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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天下:毒妃当道全文阅读

作者:梨落香消     凤谋天下:毒妃当道txt下载     凤谋天下:毒妃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四十章:夜闯王府

    丫鬟的脸已尽毁,可云馨却像是着了魔,拼命用瓷片划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寸肌肤……

    窗外,李明阳并未走远,立于月门前。

    一旁跟着的下人小声道:“要不要小的去劝一劝,免得王妃伤了身……”

    李明阳背身抬腕挥了挥手道:“不用。”

    说着,眼中多了几分算计,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丫鬟,嘴角微扬。

    屋内。

    云馨直到将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寸白皙肌肤都染上血色,才满意收了手。

    她不小心亦将自己的掌心划破了。

    “啧。”轻轻咋舌,轻蔑地瞥了一眼伏在地上满心绝望的下人,抬脚朝外走去,只一步,就不偏不倚踩到了那人满是伤口的手背之上。

    一声闷哼。

    那丫鬟连“痛”都说不出了。

    云馨不满蹙眉道:“不长眼的东西,快要死了还这么碍脚。”

    说罢,趾高气昂走出了房间……

    云府之内。

    终回复了平静。

    “小姐,虽然大家都守口如瓶,但外面不少人已经知道老夫人仙逝的消息了。”昭容在一旁担忧道。

    “嗯,”云君双目无神看向前方,低道,“盯着云府的人,自是没少过,让你们不要外传,也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

    话音落下,一道暗影从外而至。

    是寒风。

    云君本不想借用他的,可当下,他比任何人都能更快地找到背后真凶留下的印记。

    “怎么样?”云君迫切问道。

    寒风面带愧疚,跪地抱拳道:“回云小姐,查到了松竹收受钱财,但那钱财却不翼而飞,也没了之后的线索。”

    “所以她就是赤果果遭人利用了?”

    “没错,她乡下的老家之中确实等着钱急用。”

    “呵,”云君轻笑道,“这么心狠手辣的做派,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旁人了。”

    “大小姐是指……”

    云君轻轻抚过云老夫人曾安睡的玉枕,一瞬间,又湿了眼眶。

    她强忍泪意,轻道:“祖母,不论害你的人是谁,我都会让他给你陪葬的。”

    说罢,再起身,又一副冷冽神色。

    “寒风,你回锦华楼吧,裕亲王身边不能没人,我要自己去一个地方,倘若他问到我,告诉他不必担心,我会完好回来的。”

    江夏郡王府后门外。

    昭容陪在云君身边,轻声道:“小姐,为何不从正门进?”

    “听闻当天云韵被救下时,就是在江夏郡王府的后门,我也是好奇,想看看这后门到底有什么邪门之处,能让一个人平白无故丢了腹中的孩子。”

    说着,她眸光一敛,轻道:“不出意外,罪魁祸首的帽子已然扣在了我的头上,只怕是寿春郡王拦着,才没生出事端。”

    说罢,她抿唇朝前走去。

    昭容正要抬腕拍门,门竟被人从里打开了。

    只见一个嬷嬷模样的人搀扶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正朝外走着,看到云君,嬷嬷当即一愣,谨慎道:“这……这不是云大小姐吗?怎得从后门来访了?”

    她神情恭敬,可下意识的动作却满是戒备先是将身边的女子挡在了身后,又止不住地朝云君身后打量,生怕跟着什么其他人。

    云君只对那嬷嬷轻轻一笑,随即探过她的肩头朝后看去被“护”在身后的女子虽戴了面纱看不清楚样子,可方才一瞬,她露出了自己的双手,上面满是伤痕,看起来着实吓人。

    “我来找你们云王妃。”她简短应道。

    “找我们云王妃当然要走正门,我这就带着云大小姐去正门可好?”

    嬷嬷很是殷勤,索性将身旁的女子一推,只听一声惊哼,听声音怕是已经跌坐至后院内的草丛中。

    云君眉梢一挑,更觉有趣。

    “还是算了,我人已在江夏郡王府门口,只需这么轻轻一踏就能进了院,何苦舍近求远,再绕到正门去呢?”

    说着,她抬脚就要进园。

    “使不得使不得!”嬷嬷也似铁了心要拦,使出一股蛮力,伸手就把云君朝外推搡,可她不知道云君功底深厚,只觉掌心一颤,触觉就从软绵绵的棉花变作了铜墙铁壁,令她非但没能将云君推出去,反倒手臂生痛,紧跟着就后仰摔了出去。

    “打……打人啦……”嬷嬷张口就喊道,“有人擅闯王府打人啦!”

    云君眉心一拧,简直认为她无理取闹,终于踏进这江夏郡王府的院子,朝一旁轻瞥,才看到方才那戴着面纱的女子确实跌坐在地,连面纱都因突如其来的摔倒而掉落了一半,此刻她正急急忙忙往耳朵后面挂,却因此露出了自己的模样。

    “啊”昭容看了到,没忍住惊呼出生。

    那女子指尖儿一抖,面纱也跟着掉落只见她脸上的皮肤似乎没有半点儿是完好的,手背上亦然,只有那双眼睛清清楚楚透露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惊恐。

    一旁的嬷嬷此刻起了身,拔腿就想要往府里跑,被昭容一个箭步捉了住。

    “你逃什么?伸手冲撞了我们大小姐就想走?”昭容死死抓住了她脑后的发髻质问道。

    “这是江夏郡王府的园子,我只认我们王爷跟王妃,我在自家园子里走动,有错吗?倒是你们,云家已经四分五裂了,还算什么大小姐!擅闯江夏郡王府,我命人将你们二人在此杖毙也算事出有因,王爷王妃不会怪罪的!”

    她越说越嚣张。

    昭容索性去撕她的嘴,可这嬷嬷天生力大,几番相斗下来竟将昭容双手反制背在了身后。

    云君无奈摇摇头,伸手隔空一个发力,那嬷嬷当即又弹了出去。

    “你……你到底是谁……”嬷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从不知道云家大小姐竟有这样的功力。

    “我当然是你看不上的云家大小姐,但你如此形容云家,你们王妃知道吗?”云家讥笑道。

    “我……我们王妃嫁进这王府,就已经是王府的人了!她自然是从夫算李家的人!”

    云君懒得同她纠缠,快步朝里走去。

    可她刚迈了一步,忽然发现裙角被人扯了住,回身一看,竟是方才那被毁了容貌的女子跪在地上死死捉了她的衣角、祈求地望着她。

    “放开!”一旁的昭容喝道。

    云君却冲昭容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随即开口道:“你也是你们王妃忠心耿耿的仆人?”

    闻言,那人拼命摇头,很快就双眼蓄泪,开了口道:“云大小姐,我……求求您救救我,我的脸是今日王妃用碎掉的瓷片划伤的,素闻王妃同自己的家姐并不和睦,想必您是来同她算账的,能不能救救我……她派嬷嬷送我出这王府,但我知道,王爷打算让我伤好之后嫁入普通人家的……我……我是被胁迫的……”

    她一番话下来,云君当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细一打量,发现她双眸散出的总是楚楚可怜的神采同云韵竟有些相似。

    一旁的嬷嬷张口大骂道:“下贱胚子!为了活命竟然诋毁王妃!若非你自己做了越矩的腌事,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你这种黑心肠的下贱之人……”

    嬷嬷喋喋不休骂着,恨不能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那丫鬟的心肝肺都剜出来。

    昭容在一旁听着实在觉得难听,上前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打我!”

    她怒目圆瞪,双眸似能喷出火,可忌惮云君立于一旁,愣是半坐半跪在地上不敢再轻举妄动。

    “别张口闭口说旁人贱,”昭容冷道,“都是奴才,嬷嬷这般不饶人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嬷嬷这么大年纪了嘴巴还如此恶毒,难道真不担心自己入土后被收入地府拔光舌头和牙齿吗?”

    她一番描述,当即令那嬷嬷噤了声。

    云君脚下恰一块小石子,她足尖轻巧一点,石子被她夹在指尖,朝那嬷嬷颈下一掷,那嬷嬷竟张口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昭容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回身对云君道:“大小姐,我们还是快些去找二小姐吧。”

    “嗯。”

    “我……大小姐!”方才抓住了云君裙角的丫鬟仍不肯松手,“我带你们去,我对王妃的作息很熟悉,我这个样子恐怕也活不久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忌惮还会不会遭到王妃处罚,我……我活够了!”

    她歇斯底里说着,紧紧抱着云君小腿的模样,似抱着自己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云君冷冷看了她片刻,应道:“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一旁的昭容担心有诈想要开口相劝,但看到云君笃定的眸子,抿抿唇,没再说任何话。

    那丫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将面纱戴了上,感激道:“我样子丑,莫吓到大小姐,这会子王妃应当在佛堂抄写经书,大小姐,跟我这边走即可。”

    闻言,昭容诧异道:“抄写经书?你们王妃心肠那么狠却信奉神灵?”

    “王妃也是这一段时间忽然信奉神灵的,佛堂都是命人新建的,但素日里,看起来倒是虔诚。”

    “呵,我看是亏心事做了太多心中有鬼吧。”昭容分外不服。

    小丫鬟没再答话,埋头在前领路。

    这是云君这一世第一次好好逛这江夏郡王府的园子。

    前一世的记忆竟扑面而来。

    当初她怀了元澈之时,还住在这江夏郡王府内,李明阳亦仍是王爷,不是当朝皇上。

    眼角没来由刺痛一下,云君垂眸轻抚了眼帘,继续跟着前行。

    很快,那丫鬟嘴里的佛堂出现在眼前。

    云君这才意识到方才一路上,那丫鬟都是挑了隐蔽小路走的,不可谓不机灵。

    她若有所思盯着那丫鬟的脸看了片刻,收回眼神道:“神圣的地方还是不要硬闯的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王妃抄完心经现身吧。”

    说着,竟当真鹤立于门前,浑身上下竟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仙气。

二百四十一章:不打自招

    被毁了容貌的小丫鬟说到底还是怕,她捡了个墙角、钻进阴影之中,抬眸朝佛堂看过去时,眼里有忌惮,亦有愤怒。

    云君将一切收入眼底,仔细端详了那丫鬟手背上露出的伤口皮肉外翻,令人触目惊心。看来云馨亲自下手确实够狠够毒。

    没一会儿,从后花园经过的下人看到了云君和昭容,没认出云君,以为是主子邀了客自己不曾知晓,上前问好道:“我家王妃还在佛堂抄写经文,奴婢还是请小姐去前堂等候吧。”

    云君看她一眼,唇角一勾,笑道:“再好不过。”

    两人跟着朝前堂走去。

    那毁了容貌的丫鬟担心坏事,只能等人走远了才绕路跟上。

    云君被一路引领至前堂,大方落座,没有半分硬闯进来的模样。

    一个上茶的丫头认出了她,惊道:“云……云大小姐?”

    “怎么?看到我这般惊讶?”

    “不……不……王爷不在府上,是王妃邀您来府上的?”

    外界素来知晓云家长千金同两位妹妹不和,丫鬟亦感到疑惑。

    “你一个下人多嘴问什么?”一旁昭容怒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上茶的人自知失言,当即赔罪道:“请云大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去请王妃。”

    说罢,灰溜溜逃开了。

    云君瞥了一眼被呈上案的蜜饯茶,香气扑鼻,她却没有享用的心思,只道:“看来云馨这王妃的位子,坐得很是舒坦。”

    话音落下,不远处竟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云君眉梢一挑,笑道:“这阵仗,还是露了怯。”

    说着,云馨就一脸戒备出现在了面前。

    “当真是你。”她话中有话,一副不欢迎自家姐姐的意思。

    “当然,”云君并未起身相迎,反倒在前堂上首坐得心安理得道,“不然你以为云家的大小姐,还能有谁?”

    看她分毫不让,云馨怒火中烧,道:“云家、云家……云家已经家破人亡了,你还将云家的名号搬出来,呵,你现在不过是一只丧家犬罢了,又怎么能跟我这个王妃相提并论呢?”

    “哦?云鼎山定然没料到,不肯自认云家身份的不是我这个前朝遗孤,而是他生前挚爱的女儿云馨。”

    “什么前朝遗孤?”云馨不知云君底细,眼眸一转道,“你将前朝搬出来,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我的好妹妹,你未免想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当下还姓云,就算云鼎山不在了、宁月娥也不在了,但家破人亡的话,还轮不到你说!”

    “呵,可笑!”云馨不甘道,“连那老不死的都被毒死了,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云家尚在?云君,我本以为你聪明,看样子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可她未能得意一瞬,就发现云家盯着她看的神色更为阴鸷了几分。

    在如炬的眸光注视下,云馨有些慌乱,抬手抚了抚自己耳畔的碎发,开口道:“如此盯着本王妃,是为大不敬,来人!送客!”

    话音落下,几个王府里的家仆就站了出来,各个看起来身强力壮。

    昭容下意识朝云君身边缩了一缩。

    云君毫不忌惮,反倒上前一步,离云馨更近了些。

    “你……你干什么?”

    说罢,她一双暴戾的双眼怒视一旁的家仆,吼道:“还都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本王妃有个不测你们才动手吗?”

    几个家仆当即要扑过来。

    可云君忽开口道:“我一个弱女子,又能那你如何呢?”

    “你才不是什么弱女子!”云馨更怕了几分,说话的声音都发着抖,“我知道你的厉害。”

    “是吗?”云君尾音上挑道,“你让你的人退下,我问你最后一句话就走,毕竟这是王府,我好歹要给江夏郡王几分面子,你说呢?”

    她的话格外有说服力,云馨吞了吞口水,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惧怕的模样,道:“你说。”

    “我想问你,”云君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轻缓细和的,听不出半分歹意,“祖母仙逝的消息是藏不住了,你知道亦不奇怪,你可以不孝,不去吊唁,但你怎么知道她老人家是遭人毒害而亡的?”

    最后几个字,云君几乎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云馨脸色当即大变,张口结舌道:“你……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

    “哦?听不懂?”

    云馨步步后退,云君步步紧逼。

    一旁的家仆大多是乡下出身,将孝道看得格外重要,此番听清了二人的对话,亦猜出了其中的意思,没听到云馨的命令,即便看她已退缩至墙角也并未挺身前去维护。

    “云馨,”云君居高临下俯视方才被自己逼至角落、跌坐在地的“妹妹”,双眸冷漠无情道,“我知你心思狠毒,但从没想过你竟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祖母!”

    “你别乱说,云君,这种事传出去是会毁了本……本王妃的清誉的!”

    “清誉?”云君冷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你派人买通了松鹤堂的丫头、毒害祖母之后却又命人将那丫头扒光了扔进池中淹死不毁你的清誉?还是你亲手用瓷片划伤府里女婢的容貌、并背着江夏郡王私自送她出府只为了杀人灭口不毁你的清誉?”

    闻言,云馨的脸更煞白了几分,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人就在前堂外,你若真想要落个口实,我可以成全你。”

    “不……一定是你买通的,你说的……我统统没做过!”

    “没做过?没做过为何你又如此忌惮?云馨,骗人没那么容易的,一旦你撒了一个谎,就要再用无数个谎去圆,可惜你做事一向学不会瞻前顾后,这么难的伎俩,恐怕还真学不会。”

    “云君!”云馨似被戳到了痛处,猛然起身怒道,“我是王妃!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丧家犬!你凭什么用那种口吻教训我!你拿什么跟我比!我高高在上!你一无所有!是!那老太婆就是我让人弄死的!但那又如何!她身为云家祖母,对我怎样难道我不清楚吗?呵,我承认了又如何?总之你今日是走不出这江夏郡王府了。”

    说着,云馨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

    “你就带着这秘密去阴曹地府吧!”

    话音落下,她竟从袖口掏出了一把利刃,直勾勾朝云君刺了来。

    一旁的昭容发现时,那利刃距云君已只有半寸。

    “小姐!当心!”

    可云君依旧立于原地,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脸上亦是云淡风轻。

    “云君,去陪葬吧!”云馨格外得意,可下一瞬,却发现自己手上使不出半分力气,那一柄利刃,距云君的腹部只分毫之距,可就是没办法再朝前半厘。

    “这……”她难以置信,几乎将全身力气都放在了握着匕首的手上,可忽然间只觉心口一震,一股咸腥在唇齿之间迅速弥漫开来。

    “嗯”

    一声闷哼,云馨竟朝后后退了数步,腰眼儿直接顶在了桌角才勉强停了下来,于她而言又是一阵剧痛。

    她跌坐在地,手中的利刃也发出“咣当”响。

    “都闹什么!”

    忽然,李明阳的声音传来。

    “王……王爷!”云馨当即求救,看到李明阳方乘马车从外赶回,亦顾不上体面,跪着就爬至李明阳脚下哭诉道:“王爷,我那好姐姐来王府闹事,我百般忍耐却换得被当众羞辱的下场,王爷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一番诉苦,泪流满面。

    闻言,云君只轻轻勾了唇角,并不准备解释半句。

    李明阳皱眉看了眼跪在自己脚下的云馨,低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看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是。”

    云馨误以为他是心疼她,脸上有了几分安慰的笑意,伸手想要扶着李明阳起身,哪想李明阳竟一个迈步离她远了些,云馨来不及反应,当即又摔了个跟头,甚是狼狈。

    一旁的昭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明阳却依旧没有半分怜惜,连样子都不肯假装做做。

    云君亦将这王府内的世态人情看了个清楚,更为明白了为何那丫鬟会遭到云馨下如此的狠手。

    云馨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恼羞成怒指着云君骂道:“王府不是你能撒泼的地方!见到王爷还不跪下认罪?”

