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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恐怖的巨炮 (四更)

    “无中生有”这条计策,是他从三十六计里面悟出来的。

    好比有一个美女,大哥也要,二哥也抢,而最小的弟弟,因为力量最弱的缘故,无力争夺,但却不妨打一打美女身边那个丫鬟的主意。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从舰队之中,凭空拆一个“丫鬟”出来。

    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在奏折里有所建议,朝廷未见得会认真听,何况上谕里刚刚才对他有所申斥。但只要上海的战事一胜,那就大不一样了,到时候不论是两宫太后,还是军机处的诸公,都不能不拿他的话重视起来。

    关卓凡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一份重要的折子,以自己的才具,是无论如何写不来的,于是要把这件事委给利宾。

    “逸轩,我从没写过折子,怕办不好,耽误你的大计。”利宾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你要我写些什么?”

    “这个折子,可以分三层意思来写,我慢慢地说。利先生才大如海,又通晓洋务,断然没有办不好的道理。”关卓凡笑道,“正好让那些朝中的大老,见识一下江南逸士的手笔,让他们知道知道,会试的考官何等有眼无珠,居然漏过了这样的高才。”

    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利宾的雄心,用力点点头:“好,你说吧。”

    第一层意思,是要向朝廷力陈海防的重要,坚固朝廷购买这支舰队的决心。第二层意思,则是要极言天津各港口卫戍京师的重要地位,替朝廷设问。如果有这样一支舰队。是否便可以安心得多?第三层意思。是说上海始终为长毛窥逾之地,若是可以分到一两艘中级或者小级炮舰,以之游弋于长江口,则不独可以防备长毛的水师,而且一旦陆上发生战斗,亦可以发炮轰击,成为有力的支援。

    在这个折子之外,他还打算给赫德写一封信。向他点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既然赫德正在争取正式成为总税务司,那么就应该支持购买阿思本舰队,把李泰国羁縻在这件事上才对,而不是李泰国说什么,就一概反对。不过这封信,他可以自己写,不必劳烦利宾。

    “逸轩,你操这么大的心,果真只分到一两只船,于心甘否?”利宾听明白他的意思了。笑着问道。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关卓凡笑嘻嘻地说。“以蛇吞象,是要撑死人的。”

    “何以要把舰队置于天津?”利宾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兴奋地说,“不如跟朝廷说,若以舰队溯江而上,扫荡长毛水军,炮击金陵,可以早日收功,那必定更能邀得朝廷的同意!”

    “好是好,不过阻碍甚多,不是现在可以做的事情。”

    “怎么呢?”利宾不服气地问道。

    “如果说把这支舰队放在长江上,则一定是归于曾督帅的掌握,那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关卓凡替利宾分析道,“若是由别人来掌握,曾督帅必定要连购买的提议都会反掉——湘军百战艰难,直薄金陵,就要九转功成的时候,怎么肯让别人来抢走头功?”

    这话见得极深,利宾佩服之余,默默点头,心说自己在这些事情上面,真是远不如这个关逸轩了。

    其实关卓凡所想的,还要更深一层。现在曾氏兄弟名满天下,而且各地打仗的督抚将领,不是出于曾国藩的门下,便是与湘军多少有些关系,两宫和恭王,对于这样的情形,心中不能没有戒惧之意。自己这个置阿思本舰队于天津的提议,其实是把舰队置于朝廷的掌控之下,多半能得到朝廷的同意。

    至于说同意之后,舰队将来会怎么样,那就不是他能管得到的事情了,反正他想要的,只不过是那个“丫鬟“而已。

    “逸轩,这个折子,你什么时候要?”利宾问道。

    “只要我收复了上海全境,立刻拜发。”

    “收复全境……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关卓凡信心满满地说,“只要高桥一战顺利拿下,那就不远了。”

    *

    高桥的太平军确实已经陷入了绝地,虽然兵力还有九千余人,但却被压缩在一块长不足二十里,宽不足十里的区域内——西面的黄浦江已被兵舰牢牢封锁,北面和东面则是入海的长江口,一片浩淼,无路可去。在这样狭窄的范围内,展开部队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而南面,则是步步紧逼的官军。官军的人数虽然较太平军为少,但火力的凶猛却是太平军无法比拟的,何况新胜之余,士气正旺,而且是从外向内打,可以很从容的进行布置。

    官军的兵力,主力是轩军的两千人——张勇的马队五百,丁先达的步勇七百,福瑞斯特率领的洋枪队八百。其次是李恒嵩的一千五百绿营和吴建瀛所部一千五百新反正的兵,都很能打。再加上曾秉忠和刘郇膏所部一千三百,合共六千三百人。

    几天前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现在却风云突变,一泻千里,这让太平军的部队士气上很受打击,而吴建瀛和刘玉林的反水,更是加重了这种低落的情绪。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绝望境地中,李容发却依然是困兽犹斗。他把部队分成三路,依托地势,在南林村到于家沟一线,以壕沟、木栅、土墙和炮垒,构筑了第一道防御阵地,在三里之外设置了第二道防线,并在两道防线之间的一处靠西边的高地——西林岗上,特别赶筑了炮台,摆了六门大炮。

    然而李容发没有想到的是,打击的火力也变得更加可怖了。

    二十七日一早,天刚刚亮,在这一片夹江的地块上,仍有薄薄的晨雾在飘荡。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官军阵地上忽然号炮三响,片刻的沉寂过后,一声巨响,吴淞口外的法国兵舰“高傲”号首先发炮,随后“玛丽”号和“费尔男爵”号也跟着开火,而黄浦江上的四艘英国兵舰和一艘美国兵舰,也开始向太平军的阵地齐射。

    六十八磅和三十二磅的舰炮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在太平军苦心构建的阵地上炸开,造成了恐怖的破坏和伤害,相形之下,那些由官军阵地上射来的八磅炮弹,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太平军从未遭受过这样可怕的炮击,战斗序列很快便被打乱了,四处都能见到抱头乱跑的士兵。

