变得更加神秘、厚重。

    旁边的宫殿里。

    正抱着被子熟睡的灰矮人约翰突然惊醒,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望向旁边的宫殿,有些茫然摸了摸头。

    “该死的,活像被巨龙打了一巴掌!”

    懵懂探查了几遍,都没找到原因,选择性忘记刚才那股神秘的压迫感后,约翰嘟囔一声,继续翻身睡去:

    “奥丁在上,难道还有人没睡吗?”

    ……

    ……

    ……

    “它的头颅是高山,比任何的石块还要巨大!随行的学者告诉我,它站起来挺直身躯的时候,便是契亚高峰,也不及它的伟岸!”

    三个月后的大海上。

    数千艘龙首战船破开海浪,在船首镶嵌的卢恩符文的作用下,这些高大而沉重的船只划过海面时,轻盈如天空的飞鸟。

    此刻。

    最宏伟的一艘战船上,一个身材矮小敦厚,留着金黄胡须的矮人神情激动,他猛烈地手舞足蹈,对着艾尔人的领袖莫雷尔狂吐唾沫。

    “回去吧,莫雷尔,现在还来得及!你对我很一直都友好,我不愿看你们,看着你们这群艾尔人去白白送死!我和高精灵王的失败,已经证明了,霜巨人达赛是不可战胜的!”

    在激动的矮人王前面,三米高大,带着鹿角头盔的莫雷尔没有说话,他缓缓擦拭着巨大的斧柄,眼神沉默。

    “没有退路了,老朋友。”

    战船不断撞碎海浪,白色的浪花溅上甲板,良久后,莫雷尔摇了摇头:

    “艾尔人宁愿死,也不要做奴隶!”

    矮人王不可置信抬起头,死死盯着莫雷尔,他满嘴胡子动了半响,终究还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能赢吗?”矮人王叹了口气:“就凭你那破斧子?”

    “不是我。”莫雷尔摇头。

    “什么?”

    “瓦伦斯,我们有屠龙者瓦伦斯!”

    顺着莫雷尔的目光望过去,在最前面的龙首战船上,一个银白色的骑士慵懒抱着手,靠在桅杆上,在金色的日光里,他几乎如同一团银色的火光,让人不能直视。

    “魔枪!”矮人王眼神突然火热,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白术身前那杆赤红的魔枪。

    “要是能活下来,我会请求瓦伦斯把魔枪给你看看的。”莫雷尔大笑拍了拍矮人王肩膀:“打起精神来,快到了!”

    “能活下来吗?”矮人王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说实话,我可不想死。”

    “或许吧。”莫雷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也不想死。”

    ……

    “你能杀了达赛吗?那可是霜巨人!”

    另一艘龙首战船上,灰矮人约翰高高抛起战锤,又沮丧接住,一脸心不在焉: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还是回阿莱特比较好,阿莱特大公的漂亮女儿给你写了好多赞美诗。你要是留在阿莱特,我们会活得像一尊半神吧!”

    “我喜欢靠自己。”白术摇头:“靠女人?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

    约翰无奈仰起大脑袋,在灿烂的日光下,靠在桅杆上的银白骑士目光清澈,俊美如天神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桅杆顶端,狼头的旗帜迎风飘散,洒下灰色的阴影。

    “你真能赢?”约翰挠挠头:“打不过就跑吧,奥丁在上,对于一个英勇的战士来说,这并不丢人!”

    “霜巨人达赛,它的头颅只会是微不足道的点缀,约翰啊,我一直梦想着去做一件真正伟大的事。”

    白术大笑拍打他矮人朋友的肩膀:“首先,我要杀死达赛,征服脚下的海。”

    “之后——”约翰发现白术的声音突然轻柔了起来,他突然高高抬起手,指向天空,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坚定:

    “终有一日,我——要征服天上的海!”

    ……

    倏——

    时间在话语脱口的这一刹那,忽得陷入静止,渐渐,世界在可怕的沉默中被剥离了颜色,一切鲜明的颜色,都慢慢褪成古旧胶片般的灰白。

    矮人、风浪、骑士、战船甚至是天际边的信鸽,这轰轰烈烈的战前一幕,也陷入了静止,他们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小小蚂蚁,随着世界的褪色,一点点的开始风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来得卒不及防,却又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风静止,云静止,水花静止,雷声静止。

    时间停滞了!

    在风化褪色的世界中,唯有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始终静默着,保持着鲜亮,他的眼神越来越迷惘,最终,那迷惘也变成了默然。

    “……真是可怕的记忆啊,就像真切经历了一样。”

    很久之后,空气中轻轻响起一声怅然的叹息。

    约翰、莫雷尔、矮人王,这些人和龙首战船都已经消失不见,放眼处,没有天与地的区别,鲜亮的世界被灰色慢慢充斥。

    这里,只是旧日记忆的空壳——

    当记忆壳的一切播放完毕后,困在壳中,被压制了意识的本我也开始缓缓醒来。

    灰色的记忆空壳里,穿着银白色鲜亮甲胄的白术复杂摊手开,看着自己。

    良久后,他缓慢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意识,看见了自己仍在睡眠的身体。

    三年前。

    长安城中,黑魔身上的那块血肉几乎杀了他!

    在被沈蓁带来广霞宫后,突破四浊的他时昏时醒了整整三年,可每一次醒来,都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便又再度陷入昏睡。

    不是血肉,不是伤势。

    种种生人肉、医白骨的珍宝都是无用。

    白术清晰知晓,那让他昏死三年的——

    是记忆!

    庞大到可怖的记忆!!!

    这三年里,他在旧日的意识中不断轮回,从骑士到侠客,从法师到卿士,他时而是狮子背上的草原君主,又时而是赤足的潦倒先生,他见着有限与无限被连成一线,宇宙的宇宙中被拉扯成宽广的平面,也见着原因与结果的链条从盲目最终串成了总和。

    清醒不过短短几个刹那。

    意识又再度开始涣散。

    白术挣扎抬起头,他看见自己的躯体睡在床上,一如那过去的三年。

    “那就来吧。”

    他沉重闭上眼,像是在下坠,一层又一层的海水汹涌包裹了他:“让我看看,到底还能有什么花样!”

    ……

    ……

    “那天,我问尊者,大神通如何,他说,神通不敌业力。”

    “他的三分之一是人,他的三分之二是神,这世间无物可匹配他那完美的身!”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忘于目,则光溢无极。泯于耳,则心识常渊。两机俱忘,绝众妙之门。”

    “于是高天原震动,八百万神轰然大笑。”

    “……”

    时间失去了意义,在漫长到似乎永无止境的轮回里,白术耳畔模糊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他几乎是跟随本能,从高天原的记忆空壳里脱离,循着声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愈走,愈走,声音也就愈清晰……

    他睁开眼,然后。

    他看见了一切。

    黄沙和太阳的热量一股脑袭来,那水声像是从天上滚到地面来,高大的侍卫们用白银和铜武装自己,他们像蜘蛛,警戒在宫殿的每一处,每一处影子,都是他们编制的蜘网。

    “你学得很快,从宫廷礼仪到法典,都学得很快。”

    角落,穿着麻白色长袍的老妇人欣喜开口,她敬畏望向宫殿尽头的黄金王座,旋即低下头,温柔将手按在女孩面颊上,像是在抚摸一朵娇嫩的玫瑰花:

    “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迷人的百合花,以女神伊西斯的名义,便是与伟**老的妻子相比,你也丝毫不逊色!”

    在老妇人身边,异常美丽的女孩捧着银壶,她脸上带着少女的稚气和成熟女子的妩媚,秀美的卷发温柔垂下,落在白瓷般的肌肤和衣裙上,像清晨带露的百合花,娇艳动人,美得几乎无可比拟。

    女孩羞涩抬起头,望向宫殿尽头的黄金王座上,在那里,坐着**上身,穿戴金丝编织腰衣的白术。

    他的头冠、手镯和腰带,都是最璀璨而无杂质的黄金,神秘符文的力量铭刻在这些珍贵的金属上。他对女孩微笑,然后从座上起身,雄狮的尾巴从他褶裙上坠下,让他看起来也像一头安静而威严的狮子。

    “上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昔日与今时的白术同时开口,一个带着笑意,一个带着茫然:

    “奥佩利娅!”

    ……

    ……

    ……

    同一时刻。

    在白术沉溺于昔日记忆而无可自拔时。

    外界,广霞宫。

    随着轻轻一声吱呀声,宫门被从外推开,早已得到过嘱托的侍女们也不意外,她们纷纷行礼,恭敬低头,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近宫门后,老僧也不停留,他径直快步上前,急切看向床榻,待看清之后,眼底中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忍。

    床榻上,白术双目紧闭,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显然是醒转不能。

    “阿弥陀佛,三年了。”方丈叹息闭上眼,对床榻边的沈蓁开口:“他就从未醒过来一次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岭头便是分头处

    “醒过几次,但每次都不过几息的功夫,”

    沈蓁摇头:“姜湄去往海外求不死药,洛婵回了元君宫,要拿来小三光神水,但恐怕……”

    “不是身伤,倒像是魂伤。”

    面容枯槁的方丈抬起老眼,他缓缓伸出两指,搭在白术眉心,金色的密文像潮水,从他手指处,化作一个个细小的罗汉、菩提、天龙、莲花等,欢欣跳跃进白术泥丸宫。

    良久后,方丈皱眉收回手,金色的密文也倏忽隐没。

    “是伤了元神吗?”方丈对沈蓁道:“可用过养魂的丹药了?”

    “早已用过了。”沈蓁摇摇头:“但有什么用呢?我把泊渠老师炼制的祖炁丹都用上了,也不见他有一丝的好转。”

    祖炁丹……

    方丈沉默了一会,他腕上的菩提珠被缓慢转动,露出一个又一个明王和菩萨的形象,它们在日光里沉默,随着方丈一并,一起一言不发。

    “说起来,既然你都过来了,那神足呢?”

    带着冷笑的女声陡然响起,沈蓁脸上满是漠然:

    “一直以来,我都看不清神足的底细,但无疑的是,他很强,他比我更强!就连斩仙飞刀,也杀不了他的脑袋!”

    “我救不了他,那神足呢?”沈蓁正视方丈:“要他死吗?神足要看着他死吗?像以前一样?!”

    “……”

    方丈转动念珠的动作一停,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不单是你,便连我也没有神足的音讯,金刚寺洞天那一役后,他就消失无踪了。

    我用了数年功夫苦心遍观诸净土,却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此刻。

    若有若无的笛声丝丝缕缕,缓慢破空而来,像雪地里的一只孤鸿,在缓慢穿过暮冬的飞雪,那熟悉的音韵令方丈都微微错愕了刹那,像是数十年的时光都一齐扑面而来。

    年迈的方丈怔了怔,忽得停下嘴。

    他叹息转过头,床榻上的白术双目紧闭,安静靠在玉枕上,他的气血依旧澎湃如野龙,像无垠的海渊,可神念却死寂了下去,一声不响。

    像是躺在床榻上的,仅仅只是一具空壳……

    “三年了,我该带他回金刚寺了,我寺的涅槃池是大势尊天王为照顾后世佛脉,特意留下的脱劫之所。”

    方丈转过头,对沈蓁郑重开口:

    “宫主,或许还能有补救之法!”

    沈蓁默然了良久,终还是缓慢颔首,目光黯然。

    而此刻,窗外的笛声已是愈发清越孤寒,萧萧肃肃,正午湖光中的层层水汽都似被音韵动摇,添上了重重的寒意。

    随着笛声的渐渐破空,沈蓁的目光也愈来愈厌恶,这个明艳如花的美人冷笑一声,神色不善。

    原本因沈蓁点头应允,而暗自松了口气的方丈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那颗放松的心又被忐忑提起。

    他听着窗外的清越的笛声,眉头皱起,无奈劝慰道:

    “宫主,还请稍息雷霆烈怒,老衲可——”

    “我早该杀了她的!”沈蓁面无表情,瞬息化光远走:“我竟容她活到了现在?!”

    方丈心头一紧,他看了眼仍是昏死的白术,也连忙运转神通,紧紧跟了上去。

    ……

    ……

    ……

    金光斜照,竟是秋末难得的好天光,在广霞宫外,连绵大青山的一角,两个女孩子站在小亭子里,一个满是兴奋,一个有些忐忑。

    啪!啪!啪!啪!

    笛音终了,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苏姮就急不可耐地高高蹦了起来,用力鼓着掌。

    “你吹得真好听!比乐官们吹得都好听!”

    苏姮蹦蹦跳跳,兴奋朝谢梵镜凑过去:“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啊?是谁教你吹笛子的,你阿娘吗?”

    “阿姐小时候教我吹过笛子,我是跟她学的。”

    谢梵镜有些不好意思:“胖胖也会吹笛子,它也教了我。”

    “胖胖?”

    苏姮疑惑转头,看向趴在谢梵镜脚边睡觉的胖猫:“傻猫也会吹笛子啊?”

    正酣睡的胖猫两耳一动,可还没等它发怒,整个猫便被一只素手倒提了起来。

    “好胖的猫啊!”苏姮啧啧赞叹:“可惜是地灵,没有血肉,不然炖肉吃的话,一个锅都炖不下吧。”

    刷!