    “认罪?”云君眉梢一挑道,“我何罪之有?我既没有用碎瓷片划伤丫鬟的脸,更没有让人下毒毒害自己的亲祖母,不说别的,只说倘若有朝一日王爷登顶成为一国之君,做过这些事的人又怎能母仪天下呢?”

    “一国之君”四个字被说出口,只见方才还淡定的李明阳瞳心一震,整个人亦愣了住。

    “你……”云馨又急又怕又怒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方才的话传出去!是会害王爷蒙冤的!人们只会以讹传讹说是王府的人心怀叵测对王位虎视眈眈,根本不会分辨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居心说的!云君,你好毒!”

    云馨一阵控诉后,小心翼翼看向李明阳。

    只见李明阳那张冰冷的脸已然恢复了先前的神色,他开口道:“今日王府之内发生的事,本王就当没听过、没看过,云君,想必你目的已然达到了,再闹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识趣的话,也该收手了。”

    他的话落音,云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还要争辩,却被李明阳凌厉的眼神吓得噤声。

    云君笑了笑,道:“王爷果真比我三妹会做人,当下是母亲不在了,倘若还在世,无论如何,也该出手教育一下自己这不孝女的吧。”

二百四十二章:长兄相救

    “云君!”云馨难以忍受她提及宁月娥,骂道,“母亲的尸骨我至今仍未得见,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起她,你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既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没有在她跟前尽孝道,你若再敢提她一次,你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呵,”这一次,云君笑得甚是开心,“你竟还被蒙在鼓里,你以为母亲待你就好吗?你大可回想一下,自己自小到大是不是总是被推出来的那一个,旁人看不惯你们,你是众矢之的,可最终受益的呢?却是你的二姐云韵。母亲这算盘打得果真是好,事到如今,你竟还在感恩戴德,但如你所说,她好歹是你的生母,你该敬她,同样的”

    说着,云君语气突变,整张脸看起来亦是冷冰冰的:“你也该孝敬你的祖母,而不是找人毒害她,这笔帐,我记下了,云馨,往后的日子你最好手段再毒辣些,省得自己临死前被我折磨却觉得这一生吃亏太多,你一向喜欢比较、喜欢争宠,难道不是吗?既然那么喜欢争,不如就跟云韵去争,想一想那些年你因为她无辜受的罪,云馨,聪明的话,就该知道自己该对付谁!”

    “够了!”忽然,一直未出声的李明阳眼神阴鸷喝止道,“云君,今日我愿意放你毫发无损离开我这江夏郡王府,已是仁至义尽,你休得在这里大放厥词!”

    “哦?”云君非但不怕,反倒笑了,“王爷,你以为自己想拦我、当真拦得住吗?看云馨跪在脚底亦没有半分了怜惜,我不过说了几句有关云韵的真话,王爷竟然就坐不住了。”

    “云君!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我知道你会些拳脚功夫,但功夫能大过皇威大过天吗!”

    “王爷何以如此动怒?这样一来岂不就是坐实方才我说的话了吗?”云君眉梢一挑道,“王爷若要治罪,我当然无话可说,但只怕之后会更麻烦。”

    “麻烦!你当本王怕你不成!”

    箭在弦上,李明阳已处于盛怒边缘,朝门外投去一个犀利眼神,当即有一列黑衣人围了上来。

    可云君却只是轻巧勾唇,没有半分忌惮的意思。

    而方才恨不能手刃她的云馨,亦高兴不起来,她神思恍惚,整个人看起来竟像是衰老了好几年,嘴里不清不楚低声喃道:“王爷是爱我的……爱我的……”

    看满地狼藉,李明阳怒从中来,伸手就在自己颈间做了个手势,那势头,誓要云君死在江夏郡王府内。

    黑衣人迅速排阵,将云君围在了中央。

    昭容亦感到慌张,低声问道:“小姐,你当真敌得过这么多人?”

    云君看了看那些人的架势,蹙眉道:“看样子有些难办。”

    “啊?那怎么办?”

    昭容话音刚落,前院竟有小丫鬟急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报道:“王爷,骁骑将军陈御求见,还有……还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公子,人……人已经闯进……”

    她话音还未落,不远处一行人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云君循声望去,只见陈御打头阵,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姿态,没有半分“求见”的样子,反倒像是来抄家的。

    而他身后,就是坐在轮椅之中的陈丰,面色祥和冷静,眸光灼灼,唇角带了若隐若现的笑意,可手上的动作却没落下,步步紧跟,一看亦是惹不得的人。

    他们二人身后,竟跟着浩浩汤汤一队步兵,顷刻间,江夏郡王府黑压压一片,如临大敌。

    李明阳满眼怒意,高声道:“放肆!本王府岂是可以擅闯的!”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陈御,冷道:“陈将军可知调遣军队为私所用在我大魏是大罪?”

    陈御听了他的话,不紧不慢作揖道:“王爷误会了,我本率军在附近演练,顺道来探望王妃罢了。”

    说罢,他看向云馨,眸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云馨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从未见过陈御,只听说过骁骑大将军的名号,听说在大魏边境可以以一敌百大杀四方,是普通人惹不起的角色。

    她虽不认识陈御,但却见过他身旁的陈丰当日她在探月园,嚣张地砍掉了陈丰手下的手指,那是她第一次大开杀戒,至今记忆犹新。

    听闻陈丰是云君的表弟,云馨本以为陈丰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的富贾后人,当下看起来……

    她谨慎道:“探……探望我?”

    一旁的李明阳亦感到奇怪,回身低问道:“你何时同骁骑将军熟识了?本王从未听你说过。”

    语气竟较之前缓和了几分,似要攀上几分关系毕竟在大魏,骁骑将军手下的兵战斗力强悍,若能为己所用……

    “王爷,”云馨谨小慎微道,“贱妾大概是事多忘记了,实在想不起何时曾同骁骑将军……”

    她话还没说完,陈御开口道:“王妃贵人多忘事,我可记得清楚。王妃可谓当今女中豪杰,拔剑就敢将我堂弟家府中下人的手指砍掉,不问青红皂白,下手利落得狠,我这个在战场上见过众多白骨的人,也要甘拜下风了。”

    陈御话说完,李明阳脸色大变。

    方才还想着攀上点儿关系,当下却明白了对方明褒暗贬,看样子是来算账的,眉心一敛,回身对云馨怒斥道:“你竟背着本王在外如此惹是生非,今日起,就在佛堂禁足抄写心经吧,何时知错能改了,何时再恢复自由身。”

    “王爷……”云馨本要辩解一二,可张了张嘴,看到李明阳如寒刃般的眸光,又瞥了眼门外气势汹汹的陈御及身后的队伍,死咬了嘴唇,不敢再说半句废话,毕恭毕敬道:“是,妾身听从王爷安排。”

    看她肯当面认错,李明阳开口道:“既然贱内已知错,陈将军也不必在我府内讨说道了吧?不说别的,只说这一队人,不知情的,怕会以为本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遭到圣上的惩处。”

    说罢,他干笑两声,以示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可整个王府,却无第二人肯笑。

    陈御上前一步道:“既然王妃也知错了,那我当然不会咄咄逼人,陈某这就带队离开,不过,我要带走一个人。”

    “从我府上带人走?”李明阳明显不悦了几分,“陈将军,纵使你兵权在握,也不该在我王府内如此霸道行事。难道你还想将我府内的人带走不成?”

    “王爷误会了,陈某不过是要将舍妹带走吧了。”

    “什么?”李明阳一头雾水。

    陈御说完,冲云君扬了扬下巴道:“表妹,许久未见,表哥正有些话想与你说,可否虽表哥寻个安静的地?”

    云君掩唇笑道:“自是可以,但表哥身后跟着这么一队人,云君实在不习惯。”

    “哦?我以为我的好妹妹巾帼不让须眉、即便再多上一队也不会忌惮。好说,出了这王府,我就将队伍派回演练场,你不必拘谨和担心。”

    说着,陈御朝云君伸了手臂,云君亦提了裙摆,婀娜走了过去。

    此刻的李明阳已然一副傻眼姿态,他眼睁睁看着陈御泰然自若将云君带了出去,方才的杀意如同被束了手脚的傀儡,化作冤魂,萦绕在江夏郡王府上空,演变为阵阵恶意,令他闷在心口,束手无策。

    云君前脚刚迈出王府大门,身后就被人狠狠拽了住。

    一回身,不是别人,恰是方才那被毁了容貌的丫鬟。

    “云大小姐,救救我,别把我留在这王府中,留我在这儿,我定然死无全尸,大小姐,大小姐……”

    一旁的陈御本将腰侧的剑拔了出准备吓她一吓,却被云君制止了。

    “兄长,无妨。”

    云君回头朝府内看去,看到李明阳依旧站在原地,云馨亦跌坐在地上朝这边看来,她一双化了桃色血晕妆的眸子似燃了火的无底洞,仿佛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燃烧殆尽。

    云君收回眸光,看了脚下的丫鬟片刻,那些伤疤仍是崭新的、触目惊心的,只怕稍一触碰,就能勾起真切疼痛的,她终开口道:“好,你跟着我吧,改日我会让人来取你的卖身契。”

    一席话,并未给李明阳留下分毫拒绝的余地。

    不远处的李明阳亦只能咬咬牙看着在自己的王府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半分能力改变什么。

    云君虽陈御及陈丰走出江夏郡王府半里地,才开口相问:“兄长何以得知我在王府内?”

    “我方才不是说了,恰在附近率兵演练吗?”陈御笑吟吟道。

    “兄长,”云君无奈道,“不要开云君玩笑了,方才倘若不是兄长及时出现,恐怕云君就算保住自己的命,也会落得个断手断脚才拼得出去,李明阳手下那几人虽并未正式对我出招,但看架势,用的应当不是我大魏的功夫,邪门的很。”

    闻言,陈御收起了方才调笑的神色,亦严肃道:“表妹说得一点不差,今日能够将表妹从王府救出来,你谢我不如谢你的表弟。”

    说着,看向了陈丰。

    只见一直未有开口的陈丰温润笑道:“先前在江夏郡王府后门将云韵姑娘救起,因着她在回王府的路上不幸失子,我一直担心这件事于你不利,所以就派人在江夏郡王府附近有所查探。”

    云君恍然大悟。

    “所以我带人抵达郡王府,你就知道了?”

    陈丰笑着点了点头。

    “我担心你有不测,一时心急,只好求救于长兄。”

    云君当即弄明白了自己何以如此好运,心里跟着一暖,之前云老夫人仙逝时强忍下的泪水也再忍不住,当着自己两位表兄弟哭出了声。

二百四十三章:冰释前嫌

    “这……这是怎么了?”陈御擅长沙场杀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姑娘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回头看向心思一向细腻的陈丰。

    陈丰却很是淡定,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惊慌,也不必多说什么。

    见状,陈御着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照做。

    果然,云君抹了会儿眼泪就止了住,一转眼就又是一副不群巾帼的模样。

    她郑重朝自己二位兄弟福了身,道:“云君感谢兄长、贤弟救命之恩,也定当于他日相报。”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陈御忙道:“表妹,怎得如此客气?自同你相认,我陈御就觉得是上天给的福气,让我平白捡了个如此优秀的表妹,别说今日相救,改日让我为表妹上刀山、下火海,我亦在所不辞。”

    闻言,云君不禁笑道:“表哥说得这是什么话,倘若被我未来表嫂听到,怕是要吃了这莫名其妙的醋去。”

    她本是随口的玩笑话,陈御听了却忽地愣在原地,不再应声。

    一旁的陈丰看出端倪,忙转移道:“表姐,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位姑娘?”

    经他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身后还跟着原本属于江夏郡王府的丫鬟,只见她正谨小慎微跟在身后,因着本用来遮脸的脸纱想是在方才的慌乱中不慎弄丢了,此刻只能略显狼狈地用布衣袖口遮面,看起来狼狈又寒酸。

    忽然被如是注目,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闪躲、战战兢兢道:“奴婢……大小姐,只要不再把奴婢送回王府,奴婢愿意为大小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说着,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的声调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怪异。

    她似乎担心云君不肯答应,索性用力地磕头,浑身上下都在抖动。

    陈丰自幼不忍亲眼目睹此等骇事,蹙眉道:“表姐若不方便收留,我的探月园倒是可以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可他话音落下,云君却依旧没有开口

    只见云君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哀求的丫鬟,她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了那丫鬟果露出的手背上,那手背虽已满是伤口,但看得出,原本应当是白皙动人的。

    “表姐?”陈丰不解,又轻声唤了下。

    云君终于回过神,问道:“怎么?”

    “我方才说,倘若表姐的云府不方便收留,我可以在探月园帮她找个差事,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说这话的陈丰温润如玉。

    闻言,云君道:“我本想着让她在锦华楼打个下手的,既然弟弟方便收留,让她在探月园总好过抛头露面。”

    “好,那我就当表姐应下了。”

    陈丰笑吟吟说罢,在轮椅上压低了身子,对仍在拼命磕头的丫鬟道:“别作践自己了,表姐已经答应收留你,从此,你就是我探月园的人了,快站起来。”

    说着,他竟伸了手去扶。

    云君担心他重心不稳、从轮椅上摔下来,忙跟着去扶那丫鬟,丫鬟抬头,她又清清楚楚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疤,蓦地心口绞痛,满眼都是前一世临死前的回忆。

    “这还当真是她的手法。”她忽地低道。

    “云小姐……说什么?”丫鬟不明白,诚惶诚恐问道。

    “没什么。”云君收回神,又是一副冷静的姿态。

    一旁陈丰又道:“等下你要随我回探月园,到了园子,就负责书房平日的看守和整理事宜吧。”

    听他如是说着,云君当即明白这是给那丫鬟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差事。

    “谢……谢公子!”丫鬟谢道。

    “你叫什么?”

    “我……我叫映月。”

    “映月?”陈丰似乎对这名字很是满意,“我的宅子叫探月园,你叫映月,倒是相得益彰,说不定就是天定的缘分,从此往后,你不必再顾忌江夏郡王府的人,哪怕是云王妃;也不必再记得自己在王府里遭遇过何等骇事,你要做的就是朝前看,探月园活计很重,你可要好生学着,别丢了我的脸面。”

    “是!”映月很是机灵,忙绕到陈丰跟前毕恭毕敬福了身,感激不尽道:“映月不会辜负公子的救命收留之恩,从此映月的命就是公子的。”

    “好了,”陈丰含笑劝道,“这些话不必多说,今日我也算做了件善事,为自己积福罢了。”

    三兄妹一边走一边聊,映月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走到一个路口,几人需各走各路,云君刚跟兄长、弟弟道了别,一回身竟看到李瑾瑜策马停在身后,面色让人捉摸不透,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裕亲王?”

    没来由地,她亦感到一阵心虚。

    只见李瑾瑜并未作答,反倒抬眸看了看云君身后的陈御、陈丰二人。

    随即也并未开口,拉了缰绳、掉转马头,朝相反方向离去了。

    “小姐,”昭容在一旁低声道,“裕亲王怕是心里不痛快。”

    “他有什么不痛快的。”云君“不屑”轻道,可眉眼间的神情却也跟着不痛快了起来。

    她正要徒步回云府,却被身后的陈丰叫了住。

    “云君姐姐留步。”

    回身望去,看到陈丰温和笑着,恰一缕斜阳照了过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儒雅通透了几分。

    “还有事要交代?”云君又朝回走了几步。

    陈丰摇摇头道:“方看到裕亲王心情不佳的样子,丰儿想着去解释一二。”

    他话音刚落下,昭容就忍不住偷笑出声。

    云君正要斥她多事,一旁的陈御倒是先开口了。

    “以前都以为这裕亲王是病秧子,当下一看,原来骗了天下所有人,那种人是否生气又跟我云君妹妹有什么相干的呢?”

    陈御虽是武将,但素来通情达理。

    但当下来看,他对李瑾瑜似乎格外不待见。

    一番讽刺,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连方才偷笑的昭容都敛了笑,无措立于云君身后,不敢再惹事。

    “兄长,”云君开口道,“裕亲王早年确实为了养病待在天泉山庄,这是假不了的,方才的话……往后还是不要在外轻易说些有关皇家的事,言多必失。”

    一向说一不二的陈御听到云君的话却卡了壳,最后只能低道:“皇家,皇家,想当年皇家也是姓唐……”

    这一次,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忽然噤了声。

    只见他一脸窘迫、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云君仔细一看,原是陈丰不知何时出了手,将手边一个香包掷在了他的哑穴之上。

    云君大惊。

    她从不知晓陈丰是有功力的。

    这香包软绵无力,打上去恐怕就跟打在棉花上异样,借不了半分力,可陈丰竟拿这小玩意儿令骁骑将军闭了嘴。

    收了惊诧,云君冲陈丰颔首道:“那我先回云府了,弟弟有事,随时可上门找我。”

    “云君姐姐慢走,我会帮兄长解开穴道的。”

    他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恐怕任谁都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双腿废掉的人能令骁骑将军哑口无言。

    云君走出去几步,听到身后的映月小心翼翼问陈丰道:“公子,方才将军说什么皇家姓唐,是什么意思?”

