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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夫子

    轰隆!轰!!轰隆隆!!!

    响声震耳,天穹外不断有大雷暴起,把地上的丘陵炸成劫灰,在刺耳的兵戈杀声中,被困锁在玉夫人法器里的白术万分憋屈,气得咬牙切齿。

    “艹!”

    “艹!艹!艹!”

    “把我刚才的感动还回来!”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疯婆子哦!”

    被一根黄道铁金牢牢缠住全身的白术死命挣扎,在他的惊世神力下,铁金一点点,发出劈啦啪啦的细密符光,磨牙般刺耳的响声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

    “区区一根锁链,就能困住我吗?”

    白术冷笑一声,双臂狂暴发力,如两片渊海激烈相撞的声音:

    “给我开!”

    噗!

    细密的符光激涌上天,黄道铁金制成的锁链寸寸崩断,铁金中的灵哀鸣一声,旋即如死蛇般无力坠地,软软从白术身上滑落。

    “这里?”

    挣脱束缚的白术转身四望一眼,微微皱眉。

    天光明媚——

    触目所及,便是远山大湖,绿树繁华成荫,鸥鹭在湖心飞上飞下,羽翅扬.asxs.点水花,在湖心处,有一座八角小亭,精致玲珑。

    “小洞天法器吗,倒是精致。”

    白术元神辐射开,便探出这里不过一座小镇的大小,但论风光霁月,却是要远胜过他曾短暂拥有过的小天元楼。

    “给我破!”

    白术舒展四肢,如同连通着天地四极,整片小洞天都随着他的呼吸,在摇摇颤动,当他正欲一拳轰出时。

    陡然!

    一道彻骨的凄寒冷意,令他从头凉到脚,头皮发麻。

    像一柄仙剑高悬于头顶,那喷涂如龙蛇的剑气,已经触到了顶门,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刺个对穿。

    “这座湖心亭,可是我相公给我的定情信物。”

    柔媚的女声缓缓从身后响起:“好女婿,你要是毁了它,也未免太过无情了。”

    白术眼角跳了跳,沉默转过身。

    几步远,不知何时,竟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妇人拈花盈盈而立,她将白术浑身上下细细打量了几眼,露出满意的神色。

    “人仙?”白术涩声开口。

    “没错。”

    “女婿?”

    “你与我家玉儿简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这般好姻缘,错过可太可惜了,不然我也不会费劲,把你从金刚寺带出来。”

    美妇人嫣然一笑:“放心罢,等出了南土,我便能驱策敇神宗的九巍古玉,掩盖天机,到那时候,你和玉儿的事,就水到渠成啦!”

    “如此容貌,着实太难得了,难怪在洛邑那片,都流传着你的声名。”

    美妇人又细细将眼前的俊美少年扫了几眼,蠢蠢欲动:

    “如此躯壳!如此体魄!你和玉儿的孩子,一定能将《蚩牛飞熊真经》炼到前无古人的境界!我神屋山道统,一定会在你身上大兴!”

    锤子哦……

    白术嘴角勉强扯了扯,他心底有句话,一时不知该讲不该讲。

    “夫人是敇神宗的宗主吗?”白术叹了口气:“把我抓来这里困着,就不怕金刚寺的报复吗?还是说敇神宗,已经自大到连佛法都可以轻蔑了?”

    “我以为我是敇神宗的?其实我是神屋山的!”

    美妇人不置可否:

    “别看你现在铁骨铮铮的,男人嘛,其实都一个样!我当初抢亲的时候,玉儿他爹态度比你还要激烈个千百倍,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在相妻教子?

    至于神足,哼,是抢你成亲,又不是杀你,我才不信神足会管这些。”

    那可不好说……

    白术默默腹诽了一句,不再试探。

    哪怕美妇人毫无动作,他也承受了巨大到难以言喻的压力,像是千万座山齐齐压在背上,气血压抑,骨节噼里啪啦作响,肉身传来阵阵剧痛,像是随时会炸碎开。

    人仙——

    以白术如今的目力,一眼便看穿了面前的美妇人,不过是一具元神化身,但单单化身,令他感到的压力,都沉重如天海,生不起丝毫抗拒的气力。

    “我转世之前可是号称南北合流之主!”白术不死心开口:“你不怕我醒过来,对你们神屋山和敇神宗怎么怎么样?”

    “至少你现在没那本事。”

    美妇人嫣然一笑:“等日久生情了,你就没那念头了,我神屋山的天魔双修妙法,玉儿为了你,可是苦练多年了,个中滋味,你试过就晓得了。”

    “……”白术无奈抬起眼,望向这方洞天法器的壁障:“现在到哪了?外面的雷声,是在斗法吗?”

    “应该快出钟离了,至于雷声,不过是你昔年撩拨的那群丫头片子追了上来。”

    美妇人懒懒抬起眼:“有我在,能掀起什么风浪?你老老实实呆着,准备成亲吧。”

    白术:“……”

    他默默远离了美妇人,走到远处的一处石台,盘膝坐下,美妇人也懒得管他,放任他离开。

    半个时辰,甚至是更长。

    不知过了多久。

    这方小洞天法器愈发晃荡,外界斗法的声音,甚至微微传了进来。

    白术耳朵一动,鬼鬼祟祟朝美妇人望了一眼,却惊觉她的元神化身,竟微微有些黯淡了。

    “这是……”

    白术既惊又喜。

    ……

    ……

    ……

    千万里外,北卫。

    神屋山中。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神僧结个亲家,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鼻青脸肿的中年文士瘸着腿,强欢颜笑:

    “神僧要是不愿意,那咱也不敢高攀啊,冯某祝神僧早铸金身,万福无疆,一统南北佛脉,成大乘无上正果!”

    一连串违心的吹捧过后,对面持刀的大和尚依旧神色淡漠,中年文士委屈瞪了美妇一眼,颤巍巍再次开口:

    “神僧,我……”

    “他的婚事,需由他自己做主,我不好多管束。”广慧淡淡收刀,如大日铸就的明亮刀身一闪即逝,惊得中年文士身躯一紧:

    “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你们!”

    空气微微一晃,广慧的身形瞬息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中年文士和美妇两人面面相觑。

    “早就跟你说了,不要硬插手!”

    沉默了半响,确定广慧是真的走了后,中年文士拖着瘸腿,疼得龇牙咧嘴,对美妇埋怨道:“你看看,我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

    ……

    ……

    幽邃虚空中,层层叠叠波纹蠕动,混沌暗生,淡然迈步其中的广慧刚欲伸手,把白术从法器中抓出来。

    突然,他停下动作,侧目朝一处幽微的虚空方位看去。

    那里重叠的虚空浮动,分开了一条明净的真空甬道,在甬道尽头,正有一个老者含笑注视过来。

    广慧垂下双手,惊讶道:

    “夫子?”

第三百四十六章 劫争

    真空甬道尽头,是一个身量高大,足足有九尺的清瘦老人。

    在广慧注视下,却见那老人穿玄色衣裳,头戴高山冠,配着一块黯淡而隐隐有缺块的玉玦,老者的额头光头广阔,方正的面容上卷须皓白,形貌苍老而和蔼。他形貌并不像是学宫里文绉绉的老先生,给人感觉,无过于市集街坊中随处可见的和蔼老者,可偶尔抬头时的神情流露,却又如老龙睁眼,威严万千。

    “夫子?”

    讶异下的广慧怔了怔,他错愕一把拜下:

    “夫子怎会在此?小僧——”

    “还请一叙。”

    高大的清瘦老者温声一笑,和蔼打断了广慧口中的话语。

    他的身影在虚空微微一晃,便兀得从原地消失,不见了踪迹,广慧皱眉起身,他犹豫了刹那,也催动神足通,跟了上去。

    狂莽的虚空乱流首尾交错,狂烈无比,如同无数发怒的混沌龙蛇,在齐齐挣扎、嘶嚎,这里是无序之所,时间与空间在此,都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概念。

    广慧在漆黑的虚空裂缝中闲步游走,那足以割裂精钢、扯坏法躯的虚空裂纹,连他宽大的僧袖,都不能动摇分毫。

    触目所及,到处是一寸寸无序坍塌的虚空,狂烈的乱流肆虐席卷,混混沌沌,不辨上下,也无东西。

    “那里吗?”

    广慧远转天眼,深深望向某一处,定了定。

    他一步跨出,四周景象顿时便颠倒、旋转了起来,等广慧再度踩在土地上时,他已来到了海外的一座小岛。

    一颗接天大树枝叶苍翠,青绿照人,古朴的树桠四处撑开,如同一座华盖,牢牢将这座海外小岛罩住。

    在树下,正摆好一方茶案。

    在茶烟氤氲中,夫子对广慧微微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宝光无穷,瑞气无穷,它仿佛诞生于开天之前,每一条树桠都蜿蜒伸展如龙蛇,而其中蕴含的生命精气,也当真狂烈如龙蛇!

    广慧一步步朝树下走去,他愈是走近,也愈是心惊,这颗古树,简直不像是树,更如同是一尊活着的神祇!

    每一次枝叶的飘动,都是一次漫长的呼吸,神辉点点,滚滚精气从古树上倾泻而出,像百千条大瀑布坠落,瑞霞无穷。

    “这是建木的一根枝条,可曾听说过建木?”

    夫子笑呵呵将茶盏递给心神不属的广慧,道:

    “在古虞被神圣联合沉沦,泰皇身死时,一尊建木之属的上界神祇,也被狠狠击打,伤重不治。祂一路离开陆洲,最终逃到了北海,并在此彻底寂灭。

    这颗古树,便是那具上界神圣身死的残骸,被我以秘法祭炼成器物,来庇护这座小岛的生民,祛退灾风骇浪。”

    “建木?”广慧怔怔接茶在手,沉默了半刻。

    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生于天地之中,日中无景,呼而无响——

    众神缘之上天,众帝所自上下!

    在绝地天通之前,建木便是连通小元寰界和明梁天的通道,是众生之桥!神圣们便是凭借着建木,来沟通那环绕明梁天而生,万万千千的小世界,将大手触及过去。

    眼前的……

    广慧不自觉抬起头,又深深看了一眼,眼中芒光闪烁。

    “明梁天与神圣下界的事,在补天之前我已给你们诉说了,但广慧,你可知晓?”

    夫子轻吹茶面,笑道:

    “我们这方小元寰界,历经了多少年?有哪些古史?为何会沦落到此般下场?是因为明梁天的神圣吗?你又如何看待哪些骄慢的上界诸神?

    而明梁天……为何偏偏会有一个明梁天?究竟又是谁开辟了它?”

    小元寰界——

    从茹毛饮血的部族到古虞,从古虞又回归蛮荒,最终以五王斩龙为标志,文明从荒野中被建立而起,齐的产生和覆亡,标志着中古时代的彻底终结。

    尔后是延续千载的世家、圣地各自为政,地上佛国、地上道庭层不不穷,各自宰执一方,直到放牛儿拔剑而起,宋的建立,才终结了这无序的乱象。

    天下大势,唯有分分合合而已。

    盛世不长久,宋的名号,也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前宋,时至今日,天下间陆洲的景象,已成了三国割据,各治一方。

    北卫、南郑、西楚……

    乱世的火光已然萌发,野心的种子从庙堂一直播散到江湖,铁骑如林,英雄震剑……再一次的,动荡的局势开始倾泻,并不可预知的,将倾倒向任何一方。

    部族到古虞、古虞到蛮荒、蛮荒到大齐、大齐到割据,从割据到前宋,再从前宋,到如今的三国。

    以上。

    便是绝地天通后,小元寰界发生的所有一切……

    端坐局外的神圣冷眼相看,笑容戏谑,而棋盘中渺小人影,则在舟楫中,为了土地、人口、性命,或是尊荣、名誉、道统,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流血,从不肯罢休。

    对于夫子的问话,广慧沉默了刹那,终还是敛容以对。

    “神圣,若没有神圣下界,没有祂们限制武道,古虞自然不会亡佚于史册,无论是王先生还是黑天子,那补天处的诸位,只怕都能成就圣者,登临上三境,而若祂们不下界……”

    广慧苦笑一声,一时有些语塞。

    若没有明梁天的神圣下界,小元寰界的众生,只怕抵挡黑潮,要比现在更费出千百倍的气力。

    该感激吗?

    古虞无数众生,被如猪羊般屈辱杀死,泰皇的名号再也不复,时至今日,三国的无数史官都甚至未曾听说过。

    在夫子出世,与神圣订下盟约之前。

    陆洲大地,在部族和蛮荒的时代,只是为了饮酒间的取乐,动辄便是十万人的大血祭,用嚎哭声,来为宴席奏上礼乐。

    豚犬。

    人的性命,甚至是比豚犬更为轻贱,他们卑微如蒲草,又低贱似飘萍。

    直至蛮荒的后期,夫子横空出世,诸神圣的黑幕才正式,从这人间大地缓慢撤离。

    此后。

    人的归于人,神的归于神。

    因人神的正式分隔,才有了五王斩龙后的大齐,自古虞覆亡后,熄灭的人道火花,终于再度缓缓燃起。

    从广慧来到界天的缺漏,听到了关于绝地天通的种种始末后,他的心底,就明白了一个悲哀的事实。

    他们这些人,只是舟楫中的过客。

    是老鼠,是蚂蚁,只是短暂寄居在舟楫中,随着无边大海,彷徨漂离着。

    而打造舟楫的真正主人,那些明梁天的神圣,也在随着无边大海,一同漂泊。

    但不同的是。

    祂们有去处,有彼岸,而广慧这些小元寰界的众生,祂们却没有……

    待真正脱离黑潮,舟楫完成了使命。

    那个时候——

    发生在陆洲上的,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人间大绝灭!

    死期在一点点到来,而所有的人,只能等待着镰刀一点点的接近,切开肌肤,切开血管,直至切开咽喉!

    “至于明梁天……”

    广慧苦笑一声,收敛了万般心思:“我从典籍中看来,这明梁天,似乎是一只天鹅在混沌中生出了金卵,待金卵破开,就有了明梁天和无数伴生它的小元寰界?”

    这套说辞,是《文海》的语句。

    《文海》是由前宋大史官沅正平整理大齐年间,乃至更远时代的史料,辛苦编撰修理得来的,也是迄今为止,最正统的史学典籍。

    广慧也曾翻阅过文海,但对于金卵化身世界的说法,他亦是将信将疑。

    除金卵化身外,在道门,还有太上老子开天,辟出三万万世界的传说,而在佛家,亦有文殊菩萨斩杀大魔,从祂的尸骸取出精血,再造天地的传闻。

    种种说法不一,难以穷究,也不胜枚举。

    “是青帝。”

    一声叹息遥遥传来,广慧抬起头,只见夫子脸上泛起一丝苦色,神色沉重:

    “远渡虚海而来的青帝,在三相神的世界里,开辟了天地,祂留了一株建木,用来连通明梁天和诸多小世界,他来此,是为了一场劫争!”

    夫子注视错愕的广慧,缓缓开口:

    “一场关于金银铁三连城,天神与阿修罗……祂们之间的劫争!”

    没有理会矮案另一头,广慧面上的失态,夫子继续淡淡开口:

    “在这场劫争过后,青帝离开,回归了虚海的另一头,只留下了明梁天独自在此,而无尽岁月过后,在三相神的世界里,又有一场劫争爆发。

    它从泰逢纪起,长无量量,南方十二亿圣哲,百亿恒河沙等诸至尊,无不在网笼之中,婆稚大阿修罗王为了报复天帝释,与无数非天众神,亲自开劫,而这一回,在虚海中,却另有来客……”

    夫子注目广慧的双眼,一字一句,都沉重的像打铁:

    “有三神圣,从虚海中联袂来此,像无尽纪元之前的青帝一般,祂们,也参与了这场天神与阿修罗之间的劫争,并随着以婆稚王为首的非天众神寂灭。

    这三尊神圣,也纷纷,陨在了三相神的世界!”

    天神、阿修罗、劫争、南方十二亿圣哲……

    一个又一个字样,接连不断在广慧脑海中炸开,那是远比雷声更令人错愕的声响,广慧双手微颤,待他反应过来时,茶水已泼了自己满身。

    “无明……”

    莫名的,广慧本能想起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他的面容此刻清晰浮了上来,令人无法不注意。

    这个中年大和尚默然偏过脸,神目望穿层层虚空,在目光尽头,只见白术鬼鬼祟祟左右四顾,似在谋算着什么,眼珠子咕噜噜的转。

    “那些天神与非天中的王者,那三尊远涉虚海而来的神圣,祂们是不朽者,亦是永生者,时间与空间,对祂们而言,只是虚无的数值,并不存在实际的意义。

    祂们是今日,是昨日,也是明日!”

    “广慧。”夫子笑了笑:“死亡对于祂们来说,只是一场安静的睡眠,而现在,对于已经是三浊的祂来说,这场睡眠,已经到达终点了。”

    “无明,白术……”

    广慧茫然张了张嘴,他脑海像是裂开了一道缝,没由来的惊惧骤然袭来:“夫子……是在说我的儿子吗?”

    “这或许便是你佛门所说的因缘吧,广慧,你真是好大的福运,我犹记得年少时看佛经,曾见过这样一桩故事,在无尽虚海中,曾有一方国土名叫宝象国,国主拘利王在八千岁时,忽得一男婴……”

    “那男婴是光耀佛的转世,在品尝人间后,光耀佛重归菩提。”

    广慧喃喃接口,他也看过这则故事:“而此后,整个宝象国和拘利王,都享有无尽的极乐,他们不死,不垢,不灾,亦不恚,无边喜乐,无边欢欣。”

    “我的儿子。”广慧颤声开口,他似是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又似是在否认:“他是什么,天还是非天,还是那三神圣?”