    五道寒芒闪过!

    “嘿嘿,抓不到!”苏姮对狂怒的橘猫眉笑眼开:“抓不到啊抓不到。”

    “你说我给你吹笛子听,你就能让我进去。”

    谢梵镜把橘猫抱回来,她对着苏姮认真开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诶?”

    “白术在里面吗?”

    “呃……”

    “我能进去吗?”

    “呃,那个,那个……”苏姮背着手,尴尬转了个圈圈,无奈开口:

    “沈蓁很讨厌你的,你现在也知道你是谁了吧?你要是进去,就是私闯圣地,那个疯婆娘就能名正言顺的——”

    苏姮用手在脖子一划,摆出一个断气的姿势:“她就能名正言顺杀了你!谢家也不好多说的!”

    三年前的长安,不止是白术,连带着沈蓁、洛婵一等人,都认出了谢梵镜。

    那张脸——

    那张脸太过熟悉了。

    三年前的长安,沈蓁几乎要忍不住出手,亲自杀了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隐忍。

    “这三年,你天天都在想办法混进来,可每一次都差点被杀……你也不是很聪明嘛,呆呆的,还没我聪明呢!”

    苏姮撇了撇嘴:“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话说,你是和他一起转世的,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转世之前的事?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转世呢?”

    “我记得笛子。”谢梵镜低下头,轻声开口:

    “我只记得,他好像总是给我吹笛子听,刚刚的曲子,就是他教我的。”

    “这个……”

    苏姮耸耸肩,刚欲开口,心中突然就一警。

    噗!

    一片璀璨仙光飞出,轰然发出爆响声,虚空抖动得像张破纸,连天地都要炸开了!

    “喵嗷!”

    凄惨的猫叫声骤然响起,在猫叫声中,方丈拂袖一挥,从他袖袍里跳出一只地行鼠。

    那土拨鼠模样的小兽甫一被方丈抖出袖袍,便化作一团灵光,瞬息将谢梵镜和橘猫扯进了地底!

    “啥啊?”

    正欲出手阻拦的苏姮傻了:“老和尚哪来的地行鼠?”

    轰轰轰!!!

    仙光去势不减,高大的山脉瞬息气化,广阔的地表变成了岩浆,露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惨烈无比。

    沈蓁面无表情看向地底深处,淡淡抬起一只手,当她再欲按下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阿弥陀佛。”方丈叹息开口:“宫主,给老僧一个薄面罢,就算不看老衲的面子,也还请顾忌一二南面的谢家……”

    在神足莫名失踪后,北伐的战事也被耽搁了下来,与此同时,南土的谢家却是破天荒,又接连诞生了两尊人仙,隐隐,已有呈一家独大之势。

    一家五人仙并世,便是沈蓁能杀了他们,也不愿轻易得罪。

    “真是厌恶这张脸……”权衡良久后,沈蓁冷笑收回目光:“她有什么好的?无明是瞎眼了吗!”

    “阿弥陀佛。”

    方丈无言相对,只得再低诵了一声佛号。

    “救人如救火,我便先将他带回金刚寺了。”方丈见沈蓁默许的姿态,松了口气:“老衲告退了。”

    “啊?为什么要回金刚寺?”

    地底,刚刚爬出来的苏姮迷惘抬起头:“等等等等,我刚刚错过什么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西北天。

    一个金色的身影出现,高耸巍峨,茫茫矗立于万里云海上,俯瞰脚下繁茂的锦绣河山。

    那是一个戴着金冠的伟岸男子,他通体被笼罩在瑞炁霞光中,面容模糊,可眼眸却如同两盏烛照天宇的大灯,在开阖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无上威势闪灭天地,难以揣度。

    金冠的伟岸男子静静负手而立,踩在西北天的云头,似在等候着什么人,而在他身侧不远,仙光喷涌蒸腾,八尊各具气度,神秘强大的身影,也同样在静静等待着。

    幽微或精妙的道音铿锵起伏,时高时低,每一刻,都在阐述不同的武道见解,这是他们武道念头运转时,下意识便勾动了大道天音,发出种种妙乐。

    “小时候,在我父亲还未死时,我曾在下面游猎过。”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流逝,良久后,九人之中,那个头戴金冠的伟岸男子突然轻声开口:

    “当年我杀了一头犀龙,拉弓把它射成了刺猬,父亲很高心,把他的甲胄赐给了我,他说我以后要勉力修行,成为大修士,不忘先祖的功绩……”

    “如今时隔数百年了,再次故地重游,可谁能想到,现在的我已被开革出了巨室,连生死都是未卜?”

    伟岸男子声音带着无奈和自嘲,他摇头笑了两声,忽得默然无语。

    极天下的高山巍峨雄伟,高耸如云,古木密林成片成片,不可计数,在这蛮荒的大地上,猛兽凶禽的嘶叫声此起彼伏,震人心魄。

    这里——

    是北卫的古老地带,也是一片罕有人迹的无人区。

    常常有山中的精灵变化成公子美人,乘着夜色,来吮吸被迷惑的旅人骨髓,而在这片山林深处,更有几尊强大的古兽,运转风雨,宰执一方。

    但此刻,在九人气息的压迫下,这片素以险恶著称的古老密林里,却无一点声息。

    除了一些野兽惊恐的乱叫之外,整片无人区,都陷入了死去一般的安静。

    “徐兄何必如此颓唐?”

    一位脑后悬挂二十圈神环,穿着黑金战甲的男子摇摇头:“金刚寺的人仙自有长辈对付,我等九人联合,莫非还格杀不了一个同境修士?”

    “只要取到血,我就能发蛊咒死他!”绿色云彩中,一道同样不以为然的声音接口:“担心什么?只要没有变数,我等几家赢定了!”

    余下几人也纷纷发声,脸上神情或是不屑一顾,或是志得意满,全然不放在心中,唯有寥寥一二人,面上挂着忧色,

    大罗岛、玉辰宗、腐丘山、青神观……

    金冠男子目光从这些“余孽”的脸上移过,旋即又稍稍停留了刹那。

    “洛水陈氏、枯祀、柴桑羊氏……”

    最终,他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还有我,高陵徐氏……”

    三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让很多事物在悄无声息中,偷偷变了模样。

    例如卫郑的议和,文德公与卫姒被礼送回洛邑;例如陈季子的病重,被蔑称为“蛇奴”的陈幽之堂而皇之,重新回到洛水;也例如南郑小天子的离奇驾崩,谢宣在满朝公卿的默许中剑屡上殿,当即另立新帝,更改国号……

    而在这三年中,却还有一件更为离奇,撼动各方神经的大事!

    那便是神足僧广慧的失踪。

    三年前的金刚洞天之战,罗远真和叶宫相继身死,慈载被割下脑袋,玉辰宗的次尊尸骸成泥……在这场以碾压告终的惨烈战役里,第一次,广慧向世人展露了神足通的威德。

    他的莫名隐匿,牵扯了各方敏感的神经。

    在接连试探后,确定广慧是真正不见行踪了,有人心也逐渐,被推动联合到了一起。

    洞天一战的残党和各怀心思的巨室联合,这一次,他们既是要试探广慧,也是要彻底掘了金刚寺的根基!

    “该死的!老祖你何必要掺一脚?!”

    “该死!该死!!该死!!!”

    “我父亲若还活着……我……”

    金冠男子眼神中有恨意,也有大恐惧。

    在这九尊命藏中,他和另外二人都是南郑的巨室出身,与金刚寺素来交好。

    可在广慧的震慑消失后,原本的情面在倏忽间,就荡然无存了。

    他们这些弃子被以各种理由开革出巨室,逐出祖地,而在暗地中,却又得到了族里的嘱托,要来参与这场截杀。

    金冠男子绝望抬起头,上望一眼。

    不仅是他们这九尊命藏,在不可知的地界,还有三尊人仙隐匿,用来绊住金刚寺的方丈。

    “要是神足僧只是故布疑阵,他还在看着……”

    难以抑制的,金冠男子嗓子里发出一声呢喃,对着同伴开口:“那又该怎么办?”

    “奉命行事,我们能如何?”

    穿着松纹道袍,体表灿灿不可直视的道人苦笑一声:

    “收敛心神罢!界京山的鹤公算过时辰,他们快要来了!”

    ……

    ……

    ……

    “诸仁者!是身无常,无强无力无坚,速朽之法,不可信也。为苦为恼,众病所集。诸仁者!如此身,明智者所不怙。”

    八匹龙马拉动的宝车里,檀香幽幽,苍老的方丈笑了一声,用手覆上微微泛黄的卷宗,把它阖上:

    “我自少年开始学禅,所读佛卷典籍不可计数,但每每思来,总觉得这句尤为多姿,是心头一大好,在禅定时默诵,往往感触良多。”

    “虽年百岁,犹若刹那……”

    此刻,另一道声音响起。

    在方丈对面不远处,白术强撑着雕花的小栏杆,缓慢摇了摇头,说道:

    “如东逝之长波,似西垂之残照,击石之星火,骤隙之迅驹,风里之微灯,草头之悬露,临崖之朽树,烁目之电光。”

    “你还尚是少年岁数,就思虑这些。”方丈和蔼笑道:“莫非是想学那长生子炼长生丹的故事,来避生死寿劫?”

    “倒也并非寿数。”

    白术回过身,眼底闪过一丝迷惘:

    “只觉得世事如梦幻泡影,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罢。”

第三百六十三章 震动

    檀香满溢,像落潮后的海水氤氲在地,在香雾之中,数十个黄袍僧人立在一旁,脸上神情或是若有所思,或是皱眉不解。

    宝车外。

    龙马清越的嘶鸣如同剑吟,远远辐射数百里山河,响彻天际,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和尚似被这突然的嘶声吓了跳,两手一摇,几乎将手里的茶盏跌碎在地。

    “诸幻虽尽,不入断灭。”

    一旁,正饮茶的然周突然放下茶盏,沉声接口,他早已卸任了郑朝大都督,如今,又重新恢复了僧人的打扮。

    只见然周低诵一声佛号,微微含笑道: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是尘寂摇动,是虚空寂然!”

    心中爱取生出虚妄,从虚妄中生出执取,愈是虚妄,则是执取,愈是执取,也便愈是虚妄,人的真心本来清净,足具慧根,因得出离心而不得,便再难耐爱取中的虚妄,执取也以此相随而来。

    这场短暂的辩难只在饮茶之间,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诸僧大多还未回味过来,便已结束了。

    “你醒了,金刚寺的难题也便消了一半!”

    看着饮茶的白术,然周长长舒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这三年里乱事无穷!郑卫先脚才议和,邺都里的天子后脚就崩了,我无力阻拦,只能看着谢宣加爵三等,自号为晋国公。他已另立了新帝,连大郑年号都更改了。”

    “年号?”白术缓缓放下茶盏,眼前事物仍是眩晕,恍恍惚惚间,僧人出现了无数的重影,像是万花筒的模样。

    他强打起精神,皱眉开口:

    “他改了什么,仪凤、垂拱还是泰始?”

    “天授。”方丈道:“如今,已是天授二年了。”

    “狼子野心。”白术撑着额头,有些虚弱笑了一声:“不用想,皇帝都是谢家杀的,刚才说谢宣他另立了新帝,新帝是谁?”

    “元和君郑泰。”

    那个刚刚险些打碎茶盏的小和尚耳朵一动,他见方丈和然周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激动躬身道:

    “弟,弟子听说谢宣从绥曲召来了元和君郑泰,一年前的大暑,元和君在邺都登基成了新帝。”

    郑泰……

    白术皱眉将这个字眼反复念了几遍,对那个大胆上前的小和尚笑了笑,示意他退下去。

    小和尚兴奋抬起脑袋,激动得步伐不稳,手指颤抖,他郑重再次躬身,旋即小跑退去一侧。

    “无论立谁,也不能立元和君。”白术收回目光,摇摇头:“当年谢宣秽乱宫闺,元和君本就是他的儿子,这种掩耳盗铃的故事,他做了一次,难道还做成了第二次不成?”

    “回南郑后,我亲去拜会太微山的裴止。”

    白术抬起茶盏,手指颤了颤,几乎拿捏不稳:“就算是另开新朝,也不能令谢宣把持住鼎器,我……”

    这一刻。

    无数呓语和呢喃又滚席而来,眼前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明明是在龙车里,可视野中却出现通天的烧红铜柱,岩浆在铜柱下流淌,烧焦皮肉的恶臭在空气中扑鼻传来,夹杂着无数惨痛的哀嚎。

    白术低下眼,在平滑的茶面上,也蓦得出现了一个女人的面容。

    女人的眼睛碧蓝,如同温柔宁静的海,秀美的卷发温柔垂下,面容精致如天神手下最完美的画作,美得动人心魄。

    “奥佩莉娅……”白术脸上微微变色,不自觉脱口喊出这个名字。

    “什么?”方丈不解抬起头:“这是何意?”