    “胡言乱语罢了,你就当自己没听到过。”

    “是。”

    走了近半个时辰,云君才回到云府。

    跟在身后的昭容已然累得龇牙咧嘴。

    她并未声张,可走在前的云君却洞悉了一切。

    一迈入听涛水榭大门,就道:“昭容,往后你不妨也练些拳脚功夫,好歹是有用的。”

    “小姐,”昭容双脚在地上好好活动了片刻道,“咱们去那江夏郡王府是坐的车,回来时,小姐却舍了马车要徒步返回,奴婢当然不能自己坐车、留小姐一人独行,只是想不通为何马车不坐、却要靠一双脚。”

    可话音刚落,她看到云君难展的眉头,似懂了什么,探过身低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嫌裕亲王不问青红皂白就生闷气,心里也不痛快,只能劳身驱除那些七七八八的杂念。”

    闻言,云君抬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看着自己的贴身女仆道:“昭容,你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扰得我不得清净。”

    “小姐,”昭容听了,非但不羞愧,反倒理直气壮道,“昭阳跟在小姐身边就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说,倘若我跟她一样,那小姐偶尔想取个乐恐怕都难。”

    看她一脸无畏地贫嘴,云君亦只笑了笑,没再开口训诫。

    “我也累了,去榻上歇息片刻,午膳不必喊我。”说着,她朝自己的闺房走去。

    “是。”

    云君躺在自己的玉枕之上,冰凉的触感令她却更清醒了几分。

    这玉枕还是当初跟祖母讨来的,跟云老夫人一直用的那一个被称为“子母枕”。

    云君自小用到大,不肯更换,儿时还说过“祖母比母亲还要疼我”的话,当时被宁月娥听了去,找了个借口挨了罚,在云家祠堂前跪了大半晌。

    思及种种往事,她心里又难过起来,就好像心上那些刚愈合的伤疤,又重新被划了开一般。

    真正的主谋是云馨。

    她已万分肯定。

    “云馨,”云君玉手攥紧了垫絮,默默念道,“我不会让你入云家祠堂的。”

    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云君终于感受到了些许困意,眼帘微微阖上,迷糊之中满脑子又是李瑾瑜策马离开前面无表情的脸。

    顷刻,睡意全无。

    云君只觉身子发沉,手腕抬起来又是软绵绵没什么力气,想着下床去用些午膳,哪想,双脚刚落地,竟一个不稳当直接坐在了地上,这时方觉察出两膝酸麻,不得动弹。

    “昭……”

二百四十四章:大闹灵堂

    她本想着喊昭容前来,又思及此刻恰是用午膳的时间,且这云府的下人们正张罗着云老夫人的身后事。

    想了想,还是忍了住,自己扶着床沿站起身,又挪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自开始练习武功,她还从未如此浑身不自在过,当下的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般。

    正准备再躺回床上,昭容急匆匆返身而来,未踏入睡房就在外喊道:“大小姐,裕亲王来府上了。”

    “什么?”云君更是心烦意乱了些,手肘强撑着半个身子,皱眉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兴许是来吊唁云老夫人的吧?”

    灵堂就设在云家祠堂内,云老夫人仙逝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但尚未有亲戚邻里前来吊唁。

    云君蹙眉道:“我马上去前厅。”

    可她说罢,又似体力不支,皱了眉头。

    昭容一眼看出端倪,忙上前紧张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云君来不及拦,昭容的手背已经放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小姐,你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否则额头怎如此发烫?”

    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病症,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既是风寒,那更不必大惊小怪了,昭容,你去庖屋让人帮我炖些姜汤,我吃了自然能痊愈。”

    “昭容这就去,”可她回头跑了两步,又回身道,“小姐,还是再抓些药吧,裕亲王恰在前厅,他精通医术,昭容去拜托裕亲王开个方子,马上去药铺抓药。”

    “不要……”

    云君拒绝的话喊出口时,昭容已不见人影。

    云君无奈摇摇头,只能任她自行做主。

    躺回榻上,她当真觉出一阵寒意,伸手将绸衾盖在身上,仍不见好,于是张口唤人将过冬的被絮拿来,可进来的却并非其他丫鬟,反倒是李瑾瑜。

    “裕亲王……”她忽地更觉双颊灼烫,想要起身行礼,却看李瑾瑜本冰冷的脸上现出几分担忧,几步就走到榻前命道:“不必行礼,更不必见外,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

    说罢,他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云君本想说自己休息一阵子就好,可思及一个时辰前的那场误会,樱唇轻启,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被絮中又躺了躺。

    李瑾瑜长身鹤立于榻前,垂眸看着眼前之人略显艰难的一举一动,垂于两侧的手似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可他终究还是忍了住,看云君自己盖好了被絮,阖上了眼帘,不再应声。

    李瑾瑜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染了风寒卧床难起的人,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株滴了奇异血色的睡莲,远观清新,近顾却能魅惑人心。

    李瑾瑜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身后忽然传来了昭容的声音。

    “亲王?”她小心翼翼道,“小姐病得严重吗?”

    听到这话,他才想起自己进了这睡房、本是要给云君把脉治病的。

    他挺直脊背、眸色暗了一暗道:“云君脉象紊乱,容我再好生看看,但应当无大碍。”

    他随意胡诌了几句,身后的昭容奉若名言,垂眸又看向云君时却不想四目相撞

    云君那双即便是病了依旧能摄人心魄的眸子仿佛在说:“你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就不怕我同你置气吗?”

    昭容已经离开了睡房。

    四周蓦地寂静下来。

    李瑾瑜一动不动盯着云君的双眸,云君亦不躲,身体不适,却硬是应着李瑾瑜的目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云君,”他终开了口,“本王给你把脉。”

    说着,冰凉的修长手指朝云君腕部伸去。

    可云君却躲了开,懒散抬眸道:“裕亲王方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而且说我脉象紊乱,怎地又要看了?”

    她似一团火,将李瑾瑜心口的拘谨恪守烧得荡然无存。

    李瑾瑜眉心一跳,俯身至云君面前,轻轻吐字道:“我方才说了,还要再好生看看,云君,你可知‘好生’是什么意思?”

    李瑾瑜吐出的鼻息拍打在云君面颊之上,她本就患了热病,身上发烫,却又畏寒,此刻如此清晰地感受着李瑾瑜的气息,心口竟难以自已地狂跳了起来。

    “裕亲王一向自我主张甚多,云君不敢妄断。”

    卯足了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可李瑾瑜似乎不准备放过她,离她更近了些,几乎就要面贴着面了。

    “王爷!”云君无奈,忙出言制止。

    但为时已晚。

    只见李瑾瑜一个侧身就不偏不倚坐在了云君身侧枕前,大手一挥,将榻上病着的人结结实实抱进了怀中。

    “王爷,”云君更慌了些,道,“不可。”

    “不可?”李瑾瑜君子端方的脸上尤存愠色,开口道,“今日你不肯让寒风跟着,却让他来锦华楼通知我不必担心,我放心不下,赶去王府却看到你左兄右弟好不开心,原是此才嫌寒风碍事的,云君,你知不知道,我终究是要娶你为妻的,今日所见,才是不可!”

    李瑾瑜不管不顾,一番痛诉,手下也将云君朝怀中抱得更紧了些。

    云君自然一向知道他的心思,前一世她惨死,他也中了当今圣上的计没能独活;这一世两人都活了下来,可活下来,就当真能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吗?

    云君稍一回忆思索,沉默显得更为难熬。

    “云君?”李瑾瑜以为她不舒服,担忧道,“我可以允许你晚些时日再给我个解释,但当下你必须好好休养,我会写方子命人去抓药,你不能再过于劳累奔波了。倘若再有下次,我会搬来云府与你同住的。”

    “什么?”听到这话,云君终于回过神,“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李瑾瑜完全不以为意,“众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病秧子,对我本就没什么尊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感受一下赘婿的生活,本王不介意。”

    听着李瑾瑜将有损男儿尊严的事说得云淡风轻,云君哭笑不得,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笑颜。

    她叹口气道:“云君明白裕亲王的心意,但祖母尸骨未寒,在手刃仇人前,云君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怎么会失望?”李瑾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答案,抬腕捏住了云君小巧如玉的下颌,一双似染了色彩般的眸子贪婪地看着眼前精致的眉眼,似一簇冉冉升起的火苗,令人向往那温暖,又害怕会被灼伤,“你当真以为本王蠢笨如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吗?”

    “不怀好意?”云君下巴被轻巧捏了住,贝齿一开一合不敢用力,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被李瑾瑜捧在掌心的瓷人,是好是坏,只看他下一刻是再往心口捂一捂,还是直接铁石心肠摔在地上。

    “当初云家几次三番想要晋文公府的人毁你清白,你这么快就忘了?”

    云君怔愣,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这事。

    “自不会忘,”她应道,“那些想要毁我清誉的人,最终都没落到好下场,瞎的瞎,废的废,也只能娶一个毁了容貌的云琼作为往后的女主人了,裕亲王,你提他们又是作何?”

    “本王提及他们就是想告诉你,本王跟那些心狠手辣、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之辈当然不一样。”

    李瑾瑜认真说着,云君却不禁莞尔。

    “原是如此,”她抬腕将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打了开,忙不迭在床榻上半转了身、留给李瑾瑜一个背影道,“云君怎会将王爷同那些鼠辈相提并论?王爷过虑了。”

    “你若当真没那么想,又为何五次三番疏远我?”

    云君原本以为自己晦涩坦言心迹即可,没料到李瑾瑜竟“穷追不舍”,一时瞠目结舌,再答不出令人信服的话。

    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昭容急匆匆穿闯了进来,嘴里喊道:“大小姐,不好了!”

    此刻的云君依旧浑身无力,可听到昭容的叫声,当即明白定然有大事发生,强撑着就要下了床榻。

    李瑾瑜亦不再拘泥,仔细扶着,将她扶下了床。

    “别慌张,发生了什么?慢慢说。”云君虚弱道。

    “灵……灵堂……”此时的昭容不似平日里的稳当,一双本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涣散的光,“有人来砸灵堂!”

    话音落下,云君只觉自己心口一钝。

    云老夫人仙逝尚不满整整一日,她老人家的尸首刚下了棺,就有人来砸灵堂。

    她二话不说穿上足袋就朝外奔去,似忘了身上的病痛。

    片刻后,她刚冲至灵堂外,就看到一个小丫头被人从里扔了出来,趴在地上,一脸痛苦,嘴里仍喊着:“三小姐!住手吧!那是您的祖母啊!”

    云君眉心紧皱冲了过去,竟看到云馨率一众身强体壮的手下在灵堂内正大肆破坏丧幡被他们随意扯下踩在脚下,灵堂之内一片狼藉。

    云馨高傲转身,看到云君,唇角一勾,冷笑道:“云家大小姐喜欢在外标榜自己多么孝顺,怎么她的祖母尸骨未寒,竟不在灵前守着了?”

    “云馨,”此刻的云君仍头重脚轻,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似的,身上温热愈发严重,连眼眶都跟着发酸发热,“木棺中躺着的,不止是我的祖母,也是你的祖母,你今日前来闹事,当真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云馨蓦地怒瞪双眼,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张牙舞爪道,“我当然问心无愧!她身为我的祖母为我做过什么事?除了你,哪个云家女儿被她放在眼里?”

    说着,她唇角笑意更盛,也更令人胆寒。

二百四十五章:复国大计

    “云君,我们这些还活着的,没有一个能安稳度日的,她一把老骨头了,这么轻松就去见了阎王,当真是便宜她了,方才你仗着自己所谓的表哥大闹王府,王爷只能眼睁睁放你走,当下,我也要你眼睁睁看着,我要让这老不死的死不瞑目!”

    说着,她猛地抬腕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几个走狗当即拔出腰侧的剑,朝棺木狠狠砍了上去。

    他们不止用剑劈着棺木,而且开始朝人砍去,一旁的丫鬟们惊声四窜,有一些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被砍掉了手臂。

    一时之间,灵堂上,鲜红的血色将肃穆的丧幡染红,触目惊心。

    而云馨,毫不掩饰地嚣张大笑,那样子,仿若自己当下闹的是仇家的灵堂!

    “云君,我给你送的这大礼如何?方才看你似乎身子不适,也是,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就算王爷放过你,老天也不会放过你,说不定再过几日你就会患上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她眼尾翻飞张狂说着,好不得意。

    云君恨红了眼,想要伸手扼住云馨当喉咙,哪想一个黑衣人竟迎面持剑砍了来,将云馨护在了身后。

    “云君,”云馨冷道,“你以为我这次来是仓皇决定的吗?就算那老太婆不死,我今日也要来,这云府早已不是我云家的云府,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今天,你的命我要定了!”

    话音落下,那黑衣人持刀就朝云君砍去。

    云君下意识想要后撤,可脚上软绵绵的,蹬在地上竟当真使不出力气。

    眼看寒刃离自己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云君忽然感觉自己腰部一阵热流,好像一股力量暗中传入了她的身体,紧跟着,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李瑾瑜的声音。

    “别怕,这些小角色翻不起什么浪。”

    他的声音不可谓不响,似要说给云馨听。

    几步之遥外的云馨瞳心一震,柳眉倒竖道:“旁人都说我这家姐暗中勾搭逆贼,我本不信,今日竟让我撞上了,都听着,今日裕亲王造反,尔等奋战剿灭逆贼,为江夏郡王府、为我大魏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本王妃要带着裕亲王的首级回王府给王爷交差!”

    “是!”

    一旁的黑衣人似闻到了血腥气的白鲨,举起寒刃的手更无情了些。

    “云馨!”躲过一劫的云君后退几步,落入了李瑾瑜怀中,挺身道,“你血口喷人!裕亲王不过以挚友的身份前来吊唁祖母,何以被你称为逆贼!依我看,江夏郡王府才不怀好意,觊觎龙位,今日,我云君亦要为裕亲王平反,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云馨,你若当真心有赤忱,就别躲在武夫和暗卫身后,出来同我当面对战,我也愿意给你最后的尊严!”

    “呵,你在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了些拳脚功夫,可我出了云府就嫁给了王爷,一直都是大家闺秀,为何要同你一般见识,我说过了,今日我来就是要剿灭反贼,除非你能从我身后众多好手的剑下偷生,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她猛然挥手,当即十多个黑衣人乌压压扑了上来,将李瑾瑜同云君团团围了住。

    “怎么办?”云君认出这些人都死士,蹙眉低道,“就算你我联合,也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我现在身体不适,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半点力气,今日她率人前来,就是要关上门血洗云府,只要我们都死了,她打开云府的大门,想要对外说什么都凭她一张嘴罢了。”

    “不怕。”

    李瑾瑜依旧是一副冷静模样。

    “你有办法?”

    李瑾瑜摇摇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已是疯癫之人,断不会得逞的。”

    李瑾瑜虽说不出解围的具体法子,但整个人却异常笃定。

    云君心有疑虑,也知当下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好和他紧紧背靠着背,盯着前来绞杀的黑衣人,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已然是负隅顽抗了!都给我上!”云馨忽然一声令下,得意一笑。

    话音未落,几名黑衣人当即举着剑就杀了来。

    李瑾瑜一个转身将云君护在身后,以少敌多,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云君,你不是会功夫吗?怎么当下却像是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裕亲王身后?呵,看来你们果真有私情,一个是先皇遗腹子,一个是没爹没娘的赔钱货,倒也算相配。”

    云馨眼含笑意,似看戏般看着李瑾瑜被众人包围,随即对一旁站着的其他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扑上去更多人对李瑾瑜围剿。

    “之前皇上让人放风说自己命不久矣,为的就是让你裕亲王自落陷井,哪想你竟然躲过了,不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皇上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今日就让本妃替他收拾你这个皇族败类!”

    她越说越猖狂,那副派头并不像一个身居宫外的王爷正室,反倒像是皇上身边的得宠妃子。

    云君看着李瑾瑜以一敌多,心有余而力不足,全然帮不上忙。

    云馨忽道:“好了,我留你的命够久了,有些乏了,都上吧,让我这好姐姐同自己的情郎死在一块儿,是我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说罢,先前立于一旁并未出手的几个黑衣人,当即朝着云君扑了来。

    “云君小心!”李瑾瑜自顾不暇,难以挣脱,只能大喊提示云君注意安危。

    云君自是能看得清那些人的剑法,可当下的她,手无缚鸡之力,纵使脑海之中能破解眼前的一切招式,手和脚却动弹不得。

    寒刃不过咫尺,亮着骇人的光,仿佛下一瞬就能将活生生的生命吞噬。

    云君暗自咬牙,默道:“不会的,这一世我的生命不会在此终结,我还没报仇,我还没雪恨,李明阳、云馨,一个都跑不了,我不能死!”