    “三神圣中,有一者身化异道,却是与世同在……广慧,时至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夫子淡淡开口:

    “我听说,其实不是人在不断追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但我知道,那是错误的。知识并不是在追求人,而是在追逐人啊,它的追逐残酷而没有感情,就像猎鹰和猎狗捕捉兔子一样。

    广慧,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在追求武道,而是武道,在疯狂地追逐我们啊,祂的追逐无意识却又狂烈,漫不经心而汹涌,就像寒冬的旅人看见篝火,总会忍不住被吸引啊……”

    仰道者企,如道者浸,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谬。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

    在夫子平静的注视下,广慧手里的杯盏骤然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不理会他惊惶甚至是恐惧的神色,夫子继续开口:

    “我今日请你来,唯有一个目的,留在此处吧,在棋局收官之前,都不要再插手了。”

    “夫,夫子的意思……”

    “祂想要在真正醒过来之前,去见一个人。”

    夫子恭敬低下头,笑了笑:“这一回,祂厌倦了游戏,不想再被人插手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只喵喵而已

    小洞天法器。

    湖心亭内。

    湖春波晓,青云下鸥鹭成行,排排掠过水面,留下惊鸿的轻影,在草叶树林的深处,长长短短的鸟鸣忽高忽低,忽静忽躁,一派春和景明,波澜不兴的静谧之景。

    此刻。

    原本在青石上盘膝调息的白术猛然睁开眼,神光熠熠,在他惊讶的注视中,几丈远,美妇人的身影竟在一点点淡化,像被阳光晒干的水渍,一点点不见。

    还未等白术起身,空气微微一闪,美妇人的身影便彻底从原地消失,不见了行踪。

    “这是?”

    白术环视四周,元神笼罩了整座小洞天,细细搜寻一番过后,才总算确信她是真正离开了。

    “这就走了?不管我了?这么急着走,是家里房子坍了吗?”

    抬头看去,外界斗法的声音已然不加掩饰,在修罗眼的注视下,于层层小洞天禁制外,无数神光辉耀,雷光万万重,玉夫人的身影在其中左支右绌,面对数人的围攻,已隐隐露出败相了。

    “真是无趣。”

    白术低垂了眼帘,轻轻笑了笑。

    他浑身轻轻一震,一股浩荡如洪流的武道意志便横贯长空,压得湖心亭这座小洞天里的事物,全部都在簌簌发颤,全身真炁在刹那爆发,无尽的光明逆流而上,如同一尊天日坠落大地,而天日中的神明,正在缓缓捏拳,五指合拢。

    当白术五指虚握,正要破开这方小洞天法器,终结这场闹剧时。

    泥丸宫里,恰时又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喵呜……不对,不是这个!”

    “等等!”

    “沈蓁她们快要过来了!你现在出去,会被捉去广霞宫的!”

    泥丸宫里传来短暂一声猫叫,又很快戛然而止,继而一个如黄莺出谷的女声焦急响起:

    “还有我师姐,她好像也来了,这么多人,我打不过的!”

    白术缓缓松开五指,他一脸古怪的将心神沉入泥丸宫,只见一个大白猫昂着脑袋,正焦急地口吐人声:

    “你别出去啊,神足僧好像还没到呢!”

    “你现在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还有我师姐,你要是被我师姐捉住,她会把你削成人彘,一辈子养在千羽阁的!”

    ……

    “你是谁?”

    泥丸宫中。

    白术的元神后退几步,在他身侧,围着一众同样不知所措的金刚寺僧众,无晦瞥了瞥白术的元神,又瞥了瞥满脸焦急的白猫,他不动声色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只小爪子,尾巴一摇一摆,在几丈远,灵性四溢的白猫有着一双璀璨似红玉的眼珠子,它此刻口吐人言的景象,让人举得万分荒诞诡异。

    “这是什么异种,是讙吗?我还一直以为方丈养的猫是寻常家猫呢。”

    一个紫衣僧人双手合十,他仔细盯了白猫几眼,疑惑出声。

    在混元伞那三百小洞天中,白术从岩穴深处找到了无晦和一众金刚僧侣,这期间的引路人,便是眼前的白猫。

    由于匆匆忙忙,在脱身之后,白术甚至忘记了把无晦他们从泥丸宫里放出来,他们就与白猫一同,在接连辗转后,竟是与白术一同,被统统困在了这座湖心亭小洞天。

    “你傻啊,讙是一眼三尾的!”

    无晦瞪了眼先前出声发问的紫衣僧人:

    “它刚刚说了千羽阁,又说了师姐,只怕这猫来头不简单!”

    “可它是方丈养的猫啊!”

    紫衣僧人大惊失色:“难不成方丈竟暗降了千羽阁不成?!罪大恶极,真真罪大恶极!”

    “……”无晦沉默了下去。

    他微微皱眉,在脑子里使劲捋了捋来路,半响后,心下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方丈在出家前也曾是世族中人,甚至还结过亲,我好像隐隐听说过,方丈的后辈亲眷中,好像是有一女子,拜进了千羽阁。”

    无晦向持着混元伞,与白猫冷冷对峙的白术传音道:

    “这只猫,只怕是那女子幻化而成。”

    “……”白术嘴角抽搐,没有做声。

    内鬼——

    连方丈都是内鬼?!

    “你究竟是谁?”白术持伞在手,并不放松:“来意是什么?”

    “嘛,就只是一只喵喵而已……”

    白猫不自觉用爪子摸了摸小脑袋,讪讪开口:“我不是坏女人的,你不用怕我啊。”

    “方丈那个拜入千羽阁的后辈,已经是六境人仙的修为了,更是早早接了上任孔雀的位。”

    无晦对白术继续传音:“连你五境的修为都看不穿她的幻化,只怕这猫……”

    剩下半截话,无晦并没有说出口,但白术和他,心中都彼此明白。

    第六境的陆地神圣。

    圣地宗主。

    一只猫……

    “我认识她吗?”白术悄悄传音问无晦:“她干嘛要悄悄跟着我?”

    “认识。”

    “什么交情?”

    “你骗过她。”

    “……”

    白术无奈回过身,他思索了刹那,还是选择收起了混元伞,示之以诚。

    真器固然强绝,但若只是靠一个五境来驱使,想震慑一尊六境的人仙,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眼前的白猫,似乎并没有多大敌意……

    “宗主?”白术试探开口:“我……”

    “我叫苏姮啊!”

    白术才刚刚收起混元伞,白猫就扑呲跳到他肩头,亲昵用脑袋蹭了蹭白术面颊,把他口中未完的话生生堵死了。

    猫娘。

    喂,这是猫娘吧?

    一定是吧!

    白术一脸木然,他与肩头的白猫怔怔对视一眼,终于还是低诵一声佛号,把苏姮从肩头请了下来。

    黛眉如画,身姿窈窕,自是一番天然妩媚,白猫落地之后,便化作一个绝美的少女,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看着白术,也不说话。

    “小窗前,疏影下,鸾镜弄妆初罢。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陡然一阵朦胧,温润带笑的男声低低响起,眼前光影朦胧,白术似看见自己带着笑,在铜鉴前为人画眉:

    “暮江寒,人响绝,更着朦胧微月。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胸膛沉重跳了跳。

    脑海里,那自突破命藏后,永不停息的呢喃呓语,也恰时响起。

    白术沉默打量了苏姮良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他用力摇摇头,似要驱逐脑中的声音和幻象。

    越来越多的。

    三浊之后,他所见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

    脑中的幻象与现实,已经一步步重叠,真或者是假,现在的他,已经分不大清了。

    几步远。

    看见白术眼底的惊愕之色,苏姮嘿嘿傻笑两声,骄傲昂起小脑袋,头顶的几缕乱发随风一飘一飘。

    “那依姑娘来看,现在应当如何?”

    驱散了脑中的乱象中,白术强行定下心神,问道:

    “不能出去吗?”

    “神足还没有来诶,你现在出去,会被那些讨厌鬼捉走的。”苏姮撇了撇嘴,闷声摇脑袋:

    “明面上,只有一个玉夫人在和几个五境斗法,但暗地里,好几个人仙都在等着呢……”

    苏姮摊了摊手:“神足不来,你就没办法脱身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但现在你反正就是没办法啊……方丈爷爷肯定会来救你,但他很差劲啊,赢我都很勉强,就别说沈蓁那个疯婆子啦。”

    “姑娘肯定有法子吧。”白术淡淡开口:“就别卖关子了。”

    “逃!”

    苏姮大叫一声,把小脑袋凑上前,严肃开口:“我修行的真经很是擅长大虚空挪移,我可以帮你逃哦!”

    有鬼吧……

    白术和无晦对视一眼,心底都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个想法。

    “你要真想帮忙,我被抓出金刚寺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手?”

    白术心中默默腹诽了几句,还未等他开口,苏姮已经蹦蹦跳跳,一把拉住了他。

    “走吧!我们先逃走,去等神足的救兵!”

    女孩眨眨了眼,白术还未反应过来,泥丸宫便轻轻一震,将无晦等人尽数抛了出来。

    春光骀荡,草木青翠欲流,萋萋深深,困住白术的这座湖心亭法器,此刻已然波澜翻涌,一切都在颤动。

    被抛出白术泥丸宫的无晦等人错愕抬头,朝天空望去。

    在白术元神与他们交谈的时分,这座小洞天法器不慎被斗法时波及,不用白术出手,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粗大的裂纹贯穿了天穹,透出这裂纹看去,甚至能看到外面交战的景象。

    “宫照、白露还有裴菏,玉夫人能撑这么久?”

    苏姮鬼鬼祟祟朝空望了一眼,又飞快缩回脑袋,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蓁那个疯婆子果然在看着,还有洛婵和师姐!溜了,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话语在身边响起,无晦懵懂偏过脸,却只见苏姮拉住白术的手,两人身形瞬息被一圈五色神光包裹,微微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

    空气静了片刻,所有金刚寺的僧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有说话。

    “等等!”后知后觉的紫衣僧人惊呼一声,率先打破了尴尬:“他们是把我们撇了吗?!怎么能这样!”

    “你又不是铁蛋!”

    短暂错愕过后的无晦白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坐下:“哪个人仙会抢你?”

    “哦……”

    紫衣僧人懵懂点了点头,他觉得这话说得对,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紫衣僧人呆了呆,不死心开口:“佛子呢?佛子应该算是被抓走了吧?”

    “老老实实呆着,方丈会来救我们的,怕个鸟!”

    无晦挠了挠屁股,又抬到鼻子前闻了闻:“至于佛子嘛,我想方丈也帮不上忙,只能靠神足上师了……”

    ……

    ……

    ……

    湖心亭洞天外。

    玉夫人发出一声莽牛吼,震碎了裴菏射来的剑光,山川在她的吼声下簌簌发颤,草木成灰。

    “娘!娘!”

    再次避过斩来的气力,已经逐渐不支的玉夫人终于忍不住,呼唤了起来。

    早在来南土金刚寺参加法会之前,她便求得自家娘亲,留了一具法身在泥丸宫。

    “娘,娘!”

    玉夫人焦躁朝洞天法器内传音:“爹怎么不出力了?你别管小白了,快出来帮我啊!娘,娘,娘?”

    接连数声呼喝,都没有得到回应。

    错愕之下的玉夫人狂暴发力,震退了来袭的数人,总算逮住空隙的她捏住湖心亭,把神意探入其中。

    空荡荡——

    没有娘亲,也没有白术。

    在玉夫人慌乱的注视下,唯有一群亮晃晃的光头排着队,与她大眼对小眼。

    “阿弥陀佛,施主好。”

    无晦低诵一声佛号,老老实实开口:“佛子被千羽阁的苏姮抓走了,我们是金刚寺的和尚,我们能出来吗?”

    “……你!”

    怒急攻心的玉夫人还未喊出声,手上突然一空,她惶恐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金色战胄,身量高挑的美艳女人赫然出现,女人淡淡把玩着湖心亭,目光戏谑。

    “小孔雀,真是长大了啊,连我都没察觉到……”在一片静默中,女子冷笑将湖心亭抛给玉夫人,道:“出来吧,还躲什么呢,人都没了!”

    虚空如帘幕般轻轻分开,洛婵与沈蓁两人冷冷对视一眼,彼此也不答话。

    “孔雀?是苏姮吗?”抱着赤红葫芦的沈蓁微微皱眉:“为什么神足没有出面,我不信他会来不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必是老和尚要全小和尚的姻缘了。”

    穿着金色战胄的美艳女子冷冷一笑:“等到了现在,都没等到神足,看来他是真的不管了,老秃驴可算开窍了,这可真是最好不过!”

    “像以前一样,各凭本事吧。”

    修炼金翅大鹏法象的美艳女子瞥了众女一眼,瞬息化虹远走:

    “但赢的,总会是我!”

    ……

    ……

    ……

    此刻。

    一座繁华的大城中,这里是西楚长平道最繁盛的城郭,因地底盛产银铁,故而四时商吏不绝,繁盛无比。

    突然,在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后,阴暗的小巷里突然空气一晃,便凭空多出了两个人影。

    “耶!神足没有管我诶!”

    刚刚挪移完虚空的苏姮四顾一眼,见无人追来,惊喜地抱住白术脖子上蹿下跳:

    “果然,他已经暗中承认你和我的婚事了吗?嘿嘿!”

    “等等等等……”

    白术努力侧过身:“我师叔他们呢?”

    “反正死不了,才不管呢!”

    苏姮欢呼一声,像疯兔子一样往前蹿去,把白术扯了个踉跄:

    “就只有我们诶,太好了!我带你去吃糖丸子,对面一品轩的糖丸子最好吃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白茶清欢无别事

    三个月后。

    西楚。

    丁蜀道,怀安城。

    三层高的大茶楼里,人来人往,水泄不通,放眼所见无处不是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人坐在茶位上,面前摆着果脯和豆干,也有人捞不着坐,只能干挤着听个热闹。

    对于这座怀安这座位于丁蜀道的小城而言,这是平淡日子里难得的好热闹,茶楼老板花了重金,特地请来丁蜀道上都著名的先生,来自家楼里说戏。

    前番好几场,都是人山人海,挨三挤五,附近几条街的闲客搬着板凳,把场子堵了个里外严实。

    在这座偏远的小城里,说戏的先生是新的,戏也是新的,这热闹一开始,就变成了成群结伴的热闹。

    有爱好听戏又无奈抢不着坐的,一边心下痛骂茶楼老板的坐地起价,咒他生儿子没**,一边又老老实实挤在人堆里,面上神情虽然不甘,但身体倒是很诚实。

    还未开场——

    高高的戏台仍是一片空荡荡。

    吃食声、闲聊者、闷哼声、打屁声,台下喧闹的声音沸沸扬扬,一片欢声把屋顶的青瓦都震得微微发颤,酒楼的小厮在一片欢声中四处忙活,挂起彩绸,为说戏先生的开场作点缀。

    此刻。

    二楼临窗处。

    在闷热而热闹的空气里,苏姮懒洋洋瘫在茶桌上,双手捧着小脸,像一只吃饱喝足,在太阳底下慵懒睡觉的猫。

    她歪着脑袋,对近在咫尺的白术扬起嘴角。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傻呵呵的笑声。

    茶桌上,除了香茶外,还摆着两碟胡豆和一盘豆干。

    也不见手上动作……

    只要苏姮嗷呜张开嘴,茶桌上的胡豆就自动会飞进她嘴里,在卡嘣卡嘣声中,茶桌上胡豆的数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剧减少着。

    “别边吃边傻笑!口水要留出来了!”

    此刻。

    对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

    “看戏啊!看我干嘛?我脸上有戏啊?!”

    绚烂的暖光从半开的小花窗外倾斜进来,落在他的衣冠上,举着一把白纸扇,正遮住半张脸假寐的俊美少年终于忍无可忍,睁开了眼。

    他沉默收起折扇,不客气地在苏姮敲了一记,面无表情。

    “可戏还没有开场,现在还不到时候的。”苏姮卡嘣卡嘣咬着胡豆,委屈开口:“怎么看戏啊?”

    “那你就一直盯着我?”

    “是啊。”苏姮昂着小脑袋,十万个理直气壮:“不然呢?”

    “……”

    白术叹息一声,沉重以袖掩面,默然无语。

    三个月了……

    从离开金刚寺后算到今日,已经三个月。

    追兵倒是不少,青神观和烂陀寺的残党并不罢休,颇有悍不畏死,搜山检海的姿态,但比起之后陆续而来的麻烦,他们倒还是纤芥之疾。

    洛婵、沈蓁、还有那个驾驭金虹的疯婆子。

    从长平道辗转去北毫道,再从北毫道来到现在的丁蜀道。

    短短三个月里,为了躲避追踪,苏姮带着白术,已经接连经过了三方西楚地域。

    甚至从丁蜀道的这座偏远小城里,往前再走个几十里,便能越过了楚郑二国的边际,进入大郑的绥曲郡……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白术无奈叹了口气:“从长平道躲来现在的丁蜀道,三个月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能躲一时,难道还能躲一世吗?

    我劝你还是及早把我送回金刚寺,不要再自误了,我好歹明面上是郑国的大都督,你挟持国朝重臣,就不怕大郑这边问罪吗?”

    没有援兵。

    心心念念的神足僧并没有到来。

    白术苦苦挨了三个月,神足僧居然没有半点儿动静,随着时日的推移,现在的白术对于苏姮那番浑话,居然也有些将信将疑了。

    三个月了……

    莫非神足真的默许了自己和苏姮的婚事,才放任她挟持自己?还是金刚寺与千羽阁在暗地,又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盟?

    “封建包办婚姻害死人啊……”

    白术心中默默腹诽了一句,他怔怔盯了嘿嘿傻笑的苏姮半响,眼中意味莫名。

    小傻子……

    三个月的相处,这是白术唯一能想到,最直观,也最符合苏姮的用词。

    与她相处的时日,往往,思绪总会不由自主,让白术想起早年间,在汾阴城遇见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

    呆呆傻傻,小脑袋上总是飘着蓬松呆毛的小姑娘……

    “你们大郑朝早就完蛋啦,没救啦,我才不怕呢!偷偷告诉你,我师傅还活着,这三个月里,我一直在喊她!”

    在白术出神之际,苏姮撇了撇嘴,她鬼鬼祟祟四顾一眼,然后把小脑袋猛得探过来,跟白术悄悄咬耳朵:

    “她一直最喜欢我了,等她出山,我们就不怕师姐和洛婵那些疯女人了!放心,我会让师傅去金刚寺向神足提亲的!”

    苏姮用力地拍拍白术的肩膀,豪气干云:

    “我苏姮一直都不是坏女人,放一百个心吧,我会将你明媒正娶,风风光光迎进千羽阁的!”

    什么哦?

    什么明媒正娶哦?

    你是不是搞错了?