    而官军的士兵,同样被这样的火力吓住了,才从冷兵器时代过渡到火器时代不久的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近代战争的场面,有许多人吓得用手捂着耳朵,伏在地面上哆嗦,也有被吓得痛哭流涕,甚至转身就跑的。

    隆隆的炮声,在上海城内清晰可闻。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开门开窗,探头探脑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懂行的人,把消息传了开去——高桥决战,洋人开炮了!于是,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侧耳倾听,有的人便喜动颜色,奔走相告。

    县衙里的人,这几天都是天不亮就起身,备办公务军务,此刻听到炮响,也都各自走出屋子。关卓凡也未能免俗,走出签押房,微微蹙起双眉,凝神静听——这一场决战,只能靠快马来传递消息,就不能象电报那么迅捷了。

    这时候,一名姓王的书办,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衙门,兴奋得不行,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见人就说:“洋人开炮了!洋人开炮了!”结果没跑几步,就迎面撞见了关卓凡。

    “怎么?”关卓凡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书办见了关卓凡的脸色,心说不妙,衙内喧哗,是可以吃十下板子的,只得陪了笑脸,躬着腰说道:“老爷,洋人开炮了!”

    关卓凡瞪了他半晌,忽然一个漏风巴掌扇过去,把他打得就地一个磨旋。

    “洋人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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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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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更!

    狮子脸红了,现在就去面壁,然后乖乖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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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个好消息,首订已经破千了,不知道晚上还能涨多少。

    明天是三更,后天也是。

    元旦快乐!(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关卓凡的七寸

    官场之上,有一个轶闻,主角是去年故世的湖北巡抚胡林翼。

    胡林翼是一代名臣,死后清廷谥以“文忠”,可见对他评价之高。据说在湘军围攻安庆时,曾国荃陪着他策马登上龙山,俯视全城。胡林翼看完形势,意气风发,对曾国荃笑道:“长毛虽强,不足平也。”笑声未落,忽然看见长江上有二艘洋船,鼓轮逆江而上,势若奔马,疾如飘风。胡林翼顿时脸色大变,连呕数口鲜血,回营以后病情加重,如果再有人跟他谈洋务,则闭目摇手,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就黯然病逝。

    关卓凡此刻的心情,正与那位“胡文忠公”相差仿佛。英法的兵舰在高桥开火,炮弹固然是落在太平军的阵地上,可是亦与落在他自己的心头无异。王书办冒冒失失地大喊大叫,正好触了他的霉头,挨了一记耳光,毫不冤枉。

    他倒不是同情太平军。在他的心目中,满洲朝廷固然不足倚赖,可是太平天国就更不足取——洪秀全若是坐了天下,那会是什么光景?即便只是想想,亦会令人不寒而栗。

    为了这一场决战的胜利,诱使洋人的兵舰参战,在关卓凡而言,算是无奈之举。他所忧心的,是巨炮迸发之时的那种威势。完全想象得到,号令一下,黑洞洞的炮口忽然喷烟吐火,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炮弹呼啸而去的情景。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这样的炮弹,落回到他们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头上?

    总会有这样一天的。关卓凡给自己鼓着劲。

    只有靠自己。

    这场惊天动地的炮击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太平军布置的两道防线。十毁其七,偏偏西林岗上的炮台只有两座被毁,尚有四座能够使用。于是,当官军开始向前运动,进入到射程以后,太平军仍然能够以残余的炮火来勉力支持防线。

    太平军的难题在于弹药不足。连续作战缺乏补充之下,无论是枪还是炮,在施放之时都要斤斤计较。而官军的野炮群也遇到了一点麻烦。这里水网纵横,泥土松软,沉重的炮车在前进时,需要花费比平时多两三倍的功夫。因此将近打到中午,才由李恒嵩和姜德所部的营兵,在东面的于家沟打开了缺口,接着由东向西横打,配合正面的洋枪队,总算把中间的小界庙据点攻下来了。

    界庙一破,太平军的第一道防线只剩下西面的南林村还在坚守。所倚仗的,是身后西林岗上的炮台。因为地势高。所以炮打得也准,主攻这一路的丁先达和吴建瀛,先后冲了三次,都被炮火压制,不得不退了回来。

    但是西林岗上的炮台也有个弱点,就是炮口几乎不能左右转动,因此丁先达留下吴建瀛的部队,自己带轩军绕路小界庙,与华尔会合,开始从侧面进攻西林岗,无论如何要将炮台先夺下来再说。

    守炮台的,是李容发的部将吉元庆。他有先见之明,在西林岗下一共设置了足足十二道木栅,虽然被炮火毁去大半,但残存的断木锐枝,却给轩军的进攻早成了更大的麻烦。李容发也看出来西林岗变成关键,又调集了上千人,交给吉元庆指挥,同时将军中剩下的三门劈山炮和二十几杆抬枪,也都运到西林岗,严令吉元庆死守不退。

    前面打得激烈,后面的张勇却无聊得很。这里地形逼仄,没有腾挪辗转的余地,不适合马队驰骋,因此五百骑兵只好在后面掠阵,他跟华尔、丁世杰一起,待在一片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小树林中。

    “老华,你们要是不行,要不要让我的‘摸脱画’步勇试试?”张勇笑着对华尔说,“至少枪打得远。”

    什么“老华”?华尔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自己虽然也是个活泼的人,但一向不大喜欢这个略带痞气的张勇,反而跟成熟稳重的丁世杰很投缘。在战场上,他把自己当成一名职业军官,何况现在还是关卓凡所委的东路主帅,因此对张勇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不大满意。

    “这不是枪的事,还是催一催后面的炮队,快点想办法上来。”华尔对丁世杰说,“那些木栅需要清理,不然士兵很难冲上去。我们再拖下去,逸轩怕是要骂人了。”

    谁知炮队还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从上海飞奔而至的三骑传驿兵,带头的是个把总,气急败坏地冲进林子,一个千儿打在地上。

    “关老总留下的命令,着张勇率马队即刻驰回凌家渡过江,急援上海!”那名把总大声说道,“谭绍光猛攻七宝,克字营就快顶不住了。”

    七宝镇离上海只有十里了。三个人都大吃一惊,张勇霍地跳起来,慌忙问道:“什么留下的命令?关老总人呢?”