    铜柱慢慢散去,女人的脸庞也在茶面上一点点消失,视野中又出现了一片海,一片一眼都望不到边际的海,无可估计体量的霜巨人矗立在死海中,它的呼吸是天灾般的风暴,眼睛如同封冻的冰太阳。

    “刚刚醒来,所见的都觉得恍惚了些。”

    在说话间,白术怔怔看着一杆赤红的魔枪如同流星,从天际边贯穿了霜巨人的头颅。

    “抱歉。”被洞穿头颅的霜巨人在轰然倒下后,大海的幻象也缓缓消失,白术眼神微微一动,缓缓开口:“是弟子不自觉胡言乱语了。”

    庞大的记忆被一口吞进,强塞进来,即便在昨日勉强恢复意识,脱离了睡眠。

    可元神依旧无法容纳如此巨量的记忆,无时无刻,幻象和呓语在他面前轮番重演,身体本能的,要再度陷入蛰眠,对抗元神中的冲击。

    “原本还想着用涅槃池的血精,给你再塑元神,可没想到,你昨日竟自己醒来了。”

    方丈叹了口气:“你先好生修养,那元和君的事,只怕还有得争执,可惜神足不见了,否则事态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白术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是消化元神中巨量的琐碎念头。

    灵肉两相依,在元神被拖累,随时会陷入昏厥的情况下,他的一身战力,连发挥出七成都是勉强。

    突然——

    就在这一刻!

    一股刺骨的杀机令他寒毛乍起,肌骨生寒,连眼前始终不休的幻象都短暂一停!

    “你们怎敢?!”

    一瞬间!

    方丈已拍出一只金色佛掌,打上高空,如沧海升龙,在他怒吼声发出的那一刹那,虚空中破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身影,旌旗招展,战矛如林。

    “老和尚,我们来赌一把!”

    虚空中,一个如人形真龙般的神圣身影长笑一声,挥手抖出一块阵图:

    “看一看,神足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阵图迎风便长,旋即,也另外有两尊人仙抖出阵图,拼合在一块。

    无量量光绽放,天地都在狠狠动摇,像濒临破碎的鸡子,完整后的阵图放出罡风万道,将图卷下三千里河山都笼罩在内。

    “瞬!”

    操持阵图的三尊人仙厉喝一声,齐齐催动**力,顷刻,无论是高空还是大地,都在罡风中消失,不见了踪迹。

    地表出现一个不可估量,形状完整的凹坑,高山、泥土、森林和大湖,都被卷席不见,遥遥看去,就如同是天神用大手取走了一块土地。

    “横渡虚空去了,至少挪移了三万里!”

    在群兽震怖的嘶吼中,一头苍老的金毛大猿跳到天上,它是这片无人区的大尊者,法力无边。

    金毛猿猴看向蔓延无边,深不见底的凹坑,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些人,想干什么?”

    ……

    ……

    ……

    噗!!!

    流光变幻,虚空被折叠成凹凸不平的纸面,在一声轰然剧颤中,方丈手捏拳印,如同一尊大日如来,光明无量,蛮横打破了阵图的束缚。

    那阵图是大虚空的图卷,能将人挪移出数万里之地,显然,那群来敌忌惮一些人,不愿意与方丈在北卫开战。

    “好胆子!好胆子!我……”

    方丈怒极反笑,可还没等他震怒开口,嗓子眼的话登时就止住了。

    面前,三尊人仙伏尸,他们的元灵被彻底打散,大虚空的阵图烂了满地。

    宝光无穷,瑞炁潆绕,支撑天地的神圣古木巍巍然矗立在面前,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足足有房屋大小,刻着玄妙的道痕,仿佛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前,璀璨精气恐怖到刺目!

    “方丈,然周大师,过来下棋吧。”

    在通天的神圣古木下,广慧对满脸错愕的方丈和然周招了招手: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们了。”

    ……

    ……

    与此同时,另一处。

    赤红色的荒原之中,阴风肆虐,鬼神怒嚎,尸气如长龙升天,一股股,化成灰暗色的大气柱,贯穿天地,可怖无比!

    白术与众人隔着数里地,茫然的面面相觑,彼此都沉默了。

    “人仙呢?三尊人仙?!该死的,你把我家老祖带去哪了?!”

    尖叫声响起,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少年率先打破沉默,对白术厉声呵斥:

    “你这天杀的秃驴,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三百六十四章 杀机

    赤红色的荒原广袤无际,一道道尸气冲天,击碎云层,像一片汹涌的汪洋。

    在暗哑的天穹下,猩红色的泥土有如活物,它在漫天鬼神的哀嚎中微微蠕动着,像一张大肉毯子在移动身躯。

    “佛,佛子……”

    八匹龙马的车架旁,一众黄袍僧人都有些无措,他们震惊望着数里外,心神摇晃,几乎被那汹涌的气势压得窒息了。

    一道道身影矗立高空,如同大龙般的血气贯穿了天地,燃烧到几乎沸腾,密密麻麻。

    这些武道修士从四方八方逼来,将杀气互相连成一片,如同一尊尊永恒的神炉在绽放光热,散发出森然和震怖的气机,令大地都在抖动,天穹也微微战栗。

    大矛成群,古战车轰轰隆隆,像暴雷雨前的阴云,威严倾覆了半边天空……龙马旁,那个先前大胆行礼,与白术对话的小和尚惶恐四望了一眼,紧张咽下一口唾沫。

    方丈、然须。

    这两尊队伍里的主事者不知何时,竟悄然消失了!

    而对面的。

    小和尚怔怔抬起头,他眼睛被大光芒刺得眯起,不自觉淌下泪来。

    一、二、三、四……九!

    足足九尊命藏!

    “腐丘山的飞头蛮、烂陀寺的须弥卫,还有青神观的甲兵。”小和尚的目光呆呆从古战车上,那些服色不一的骑士们身上移过,他终于忍不住,朝白术结结巴巴大吼道:

    “佛,佛子,跑!”他声嘶力竭大叫道:“你快跑!跑回广霞宫去,郑国的巨室,他……他们要杀你!”

    强大的杀意令土地都寸寸瓦解,一片片化成飞灰,无声而汹涌,天地如同一瞬间坠入冰窟,森寒入骨!

    “怎么跑?”

    白术摇头,不待小和尚再开口,他伸手一摄,就将这群金刚寺僧人和龙马都搬运进了泥丸宫。

    “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对面,九尊命藏中,一个身材高大,浑身被血雾缭绕的老人厉声开口:

    “不要去管老祖他们,先杀了白术!人仙老祖们法力通天彻地,能有什么事?!”

    “杀!”另一人冷冷应和,他是青神观的大长老,与金刚寺之间,本就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一起上!”其他人也终于不再犹豫,怒啸出声。

    “想死,那就成全你们!”

    白术瞳孔射出两道飞电,掠破了长空,他强提起衰弱的精神,如一座爆发的大神山,轰然迎击上前!

    天地精气如江海沸腾,轰隆隆倒灌进九重天阙,十方云朵俱碎,尸气化生的大气柱在顷刻间一根根折断、粉碎,无力溃散成齑粉。

    嘭!!!

    甫一照面,便有三尊命藏被打飞出去,压塌了数十重高山,滚落天际。

    “尸浊!”

    笼罩在绿云中的人影出手,他抬手发出一片浊阴汇成的死海,腐化了周遭数十里的虚空,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白术碾杀过来。

    啪——

    白术双手结印,发出一声轻响,从他掌心相合处斩出一股大光热,旋即一**日狂暴跃出,将浊阴汇成的死海汹涌蒸发。

    大日印!

    轰!!!

    一瞬间,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千百轮太阳被强行拘禁,召来了这片天宇,万万道刺目的芒光要毁灭天上地下,一切有无形的事物!

    绿云中的人影勃然变色,他竭尽一切所能对抗,打出一轮轮神通,每一寸血肉都在疯狂汲取天地之精,炼化成万毒源质。

    “左家的《壶元经》!”

    看着无数绿云汇成一只藤壶,将大日印的光热悉数镇压下去,白术忍不住冷笑一声:

    “果然是南郑的巨室,你们又要来生乱了吗?”

    他瞬息上前,浑身净光沸腾,虚空在一瞬间抖动,几乎要破碎了!白术化成一柄无物不斩的道剑,直直剖开绿云,顷刻逼进了左家的那位命藏。

    “快助……”

    刚刚镇压了大日印的左家命藏亡魂大骇,他的神念才传出一半,就被白术一拳击穿藤壶,绚光如烟霞横空。

    “饶恕我!”

    种种救援的攻伐俱被一道如天河般的气血隔断,白术探出一只大手,如抓小鸡子般,将左家命藏狠狠捏定。

    “我……”

    绿云被捏碎,露出了左家命藏的真容,这是一个容貌英伟的昂扬男子,他在生死一刻间震怖大叫,想要求饶。

    呲!

    白术大手用力一握,道则如火,当即将他身躯焚灭,彻底杀了个干净。

    轰轰轰!!!

    天地都要沸腾了,无数甲士舍生忘死,如飞蛾扑火般冲杀而来,但往往只在一瞬,就被震得肉身瓦解,化成一捧血雾。

    在尸山血海中,白术左手捏山印,右手用雷法,他如同一尊乘龙巡天的真神,爆发出万万重大光,璀璨无加。

    咚~

    钟波悠悠,一口黄铜大钟极速镇压下来,如一睹铜山重重盖压了下来,沉重无比,巨大无比!

    这是一件近乎人仙炼制的伪道器,威德无穷,白术立身的大地在黄铜钟出现的顷刻,就崩裂开来,被压迫得深深沉沦。

    噗!

    白术左手捏出镇魔山,与黄铜大钟悍然相撞,天地抖动,像是无数大星破灭的剧颤,声波远远涤荡数百里,将尘埃荡扫一空。

    咔嚓——

    一丝微微的裂纹出现在钟体,白术并不停留,接连又高高抛出了数十重镇魔大山,一座接一座,咔嚓、咔嚓的响声也陆续不绝。

    “你……”

    操持黄铜大钟的命藏目眦欲裂,他艰难催动真炁,巩固着黄铜钟体,可随着最后一声颤动,黄铜大钟无力破碎,他也被突然出现的白术轻轻一指,洞穿了眉心。

    诛尽业障无明,能杀亿万万烦恼贼!

    罗汉指——

    这是方丈从经文中悟出,效仿迦叶尊者镇杀十万万天魔的霸绝神通!

    砰然一声,黑面长须的魁梧大汉颓然坠地,死去的道躯将大地砸得沉沦,岩石冲天,在大汉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指印洞穿了他的泥丸宫,抹杀了全部生机。

    诸多残存的命藏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黑面大汉死去的场景,这一刻,不由得遍体生寒。

    方才那一刹那,竟是他们所有人,都来不及去阻拦……

    “王孙胜!”

    这一刻,头戴金冠的徐家命藏终于心胆俱裂,奋力嘶嚎道:

    “快些!你要再不出手,大家都得死了!”

    “为我护法。”

    远空,穿着赤色法衣,背负一柄天剑的年轻人冷冷接口:

    “等等,再给我半炷香!”

第三百六十五章 如草芥

    白茫茫的剑气,宛若决堤的天河洪水,从王孙胜周身狂暴倾泻而出,挤满了整片天空,到处都是铿铿的清越剑鸣声,滚滚而涌!

    剑气化成了大瀑,杀意慑人,好似十万座巨山猛烈压落,在杀意的正中心,穿着赤色法衣的王孙胜眼眸紧闭,他双手虚托着一柄赤红色的骨剑,手指正在缓慢分开,宛若在离开一把并不存在的剑鞘。

    在他双手动作的同时,天空中无数光团爆起,而后猛烈炸开,雷火与剑光炽烈燃烧、碰撞,曳出万万道光亮流霞,这些异象将王孙胜衬得有若一尊开天的大神人,威严无尽!

    “枯祠的拔剑术!”

    白术目光闪过王孙胜的身影,眼神微微一凛,他龙行虎步,一拳将袭来的重塔震飞出去,天穹中像是爆开了一道炸雷,隆隆发颤。

    “小心,拖足半炷香!等王孙胜的拔剑术好了,就是他的死期!”

    一个被笼罩在血雾里,面容模糊的高大老人厉声狂喝,他收回已经出现裂纹的重塔,目眦欲裂:

    “联手!联手杀他!”

    轰!!!

    天穹大撼动,同一时刻,残存的命藏们在这一刹那,都不约而同,发出了至强一击!

    一杆紫矛洞穿虚空,发出浩瀚如天宇的威能,将真空彻底破灭,打穿了所有阻隔。

    “吼!!!”

    白术张嘴,发出一声狮子吼,白茫茫的音波化成一片光,将紫矛汹涌的杀意尽数挡住……矛尖中的无匹力道被吼声一气排开,那锋锐的矛光散溢,接连洞穿了数十座山峰,才稍稍停歇。

    “杀!”

    持矛者暴喝一声,血气暴烈滔天,将半边穹天都淹没了,他单手结印,欺身向前,朝白术头顶狂暴砸落。

    “一起杀!”

    又有一尊命藏冷喝出声,他掷出脑后的神环,初始只是璀璨的一个光圈,但不过瞬息功夫,光圈便密密麻麻,厚厚叠满了无数,像一睹神山,重重盖压了下来!