    “所以……”

    白术面无表情摊开手,在他的手腕,无数细密的五色光隐隐连成锁链,锁死了他一身真炁。

    “这就是你困住我的理由?”

    “这不是怕你乱跑吗?这三个月里,你好几次都想偷偷逃掉,把我一个人撇下!”

    苏姮委屈低下头,但旋即又眉笑眼开,像条小狗狗一样,用力蹭了蹭白术:

    “你不要跑嘛,好不好?”

    “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白术无奈伸出手,按住苏姮到处乱蹭的小脑袋,用力把她推回了原座:

    “你还当自己是猫吗?”

    “可你以前经常摸我脑袋啊。”苏姮哼哼两声,不服气开口:“你以前很喜欢我蹭你的!”

    “那个时候你是猫!”

    “我现在也可以变成猫!”

    “止住,大可不必……”

    两人争了半响,你来我往,彼此都不肯相让。

    而在两人斗嘴的时候,在茶楼的上方,有一道目光始终淡淡停留在两人身上,未曾移开。

    小半个时辰后。

    突然一声清脆锣响,把茶楼里所有喧闹压得一停。

    “醒醒,别装睡了。”

    白术面无表情推了推身边的苏姮,在半个时辰前,她终于得偿所愿,从茶桌另一头移了过来,生生与白术挤在了一张条凳上。

    “开始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是道乾,也是道元!

    锣鼓用力一响,红幕便被揭开。

    场下喧嚣热闹的人声先是一静,旋即爆发出更热闹的动静,暖场子的小厮们忙着左右四蹿,往戏台上抛出彩纸的剪花,缤纷满目。

    在一片热闹中,三旬上下,留着长须的说戏先生施施然走上台,他先是拱手朝台下的看客们行了一礼,旋即正了正衣袖,不急不缓走到桌子前,再度朝看客们拱手,这才缓慢落座。

    “练窍,但也不算是练窍。”

    二楼的白术略微扫了说戏先生一眼,便得出结论。

    以他现在的目力,只是不经意一瞥,人体所有的经脉、骨骼、血肉、真炁流向,便都逃不出他的目光。

    这个灰衣布衫,丰颊多髭的中年男子,也是武道修士。

    在白术的视野中,他双眼处的穴位,隐隐洞开了一线,似是打通了眼窍,连通了天地之桥。

    但仔细看去,男子双眼处的穴位已然七损八缺,不成模样,灵炁日而久之,淤积在双眼处,却仅仅限于此,并不流入人身其他经脉。

    练窍一境,便是要打破九窍,沟连天地之桥,初成人身小天地循环。

    眼窍。

    便是最初的关窍穴位。

    这位说戏先生显然是胎息圆满后,试图晋入第二境,尝试洞开眼窍,但因时运不际,只开了三分眼窍,就因真炁不继,而导致天地之桥无奈闭合。

    “他倒是好运道,不知多少冲关失败的,都因扛不住反噬,被炸成了血粉。”

    戏台下不断有看客将铜锱抛上去,白术也随大流,他在苏姮的小荷包摸了一把,捡出几枚铜锱后,也抛去台上:

    “你非要我来陪你,就是听这个?”

    “这可不是一般的戏!”

    “那是什么?”白术笑了笑。

    “王秋意!”

    “什么?”

    “这可是王秋意的新戏。”苏姮又抓了一把胡豆,在卡嘣卡嘣声中,含糊不清开口:“你知道王秋意吗?他在戏文里可有名了。”

    ……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橐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到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喧闹声渐渐停息,台上的先生将云板一扣,朗朗吐字出声:

    列位看官,今天这一折,小可要说那桐江畔上,才子佳人两相遇!是谓捕鱼儿误拾绣香囊,鸳鸯子听灯了禅机!

    却说前宋那顺帝薨后,四民不安,时值又有江南兵乱不已,那一心礼佛的长乐公主遂亲携了众女眷并宫人,来往金刚寺祈福……”

    云板一响,在说戏先生清朗的嗓音中,伴随拨弦的琴声和鼓乐声,款款而缱绻的唱声,也恰时响起。

    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白术楞了楞,他放下凑到唇边的茶盏,表情也微微一肃。

    遥遥歌声缓慢响起,他唱得是千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前宋的社稷危在旦夕,暴烈的乱流从宫闺一直涌动到了乡野。

    汲水的宫女们在一次嬉戏中,误失了公室贵人香囊,它顺江而下,飘到了桐江的另一处码头……在那里,一个年少失孤的捕鱼儿,从破烂渔网中偶然捕捞到了它。

    时间在逐渐低沉的嗓音中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当戏台撤下,白术和苏姮走出茶楼时,日光已然西斜,到了傍晚的日暮。

    “太感人了!”

    苏姮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哽咽:

    “王秋意和小公主互相喜欢了那么久,可他们最后要见面时,小公主和前宋的公室,已经被郑武王这个老混蛋统统杀了!郑武王真不是人!是禽兽!”

    刚刚看完一场异界版“抗郑神剧”的白术还有些恍惚,但听到苏姮隐隐的哭腔,又不禁无奈了起来。

    “编的,都是编的,你还真信了?”

    白术笑了笑:

    “先不说长乐公主的女儿是否真去了金刚寺祈福,还被汲水的侍女们弄掉了绣囊。

    再说了,桐江如此宽广,掉进江水里的绣囊真有这么大运道,就恰巧被捕渔的王秋意捡着?我可是去过桐江的,那里简直宽广到无法想象,这举止,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白术淡淡开口:

    “你家的绣囊里会放着传信玉圭吗?放开一百步,王秋意即便真捡到了那位小公主的传信玉圭,前宋的修士难道察觉不了?他们就能不顾宫闺清律,放任王秋意和小公主你侬我侬,暗生情愫?”

    “所以。”白术做出结论:“刚才那些不过是小说家之言,听听就罢了,不必太当真。”

    “哼!”

    气鼓鼓的苏姮猛得停住脚,偏过脑袋:“讨厌,你走,我不要理你!”

    “好啊。”白术笑了笑。

    摇着白纸扇的俊美少年似笑非笑瞥了气鼓鼓的苏姮一眼,他悠哉悠哉向前走去,并不回头。

    渐行渐远,直到那个身影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都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挂不住的苏姮愤愤跺了跺脚,委屈地叫了一声:

    “喂!”

    “我不叫喂。”白术停住脚,面无表情回过头:“我叫楚雨荨。”

    “嘿嘿。”

    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很好笑。

    苏姮一秒破功,她傻呵呵凑了上去,一把抱住白术脖子,上蹿下跳。

    “我听了戏好难受,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吧。”苏姮蹭了蹭白术,耷拉着小脑袋:“我要听笑话。”

    “我不会说……好吧,好吧。”

    白术叹了口气,无奈开口:

    “一代战神回归,发现五岁儿子住狗窝,不由得大怒,一声令下,十万退伍将士奔来,给战神也盖了座狗窝。”

    白术刚笑了几声,见听笑话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干笑几声后,也讪讪住了嘴。

    “不好笑吗?”

    “不好笑。”苏姮摇头:“一点也不好笑。”

    “……”

    “今晚吃啥?”没心没肺的苏姮很快将听戏的烦恼抛之脑后,她兴冲冲问道:“吃啥啊?”

    “随你。”

    “真随我呀?那我要吃糖丸子和——”

    “算了,还是随我吧。”

    “不要!”

    ……

    在苏姮的笑闹声中,白术微微皱起了眉,他又想起了茶楼时唱戏的那一幕幕。

    “王秋意……”

    白术在心底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冥冥中,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已经死去了数千年的人,可以清晰预知的,似乎会见上一面。

    “是道乾,也是道元!”

    脑中恰时传来轰大的人声,可还没等白术细细揣摩,那突如其来的呓语也消失不见,瞬息淡去。

    是道乾。

    也是道元……

    ——

    ——

    ——

    日光一点点西斜,在街道上,随着白术和苏姮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女人也淡淡移开目光。

    “结账吧。”

    她平静放下茶盏,轻声开口。

第三百五十章 叩心

    “喂!起了!”

    翌日清晨,天光大放。

    小园林里,初升的日光将暮间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山雾水岚,照成了微微晕红的颜色,披着单衣的白术咬着梨,面无表情站在一方小阁楼前,却并不进去。

    假山曲水,亭台楼阁,这处由苏姮豪掷千金买下的园林规模浩大,颇多奇花异卉,草木滋长,更多繁茂。

    在一片清流漱石中,白术挑了挑眉,再次不耐烦开口:

    “你到底起不起?快午时了!是你昨天自己说要去看猴戏,求我来喊你的!”

    “……起不来,起不来啊。”

    阁楼里传来大大一声哈欠,苏姮嘟囔一声,卷着被子茫然翻了个身:“要不你进来帮帮我把?”

    “滚!”

    白术扯了扯嘴角,径直转身回屋。

    片刻功夫后,整理好衣冠的他已经推门而出,离开了园子,而阁楼里的苏姮仍是裹着小被子,舒服眯着眼。

    日光如匹炼铺开,倾泻进入雕花的精致小阁楼里,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遥遥透过窗棂,随着近午的熏风一同钻进来。

    在小阁楼外。

    白术的脚步声正在缓缓淡去,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随着那声音的渐渐远去,裹着小被子的苏姮也猛得睁开眼,突然嘿嘿傻笑出声。

    “什么嘛。”

    苏姮一个鲤鱼打挺,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老实嘛!说着讨厌我,其实还不是去给我买糖丸子去了?”

    “完美!”

    “我果然超级厉害!”

    “什么师姐,什么元君,什么疯婆子啦,都是不行的。”苏姮开心地在床上蹦来蹦去,双手叉腰:

    “跟我比啊,这些小丫头片子,还是太年轻了呢!”

    在苏姮正蹦蹦跳跳,得意洋洋之际,突然,阁楼那黄栌色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是……

    苏姮脸上的表情一僵,她疑惑朝门户外看去,微微抿起唇角。

    “师姐,元君,还有最后那个疯婆子?”

    轻柔的声音从阁楼外缓缓响起,在绚烂的日光中,一个戴着幕篱的美人对苏姮盈盈微笑:“疯婆子……这说的是我吗?”

    门外的,是一个极妍丽的女子。

    肤光如雪,五官精致迷离,酡红色的织金衣裙拖曳直地,层层叠叠,妖媚而华美。

    “沈蓁?”

    苏姮皱眉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来人,璀璨无加的五色神光如虹,一点点,从她眼底缓慢升起: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只要留意一些,对于我的先天神算而言,这天底下,是没有秘密的。”

    沈蓁淡淡瞥了眼如临大敌的苏姮,走近屋内:“但可惜了,我还是慢了一步,慢了三个月的功夫。”

    “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还有洛婵,她倒是聪明,知道我广霞宫通晓先天神算,特地悄悄跟着我。”

    沈蓁自顾自坐在藤椅上,不顾苏姮愤愤的眼神,悠悠给自己倒了盏茶:

    “对了,神足还是没有出面,好像铁了心,是不管不顾了。

    自观和尚起初倒是想来找你们,可过了几日,也不知为何,他也打消了这心思,把一众外出搜寻的金刚寺僧侣通通召回了寺里。”

    “为什么?”苏姮呆了呆:“为啥啊?”

    “我怎么知道。”沈蓁似笑非笑瞥了苏姮一眼:“就算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

    日光从敞开的门户里浩大倾泻进来,将屋内的一切,都渲上了圈浅浅的金晕,踩在小被子上的苏姮尴尬看了看旁若无人的沈蓁,又尴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她瘪着嘴,闷闷摸了摸脑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难怪,他在南土停留的时间最短,好像,连半个月都不到吧?”

    突然其来的声音吓了苏姮一挑,她抬起脑袋,只见沈蓁笑盈盈看过来,明眸中意味莫名:“比起我来,小傻子可能要更好骗一点,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哈?!”

    苏姮闻言勃然大怒,一脚踢开小被子,柳眉倒竖:

    “你说谁是傻子呢?!要不咱俩比划比划!看,看……”

    刷——

    两道白光在空气中微微一闪,惊得苏姮未完的话戛然而止,她讪讪停住了嘴,思考了片刻,又把踢掉在地的小被子捡了起来。

    赤红色的大葫芦。

    沈蓁抱着一个大葫芦,葫盖早被揭开,有白光如线,起在空中,现出七寸五分,横在白光顶上,有眼有目,有翅有翼。

    “你想干啥?”苏姮一缩脖子:“你不要乱来,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此世三大真器,混元伞、落宝金钱还有我这斩仙飞刀,但若论杀伐,纵是混元伞和落宝金钱相加,也敌不过斩仙飞刀。”

    沈蓁眉眼低垂,淡淡开口:

    “我若真舍得真器亏损,这天下,没有人是我不能杀的。”

    “用兵刃算什么英雄好汉,不当人子!”苏姮哼哼两声:“有种跟我——”

    “什么?”葫芦口的白光一转,沈蓁戏谑回过头:“你再说一次。”

    “很累了。”

    “什么?”

    “斩仙飞刀已经很累了,你天天叫它转身,它不想转身了!”苏姮嘿嘿傻笑,死乞白赖凑上前,一把抱住沈蓁手腕:

    “姐姐,姐姐,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好姐妹,不要动手嘛,好不好?”

    ——

    ——

    ——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咯!”

    “槐城的青圭墨、松烟墨,又黑又浓,能写好大字!”

    “烫面的饺儿-……热来哎…”

    “毛桃呵!又大又甜的毛桃!”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山人海。

    似是赶集,又似是什么庆典,本就不慎宽敞的道上此刻更是你来我往,水泄不通,推着小车的卖主儿大声吆喝着吃食,食物滚烫的热气和温暖的空气相互杂糅,甜腻味道就氤氲发散,弥散了整条街。

    顺手替苏姮买了包糖丸子的白术站在一处屋檐下,看着眼前种种车来马往,这热闹的一幕幕,令他不自觉想起了多年前的汾阴。

    那里的街道,也是一样的车水马龙,热气蒸腾……

    当他看了半响,正欲转身离开时。

    陡然!

    有大雷音的声音传来!

    数十道虹芒轰隆隆掠破天际,隐隐透出清越的金石之响,像千军万马在云天中沸腾,街道上的惊呼声高高响起,无数人讶异踮起脚尖,像是要离那空中的虹芒更近一点。

    白术抬起了头,目光微微一闪。

    如涛虹光在半空一停,敛去狂烈的气浪,逼退罡风,显露出其中景象。

    天宇摇撼,数十辆七彩雕琢的古战车带着无比肃杀的意味,停滞于长空之上,瑞彩万道,神霞萦绕,放射出瞩目光华。

    在华丽的古战车上,还有数十个穿着七彩甲胄,高大矫健的骑士,他们每一个人都背着长剑,气血沸腾澎湃,像是在体内孕养了一口大丹炉,无时无刻,都在吞吐天地间的灵炁。

    凤凰骑——

    白术揣起糖丸子,不动声色。

    “灵枢印没有响动,看来妙心师太她们不在这一处。”

    云天上。

    静默了数息功夫,才终于有人开口。

    古战车中,一个托着方青色古印的年轻人往下扫了一眼,见青色古印毫无动静,才淡淡开口:“有劳阿胥相陪了,接下来,我等还是自行去下一处吧。”

    “怎敢,怎敢,贤兄不多留了吗?”

    在成群的古战车之外,还有一朵青云悠悠,云上立着一个穿西楚官服制样的男子,正忙着躬身施礼:

    “弟还未尽地主之谊,贤兄不妨——”

    “帮金刚寺追捕妙心师太,这是老祖的意思,我也不敢多留。”骑士笑了笑,打断他:

    “阿胥,下回再说吧,等捞个功勋回来,我也好在西楚细细打点一番,帮你挪个窝,说句实话,这等穷县用来安置你,着实是太窝囊,也太屈才了……我面上也无光彩!”

    骑士摇头笑了两声,也不待官服男子惊喜叩谢,战车便再度轰隆隆,碾破了长空,瞬息化虹远走,消失在天际。

    谢家,金刚寺……

    不理会身边好奇的议论纷纷,白术提着糖丸子定了定,旋即向前走去。

    “凤凰骑,谢家的凤凰骑。”白术越过一个玩风车的稚童,心下思索:

    “什么时候,谢家的凤凰骑居然来管金刚寺的事了?两家交情,何时就好到了这般地步?”

    虽然被苏姮锁死了一身真炁,但五境勾连天地的道躯,还是轻易令白术洞察了他们的元神,明晰了凤凰骑一应人来此的始末。

    几个月前,在金刚寺那一战后,虽然陨了几个人仙,都还是有不少人,借着机会逃出了生天。

    这其中,便有飞云寺的妙心师太、腐丘山的酣公和摘星宗的犁斗上人。

    相传是腐丘山圣主隔空出手,亲自祭出幽都剑,斩开了金刚寺界域虚空,助这三人脱离了生天。

    谢家的这列凤凰骑,便是来追捕妙心师太的。

    “凤凰骑里都是一群阳符和金刚,能济什么事?就算凑巧遇见了妙心师太,也是一个死字。”

    白术漫不经心抛着纸包装的糖丸子,扔起来又接住:

    “莫非谢家还有五境暗随?等等,五境也打不过苏姮啊,谢家会有人仙过来吗?不会吧,不太可能,等等,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一身真炁被锁住,现在的他,除了本身的道躯,几乎不剩下几分神通。

    莫说逃离生天了,就连一身战力,也是比不得往常。

    “造孽啊!神足上师怎么还不来救我?”

    七拐八拐,绕过几条街道,白术终于回到了园子,他沉重叹了口气,推开了门。

    “你……”

    门一推开,里内的情景,就几乎让白术惊掉了下巴。

    “你回来啦。”

    在苏姮日常瘫痪的藤椅上,此刻竟懒懒倚着一个美艳女子,见白术推门走进,沈蓁盈盈一笑,从藤椅上起身,接过白术手上的糖丸子。

    “这是什么?”

    “……糖丸子。”白术怔怔回答,他晃了晃脑袋,欲言又止。

    这是——

    为什么???