    “出城了!”

    *

    谭绍光偷袭七宝镇,是关卓凡不曾想到的,在县衙收到了这个消息,也是大惊失色。

    第一个没想到的地方,是谭绍光敢于出城。上次他试图偷袭松江,已经被张勇的马队打得失魂落魄,居然这么快就又敢于再次行动。

    第二个没想到的地方,是他敢于袭击七宝。七宝位于泗泾和上海之间,从道理上来说,不该打,否则三面受敌,不是用兵之道。谁知谭绍光偏偏就打了,而且这一下,还是打在了关卓凡的“七寸”上——

    七宝是轩军的粮台所在,也是关卓凡用来支应李恒嵩、吴建瀛等各部的基地,各种军械、弹药、粮秣都储存在镇上,成为事实上的官军总粮台。而七宝的防御却颇为薄弱,为了高桥的决战,关卓凡已经把所有能够抽调的兵力,都派往东线了,驻七宝的只有一哨轩军,加上两百多个团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整个上海战场来说,官军是以少打多,为求胜利,只能在局部集中最大的武力,而其他地方,就不免空虚了。但关卓凡感到困惑的是,何以谭绍光一下子便抓住了这个弱点?

    其实在谭绍光来说,倒也没能把轩军的部署了解得如此清楚。只是东路的太平军被压到高桥,危在旦夕,而且李容发也陷在里面,一旦有什么闪失,自己如何向李秀成交待?于是硬着头皮,带了三千人出青浦城,先假意向北走了一段,再绕了一个弯子,避过泗泾,从西北方扑向七宝。

    谭绍光倒没真的想打下七宝——毕竟七宝是轩军的粮台,想必会有重兵防守。他所用的,是太平军惯用的“围魏救赵”的计策,为的是迫使轩军回援,从而解去高桥之围。因为这样一个念头,所以太平军一开始便将声势造的很足,但对轩军的火力实在畏惧,为了避免损失,却没有强攻,这就给了轩军一个缓冲的时间。

    枪声一响,在七宝主持粮台的那位“许总案”许制告,便慌得不行,急忙派人向泗泾的伊克桑求援,同时派人飞报上海。倒是驻守七宝的哨官镇定一些,先大致判明了太平军的进攻方向,将自己的一百多号人分别布置在镇西和镇北,依托地形和简单的工事,把枪打得极热闹——既是为自己壮胆,也是为了向太平军虚张声势,反正弹药无限,只管打就是了,于是枪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镇上的团勇,因为疏于训练的缘故,战力欠奉,帮不上大忙。这位姓齐的哨官从中挑了三十几个年轻胆壮又会放鸟枪的,把民团的鸟枪集中起来交给他们,安排在两侧官军的中间,算是对官军的一个辅助。而其他的团勇,则负责搬运弹药,敲锣打鼓地助威。

    可惜不能开炮。不是没有炮——七宝镇上,还有两门全新的洋炮,连炮衣都还未曾褪去,只是没有会操炮的人。就这么顶着打了个把小时,太平军才渐渐发现,七宝镇似乎并没有多少轩军,也没有大炮,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于是重新调整了部署,决定变虚攻为实攻,捡下这一个大便宜。

    好在这个时候,伊克桑带着他的的两哨人,从泗泾赶到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我的兵在哪里

    在泗泾的伊克桑收到许制告送来的消息,跟其他人一样,也是大吃一惊。他带了两百多人驻扎泗泾,原来主要是为了呼应松江,而西线的电报房,也是设在这里。倘若倾巢而出去增援七宝,泗泾就空了,万一长毛分兵来攻,便无可抵挡。

    可是再权衡一下,就分出轻重来了,泗泾丢了,损失的不过是一台电报机,然而七宝若是丢了,那里的军械辎重银两就全入敌手——这些是轩军全部的家底,关老总非杀自己的头不可!于是再无犹豫,全营开拔,跑步向七宝前进,终于赶在太平军猛攻之前,进入了镇子。

    收到从泗泾发来的电报,得知伊克桑已全营出援,关卓凡一颗惊惶的心才略略安稳下来。定下神来想一想,谭绍光来攻七宝的兵决计少不了,靠伊克桑带着不到四百人在守,能顶多久,也还难说。此时深恨自己缺乏经验,没有在手边留下一支预备队来应急!于是一面吩咐那名传令的把总去高桥,急召张勇的马队回援,一面准备出城到七宝去督战——他已经明白了谭绍光“围魏救赵”的意图,现在就看到底是华尔先打灭高桥的李容发,还是谭绍光先攻进七宝了。

    “逸轩,你手边没有兵,去了也是白去!”在这里“坐衙”的杨坊劝他道,“你是总掌全局的人,不能轻易离城!”

    高桥的战事一起,城中的几个衙门,都派了专人到县衙来坐差。以备关卓凡有什么吩咐。可以立办。杨坊便是代表吴煦在这里坐衙。此刻见关卓凡要亲自去七宝,心想若是他有什么闪失,那才是真要坏了大事,于是便出声劝止。

    杨坊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关卓凡只得暂且打消这个念头,在签押房中如坐针毡,等着七宝的消息。

    偏偏传来的战报一次比一次坏。长毛发炮猛攻,镇外的工事损毁,伤亡亦越来越重。等到最后一次消息传来,报伊克桑挂彩,能战之兵已不足两百,关卓凡终于坐不住了,大踏步走到堂前,喝道:“图林!取我的刀来,集合!”

    图林是早有准备,三十几名亲兵已经长枪短枪地全副披挂。等在县衙之外。杨坊见关卓凡一意行险,急忙带了坐差的几名委员。又要过来相劝,刚说了“逸轩”两个字,便被关卓凡举手打断,双眉紧锁,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启翁,谁说我没有兵?”关卓凡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转头喊道:“金同知!”