    各色神光辉耀,天地几乎要被打崩了,灰暗色的气柱颓然粉碎,被折断的颤音滚滚响彻出数百里地,震人心魄。

    这场大战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了,狂风怒嚎,似万兽在踩着云头疯狂奔腾着。

    山岳破碎、鬼神破碎……一切拦在他们身前的,便是天地,也要被撞得粉碎!

    白术身体快若闪电,在数尊命藏中急剧穿行,他时而施展散手,时而驱策剑术,又时而化生出千百丈高的巨**体,与一众施展法天象地者激烈争锋,打出破灭一切的道音。

    没有人可以靠近。

    白术数次欲斩杀那蓄势的王孙胜,但都被人拼死拦了下来,而如飞头蛮、须弥卫等天下劲旅,也被气息所迫,靠近不得白术,施不了援手。

    “给我中!”

    一个长须及胸的胖大道人冷喝一声,眉心射出道七彩玲珑光,朝处于鏖战中的白术电射而去。

    白术心神突然一警,他运转大神力震退周遭群敌,劈手夺过了一杆战矛,朝那道七彩玲珑光掷去。

    呲!!!

    战矛被白术神力掷出,快得简直无法想象,可胖大道人脸上却是一副好整以暇,不慌不乱的神情。

    刷——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碰撞,战矛与七彩玲珑光稍一相触,便瞬息融化,顷刻,白术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剑遁,显示出绝巅的极速,才险而险之避让了这一击。

    如同火山喷发般狂烈,却又内敛而无声,那道七彩玲珑光落地后将远处几座阴山悄然虚化,蒸发不见。

    胖大道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还是再度催动神通,眉心射出一道道七彩玲珑光,涌动如海。

    这彩光来得诡异,白术也不敢以肉身硬抗,他以道音裹挟住躯体,如同一颗大星般,躲避着不断袭来的彩光。

    “机不可失!杀!”

    见状,一群命藏也各自祭出神通和法器,抓住这一空隙,朝白术再次杀来。

    “咻!”

    数百招后,隔开了杀来的玉盘,白术倏忽从原地消失了。

    他如同一个鬼魅,瞬息不见了踪迹,而再次出现时,他已轻轻一指,刹那点穿了一尊命藏的头颅!

    轻易的,就如同热刀割蜡……

    “黄公化!”

    有人惊惧大喊,叫出了那位死去命藏的名字。

    此刻,九尊命藏中,只剩下了六人……足足三位第五境的大修,都在此役中被白术生生格杀!

    “天人印——无相!”

    白术合拢颤抖的五指,轻叱一声,他结出这一印时,没有什么惊天骇地的景象,只是平平无奇,一个寻常的拳印。

    “嗯?”

    一个穿着莲花战衣的命藏避之不及,被拳印正面轰中,他心中涌起阵阵凉意,尔后便是深沉的绝望。

    在所有人惶恐的眼神中,那个穿着莲花战衣的强大命藏突得气息低糜,身形变化,成为了一只长角的高大山羊。

    山羊才刚慌乱咩咩叫了两声,眼神突然就凝固了,头颅飞离身躯。

    在一片血光四溅中,白术面无表情收回手掌,将无头的山羊残尸随意踢飞。

    一掌将山羊头颅切开,在斩断了那尊命藏的生机后,白术身形也不自觉晃了晃,险些坠下云头,迎着众敌惊惧的目光中,他强提起衰弱的精神,再次上前。

    无数山峰拔地飞起,被伟力高高震上了穹天,又在下坠的刹那纷纷爆碎,散成一场庞大的巨石雨。

    这景象异常可怖!

    在一片神哭鬼嚎中,白术如同一条人形的赤龙,他掌指发光,在惨呼和接连不断的挣扎中,他双臂用力一扯,又将一尊黄衣命藏直接撕成了两半!

    垂死的挣扎打在他的体表,却只将护身净光打得微微晃荡,伤不了体魄。

    血雨滂沱,在风雷的混沌中心,白术宛若一尊狰狞的鬼神,令人莫敢直视!

    “道兄!”

    “该死的!”

    “这怎么可能?!”

    一众人面色惶然,在黄衣命藏身死的刹那,几乎都心生了退意。

    半炷香不到。

    九尊命藏,而今便只剩下四人……

    “等等!还有变数!”

    在几欲心死之际,青神观大长老突然大叫一声,他戟指远处的白术,楞了楞,猛得狂笑出声:

    “他必然伤过元神!看,他神识开始衰了!”

    诸命藏抬头看去,面上也不禁流露出狂喜的神色。在第五境的视野中,白术那原本炽烈如天日的元神正在一点点黯淡,如同风中垂危的星火。

    “这……”

    有人欣喜大叫,却猛得,被另一道声音突兀打断。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清喝声悠扬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一直盘坐虚空的王孙胜突兀睁开双目,朗声长笑道:

    “诸君,久等了,请看某家这一剑!”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月圆

    嗡!!!

    整片赤红色的荒原都在颤动,像是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重量,一股通天彻地,仿佛能撕分日月般的可怖剑意,从王孙胜手中的赤色骨剑猛烈斩开。

    他漠然俯瞰着白术,周身朦胧云雾缓慢流转,像是显化着乾坤初开的造化景象,一片片剑气化作劫云,由生入灭,再由灭而入生,循环往复,如此不休。

    在劫云的往复生灭中,他气势愈来愈胜,像是能斩破这片天宇,把星空也一并搅碎!可他眼底芒光也愈来愈黯淡,肌骨枯萎,血气都衰竭。

    “若斩出这一剑,怕是也斩出了八百年的道行!”

    青神观大长老啧啧赞叹:“便是道器生出灵来,这一剑也可杀得!”

    阴风彻底无声,此刻,以王孙胜为中心,虚空都是茫茫一片的剑瀑,巍巍不可直视!

    “长兄在入灭前,我就曾听过大名,数次愈讨教一二,只可惜不能如愿。”

    王孙胜眉心缓缓裂出,现出一只浑浊的天眼,他对着白术冷笑开口:

    “请罢!”

    他手中赤光一隐而没,通天的剑意被发挥到了极致,念动间便封锁了数百里河川!在王孙胜肆意的长笑声中,虚空之中,所有的元炁、光线、粒子都不再流动,剑中的杀气宛若实质般流露出来,将一切流动着的有无形,都削成了寂静!

    杀!

    杀!

    杀!

    杀气滚滚弥散无尽,这一刻,天地都黯然失色!像是被剑光整齐划一切开,破成了两半!

    “你既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

    白术元神结印,镇住纷乱流散的神念,他同样面带冷笑,肉身一步跨出,在千分之一个刹那,以大神通悍然轰出了一片雷海。

    嗡!

    暗金色的密文飞出,滚滚玉枢神雷喷薄,道道都粗壮如天柱,化成了一片毁减众生的大雷劫!

    雷劫与剑光甫一相触,便发生了一场撼动荒原的惨烈碰撞!到处都是沸腾肆虐的元炁,到处都在爆炸,一片片,无可计量的雷霆与剑光交织,削平了无数山头,扫荡一清。

    “居然挡住了?!”王孙胜心头一紧,当他还欲动作时,手中法剑忽得一震,发出示警的长吟。

    “好剑术。”

    在雷霆与剑光交织的另一头,传来一道无比冷漠的声音:

    “但还不够!”

    刷——

    王孙胜瞳孔猛得一缩,他心中的警兆在刹那间,突然数十倍的拔高了!

    轰轰轰!!!

    刹那,一只净光化成的大手撞破虚空,散发出比十轮太阳还要炽烈的芒光,如同天神从上苍伸出的大手,直直朝错愕无加的王孙胜一把击出。

    “你……”

    王孙胜还欲施展拔剑术,却无可避免的,被大手抢先正面拍中。

    在这个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王孙胜呆呆张开嘴唇,目光凝固了,他痛苦抬起头,望向大手探出的方向,气血猛烈逆流而上。

    嘭!

    嘭!!

    嘭!!!

    王孙胜体表齐齐颤动,尔后如同一颗流星,狂暴划破天际,被大手打得倒飞三百里!

    以两者的体量来看,就像是一只巨手从天探出,拍中了一只小苍蝇,王孙胜在倒飞出去的刹那,他的肌骨体表,都接连不断爆发出如雷霆般的震响,一块块血肉被震散,只留下白骨,而随后,就连白骨,也粉碎成了劫灰!

    滚滚劲风激荡,在连绵不绝的巨大颤音过后,三百里外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凹坑。

    凄惨无比——

    看不出人的模样,如同肉泥般的王孙胜陷在凹坑。

    他缓慢张了张嘴,尔后,眸光瞬息黯淡,元神也随之寂灭。

    “你们所期待的后手,也不过如此了。”

    白术淡淡收回手,俯瞰剩余的几尊命藏,他们早在王孙胜露出不支的刹那,就施展遁速,远远逃离了白术身侧。

    不远处,一众甲士惶然站在战车上,可还未等他们开口,便又有一只净光大手落下,将他们统统震成了血雾。

    “你如此开杀戒,就不怕遭天谴吗?!”

    烂陀寺的须弥卫中,一个金刚三重的统领绝望大叫,他半边身躯被震散,只是勉强吊着口气:“你怎能去见如来!”

    “我不见如来。”

    白术懒得多说,他再度伸手一抹,一股浩瀚的神能爆发,将所有幸存者都震成了血雾。

    在破碎的赤色大地上,连阴风和鬼神都短暂停歇了,不敢露面,白术看着那三尊命藏遁走的方向,冷笑一声,

    他刚欲追上前,身躯却晃了晃,气血也如潮水般衰退。

    “该死的!”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幻象,白术伸出按住像要爆开的头颅,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吼声。

    如今的元神负荷不了太多,这场激斗下来,令他此刻连掌控肉身,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迟则生变,这里是西平原,已经是郑国地界了,要赶在昏厥前,尽快回到金刚寺里……”

    白术微微伸手,握住了召出了混元伞,他携着伞上那万万道光亮流霞,朝那三尊命藏遁逃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

    ……

    ……

    嘭!

    宝光四散,一尊穿着战胄的命藏召出九重宫阙,奋力与白术抗击。

    但不过几次碰撞,九重宫阙便被一伞抽碎,在不甘的挣扎怒吼中,白术放出一道灾风,将他的身躯消磨了干净。

    ……

    万丈雷光化成瀚海,淹没了云霄,在一声惨叫中,白术挥袖散去雷海,朝另一处飞去。

    ……

    最后。

    几乎在西平原的尽头,白术左眸飞出那落迦之矛,将青神观大长老射杀于虚空,结束了这场征伐。

    已经日落了。

    阴森的鬼雾在天光黯淡后,迫不及待升上高空,整片西平原,都忽得活络了起来。

    隐隐,有无数双目光环伺在周围,它们炙热又警惕的盯着白术,似乎随时要猛扑过来,却又畏惧白术身上那狂暴无垠的气血。

    大地传来呼吸般的撼动,悄无声息,青神观大长老死后淌落的精血,都尽数不见,渗透进了大地,像被一个可怖存在贪婪吮吸了干净。

    迎着暗地里无数鬼神闪躲的目光,白术撑着混元伞,一步步,消失在了大地尽头。

    这片古战场有几尊尸孽,个个神通高强,现在的白术并不愿与它们无端对上,而那几尊尸孽也沉默的,放任白术离开了西平原。

    ……

    ……

    ……

    “月圆了啊……”

    小半刻钟。

    白术忽得停下虹桥,抬起头,天边一轮有圆月高悬,盈盈如明镜。

    此刻,他早已脱离了西平原,临近了一座小城郭,远远的,有几缕灰色的炊烟顺风吹起,依稀的灯火忽明忽灭,璀璨如华。

    窸窣的人声和更夫的号子,在夜风中很遥远的传过来,小城的灯火在风中静静燃烧着,一声不响,它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意味或是预兆,从云霭下升了上来。

    白术眼神怔怔,他忽得微笑了起来。

    隐隐的。

    他觉得有什么在发生着。

    而这似乎,也正是他最初的目的……

    ……

    ……

    ……

    “月圆了啊。”

    千万里外,北卫一座荒山中,一身黑衣的谢十九负手而立,语气平淡:

    “可惜了,我以为他们能撑到天明的,现在看来,是我猜错了呢。”

    谢十九淡淡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他双眼有如琉璃雕铸,看不出眼白,只是一片纯净的明光。

    “把箭移开吧。”谢十九对警惕拉弓的谢梵镜摊开手:“我只是奉老祖之命来接你回长缙的,我可没有什么恶意。”

    “爷爷……”

    谢梵镜抿着唇角,并不放下弓箭:

    “爷爷也要杀白术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侵晓华灯上,宛转下游龙 (一)

    “杀?”

    谢十九楞了楞,忽得捧腹大笑了起来。

    他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也笑出泪花来。

    随行的谢家凤凰骑们面面相觑,眼底虽有疑惑,却都不敢做声,他们持着如林的长戈,身上的彩色战胄像一团团火,将月光下的荒山都烧透,燃起了绚烂的色泽。

    在谢十九对面,谢梵镜依旧警惕盯着他。

    橘猫站在谢梵镜脚边,弓起身子,朝捧腹大笑的谢十九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浑身的皮毛都在抖动,竖瞳紧紧绷着,几乎凝成一条线。

    本能的。

    在谢十九身上,它竟出奇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巍巍如狱,却又同时煌煌莫测!