    “好巧,我也最喜欢吃糖丸子了呢。”

    沈蓁似笑非笑瞥了白术一眼,微微勾起唇角:“给我吃吧。”

    “……”

    白术与藤椅后委屈巴巴的苏姮对视一眼,彼此目光复杂。

    “怎么回事?”他传音道。

    “我要抢了她的大葫芦!一定要抢了她的大葫芦!”苏姮暴跳如雷:“一定,我发誓,发毒誓!”

    “……加油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应付沈蓁,突然阁楼里,一扇雕花的小木门被推开,又传来一个愤愤的女声。

    “沈蓁,你这个疯婆子,凭什么你睡那里?凭你最蠢吗?”

    一脚踢开门的洛婵冷笑连连:“你——”

    声音一停。

    白术沉默与她对视一眼,面色僵硬。

    “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招了招手:“那里,好像是我睡觉的地方吧?”

    “难为你在小镇里呆了这么多天。”不待洛婵开口,沈蓁便笑靥如花替白术整了整衣襟:“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回广霞宫去?”

    “我想回家。”

    白术木然摇摇头:“我想回金刚寺,我想去山里当和尚……”

    ……

    ……

    ……

    大湖横亘天地间,碧波万顷,水光清澈,偶有几座青丘突出,也如美人螺髻,美不胜收。

    在大湖之上,一艘飞舟如电光掠过,一闪即逝,倏忽便不见了踪迹。

    “方丈老爷爷说白术在西楚,不在这里,他被人抓走了,所以……”

    在飞舟中,谢梵镜费劲抱着肚子圆滚滚的橘猫,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接下来,我们要先去外祖家里,去柴桑,请外祖帮忙去找白术,把他找回来!”

    橘猫努力瞪了瞪小短腿,用真炁拼出一行文字:

    “要文书的。”

    “啊?”

    “从大郑去西楚,要文书的。”橘猫再次拼出一行字:“你没有文书,会被边地的人捉住的。”

    “啊?”

    “但我们可以偷偷过去!”

    在谢梵镜犯难之际,橘猫骄傲喵嗷一声,它费劲挣脱谢梵镜,人立而起,用爪子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拼出一组字:

    “不用担心,我是五境,超强的!他们根本捉不住我们!”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赤天

    “自前任掌院大苦道人犯下丑事后,这观里的香火就渐渐稀了,听说连城里的官老爷有不少遭灾的,要不是大苦道人年少结了几分善缘,认识大人物,只怕连这地基都没了哩!”

    数月后。

    山道两旁草木交错如盖,在如泥蛇般曲折的青石小径上,白术一步步拾阶而上,大袖飘摇,在他前方几步远,又有声音传来:

    “公子低头看看,这脚下的好地,都是通通铺了大石头的哩,好生奢遮!要不是大苦道人,现在俺们都得走烂泥地。”

    脸庞黝黑,结实精壮的山民憨厚一笑,额头的皱纹层层伸展,这个穿着灰白色短襟,高高挽起裤腿的年轻汉子挠了挠脖子,闲不住嘴般,继续絮絮叨叨:

    “自这观里香火衰败后,俺们这些住山下,也少了恁多营生,小时候俺娘还在的日子,观里开大会了,任意寻几个乡亲在山下支个摊,贩卖些茶水,这得来的银钱,都够全家五口人吃饱个几个月!若不是大苦道人犯了事……”

    山民叹息一声,沉重摇摇头。

    “不瞒公子,俺——”

    “观里办法事,周围人都会来吗?”一路听山民絮絮叨叨,耳朵几乎起茧子的白术忍不住抬手,打断了他的意犹未尽:“在未衰败前,此庙香火似乎颇旺?”

    “那哪能是一个旺字!”

    山民呼喝一声,拍拍胸膛,一副有与荣焉的模样:

    “十里八乡,那可比赶春社还热闹,俺表叔父是剑南道的,可连他都听说过这庙的名字呢!大苦道人又好脾气,说得好经文,唉,若不是大苦道人犯了丑事……”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不是被打断,而是山民突然收住了嘴。

    他眼巴巴望着白术,像一条渴望咬钩的鱼,只盼白术接上话茬。

    等等!

    你是有多无聊啊!

    “……大苦道人。”迎着山民期待的目光,白术无奈提了嘴:“他犯了什么丑事?”

    “造反!杀官造反!”山民刻意压低嗓音,左右四顾一眼,见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才小心翼翼开口:

    “大苦道人杀了好几个大官爷呢,一刀一个,情也不留!”

    山民语气带着莫名的阴森和恐惧,他颤抖缩了缩脖子,像是恐惧那些几十年前的亡魂和鲜血:“都死了,连县官老爷和王大善人都死了,脑袋都不见!”

    “哦。”

    “啊?”激情澎湃的山民楞住了,像是被白术的反应伤了心,他呆呆张了嘴,又疑惑一声:“啊?”

    “杀官造反,是条汉子!”

    为了不让山民太失望,白术思索了刹那,比出一个大拇指:

    “英雄好汉!真正的——”

    “哪能造反呢?!那是奸臣,是逆贼!”山民被惊得跳了起来,他嚎了一嗓子,又仓皇捂住嘴,声音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慌乱跳出来:

    “哎呀,这是砍头的罪啊!公子您可别捉弄我,吓死人哩!”

    “奸臣。”白术忍住笑,从善如流改口,垂下大拇指:“是逆贼。”

    年轻山民嗓子里咕噜一声。他拍了拍胸膛,又憨笑了起来。

    林风潇潇肃肃,更有一番爽朗峻逸之气,山色青翠欲流,便是连这山腰处的云彩,都被这林中青色浸染,平添出几分生气。

    “想俺娘还活着的时候,这里有颗好大树,后来被王小二家砍去做棺材了。”

    走了半柱香,方才还惊魂未定的山民清了清嗓子,又按捺不住寂寞:

    “唉,若不是大苦道人犯了丑事,俺们……”

    来了,来了。

    又来了。

    走在阶上的白术微微抬起手,遮住照进眼帘的日光,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

    就跟着沈蓁她们一起走了……

    “你简直比铁柱还能扯。”

    白术沉默瞥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浑然不能自拔的山民,在心底叹息一声:

    “小时候,一定没被打过吧?”

    ……

    ……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终于登上山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宏大而古老的古殿。

    朱红的颜色,几根三四人合抱的大柱共同撑起穹顶,黯淡的青瓦密密麻麻,像鱼身上的鳞,它静静沐浴在日光下,一声不响,无数灰埃在日光中寂静上浮,给这座香火稀疏的古殿平添上几分肃穆。

    没有香火,没有香客。

    冷清。

    冷清异常。

    唯有面前宽阔的青石广场和褪色的殿柱,才微微彰显出这座古庙在破落前,昔年鼎盛的风光。

    白术抬起头,牌匾上的几个大字在日光里烨烨生辉,亮得晃眼。

    乾元上帝庙。

    这座庙里,供奉的是乾元上帝,尊号为紫宸高虚乾元上帝道君的神祇。

    “这世间果真有乾元吗?不是虚假的……”

    白术按着微微跳动的太阳穴,目光微凝。

    是道乾,也是道元!

    几个月前,这句脑中突如其来的呓语,令他觉得分外熟悉,也分外亲切。

    起初也只是抱着漫不经心,随意试试的态势,成则成,不成那也便算了。

    可他没想到,在这座西楚小城的荒山外,在这世间。

    居然。

    还真正有个乾元……

    “有劳带路了。”

    白术取出银钱,递给不远处站着的山民:“你可要进来上炷香?”

    “大苦道人犯了丑事后,这庙里子孙都快跑光了哩,哪还有什么香火。”

    山民小心翼翼接过银钱,放到腰包里妥帖藏好,才松了口气:“公子,这里终于死过人,犯了不详,俺劝公子里看看就罢了,可别上香火,万一惹了城里老爷们不快,你纵是外地人,也不好讨巧哩!”

    “不妨事的。”

    白术微微一笑,与山民拱手告别,山民的身影蹦蹦跳跳,很快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回过头,刚欲迈步朝殿里走去,耳边突然风声一紧。

    啪!

    白术五指一张,握住扔过来的糖豆子,微微侧身。

    像一卷幕布被撕开,云天上显露出一架法车的形体,万朵金花缭绕,清炁盎然,芒光煌煌。

    苏姮笑嘻嘻对白术比了个鬼脸,叉腰大叫了一声:“你为什么不驾光上山,非要走路呢?我等你好久啦!”

    “因为我怕你们打起来。”

    白术转过头,在苏姮的云车之外,还另有两方法驾,横亘左右,如分明的泾渭河流,各不相犯。

    二十四条蚩蛟拉动着一方广寒宫阙,张牙舞爪,穿着留仙裙的沈蓁抱着斩仙葫芦,眉眼温柔。

    而在另一端,无量太阴神水汇成一方楼观,楼观中的洛婵娇媚如花,荣光照人。

    神霞萦绕,芒光绚烂,像一方万里虹界落入了人间,无尽华彩,无尽煊赫。

    这三方车架的异象若非被刻意敛去,使常人不得见,只怕这里瞬息,就会变成朝圣之所,引为神异,牵扯西楚数州的生民和修士前来叩首、顶礼。

    “沈蓁和洛婵刚刚又吵了一架,要不是我,差点就打起来了!”

    苏姮悄咪咪跟白术传音,满脸都是快夸我、快夸我的得意表情,

    “厉害不,厉害不?我是不是超厉害!”

    “又吵架了?”

    “是啊!”

    白术朝天望了一眼,有些无奈。

    从沈蓁和洛婵找到他之后,四人一起相处,已经过了数月,而沈蓁与洛婵,却始终是水火不融,好几次险些大打出手。

    “这庙,仅是乡野淫祀罢了,并无什么神异。”太阴神水铸就的楼观里,明秀无双的洛婵颦眉开口:“几个月前,你屡次打听‘乾元’,就是为了它?”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白术摇头:“只是突然对‘乾元’这两个字好奇,又恰巧听闻这荒山里有座乾元上帝庙,来看看罢了。”

    “你们要进来上炷香吗?”白术笑了笑:“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武道修行,只尊己身,不奉鬼神。”月华笼罩中的沈蓁笑靥如花:“我不信什么神佛,就不下去了。”

    “我也一样。”洛婵摇摇头,温声开口:“我在上面等你。”

    “难得。”白术还未说话,沈蓁便似笑非笑瞥了洛婵一眼:“妹妹的心思,居然会有与我暗合的这一天么?”

    洛婵冷笑一声,径直偏过脸去。

    “我去!”

    苏姮眼珠子转了转,忽得高高跳起,举手道:“我去哦,我想跟你一起去!”

    “好啊。”白术笑了笑:“你——”

    “她不想去。”洛婵淡淡开口,打断了白术未完的话:“她也留在这。”

    “哈?!”苏姮瞬间炸毛,她刚欲跳起来,但看见沈蓁腰间的斩仙葫芦突然一动,轻轻转了转。

    满腔怒气,瞬息便哑火了……

    “她不想去。”沈蓁笑盈盈开口:“你自己进去吧。”

    “……”

    “好吧,最多半炷香,有劳久候了、”

    白术笑着耸了耸肩,他看了眼耷拉着小脑袋的苏姮,投去无可奈何的安慰目光,旋即转身迈步进殿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疯婆子!有个大葫芦很了不起吗?早晚偷了你的!”

    五色霞气里,苏姮耷拉着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她悄悄瞪了沈蓁,见无人注意,又继续瞪了洛婵一眼,小小声在心底嘟囔:

    “大傻子!你也凶我,你打得过我吗?哼哼!早晚要揍你一顿!”

    ……

    ……

    ……

    古观内。

    不见半个长住弟子,也无一个火工道人和执事,凄凄惨惨。

    转过几间大殿,到了正殿,白术又高声呼喊了几声,才有一个颤巍巍,行将就木的老道人拄着拐,从西厢的侧壁迎了出来。

    “居士。”老道人佝偻着背脊,重重咳嗽两声:“居士要上香吗?”

    “老仙长。”

    白术凝眸看了他半响,心下叹息一声,知这人已气血衰亡、命不久矣了:“这观内,莫非只有你一人不成?”

    “公子说笑了,除了老道,又还有哪个肯留在这里寻营生?”老道人笑了两声,改掉称谓:

    “大苦他举事不成,连累得观内弟子纷纷出逃,名声也臭了,这乾元观,早已是被横山宗除了道籍,若非我老了,我也不肯留在这儿。”

    老道人睁开眼,颤巍巍打量了白术半响,又低下头,摇头笑了笑:

    “观公子气度,想必是武道中人了,可无奈老朽眼拙,竟是看不出公子修为。”

    “老仙长,我有——”

    “若是要修行典籍,乾元观早被搬空了,公子问我也无用。”老道人颤巍巍打断白术:“如今的乾元观,只是破楼几座,一方朽骨,公子来此,却是来差了!”

    白术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此意。

    眼前的老道人已经被人断了经脉,气血萎靡,没几日好活了,可他未废前的修为,也不过是胎息而已。

    胎息境的武学,只要白术想,在顷刻之内,都能造就出百千部来。

    “我来此地,只是为了一个疑惑。”

    “疑惑?”老道人不解。

    “我近日遍观陆洲三国,乃至海外,却惊觉一个怪现象,‘乾元’二字虽暗合道蕴,可偏偏,天下山门里,乃至道人道号,都无人起用‘乾元’二字作为尊号,而贵观……”白术淡淡开口:“这,是何缘故?”

    乾元?

    老道人一时被问住了,他思索了半响,却终是苦笑摇摇头。

    “这是亡故多年的祖师起的,我们这些晚辈,哪能知晓一个亡人的心思?”

    “还有个疑惑,听闻贵观供奉紫宸高虚乾元上帝道君,我查阅典籍,这道典里,并无这尊神祇的圣名。”

    白术看向空荡荡的正殿,那里本应摆着神祇的塑像,但此刻,却也空空落落:

    “贵观的上宗横山宗,还曾公开斥责,说贵观供奉野神,冥顽不灵。

    这尊号,又是为何?”

    “……”老道人默然半响,终还是将白术请进客座,缓缓讲来。

    乾元观虽破落,却也有过一段风光日子,曾力压横山宗,称霸半壁丁蜀道,而乾元观最风光的日子,便是在前宋末年,三国争鼎的时日。

    而那时,也是乾元观祖师正式开宗建派的时日。

    可奈何好景不长,随着乾元观祖师的故去,观内的气派,就一日不如一日,直至沦落到现在的光景。

    “祖师的心思,哪个能猜透,公子问这个,却是问道于盲了。”老道人苦笑一声:“观里破落成这样,还望公子勿要笑话才是。”

    “怎敢,怎敢。”

    白术拱了拱手,心下虽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言。

    “但恩师在老朽小时候,却是曾提过一句。”

    见白术欲要告辞,老道人犹豫了半响,还是说出口:“恩师说祖师寿尽时,曾对天喊了一句话,大哭三声后,就寿尽而亡。”

    “什么话?”白术微微皱眉。

    “大赤天!”老道人困惑开口:“恩师告诉我,祖师临终前哭喊了三声大赤天,就身死而亡,似乎极是不甘,入棺时,连眼睛都没阖上。”

    大赤天!

    白术心头剧震,他手腕微微一震,几乎本能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太清境大赤天!

    三清天之一!

    “乾元与大赤天……”

    白术心头喃喃开口:“究竟,是什么关联?”

    在白术出神之际,老道人也明智停住嘴,他愕然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神色忽阴忽晴,喜怒不辨,心下讶异万分。

    “这瓶丹药,可延你三载寿数。”老道人还未开口,便见白术猛得起身告辞:“多谢解惑了。”

    白玉的小瓷瓶,光滑流转。

    老道人呆呆看了半响,才小心翼翼拔开瓶塞,当他嗅到馥郁的丹香时,面上神情,突然滞住。

    “这是?!”老道人瞬间狂喜。

    ……

    ……

    ……

    “大赤天,乾元……”

    已走出观内的白术不自觉将这两个字细细揣摩,当他喃喃将这两个字说出口时。

    极天上。

    猛得传来一声雷响!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这世间存在两种类型的无知

    轰!!

    轰轰轰!!!

    雷光幽微,又轰轰如瀑,从天际一闪而逝,把北方半边天宇都震得倾塌颠倒,不知多少蛰眠中的蛇虫鼠蚁被雷声惊醒,引得百兽震惶。

    “好怪的雷。”

    苏姮看了看天穹,又看了看皱眉不言的白术,茫然摸了摸小脑袋:

    “天象怎么突然乱了?连易数都暂时隐匿了。”

    这是天地六气之变,交感而成的异象,雷声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笼罩在五色霞光中的苏姮掐指算了半响,纵是她尊为人仙,也只是算得模模糊糊。

    “修士渡劫,法器脱窍,神通祭炼,能混乱天象的,并不鲜见。”

    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淡淡开口,此刻,已又是云晏风清,一片天地清平之景,雷声只是短暂一响,又旋即消失不见,甚至快得让很多人都尚未反应过来。

    大赤天,乾元……

    当白术再次将这两个词重复出声时,这一回,天地间却不再有雷音。

    像是他说出的。

    仅仅只是两个平平无奇的句词……

    “你们听说过大赤天吗?”白术抬起头,对三女开口:“三清境之一,大赤天太清境。”

    三天,一曰始气,化为清微天。二曰玄气,化为禹余天。三曰元气,化为大赤天。

    从此三气各生三气,合为九气以成九天,九天名号具在洞真经中。九天各生三天,三九二十七天,就本九天,合三十六天。

    “没有。”洛婵摇摇头:“典籍中从未有过大赤天的称谓,若要说天,也只在故齐时代的《渊平勘数》里,隐隐提了一句九天的学说。”

    有九天。

    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又曰:天以不见为玄。

    “没有三十六天,却有太玄经中九天的学说吗?”

    白术心底默默开口:“这天下,当真是怪异啊……”

    在白术思索之际,突然一只小手伸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见白术没有在意,小手又用力扯了扯。

    “怎么?”

    白术回过身,只见苏姮眼巴巴仰着小脸,乖乖晃着自己的袖子,满脸渴望。

    “我想去看灯!”

    “看灯?”