    忽然之间,她感觉自己体内脉搏一股热流,先前的不适感蓦地消失了,自己的手和脚仿佛也重新注入了力量,虽不及平日,但不会再任人宰割。

    她一个箭步后撤,令扑上来的人扑空。

    “怎么会这样?”不远处的云馨一愣,“不可能,药效不会这么短的。”

    闻言,云君终于明白了自己何以忽然浑身不适,原是云馨暗中下了药。

    若非药效提前失效,恐怕她当真要命丧于此。

    “云馨,”她低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说罢,一个飞身,双足似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轻踩几步,人就落在了云馨身后,修长的指尖不偏不倚点在云馨喉头,只需轻轻用力,手下鲜活的生命就会像枯萎的花朵一般,失去呼吸。

    云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黑衣人也分了神。

    “让你的人停下,”云君在她耳畔低道,“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好好折磨你。”

    云君的指尖紧贴云馨脖颈边上的脉搏,似一把无形的剑,令她不敢贸然呼吸。

    “云馨,”云君的鼻息亦能随着一字一顿扑在云馨耳畔,“李明阳罚你在佛堂禁足抄写心经,这不过两个时辰,你就来我听涛水榭大开杀戒,我当真好奇,是他江夏郡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你不知死活,想要先斩后奏?”

    原本大杀四方的黑衣人,此刻乱了阵脚。

    李瑾瑜趁众人不备,一个飞身回到了云君身旁。

    他手臂受了伤,将伤了的手藏在身后,对云馨道:“方才你张口闭口说本王谋反,是为逆贼,毫无凭证就要治本王的罪,确也让本王开了眼。且不论你一个妇道人家是否有这权力,只说当下你死到临头,连活命都难,还不肯让你的人都退下吗?”

    云馨仍难掩惊慌。

    她下意识朝自己带来的死士看去,却见那些人并未扑身前来相救。

    “你们……你们愣着做什么!”

    她抖着声音刚刚高喊了一句,脖颈就传来一丝令人胆寒的凉意云君手里拿了把剑,正是方才一个死士被击落的剑,结结实实抵在了云馨白皙的脖颈之上。

    “不要!”云馨仓皇大喊,对几步之外的黑衣人连连摆手道,“你们不要过来,我……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

    她因为太过惧怕,双腿无力,几乎是凭借最后的力气才能支撑着直立。

    云君一手拎着她招摇的凤霞交领,一手持剑,朝云馨细嫩的肌肤上又多贴紧了些,转瞬,一抹鲜红的血色在刃锋出氲了开,似一朵妖冶的暗夜之花。

    云馨大气不敢出,脸色骤变,抖着声音道:“云君,我可是你的妹妹,你当真要亲手置我于死地吗?你好狠的心!”

    “云馨,是你说了我算不得云家的人,此刻又来跟我攀亲带故,你就只剩这么可怜的手段了吗?狠心?我又怎敢跟你比?几次三番谋害自己年迈的祖母,怕是这世上最凶残的畜生,也做不出这种事!云馨,不要再想着贼喊捉贼,你的底牌,已经藏不住了。”

    云君毫不客气将她的伎俩戳破。

    脖颈上冰冷的触感似噩梦,令云馨看不到自己流出的血,却比看到了还要爬上三分。

    “我……我是江夏郡王府的王妃!你若杀了我,是要被治罪的!”

二百四十六:表明心意

    “哦?我杀你一个王妃就要被治罪?可方才明明有人大放厥词要刺杀当朝裕亲王的,难道那样做,就无罪了吗?”

    “不……不一样,我跟裕亲王不一样……我堂堂正正,我还有这大好的前程!待王爷登上龙位,我就会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裕亲王算什么?他不过是先皇遗孤!众矢之的!今日我不杀他,你以为皇上会留着他吗!”

    云馨似失了智,失心疯一般胡言乱语。

    先前跟来的死士亦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似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众人竟缓缓后退,似要同她划清界限。

    云君无奈摇了摇头,低道:“云馨,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想活长一点,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会有人比我先将你杀掉!”

    说罢,她竟将云馨推了出去。

    云馨一个踉跄,跪坐在那群黑衣人面前,发了好一阵子的抖,才平静了下来。

    “你走吧,”云君忽然开口道,“你率这么多人来灵堂闹事,已经扰了祖母的清静,她不会放过你的。”

    “云君!”听到这话,云馨又难以自持地浑身颤抖,“莫在这里装神弄鬼,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就算再冤,也只能长眠于土下,等你和你的后台倒下,你甚至没有机会去给她烧纸,呵,到时候她在阴间也不得安宁!都是因为你这个不孝的孙女!”

    云馨当真发了疯。

    云君看着她歇斯底里,神情竟无半分愤怒。

    她抬眸看向云馨身后那些死士,用剑指了指云馨,只见方才仍叫嚣的云馨看到剑锋,当即闭了嘴。

    “把你们的主子带走,以后再不要踏入云府半步,下一次你们不会如此走运。”

    云君说完,那群死士果真迅速地抬起了云馨,但因为慌乱及尊卑有别,有人抓着云馨的脚踝,有人扯着她的手腕,还有人干脆俯身在下抵住了她的背,以如此怪异的姿势离开。

    被架起来的云馨大呼小叫:“你们这群废物!本妃要治你们的罪!治你们的罪……”

    不消一会儿,喧闹声终于远离了云府。

    云君望着灵堂里的一片狼藉,环视一周,角落里还有方才受了伤的小丫鬟相互依偎瑟瑟发抖。

    她将手中的剑重新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看到剑柄上,刻了一个象形字。

    “王爷,”她将那柄剑伸到李瑾瑜跟前,道,“这字,你可认得?”

    李瑾瑜查看片刻,点了点头道:“认得。”

    “这是什么字?我怎么从未见过?”

    闻言,李瑾瑜紧紧盯着云君,一脸讳莫如深。

    云君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下人吩咐道:“祖母深受打扰,明日我会请法师作法驱除邪魔,助祖母安神,你们受了伤的,去找大夫包扎拿药,过了头七,我会给你们时间好好休养。”

    “是,谢大小姐。”

    交代完这些,云君走出灵堂,李瑾瑜亦跟在身后。

    两人默契地并肩行至清幽之处,云君才开口问道:“所以这剑上的,到底是什么字?”

    李瑾瑜四处张望一番,终开口道:“这字你未见过,但却与你息息相关。”

    “与我息息相关?”云君更是疑惑了几分。

    她再度拿起剑柄端详,依旧看不出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抬头要再问,看到李瑾瑜微微启唇,说了一个字。

    见状,云君瞳心一顿,抿唇不再相问。

    思忖片刻,摇摇头道:“怎么会这样?”

    “并不稀奇。”李瑾瑜却并不像她那般震惊。

    “不稀奇吗?”

    “呵,当朝皇上昏庸无能却阴险歹毒,早已有不少能人志士对朝廷不满了,倘若不是他活不了太久了,民众又拥戴寿春郡王,恐怕早就”说着,他顿了顿,更是压低了声音,轻道,“揭竿起义了。”

    “你的意思是大家都盼着李明德做皇上?”

    “难道不是吗?不止民众,就连当今圣上也想把位子传给寿春郡王吧。”

    云君没有应声,埋头深思。

    “可传位之事,从来都没有风平浪静过,那么多人盯着这大魏的肥肉,只要皇上断了气,朝野上下就会陷入纷争之中,不出意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大战?谁和谁?”

    “你说呢?”

    “李明德……和李明阳?”

    “呵,”李瑾瑜忽地笑了,摇摇头道,“当然不止。”

    说罢,他眼神瞥向方才那剑柄之上,上面的象形字清楚地提醒着他江夏郡王府的死士竟是那个人派来的。

    云君一筹莫展,眉头深敛,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会去劝我外祖父的。”

    “劝?”李瑾瑜很是惊诧,“他已经在江夏郡王府安插了自己的手下,属实出乎我的意料,难道你认为自己规劝几句,他就不会造反了?”

    “他不是造反,是复国。”

    “并没有什么区别,”李瑾瑜放缓了语气道,“朝代更迭在所难免,前朝光景亦惨不忍睹,否则怎会天下大乱?当初的王没能守住天下,当下就能凭起义夺回大权了?即便是天下再度改名换姓,唐氏一族就真得能成为明君了?”

    听李瑾瑜早已将暗中鼎立的三方势力了解得一清二楚,云君担心问道:“倘若外祖父他们当真谋反,你会怎样?他们姓唐,你姓李,本就是对立的。”

    “我?”李瑾瑜眉心微微一皱,回身盯着云君看了一阵子才道,“云君,我看你同自己的表哥、表弟相处甚为融洽,倘若那一天到来,你又会如何呢?”

    云君抿唇思忖片刻,笃定道:“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不看这天下姓甚名谁,我只看当朝的,是英明还是昏庸,倘若昏庸无能,即便是我外祖父,我亦不会无条件偏袒,更何况,当初他们本就负了我娘……”

    说到此,她又惨淡一笑道:“我思虑这些又有何用?也许到时候,我早已同生父前往安南国了,在那之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她目光更为坚定了些。

    “更重要的事?”李瑾瑜小心问道。

    闻言,云君莞尔道:“裕亲王不必理会云君方才的话,待到云君如愿以偿,自会当面同裕亲王告别。”

    “告别?”李瑾瑜神色更难看了几分,“本王今日来,万没料到会亲耳听到你的承诺,可是这承诺本王不喜欢。”

    说着,他朝前一步,离云君更近了些,探身道:“待到时局真变了天,倘若你要走,我可是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的。”

    云君话语温和,神情却严肃。

    跟在她身边许久,昭容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即不再开口,转身去打水伺候云君洗漱了。

    月挂枝头。

    一抹明黄透过窗子洒了进来。

    听涛水榭离灵堂虽有一段距离,可灵堂的冷意却似能穿透人心。

    话音落下,他直立起身,若有所思盯着云君看了片刻,才返身离开。

    云君留在原地怔愣片刻,在他身后,将他缓缓离去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少了点些初见时的阴鸷冷漠,更不是人们口舌相传的病秧子,反倒气宇不凡,平添了些活生生的气息。

    此刻的夕阳打在他的身影之上,竟映出一片暖色。

    云君止不住的心口狂跳,像是一只鸟落于心间又止不住地欢唱。

    她在泛了黄的柳叶下孑立片刻,待呼吸平稳了才返身朝听涛水榭走去。

    是夜。

    昭容伺候云君就寝前,不解问道:“云王妃心思歹毒,小姐今日为何还放了她?”

    在灵堂前跪拜了几个时辰的云君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应道:“今日虽是她擅闯云府大开杀戒,但倘若我当真手刃了她,仍是师出无名。”

    “师出无名?她命人对云老夫人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还无名呢?”

    “那些是家事,算不得朝堂政事,在我大魏,人难道能大过朝廷、大过天吗?云鼎山死了,云老夫人自然也没了朝上之人可仰仗,走动最亲密的,恐怕是裕亲王了。云馨虽卑鄙,但有句话并未说错,盯着裕亲王的人不在少数,不少人想要看他犯错,那些人一旦抓着机会,就会想方设法落井下石,治了裕亲王的罪,为自己的前程仕途铺路。所以今日我动了手,反倒会成为裕亲王的拖累,李明阳一旦借此发动政变,鹿死谁手,并无定论。”

    “可骁骑将军是小姐的表哥,他手握兵权,难道不会支持裕亲王吗?”昭容万分想不明白。

    云君抬眸看了看她,勉力扯出一个笑,道:“很多事你不知情,这是你的福分,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开口问了。”

    云君搓了搓手,脑海之中皆是李瑾瑜离去的背影,似难以驱散。

    头七过后,云老夫人终于得以安葬。

    李瑾瑜亦赶来吊唁,但同云君竟刻意回避,亦不再提之前在云府后花园曾说过的话。

    云君本就清瘦,在巨大的悲痛和思念下,人看着更清癯了几分。

    李瑾瑜离开前对他颔首致意,那双眼睛盯着她怔愣了片刻,似闪过一道心疼。

    云君念着当日云老夫人托梦的话,没太多心思同他寒暄,眼看着李瑾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末了还是作了罢,转身离开了云府。

    正值深秋,落叶纷至沓来,为整个云府笼上一层金黄。曾繁荣热闹的云府,看起来更萧条了几分。

    “云君妹妹,”天微亮就赶来云府相助的陈丰在她身后轻道,“你累了这么些时日,也该去好好歇一歇了。老夫人入土为安,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云君勉力扯出一个笑道:“可祖母两个亲生的孙女却都未露面。”

    “听说云王妃被江夏郡王禁足,故而不能赶来。”

二百四十七章:设下陷阱

    “呵,禁足期间,她可以率一队死士来我这里大闹灵堂,当下却谨遵李明阳命令,不肯露面了,”云君讥讽一笑,又道,“罢了,她买凶弑祖的那天,我就该明白她的心早就被狗吃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连云韵都如此漠然……”

    说着,她摇摇头,眉目之中皆是伤怀。

    “小姐!小姐!”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丫鬟,一脸惊慌失措。

    “怎地如此慌张?”云韵敛眉训道,可心底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奴婢方才听说二小姐要出嫁了!”

    “什么?你是指云韵?”

    那丫鬟连连点头道:“没错,消息已经传开了,二小姐属蛇,当下恰是她的大利月,听寿春郡王府的人说二小姐这个月的吉日出嫁,能旺王府的香火,所以……”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一旁的陈丰沉默不语,一双通透的眼睛却像是在算着什么。

    “大小姐,老夫人刚刚下葬,二小姐就要出嫁,这……这实在有悖伦常,也会煞了云府的富贵,奴婢听说了就赶忙回来禀报。”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再去打听打听具体时日。”

    小丫头跑了开,陈丰在一旁轻道:“表姐,寿春郡王如此着急娶云二小姐,恐怕不是为了旺府上的香火。”

    “嗯。”云君点点头,心中已然明白了个大概。

    低道:“看样子,他坐不住了。”

    她眉心深敛,似不敢相信。

    “表姐,素来听闻这寿春郡王德才兼备且爱民,恪守祖训,极少做逾越规矩之事,此番他忽然娶妻,恰能旺他的仕途,倘若不是他夺嫡之心藏得太深,恐怕另有不可说的缘由。”

    “嗯,”云君点点头道,“看来我不得不登门拜访了,上次云韵失子,不知是否还记恨着我。”

    “云二小姐惨痛失子固然惹人怜爱,但与表姐又有什么关系呢?依丰儿看,大抵是有人下了药,请君入瓮罢了。”

    “你当真这么想?”

    “当日是裕亲王为云二小姐把的脉,表姐不信,大可问上一问。”

    一听又要同李瑾瑜商讨两大王府之间的明争暗斗,云君当即很是抗拒。

    “但看表姐似乎不愿意将裕亲王牵扯到这件事之中?”

    陈丰一语中的,说出了她的担忧。

    云君面颊微红,敷衍道:“我哪里有你揣测的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务之急是去寿春郡王府看看,倘若能解开误会,自然是好;但云韵本就待我有敌意,只怕真相摆在她面前,她依旧不会相信我对她没有谋害之心。”

    说着,云君披上了一件素净锦缎大氅,意欲前往寿春郡王府。

    “表姐需要我作陪吗?”陈丰在一旁问道。

    云君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反正我回我的探月园,跟姐姐同路,丰儿还是陪姐姐一起上路吧。”

    “也好。”

    少顷,两人结伴来到了寿春郡王府门前,恰两个经过的百姓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寿春郡王要娶妻了,不知哪家千金有这样的好福气。”

    “可当今不太平,嫁入王府未必真有福啊……”

    “但寿春郡王同那江夏郡王可不一样,再不太平,寿春君王也定能平安度过。”

    “倒也是,倘若时局换代,当真是寿春郡王坐上那位置,也算我等布衣白丁的福分了。”

    两人声音很小很低,但子雄耳聪目明的陈丰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兀自笑笑,轻声提醒道:“表姐,这事若当真,于云府不是好事,但对王府而言,却是喜事,表姐等下询问时,还是谨慎些好,免得掉进旁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他一脸温和的笑,说出来的话却令云君感到背后一凉。

    她忽然就想到几日前云老夫人托梦之时反复交代的话“无论那二人走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事,你都不要过问,祖母就当没有那两个孙女。”

    云君心下一颤,抿紧唇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

    在王府门外拍了门,很快就有下人前来应门。

    那人看到陈丰时露出惊讶神色,可看到云君却一副坦然,似乎早已被交代了,正在等云君的到来。

    “我来探望我二妹。”云君开口闭口倍觉尴尬,明明是自家二妹,当下却无名无份住在这王府之中,倘若当真能嫁了去,确也算扬眉吐气之事。

    “云大小姐这边请,”那人将云君同陈丰请进了王府,道,“奴婢带云大小姐去看望云韵姑娘。”

    “有劳。”

    云君道了谢,心中却没来由地跟着忐忑了起来。

    她每走一步,都感觉周身似更阴冷了几分。

    走了一阵子,才发现那引路的仆人竟将她引至一条荒废了的宅门前。

    “云大小姐,云韵姑娘正在里面等着,有请吧。”

    云君心底“咯噔”一下。

    “这宅子看起来如此破败,我二妹身体抱恙,怎会住在这里?”她不禁问道。

    那领路的嬷嬷笑笑,道:“云二小姐身体抱恙同这王府又有什么关系呢?王爷肯收留她,已是仁至义尽,她现在已不是中书令的女儿了,云府不肯收她,她除了在这寿春郡王府内能谋得一个落脚之处,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

    她说得分外不屑,仿若自己才是这寿春郡王的主人。

    而云君,更觉蹊跷。

    坊间都传闻寿春郡王要娶云韵,怎会视之如敝履?