    “在,在。”金雨林从堂中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开银库!”关卓凡目光炯炯,断然说道,“我要赏军!”

    *

    银子固然有,然而哪里有军可赏?

    谁知不到一小时,居然真的被关卓凡弄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军队来!乌压压地集合在县衙的大门前,听他训话。只是这一支军队,服色各异,装备不齐——有背洋枪的,有背鸟枪的,更有提着腰刀,或是拎着白蜡杆子的。

    上海城中,除了道署和县衙之外,各种衙门不少,象海运局,会丈局,巡防保甲局等,都有一支小小的武装力量用于护衙。而且时逢乱世,这些衙门往往动用款项,以临近租界之便,替自己这一支小武力,装备了洋枪。关卓凡见到那几位坐差的委员,想起了这个由头,一道军令,便一网打尽——连吴煦的亲随小队,也不例外。这一下,得了一百多个持洋枪的兵。

    另一部分,是县里的衙役。上海是超等的大县,三班衙役的数目,很少有人能想到会有上千人之多。所谓三班衙役,皂班是负责护卫跟随,快班是负责捕盗破案,壮班是负责守卫库房城门。关卓凡从这三班之中,特拔出两百个精壮有力的,也在县衙前集合听命。

    而且还有三十几名亲兵。人虽不多,却都是轩军里挑出来的精锐,作为这一支军队的骨干,再合适不过。关卓凡将这支兵粗粗分成了三队,由三名把总衔的亲兵分任队长,图林则充任“总带”。他要带这一支兵,去增援危在旦夕的七宝镇,但在开拔之前,有一番话是不能不说的。

    “弟兄们!”关卓凡负手而立,大声说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县衙门前,摆着两只大筐,用红布覆盖在上面。旁边的金雨林用手一扯,掀开了红布,大家只觉得银光耀眼,竟是满满的两筐银元!

    人群一下子就轰动了。关卓凡特意抓起几块,举起来在手里晃着,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清晰可闻。

    “这个大家都认识,是墨西哥的鹰洋!听见这个声儿没有?是硬家伙,不论华界洋场,有了这个,你想到哪里去白相,都好使!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想不想要?”

    “想——!”

    “想就对了!都知道今天咱们集合,是要去打一仗,可是这一仗,不白打!每人先发五十块,打完仗回来,再发五十!作战勇敢的,我还有特赏——一个长毛的首级,可以另换一百块!”

    跟长毛打仗,是一件吓人的事情,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花花的鹰洋看在眼里,叮叮当当的脆响听在耳中,哪能不动心?以衙役而论,辛苦一年下来,“工食”银子不过六两、八两、十两的份例,现在关老爷一赏就是上百块鹰洋,运气好了,还有特赏,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们都是吃公门饭的人,自然晓得我的身份。”关卓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马褂,“这叫黄马褂,是皇上钦赐,这面银腰牌,是御前侍卫的凭证。我关卓凡,乃是天子近臣!”

    人群安静下来。这是大家私下里口口相传的事情,现在见他堂而皇之地在“亮牌子”,都屏声静气地听着。

    “可是也有大家未必知道的——我还是个不要命的‘城南关三’!在热河打塞外的马匪,在密云打作乱的叛臣,在上海打断命的长毛,我关三带兵,百战百胜,从来就没输过!只是有一条:若是有人不听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这是在申明军法了,底下的人,无不梀梀。

    “谭绍光来攻七宝,只不过是垂死挣扎。我为什么敢说此战必胜?因为我已经收到电报,收到从高桥传来的战报!”关卓凡把手里的银元扔回筐里,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声念道:“华尔丁世杰等,已大破粤匪于高桥,毙长毛四千余,俘获五千,贼酋李容发授首!”

    这句话一说,衙内衙外,顿时一片欢腾——官军打赢了!砍了李容发的脑袋!杨坊和几个委员,更是惊喜异常,笑得合不拢嘴,心说关卓凡无中生有弄出这一支兵,说有必胜的把握,原来是有这样一个绝大的好消息作为后盾!

    关卓凡深感满意,并且要借着这一股气势,替这支军队最后再鼓上一把劲.

    “这些钱,都是上海百姓的民脂民膏!讲良心话,大家其实也晓得,咱们公门里的人,老百姓当面奉承,转过身去就要骂娘,骂我们是昏官,蠢吏,‘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为什么?因为老百姓以为,我们只会欺负他们,见了长毛,就吓得骨软筋酥,走不动道——今天我们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孬种,熊包!”

    三百多号人,被两筐银子和这一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一个个都是红了眼想找人拼命的样子。关卓凡觉得火候够了,大喝一声:“图林,整队发赏,往七宝跑步前进!”转身把那张电报向杨坊手里一交,说声:“启翁,城里的事,一切拜托。”

    “逸轩,你尽管放心,”杨坊激动的说,“我和吴道台,摆好庆功酒等你。”

    这些兵一个个领了钱,在县衙西侧整好队列。杨坊目送关卓凡随队西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感慨着转了身,命人传轿,要去把高桥大捷的消息报告给吴煦。轿子还没到,先拿起那张纸来再看一看,结果揉一揉眼睛,楞住了——哪里有什么大胜的战报?纸上所写的,却是一句没有想到的话。

    “启翁,请即刻知会‘中外会防局’,派法国兵接管西门城防。”

    (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血战七宝

    杨坊的心里一沉:谎称大捷,当然是为了激励士气,犹有可说,但要让法国兵来防守西城,说明关卓凡此去七宝,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是去跟谭绍光拼命的。

    七宝的战局,果然已经到了危殆的时刻,轩军吃亏在没有炮,打得很苦,那名姓齐的哨官已经阵亡。伊克桑肩上中了一枪,头上亦被炮弹溅起的碎瓦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满脸血污,形容可怖,耷拉着一只左臂,仍在高声喝骂,督促着剩下的一百多人,死战不退。