    “老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从前没犯过错,现在自然也不至于。”

    久久,谢十九才止住笑声,漫不经心开口:

    “他为什么要出手?难道是掺和热闹?三年前洞天一战的余孽和南土不安分的巨室,他们加在一起,已经足够让白术喝一壶了……对于这场乱局,老祖他只需要看着,就能从中获利,谢家亲自下场,反倒是自乱了阵脚!”

    “在刚才,三尊人仙平白不见了,这其中变数不用我说,你想必也知晓。”

    谢十九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抱着胸口,散漫笑了笑:

    “恭喜了,既然金刚寺还有变故,那老祖给你的选择,便又可添上一条。”

    “什么选择?”

    “婚事。”

    “婚事?”

    谢十九往后伸手,一个凤凰骑登时便会意,躬身将手里的事物肃然呈了上去。

    “看看?”

    谢十九笑了笑,神色莫名。

    刷——

    一道劲风闪过,被人轻轻抛出。

    谢梵镜接住谢十九抛过来的玉匣,她打开匣子,忽得就楞住了。

    在红绸铺底的玉匣中,唯有一枚小巧的鱼形玉佩静静躺在匣底,其余再无他物。

    女孩怔了半响,她轻轻伸手,把玉佩握在手心。

    鱼形的玉佩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散着温润的暖意,在鱼身处,以小巧隽美的青文刻着谢梵镜的生辰八字。鱼背微微弯曲,隐隐呈半月形,每一片鳞都沁着安静的光,像仲夏夜里,在河岸上潺潺流淌着的安静星火。

    “长生玉……”谢梵镜轻声念出它的名字。

    在长缙——

    这是大小世族间的风俗。

    在中古时代,这片土地的先民们相信在河水流淌的至深处,存在着名为阴司王的神祇。祂统率着六天鬼神,在簿上记载每一个新生儿的名字,却又同时,祂窥伺着每一个新生儿的名字。

    为了躲避六天鬼神和阴司王的窥伺,在婴孩降生后,长辈们会亲手将暖玉雕琢成鱼的形状,并在上面刻在生辰八字,女婴的玉器便叫做长生玉,男婴的,则是唤成菩提果。

    他们相信这些刻上了新生儿名字的玉器,能够蒙蔽六天鬼神,使阴司王的目光落到空处。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风俗成了习俗,而其中的意蕴,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现到如今,这些精心准备,被至亲们珍重收藏,封在阁楼里的玉器,早已变了味道。

    它们被当成聘礼或信物一类的存在,在婴孩出生后,由长辈亲手保管,直到当年的婴孩出嫁或娶亲时,长辈们才将玉器交到新人手里。

    它们,象征着另一种交接或是圆满的意味……

    “临行前,老祖对我嘱托了,这一次,若是神足僧没有出面,就由我将你直接带回长缙,六个月后,你将与丹北左家的左政成亲。”

    看着低头不语的谢梵镜,谢十九平淡开口道:

    “而若神足出面了,那么,我便奉老祖的法旨,将你的长生玉交还给你,让你与白术成亲……”

    谢梵镜呆呆低着头,这一刻,她像是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那些嘈乱的响动都像隔得很远很远,远到传至耳畔时,已经是细若蚊呐的依稀。

    在手心,鱼形的长生玉依旧安安静静,轻柔得像一根羽毛。

    “神足僧出手虽然短暂,但瞒不过天下有心人的耳目,若没有意外,高陵徐氏、枯祀这些,都要偃旗息鼓,向金刚寺赔罪去了。”

    远处,谢十九依旧在絮絮叨叨:

    “但如青神观、烂陀寺等,他们已经没有后路,只是一心求死罢了!我猜了猜,白术应当会被他们截在北收郡,我带来了域门,你去北收郡寻他吧,只——”

    “……在爷爷心里。”

    一直沉默的谢梵镜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谢十九:“我也是筹码吗?”

    谢十九错愕了刹那,似是没想到女孩会问出这样的话,他脸上的动作僵了僵,旋即冷冷嗤笑道:“对,是筹码!在他眼里,大概谁都是筹码,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光晕微微散出,在一众凤凰骑的簇拥下,通往北收郡的域门在轰然虚空洞开,还欲说话的谢十九忽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懒懒招了招手,示意谢梵镜赶紧离开。

    “小时候,你总偷偷塞包子给我吃的。”在进入域门的最后,谢梵镜低声开口:“谢谢。”

    “我这人乐善好施,别说你了,阿猫阿狗我都愿意给它们吃食。”谢十九不耐烦摆摆手:“快些吧,别啰嗦!”

    谢梵镜点点头,在她转身的刹那,有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在隆隆的山林晚风中,那道声音极轻,轻得就像飘絮,谢梵镜猛得回身,在凹凸不平的怪岩上,一身黑衣的谢十九负手而立,他瞳孔是一片纯净的明光,脸上带着父亲或是长兄般的神情。

    “我去看过了,金刚寺风景很好,比长缙更好。”

    谢十九轻声开口:“嫁过去,就不要再回来啦。”

    身边的一众凤凰骑尽皆色变,眼神透出惶恐的意味,域门也在真炁的震荡中,微微晃了两晃。

    “走吧。”谢十九摆手。

    谢梵镜呆了呆,然后用力点点头,笑了起来:“嗯!”

    她的身形进入域门,在一阵流光变幻中,彻底的不见了。

    天地俱寂——

    谢十九背着手,用力长呼了口气,凤凰骑们看着上官释怀的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奉承。

    “在小时候,我也有一个妹妹,她为了半个包子,被野狗咬烂了腿,很快就死了。”

    谢十九抱着胸口,手指在下意识中,轻轻一敲一敲:“其实想想,我妹妹和小谢一样,她们也很能吃。家里的野菜粥,她一个人就能吃上半盆子,爹娘骂都骂不住的,真的,她真是太能吃啦……”

    “大人……”凤凰骑们不知如何去接口,一瞬间,这个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人就似乎变得威严起来,让人不敢玩笑。

    “陈年旧事,提他娘的作甚!”

    谢十九跳下山岩,又笑骂了起来:“他娘的,赶紧回家去,我婆娘都快小产了,谁乐意在荒山里呆着!”

    又是重新搭建域门,锚定回长缙的坐标,忙碌中,一个年轻的凤凰骑抬头望天,不自觉嘟囔了一声:

    “今天好圆的月亮!”

    “是啊。”

    谢十九也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笑道:“的确是难得的好月亮!”

第三百六十八章 侵晓华灯上,宛转下游龙 (二)

    从西平原到北收郡,两者之间,除了依稀几座小城外,剩余的,是一片无垠的大戈壁。冷峰孤耸,黄沙遍野,百里都不见人烟。

    白术背着一杆夺来的黄金大枪独自行在戈壁上,他白衣沾了不少血,这都是先前那几战留下的痕迹,惨烈无比。

    无垠的大戈壁,连树木也不见,一点绿意都不剩,放眼望去,唯有漫天的风沙和死寂声,空旷,空旷无比……

    “穿过这片土地,就能到达北收郡,前来接应的无显师兄他们已经不远。”

    白术突得停下脚步,他察觉到泥丸宫里众僧隐隐的不安,开口解释道:

    “无妨,此行万事有我。”

    泥丸宫中,

    在八匹龙马的车架旁,穿着黄衣的金刚诸僧面面相觑,最后,终还是一个僧人大胆上前,施礼道:

    “佛子,弟子有一事不明,正要请教。”

    “说来。”

    “自方丈神隐后,接连几日下来,南郑的巨室忽得一个不见,反而是青神观、烂陀寺等等洞天余孽,居然是悍不畏死、层出不穷。”

    僧人茫然抬起头,头顶处,唯有一片明光。

    他们身处在白术的泥丸宫内,可这里无穷广大,几日下来,几乎让僧人疑心自己是身处在一方小洞天之中。

    “这是何缘故?”僧人不解开口:“南郑的巨室畏惧报复,可青神观他们呢,就真的无所谓吗?”

    “负薪者枕火而眠,是取死。”

    头顶浩大的层层明光中,传来一道高远淡漠的声音,那是白术在用神念,对自己泥丸宫中的诸僧解释分说:

    “对取死之人来说,无论是添上一把柴薪,还是再燃起一捧炬火,怎样的作为,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荒凉的大戈壁上,白术每一步跨出,都使出类似缩地成寸的大神通,挪移出数里外。

    泥丸宫中的诸僧在听完刚才那番话后,都彼此沉默了下去,在稍稍安抚完后,白术也收敛心神,将神念辐射出数百里外,警戒着每一丝的风吹草动。

    从走出西平原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四日。

    金刚寺的援兵已经临近了北收郡,而那些悍不畏死,早早埋伏在大戈壁中的洞天余孽,更是犹如飞蛾扑火般,悍不畏死的展开了数次袭杀。

    “解脱……”

    白术忽得立住脚,他静静停下虚空,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三道身影正如电光掠来,划破了天穹。

    “看来你们只是为了个解脱啊。”

    白术取出夺来的黄金大枪,握在手心,铿锵的兵戈杀声滚滚倾泻,将周遭一座沙丘震成了土灰。

    “杀!”

    没有答话,三人在临近前的刹那,齐齐厉喝一声,施展出大杀手,而白术也早已习惯,同样挺枪刺去。

    嗡。

    天空一阵轰鸣,在万重银光辉耀中,一方大印轰然朝白术压落,像数百座银色的巨山汇聚在一处!

    白术身形一闪,以遁术躲过银色大印的轰击。

    同一时刻,在躲闪过去的刹那,他突然心神一警,将黄金大枪如长龙甩动,横亘在心口。

    轰!!!

    几乎是刹那,一个古朴的拳头穿透虚空,轰击在黄金大枪的枪身,如一座火山爆发,将白术打得冲天飞出数十丈高。

    枪身微微颤抖,似乎也承受不住那拳头中蕴含的无匹力道,还未立住身形,又有一人冷喝一声,喷涂出一口先天神火,朝白术汹涌烧来。

    以大日印摄取烧来的先天神火后,白术不敢在原地停留,他如龙蛇般贴地而行,极速倒退出三十里外。

    短短刹那,三重攻杀都衔接的密不透风,像暴雨扑面打来,逼得人无法呼吸。

    在前方三十里外,有三个年轻男子并肩而立,一个手里托着银色的大印,一人头顶悬挂着柄赤红羽扇,至于另外一人,则是赤膊袒胸,精瘦躯干上一根根大筋密密麻麻,像长蛇在激烈跳动,令人不寒而栗。

    手中的黄金大枪依旧在颤抖,不断嗡鸣,缓慢从虚空中卸走那赤膊者一拳的无匹力道。

    白术微微正色,神情也严肃了些许。

    三人中,那个赤膊大汉血气狞恶,几乎如同一头上古凶兽,他给白术带来的压力,也是三人中最大的一个!

    “周正玄被你杀了?”捧着银色大印的男子叹息一声,看向白术手中的黄金大枪:“周正玄死了,那想必其他的师兄弟,也没能幸免吧?”

    “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白术摇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别啰嗦!”头顶悬浮赤色羽扇的男子冷喝一声:“杀了他!”

    他伸手摘落头顶的羽扇,催动真炁,猛烈向白术一扇。

    一排先天神火如浪,将大地都烧成了飞灰,一座座沙丘也被巨力掀起,还未落地,就熔成了烟气。

    “开!”

    白术不闪不避,筋骨发出大星运转时的轰响,他挺起大枪,如彗星袭月般,朝前猛烈一刺!

    嘭!嘭!!嘭!!!

    大地直接被撕裂开,虚空隆隆作响,方圆千丈之内,浊浪滚滚排天,有如汪洋在此肆虐。

    神火被长枪的芒光彻底贯穿,在如同大雷音般的剧震之中,持羽扇者心胆俱裂,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勉强侧身,才避开直奔自己头颅的一击。

    远空的一座高大石山被枪芒轰中,碎石当空爆成齑粉,洒洒洋洋,飘远了数里。

    “你敢!”

    持羽扇者惊怒大叫了一声,他举起法宝,再度朝白术扇出重重神火,而天穹中,银色大印也轰轰隆隆,在主人的操持下排开万万重气浪,朝白术轰然压落!

    “昆虫毒虿、微蔑蠕喘、禽鱼鸟兽、鳞甲羽毛,有形无形,群精异类,莫不调伏……”

    远远,精瘦的赤膊者闭上眼,语调含混不清,喃喃自语:

    “以此咒全助真道耳,速速加身,奉而修之,急急如律令!”

    轰!!!

    一股煞气连通霄汉,弥散四野,卷动万里长空,忽得在大戈壁里冲天而起,弥漫了百里的天宇!

    正与银色大印抗击的白术陡然一惊,他几乎不假思索,骈指就斩出一道粗如山岳的剑气,朝杀气的正中心轰隆落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侵晓华灯上,宛转下游龙 (三)

    如同神山倾倒,滔天剑气似浪潮般倾泻而出,像暴动的山洪大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森森的剑芒!

    “吼!!!!!”

    一声尖笑猖獗响起,煞气陡然溢散排开!