    她想要追问却无法开口,毕竟一切都只是传闻。

    云君不愿再看那嬷嬷狐假虎威的模样,转过身,推门而入。

    “表姐当心。”陈丰在一旁提醒道。

    “我无碍,”她温和道,“倒是你。”

    说着,她朝陈丰身下的轮椅看了去。

    这宅子一看就知久无人居住,门前杂草丛生,她从不知道寿春郡王府内还有这等地方,看起来,就好像是宫里的冷宫。

    云君没来由打了个寒战,踢开了阻碍陈丰道路的枯枝,缓缓朝内走去。

    砰!

    一声钝响!

    原来两人刚走进去片刻,门竟被人从外猛然关上了!

    “怎么回事?”云君下意识开口问道。

    此时,二人才发现这宅子不仅破败,而且极为阴冷,方才走来时只顾着思索如何盘问云韵出嫁的事,竟忘了探视周围的环境,当下回想起来,想必这里常年向阴,沾不到半分阳光的沐泽,也许正因此,才破败至此的。

    此刻的宅子内,昏暗无光,西边角落有一扇窗,极为窄小,窗外亦是被墙堵了上,根本照不进半点儿光线。

    “把门打开!”云君当即返身去拍门,这门亦像是常年没有修缮,散发着一股发了霉的腐朽味道。

    “谁在外面,将门打开!”

    “有人吗?”

    接连将门拍得咣当作响,外面却没有半分动静。

    可门分明就是被人从外面关上的。

    “表姐,不用再拍门了,”一直没有开口的陈丰冷静说道,“这本就是一个局。”

    “局?”云君不解。

    “方才那人说姐姐的二妹住在这里,并将她狠狠讽刺了一番,但这里哪有云二小姐的身影?”

    闻言,云君恍然大悟。

    这破宅子中不仅没有见到云韵,更是没有半分人气。

    也许她和陈丰是多年来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活人,也正因此,脚底的寒意越发明显。

    “但那仆人为何要骗我们?”

    云君一边问,一边就着极为昏暗的光朝陈丰走去,在他身旁驻足,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以示安慰,嘴里低道:“总之我们不会有事的,有姐姐在,定能保你平安。”

    “表姐,”陈丰的语气极为淡然,“丰儿不怕,只是表姐怕是要伤心了。”

    “伤心?此话怎讲?”

    “表姐方才问那仆人为何要骗我们,其实骗我们的不是什么仆人,正是表姐的二妹云韵。”

    “什么?”

    云君难掩惊讶。

    “云韵自幼同我关系浅淡,但我想不到令她对我痛下杀手的原因,要我死的一直都是云馨,而非云韵。”

    “表姐,自打云府的丫头听人说寿春郡王要娶云韵起,恐怕就是一个局,回想起来,我也没能提高警惕发现端倪,方才在府外,我听到有百姓谈论此事,其实仔细想一想,怎会如此之巧?偏偏让我听到?”

    “你是说……娶妻之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是,云韵派了人散布消息,众人只知寿春郡王要娶妻,却不知娶的是何人,依云韵小姐的性子,她应当巴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将嫁入王府,可她并未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倘若她说寿春郡王要娶她,日后恐怕不好收场。”

    “但若是假的,李明德何以会坐视不管呢?”

    “寿春郡王……若我没猜错,他当下大概并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

    “他为人做事一向妥帖,云老夫人仙逝下葬,他却并未现身,这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也许他这几日根本就不在京城,所以云韵小姐才有机会散布谣言。而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你骗进来,方才我们在门前求见,那嬷嬷看到我略感惊讶,但看到你,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倘若这不是局,又如何解释呢?”

    听陈丰一番解释,云君亦明白了个中缘由。

    “所以今日我是中了计?因为李明德断做不出让云韵居住在此等骇人的宅子里。”

    “没错,而且更可怕的是”

    陈丰忽地顿住了。

二百四十八章:再施一记

    “是什么?”

    “表姐千万莫怕。”

    “你说,我不会怕。”

    “这里毫无生气,不仅像是破败的宅子,更像是本就不为住人而设的。”

    “不为住人?那是为了什么?”

    “这宅子采不到丝毫的阳光,分明就是用来镇魂的,倘若有人在此丢了性命,不仅无人知晓,恐怕连魂魄都要永久封存在这地方。”

    云君自打跟着师傅学了功夫,胆量较之前已然是突飞猛进。

    可当下在黑黝黝的环境中听陈丰说了这些话,还是免不了后背一凉。

    她不由自主捉紧了陈丰的肩膀,艰难吞了下口水道:“丰儿,你不要吓姐姐。”

    “表姐,我就是担心你会怕,方才才特意提前说明了的。”

    “难道你不怕?”

    “呵,”陈丰忽然淡然温和笑了下,“姐姐可知我这双腿是怎地废了的?”

    “我……对不起,姐姐从未过问。”

    “表姐为何要道歉?当年我遭人所害,同姐姐无关,这事倒是巧了,当年也是有人要害我的命,并用了相同的阴毒办法,妄图使我的魂魄永不能超生,我为了求生,才自断双腿的。”

    陈丰说得云淡风轻。

    云君却觉得自己心底似被凿了一个巨大的洞,所有的恐慌和悲痛都填不满那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

    “自断双腿?”她难以相信。

    “嗯,那是我此生最痛的时刻了,当下再度经历相似的情景,我竟一点儿不怕了。”

    云君终于明白了他何以落入他人陷阱后、却依旧保持镇定的原因他是经历过鬼门关的人。

    而她又何尝不是?

    云君叹口气,心底逐渐恢复了温度。

    她伸出手轻抚了陈丰鬓角的发,回想起自己前一世临死前的绝望,方才的恐惧逐渐被恨意所取代,整个人亦淡然了许多。

    “丰儿,姐姐会带你出去,而且是完好无损的。”

    “表姐不怕了?”

    “嗯,不怕了。”

    说罢,她起身走到方才走进来的门前,对外喊道:“我要见我二妹。”

    外面并无人回应。

    可她分毫不慌张。

    “我知道外面有人,你们不妨帮我传个话,告诉云韵我要见她,因为我知道是谁让她痛失腹中的孩子的。”

    外面仍旧没有回应。

    但云君依旧不慌张。

    “姐姐何以如此笃定?”陈丰问道。

    “总要给他们报信的时间,我知道云韵是个狠角色,她不像云馨那般一眼就能让人看透,心机深得狠,也更为小心谨慎,不会轻易上当,但是人就有弱点,于她而言,失去孩子的痛,恐怕将是她终生的噩梦。”

    云君话音刚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一个压抑了愤怒的声音。

    “云君,你当真以为我会上当吗?”

    不是别人,正是云韵。

    黑暗中,只见云君缓缓勾了唇角,似胜券在握。

    她深吸口气,缓缓道:“上当?云韵,你怕是误会了,我行事磊落,不需要骗你,又何来上当一说?”

    “呵,你派人通知我知晓是谁让我惨痛失子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一向孤冷高傲,甚是看不上我和云馨,没料到当下也只能指鹿为马、是非不分!”

    “是非不分?云韵,是非不分的不是我,而是你。倘若我当真下了决心要你腹中孩儿的命,何必让你在我的马车上出事?”

    “因为你下了药,却没算好时间!”

    “呵,云韵,你是认定了有人做手脚,没错,你猜得完全正确,但下药的,可不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难道是你那表弟不成?我同他无冤无仇,即便是他,也是你指使的!今日正好,他也自投罗网闯了进来,你们两个就等着灰飞烟灭吧!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云韵,我劝你冷静,且不说寿春郡王从外赶回来会否发现我在这里,只说云府的人看我不见了,也会遍处去寻,纸里包不住火,寿春郡王总会知道我来了府上却再无踪影,以他的性子,难道不会自查一番以示清白吗?到时候我和丰儿现了身,你该如何解释?”

    “呵,你们没吃没喝的,在这里能活多久,过不了几天,你们就会永远发不出任何声音,等明德回到府上,再怎么查,也看不到你们的踪影,这宅子邪门的狠,已经有十多年无人踏足了,说不定里面藏了些邪物,云君,我的好姐姐,你就慢慢熬过自己此生最后一段日子吧。”

    说完这些的云韵似发了疯,狂妄地笑了起来。

    可那笑声听起来却无半点儿痛快,只留心酸。

    她笑了好一阵子,又剧烈咳嗽了半晌,才静下心来。

    “云君,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的孩子是没了,但我已经捉了你来陪葬,也没什么遗憾了,我的好姐姐,永别。”

    说着,外面传来树叶落下的沙沙响声和人踏在落叶之上的“咯吱”声。

    云君依旧不慌张,不紧不慢开口道:“害你失去孩子的是你的好妹妹云馨,当日她约了你从后门去江夏郡王府却什么要事都没有告知,为的就是残害你的孩子。她下此等狠手的缘由,不出意外,当和江夏郡王有关,你可以不信,但我还是愿意告知你真相。”

    她的话落了音,门外依旧没有传来回应。

    宅内宅外皆一片安静。

    终于,半炷香的时间后,云韵的声音竟再度在门外响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云君唇角划过一抹莫测的笑容。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你以为云馨在江夏郡王府过得很好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李明阳的心,从未在她身上,她一直都是一个替身罢了,不巧,前不久她知道了这一真相。”

    “替……替身?”云韵字字惊恐。

    “当然。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能被看作谁的替身你我再清楚不过。没错,她是恨我,但对你的恨意,才是更令人感到恐惧的。”

    旧宅位于寿春郡王府的阴暗角落,此刻周身的空气似更阴冷了些,令人胆寒。

    云君话音落下,有好一阵子都无人应答。

    可她不急不恼,只轻轻将手放在了身边陈丰的肩头上,似担心他会因为思及过往而心有惊怖。

    指尖触碰他华锦缎子,隐约温度是这破旧宅子里唯一的活气。

    蓦地,那看起来不堪一击、实则在外铸了铜墙铁壁的宅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一束光从外透了来,云君这才发现方才萦绕在自己周身的冷气似能蛊惑人心,她当即一个激灵,整个人也清醒了些。

    云君眉心深敛,垂眸看了眼身旁的陈丰。

    这才发现自己这深藏不露的表弟也将两只手撺得紧紧的,看样子,若云韵没令人将这门打开,两人当真要被这旧宅镇住魂魄了,到那时候,纵使有通天的本领,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脚使不出半分力气,甚至神智都会随着日光的消逝而遭到蚕食。

    “丰儿,姐姐在,不怕。”她压低了声音对陈丰道。

    哪想话音刚落,一步之遥外就传来一阵讽刺的笑声。

    云韵没了平日里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一阵花枝乱颤的笑,生怕云君和陈丰没把她这姿态看在眼里一般。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道:“我的好姐姐,待我这个妹妹就是要毒杀我腹中胎儿般狠毒;可待自己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弟弟,却如此贴心,真是令云韵感到困惑呢。”

    说罢,她一双眼睛中似淬了冰,死死地在云君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随即又轻飘飘移至陈丰身上,最终落在了他那一双残腿之上。

    “自断双腿?”她唇角一勾,冷漠的话语随即像能是噬人灵肉的铁钩,淬了火,又封了冰,“好姐姐身边的人还当真是不一般。”

    云君朝前迈了一步挡在了陈丰前,铿锵道:“云韵,你自己遭到胞妹的毒害心中颇有怨愤不难理解,但大可不必因此恶意揣测他人的情分,这是我的表弟,今日之事与他无关,你不必想方设法朝他的旧伤口上撒盐。”

    “我随口感叹了半句竟又被视为赤口白舌了,大姐姐何时如此假眉三道喜欢恶人先告状了?”

    看云韵张口闭口都不肯忍让半分,云君敛眉回眸看了眼身后的陈丰,只见他温和地冲她轻轻一笑,似在说“无妨”,只好忍下这口气,绕到陈丰身后,一边将他缓缓朝外推去,一边抿紧了唇不肯再跟云韵多费口舌。

    云韵看她一副作罢的样子,更为得意了几分,冲先前领了云君和陈丰走到这宅子的嬷嬷道:“宋嬷嬷,去堂前备好茶吧,我这姐姐伶牙俐齿,我真怕自己稍有招待不周就会被旁人嚼了舌根,毕竟这明里暗里的手段那么多,我却什么都学不会。”

    说着,她轻抬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脸上的神情亦跟着伤感了几分。

    “孩子走了,但魂在,害了他命的人,我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是。”嬷嬷领了命,却也不由得跟着打了个冷噤,离开前瞥了云君同陈丰一眼,那神情仍是万般不敬。

    云君视若无睹,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云韵极力克制但仍略显狰狞的表情之上。

    云韵下了命令,由一个小丫头搀扶着朝前走去,那模样大有李明德不在府上、她已然是这府上的王妃的架势。

    云君由此推断李明德待她不薄。

    片刻后,几人行至前堂。

    云君这才发现,虽说那宅子阴冷破败,看起来像是在这府中最为凋敝的一隅,可走至前堂仿佛也没用了太久,不得不说当初建宅的人花尽了心思。

    云君落座,瞥了眼置于案上的茶杯,抬眸恰对上宋嬷嬷挑剔打量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道:“云韵,害你丢掉腹中胎儿的是云馨,你方才说不会放过罪魁祸首,大可以直接去同她对质。”

二百四十九章:蛇蝎心肠

    “呵,姐姐,你当真以为我傻?暂且不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她会承认吗?”

    “她是你的胞妹,倘若撒谎,你也应当看得出来。”

    “呵,可惜云韵不如大姐姐这般足智多谋,也没有三妹妹那样豁得出去,一来二去,吃的哑巴亏还少吗?今日大姐姐若拿不出云馨毒害我腹中胎儿的证据,休要怪妹妹不留情面将这件事告知江夏郡王府了,云馨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当下又是王妃,云韵得罪不起。”

    “那就是你不肯信我了?”云君面无表情冷道。

    “大姐姐,话不必说得这么无情,我既然肯将你从那宅子里放出来,已然是顾念往日情分了。”

    “往日情分?”云君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祖母几日前刚刚过世,且就是被云馨毒死的,你偏偏在这当口放了风说寿春郡王要娶你,依此将我引诱至那邪门的宅子,想必也得知祖母过世的消息了,你连孝道都不肯尽,对我还留有情分,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说罢,她眼帘微抬,冰冻凤眸一动不动盯着云馨,周身散发着压迫人心的气息。

    云韵唇角不自觉抖了一下,强颜欢笑道:“祖母的过世,我也很难过,所以才佯装不知,只为求个心安理得的。”

    “心安理得?难道祖母的过世不仅跟云馨有关、你也脱不了干系不成?”云君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姐姐!”云韵蓦地拍案而起,“妹妹提醒大姐姐这种扣罪名的话说之前最好三思!”

    “你之前将我关在那邪门宅子中妄图要了我的命并收了我魂魄之时,又可曾三思?”云君并不退让。

    “我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大姐姐是最有可能下毒手的人!就算我方才急功近利了些,亦合情合理,但姐姐说云馨害了她亲外甥的话,可就是无端指摘了!”

    听云韵说罢,云君眸心微闪。

    沉默片刻,她看了眼身边的陈丰,道:“既然你不肯信,那就算了,今日我只求全身而退,真相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说罢,她起身作势要离开。

    “慢!”云韵忽道,“要我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

    “你那宅子我是万不会再主动踏入了,难道你还想再将我姐弟俩绑进去不成?”云君冷睨道。

    “寿春郡王府不是旁人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但念在你我姐妹一场,今日你拿不出证据,我愿意再给你一些时日,何时你将能证明是云馨害我子嗣的证据拿出来,我就不再追究这件事。走之前,喝了这杯茶吧。”

    说着,她亲自将原本云君手边的一盏西湖龙井捻在指间,婀娜步伐缓缓移至云君跟前,道:“姐姐,这杯茶就算是我的诚意,我并没有要跟你作对的心思,你喝了,就当这次误会一笔勾销,往后也不要再拿祖母的离世来指摘我,如何?”