    三百多轩军打剩下了一半,而太平军也有数百死伤,但因为看见了得手的希望,因此攻势俞加猛烈。双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伊克桑所想的,是死守镇边,决不能让长毛冲进镇子,否则洋枪归于无用,以刺刀肉搏的话,轩军人少,便难逃覆灭之虞;而谭绍光所想的,则是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冲进镇子以刀矛肉搏,官军一定不是对手。

    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着,而这样拼消耗,轩军就吃亏了,战线慢慢疏漏起来。就在关卓凡的援军刚刚从南边进入镇子的时候,谭绍光用三门土炮集中轰击镇外团勇所在的那一块阵地,然后以两百人的敢死队,顶着两侧轩军的枪火,强行冲锋,终于打开了防线。有七八名团勇还来不及起身就被砍死在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没命地往镇子里逃去。两侧的轩军阵地,亦因为这样一个变故,开始松动起来。

    镇的北边。是一所祠堂。关卓凡的兵刚到这里。便迎头撞上了绕过来的这一股溃勇,后面是一百多个尾随而入的太平军。狭路相逢,双方都是一愣,跟着便一起大喊大叫起来。官军这边喊的是“杀长毛!”,而太平军那边喊的是“杀清妖!”,一名将头发梳成几条辫子,盘紧于顶,用红绸扎住的太平军。认准了冲在前面的关卓凡是个官,手起一矛,就向关卓凡当胸刺来,还没等关卓凡举刀相隔,忽然一声枪响,那名太平军被打得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放枪的是图林,他虽然名为“总带”,却一刻也不肯离关卓凡的身边。三十几名亲兵,发一声喊。当先冲了过去,人人都是把洋枪挎在背后。右手挥刀,左手持枪——这一把枪跟图林手里的一样,是转轮短枪,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转膛六响”,在当时算是极稀有的武器。近战肉搏之中,忽然使出这样的兵器,简直是形同作弊,转瞬之间便将冲进来的太平军打倒了数十人。关卓凡身后的大队,乘着气势一涌而前,刀棍齐下。

    这一股太平军的敢死队,虽然都是谭绍光特选的勇士,但被“转膛六响”当头一阵乱枪打蒙了,气势一馁,便落了下风,与三百多杂牌官军混战了一会,死伤惨重,剩下的几十人,生生被从镇子里逐出,却在缺口处,迎上了第二拨冲上来的三百太平军。

    这一下,形势又有所不同。两侧的轩军,见到来了援军,固然是精神大振,而本已败退的长毛,亦因为有三百生力军的相助,反身再斗。关卓凡的亲兵,手中短枪的子弹已经渐渐打光了,而那一百多持洋枪的兵,放过第一枪之后,也再无装弹的余裕,六七百人在缺口处混战成一团,都是咬了牙苦斗,就看谁先撑不住这口气。

    伊克桑不知这帮援军是从哪里来的,从西侧带了二十几个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增援,赫然见到身穿黄马褂的关卓凡,手拎马刀,被图林带了几个亲兵挡在中间,不由大吃一惊,赶过来护住,叫道:“老总,你怎么来了?”

    “别说废话!”关卓凡见了他的形貌,知道是受了伤,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个,咬着牙说:“伊克桑,你不是一向自夸武艺了得?要是还能打,就给我冲上去砍!”

    “嗻!”伊克桑一向被许为轩军之中功夫最强的一人,虽然一条左臂不能动弹,但仍以右手握刀,大呼一声,“关老总在此督战,兄弟们杀啊!”率着二十几个上了刺刀的兵士,冲入战团,而图林也机警得很,乘势在身后大喊着:“杀啊,杀一个长毛,就是一百块鹰洋!”

    在这样双重的鼓舞之下,血光四溅的阵地上杀声震天,本不擅长近战的官军,居然没有落下风。谭绍光在太平军的阵地见了,知道已是关键一刻,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下令吹号,全军冲锋。号声一响,千余名身穿黄衣,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呐喊一声,擎起数十面旗帜,飞奔而前,虽然有两侧轩军的拼命射击,亦不足以阻拦。正在阵地上苦斗的官军,见到长毛这样的威势,怯意一生,便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就在这时,谭绍光身边的一名“天义”,忽然拿手向东一指,脸现惊惶之色,叫道:“马队!马队!”

    自东面袭来的马队,将排面拉得极宽,几乎是一字横列,疾驰而来。初看不过一线,继而仿如大海潮生,待得听见骏马嘶鸣,已是怒涛澎湃,不可阻挡。疾风骤雨般的蹄声已经足以摄人心魂,而铁蹄卷地,在身后扬起漫天烟尘,气势愈发显得凌厉无比。

    谭绍光脸色大变,知道遇上了自己的克星——这一支号称天下无敌的轩军马队。

    马队驰到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数百支马枪齐响,先将太平军打倒了一片,接着便挂了枪,抽出了马刀,斜斜上扬,在夕阳的映射下泛起一片金光,打横切入了正在冲锋的太平军中。

    在野外散开了队形的步兵,是没有办法抵挡马队冲击的。太平军遭到这样的拦腰一击,立刻便崩溃了,在战场上四处奔逃,身后则是追杀不舍的骑兵。正在缺口里与官军肉搏的三百多太平军,本来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也斗志全无,转身向后逃去。官军则是人人奋勇,都要抢那一百块鹰洋的赏格,在伊克桑的率领下穷追不休,两侧的轩军,也都端了刺刀,向中间掩杀过来。

    谭绍光已经收不住队形了,面如死灰,长叹一声,想不到竟然一败涂地到这个样子。心知这里一败,东路的李荣发也定然无幸,上海的战事,从此再不能有所作为了!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局势终不可绾,只得由十几名亲兵护着上了马,向青浦逃去。

    “老总!”张勇终于寻到了关卓凡,跳下马来请安,“你没伤着吧?!”