    一头长满幽深鳞甲,头上生角的恶兽忽得从煞坑高高跃起,他伸出两只巨爪,在鳞甲与剑芒激烈碰撞的铿铿响声中,狠狠握住了白术斩出的那道剑气。

    尔后——

    猛烈一撕!!!

    漫天剑气狂飙,将底下的大戈壁打成了筛子,披满黑鳞的恶兽在长空中放声大笑,他爪上的伤疤在极速愈合,生长出新肉来。

    “这是……气禁?!”

    白术瞳孔一缩,他闪身避过砸来的银色大印,心头有些惊疑不定。

    短短刹那,那个赤膊汉子就变成了恶兽的模样,身披重鳞,头生犄角,除了眼神还保有人的清明外。

    其余的,都无疑是狞恶的野兽模样……

    再度避过轰来的银色大印,白术微微皱眉。他伸手一指,剑光在虚空短暂亮起,几乎将也欲要出手的羽扇男子斩成两瓣。

    “昆虫毒虿、微蔑蠕喘、禽鱼鸟兽、鳞甲羽毛……”

    白术化光飞出数十里外,他无视了羽扇男子羞怒的神色和持印者的郑重态度,对着煞坑上空,那身披鳞甲的恶兽沉声开口:

    “你使的咒法,是气禁?”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无论是白术从前偶有涉猎的《七十二变》,还是这疑似气禁的咒法,都是观摩飞禽走兽的变化,格物致知,从而获得大加持的无上神通。

    “气禁……是不是气禁?”沙哑的笑声摩挲着空气,从恶兽口中发出:“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刷——

    一道乌光闪破空气,排开重重虚空浊浪,一只大爪子如蛟似龙,朝白术头顶抓落,要洞穿他的泥丸宫,抹杀元神!

    砰!

    白术左手捏拳,迎击了上去,拳印和巨爪碰撞在一起,发生出地龙翻身般的烈撼,三十丈内的天地元炁被轰然打爆,粉碎成真空。

    命藏四重。

    短短交手的刹那,白术便从巨爪上的力道判断出,对面来敌的修为与他一般,都是命藏四重的圆满境界。

    天地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响,恶兽被白术一拳打得倒飞,滚落出长空,身上不少重鳞被巨力炸开,血肉模糊。

    “姜牧道兄!”

    羽扇男子大惊失色,他飞身迎下去,掌指发出道道至臻的先天精气,助姜牧回复伤势。

    而持大印的男子则是全力以对,头顶的古印洒落出万万重银光,笼罩垂下,警惕着白术鬼魅般的袭杀。

    “不用!”

    深坑中,姜牧漠然爬起身,他挥手打散了羽扇男子的先天精气,躯体骨骼陡然砰砰作响,在一阵流晕中,他背后陡然生长出两片煌煌羽翼。

    “这是……”

    羽扇男子疑惑看着姜牧身上的变化,他躯体都被羽翼包裹着,骨骼不停发出雷声的轰响,短短几个刹那,伤势就全然愈合了。

    “气禁能模拟天下一应禽鱼鸟兽的变化,方才,我用的是朱雀再生术。”

    对羽扇男子略解释了一句,看着与持印者激烈搏杀的白术,姜牧忽得冷笑一声:

    “小心了,你们两个命藏二重的待会躲远些,若不是他伤了元神,你们手里的法器,刹那就能被夺了!”

    “怎……”羽扇男子口中惊愕的话语还未喊出,姜牧已狂笑一声,施展了个法天象地,朝白术一脚踏落!

    “狂妄!”

    一拳将银色大印轰出了数十里地后,看着压落的大脚,白术冷笑一声,甩出手中的黄金大枪,化成一道狂暴的金光,无物不彻!

    嘭!!!

    坚固的黄金大枪被一脚剁碎,姜牧也被震了个跟头。他踉跄倒退了几步,收回法天象地,狞笑一声,以原身向白术狂暴杀来!

    “死!”

    姜牧暴喝一声,施展出无穷神通,他的肉身体态在催动气禁下,也在随之变化,时而长出龙角,时而长出象皮,时而生出凰翅,又甚至是生长出麒麟足。

    然后——

    令他未曾想到,白术肉身远比姜牧想得更为圆满无缺,他几次将双手化成朱雀翼,却还是无法撕开白术护身的净光。

    这体魄,几乎要比拟半步人仙,脱离了近道的范畴!

    “轰!”

    白术双手合抱,推出一座镇魔山,朝姜牧头顶轰然压落。

    “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

    鳞甲染血的姜牧如困兽般大吼,他甩动身后的龙尾,在数次全力抽击下,才勉强打碎了山体,将其化成了大片大片的石块。

    可还未有片刻喘息。

    云头上,白术又结出一**日印,放射出万万道芒光。

    天地倾覆,如海崩地陷,令人悚然的可怖气息在戈壁上疯狂肆虐,震向四面八荒。

    白术接连施展重手,妖冶金瞳中神光似电,他举手投足间,一轮**日便伴生而出,将云海都蒸干了。

    在七百二十招后,白术抓去空隙,他并指成剑,欺身斩落,逼进了姜牧周身三丈内!

    “吼!!!”

    吼声震怒响起,又戛然而止。

    白术掌指净光氤氲,在这一刻,化成了无物不斩的天剑!他不顾姜牧的死命挣扎,暴喝一声,双手陡然用力,将姜牧背上的凰翼一把撕落!

    血雨滂沱,滚滚淋下云头,将荒凉的戈壁打得簌簌发颤。

    姜牧尖叫一声,悍不畏死的,再度朝白术杀来。

    “不够?刚才你说不够?”

    白术漠然出拳,将姜牧探来的龙爪打得四分五裂。

    他如一尊神王矗立虚空,同样施展出神通探龙爪,于是一只无边庞大的龙爪横亘天地,朝姜牧狠狠一把捏落!

    “现在呢?”在漫天哭嚎的云气,白术俯瞰着龙爪中奋力挣扎,却显得渺小如蝼蚁的姜牧:“现在,还够吗!”

    砰——

    一方银色古印轰击,将白术伸出的龙爪砸得溃散,而同时,又有赤色羽扇升起,扇出一片片先天神火,灼烧寰宇。

    “真以为依仗法器……”

    白术吐出一卷先天道图,将烧来的神焰当空封住,他金瞳中厉色一闪:

    “我就对你们束手无策了?!”

    ……

    ……

    ……

    黄沙漫卷,阴风中,无数细小的尘埃被纷纷扬起,不过几个呼吸,又悄悄落了地。

    在几具尸骸不远,瘸着后腿的橘猫耳朵突然动了动,它望向西北方,低沉喵嗷了一声。尔后踉跄晃着尾巴,脚步蹒跚,朝谢梵镜慢慢走近。

    “在那里吗?”谢梵镜颤抖从地上起身,手里沾血的大弓晃了晃,几乎提不起来。

    “喵嗷~”

    橘猫舔了舔爪子,用脑袋蹭了蹭谢梵镜小腿,再度确般的喵了一声:“喵嗷!”

    “那就走吧。”谢梵镜吃力提起大弓,她用衣袖拭去脸上的血渍,展颜笑道:

    “已经不远啦!”

第三百七十章 流光易抛人如故

    吼……

    天穹上一片乱光纷舞,原本荒凉枯寂的大戈壁像是坠入了一片七彩虹光,各色的法器纷舞,把云海蒸干,黄沙煮沸,连偌大天地,都要一齐洞穿!

    白术横移,在原地留下一连串残影,银色大印在之后轰然压落,把戈壁打出深不见的凹坑。

    “死!”

    白术强忍住头颅中的种种幻象,元神强行结出个法印,将百里的烟霞、元炁、光线都统统镇住。

    静!

    静!

    静!

    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被白术元神施印镇压住了。

    一个黯淡的金光小人化成晕光,从白术泥丸宫一跃而起,它持着三柄飞剑,刹那间就洞穿了虚空!

    “你……”

    凰翼、象皮、龙爪、麒麟足。

    那身高三丈,形貌狰狞的姜牧刚欲施展杀手,但此刻,这个凶暴的四不像怪物,也被静止在了天地之中。

    他目眦欲裂,喊声缓慢从口中响起,但语调却被诡异的一点点拉长,动作也放慢,像蹒跚学步的稚嫩婴孩。

    一切都在静止,云静止,风静止,流动着的一切,在此刻,都陷入了漫长而不可捉摸的沉默!

    刷——

    直到操持古印者被摘下头颅,白术元神携着飞剑重归肉身后,这天地画卷中的寂静,才被用力打破。

    “怎敢?!!!”

    山洪爆发般的怒啸迟缓乍起,姜牧着扇动巨大的凰翼,如一颗暗星般掠破长空,瞬息不见。

    操持古印的法宝主人已然身死,现在,他要将那方古印抢到手中!

    刷——

    一道剑光如匹炼卷动,白术抢先一步,将古印拿在手中,无视了姜牧的暴跳如雷。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将古印扔进泥丸宫,镇压住器灵不甘的颤动后,白术伸出召出混元伞,上前一步,朝边上惊惶的羽扇男子挥伞打下。

    元炁有如汪洋般肆虐,偌大的戈壁都在颤抖,随着混元伞的每一次抡动,爆发出阵阵大音。

    百千里内的精气都被混元伞抽干了,羽扇男子极力抗衡,死命催动赤色羽扇,爆发出滔天的先天神焰来,但亦是无能为力。

    前来救援的姜牧被一伞抽得横飞六十里,撞碎无数沙丘,在击飞最后一个阻隔后,白术也没有理由继续留手。

    混元伞轻轻一晃,伞面便涌起灾风来,滚滚灾风聚成百十条漆黑阴龙,在羽扇男子恐惧的大叫中,阴龙将他的肉身彻底湮灭,元神消磨成劫灰。

    远远。

    从凹坑中勉强站稳的身形的姜牧心胆俱裂,他催动气禁,后背再度生长出一对羽翅,想以极速逃离出去。

    但最终,还是被白术以剑遁截住了。

    一片片土地被掀飞,沙丘被震上高空,密密麻麻的火雨扑面打落,将一切都点燃了。

    白术与姜牧如同两颗大星,彼此激烈碰撞,将虚空打出了无数皱褶,茫茫的杀气如海潮爆发,在两人身侧股股冲天而起,将天空中的星斗都一阵撼动,簌簌欲坠!

    “给我变!”

    一只萦绕净光的拳头粉碎真空,带着无穷力道,姜牧惊叫了一声,体表象皮倏忽隐没,生出西海玄龟的大壳来。

    嘭!!!

    宛若洪钟大吕的声响,真空被彻底打爆,裹着龟壳的姜牧凄厉嘶喊一声,被击得高高滚上云穹。

    一片片灰云被他撞碎,还未稳住身形,眼前又有净光闪动,白术抡动着巴掌,将立足不稳的姜牧再度扇飞出去。

    砰——

    远十里外,一座巨大的石山颓然折断,被姜牧撞成了两段。

    良久后,他踉跄起身,抬头盯着云上目光漠然的白术,如困兽般嘶嚎了一声。

    此刻。

    姜牧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又是一场垂死间的挣扎。

    姜牧的形体在气禁下飞速变化,化生出龟壳来应对剑气,以狮爪来抗衡拳罡,他改造了自己的器官,几颗龙心在胸膛狂暴跳起,几乎要剖开胸膛,跃出天地来。

    但最终,在数百合后,白术还是以大日印悍然打穿姜牧龟壳,亲手抹杀了他的元神。

    尸骸从云头无力坠下,落在广阔的大戈壁里,死后的精气沸腾,将地面化成了一片血色汪洋。

    白术看着姜牧尸身在血海里一点点变化,褪去鳞甲,褪去爪齿,回复作人身最原本的面貌,心头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气禁,倒还真是一门大神通……”

    他咳嗽了两声,强忍住昏昏欲睡的感触,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地平线尽头。

    时间。

    已经不多了。

    ……

    ……

    ……

    三日后,

    白术又格杀了两人,将他们打成血雾。

    在第四天,他遇见了一个真正的敌手。

    那人剑术几近通神,白术全力施为,以伤了左臂为代价,才险而险而将其毙命。

    夜光如水,在河水呜咽的流淌声中,河对岸的小城灯火通明。

    满身血污的白术一个踉跄,几乎仰天栽进河水里,借着头顶的月光,他在河面上看清了自己冷漠的脸。

    种种幻象都在眼前缭绕,几乎有那么一个刹那,白术没能认出自己。

    河面上的倒影——

    仿佛,只是另一个和他长着相似面貌的陌生人……

    远处。

    在白术失神的刹那,一个年轻的男子踏着虚空缓缓走近,他周身佛光氤氲,每一步,都从脚下生出莲花来,托举足底。

    第一次,持着混元伞的白术敛容以对,如临大敌。

    “贫僧赵佛狸。”

    年轻男子双手合十,笑道:“今日,我特来求死。”

    “……”白术短暂沉默了刹那。

    “赵佛狸,我听过你的名字,烂陀寺的上一代佛子。”白术长舒口气,从河面收回目光:

    “慈载虽死了,但烂陀寺又并非没有人仙坐镇……赵佛狸,你还有大好前程,何必去学那群丧家野犬,来我这里,是只为了求一个死吗?”