    闻言,云君勾唇冷笑道:“你这买卖做得可真是分毫不让。”

    “姐姐言重了,我也是为了自保罢了,爹娘都不在了,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在王府生存下去,往后的路,没有步步为营的心思,只怕走不到头啊。”

    说罢,她手中的茶盏离云君更近了些,几乎可以直接送入她口唇之中了。

    云君垂眸看了那茶盏一眼,伸手接了过。

    “大姐姐,茶入了腹,我就当你应了我的话,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对旁人再多提及半个字了。”

    说罢,她温婉一笑,依稀之中,好像仍是一年前那个螓首蛾眉、秀外慧中的云家二小姐。

    她将茶递给云君,又从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接了另一杯,递给了轮椅之上的陈丰,笑道:“倘若方才云韵提及了断腿的往事,还望莫怪。”

    云君担心地朝陈丰看去,哪想他丝毫不记恨,只温和一笑,果敢地将茶盏接至手中,长袖微拢,仰了头一饮而尽。

    “好茶。”陈丰赞道。

    云韵眼底闪过一道惊诧,但转瞬就莞尔笑道:“姐姐,你的好弟弟果真痛快,姐姐喝了这盏茶,云韵就当今日之事一笔勾销,送二位出府,如何?”

    云君稳稳地托着那茶盏,思忖片刻,唇角划过一道若隐若现的笑,遂点点头道:“好。”

    只见她将茶盏放于鼻尖之前,迅速嗅了嗅,赞道:“好茶。”

    随即亦同方才陈丰一样,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一旁的云韵似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

    她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茶盏就被人收了去。

    “时候不早了,云韵还是送二位出府吧。”她恭谨说着,可语气却不再似方才那般殷勤。

    云君没再应声,和陈丰缓缓朝外走去。

    寿春郡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可府里的下人们却没人主动去将大门提前打开。

    “姐姐所说云馨谋害我腹中胎儿一事,云韵还是会好生等着姐姐的证据的。”云韵再度开口,可那双眼睛却似暗夜之中盯着猎物的狼眸,散出一道绿光。

    话音落下,她的唇亦微微扬起,眼睁睁看着云君倒在自己面前,陈丰亦不能幸免,歪着陷进了轮椅之中。

    “好姐姐,”云韵上前一步,笑道,“我送上的茶,可还可口?”

    夜无声。

    云韵一动不动坐在院内,朝上一瞥,盯着寿春郡王四周的引凤树,耳听风吹树叶响。

    “不是说王爷戌时就能回来吗?怎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云小姐莫慌,王爷定然不会遇到什么意外的。”

    小丫鬟毕恭毕敬答着,却不料迎上了云韵似能杀人的眸光。

    她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被宋嬷嬷一把拉在身后,斥道:“混账东西,下次再说错话,别怪自己丢了舌头!快滚去庖屋待着吧!”

    那小丫鬟得了令,哆哆嗦嗦跑了开。

    宋嬷嬷回身,一脸谄笑对云韵道:“云姑娘,王爷心系云姑娘,路上耽搁了,定然也着急呢,指不定云姑娘前脚刚回了闺房,王爷后脚就回到府上了呢。”

    说罢,她又讪笑两声。

    可云韵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想要发怒,却强行按下了。

    眼下的宋嬷嬷不是方才那小丫鬟,她好歹要给几分薄面的;当下宋嬷嬷愿意捧着她,也是笃定之后李明德会定然会娶她。

    可这宋嬷嬷却不知晓李明德表现出的关切却并非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

    那孩子毕竟也是他的骨肉。

    胡乱思索一通,云韵勉力扯了个笑,道:“劳烦宋嬷嬷开解云韵了,我只是担心那药效……”

    话音未落,那宋嬷嬷就左顾右盼、好生瞧了一阵子,才趴在云韵耳畔道:“云姑娘放心,之前为了验证药效时长,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为此,这府上丢出去好几个丫鬟跟小厮呢。”

    闻言,云韵眉心一抖,道:“宋嬷嬷做事利落,但下手也未免狠了些,我只道让留些药以备后患,可并无交代你糟蹋那么多人命啊。”

    “这……”宋嬷嬷一愣,仓促之中带了些不悦。

    可云韵又道:“算了,云韵知道这是宋嬷嬷一片苦心,但此事千万不能败露了。”

    “那是自然,这件事可关乎着老奴的生死,岂敢有半分差池?云小姐那吃里爬外的姐姐正昏迷着呢,等下王爷一旦回了府,老奴就悄悄绕到厢房中将他二人的衣裳扒下来,再在她们鼻口前熏上一炷醒神的香,用不了半炷香的光景,人就醒的过来,等那云大小姐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出现在王府、并且是伙同自己所谓的表弟之时,恐怕寻死的心都有了;老奴再设计让王爷朝那边走上一遭,那云大小姐定然只有死路一条。”

    听宋嬷嬷好一顿说,云韵嘴角浮现起似乎已然得逞了的笑,得意了好一阵子才敛了起来,佯装一副悲悯的模样轻道:“好姐姐,倘若不是你无情无义在前,我又怎会用这种办法自保呢?我的孩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来二去,你也不过是损失个名声罢了,依我看,你定不会自寻死路,谁人不知云家大小姐的脸皮,已然能跟城墙相比了呢?云韵这么做,也只是泄心中的冤屈罢了。”

    说罢,她竟抬腕用自己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看起来甚为悲痛。

    看她这副模样,一旁的宋嬷嬷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吞了吞口水,掩去了眸中的惊骇,躬身朝后退着离开了。

    夜色似更冷了些。

    云韵心底似乎因为宋嬷嬷方才那番话踏实了些,竟起身在寿春郡王府的院子里唱起了小曲儿,等她刚唱了“一点相思几时绝”时,就听到院外似有浩浩荡荡的车马声。

    “王爷……”云韵心道。

    还未来得及想完,王府门前亦跟着热闹了起来。

    门栓一声闷响,几个利落的男仆就从自己休憩的倒座房里跑了出来,似一阵风,将寿春郡王府大门打开,崇敬列于两侧,恭候李明德回府。

    “王爷……”云韵亦缓缓走上前去,只见李明德由人搀扶下了车,看起来神思倦怠,略显疲惫。

    “王爷,”云韵又斗胆叫了一声,干脆走到了李明德跟前,看众多仆人都在,才按捺住了想要伸手搀扶的想法,只轻道,“王爷这一路上劳苦了。”

    “嗯。”李明德简短应了声,看样子并不打算多说些别的,可不善的脸色并不像只因为疲惫。

    云韵看着,心底也不由地“咯噔”一声。

二百五十章:咎由自取

    人多口杂,她亦不敢再问,只好闭了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李明德在前堂坐了下,下人递上一盏提早就泡好了的蜜饯茶。

    他吃了两口,眉眼似较方才更舒展了些。

    众人看出他心情不佳,都不敢开口相问,各个小心翼翼做事。

    直到李明德发话说:“不早了,都早些歇息吧,我自己在这前堂坐上一阵子。”

    说罢,他似乎又犹豫了片刻才对云韵特意补了一句道:“你也去歇息吧,身子还弱,少些劳顿。”

    云韵听了这话,忐忑的心放下了些,忙凑上前去道:“云韵方才以为王爷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说什么,但今日还有一事云韵并未禀报。”

    “还有一事?”李明德的眸光带了些犹疑。

    “嗯,今日家姐带了自己的一个表弟来王府做客,说云韵腹中来不及出生的孩子……是遭到了云馨的毒手才……”

    说着,她忽然声泪俱下,看着甚是可怜。

    “你先不要哭,把话说清楚。”他的语气听起来柔软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硬邦邦。

    云韵用袖口抹了抹泪、点头道:“事关云韵日思夜想的孩子,云韵想着就请家姐说清楚,可说来说去,表姐却并没有拿出什么证据,我那三妹虽说素来任性跋扈,但当下所说事关人命,我万不能因为表姐的只言片语就定她的罪,兴许因此,言语上有了些冲撞,眼看着表姐的脸色不怎么好,我就想着请她品一品茶,算是赔罪。”

    “嗯,云君那样说自有她的道理。”李明德颔首道。

    闻言,云韵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心也好像跟着坠入了冰窟之中一般。

    但她很快就掩好了情绪,蹙眉道:“云韵也是这般认为的,只是吃了茶,云韵安排了厢房供表姐休息,未料到……未料到……”

    说着,她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怯生生看着李明德,不敢再开口。

    “未料到什么?”李明德催促道。

    “王爷还是跟云韵前去一探吧……虽说云韵迟早是王爷的人,但这种事……”

    说着,她一脸羞赧,那样子就好像云君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是她连说都不肯说的。

    李明德脸色骤然一变,“噌”一下就从红木椅上起身道:“这么严重的事,方才本王进门时为何不说!”

    “云韵……”云韵早就察觉李明德对云君颇有偏袒,可从未料到被架至天秤另一端的自己竟如此无足轻重,“王爷息怒,这等事传出去多半会坏了表姐的声誉,云韵亦是第一次见识竟有如此不守妇道之人,而且不是别人,恰是自己的姐……”

    她话说一半,抬眸撞上李明德凌厉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

    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云韵,我方才进府时脸色不佳,你应当看得一清二楚,”李明德薄唇轻启道,“但我并非因为此次出行不利,而是听说了一些匪夷所思之事,追溯源头,竟发现是祸起萧墙,我小心谨慎二十余年,竟不知后院养了一匹狼。”

    他一字一顿说罢,云韵双唇抿得更紧了些,一脸惊骇。

    李明德似还有话要说,但他强忍了下,低道:“那件事我暂且不同你计较。”

    说罢,他怒而甩开云韵伸过来的手,由下人带着,朝厢房走去。

    穿过回廊,很快就抵至门外。

    可李明德眉间沟壑更深了几分,脚下也似生了怯。

    跟在身后的云韵一脸惊慌,可眸底却划过一道得意和阴鸷。

    她上前一步抢道:“王爷,是云韵做错了,云韵不该由着他们,毕竟是家丑,还请王爷回避,云韵自行处理。”

    她嘴上说着求情的话,手下却没犹豫半分,当即将房门推了开!

    啪!

    屋子忽然亮了起来。

    只见灯火通明的房内,云君正襟危坐于案旁,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

    而陈丰坐在几步之外的轮椅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倦怠,正歪了脑袋用手掌撑着闭目养神。

    不同的是,先早一步鬼鬼祟祟摸至屋内的宋嬷嬷,此刻被结结实实绑在了床边,嘴里塞着一只足袋,看起来颇为狼狈。

    “这……这是怎地一回事!”云韵不禁惊道。

    只见那宋嬷嬷拼命摇头又点头,像是要辩解又像是要求救,但碍于嘴里那有着几分味道的足袋,说不出半句话。

    李明德看起来松了口气,但转瞬,脸色更似暴风雨即将到来前的天色,阴云密布。

    四周落针可闻。

    下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云君看到李明德,当即起身福了福身,道:“云君见过寿春郡王。”

    李明德无力抬了抬腕,上前一步又止了步,恭谨道:“云大小姐可还好?”  没有半分怠慢的语调令云韵心底的凉意更盛几分。

    她只觉自己一双被外人称赞的明眸,此刻却似淬了毒,恨不能当场手刃自己那旁人挑不出半点儿错的好姐姐。

    只见云君听了话,亦有礼有节道:“还算是有惊无险。”

    她波澜不惊的四个字落音,李明德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他眉心深敛,冲身后的下人命道:“把那碍眼的脏东西拖出去,杖毙!”

    说罢,毫不留情指向了宋嬷嬷。

    只见宋嬷嬷脸色蓦地灰冷,因为嘴里塞了足袋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本已衰老的容颜因为面色的苍白看起来更像是苟延残喘的一张树皮,摇曳在树干之上,看样子,只消一阵微风,就能被吹至旁人脚底,随意践踏。

    她想要起身冲李明德磕头求饶,碍于被捆得结结实实而不得行,只好看向云韵,拼命点了头又摇头,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是求她在一旁说两句好话。

    可云韵却别过脸,一副佯装没看到的样子。

    云君见状,无奈摇摇头,开口道:“王爷,这嬷嬷眼瞧着也是要入土的年纪了,万不该无端陷害我和家弟,说不定当真有隐情,王爷不如命人将那足袋拿开,看看她到底要说些什么?说实话,云君也想听听,事已至此,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听起来像是一线生机,可云韵却知晓,这是云君在挖陷阱。

    云韵当即就拦道:“王爷,看样子是这嬷嬷手脚不干净,方才她来通报说我家姐同表弟在房内行不苟之事,我竟信了,云韵有错,甘愿受罚,但能做出这等造谣滋事的下人,嘴里指不定还能说出更骇人的话,与其留着她的口舌让她再生是非,不如就拔了她的舌头,让她永远说不出话,以免后患,王爷留她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

    一番话毕,其他的下人更是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而那宋嬷嬷,此刻早已像是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连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都似动不得半分似的,颇为骇人。

    云君不动声色看向云韵,失望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而李明德,亦不苟言笑,沉默半晌后道:“先押下去吧,本王今日刚回府,不宜惹上型血腥之事。”

    说罢,他的眼神再度朝云君看了去,敛了几分盛怒,多了几分温柔。

    一旁的陈丰将这一切看了个真真切切。

    “云姑娘,”李明德开口道,“今日府上怠慢了,明德在此……”

    他方想要作揖赔罪,被云君拦了住。

    “寿春郡王,”云君一字一句郑重道,“不可。”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倘若真让歹人遂了意,坏的不只是云君姑娘的清誉,也是我寿春郡王府的声威啊。”

    “所以王爷万不能如此,既然那作恶的嬷嬷已经被带下去了,想必王爷定能给出个公正的处罚,今日天色已晚,云君同舍弟也不便多留了,近段时间云君会避免在附近走动,以免人多嘴杂坏了王府的声威。”

    说罢,她微微屈膝福身,对云韵视若无睹,和陈丰一同走出了这寿春郡王府。

    夜风清冷。

    幽深的郡王府内似更静谧了一些,只听得到风声,没有半点儿烟火气。

    李明德的睡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云韵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伏在李明德脚下,哭啼道:“王爷,今日的事您万不能轻信了奸人的一面之词啊!”

    说着,她似更泣不成声了些。

    “一面之词?”李明德踢开了云韵放在自己脚踝上的手,厌恶般地朝前挪了一步道,“这件事本王还没有过问那犯事的宋嬷嬷,听你这么说,本王倒是来了兴致,能让你这般忌惮的,到底是什么话?”

    说着,他猛然回头俯了身,伸出有力的手指死死住了云韵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眼神躲闪不能。

    “云韵……云韵……”

    果然,她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韵,”李明德的语气分外失望,“本王自小到大,身份地位算不得至高尊贵,承蒙皇恩庇佑,才顺风顺水行至此,圣上抱恙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本王不想王府在这种时候闹出难以收场的事,你明白吗?”

    闻言,云韵脸色一变,心底亦跟着下沉。

    怔愣片刻,才收了哭声道:“是云韵糊涂,云韵该在王爷不在府上时好生管教下人的!”

    听她这么说,李明德眉心却皱得更深了些。

    “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认错吗?”

    被如此质问,云韵心中更是没底,却依旧咬了牙道:“云韵当真不明白王爷指的是什么,难道王爷听信了云韵家姐话里话外的暗示,以为是云韵指派了宋嬷嬷做出那种陷害他人的腌事吗?”

二百五十一章:心狠手辣

    因着情绪激动,她的声调也跟着提高几分,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

    之前某次她刚要哭泣,李明德就摆手作罢不再深问,云韵打定了主意此番老办法依旧能奏效。

    哪想李明德竟勃然怒道:“你如此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看来是这寿春郡王府的庙太小,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来人!把云小姐随身的细软收拾妥当,当下就送出王府!”

    他一声令下,云韵终慌了神。

    “求王爷手下留情!”她死死拽住了李明德的鞋履,任他拼命踢打亦不肯放开,嘴里求饶道,“是云韵一时糊涂、为了报仇,才出此下策,云韵痛失爱子,不敢在王爷面前叨扰,所以王爷不知每个深夜云韵是如何黯然神伤熬过来的……此番轻举妄动是云韵错了,云韵再不敢了,望王爷给云韵最后一个机会,往后若云韵再犯,要杀要剐还是要逐出王府,云韵都没有半分怨言!王爷!看在我们来不及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这一次饶了云韵吧!”

    她痛哭流涕,看起来确有悔意。

    可李明德却越听越气。

    “云韵,你这是认了?”

    “我……我……”云韵脸颊上皆是热泪,不敢再乱说半个字。

    “方才你百般抵赖,死到临头才敢吐出几句实话,呵,说不定这一番痛诉里亦是有真有假,你这番模样,让本王今后还怎么信你!”

    “王爷!云韵当真知错了,若非为了腹中孩儿的冤魂,云韵也不会设计将家姐骗至府中……”

    “你不提这件事尚好,提到你设下的伎俩,本王更觉可笑,居然趁自己祖母下葬时让认放出本王要娶你进王府的风声,呵,你上唇下唇轻轻一碰几句话而已,本王却要因此遭人诘问,不必多思,这传言过不了两天就会传到圣上耳边,到时候让本王如何解释!”

    “这……”这确是云韵不曾思虑过的,此时她一番愧疚道,“王爷……王爷咬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就好……”

    “呵,你说得轻巧,本王自幼没在皇上跟前说过什么假话,届时说假话,被当众揭穿可就是欺君之罪!难道你想看着本王人头落地吗!”