    “连手都没动,怎么会受伤?”惊魂初定的关卓凡强笑道。他心说这一仗几番起落,每每在生死关头得以逆转,真是邀天之幸,以后这样大喜大悲的危险事情,还是少玩为妙。等到伊克桑由一个兵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心里感动,便迎了上去。

    “伊克桑,伤得要紧不?”关卓凡见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老总,我没给你丢人!”伊克桑以刀拄地,还是给他请了一个安,疼得呲牙咧嘴,仍然挤出一个笑容:“这都是长毛的血!”

    “好了,好了,我知道,快起来。”关卓凡亲手把他搀起来,“今天这一仗,给你记头功!”

    检点战场,一共杀死了七百人,俘虏了四百多。而轩军则伤亡了两百多人,从上海带出来的那一支兵,也死了四十多个。关卓凡吩咐许制告清点造册,准备按例加倍抚恤,又吩咐把重伤的人送回上海。这一切忙完,夜色已沉,各营士兵已在埋锅造饭,关卓凡和张勇来到粮台的大帐,准备随便吃一点东西就回城。

    “许总案,快拿点东西来吃,不要现做,不拘馒头冷饭,什么都成。”张勇嚷嚷开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不行。”

    “慢来,”关卓凡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先派一哨马队,到泗泾去驻守——那里已经空了,万一谭绍光再去骚扰,会有麻烦。”

    “成,”张勇起身,出去先把这件事吩咐下去,才又折回来,笑着说:“老总,你也忒小心了,谭绍光这一败,从此完蛋,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可惜他今天逃得快,不然我亲手揪了他的顶瓜皮来见你。”

    “还是小心点好,”关卓凡累得不行,还是强撑着说道:“那里有电报机,可是个宝贝东西。再说,也还不知道老丁华尔他们,在高桥打得怎么样了。”

    “一定能赢,华尔这家伙,打仗确实有一套,洋人兵舰上的大炮,也实在是犀利无比。”张勇说道,“就是到处都是树林河沟和水田,炮车不好走,要不那个小岗子早攻下来了。老总你放心,就算今天拿不下,晚上野炮就了位,明天一定能攻下来。”

    话音还没落,却听马蹄声声,有人在外面下了马,大声问道:“关老爷在哪里?”

    不一会,图林便带进来一个人,关卓凡认得,是道署派在县衙坐差的那位周委员。他一见关卓凡,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之色,大声道:“关老爷,大喜!”

    喜从何来?关卓凡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道台派我来送信,官军在高桥大破长毛,杀敌无数,俘获无数,李容发也被砍了脑袋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李容发确实是被砍了脑袋,但他却不是被官军所杀,而是死在自己的部将吉元庆手中。

    关卓凡急召张勇回援上海,却不许其他人动一兵一卒,内里的意思很明确:我宁肯在七宝勉力支撑,也不肯调你们的兵,你们就得知道好歹,赶快把高桥给我彻底拿下。

    华尔,丁世杰等一干人,都体会到了这种压力,知道自己越快打破李容发,便能越快回兵去支援已经“出城了”的老总。于是,原来等待炮队的计划不能用了,几个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设计了新的战术。

    洋枪队的八百多人之中,有两百多个洋兵,美国人多一些,也有英国和法国兵舰上的水兵,甚至还有二十多个菲律宾的兵。这些人里面,有将近一百人在担任各级军官,都是战斗素质最强的人,最小的是管十个人的士长。华尔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连同士兵中枪打得最准的,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火力支援队,用来代替炮火的压制作用。又调来吴建瀛的五百人,将两百个空的弹药箱装上泥土,两人抬一个,用于在木栅之中,铺出道路之用。而丁先达的七百人,全体上刺刀,准备白刃冲锋。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一声令下,铺路队开始抬着箱子往西林岗上冲了,而守岗的太平军则以抬枪、鸟枪来杀伤。火力支援队的办法很有效果,每支枪开过火,便有身后一人将装好弹药的另一支枪递上来,保证火力连绵不绝。因为枪打得准。岗上探出身子来射击的太平军死伤得很快。铺路队渐渐得以接近了木栅。用沉重的箱子将残破的木栅压倒。而铺路队每倒下一人,后面便有一人飞奔上来接替——这些都是吃饱喝足,许了重赏的,现在就要拿自己的命来换钱了。

    就这样艰苦卓绝地坚持下来,终于在林立木栅之中,铺就了三条路,而铺路队的五百人,最终有百余人死在了木栅之间。亦有不少被尖锐的木枝刺伤,倒地呼号的。

    然而现在管不了这许多了。华尔一声令下,火力支援队把枪火打到了最盛,丁先达大喊一声,带着手下的七百轩军步勇,玩命地冲了上去,一路顶着劈山炮和抬枪的铁砂,踏着弹药箱铺成的路冲过木栅,以损伤近百人的代价,攻上了岗顶。

    官军这般凶猛的刺刀冲锋。是太平军从未见过的,西林岗上的太平军立刻便动摇了。以将近一千人对六百人,居然很快就被打垮,吉元庆带着几百残兵,被逐下了山头,向北溃退。李容发见到败回来的吉元庆,破口大骂,拔刀就要杀他,总算被别的将领作好作歹地劝住了,却也由此种下了自己的死因。

    第一道防线的最后一个据点南林村,全仗西林岗上的炮台支撑,炮台一失,便不攻自破,被吴建瀛攻占了,守点的四百多太平军,全数被杀——说起来,轩军打仗虽然凶猛,但杀人却不像刚归顺不久的吴建瀛那样凶狠,在他手下,几乎就不留活口。

    这个时候,轩军的第一波炮队也到了,华尔立刻命令拖炮上山,在西林岗上架起了十门炮,向下猛轰,于是太平军本已残缺不全的第二道防线也告崩溃。官军全线推进,将太平军压向了黄浦江与长江的交汇处。

    李容发仍然要做困兽之斗,但身边的将领却已经没有斗志了。吴建瀛的投降,本已经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时明知绝望,便不肯再陪着李容发去送死。差一点被“云中雪”的吉元庆,联络了孙义方、赖常等几个将领,忽然发动兵变,尽杀李容发和他的亲信卫士一百多人,割了李容发的首级,举众向官军投降。

    东路的太平军,至此全数覆灭。

    收到周委员传来的这个消息,关卓凡有些晕晕的,几乎不能相信——倒不是不相信官军能打胜仗,而是这一个消息,与自己编造的那封电报,实在太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该不会是杨坊拿来给自己“鼓舞士气”的吧?