    “正月了,早就入冬了,明天有灯会!”苏姮揪着白术的衣袖晃来晃去,自己也跟着一晃一晃:“我们去长安看灯好不好?明天有很漂亮的灯会的,我好久都没有看灯了。”

    灯会,入冬了……

    这两个字句令白术微微错愕了刹那,他抬起眼,在这座小城明媚的天光外,已经有临近的几座小城,草叶上微微结了白霜。

    在温暖的南国里,雪雨还未降下,但的的确确,是真正入冬了……

    “长安是西楚的国都,灯会很漂亮,小时候我偷偷去看过。”苏姮继续拉着他的袖子,一摇一摇:

    “我们去长安好不好,半个时辰就到了,很快的。”

    女孩子可怜巴巴眨着眼,扯着袖子蹦来蹦去,委屈撒着娇。

    白术眼神短暂默然了片刻,眼底光泽晦暗莫名,半响后,他轻轻耸耸肩,笑着点头。

    “要去看灯吗?”白术对洛婵和沈蓁伸出手:“一起?”

    ……

    ……

    ……

    古老宇宙中。

    一道彩光迤逦而来,牵扯出万万束流霞瑰炁,其华美难以状述。

    绝地天通后,明梁天诸神在下界时,也厌弃与人间凡浊同居。祂们合力截取了一段未被黑潮腐化过的古老星空,并施展大无上神通,将这段古老星空锻造成了明粱天的模样。

    小明梁天——

    共有十三层界域,每层界域景状不一,所居诸神也不一。

    这小明梁天的十三层界域,分是:

    光量域,何瓯域,皇极域,善法域,多闻域,无色域,究竟域,大摩域,莲花域,日行域,月宫域,欢喜域,上行域。

    以上行域为十三域之首,明梁天诸神最强者,如慧炬宝光王佛、冲虚至德上仙、元宫三炁上帝,这三尊诸神中的大至尊,便是居住于上行域。

    这三尊神佛个个法力无边广大,补天浴日对祂们而言,亦非难事,早在明梁天破灭之前,这三尊神圣,便是不朽的道统之主,长生者。

    甚至于诸神锻造舟楫,前去摩奴真誓王的土地避灾一事,也与这三尊神圣脱不了干系。

    冲虚至德大仙——

    这尊以仙道成果位的大至尊,曾游历过数尊摩奴的国土,讨伐了无数夜叉和罗刹等非天众,赢得了摩奴们的赞赏。

    最终。

    大善者真誓王被祂的勇气和果敢所打动,主动提出了嫁女一事,而明梁天一方,亦是欣然赞同。

    前往真誓王的国土来脱灾,这件事,便是率先由冲虚至德大仙提出的。

    而祂的岳丈,那位三相神世界里知名的善者,亦是乐见其成。

    相传真誓王已经派出一支甲兵,横渡了宇宙,来到了黑潮尽头,并开始锚定坐标,欲要将冲虚祂们从黑潮接引到彼岸来……

    小明梁天内十三层界域,以上行域为最高,逐步向下,以光量域为最底层。

    诸神圣依照法力、神通和地位,分列而下,共居其中。

    如此,便是小明梁天的全部景况。

    此刻。

    一道彩光迤逦飞出,脱离了月宫域,牵扯出万万束流霞瑰炁,其华美难以状述。

    彩光中,是一座车架的模样。

    三百六十尊神将在前方呼喝开路,暗合周天之数,个个显露出万丈法象,神剑铁鞭,银枪重戟,皆是凛凛天象之威,莫能仰视,然后是七十二头朱雀环绕,在后方守备,个个如大日横空,烛照天宇。

    这一套出行的仪仗极是煊赫堂皇,只见种种宝幢经柱环绕,华盖、旌旗、香云、软雾等等,更是不可计数,笙箫华乐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涤荡十三域。

    彩光中的车架,是龙车的模样。

    四条白玉真龙共同拉动着一方车架,天女们手提镜盒花篮,倚在龙车边缘,不时往下飘洒神花,圣洁无比。

    “不要停留,径直去光量域。”

    穿过了日行域后,也不待神将们请示,在天女环绕的龙车里,便径自传出一道娇媚无比的女声:“直接走!”

    神将首领心底叹了口气,但终是不好违背,只能艰涩点了点头。这个穿着黄铁法衣,万丈高的大巨人呼喝一声,便提剑一挥,领着车架又穿过了莲花域。

    大摩域,究竟域,无色域,多闻域……

    一层层往下,车架仪仗经过了一层层诸神的居所。

    有的是遍地琉璃的佛国净土,有的是龙气旋绕的至尊之地,有明,有暗,有的尽是渊水,也有的全是混沌。

    一层层往下。

    善法域,皇极域,何瓯域……

    终于,在突破一层胎膜般的界壁后。

    这套华美的仪仗,停留在了一扇青铜大门前。

    这是十三域的最底层,是光量域。

    这里——

    也是度世舟楫的炉心!

    空空荡荡。

    除了接天的青铜大门外,偌大光量域里,都是一片空空旷旷,片土不存。

    这里是最原始的宇宙真空形态,没有生命,没有土壤,没有水,没有建筑,狂暴的射线和混沌日复一日,像潮水一般冲刷着青铜大门,却连动摇它一丝一毫,无法做到。

    放眼所及。

    整片光量域——

    唯有这扇横亘于宇宙中心,青铜雕铸的接天门户!

    “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搅我。”

    女声从龙车上淡淡响起,在天女们的簇拥下,星光编制的纱幕被轻轻揭开,露出一尊女仙妙曼的身姿。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正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在女仙从龙车中走出的刹那,所有的神将都恭敬跪伏下去,莫敢仰视,提着花篮的天女们翩翩环绕在女仙左右,像飘逸的彩绸丝带。

    “仙君。”

    见女仙一步步朝青铜大门走去,那神将的首领,穿着黄铁法衣的万丈巨人犹豫了刹那,终还是忍不住,大胆开口:

    “仙君,我有一言,却不知该说不该说。”

    “钍。”

    女仙淡淡回过身:“你说。”

    “上一次,除元宫三炁上帝意味不明外,冲虚至德大仙和慧炬宝光王佛,这两尊大神已经下法旨了!”

    高大的巨人苦笑一声,再次深深把背脊躬下去:涩声开口:

    “仙君,祂们要这十三域的神佛不得接近光量域,更不得接近青铜大门,进入炉心!仙君,你明明接了法旨,却还是进了光量域,现在还要……”

    高大巨人重重叩首不绝:

    “仙君,请三思!”

    在高大巨人跪下的同时,其他神将也跟着他们的首领一同跪下,朱雀长嘶,提着花篮的天女们颦眉不言。

    望着跪拜下的,乌泱泱的一片,女仙勾起唇角,缓慢笑了笑。

    “这是最后一回了。”

    女仙微微仰起头,目光上望,她的语气轻柔,似是在对自己的仆役开口,又似是在与十三域的其他存在诉说。

    ……

    “南无阿弥陀佛。”

    在女仙走到青铜大仙,正欲要分开它的刹那,偌大光量域里,陡然传来一声苍老的佛唱,响彻天地:

    “灵微仙君,这是最后一遭了,十三域神佛已立了法旨,你若再犯,便是老佛我菩萨心肠,也宽宥不得你!”

    佛唱回荡天地间,将光量域恒久的混沌都清扫一空。

    大光明丝丝缕缕,从更上层的何瓯域渗透进来,勾勒出一尊古佛的形象。

    在浩大的无量量光明宗,一尊坐盘跌伽,呈青年相,顶上有九髻,辫发垂于左肩,两掌生出天眼的古佛叹息一声,悠然开口:

    “真誓王的人已来到黑潮边缘,并开始尝试锚定我等的坐标,距离彼岸,已经不远矣!无论是舟楫,还是炉心中的祂,对我等而言,都再无任何用处!”

    古佛淡淡伸手一指:“你也是长生者,不要在最后关头,做出不智的举动来。”

    慧炬宝光王佛!

    居住于十三域最顶层,上行域的佛家尊者!也是小明梁天的三至者之一!

    祂的周围有无数光亮衍化,化作比丘、比丘尼、优婆塞、天龙、迦楼罗、住者等等,唱诵佛音,礼赞菩提。

    “明白了。”女仙沉默了良久后,才躬身行礼:“多谢老佛教导。”

    慧炬宝光王佛微笑一声,淡淡颔首,祂将手轻轻一点,接天的青铜门户便分开,让女仙走了进去。

    “尔等自去上行域,找那青面的莆牟尊者领上三百鞭,以儆效尤。”

    在女仙走进炉心之后,青铜门户又隆隆阖上,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青铜门户外。

    慧炬宝光王佛瞥了跪伏在地的诸神将与天女一眼,温声笑道:

    “若再有下次而劝诫不力,老佛我便将尔等统统打入岩浆火海,永世都沉沦无间地狱!”

    ……

    ……

    ……

    光。

    光与热。

    走进青铜门户,便来到了真正的光量域,也就是舟楫最重要的炉心所在。

    此地——

    唯有无尽的光与热。

    就像是一团正在剧烈变动的宇宙,充满了种种毁灭性的热量与混沌,真空被灼烧的扭曲、变形,就连元炁粒子,也在这可怖的热量中缓慢消磨、褪色。

    这是堪比太阳核心的热量,便是神铁锻造的飞剑,不过几个眨眼,也要在这里熔化成气雾。

    女仙升起一团清光,护住周身,她缓慢朝炉心的内部走去,沿路上,开始出现无形的锁链,一根、二根、三根……

    那是无数条仙金和世界法理打造的坚固枷锁,它们像吸血的水螅,团团裹住一个苍白的身影,当锁链流动时,甚至有吞咽的声响窸窣响起。

    神性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流逝,被锁链贪婪地吞咽、汲取,继而推动着舟楫的向前。

    女仙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被锁链吮吸着的,在它团团包裹的正中心,是一个俊美的年轻神祇。

    祂微微闭上眼,像是熟睡过去,神态安详。

    “真誓王的人已经到达黑潮边缘,开始锚定坐标了……对不起,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女仙伸手抚上俊美神祇的面颊,指尖微微颤抖:“宝光王佛祂们没想守约,等脱离黑潮后,祂们会杀了你,毁掉你在人间的投影。

    再顺带,毁了舟楫上的所有众生……”

    没有回应,无声无息,一如往昔的漫长岁月。

    在熔炉中,在锁链缠绕的中心。

    那张如水晶雕琢的美好面容依旧神态安详,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沉溺在一场幻梦深处,久久不能自拔。

    女仙默默看着祂,忽得流下泪来。

    当女仙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几乎要哭出声的时候。

    突然。

    锁链吮吸的动作轻轻一停,时河停止流动,从光亮域到上行域,小明梁天全部的神佛陷入了可怕的死寂中。

    “搬去山峦的一粒土,并不能算移除了高山,从大海里取出一瓢水,对于海渊来说,一瓢水的分量,也注定是无足轻重。”

    “祂们杀不了我,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人间的投影,对于那个将要醒来的,真正的我而言,只是九牛身上的一毫。”

    温润如水的男声从身前淡淡响起,无悲无喜:

    “这世间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无知,粗浅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前,博学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后。出家三天,佛在眼前。出家三年,佛在西天。”

    女仙红着眼睛,呆呆回过头。

    “好久不见。”

    被锁链团团缠住的白术缓慢睁开眼,温柔一笑:“灵微,你又来看我了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新神

    草船依照流水和木棹的推动,才能行驶于水面,鸟雀依靠翅膀上下扇动,鼓动空中的气流,产生巨大的下压抵抗力,从而使自己升空,钢铁打造的轮船依照二力之间的平衡浮于水面,螺旋桨将巨大的功率转化为推进力,才能使钢铁的船舰破开海浪。

    木棹、羽翼、螺旋桨……动力,便即是一切力量的来源!

    推动草船,只需要流水和小小的船桨,而鸟雀的升空,也只依靠它们那巴掌大小的羽翼,至于千百吨重的钢铁战船,则需要巨量的蒸汽动力与核动力。

    而宝筏。

    穿行于无垠黑潮的度世宝筏——

    它。

    是足足以一方小世界为母胚,数十尊长生者含辛茹苦,耗费无数年苦功,从无至有,一点一滴祭炼而成!是明梁天迄今为止,最杰出、也最尊贵的造物!

    它庇佑了十三域的无数神圣,也顺带着,庇护了人世间的亿万生灵,它航行于无垠黑潮中,顽固抵挡着黑潮的侵蚀与腐化,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而推行这艘世界之船,使它移动的根本力量,则是来自于仙佛神圣,这些长生者的真性!

    起初的起初,在这艘世界之船刚刚诞生的岁月,神圣们共同锻造了炉心,祂们以珍贵的各色仙金与大道法理,创造出汲取神性的锁链来。

    神圣们依照次序,一个接一个进入炉心,让锁链汲取祂们珍贵的神性,以此推动宝筏的航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随着时日的推移,无可避免的,矛盾,也逐渐翻涌了起来。

    在这群明梁天的神圣之间,不知何时,已暗中生出了嫌隙。

    祂们是尊贵的长生者,却并非不朽者,随着锁链的汲取,宝筏的航行,伴随这一切而来的,是神圣们缓慢却无可逆转的衰弱。

    终于。

    在猜疑和恐惧之下,一场几乎颠覆了小明梁天,毁减十三域的惨烈内斗,彻底爆发开来。

    从最底层的光量域到最上层的上升域,神圣的血液几乎流遍了每一寸虚空,而这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也最终以真誓王的法旨和三至者的联合而告终。

    以冲虚、元宫、慧炬这三至者为首的诸神圣行险一击,侥幸借来真誓王的伟力,取得了这场内乱的最终胜利,重定天地秩序,成为了十三域的新主人。

    神通不敌天数。

    而那败亡者的领袖,被尊为明梁天第一妖神的浑天大圣则被关押进炉心,和祂的部署,一同被锁链汲取成飞灰,彻底寂灭。

    这一场内乱,险些毁减了十三域和人间天地,甚至干扰了宝筏的航道,使这艘世界之船差点彻底迷失在无垠黑潮中,寻不到彼岸。

    重定天地秩序,已是十三域新主人的三至者,祂们明白炉心残存的神性终会燃尽,而猜疑的种子已经播撒、深种,幸存下来的诸位神佛,将没有人会再愿意进入炉心,放任锁链汲取祂们。

    在黑潮中,衰弱,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而后不远,人间又轰轰烈烈,爆发出一场规模浩大的儒门伐天,武道九境修为,被尊为夫子,不死不灭的李况,他的战力,甚至令三至者中的元宫三炁上帝都为之惊叹,引为宿敌。

    十三域的内乱。儒门伐天。

    接连的打击已令诸神疲惫不堪,在与夫子签订下盟誓后,十三域的神佛彻底隐退,脱离了人间世界。

    为了应对炉心中即将燃尽的神性,也为了使宝筏不至于沉沦,以三至者为首的神佛们,在数百年的尝试中,终于创造出了祂们所希冀的造物。

    新神。

    短命而脆弱,却拥有与长生者相同真性的新神。

    狂喜之下的神圣们把新神命名为“圆木”,这些短命而脆弱的存在们,就这样一个个诞生于虚空,在炉心死去,而依靠“圆木”,炉心的火焰被继续燃烧,舟楫的航道也朝着真誓王的彼岸,一步步,日益接近。

    ……

    ……

    ……

    此刻。

    “你醒来了?”

    女仙怔怔抬起头,面前被锁链团团包裹,一直垂首静默的年轻神祇,此刻安静睁开了眼,注视着自己。

    祂的眸光平静无比,无悲也无喜,包容万物,像天,漠然而宏翰的天。

    如吸血水蛭般的锁链停止了吮吸,不再发出声响,从上升域到光量域,所有的活动都被定格,像是一只大手于高处轻轻按下了暂停键,时河的流动于此刻,被彻底静止。

    “粗陋的船,可笑的熔炉。”

    白术疲惫低垂下眼帘,祂活动了下身躯,锁链便齐齐发出了世界沉坠落般的轰响:

    “你们就是靠着**,才在须轮转里活到现在么?”

    微微带笑的声音把女仙猛得惊醒,她抬起头,看着被光亮寂静焚烧的神祇,呆呆上前一步。

    “我,我……”

    女仙想说什么,可话到临头,却忽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蛾子总会被光吸引,这不是喜欢,灵微,这只是它们的本能。”似是猜中了女仙心思,短暂的沉寂被打破,随着祂垂下眼帘,静止的时河又开始缓慢复苏: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了。”

    “为了她,一个圆木吗?”女仙缓缓低下头,有些自嘲笑了起来:“为了你,我其实什么都肯做的。”

    “她不是圆木。”

    时间的僵局彻底瓦解,熔炉轰鸣,锁链的吮吸又再一次开始了,在那如群蛇缠绕的中心,声音最后一次传来:

    “谢谢你来看我,灵微,但现在该说再见了。”

    ……

    ……

    ……

    光亮中,无数比丘、比丘尼、优婆塞、天龙、迦楼罗、住者顶礼颂唱,膜拜着突破面目严肃的古佛。

    “怎么回事?!”

    慧炬宝光王佛狠狠皱了皱眉,祂平平伸出左掌,掌心裂开,跳出一只天眼来,眸光照遍十三域。

    没有丝毫异样。

    炉心依旧在正常运转,而被炉心所汲取真性的年轻神祇,也由于衰弱,如往常一般陷入了沉睡。

    “任你想搞什么鬼,都是无用!”

    将方才那丝异样牢牢记在心里,慧炬宝光王佛沉默了片刻,仰天大笑起来:

    “老老实实当个圆木罢,入了牢笼,难道还能挣脱吗?!凭你是谁,都别想挣脱老佛我的五指山!”

第三百五十四章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西楚,长安。

    各色的烟花乱放,缤纷的虹光在天空轰隆隆炸开,把漆黑的天幕渲上了五彩的颜色。街道上游人如织,笑语欢声,一派清欢太平的繁华之景。

    白术与洛婵并肩走在集市上,他仰天望去,绚烂的彩光在眼底炸开,缤纷一片。又有无数修士驭风飞到半空,将真炁一展,化作种种虹桥、宫阙,与焰火一并闪耀,引得地上看焰火者欢呼不绝。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从高空往下望,这座数千年的古老城池像是着了火,每一条街道都熊熊燃烧了起来,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看灯人的面孔在这些彩光里朦胧、模糊,最终和着灯光,一同变成了依稀。

    “真美啊。”白术轻声笑了起来:“很漂亮啊。”

    嘭!