    听李明德愈发严肃的质问,云韵已然吓得失了神。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眸无神,好一阵子再说不出半个字。

    见状,李明德甩了袖子叹口气道:“你今日有三罪,除了派人传谣、对自己的家姐设下陷阱,还有一罪,罪不可恕。”

    听李明德嘴里的她十恶不赦,云韵感觉自己仿若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欲哭无泪。

    她忍了一忍,重新打起精神谨慎问道:“还望王爷名言,云韵第三宗罪是什么罪?”

    “卸磨杀驴、落井下石。”几个薄凉的字从李明德双唇之中缓缓吐出。

    云韵当即明白了他所指为何事,再无反驳之力。

    “那宋嬷嬷是你私下招来的下人,本王看你小产期间她照顾周到,就默许她留了下,哪想她竟暗中伙同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你看事情败露,竟然选择毫不留情将她踢出做替死鬼,心狠手辣的程度饶是朝中一些大臣都比不上,但同你那好妹妹……倒是一脉相承……”

    听李明德一字一句斥责着,云韵再没开口说半句话。

    好一阵子,李明德说累了,终叹口气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起,本王罚你在自己的房间中关禁闭,至于那宋嬷嬷,念及她年事已高,本王明早会派人施以笞杖之刑,当作教训,责令此生再不得靠近寿春郡王府半步,已是仁至义尽。你回歇息吧,本王不想再看到你。”

    最后一句话,宛若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云韵的心坎儿内,让她痛不欲生,却不敢喊半个“痛”字。

    只见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福身致礼,一言不发走出了李明德的睡房。

    只是翌日清晨,一声清亮的尖叫划破了寿春郡王府门内的宁静。

    “啊死人啦!死人啦!”

    只见一个小丫头疯了似地一边跑一边喊,而一句尸体,正漂浮在王府内荷花池的中央……若非当下秋色凋敝得早了些,恐怕要过一阵子才能被人发现……

    雾气灰蒙蒙一片笼罩在寿春郡王府内的荷花池之上。

    没一会儿,池子周边就围满了人看热闹的难掩眸中的兴奋,受惊吓的透过指尖儿才敢看那水下的冤魂是谁;小厮拿了竹竿将尸体划拉至岸边,两个胆大的跳了下去,将尸体抬了上来。

    一动不动的身子早已凉头了,硬邦邦的。

    被人合力翻了身,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是宋嬷嬷。

    “宋……宋……宋嬷嬷……”一个跟在云韵手下的小丫鬟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本立于她一旁的下人竟都躲了开,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不肯伸出援手。

    “大清早怎么这般吵闹?”李明德身边的侍从在不远处吼道。

    “回……回高长吏,”一个小厮哆哆嗦嗦回禀道,“荷花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是……宋嬷嬷……”

    闻言,那长吏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李明德身边原本文官、武官各司其职,但之前经历了真假皇帝之事后,为做表率,他主动辞退了武官,只让文官跟着,宛若一个丢了兵权的武将。

    高长吏掩饰了眼角眉梢浮现出的恐惧,勉力高声道:“一大早这么闲,看来是王爷发的月钱太多了,还不都让开!”

    被这么一喝,原本跑来看热闹的当即作鸟兽散,一些去忙活,一些躲在高长吏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朝这边张望着。

    只见高长吏走到那尸体跟前,从小厮手里将竹竿夺了过来,皱着眉、嫌弃地翻了翻宋嬷嬷的尸体,看清了她的脸庞后捂鼻道:“是宋嬷嬷。”

    “那高长吏,您看当下这尸体怎么处置?”一个小厮小心翼翼问道。

    “还能怎么处置?”高长吏眉头一拧双眼一瞪道,“自然是拖出去丢在乱坟岗去!你若嫌府里事情太少,好心给埋了也成,王爷不会怪罪的。”

    说罢,他眉眼之间却浮现起一道隐忧。

    李明德得知宋嬷嬷人死了的时候已是午时过后。

    他拿着茶盏的手一顿,直愣愣朝饭桌另一侧看去那里原本是云韵的位子,自从允了她住进这王府,李明德从未亏待过她,故而她虽未有什么名份,但府内上下都看得出迟早有一天这寿春郡王会娶她为妻。

    更何况她曾为李明德孕有一子却遭人残害不幸小产了。

    但此刻,那位置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云小姐在自己房间内还好吗?”李明德问道。

    “回王爷,云小姐很是伤心愧疚,奴婢送去的吃食她纹丝未动,只顾着跪坐于一角面壁思过,看起来确实诚心悔过。”

    小丫鬟答完,李明德却笑了。

    他拿起手边的帕子轻拭了唇角,手再放下,却愣道:“你这么忠心,不如往后也跟着云姑娘去王府外吧。”

    那小丫鬟当即听出李明德话里有话,来不及细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诉道:“求王爷不要赶奴婢,奴婢生是寿春郡王府的人,死是寿春郡王府的鬼!”

    “知道自己是寿春郡王府的人又为何要骗我呢?”李明德声音不高,可一字一句足以令那小丫鬟心惊肉跳。

    “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她一边哭一边磕头,房间里只能听到她额头狠狠拍在地上的声响,候在门外的几个小丫鬟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

    “明察?你还有冤不成?本王问你,方才你说云小姐伤心愧疚,伤心也就罢了,你兴许看得出,可愧疚又是从何得来的?难不成你曾进了她腹中一探究竟?还不是同她串通来蒙骗本王吗!”

    闻言,小丫头更惊恐了些,一张本粉嫩的小脸儿此刻全然青色,没有半分血色。

    “王爷!求王爷息怒!奴婢只是不敢得罪云小姐才答应了她、在王爷面前说几句好话的……王爷……云小姐伤心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奴婢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

    李明德失望垂了眼帘,轻道:“先下去吧。”

    闻言,小丫鬟还想解释,却只能忍着泪跑了出去。

    李明德看着眼前的珍馐,却没了半点儿胃口。

    得知宋嬷嬷死讯的一瞬,他就明白了这不会是一桩意外想要宋嬷嬷命的人,除了云韵,别无他人。

    李明德痛苦闭上双眼,惊觉后院之事一旦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殃及前堂政事。

    少顷,他抬眸凝视,双眸之中已换了颜色,一派清明。

    云韵睡房外。

    李明德独自一人叩响了房门。

    “是我。”

    “王爷?”

    一声询问,似枯木逢春。

    云韵一脸期待将房门打了开,撞见的却是李明德不苟言笑的面庞。

    “王爷……”

    她怯生生又唤了一声,李明德没有应声,只伸手将门大推了开,踱步而入。

    在云韵的房内巡视一周,低道:“清晨后园嘈杂,你可听到了?”

二百五十一章:心狠手辣

    因着情绪激动,她的声调也跟着提高几分,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

    之前某次她刚要哭泣,李明德就摆手作罢不再深问,云韵打定了主意此番老办法依旧能奏效。

    哪想李明德竟勃然怒道:“你如此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看来是这寿春郡王府的庙太小,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来人!把云小姐随身的细软收拾妥当,当下就送出王府!”

    他一声令下,云韵终慌了神。

    “求王爷手下留情!”她死死拽住了李明德的鞋履,任他拼命踢打亦不肯放开,嘴里求饶道,“是云韵一时糊涂、为了报仇,才出此下策,云韵痛失爱子,不敢在王爷面前叨扰,所以王爷不知每个深夜云韵是如何黯然神伤熬过来的……此番轻举妄动是云韵错了,云韵再不敢了,望王爷给云韵最后一个机会,往后若云韵再犯,要杀要剐还是要逐出王府,云韵都没有半分怨言!王爷!看在我们来不及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这一次饶了云韵吧!”

    她痛哭流涕,看起来确有悔意。

    可李明德却越听越气。

    “云韵,你这是认了?”

    “我……我……”云韵脸颊上皆是热泪,不敢再乱说半个字。

    “方才你百般抵赖,死到临头才敢吐出几句实话,呵,说不定这一番痛诉里亦是有真有假,你这番模样,让本王今后还怎么信你!”

    “王爷!云韵当真知错了,若非为了腹中孩儿的冤魂,云韵也不会设计将家姐骗至府中……”

    “你不提这件事尚好,提到你设下的伎俩,本王更觉可笑,居然趁自己祖母下葬时让认放出本王要娶你进王府的风声,呵,你上唇下唇轻轻一碰几句话而已,本王却要因此遭人诘问,不必多思,这传言过不了两天就会传到圣上耳边,到时候让本王如何解释!”

    “这……”这确是云韵不曾思虑过的,此时她一番愧疚道,“王爷……王爷咬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就好……”

    “呵,你说得轻巧,本王自幼没在皇上跟前说过什么假话,届时说假话,被当众揭穿可就是欺君之罪!难道你想看着本王人头落地吗!”

    听李明德愈发严肃的质问,云韵已然吓得失了神。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眸无神,好一阵子再说不出半个字。

    见状,李明德甩了袖子叹口气道:“你今日有三罪,除了派人传谣、对自己的家姐设下陷阱,还有一罪,罪不可恕。”

    听李明德嘴里的她十恶不赦,云韵感觉自己仿若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欲哭无泪。

    她忍了一忍,重新打起精神谨慎问道:“还望王爷名言,云韵第三宗罪是什么罪?”

    “卸磨杀驴、落井下石。”几个薄凉的字从李明德双唇之中缓缓吐出。

    云韵当即明白了他所指为何事,再无反驳之力。

    “那宋嬷嬷是你私下招来的下人,本王看你小产期间她照顾周到,就默许她留了下,哪想她竟暗中伙同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你看事情败露,竟然选择毫不留情将她踢出做替死鬼,心狠手辣的程度饶是朝中一些大臣都比不上,但同你那好妹妹……倒是一脉相承……”

    听李明德一字一句斥责着,云韵再没开口说半句话。

    好一阵子,李明德说累了,终叹口气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起,本王罚你在自己的房间中关禁闭,至于那宋嬷嬷,念及她年事已高,本王明早会派人施以笞杖之刑,当作教训,责令此生再不得靠近寿春郡王府半步,已是仁至义尽。你回歇息吧,本王不想再看到你。”

    最后一句话,宛若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云韵的心坎儿内,让她痛不欲生,却不敢喊半个“痛”字。

    只见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福身致礼,一言不发走出了李明德的睡房。

    只是翌日清晨,一声清亮的尖叫划破了寿春郡王府门内的宁静。

    “啊死人啦!死人啦!”

    只见一个小丫头疯了似地一边跑一边喊,而一句尸体,正漂浮在王府内荷花池的中央……若非当下秋色凋敝得早了些,恐怕要过一阵子才能被人发现……

    雾气灰蒙蒙一片笼罩在寿春郡王府内的荷花池之上。

    没一会儿,池子周边就围满了人看热闹的难掩眸中的兴奋,受惊吓的透过指尖儿才敢看那水下的冤魂是谁;小厮拿了竹竿将尸体划拉至岸边,两个胆大的跳了下去,将尸体抬了上来。

    一动不动的身子早已凉头了,硬邦邦的。

    被人合力翻了身,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是宋嬷嬷。

    “宋……宋……宋嬷嬷……”一个跟在云韵手下的小丫鬟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本立于她一旁的下人竟都躲了开,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不肯伸出援手。

    “大清早怎么这般吵闹?”李明德身边的侍从在不远处吼道。

    “回……回高长吏,”一个小厮哆哆嗦嗦回禀道,“荷花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是……宋嬷嬷……”

    闻言,那长吏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李明德身边原本文官、武官各司其职,但之前经历了真假皇帝之事后,为做表率,他主动辞退了武官,只让文官跟着,宛若一个丢了兵权的武将。

    高长吏掩饰了眼角眉梢浮现出的恐惧,勉力高声道:“一大早这么闲,看来是王爷发的月钱太多了,还不都让开!”

    被这么一喝,原本跑来看热闹的当即作鸟兽散,一些去忙活,一些躲在高长吏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朝这边张望着。

    只见高长吏走到那尸体跟前,从小厮手里将竹竿夺了过来,皱着眉、嫌弃地翻了翻宋嬷嬷的尸体,看清了她的脸庞后捂鼻道:“是宋嬷嬷。”

    “那高长吏,您看当下这尸体怎么处置?”一个小厮小心翼翼问道。

    “还能怎么处置?”高长吏眉头一拧双眼一瞪道,“自然是拖出去丢在乱坟岗去!你若嫌府里事情太少,好心给埋了也成,王爷不会怪罪的。”

    说罢,他眉眼之间却浮现起一道隐忧。

    李明德得知宋嬷嬷人死了的时候已是午时过后。

    他拿着茶盏的手一顿,直愣愣朝饭桌另一侧看去那里原本是云韵的位子,自从允了她住进这王府,李明德从未亏待过她,故而她虽未有什么名份,但府内上下都看得出迟早有一天这寿春郡王会娶她为妻。

    更何况她曾为李明德孕有一子却遭人残害不幸小产了。

    但此刻,那位置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云小姐在自己房间内还好吗?”李明德问道。

    “回王爷,云小姐很是伤心愧疚,奴婢送去的吃食她纹丝未动,只顾着跪坐于一角面壁思过,看起来确实诚心悔过。”

    小丫鬟答完,李明德却笑了。

    他拿起手边的帕子轻拭了唇角,手再放下,却愣道:“你这么忠心,不如往后也跟着云姑娘去王府外吧。”

    那小丫鬟当即听出李明德话里有话,来不及细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诉道:“求王爷不要赶奴婢,奴婢生是寿春郡王府的人,死是寿春郡王府的鬼!”

    “知道自己是寿春郡王府的人又为何要骗我呢?”李明德声音不高,可一字一句足以令那小丫鬟心惊肉跳。

    “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她一边哭一边磕头,房间里只能听到她额头狠狠拍在地上的声响,候在门外的几个小丫鬟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

    “明察?你还有冤不成?本王问你,方才你说云小姐伤心愧疚,伤心也就罢了,你兴许看得出,可愧疚又是从何得来的?难不成你曾进了她腹中一探究竟?还不是同她串通来蒙骗本王吗!”

    闻言,小丫头更惊恐了些,一张本粉嫩的小脸儿此刻全然青色,没有半分血色。

    “王爷!求王爷息怒!奴婢只是不敢得罪云小姐才答应了她、在王爷面前说几句好话的……王爷……云小姐伤心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奴婢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

    李明德失望垂了眼帘,轻道:“先下去吧。”

    闻言,小丫鬟还想解释,却只能忍着泪跑了出去。

    李明德看着眼前的珍馐,却没了半点儿胃口。

    得知宋嬷嬷死讯的一瞬,他就明白了这不会是一桩意外想要宋嬷嬷命的人,除了云韵,别无他人。

    李明德痛苦闭上双眼,惊觉后院之事一旦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殃及前堂政事。

    少顷,他抬眸凝视,双眸之中已换了颜色,一派清明。

    云韵睡房外。

    李明德独自一人叩响了房门。

    “是我。”

    “王爷?”

    一声询问,似枯木逢春。

    云韵一脸期待将房门打了开,撞见的却是李明德不苟言笑的面庞。

    “王爷……”

    她怯生生又唤了一声,李明德没有应声,只伸手将门大推了开,踱步而入。

    在云韵的房内巡视一周,低道:“清晨后园嘈杂,你可听到了?”

二百五十二章:闺房秘事

    “我……”云韵开了口又咬唇,恭谨道,“云韵面壁思过,并未留意身外之事。”

    “思过?你思了何过?”

    “王爷昨日教导云韵铭记于心,云韵已然明白了不能被失去腹中孩子的痛苦所迷惑、从而被逼复仇,无论如何,此举都是不恰当的,云韵已经知晓了。”

    听她轻声细语说完,李明德却笑了。

    “王爷?”云韵不明所以,疑惑道,“云韵的话可是肤浅可笑?”

    李明德并未作答,但实实在在笑了好一阵子才收住了笑意,最后才道:“怎会肤浅?本王从不知晓你心思竟如此深重……”

    话说出口,云韵唇角一抿,听出了端倪,声音更卑怯了几分,道:“王爷,云韵别无他求,只望能陪在王爷身边,不论往后王爷是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还是依旧在这园子里,云韵要的,都是王爷这个人……倘若云韵有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只求王爷明示;如若王爷容不下云韵,云韵一死了之也不是不可。”

    说罢,两行泪自她浅淡的双眸之中滑落,挂在雪莹脸颊之上,甚是凄美。

    李明德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沉默半晌,并没有回话。

    好一阵子,窗户被午后忽然而至的寒风吹得“咯吱”作响,他才抬脚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没做错什么,是本王错了。”

    说罢,离开了云韵的睡房。

    房门之内。

    云韵一改方才悲切可怜的模样,一双凌厉的眼睛似封上了一层冰,眸色只剩彻骨的恨和痛。

    她幽幽盯着李明德离去的方向,没了血色的双唇一开一合,用旁人听不到的声响缓缓说道:“错?王爷,你是错了,你错在不该看上的是云君。你喜欢谁不好?是谁我都容得下!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可你偏偏要喜欢令我家破人亡的贱货,呵,祖母在世时庇护她,祖母不在了还是有你跟那蠢笨的裕亲王争先恐后护着她,她有什么?她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时运罢了……这王妃的位子,我坐定了,王爷,这就是你的命。”

    说罢,她凄惨一笑,回身又朝窗边跪了下。

    木窗被打开一个缝隙,透过窗外已枯了的枝桠,恰能看到太阳。

    云韵双手虔诚合十,对着那轮青天白日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而她的睡房之外,李明德并未远去。

    从这里走到前一晚宋嬷嬷被关起来的柴房,用不了太久,从那柴房抵达清晨捞出尸体的池子,需要绕过一条小道。

    柴房被人从外锁了住,除此之外再没有派人看管。

    想要杀一个人算不得难。

    只是李明德从未料到云韵做事如此狠绝果断。

    一时之间竟让他思及虞姬。

    李明德缓缓朝那藏了尸体的池子走去,越朝前走,脚底也跟着冷上几分,终于走至岸边之时,朝下望去,绿苔将倒影分割开来,眼前的一切都似虚妄。

    李明德终叹了口气,低道:“那位子本王不想要的,可当下细思,竟不得不要了,留着你在身边也好,如此手段,别的妇道人家恐怕是敌不过了,只要你不伤及云君,本王愿意睁一只眼……”

    风吹草动。

    池中的鱼儿也似吹了几个泡泡。

    李明德朝书房走了几步,迎面急匆匆赶来的是高长吏。

    “王爷。”他双手作揖、一脸惊恐。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慌张?”