    然而再想一想,以杨坊的老成持重,断不至于跟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而且——说实在的,他也不敢。

    这么一想,才彻底相信了,于是饭也不吃了,让张勇在七宝留守,又交待图林明天带好他的队伍带回城里,自己则由几名亲兵护卫着,连夜驰回上海,去等丁世杰的详细战报,也要对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做新的安排。

    *

    回到县衙,已经是子夜时分,可是衙门里依然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等他回来。关卓凡是倦极的人,但丁世杰派来递送战报的一位千总已经送到了,正在等他。于是兴奋之下,顾不得疲惫,来到签押房,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第一次送给上海的消息,是“杀敌无数,俘获无数”,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而这一份战报之中,当然有详尽的数字,不过却是专送关卓凡,旁人不得与闻的,就连杨坊也已经知趣的离开,不做打听,只等明天听关卓凡的说法——这里面,伸缩的余地甚大,大家都要凭关卓凡做主,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高桥这一仗,杀敌三千三百,前后俘获了上两千,而最后投降的是四千人,是一场漂亮之极的大胜。数字先不慌报,毕竟这是已经揣在兜里的,跑不掉,他现在要操心的,是那些会跑掉的东西。

    会跑掉的,自然是太平军的北路军。高桥这一仗打完,东路军覆灭,北路的刘肇钧多半就要逃。现在的关键,是先尽速收复南翔,然后进击嘉定县城,看能不能阻住刘肇钧退往苏州的路。

    关卓凡把思路理了一遍,想清楚了,把送信的千总叫了进来。

    “辛苦你再跑一趟,到高桥去传我的命令。”

    “嗻!”

    “着丁世杰携李恒嵩一部、曾秉忠部、刘郇膏部,驻守高桥,整编降兵。”

    “嗻!”

    “着华尔率洋枪队、丁先达部、姜德部、吴建瀛部、炮队,明日一早自高桥乘船,回上海待命。”

    “嗻!”

    关卓凡想了想,有些不大放心,又写了一纸手令,交他带给丁世杰,心想,若是高桥也有电报就好了。

    等那个千总领命去了,关卓凡又叫过传驿兵,给七宝的张勇送信,命他明日一早,带马队到上海的北门待命。

    做完这几件事,浑身的劲气一泄,才觉得又累又饿,扬声把张顺叫了进来。

    “有什么吃的?我饿死了。”

    “是,扈姑娘还不曾睡,等着伺候老爷吃饭。”

    “哦?”关卓凡精神一振,“饭开在哪儿了?”

    “自然是开在西厢。”

    唔……关卓凡没言声,站起来就走,心中却大赞张顺知趣。

    由张顺陪着到了后院,果然见到自己住的西厢房还亮着,进门一看,一桌菜已经摆好,扈晴晴站在一边,见他进来,略略一蹲,微笑着说道:“给关老爷道喜!”

    “同喜,同喜,”打了大胜仗,又有佳人在身边相伴,关卓凡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老实不客气地往桌边一坐,就要开吃。

    “哎,脏得跟鬼画魂儿似的,怎么能吃?”扈晴晴笑道。

    关卓凡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天打打杀杀,往复奔波,不但没换衣裳,连脸都没洗,失笑道:“哈哈,割不正不食!脸不净不食!衣裳脏了不食!我死里逃生的人,还能讲究这些规矩?”

    “好歹擦一把脸!”扈晴晴挽起袖子,往手盆里倒了小半盆热水,又从房中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兑在一起,拿手试了试水温,便替他在盆里绞手巾。

    这些本是张顺的活计,然而这位爷的脾性,他熟悉得很,于是没言声,自己溜开了。

    等到扈晴晴把毛巾递过来,关卓凡见了那双玉白的手腕,砰然心动,一手接过毛巾,另一只手却抓住她的手,小声笑道:“扈姑娘,你老是在厨房里,这双手却怎么能这样美?”

    “有什么美了?”扈晴晴将手向外一抽,没有抽得动,嗔道:“还不是五大三粗,黑口黑面。”

    关卓凡没想到,自己跟李泰国胡扯的鬼话,却被她听了去。当下歉然一笑,说道:“这是我跟洋鬼子瞎说的话——财不露白,好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扈晴晴低着头不做声了,居然也就任由他这么握着。

    关卓凡大喜,饭也顾不上吃,站起身来,将她的腰一搂,说道:“你……你不生气?”

    “你打平了长毛,这一点……也没什么。”

    关卓凡一愣,心说这原来是打长毛挣来的甜头——今晚上要有艳福了!忍不住便去亲她的脸颊,谁知亲是亲着了,却被她身子一转,挣脱了开去,板起了一张俏脸,半真半假地嗔道:“县官大老爷,要欺负民女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关卓凡望着她,叹了口气,坐下吃起饭来。

    甜头是有,却没那么大——原来打一场胜仗,只能摸一下手,亲一下脸。

    (书友群:3,1,1,5,7,0,8,5,2,另谢谢hsuwenkuang飘赏舵主)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战火熄灭

    第二天,高桥大捷的消息便在上海县城和租界里传开了。人们奔走相告,更有不少人将过年时没有放完的鞭炮取出来凑趣,于是东也炮响,西也炮响,全城沸腾的样子,倒似比过年还要热闹。而到了中午,由高桥撤回来的轩军在小东门下船,穿城而过的时候,所受到的欢迎,更是让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入城的轩军,以洋枪队打头,炮队收尾,顺南大街走到县衙所在的城厢中心,然后折而向北,出北门进入租界,然后继续向北穿出租界,往南翔方向进发。一方面,这本来就是一条捷径,另一方面,关卓凡也是有意让上海的百姓和租界的洋人,看一看这支得胜归来的军队。