    “师恩如海,我是方丈亲传弟子,恩情不可不报。”

    赵佛狸慢慢摇头,他平静看着河对面小城,突然笑着说出一句:“佛子,你可知晓,今日正是放灯的时辰?”

    “放灯?”

    白术皱了皱眉,他漠然抬起望去,在那双妖冶的金瞳中,渐渐,也倒映出彩光升上云层,烟火炸开的绚烂颜色。

    人间放灯九万盏,天上宫阙四门开——

    一盏盏彩灯借着风力,飘忽升上云层,璀璨的华光伴着月色泻入地面,氤氲着,像彩色的纱雾。

    在彩灯下,赵佛狸同样负手看去远空,一言不发。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在目光所及,河对面的那座小城中,已经有欢呼声沸腾了起来。

    流动的风把喧闹远远传来,带着糖浆清甜的味道和薪柴呛鼻的烟气。

    动与静,生与死……

    这些,都只隔着短短一条河的距离。

    霎时,白术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长安,他也曾看过放灯,那时候,整座城市都像燃着火,她的眉目在灯下依稀,美得惊心动魄,让白术脸上也像烧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悄悄长大了,变成了明艳少女的模样……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这锦绣河山,我似乎还未看够啊……”

    河岸边,赵佛狸怅然收回目光,对白术行礼:“佛子,我们一招分生死,如何?”

    “也好。”白术同样回身。

    隐隐约约,在元神感应下,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猫叫,但他太累了,已经累得连手都不愿抬起了。

    河对岸的烟火依旧在轰轰隆隆,目光所及,各色的光都在闪耀,缓缓的,对岸的歌声缓慢传进耳畔,唱得是

    “请!”

    “请!”

    刹那,白术与赵佛狸同时出手!

    ——

    ——

    ——

    ——

    ——

    这些话本该发在“作家的话”里,但似乎盗版不搬运这些,我也只能发在章节末尾了。

    下面几章就是证道人仙,也算是填坑了,然后是关于白术转世成无明的始末,把之前的坑也一并填了,宣告本卷结束。

    这些话本来是不必发的,但要特地说一下,本卷后续章节里白术与谢梵镜之间的感情戏占很大比重,不喜欢或不爱看的,就可以跳过啦。

    这颗所谓的雷我已经埋了,感兴趣或不感兴趣的大家,相信在此,也都能看见我所竖立的警示牌。

    写书在我看来是一件愉快的事,我在业余时间尽量抽空写个乐呵,虽然不太多,但我也希望大家都能看个乐呵,笑一笑就好……我不太有时间管书评,也是两个书友帮忙在管,也希望大家都能在网上理性冲浪,不管是骂我还是骂别人也好,都少一点戾气啦~

    最后的最后,既然发都发了,那就向大家求一个订阅吧,如果有余力的话,还请看盗版的诸位书友可以过来给一个正版订阅,本书的成绩毕竟还是与订阅挂钩的,还请大家支持一二,谢谢。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一)

    噗!

    噗!

    噗!

    大片大片的烟花轰然炸开,像彩色的潮汐在云上起起落落,纸屑一般的小灰烬簌簌洒落,这种过于纯粹美丽的事物,也往往太过于短命。

    在及膝深的荒草中,谢梵镜费力背着大弓,她手心的血一滴滴溅下,很快渗入了大地,被土地无餍吮吸。

    在她颤抖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一条小河。

    河对岸的小城烟花高高升向天空,那光像一面巨大的日轮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照进漆黑的河水里,连河底的青石都一样照透……

    河岸上,有两个人正踉跄后退,其中一个发出了无可奈何的惨笑声。

    “有遗言吗?”

    白术目光捂住断裂的左臂,对瘫坐在地的赵佛狸沙哑开口。

    这场本该打烂天穹,连星斗都要摘落下来的斗法,在两人的控制下,只在河面之上荡起了轻轻的一圈涟漪。

    白术大口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像个破布袋子,全身的精气从缝隙纷纷钻了出去,血一滴滴渗入大地,淌进河水,让河水也像煮沸一般,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净光零散的披在身上,在白术胸口出现了个狰狞的血洞。

    只在毫厘之差——

    在白术点杀赵佛狸元神的后一个刹那,赵佛狸合掌撕破了白术的法体,只差毫厘,就能打灭他的心脏。

    对面传来混沌而无奈的笑声,赵佛狸大口吐着血,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留恋地偏过头,河对岸,烟火依旧在云头轰轰烈烈的升起又降落,把夜空都渲上一层彩光。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老师的教诲还犹在耳畔,赵佛狸却感觉一切都在缓慢的离他远去,一切的声音,一切的色彩。他心头本该升起的寒意,也慢慢变得浑沌了。

    “给我个痛快。”

    赵佛狸叹息,脸上带着无奈却又释然的神情,他对白术合掌:“请让我死得体面点……”

    白术点头,他上前一步,挥掌落下。

    “好。”

    ……

    ……

    ……

    梦是将睡眠时的细微刺激进行夸大而形成的,在梦中感觉自己像行走在火中,身上异常的热,而现实只不过是受到某一些热的东西的烘烤罢了。

    人们梦境中所出现的所有这些元素都是基于记忆基础的,如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

    压缩、移置、次级修正……显相被歪曲,压缩,成为了另一种简略而残缺的形式,无条理的材料用作系统化呈现,被以改头换面的形式登场。

    从浑沌到清明,在这漫长的过程中,白术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长梦。

    自踏入修行以来,在胎息有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他以打坐取代了睡眠,在开辟泥丸宫之后,元神的存在,更是让他远离了睡梦。

    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像隐隐绰绰的云雾,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白术浑身骨头都发出折断般的疼痛,他短暂睁眼,在瞥见刺目的日光后,又闭上了眼,连手指都懒得抬起。

    记忆里还停留在他杀死赵佛狸的时候,他记得人头落地,血从脖颈淌落的声音,但之后的,都似乎是空白一片,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三个呼吸……

    在三个呼吸的沉默过后,白术突然发力,猛得翻身而起。

    他肩骨和腰椎传来炒豆子般的爆响,白术表情短暂扭曲了刹那,疼得龇牙咧嘴。

    睁开眼……

    大片大片的日光从敞开的木窗洒进来,细小的尘埃颗粒在金黄的日光中寂静悬浮,这似乎是一处乡下的小院落,在木门边上,白术还看见了几件沾着新鲜泥土的农具。

    他僵硬扭了扭脖子,低下头。

    床榻被垫上了几层棉花,似乎是要他睡得更舒适一些,被褥和枕头都是干净的,味道闻起来像清淡的木梨花香气。

    白术摸着厚厚绑在自己胸口的纱布,微微皱了皱眉,而于此同时,敞开的木窗突得蹿进一条黑影,在重物落地的短暂声响后,黑影鬼鬼祟祟爬上木桌,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那是一头土拨鼠模样的小兽,油光水滑,圆得像颗球。

    玄空在偷偷溜上木桌后,惬意摊开双腿,轻车熟路抄起了木桌上的糕饼,大口大口咀嚼了起来。

    在它正吃到天人合一、浑然忘我之际,屋子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玄空。”

    “?”

    “玄空。”

    “……”

    鬼鬼祟祟的小兽慢慢放下糕饼,狐疑地转过头,终于,在最后四目交接的刹那,玄空几乎惊得蹦了起来。

    “你看到我似乎很吃惊。”白术抚住额头,无力开口:

    “你不是应该在徐平关吗?怎么会在此处?”

    “还有……这是在哪?”

    “老方丈把我带过来,我,我……”

    玄空支支吾吾解释了几句,终于再也忍不住,额头滚下细密的汗珠来,这头圆滚滚的土拨鼠人立而立,它瑟缩看着白术,眼底满是见鬼般的惊惧神情,脊背也在恐惧之下不自然的微微躬起。

    “怎么?”

    “……”

    白术茫然转过头,他顺着玄空惊疑不定的手势,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铜鉴。

    “……这是?”

    尽管早有准备,铜镜中的画面,还是令他吃惊不少。

    不再是妖冶的金瞳——

    那因为修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而衍生出的金色修罗眼,此刻尽皆褪了颜色。

    光。

    光。

    除了银色的光以外,还是银光。

    白术看见铜镜中,自己眼瞳不再是妖冶的金色,而是银白色的一片,如同全部的白银熔化在眼底,最终汇成了淹没宇宙的银白色汪洋。

    隔着薄薄的镜面,银白色的瞳孔冰冷一片。

    在镜面中,白术看见自己的神情,也是同样的平静和漠然……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二)

    日光遍照。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小木门被从内推开,吵嚷的声音也从屋内零散传来。

    “老方丈把我从徐平关带走,溜……溜……一袖子就把我带去了北卫,贼快!”

    在白术收敛瞳孔银光后,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也随之不见,几乎被吓破胆的玄空怔了半响,也终于缓过来。

    土拨鼠模样的小兽蹲在白术肩头,手舞足蹈:

    “然后到了广霞宫,老方丈把我从袖子扔出来!大老爷,实不相瞒,现在的我贼强!我……”

    “说重点。”

    披着外衣的白术咳嗽两声,木门外绚烂的日光大片大片,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这是一处最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落,西边的土地被开垦,当成菜圃,种上了青椒和豆角等蔬果,在东边位置,则是几处偏房和一口水井。

    一群小鸡叽叽喳喳从白术脚边走过,守户的老黄狗被拴在栅栏边,它懒洋洋看着白术,也不叫嚷,只是安安静静趴着。

    远处传来车辆和牛马的声响,白术从水井边掬了捧水浇在脸上,眼底神色流露出片刻的恍惚。

    一瞬间。

    万籁俱寂——

    方才蹲在肩头,还喋喋不休的玄空突得呆住,它看着白术眼底无意泄出的一丝银光,几乎战栗得跳起来。

    那种颜色……

    压迫、窒息,像是沉重的海渊从天穹滚落,又像是深邃的混沌在面前翻滚。

    难以言喻的威严击中了它,玄空瑟缩着抓住白术衣领,恐惧的呀呀叫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

    它只觉得自己像是无意间对上了某种古老神明的目光,那一瞬间的战栗,令玄空思维都短暂凝固了,心悸欲死。

    察觉到肩头小兽突然的异样,白术重新闭上眼。

    片刻后,又再度睁开。

    银光彻底敛去,白术抬起头,日光在他眼底照出璀璨的晕色。

    “大老爷。”

    良久后,玄空才停下不自觉的颤抖,小心翼翼捋直舌头:“你……”

    “只是一觉醒来,我的婆稚观想法境界,就被莫名其妙废去了。”

    白术低下头,缓慢抹去脸上的水渍:“我想,这可能才是我真正的模样吧。”

    真正。

    真正的模样?

    阳光下,白术微微仰起脸,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心脏莫名的躁动,像是期待又像是苦涩的味道,随着血液流转,传遍了全身。

    玄空愕然看着突兀笑了起来的白术,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理会肩头小兽的哑然,白术分开外门,走出了这处农家小院,来到了门户外。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苍翠,原野在眼前铺开,几个从田间劳作回来的农人提着篮子,他们疑惑看着站在木门外的白术,面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这里还是南郑吗?”白术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

    青绿色的苗禾在眼前遥远的延伸,向着日落的尽头无限延伸过去,白术走在田道上,来来往往,蚂蚱也在一路上蹦蹦跳跳。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像一个疲死在黄漠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绿洲,可下意识的,也在心底疑惑这是否是蜃楼般的幻象。

    “杀死赵佛狸后,已经过去几天了?”不等玄空回答上一个问题,白术又开口:“十年,还是三个月?”

    “七天。”

    小心翼翼的窥探,见白术瞳孔重新恢复了黑白分明,玄空心底又暗暗松了口气:“大老爷你醒得好快,金刚寺的和尚还没来,你就已经醒了。”

    七天。

    原来才七天吗?

    “你怎么会过……”

    跨过几条田间小道,白术突然在一条小河边停住了,还未脱口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像是被雷劈中,他的瞳孔放大,身躯也颤了颤。

    一群妇人正在溪边浣衣,她们把带着香味的紫草揉碎,掺在旧衣里一起搓洗,然后在溪边的大青石上平平摊开。

    在妇人们的笑声中,还有一个人影也在卖力干着活,她的袖子高高挽起,用力搓洗着白术换下来的旧衣,耳畔的几缕碎发随风一飘一飘,带着遥远的木梨香气……胖猫懒洋洋趴在她的脚边,百无聊赖磨着爪子,尾巴一晃一晃。

    玄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秃头死后,大老爷你昏进河里了,胖天尊和女主人把你救起来,费了好些功夫,然后我们搬进张嬷嬷家里,张嬷嬷人很好,我这……”

    玄空的声音还在继续絮絮叨叨,但白术却仿佛什么都听不清了,在那遥远的木梨香气里,他的记忆在顺着香气无限的延伸或拉长,烟火、佛寺、笛声、池塘……僧侣和风铃,红帐和乌鸦,在短暂的失神中,只有木梨香始终氤氲不散。

    那像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安静得,只让人觉得寂寞……

    完成了。

    已经完成了。

    他莫名的想要流泪,却又无声笑了起来。

    心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自己,已经完成了……

    “胖天尊?”白术缓慢笑了起来。

    “就那只胖猫,贼胖贼胖的猫!”玄空夸张画了个圆,赞叹道:“它居然比我还胖!”