    “那几个小厮从野外回来了。”

    “野外?”

    “去扔宋嬷嬷尸体的那几个。”

    闻言,李明德心下明了,低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在宋嬷嬷嘴里发现了这个。”说着,高长吏将一个点翠玉坠从袖口拿了出来,左顾右盼,生怕被旁人看去,轻声道,“小人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坠子眼熟,竟在那宋嬷嬷嘴里藏着,小人怕坏了大事,赶忙拿来给王爷过目。”

    李明德冷冷瞥了下,一眼就认出那是云韵的东西。

    “倘若小人没记错,这坠子本是一对,几天前还见云小姐……”

    高长吏还要再说,可说到这儿,却被止了住。

    只见李明德微微抬腕冷道:“这宋嬷嬷临死前还不忘劫财带到地府去,也算罪有应得了。”

    闻言,高长吏当即一愣,但转瞬就明白了李明德话里的意思,双唇紧抿,不再说话,作了揖退下。

    同一时间,云府之内。

    云君好不容易睡了个饱觉,几乎是日上三竿才醒了来。

    她一看天色,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将昭容唤至身边,冷脸问道:“在我茶里下了什么药?说吧。”

    “奴……奴婢……”昭容一脸无辜,几根削葱根般的指头搅着前襟,就是不肯开口。

    云君瞥了眼她那白皙的手指,道:“看来这粗活儿脏活儿都给那些粗使婆子做也不是什么好事,让你得了脸竟敢骗我了。昨日在外我没被骗去,当下却被自己身边的丫头给骗得团团转。”

    云君的话落了音,昭容再扛不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求饶道:“小姐,这件事怨不得奴婢,奴婢也是希望小姐能好好休息,听陈公子说小姐在外受了委屈,陈公子这才偷偷递给奴婢一包药,让奴婢悄悄放在水里,说小姐喝了可以安神养颜,好好睡上一觉,那陈公子的话也确实不差,小姐这些日子以来为老夫人的事操劳,劳累许久,确实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奴婢看着小姐安睡,心里比吃了蜜还开心。”

    昭容情深意切将自己的委屈和担忧说得清清楚楚,云君方才还紧绷的脸蓦地松了下来,紧跟着就是“扑哧”一笑。

    “我表弟将药给了你,你当真就敢下到我水里?你就不怕是什么毒药?”她故意调笑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陈公子待小姐的情谊奴婢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都说相由心生,陈公子慈眉善目,又是小姐的表弟,定然是大好人,但奴婢为了万全,还是先找人试了下。”

    说着,昭容忽然有些羞赧。

    “找人试了下?”云君更感兴趣了几分,道,“莫非你先把这药给了别人吃?”

    昭容略显羞赧点了点头。

    云君一时哭笑不得,环视一周试探问道:“难道是昭阳?”

    昭容又点了点头,陪笑道:“这种事当然要拿自己的亲姐姐去试了,倘若真得试出事,也无碍,这不,她还躺着睡呢,她的活都落在了我身上。”

    说着,昭容似乎还颇有几分委屈。

    云君忍俊不禁,收了笑才道:“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我那弟弟若再提出此等玩笑,你们听一听就好,不必陪着他当真。”

    “是,谢小姐恕罪,”昭容甜甜一笑,上前帮云君挽髻,手指穿梭在云君如云的青丝中,不住感叹道,“小姐昨日跟陈公子去了寿春郡王府,裕亲王可是知晓的。”

    “他如何知晓的?”云君愣道。

    “裕亲王放心不下小姐,担心小姐思念老夫人过盛毁了身子,特意来送一些名贵药材,这才得知了小姐的去向,但看起来也是挣扎了许久,最终没跟过去,返身回了天泉山庄。”

    听清楚是这么一回事,云君敛起方才几分担忧和胡思乱想,透过眼前的铜镜朝身后的昭容看去,训道:“你这丫头片子,何时如此喜欢嚼舌根了?”

    “昭容哪敢嚼舌根,不过将自己看到的事告知小姐罢了,方才小姐说在外没被骗去,也不知裕亲王因此担忧了与否。”

    闻言,正把玩手边一支步摇的云君手下一顿,道:“我方才提及之事,你万不可告知裕亲王。倘若走漏了风声,我拿你是问。”

    她说得异常严肃,昭容不由咋舌道:“是,奴婢谨遵小姐教导,绝不会多半句嘴。”

    可话音刚落,门外却传来其他小丫头的声音。

    “小姐,裕亲王前来拜访。”

    闻言,昭容手下一黄,不小心抻到了云君的青丝,只听一声吃痛,云君蹙眉对门外喊道:“劳烦裕亲王稍等,我马上就到。”

    “是。”

    云君嗔视了昭容一眼,苦笑道:“看把你吓的,我只是不想裕亲王再担忧罢了,长久以来,他为我思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昨日之事已然风平浪静,我不想再起波澜,徒增烦恼。”

    “是。”

    可昭容的应答声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了李瑾瑜的声音。

    “昨日之事?昨日何事?”

    云君无奈挑了眉梢,从铜镜看到身后的昭容却一脸忍笑,亦跟着弯了嘴角,清了清嗓子才对外道:“小事,不劳裕亲王挂心。”

    “你的事,无小事。”

    说着,李瑾瑜竟兀自推门而入。

    看到云君正梳妆时,不禁怔愣,忙想退出去,哪想昭容却抢先一步,利落端起方才帮云君洁面的面盆和白巾就急匆匆朝外走,走到李瑾瑜跟前笑嘻嘻道:“裕亲王有事找我家小姐,昭容还是先退下的好,但昭容还未来得及帮小姐擦上那桃花液,就有劳裕亲王了。”

    说罢,等不及云君开口教训,忙小跑着出了屋子。

    留云君在身后蹙眉摇头却没有半分法子。

    “是瑾瑜唐突了。”李瑾瑜忽地颔首以示愧意,那双平日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此刻竟不知该朝哪儿看,无措之中透露着几分笨拙,和素日里的裕亲王判若两人。

    云君却因此觉得心尖儿似乎软了几分。

    她对镜凝思,看到自己的头发只梳好一半,无奈一笑,自己动手将另一侧青丝挽了起来,轻道:“裕亲王可以先去前堂等着,云君梳妆完毕立刻过去。”

二百五十三章:继位风波

    “好,”李瑾瑜一口应了下,抬腿准备离开房间时脚下却又是一顿,回头道,“方才昭容说什么桃花液还未抹脸上,是要本王……”

    闻言,云君当即红了脸,道:“云君自己动手就好,怎能劳驾裕亲王?”

    “无妨,本王没怎么见过女人家的东西,亦是有几分好奇。”

    说着,他竟当真收回脚朝云君的方向走来。

    云君一个慌神,手下一抖,还未来得及固定住的青丝当即滑落至肩头,如一袭黛色的夜云飘然而至,亦像是染了墨的瀑布,一泻千里。

    直叫李瑾瑜看呆了住。

    “裕亲王?”云君更为羞赧,抬眸看了李瑾瑜一眼,顷刻垂首提醒道,“云君自己来就好。”

    可李瑾瑜似被摄了魂,亦不再理会那些伦常礼教,伸手就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挑了几根云君的发,赞道:“花边雾鬓风鬟满,酒畔云衣月扇香”

    说罢,他清瘦手腕一挑,恰有几根青丝划过他的鼻尖。

    云君秀眉微蹙,急道:“裕亲王不可!”

    “不可?本王如何了?”

    说着,他竟欺身上前,双手伏在妆奁案前,结结实实将云君揽入怀中。

    云君的双颊更通红了些,说话竟也慌张起来。

    “裕亲王,这本就是云君的闺房,不该亲王踏入。”

    “可我今日就是要进来,你又能拿本王如何?”

    此番李瑾瑜似乎格外霸道,根本不讲道理。

    云君一愣,又道:“既然裕亲王此番如此无理,云君只好下逐客令了。”

    “逐客令?”李瑾瑜凤眸微眯、眸光一敛,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伸手就用指尖挑了些一旁白酒调制好、正散发着微微醺香气的桃花液,点在了云君的眉心之中,嘴里还念道:“别乱动,你们女人不是颇为在意自己那张脸吗?依本王看,云君姑娘的面庞只应天上有,就让本王今日帮云君姑娘抹了这桃花液,也算是本王的荣幸,倘若云君姑娘不肯给本王这机会,也不要怪本王管不住自己这手指,触碰不该碰的地方了。”

    云君本要反抗,听了他最后那两句话,当即又急又恼却束手无策,只能贝齿咬了还未来得及染上唇脂的下唇,连连跺脚。

    李瑾瑜双眸含笑,不慌不忙帮云君抹开那一滴桃花液,嘴里似愧疚般说道:“本王皮肤粗粝,要害云君姑娘吃些苦头了。”

    说着,眼神更温柔了些。

    云君双眸之中的不悦在听到这话时,犹如溶入了水中的冰雪,少顷就恢复为本来可剪秋水的双瞳,满是柔美。

    李瑾瑜终放了手,四目相对,满是柔情。

    云君忽然回了神,颇为尴尬。

    垂首道:“还请裕亲王回避,于前堂等候,云君很快就到。”

    说罢,她竟有片刻不敢抬眸。

    李瑾瑜看着她带了几分娇羞的模样,甚为满意,含笑点了点头,应道:“这次就算放过你。”

    说罢,起身离去。

    云君却颇有不满,暗道:“放过我?李瑾瑜你真当本小姐怕你不成?还不是看在你对本小姐没什么歹意、又成了本小姐的师兄,我这才……”

    带了几分冲动,气呼呼想了一阵子后,她静下心来,忙用螺子黛沾了水,小心给自己描了眉,又染了唇脂,才出门相见。

    此刻的李瑾瑜已在前堂吃下一盏茶了,看到眉清目秀、更美了几分的云君,笑道:“下次本王帮你画眉。”

    话音落下,一旁侍奉的昭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君递给昭容一个严厉的眼神,对李瑾瑜道:“难道裕亲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等玩笑话?”

    “当然不是,”李瑾瑜亦正色道,“本王本是想来问一问你昨日前往寿春郡王府可还顺利,但本王已经知道了,想必并不怎么顺利。”

    说着,一双深瞳意味深长。

    闻言,方才还偷着乐的昭容亦闭了嘴。

    她明白正是自己方才在云君闺房中的话被李瑾瑜听了去,李瑾瑜才如此笃定的。

    云君刚说了要对这一切都守口如瓶,自己的话就被李瑾瑜听了去,纵使不是有意,可依旧逃不了责罚。

    想着这些,昭容的心情亦跟着沉重了几分,奉了茶就悄悄离开了前堂,生怕被当众治罪。

    一时之间,前堂只剩李瑾瑜同云君二人。

    “云君,”自方才亲手触碰了云君的发,两人之间显而易见更亲密了些,李瑾瑜面容虽严肃,但神情却较之前动容些许,带了几分担忧问道,“昨日难道是寿春郡王有意为难了你?”

    他毫不掩饰自己眼眸之中的挂念,即便挂心的人当下就在眼前,可依旧阻断不了他可跨越高山流水的存眷。

    云君感觉自己心底一暖,紧跟着狠狠抽痛了下。

    明明是令人感觉温暖的事,可触痛却格外真切。

    她一时晃了神,愣在原地没有言语。

    “云君?”李瑾瑜只当她回忆起了痛苦之事,一时之间更是忧虑,顾不得什么三纲五常,上前牵了她的手、紧盯她乍一看似泪汪汪的飞桃双眸道,“谁欺辱了你,你告诉本王就是,本王不会让他好过的无论他是谁。”

    云君回过神,忙解释道:“裕亲王误会了,寿春郡王并不曾为难云君。”

    说罢,发现自己右手已被李瑾瑜紧紧抓在掌中,更羞赧了几分,急着挣脱却不得,双颊似飞了彩霞。

    “明德不曾为难你?”

    李瑾瑜的语气之中满是怀疑。

    “嗯,寿春郡王的品性,裕亲王应当比云君更了解几分。”

    “但本王亦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明明听昭容说昨日有事发生的,昨个儿你去的正是寿春郡王府,难道还有其他人吃了豹子胆敢在他的地盘上对你动手不成?即便如此,他也难逃其咎!”

    听李瑾瑜当真动了怒,云君忙解释道:“是云君的家妹云韵,昨日发生那件事时,寿春郡王并不在京城,故而当真一无所知。”

    李瑾瑜这才意识到云韵这难缠的角色此刻就住在那王府内。

    他蹙眉道:“既然你始终不肯言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王只好自己走上一趟去问一问了。”

    “不要!”云君忙起身拦道。

    “不要?”作势要离开的李瑾瑜眉梢一挑,声音温柔了些又道,“那就亲口告诉本王。”

    “裕亲王你……”云君又急又气,没了平日里的端庄。

    “我?我怎样?”李瑾瑜一边说一边走,没几步就到了云君跟前,两人之间不过半尺之距,他甚至要手持自己的泥金扇一挑云君的下颌。

    云君躲了去,再垂首低道:“没什么,既然裕亲王如此有闲情雅致,那云君也不妨说上一说,昨日云君中了计,前往寿春郡王府,恰表弟陈丰亦在听涛水榭,就陪云君一起去了,进了府内,我们二人被领至一个破宅子内,那宅子邪门,是用来镇压魂魄的,还好云君略施小计,用了激将法让云韵将我二人放了出去,她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但终未能得逞,云君和家弟完好无损回到府上,仅此而已。”

    云君不想节外生枝,平静叙述了整个过程。

    可李瑾瑜的眉头却拧得越来越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

    云君早就料到他听了详情会如此,柳眉微蹙,劝道:“裕亲王,为这种小事,不值得。”

    听到这话,李瑾瑜无处撒的怒火倾而爆发了出来。

    “小事?云君,你不如跟我说说是你的生命安危是小事还是你的清誉是小事?”

    因着激动,他双手紧紧住了云君的双臂,生生将云君弄痛了。

    “嘶”

    云君的吃痛声令李瑾瑜一惊,随即瞳心一顿,愧道:“对不起。”

    他放下了双手,看着眼前之人单薄的双肩,心底更是如同吃了黄连般满是苦涩的味道,终了却只能叹口气,道:“寿春郡王府这笔帐我先记下,待过些日子,一并清算。”

    “过些日子?”云君当即明白了他话里隐晦的意思,抬眸探寻,看到李瑾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低道:“太医虽不敢说,但旁人看得一清二楚,圣上心里也明白,想必遗诏已经嘱好了。”

    闻言,云君心底一紧。

    如此一来,想必自己外祖父那边也该得到了风声,说不定已经在暗中准备着什么了。

    思及自己的身世,她抬眸又认真看了李瑾瑜,几度想要开口问上一问这至尊位置,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可末了却只说道:“裕亲王今日在云府待了不短时间了,当下光景特殊,还是避嫌得好。”

    李瑾瑜明白她指的是云老夫人方下葬不久,云家越发凋敝,听闻之前宁月娥的娘家晋文公一族还来找过麻烦,忍了口气道:“好,那我今日先告辞,云君,再遇到什么麻烦,大可告诉本王。”

    他郑重嘱托,一脸凝重。

    云君下意识咬了唇思忖片刻,本想要婉拒,脑海之中浮现的竟皆是不久前李瑾瑜帮她擦上桃花液的画面,心底当即就感觉似有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在轻轻骚挠,令她再无法开口说半个“不”字,只好乖顺点了点头。

    因着这一点头,李瑾瑜心情大好。

    方才的阴霾瞬间从他脸上散了开,大有雨过天晴之势。

    他又好生生将云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唇角含笑离开。

    李瑾瑜前脚走出这听涛水榭,昭容后脚就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似一只狡兔般跳到了云君身后,轻声调笑道:“裕亲王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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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天下:毒妃当道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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