    一束烟花冲天,在楼观上空轰隆隆炸开,像一柄白色的大伞铺地罩下来。

    嘭!嘭!!嘭!!!

    无数烟火呼啸冲天,彩色的光雨忽得在天际沸腾,又哗啦啦散开,最终无声无息。

    璀璨的光把每个看灯人的面孔都映得明暗不定,孩提趴在父母肩头,手舞足蹈的时候,手里的小灯笼也跟着一晃一晃。笑声、呼声、唱和声、曲声、烟花声,尘世的种种声音轰轰烈烈,一齐大声热闹了起来。

    天上的焰火映着地上的光,像两片交相辉映的虹海,天幕正中,一轮明月高悬,清波悠悠洒落人间。

    在轰轰隆隆,如排山倒海的热闹声里,洛婵转过头,看向身边。

    年轻的男子仰起脸,微笑看着天上燃烧的焰火。彩色的焰光像水,从他脸上流过,时而温情脉脉如清溪,时而又像河湾拐角处的湍急弯流。

    白色的大袖被晚风轻轻扬起,他脸上的神情安静而平淡,洛婵突然想起了鹤,在她还是采莲女的时候,往往会在水泽莲藕的深处遇见白鹤,舴艋舟在莲叶深处缓缓荡开水波时,白鹤也会缓缓飞起,舒展羽翼。

    记忆里,那是极遥远的画面。

    在长满莲花的水泽里,清丽的渔女双颊飞红,死死闭着眼,在她身侧,年轻的贵公子在翻阅《源流经》。

    一切都像熏炉里氤氲飘散的烟雾,轻淡而朦胧着。

    年轻公子的声音也像隔着层层纱雾,明明只在近前,却仿佛,隔得极远……

    “你怎么了?”

    长空绚烂的烟花下,白术看向洛婵:“你在想什么?”

    “我……”

    短暂失神的洛婵低下头,自嘲笑了笑,不是在莲花深处的水泽,此刻,头顶的烟花轰隆隆炸开,古老城市像燃着火。

    “我想起了以前,我们去采莲子的时候。当时我的钗子掉进水里了,你跳进去帮我寻,找了满身的泥,结果还是没找到。”

    洛婵轻声笑了起来:“其实我是骗你的,那钗子是几文钱买的,根本不是我娘的遗物,可你跳下去帮我找,我还是很开心。”

    “是吗?”白术苦笑摇摇头。

    他并不记得那些事,那些从前,无论是采莲子还是珠钗,都不是太清晰的模样,像沉在深水里的旧匣子,隔着水面,只看见了影影绰绰。

    “你……”

    白术犹豫了刹那,还是开口:“你恨我吗?”

    “恨?”

    “怎么看,我都是冲着《源流经》来的吧,你们……就不很我吗?”

    “不。”

    “不?”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为了《源流经》才接近我的。”洛婵提着裙角,嫣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但我不恨你,在阿娘和阿爹死后,村里的人都说是我克死了他们,大家都讨厌我,只有你,当时,只有你是对我好的。”

    “恐怕也是居心不良。”白术苦笑一声,他刚转过身,街道尽头,一个大呼小叫的身影就蹦蹦跳跳,忽得映入了眼帘。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帮我抢!”苏姮双手叉腰,大声嚷嚷:“都怪你,我都没有抢到狐狸面具!”

    大黑熊的面具在眼前一晃一晃,白术错愕了刹那,才从黑熊面具下认出了苏姮的声音。

    “是你自己说要来看灯的,看了没几刻,就偷偷跑远了。”白术摘下苏姮的大熊面具:“你在干嘛?”

    “买东西,买灯会的面具。”苏姮理直气壮的掏出一个青玉面具塞给白术:“都怪你,你要是不看焰火,帮我和沈蓁姐姐一起去抢的话,我现在就是戴着小狐狸了!”

    几步远,沈蓁笑盈盈对白术招了招手,在她身边,洛婵有些无奈,但还是收下了沈蓁递过来的面具。

    “那里有花灯呢。”

    重新戴起大黑熊的苏姮兴高采烈,把白术扯了个踉跄:“我们去玩解灯谜!”

    ……

    ……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道路两旁,无数彩灯高悬,烛烛放光,水龙、狮子、孔雀、楼观、宝塔,沿街的商铺上张灯结彩,挂满了花灯,还有两条滚龙在街道上翻滚腾跃,引起一片鼎沸欢呼声。

    不知不觉,在人群中,白术已与三女走散。

    他回过头,几个穿着西楚官服模样的吏员正提着钱袋,将财币散给游街串巷的小贩们,脸上带笑。

    这是“买市”,是为了嘉奖他们对灯会的贡献,也是与民同乐的意思。

    “买市”不仅是西楚看灯的风俗,甚至在三国,也是共通的。

    除此之外,西楚的大户人家在看灯这天,往往为了显示自己家业昌盛和门第高贵,还会精心以灯火点缀园林,邀请过路的陌生游人进园林饮宴,任意观览。

    在白术身后,几个闲汉半推半就,被胡须花白的老管事邀进了园子观灯,白术笑着婉拒了老管事的盛邀,合十告退。

    越走越远。

    越走也越热闹

    从一条小巷子拐进另一条街道后,连本就热闹的歌吹声,也变得宏大如潮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灯火通明的高台上,舞女们和着拍子,露出裸足和光洁如玉的腰肢,乐曲婉转,舞姿妖媚,吸引了不少游人驻足在高台下。

    这首青玉案,也是白术前世抄袭的诸多词曲之一,时至今日,他已从震愕变得木然,见怪不怪了。

    抄得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

    白术已经习惯了在风月柳巷,听到前世的名篇,时间久了,那次隔阂也渐渐淡去,只余下苦笑。

    各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开,甚至有不少修士兴之所至,接引出无数星光,通明泻入大地,整座城市都五光十色,像是燃烧了起来。

    热闹。

    难以言喻的热闹。

    天地都是一片亮堂堂,所有人都陷在了光海里,仿佛这一刻,尘世间的所有苦痛都统统淡去,只余下绚烂的,正在绽放的烟火声。

    白术驻足在台下听了半响,刚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卖枣糕的小车前,轻轻传来了一声猫叫。

    “胖胖,你吃过枣糕吗?”抱着猫的女孩笑了起来:“阿爹就很喜欢吃枣糕的。”

    胖胖……

    胖胖?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在白术双手已忍不住颤抖,转过身的刹那。

    高台上,舞女们刚巧唱到最后一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三百五十五章 婆稚

    长安城外,荒山中——

    逃!

    逃!!

    逃!!!

    三面道金玉盘带着万丈流光飞旋过来,杀气凛凛。催动无畏狮子印,硬抗住道金玉盘攻伐的妙心师太目眦欲裂,身体每一寸的皮肉和骨骼,都在疯狂示警着!

    逃!逃!逃!

    若逃不出——

    那便是个死!

    “唵、嘛、呢、叭、咪、吽!”

    妙心师太怒喝出声,口诵六字真言,发出了一句佛唱,她手中的六根清净竹杖也盈盈发光,猛得挥动起来,压塌虚空,将西北的半边天宇化成了璀璨佛海。

    嘭!!!

    轰然一声巨震,在璀璨佛海中,一个骑着白虎,腰间悬剑的道人闷哼一声,被妙心师太这一击逼退出去,横飞三百里。

    “都是小道尔,无用功!”

    远远,一个持青莲花的女子冷笑一声,她将手中莲花轻轻一旋,面色冷淡:

    “妙心,我谢家要杀你,纵是天上地下,也没有你寸土的容身处!”

    轰!

    青莲花光华熠熠,在旋转间,无数道剑气喷射而出,斩裂了深深长空。

    锵!锵!锵!

    剑鸣声呼天啸地,铮铮嘶鸣于霄汉间,密密麻麻,不可计数,它们每一道剑气都足以摧毁小山岳,截断江流,杀伤无数生灵。

    如此多,足足数万道剑气纵横连在一起,纠结成网,便是天上的小星斗,也能削下来!

    妙心师太遍体发寒,生不出丝毫应对的心思,她瞬息挪移虚空,横渡出上千丈远,间不容发避让了这绝杀一击。

    噗!!!

    一片片山岳被打成了齑粉,掀起轰然的大爆炸,若非这是荒外野岭,只怕大地上要死伤无数生民。

    “给我中!”

    在妙心师太暗自庆幸时,她背后三寸虚空微微晃荡,一条矮小的身影快如龙蛇,霎时用手分开虚空,切隔开妙心师太周围的虚空。

    那是一个六七岁面容的稚童,身材矮小,气质却是苍老无比,如垂暮老人。

    童子大笑一声,泥丸宫射出大岳一般的澎湃血气,将妙心师太的元神都短暂摄住,童子眼中精光骇人无比,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掌,化作一口混洞,朝妙心师太头顶径自拍落!

    “轰!”

    千钧一发之际。

    妙心师太的六根清净竹杖自主祭起,如长龙横亘,挡住了童子手中的混洞,发出隆隆颤音。

    “咦?”

    童子讶异怪叫一声:“好宝贝,妙严大禅师竟舍得把它给你?你们飞云寺好大的家业!”

    惊叹过后,童子再度发难,他如一道鬼影穿梭在虚无间,忽东忽西,忽来忽去,可每一次的气血爆发,都如同一尊神炉,光明浩大,至刚至阳。

    “黄泉印!”

    以快打快数十击后,虚无之中,童子突然冷笑开口。

    炙热的血气被尽数收敛,在他稚嫩的掌指间,跳出了一条黄泉大河,被童子挪动着,朝妙心师太头顶狂暴砸来!

    黄泉大河甫一出现,天地间的温度突然就骤减,草木结成冰雕,一条条大渎被冰封,就连云层也飘下霜雪来。

    无数幽鬼阴魂的哭嚎沉重响彻天际,震得万灵惶惶,就连那骑着白虎的道人想要上前围攻时,也被这道黄泉印震住,不得不停下行动。

    “轰!”

    面对凄然惨笑的妙心师太,童子小脸上一片木然,并无半丝怜悯之情,他五指一松,就将整条黄泉轰轰然压了下去!

    重浊的阴气铺天盖地,从黄泉中泻下,流满了每一寸虚空,只是一眼,都足以让修道人心生大恐怖,昏厥过去。

    妙心师太被这一印打得横飞,身躯狠狠碎裂,连咳了数口血,就连口吐的鲜血,都带上了黄泉的颜色,浊黄而污秽。

    “老祖让我来杀你们,那你们就不得不死了,说来也是命数,我谢家和金刚寺正是交好,否则的话,也轮不到我来管南禅宗的闲事。”

    童子叹息一声,再度朝挣扎的妙心师太拍出一掌,真炁如龙似海,淹没了半边天宇。

    嘭!!!

    勉强将六根清净竹杖横在身前的妙心师太惨叫一声,被重重扇得撞入大地,震碎了附近几座小山。

    当她挣扎从地底出来时,半边身子已经糜烂,化成了肉泥,惨不忍睹。

    “腐丘山的酣公、摘星宗的犁斗上人,还有你这个飞云寺的妙心师太。”

    童子老气横秋背着手,从空中踱步过来,而骑白虎的道人和持青莲的女子都恭恭敬敬,跟在童子的身后,一副以他为首的模样。

    “在我谢家凤凰骑的围剿下,你妙心师太居然能逃到西楚来,真是大不易啊。”

    看着凄凄惨惨的妙心师太,童子拊掌大笑:“我谢庸是四浊圆满,你胜不了的,自裁吧!看在妙严大禅师的面上,我会将你的尸骨送去飞云寺,让你体面!”

    “天鬼童子,谢庸!”

    地底的深深沟壑边,妙心师太再度重重咳出一口血,绝望大笑:“我们打得是金刚寺洞天,又不是打你长缙谢家!你凭什么来杀我们?狗来拿耗子吗?!”

    “在南土,金刚寺与我谢家是攻守同盟,你打金刚寺,就是在扇我谢家的脸。”

    天鬼童子乐呵呵笑了两句,显然是连自己都不信:

    “当然,这话也就是听个乐儿。老祖是想讨好神足,才把我们派出来的,不然谁喜欢自找无聊,去逮耗子玩?”

    金刚寺洞天一役,是三百年内最惨烈的一战,便是尊为陆地神圣的六境人仙,也有几个逃不脱寂灭,陨在了南土。

    青神观罗远真,烂陀寺慈载,寿吾叶氏的叶宫……三大人仙齐齐毕命,他们死后造成的天象动乱,即便有金刚寺人仙出手驱散,也是连绵了月余的阴雨。

    除此之外,还有摘星宗宗主失了镇宗法器——万象盘,腐丘山山主被打碎半截道躯,靠着幽都剑才挣扎逃命。

    在人仙之下的诸家五境更是陨落如雨,数不胜数。

    在这场三百年未有的惨战中,修成如来禅,拥有神足通的神足僧广慧,他的惊世战力,第一次,真正显露在了人间!

    此战不仅震慑了北地的大小宗门,也震慑了南土的诸势力,以谢家为首的巨室们在权衡广慧的战力后,也转变了对金刚寺的态度。

    今日的凤凰骑围剿,这场不远万里的追杀,便是谢宣联合金刚寺的第一步落子,也是显而易见的示好。

    “我师兄!”

    大口吐血,显然已经不支的妙心师太颤抖抬起头,一字一句:“我师兄妙严大禅师!你们为了讨好金刚寺而杀我,就不怕得罪妙严大禅师吗?!”

    “妙严大禅师?”

    在天鬼童子背后几步远,骑着白虎的背剑道人冷笑一声,道:

    “早来进楚地前,我等便询了大禅师的意思,你猜猜,他是怎么说的?”

    “什么?”

    “随意。”

    “什么随意!”妙心师太心头一紧:“什么随意?!”

    “大禅师说随意处置,不用过问他。”骑白虎的背剑道人垂下首,眼中带着嘲弄:

    “师太,你完了,没有人会救你的。一路追来,你出手打死了我三头白虎,这等深重罪孽,令人切齿!我非得把你关在兽房五百年,才方能洗恨!”

    欢畅的大笑声轰隆隆在天际回荡,震得山丘簌簌作响,在道人身边,持着青莲花的女子也抿唇笑了起来,嘴角带着讥嘲。

    无路可逃——

    妙心师太绝望抬起头,四顾一眼,除了三尊命藏外,在天穹还有无数旌旗招展,古战车轰轰烈烈,把她团团围堵住。

    罗网已成。

    现在——

    已经到了最后的收网了。

    “师兄,师兄……”

    妙心师太口中喃喃几句,忽得就垂下泪来:“你这是为何?”

    “杀你之前,却还有件事。”

    天鬼童子看着妙心垂泪不已,淡淡开口道:“酣公和犁斗上人,这两位去哪了?三日前明明还在,怎突得就匿了行踪?”

    连问了数次,妙心师太却依旧瘫软在地,并不回复,她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意志,只是一滩无形的烂肉。

    最后一声喝问,依旧没有答复。这时刻,天鬼童子的面上终于显出了怒色。

    “你逃来西楚长安,无非是想求那冠军侯江炼庇护你,但他敢出手吗?”

    天鬼童子露出狞笑:“老实招来,我还能给你痛快!否则,就别怪我不给大禅师颜面了,兽牢的滋味,你一个妇人可受不起!”

    “吃了。”

    短暂沉默后,混沌的笑声尖利传来,妙心缓慢抬起头,她木然咧开嘴角,发出干呕的声音。口腔里密密麻麻的犬齿层层舒展,露出堵在嗓子眼的人头。

    “吃了。”被妙心吃掉的酣公头颅上下颚僵硬抬起,发出混沌的声音:“我被吃了啊。”

    “不好!!!”

    女子和道人还未反应过来,天鬼童子已悚然一惊,他怒喝一声,抬手化出一只仙凰,要镇杀那新生的诡异。

    噗!

    黑雾陡然肆虐,数十丈的节肢如矛杆探出,当空将仙凰生生扯碎!已是浑沌血肉模样的妙心嘎嘎笑了几声,将节肢收回胸腹,她将身子一卷,赶在天鬼童子出手前,猛得望空遁走。

    “这……这是?!”

    骑白虎的道人茫然拔剑,一脸不知所措:“这……”

    “又是大禅师的外道,这贼尼姑刚刚合黑魔了。”

    天鬼童子面沉如水,将黑魔与己身合炼,这是《易鼎心经》中记载的一门邪功。

    “她那黑魔甚是污秽,贼尼姑成不了的!前面是长安,拦住她!”

    天鬼童子厉啸一声,率先化成一团阴风追去:

    “真要让她闹了长安,老祖需饶恕不得我们!”

    ……

    噗!噗!!噗!!!

    一连串血肉炸裂的声音短促而剧烈,不过几个呼吸,妙心的身量就由常人大小,膨胀成了一座小城池。

    触手如水母须带,长长垂落,强酸般的黏液蠕动着团团坠下,把地面侵蚀成深坑,这方小城池体量的浑沌肉块上,无数个妙心的头颅如雨后春笋,齐刷刷冒了出来。她们挣扎着扭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嚎。

    “江炼,江炼。”

    无数个妙心哈哈大笑了起来:“救我,你救救我啊!”

    ……

    ……

    ……

    长安城,灯市。

    热闹。

    像是要把城市翻转过来一般的热闹。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

    舞龙灯的锣鼓被敲得震天响,高台上的舞女们又换了曲子,笑声、叫声、闹声、马车碾过坚硬的青石巷道,碎石子发出吱吱呀呀的滚动声。

    千门如昼,箫鼓喧腾,一切都笼罩在光里,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天上和地下,都是两片闪耀发光的虹海。

    古老的城市放着火光,每一条街道都在燃烧,被声浪都蒸煮得沸腾起来。

    但这些热闹都像隔得很远,远到听也听不见,怎么听也听不清……白术呆呆转过身,看着那个抱猫的女孩子,大片大片的焰火在他头顶轰然炸开。

    她戴着大大的长鼻子面具,像是木偶戏里的模样,像跟呆木头拄在枣糕前。而胖成了球的大猫吃力昂着头,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

    无数的人来来去去,在他的身边穿梭有如无物,灯光里所有身影,都是暖黄而朦胧的样子,像一场昏沉的长梦。

    白术沉默了良久,突然释怀般笑了起来。

    他觉得全身很冷很木,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沉重的衣服上满是雨和泥水,靴子连抬也抬不动。

    可他却又莫名的轻松了起来,像是跋涉终止,他终于走出了潮湿的荒地。潮水在脚边一点点化去,变成了坚硬的泥土。

    “我……”

    面前。

    抱着猫的女孩子已经转过身,怔怔打量着他,她的眼神小心而茫然,呆呆穿过满街的灯火,停在他的身上。

    “是我。”

    白术摘下脸上的青玉面具,安静笑了起来:“我……”

    轰!!!