    “女主人?”

    “呃……”玄空忐忑住了嘴,不安摸着脑袋:“大老爷,我是不是说错了?”

    它感觉男人全身都在颤抖,心在狂跳,像是一百匹野马在他身体里奔腾,本能的,玄空怀疑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

    白术突得闭上了眼睛,瞳孔里肆虐的银光几乎要控制不住,从眼帘喷薄而出:

    “你只是难得对了一次……”

    同时。

    无尽遥远,在无法被观测的地界,一双巨大的银白色瞳孔缓缓张开眼帘。

    它安静俯瞰着如微尘般的宇宙,目光定格在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世界。

    它沉默着。

    也同样一声不响。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终)

    “还会天亮吗?”

    “你怎么会来霈丘?”

    “天上真的有星星,你去过吗?”

    “你住在哪?”

    “冷吗?”

    ……

    世界陷入短暂的失真,脑海里,像是蜂鸣般的杂音很遥远的传过来。

    像是某种莫名的神启,河对岸的白术下意识仰起脸,一丝一丝银光从他眼底缓慢倾泻而出,再难抑制。

    ……

    “我陪你走几步吧,夜风大,别受凉了。”

    “你还会来找我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他仰起脸,此刻,在无尽遥远的高处。

    像是天空被撕开——

    一双幽邃浩瀚的银白色瞳孔缓缓张开眼帘,平静与他对视。

    它仿佛在最高处,宏翰、伟岸、神圣、不可名状、难以想象……隔着天上与地下的无限距离,银光相照,两双瞳孔对视在了一起。

    无处不在燃烧,这一刻,时间真的在对视中被无限的拉长、放缓,一切运动都静止着,也统统沉默着。

    在那双幽邃的巨大瞳孔里,无数古老宇宙都在那双瞳孔里崩溃,然后开始燃烧,天人、仙佛、神祇、圣者、妖魔……这些不朽者在崩溃中燃烧,放射出亿万倍于恒星的光亮,祂们的身躯随着无数宇宙的崩溃一齐化成沙烁,最终,也汇入巨大瞳孔中无垠的银光……

    “原来……是这样的么……”

    白术默默地后退,就如同摩西分开红海般的壮举,天空也被瞳孔中倾泻的银光分开,照成了燃烧中的银白海潮。

    完成了……

    已经完成了……

    他想放声狂笑,也这样疯狂大笑了起来。

    但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大笑声做出回应。

    在巨大瞳孔分开天空的刹那,一切便都静止了下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高唱着独角的戏剧。

    “你给她们写过那么多诗,能不能,也给我写一首?”

    白术踉跄走向涉溪而来的谢梵镜,脑海里蜂鸣般的杂音,轻轻换了语调。

    那是一个怯怯的女声,憧憬,又胆怯……

    从她的声调里,白术甚至能想象她的面容和她瞳孔里倒映出的烛光,那应该是一个晚上,天上,也应该放着烟火……

    “写什么?”

    “……”

    “真是个小孩子啊。”在脑海中那如蜂鸣般的杂音里,白术听见自己轻声笑了起来:“那都是我抄的啊。”

    “……”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你喜欢这句吗?”

    “喜欢!”

    “这也是我抄的。”脑海中的声音又笑了起来:“那些虚假的许诺,只是空幻的水月镜花……别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气了,我将应允你真实,给你来自真神的赐福。”

    “什么?”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站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永久分享虚海里的光。”

    脑海中的声音淡淡开口,以一种绝对平静的口吻:

    “那我就赐予你,成为我的妻子吧。”

    ……

    静止的溪水冷得像冰,脑海中的杂音悉数停了下去,在漠然的巨大瞳孔注视下,银白色的天地中,站在溪水里的白术捂住脸,身躯也一点点开始了燃烧。

    “真是……”

    白术看着溪水中,那提着裙角,欢欣向自己奔来的女孩,口中缓慢发出一声叹息。

    他颤抖抚上女孩静止的面颊,轻轻闭上眼:

    “好漫长的一场梦啊。”

    银色的火光倏忽吞没了他,在他身躯彻底烧灭的刹那,天空中的巨大瞳孔,也缓慢,浮现出一丝清明。

    ……

    ……

    ……

    【亡灵起身,歌唱太阳】

    【赞美你,向着你惊人的上升】

    【你上升,照耀,令诸天向一旁滚动】

    【你是众神之王,万物之主】

    【我们自你而来,因你而成神圣】

    ……

    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漫长下坠,在辽远的风中,传来一万个祭司高唱圣歌的赞美声。

    白术觉得自己在下坠,却又像是被那些圣歌托举着,无休无止的上升!上升!!上升!!!

    【时间在你的脚下卷起尘土,而你永远不变】

    【时间的创造者,你已超越了一切时间】

    【你通过了那扇黑夜的背后闭起的门】

    【使愁苦中躺卧的灵魂欢喜雀跃】

    【语言的真实,心的宁静,起来啜饮你的光明】

    【因你是昨日,今日,也是明日】

    ……

    身躯传来落地的真实触感,白术睁开眼,极高处,传来一声缓慢的轻笑。

    令人难以直视,在充斥所有时间、所有空间、所有宇宙的无限光辉中,银白的权座上,神明饶有兴趣阖上莎草纸的古卷,唇角挂起一抹笑意。

    “在经历过的无限世界,在虚海之中,黄沙和金字塔,难道不是最令人难忘的吗?”

    神明俯下身,看着微小的白术,忽得笑了起来:

    “你说呢?”

    “对于你而言。”

    白术看着银白权座上,那拥有无限光辉的自己,也同样笑了起来:

    “我究竟,算什么造物?”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上)

    “造物?”

    回应白术的,是那银白权座上,笼罩着无限光辉的神的嘲弄声:

    “外灵、附体、转生、替者……明明拥有我们近乎全部的记忆,却还在用凡物的思维来揣度么?”

    “我是时间的创造者,我超越一切时间。”

    权杖轻轻落下,周匝的时空间被绝对的律令禁止,逻辑也随之颠倒,被任意揉捏重塑。

    整片宇宙的星辰都在循着某种规律倒退,那超过万亿光年的宇宙,无论是物质还是一切的时空间,都朝着一个质点以超光速集中,信息的混沌态和秩序态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这场地水风火的动荡收缩中,连真空中涨落的能量潮汐都开始晦暗,最终轰然湮灭。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存在,四大的流转循环陷入停滞,一切都归于空,绝对的空。

    甚至于概念的本身,都不再存在……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一切都如同上帝七日创生的场景,时间线被归零,被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重新改写,旧有的一切存在被抹去,像扔掉桌子上的脏抹布。

    明梁天和亿万万小世界的遗骸、十三域的古老神佛、黑潮、乃至是黑潮中死去的天与非天神,统统被时间线所遗弃,回溯成虚无的,还未诞生于概念中的炁。

    一念之间,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空间、所有的世界,都被颠倒逻辑,由那更高维度上的力量重新定义。

    在绝对的绝对之上,神托着宇宙的雏形,将忤逆祂的事物全部否定,湮没在时间的长河。

    “逻辑无法定义我。”

    宇宙的雏形开始膨胀,被绝对律令所禁止的时空间开始流动,在量子纠缠中,时间长河出现无数条支流,一个个平行宇宙诞生。

    “命运、秩序、存在、规则……我超越万物之上。”

    世界接连不断的轮转,万国万城崩坠又升起,文明繁盛又衰落,帝王、黔首、农夫、商吏、野兽、人类……在漫长的迁越过程,物质与时空重新开始统一,就如同永寂中慢慢燃起的灯光。

    “固有的思维无法丈量,我存在于想象力的尽头。”

    “我是无限的可能。”

    “我是概念的集中。”

    存在于维度之上的绝对神发出笑声,祂再度随意毁去无数平行宇宙,将时空间回溯成原本的形状: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

    ……

    ……

    像是一场漫长的睡梦,浑噩中,白术从漆黑中睁开眼,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第一次,他流下了泪来。

    “我……”他喃喃开口。

    暖黄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掀起,细碎的小印花在日光下显露出斑斓的彩色形象,窗外传来悠扬的汽笛声,滚烫的暑气像浪,在高楼外的云层翻滚流动。

    铺天盖地的日光穿过窗帘的阻隔,轻柔照射进来,妇人和男人坐在沙发上,墙壁的电视正在放着无聊的新闻播报,彩色的画面随着光影变幻,如同过去那寻常而乏善的千百日。

    厨房里蒸鱼的味道一如往常,葱花和蒸鸡的香气滚滚泛着白烟……他似乎,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会为了挂科而苦恼,也厌烦每日晨课的早起和太极拳的体育考试。

    苦难的过去和未来都尚未到来,一切都像场不真切的长梦。

    一切,都离他很远……

    so i'll wearmy sunday clothes(我将穿上节日盛装)

    withshoes shht andhat cocked(鞋子闪耀,帽沿上翘)

    卧室的房门敞开,在靠窗的书桌上,电脑轻声放着《starthedown》,风笛和男声明媚夹杂在一起,像阳光下青草被晒出的馥郁味道。

    这是一首爱尔兰民歌,唱的是青年男子在小镇上爱上了一个迷人的姑娘,他幻想与她结婚,与她相爱。

    ……

    right for a smile fromnut brown rose.(准备好微笑和玫瑰)

    no pipe i'll smoke,horse i'll yoke(不将抽烟,不将拴马)

    tillplough turns rust coloured brown(直到我的我的犁锈成棕色)

    till a smiling bride,my own fireside(直到微笑的新娘坐在我的火炉旁)

    ……

    椅子被轻轻推动,二十岁的白术从桌前缓慢起身,他转身看向门外那长着银白瞳孔的自己,也平静微笑了起来。

    ……

    “概念无法丈量我,我是概念的集中,全部概念的总和,我存在于全部的时空、命运、变量、思维之上,我是绝对意志的延伸。”

    在绝对的绝对中,笼罩在无限光辉中的神俯瞰向下。无数时空,无数条时间线,真假,强弱,生死,无数存在或不存在的白术同时开口:

    “我们本是一体,我们也终将融为一体。”

    ……

    “看。”

    在漫长到仿佛时间停滞的对视中,书桌前,二十岁的白术微笑伸出手,指向天空:“去往上看。”

    向上!

    向上!!

    向上!!!

    白术不由自主抬起头,他视线越来越快,亚光速、光速、最终超越了光速!他的意识渐渐脱离了身体,脱离了维度,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思维展开,顺着注定的路径逆流而上!

    这一切……

    就像是他的视线隔着深水,在用力穿透海面!

    ……

    ……

    ……

    虚海。

    在超越一切物质、时空、概念的奇点之上,无穷的维度坍塌、重生,汇成了一片难状述的“海”,在海面的尽头,一个残缺的巨人正以无法形容的状态静静沉睡着。

    祂睡在了宇宙的.asxs.,无穷的时间以祂的身躯为原点,向下开始展开!

    万,一,有限,无限,甚至连存在本身都不能用来定义那残缺的沉睡巨人!比陆地还要庞大、比天空还要庞大,比宇宙还要庞大、比所有时空间相加还要庞大的残缺巨人沉睡在海面之上!神性的光辉照耀了无限的多元宇宙!

    “因为湿婆,或是说三相神的慷慨,我们完满了,同时也残缺了。”

    “我是祂绝对意志的延伸,现在,由于你的归来,我们也将从沉眠中醒转……”

    不知何时出现,在白术身边,那笼罩着无限光辉的神凝视着残缺的巨人,平静开口:

    “明白了吗,你是谁?”

    白术沉默低下头。

    在属性面板上,不知何时,他竟已成了人仙。

    而属性值。

    却是荒诞的分毫未变……

    这一切的一切,像是某种既定,而不可违抗的宿命。

    “就像水的宿命。”

    白术喃喃捂住脸:“注定是要朝着低处流……”

    在这一切的根源的尽头,在维度组成的海面,只有思维能运动的世界,凝望着海面上那庞大的残缺巨人,一直默然的白术终于恍然大悟。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体表开始出现伤口,无限的光辉从中绽放,令他也开始灿烂和伟大了起来。

    “我……”

    “我是全部的变量,我是逻辑的规尺,是地上列国的古蛇,是万军之主的荆棘,我是亿万年而直入永恒的冠冕,是灿烂之舟的流动河水,是岁月的回转,时间的终点,我从静止的深渊中上升,像唯一一样出现,一切形体都根随我展现。”

    我是一半的全知和有限的全能!”

    白术目光穿过那沉睡于虚海之上的伟岸巨人,穿过那作为祂意识延伸的绝对神,穿过虚海,穿过维度,穿过所有时空间的庞大间隙,穿过那些在虚海之上,比残缺巨人更为神圣的宏翰大世界!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

    白术缓慢闭上眼,轻声笑了起来:“我是沙漏中计数的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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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369/ 第一时间欣赏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作者:鹓扶君所写的《高维寻道者》为转载作品,高维寻道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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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