    巨大到震怖的声响陡然炸起!天幕瞬间漆黑,一座混沌血肉组成的城池撞破虚空,强酸如泼雨,从蠕动的肉芽上狂暴洒落。

    “婆……”

    畸形的诡异血肉张开了嘴,癫狂的音节从它嘴里嘶吼而出,像是坟地里群鸦的尖叫,又像是一千只蛇齐齐的吐信:

    “婆稚!”

第三百五十六章 神上神

    “好孽畜,你敢?!”

    城中,紫袍散发的老者如流星般陡然飞起,瞋目切齿。在他头顶,覆盖了小半座长安城的畸形血肉缓慢蠕动着,触须上无数黏液沉重朝下坠落,像一场来得急切的大雨。

    所有的光焰都被血肉怪物吸纳了进去,再无一丝亮色,它就像是一口深邃的黑洞,没有什么能逃离它的吞噬,就连光,都要被捕捉进去!

    噗!!!

    紫袍老者探出一只大掌,遮天蔽日,笼罩高空,狠狠按在血肉怪物身上,虚空如窗棂纸,在这场轰然相撞中,轻易被撕开。

    呲——

    不过半个眨眼,紫袍老者就被压得落下六十丈!他震愕抬起头,骨骼齐齐发出爆响,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骇然之色。

    怎会?

    这怎么可能?!

    早早度过烦恼浊,斩去心中诸法之恶的通天修为,除了人仙之外,谁能一力压他六十丈?!

    这畸变的黑魔怪物……是人仙?

    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念头,紫袍老者便打消了这荒诞的想法,只见他怒啸一声,周身溢出一缕缕圣洁宝辉,竟使出了法天象天,变化成山岳高大,将头顶的黑魔生生托举住。

    “天鬼童子,你这老狗在搞什么鬼?!”

    紫袍老者双臂擒住黑魔,却也被沉重力道压得几乎不能喘息,他在高穹中倒退,每一步,都将虚空踩出了深深凹坑。

    “你们这群谢家的,说好在城外就事毕了,她怎还活着?又怎闯进长安来了?!”

    紫袍老者目眦欲裂,无可奈何之下,他张嘴喷出一道无缺的先天道气,化作大丹炉,将黑魔忽得困在其中。

    赤辉喧嚣,曳出数十丈长的流光,古铜色的大丹炉悠悠旋转,丹壁上那四头朱雀的绘象也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腾起。

    喷出一口先天道气的紫袍老者气息骤减,似乎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不小的损耗,老者双手结印,低喝了声“镇”字,轻轻往丹炉上一拍。

    六气顿时慑服,一个硕大的古字缓缓从鼎炉深处浮现,印在炉盖上,而这时,原本有些动荡的丹炉,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呼……”

    紫袍老者松了口气,他看了眼长安城中惶乱不安的国人,也登时挥袖收了法天象地。

    “这事怪异,只怕蹊跷的很!”

    此刻,城中各处方向,也纷纷有十数道神光冲霄,其中一个面如重枣,身似铁塔的巨汉皱眉道:

    “刚才它说话了,你们可曾听说过,黑魔会说话?”

    “她是妙心,妙心本就是人,有何怪哉?”青甲如玉的年轻男子叹息一声:“可惜了,妙心居然炼魔失败,我还以为——”

    “江炼,你少给老子在这里假仁假义。”

    将黑魔封入丹鼎的紫袍老者冷笑一声,他瞥了眼着青甲的年轻男子,骂道:

    “若不是你当年招惹妙心,她会逃来长安?我若明日上奏国主,你这事讨不了好!”

    “这可不怪我。”江炼耸了耸肩:“通知天鬼童子他们截杀的,难道不也是我吗?何必非要参我一本呢?”

    “说来,谢家那群人呢?”

    见苗头不对,两人有吵闹起来的态势,一个鹤冠大氅的男子连忙转过话锋:

    “怎不见他们?”

    此言一出,无论是紫袍老者和江炼,还是一众在场的五境,都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这群凤凰骑里,有三个五境,为首的天鬼童子谢庸,更是实打实的四浊修为。

    “或许。”

    江炼皱了皱眉,犹豫开口:“是遇不测了?”

    “笑话!”

    紫袍老者斥了一声:“我都——”

    噗!!!

    尖声骤响!

    一条长舌射破虚空,在老者话音还未落下,千万之一个刹那功夫,如矛戈一般,陡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轰隆隆!

    硕大的丹炉分崩离析,一块块碎裂,再度畸变成万丈血人的黑魔摇曳着浑身触须,仰天发出无声的嘶吼。

    “死!”

    一众五境者又惊又怒,纷纷出手,又一场惊世之战,在长安城上空彻底爆发开来。

    ……

    “第七十三次,祛除光明心经咒后,以往生经培育出的血肉粒子,果然还是行不通吗?”

    飞云寺中。

    妙严大禅师叹息一声,他提笔重重抹去了面前的字样,只留下浓浓一行墨渍。

    “究竟是哪不对,已经稀释到如此程度了,人身还是不能承受负?”他喃喃自语了几句,皱着眉,又提笔划掉了几行,神态癫狂。

    这是一座地宫,在妙严身边,是无数被法阵困锁于虚空深处的畸变血肉,有百足百眼的高大孕妇,长着蝠翼的绿色黏液,车轮模样的肿胀象头,腐臭血肉组成的巍峨门户。

    这些被困在地宫深处,被妙严亲手造就的怪物们,或是漆黑的无朋阴影,或是混沌星云般的原始形象,它们是人类所能想象的,最污秽也最亵渎的造物,即便是最深的梦魇,也不及它们形象的万分之一!

    “真是狗一样的废物,亏你死乞白赖,我才把它给了你,真是平白浪费我心思!”

    正喃喃自语的自语的妙严突然停了嘴,他冷笑一声,唇角露出森然的讥嘲,而此刻,那尊化身成无面血人的妙心已被几尊人仙出手打杀,彻底绝了生机。

    “婆稚王的真正血肉,还需回收一二,不能被抢了。”

    妙严皱了皱眉,刚欲挪移虚空,可又有些犹豫,那束彻底绝灭了妙心生机的白光,那口斩仙飞刀,纵是他……

    “该死的!我还是心软了!贱狗!贱狗!我居然把婆稚王的血肉给了你,我真是……”

    狠狠扯着衣襟,暴跳如雷的妙严突然沉默了,他呆了半响,嘴角动了动,眼角忽得流下泪来:

    “我居然……还有凡人的情爱吗?”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高举着双手,跪在地上,狂放大笑了起来。地宫里无数沉眠的怪物被妙严惊醒,也猛烈发出种种癫狂混沌的笑声,附和着他。

    在群魔庞大而纷乱的影中,邪异的僧人流着泪,脸上表情却是畅快万分。

    “我不要当人了。”

    妙严喃喃自语,他欣喜抬起头,目光望向地宫虚空的最深处。

    那里,在层层困锁的无垠混沌中央,唯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血肉静静躺着。

    “吃了你,婆稚王,我一定要吃了你。”

    跪在地上的妙严精神涣散,无意识咧开嘴角,强酸般的涎水从他唇角一股股淌落:

    “我——要做那神上神!”

    ……

    ……

    ……

    同一时刻。

    长安城。

    白术捂着被劈开般的脑袋,挣扎大吼,两眼流下血泪来,在黑魔死去的瞬间,一块指甲屑大小的血肉,突然显露虚空,撞进了他的躯体。

    “死!”

    “死!”

    “死!”

    混沌而神圣的声音透出那块血肉,轰隆隆回荡在他的身体,在难以言喻的剧痛中,白术模糊看见一尊比宇宙更为古老的巨人,祂的躯体覆盖了万物的初始,盘亘在时间线上,无穷大却又无穷小。

    那沉眠于无数时间线上的神上神直立起身,对自己发出比世界坠毁而更为宏大的声音。

    身体每一寸血肉都在战栗尔后分解,从手指到左肩,千锤百炼的躯体在神上神的命令中,一寸寸死去。

    “怎么会这样?!”

    苏姮抱着浑身是血的白术,红着眼睛:“你怎么了?!”

    像是某种不可更改的宿命,黑魔死去后,那块指甲屑大小的血肉兀得投入白术身躯,就连沈蓁,也来不及阻拦。

    内脏在腐烂,小腿已化成了森然的白骨,意识轻飘飘,念头连聚都聚不起来。

    “提……”

    “提升……第四”

    “提升到……第四浊……”

    最后刹那,白术鼓起最后力气,颤抖按下属性面板上的“+”。

    他踉跄退开两步,天地都在倒着转,明明想吐,却连牙齿都似乎感应不到了。

    “他妈的……”

    “真是……无妄之灾啊……”

    白术自嘲张开嘴,喉咙里发出风穿过深洞的空空声。

    “我……”

    煌煌的灯火里,她与自己只隔一条街道,可就像隔着一辈子,远到怎么伸手,都像是触及不到。

    “我……”

    在谢梵镜的哭声中,白术腿骨嘭佟碎裂,他保持着向前的姿态,一头撞倒在地,彻底闭上眼睛。

    沉沦的最后刹那,白术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来!”

    “来!”

    “来!”

    他听见自己的大笑声,轰轰隆隆,那笑声洪大如潮水,把神上神的声音,都猛烈盖压下去。

    “来!”

    朦朦胧胧,光中的人影放肆大笑:“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来临

    三年后。

    南郑,西平原。

    暗哑的光从晕色的云隙里射进来,天象一片昏昏,阴风从北掠过南,老鸦们站在枯枝上,用浑沌的眼珠子瞪着冒昧的生人,锋利的尖喙张阖,嘎嘎怪叫声短促又大声的响起。

    这里——

    是荒凉的古战场。

    白骨盈野,即便时值正午,炽裂的天光也射不穿云层,赶不走凄寒,隆隆的阴风呼啸,卷席过白骨和兵戈的荒丘。阴风中的鬼魂放声狂笑,它们有的高大如山,脓肿的肉块淌着血水,有的只是一团黑雾,看不清形体。

    在前宋末年,西平原上,谢家先祖谢恒的三万破八万,彻底绝了前宋气数。

    而那场野战中的四万前宋降卒,就是被尽数坑杀于西平原,一个不剩!

    此刻。

    在阴魂肆虐,白骨成山的荒凉古战场上,有四个人背靠着背,小心挪动着脚步,结成阵势。

    “那头大力鬼王……”

    一路断断续续,时走时停,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见阴风短暂消散后,鬼神隐匿,四人才小心翼翼散去阵势,匆匆盘坐在地调息。面目惨白的张元庆缩着脖子,颤声连连。

    这个出身善清观的宗门贵胄,此刻再无半丝从容,他面白如纸,头顶的发髻早早散乱,满袖都是冷汗。

    “那头大力鬼王。”张元庆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只怕有金刚境的修为了吧,还好没撞好!”

    尸鬼成群,阴魂遍地,前宋那四万降卒是最后的国运,个个皆是如凤凰骑、炬龙卫般的精锐,他们死后怨气滔天,足足将一方沃土化成了万劫不复的阴冥之地,成为了生人的禁区。

    若非没有必要,张元庆纵是死,也绝不想进入这片禁区,他小时候听叔父提起,在西平原深处,甚至有几尊可以比拟第五境的大尸鬼!

    尸身通灵,魂魄出性!

    这方阴冥之地已自成一片天地小循环了,纵是佛家大德来此,也无可奈何,超度不得!

    “元庆,你其实不必来的。”

    在张元庆身侧不远,盘坐调息的那三人中,田折率先睁开眼,他看了看田玉和沈灵,眼底闪过一丝柔和。

    “你有大好前程,何必跟我们进西平原来?”田折重重咳嗽了几声,对张元庆无奈笑了笑: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该如何自处?”

    “沈灵师姐为了你,都能进西平原来,那我为了玉儿,凭什么不行!”

    张元庆试探握住田玉的手,见她略挣扎了两下,也没什么动作,瞬间乐得眉笑眼开,合不拢嘴。

    看见这一幕,田折额头青筋猛烈跳了跳,满脸狰狞。

    “我们护身的小清源剑不剩多少了。”

    见田折一脸不爽,沈灵抿唇一笑,将他轻轻拉来一旁:

    “我们要怎么做?丹北左家的追兵已经不远了,要继续往前走吗?”

    “我……”

    田折张了张嘴,默然了刹那,终是无言。

    田玉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便是无晦也无从下手,绝望之下,田折借着祭典混入其中,行险盗了丹北左家的阳还丹,却也因此被追杀,逃进了西平原来避灾。

    “抱歉,我连累你了。”

    田折轻轻抱住沈灵,自嘲苦笑了起来:“我真是没用,不仅护不住妹妹,现在,我连你……”

    “我不后悔的,我不后悔喜欢你,我也不后悔叛宗的。”沈灵犹豫了一下,坚定打断他:“田折,你会娶我吗?”

    “我会的。”

    田折手指微微颤了颤,认真重复道:“我会的!”

    沈灵双颊飞红,她羞怯低下了头,没有再开口,而不远处,田玉乖巧蹲在张元庆身边,认真听他在那胡吹一气。

    “我们要去哪?”依偎在田折怀里的沈灵轻声开口:“得罪了丹北左家,我们在南土,已经没有立身之地了。”

    “去……”

    田折茫然抬起手,他怔怔停了半响,喉咙里的话登哽住了。

    “去……”他僵硬重复了刚才的音节,突然其来的痛楚,几乎让田折说不出话来。

    婆稚王、乾元、蛇、非想非非想处天、天帝释……

    种种字样汹汹然撞起,像一炉沸水在脑海蒸腾开,让思绪都灼烧了起来,沈灵看见田折的面容瞬间扭曲,眼角微微裂开,沁出血渍来。

    “去那里!”

    避开了沈灵的搀扶,田折踉跄后退几步,无力瘫坐在地,他勉强抬起一根手指,迎着众人错愕的目光,指向广霞宫的方向,突然狠狠开口:

    “去那里!”

    “广霞宫吗?可广霞宫没有熟人的。”一旁的张元庆瞬间会意过来:“田大哥想去找白术?”

    三年前。

    西楚的长安城乱,让这位新晋的大都督身负重创,不得不远去广霞宫疗伤,舍了南郑的权位。

    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天下人皆知了。

    “就算无晦大师给灵儿看了病,可也只是看在大都督随口一提的份上。”张元庆有些犹豫:“我们和大都督,只怕没有多大交情,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

    沉默了良久,在下一轮阴风再度掀起时,出人意料的田折下意识开口:“祂会帮我的。”

    “……什么?”张元庆和沈灵彼此错愕,不解其意。

    同一时间,田折与田玉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他们有些惶恐,又同时万分迷惘。

    婆稚王、乾元、蛇、非想非非想处天……

    脑子又开始痛了起来,田折闷哼一声,在沈灵慌乱的目光他身躯晃了晃,几乎一头栽倒在地。

    “他妈的!”

    天旋地转,眼前到处都是重叠的影,田折绝望张大了嘴,他死死按住脑袋:“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

    ……

    ……

    ……

    昏昏沉沉之间,意识变得模糊而朦胧,似乎彻底脱离了身体的存在,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关于声音的存在。

    “……”

    白术努力支着耳朵,那声音太过微弱了,无论怎么认真,都无法听清。

    “……”

    “它…”

    “它……”

    “它来了!”

    白术猛然睁开眼,他看见了光,在光中,一个粗犷的男声正在奋力咆哮:

    “它来了!洪水已经淹没了十三个平原,高精灵和矮人开始迁徙,庄稼再难生长!寒冷、饥荒、瘟疫……看在诸神的份上!”

    “光荣的艾尔人啊,告诉我!!!”

    光中粗狂男声的咆哮猛烈高昂了起来,声嘶力竭:

    “你们是要拿起刀剑,继承先祖的勇气,还是要像个懦夫一样,跪在地上,向它俯首称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光荣的艾尔人啊

    “疾病、蚊虫、寒潮、黑暗、死亡、邪恶……它从北方的天际升起,淹没了十三个平原,从未有过如此的至暗之日!”

    “高精灵和矮人的联合溃不成军。怯懦的地精吓破了胆子,它们坐着那可笑的炼金飞艇甚至逃到了伊斯达尔高原,活像个被揍屁股的哭啼啼小鬼!兽人们卑躬屈膝,他们平时自夸的勇气都成了马屁,光荣的艾尔人啊,告诉你们罢,我看见兽人七个部落的酋长跪在冰川的大地上,用舌头去舔它的脚趾,活像条饿死的狗!”

    在一片哄笑声中,白术茫然转身,他只觉得浑身热的滚烫,像火在身体里烧了起来。眼前的大光里,无数影影绰绰的形象纵声狂笑,摇摆着双手,像是他们托举着火炬。

    “甚至那亡灵……”

    粗犷的吼声在这时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我的狼群去黑暗的西边,它们跋涉过莽古尔大河和已经结冰的平原,只剩下最后一只冬狼蹒跚着回来,在昨日,它给我带来了亡灵大君的问候。”

    “光荣的艾尔人啊,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那堕落的**师奥罗,骷髅之国的亡灵大君,它也恐惧于寒冷和黑暗,亡灵们不会参战,它们将进入地底的坟场,用长眠来躲避漫长的冬季。”

    “嘘!”第一个不屑的叫声响起。

    “嘘!”

    “嘘!”

    “嘘!”

    ……

    在接连不断的嘘声中,白术觉得自己肩膀被人撞了下,一个不满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这些自夸勇气的家伙个个都怯懦的像鸽子,胆比海鹦更小!他们就像一根蜡烛,好的部分都烧光了,只留下坏的、不能烧的部分!”

    肩膀又被人撞了一下,愤愤的嘟囔继续传来:

    “你要参战吗?该死的!有人说它的身体像岩石,坚不可摧,弓箭伤害不了它,矮人的铁锤也不行,它的那柄巨剑可以轻易切开最宽阔的大河!该死的!居然还有人说它脑袋比任何一座高山都要大?你信吗?我反正是不信的!”

    在满满的嘘声中,身边愤怒的抱怨依旧不绝,白术茫然听着他的嘟囔,脑海里一片空白。

    熟悉,却又陌生……一切,都像发生在昨日,可一切,又真实的发生在了眼前。真与假的界限开始混淆,渐渐地,白术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不属于这里,或者,自己是曾经属于这里的……

    “肃静!”

    “肃静!”

    “愤怒的艾尔人啊!安静下来!!!”

    狂烈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嘘声慢慢平息,连耳边那愤愤的嘟囔也停止。

    “我明白你们的愤怒,艾尔人,高贵的艾尔人啊!我们是高山的儿子,狼群的主人,我们用刀剑来赢取荣誉而不是阴谋,我们头顶站着先祖伟大的灵!诸神在上,艾尔人,让我赞美你们吧!!!”

    “我们爱好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并不会因此而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不并不会因此而柔弱。我们爱好战斗,但也并不会因此而野蛮。我们把财富当作可以适当利用的东西,而没有把它当作可以夸耀自己的本钱。至于贫穷,谁也不必以承认自己的贫穷为耻!我们手里的刀剑,是诸神赐给我们最大的荣耀!”

    “艾尔人啊,没有退路了!我已经歌颂了你们,用最大的热情和挚爱。我们的冒险精神充溢着每个海洋和每块陆地;我们到处对我们的朋友施以恩德,对我们的敌人给予回击。关于这些事情,我们将遗留永久的纪念于后世。”

    “但现在,艾尔人啊,我们身后是看不见底的悬崖,再退一步,就会掉进深渊!我们的文明面对挑战,那些我们引以为豪的自由和公正都将消失。我们的尊严即将被践踏,连带着先祖高贵的灵!”

    ”艾尔人啊,是时候了,可亲的人啊,我是如此的爱你们,不愿看见你们流下哪怕一滴的血,但现在,是时候做出牺牲了!”

    “以诸神和先祖的名义。”粗狂的咆哮声像一千只铁锤抡动的暴响:“艾尔人,我命令你们拿起刀剑来!!!”

    眼前逐渐清晰,像是幕布揭开,炽盛的光一点点消失,如同退潮后的海水。

    白术突然嗅到了牛油和烈酒的香气,壁炉的火苗劈啦啪啦,无数坚硬的甲胄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沉重声响。

    他茫然转过身,在这间粗犷却宽阔的长殿里,无数人把刀剑高高举起,发出亢奋的怒吼声,在一片“以诸神的名义”中,白术看见身侧那个灰胡子的敦厚矮人费劲跳起,双手拍打着胸膛,兴奋的满脸通红。

    在亢奋的怒吼声尽头,是长殿正东的席位。

    席位中,魁梧如黑熊,足足有三米高,带着鹿角盔的男人正在放声狂笑,他瞎了左眼,仅存的右眼是苍蓝色的,如同静谧的大海。

    屋顶都要被吼声和笑声掀破,细微的灰埃从穹顶轻柔坠下,连长殿外隆隆呼啸的凛冬北风都被驱散,像是在畏惧这股力量。

    “艾尔人啊,在接连的不幸之后,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戴鹿角盔的独眼男子站起身,他用手往下一压,吼声和笑声都慢慢平息。

    所有人都翘首望着他们的首领,等待着他的开口。

    “河谷地的诺威利亚,他们的国王,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

    独眼男子用手一指,在他手指处,一个穿着华美长袍,袖口装饰着精美刺绣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优雅对众人行礼。

    “高贵的小王子,请上来说两句吧!”独眼男子大笑道:“今日起,你便是所有艾尔人的朋友了!”

    “诺威利亚、斯坦、瓦兰迪亚、阿莱特……可敬的艾尔人啊,你们并非孤军奋战,在矮人和高精灵战败后,北方的四国已经联合起来了。”

    走到长殿的最高处,年轻男子声音像夜莺,优雅而动听,他匆匆向下环视,目光突然停在白术身上,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在正式的演说开始之前,朋友们,或许你们应当向我这无害异邦人敞开心扉。你们中藏有一位高贵的骑士,可惜他太善于隐藏自己了,直到现在站在高处,我才有幸能看见他。”

    一旁,独眼男子先是楞了楞,尔后他看向人群中茫然的白术,瞬间会意过来。

    他大笑举起旁边的牛角杯,向白术致意,人群呼拉拉散开,给白术留下一片不算宽敞却已经尽了力的空地。

    “高贵的骑士啊,在上一个夏天,你以魔枪射杀了邪龙帕尔许,举行了罕见的龙血洗礼!整个河谷地的吟游诗人,都在歌颂你屠龙的篇章。”

    年轻男子欢喜开口:“骑士,你是艾尔人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 以奥丁的名义

    从诺威利亚到斯坦,从斯坦到瓦兰迪亚和阿莱特,邪龙帕尔许的声名在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展翼的时候,大地和天空都被阴影遮蔽,连太阳光都照射不进来,它的呼吸是凛冬的风暴,它的咆哮是火山的喷发,它的体态宏伟如冰原上的高山,每一次的飞舞和转身,都能掀起庞大的气浪和雪灾。

    它——

    是名副其实的天灾!

    邪龙。

    从诺威利亚到斯坦,从斯坦到瓦兰迪亚和阿莱特,无论是北方四国的人类勇士,还是高精灵、矮人、地精,甚至是兽人和亡灵。

    无数智慧生灵前赴后继,想摘下帕尔许的头颅,得到荣誉和屠龙者的尊贵称号。

    但三百过去,自帕尔许在北方天空翱翔的那一刻,便从未有人成功。

    无论是斯坦城那野蛮人的王子,瓦兰迪亚的血源骑士,阿莱特的**师,或者是高精灵的祭祀,矮人的风暴者,地精的秘仪术士。

    传说中,那堕落的**师,骷髅之国的亡灵大君曾欲狩猎帕尔许,将它改造成不死生物。

    但出于种种不可知的顾虑,这场邪物与邪物之间的战争,终究没能打响。

    最终,以北方四国的联合,帕尔许与人类国度签订了协议,它将居住于最寒冷也最陡峭的契亚峰,而同时,作为交换,北方四国也将为它提供食物和黄金,安抚帕尔许狂暴的龙血。

    这场屈辱的协定震惊了所有智慧生物的国度,帕尔许,也因此被敬畏称之为邪龙。

    邪龙——帕尔许!

    可在去年的夏天,这一切都结束了。

    侥幸逃生的猎人们惊恐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天空被龙息烧出巨大的空洞,一座座高山破碎,岩浆和雪水混合着流水,活像决堤的河水。

    四处都回荡着邪龙帕尔许狂怒的龙吼,从地上到天上,从南方到北方,呼吸时能闻到致命的毒气和恶臭,滂沱的龙血从通红的云层洒落,比大雨还要急切。

    这一切最后的最后。

    是一道光——

    那道光贯穿了邪龙帕尔许的下颚,穿过龙脑,把它钉死在契亚高峰。

    神秘而俊美的骑士来到天空,来到契亚高峰上,他拔出了钉死邪龙帕尔许的那道光,光在他手中变化成魔枪的形状。

    这一切,这场轰轰烈烈的屠龙伟业,被猎人队伍里,一位随行的法师学徒用留影法术记录了下来。

    他跟随猎户进山,本来是想采摘风息草,用来完成他学徒生涯最后的药剂,却在无意中,见证了这场震动所有智慧生灵国度的屠龙之战!

    在拔出魔枪之后,神秘的骑士很快消失无踪,哪怕他赢得了北地几乎所有贵族女子的爱慕。

    北方四国的贵族们争先恐后给他授勋,想将他拉拢到自己这一方,但无论如何寻找,神秘骑士就如同一个幽灵,他消失在北方的大地,连踪影也再也不见,像是从未存在过。

    “高贵的骑士啊。”

    年轻男子快步从长殿台阶走下,这位出身诺威利亚的尊贵王子显得欣喜若狂,他死死抓住白术懵懂的手,赞叹开口:

    “我,安德里·弗罗洛,以诸神和先祖的名誉起誓,欢迎你去诺威利亚,在那里,所有的吟游诗人都在歌唱你的伟业,相信我,在那里,你会活得像一尊半神!”

    “瓦伦斯!”白术身边的灰矮人突然挤眉弄眼,兴奋了起来,他跳起来撞向白术肩膀,大叫道:“屠龙者,瓦伦斯!”

    “瓦伦斯!”在灰矮人的大叫下,长殿里第一个人举起长剑,附和大叫:“瓦伦斯!”

    “瓦伦斯!”

    “瓦伦斯!”

    “瓦伦斯!”

    ……

    “我们是血肉相连的兄弟;不是给我们两人共饮的蜜酒,我决不会独自把它喝下。”

    声浪沸腾的像是要烧起来,在狂暴的喧嚣声,独眼男子缓慢走近,他看着茫然的白术,用力拍上他的肩,认真开口:

    “瓦伦斯,我荣耀的兄弟,尊贵的屠龙者!在这场战役里,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

    白术迷惘抬起头,他感觉记忆像缺失了一块,四周的人影都在欢笑,齐齐念着同一个名字,他们的面容介乎于熟悉与陌生之间,明明就在眼前,却总如水中看月,只是一团虚影。

    “我……”

    白术痛苦捂住喉咙,烦闷的几乎呕吐出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恶心和痛楚,让他恨不得把脑袋拆开,近前的大笑声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一点一点,如同一个破旧的留声机在不停颤抖,重复着旧日的声音。

    “瓦伦斯!”

    “瓦伦斯!”

    “瓦伦斯!”

    ……

    欢呼声和颂唱声仍在继续,他们赞美着屠龙者的名字,牛角杯被用力碰撞,金黄色的蜜酒飞溅出来,空洞穿过白术的头顶。

    我——

    我是?

    瓦伦斯?

    白术!

    长安城,黑魔,我,受伤……我在广霞宫!!!

    白术颤抖抱住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喉咙发出剧烈的干呕声,每一根手指都在剧痛中颤抖,可长殿所有人,都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灰矮人高举着双手依旧在欢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意,狂喜和敬畏,种种表情在他们脸上交杂。

    假的!

    假的!

    假的!

    白术暴怒抬起头,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在这场狂欢中,他游离在聚会的最外层,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能看见他。

    广霞宫、黑魔、第四浊、提升后的记忆……

    白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死死抱住疼痛到几乎要炸开的脑袋,眼前一切开始恍惚,意识迅速的淡去。

    “我还在广霞宫里养伤,这里,是突破四浊后的记忆片段吗?”

    脑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旋即,无边的混沌轰轰然吞噬了他,虚无,唯有数不尽也是无尽的虚无。

    我——

    我是?

    瓦伦斯?

    白术!

    白术重新抬起头,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笃信和断定。

    旧日的记忆景象开始重演,虚弱的本我被重新压制,一切,都在照着旧日里原本的样子,在脑海里重新发生着。

    我——

    在重新封印修斯之门后,我用属性面板穿越了虚海,来到了这里。

    我——

    白术唇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里,我化名瓦伦斯,射杀了邪龙帕尔许,我是屠龙者!我……

    白术僵硬转过头,看着那三米高大,头戴鹿角盔的独眼男子,眼底缓缓闪过一丝明悟。

    在艾尔城外,我射杀了巨魔之王,救了莫雷尔的性命,现在,我是在艾尔城里!

    对!

    对!

    对!

    一股莫名的情绪渐渐充斥他的瞳孔,所有的怀疑和困惑都再也不见,白术眼神重新明亮了起来。

    封印了修斯之门,在跨越虚海后,我来到了前世名为北欧的神系世界,这里,是诗歌之神布拉基的亿万牧场世界之一!

    现在,是霜巨人达赛从世界树的空隙中闯了进来,它击溃了矮人和高精灵的联军,用寒潮淹没了十三个平原,它奴役了兽人,地精在它面前溃逃,智慧生灵的国度开始联合,来对抗名为达赛的霜巨人。

    我——

    我要杀了霜巨人达赛!

    此刻。

    白术微笑了起来。

    杀了达赛,就能得到不菲的属性值,无论是霜巨人或是邪龙帕尔许,它们身上都有着神性,而神性,能转化成庞大属性点,它是属性点的唯一来源!

    “我荣耀的兄弟啊!”

    在白术短暂思考的时候,灰色的时间突然变得鲜亮,它又开始了流动。那艾尔人的领袖,独眼的莫雷尔再度开口:

    “对于霜巨人达赛,对于这场战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会射杀它,像射杀邪龙帕尔许一样。”

    白术淡淡开口,露出笑意。

    此刻。

    在长殿被所有人簇拥的中心,穿着银白色铠甲的年轻骑士目光含笑,他慵懒抱着胸口,靠在长殿的柱上,俊美的脸上带着郑重和漠然。

    “以奥丁的名义。”白术平静抬起头,长殿里火炬的光轻轻落进他的眼里:“我向你们起誓。”

    “太帅了!瓦伦斯!!!”

    时间静止了片刻,长殿里所有人,无论是艾尔人的领袖莫雷尔,还是来自诺威利亚的王子安德里·弗罗洛,都被这一幕幕狠狠震住。

    在熊熊燃烧的火光里,银白色的骑士解下了头盔,俊美的,就如同一尊真正的神。他的语气郑重却漠然,像是在述说一段惨烈而厚重历史,却又平静异常,如同只是摘走了花园里最娇艳的一朵花。

    “太帅了!瓦伦斯!你简直太完美了!”

    灰矮人扔下酒樽,高高跳了起来,兴奋大吼:

    “奥丁在上,要是诸神赐予我一个妹妹,我一定要把你嫁给你!我对着我的铁锤发誓!”

    ……

    ……

    ……

    寒冷的风从天际呼啸,哪怕近乎一半,被艾尔城那十三道高耸的城门挡住,可另一半,还是令人觉得凄寒入骨,像是用刀子在骨髓里搅动,痛苦又冰冷。

    灰矮人约翰瑟缩在宽大的熊皮里,牙齿打战,嘴里不断发出嘶嘶声,他紧紧抱着那足足有他两个脑袋大的铁锤,一脚深一脚浅,紧跟在前面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后。

    “瓦伦斯,瓦伦斯!”

    灰矮人约翰抱怨:“你走太快了,等我一下啊!我们不是一个骑士团的吗?”

    “什么骑士团?”

    谢绝了宴席的白术淡淡回过头,笑道:“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加入骑士团了?”

    “白之骑士团啊。”约翰讶异抬起头:“上一次,你不是说我们是白之骑士团的吗?”

    “那只是骗贵族小姐的,你知道……”

    白术耸耸肩,露出好看的笑容:

    “阿莱特大公的女儿有一块秘银,我想得到它,就得混进宴会里,参加比武。可看门的仆人不让流浪骑士进去,我才临时编了个白之骑士团。”

    “那我们不是同伴了?”约翰露出沮丧的神色:“我……”

    “你再废话连篇,我们就不是了。”白术搓了搓手,打断他的牢骚:“快点走,这里太冷了!”

    约翰楞了一下,旋即这个憨厚的灰矮人大笑摸了摸胡须,快步跟了上去。

    “可你没比武,阿莱特大公,那个大贵族的漂亮女儿还是把秘银送给你了啊。”沉默不过了几个呼吸,约翰又碎嘴开口:“你可真好命,就算是女神,也会喜欢你的模样吧!”

    “已经两清了。”赶在前面的白术撇了撇嘴:“她送我秘银,我替她杀了邪龙帕尔许,这是一件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

    约翰嘘了一声,没有说话。

    “诸神在上,瓦伦斯。”

    走过漫长的山间廊道,在进入宫殿的最后一刻,约翰犹豫着开口:“你有把握杀了霜巨人达赛吗?我听说……”

    “只要能被我命中,我有一半的把握射杀它!”

    白术伸手轻轻一握,在约翰羡慕的眼神中,他手心凭空出现了一杆赤红的魔枪。

    “它叫‘修斯’,救了我很多次命。”白术轻轻抚摸着这杆从上个世界带过来,修斯之门中最珍重的一件宝藏,轻声开口:“只要被我命中,我就有一半的把握,射杀达赛!”

    “真是漂亮的东西!”约翰轻柔抚摸着光滑的枪身,赞叹道:“奥丁在上,我要是能打造出这样的东西,我父亲会从雾之国吓得跳起来吧!”

    “你会的。”白术安慰道:“你们矮人不是曾替奥丁打造了永恒之枪——昆古尼尔?你也是矮人,应该差不到哪去。”

    “瓦伦斯,这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约翰嘟囔一声:“再说了,矮人锻造昆古尼尔的事迹只是传说,依我看,多半是我的那群先祖们喝醉了酒,扯着大胡子吹嘘出来的!奥丁在上,可并不是每一个矮人都精通锻造!”

    白术笑了笑,他走近宫殿的大门,刚进去的刹那,却突然停住了。

    “约翰。”

    静默了片刻,白术犹豫开口:“你相信,真有诸神黄昏吗?”

    “什么?”

    “诸神黄昏。”

    “这里,只是诗歌之神布拉基的亿万牧场世界之一,奥丁在上,瓦伦斯,你在想些什么?!”

    约翰怪叫了起来:

    “无意冒犯,这个世界可能只是诗歌之神祂老人家喝醉酒的大鼻涕,亿万个呢,瓦伦斯,像这样的牧场世界,在诗歌之神手里有亿万个呢!除了诗歌之神,还有无数高贵的神灵在世界树枝上!瓦伦斯?谁能给祂们带来黄昏?!”

    “或许吧……”

    静默了良久,白术缓慢点了点头,他招手告别他的矮人朋友,走进了休息的宫殿。

    “开启。”

    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白术小心召出一枚新学的卢恩符文警戒着,为了应对霜巨人达赛,他还需要更强!

    他眼底微微一闪,顷刻,半透明的属性面板凭空出现在身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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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