    华尔照例是那一身笔挺的装束,提着文明棍,趾高气扬的走在队列的最前头。他身后的轩军各营,排成长蛇,亦都尽量走出自己的精神。虽然以征尘未洗的缘故,服色不能象华尔那样整洁,甚至有破烂不堪的,但正因如此,反而愈增百姓的感激和敬爱。有在家门口设了香案替他们祈福的,有拿着各种吃食往他们身上塞的,也有拿着各种衣服袍子快靴棉鞋往他们身上挂的,更多的人则是闻讯赶来,挤在路旁,替他们叫好助威。

    这个年头,几乎是兵匪一家,甚至有“兵恶于匪”的说法,当兵的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今天这样的场面,就跟做梦一样,平时哪里敢想?而对于上海的士绅百姓来说。上一次轩军阅兵。还只不过是看他们的军容。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打了大胜仗的部队,把上海从长毛的兵威之下解救出来,因此感受上更是格外不同。

    虽然部队就在县衙前经过,但关卓凡坐在衙中,却始终没有出来——若是出来,兵士们必定要向他行礼,就变成了检阅,这个风头。不出为好。

    虽然不曾出来,但耳边听得人群的阵阵欢呼,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关卓凡的兵!待到炮车隆隆驶过,外面彩声如雷,心中更是有所触动:凡事总是要得民心,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吴建瀛的部队,因为是新反正的,所以是安排他们在凌家渡下船,绕城而过,免得彼此不便。这一支兵很能打。跟李恒嵩的姜德部一样,他都决心要收编到轩军的序列里面来。不过这是下一步的事。现在他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先占南翔,再攻嘉定,截断北路太平军往苏州的退路,重演高桥故事。

    然而这一回,太平军的行动快得出乎了他的意料。昨天的大战,吴淞和宝山一带的太平军几乎是隔江目睹,眼睁睁地看着东路军是如何被无情灭杀的。因此高桥一败,北路军立刻便开始了撤退,等到华尔和张勇等部克复南翔,刘肇钧的主力早已经过了嘉定,向苏州疾走而去了。

    三月初一,嘉定克复。

    三月初三,奉贤,南桥克复。

    三月初四,青浦克复,谭绍光部越过吴淞江,退往苏州。

    从正月打到三月,上海周围五十里内,再无贼氛,全境已告肃清。

    熊熊燃烧的战火,熄灭了。

    *

    大功既已告成,自然到了该论功行赏的时候。

    向朝廷报捷的那份荣耀,留给了江苏巡抚薛焕。本来从道理上来说,这一份报捷的折子,该由薛焕与关卓凡会衔上奏才是,不过关卓凡到底只有七品,一个巡抚和一个知县联衔,那是什么光景儿?没有这个规矩。于是只好你上你的,我上我的,关卓凡以御前侍卫的身份,另写一份密折。

    虽然是两份折子,口径却要一致,不然对不上茬,会闹笑话。而这个口径,当然是由关卓凡来定,于是那位按察使——江苏皋司徐长山,奉了薛焕的指示,不得不屈尊再一次来到上海县的县衙,跟关卓凡商量这一件事情。

    “逸轩,”一见面,徐长山抢先拱手为礼,“我特来赔罪。”

    “徐大人,不敢。”关卓凡也很客气,浑不似当日发作他的那副样子,“还是那句话,彼此都是为了国家。”

    要商量的事情中,最要紧的是歼敌的数字。上海一战,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杀敌近万,俘获三千余,投降的则前有吴建瀛,后有吉元庆,一共六千五百人,因此总数是两万。按关卓凡的想法,加上两成,报成两万五千之数,很过得去了。

    “加两成?”徐长山失笑道,“逸轩,我也是在行伍里打过滚的,象你这么客气的统兵官,从没见过。”

    以他的看法,就算不做杀一冒十的事情,至少来个对翻,报成四万,应该不为过。

    徐长山说这样的话,倒不奇怪。这个时候的官军,好不容易打一场这样的大胜仗,岂有不大报特报之理?关卓凡心想,当初在热河打马匪,许制告替他写的战报,也是如此这般,跟徐长山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逸轩,薛抚台不过是落个名声,你这里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徐长山再加一句,小声说道。

    好处就是除了相应的奖赏之外,投降和俘获的长毛如需遣散,照例是有一笔用于资遣的费用。浮报人头,这笔多出来的钱,就可以纳入私囊。

    关卓凡又学了一个乖,不过他志不在此,而且浮报过甚,会给下面的军官起一个极坏的示范。想一想,找出来一个理由:“既然是抚台的意思,我亦不敢拂逆。不过李合肥的淮军下个月就要到沪,多少还要给人家留点余地才好。这样吧,三万以内,任由徐大人做主。”

    徐长山意犹未足,可是关卓凡这么说,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定了一个两万八的数字。这一下,与薛焕所期待的颇有差距,徐长山的差事没能办得圆满,再谈起别的就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了。

    关卓凡想谈的,是地方上的善后。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现在是兵和匪各自把松江全境都过了一遍,百姓所遭的蹂躏自然不轻。关卓凡希望徐长山能报告薛焕,一个是能不能拨一点款子,抚恤地方,另一个是能不能把今年松江府的钱粮,奏请朝廷做适度的减免。

    “逸轩,何必无事自扰?”徐长山看着他的脸色,做出一副好心的样子说道,“现在各处都在用兵,朝廷催饷急如星火,薛抚台愁得头发都白了,只恨钱少,还谈什么蠲免钱粮?我看这个话,不必提起。”

    语气还算恭谨小心,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得体。徐长山又犯老毛病了——关卓凡只是请他转达,哪里轮得到他来说什么“不必提起”?

    关卓凡在心中摇头,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收拾他一下,但转念一想,薛焕原本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跟他们去计较?反正他们几个,在江苏也待不了几天了,李鸿章一到,自然会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李鸿章弄起人来,从不手软,象徐长山这样的根本不在话下。

    话不投机,宾主之间都感觉出来了,彼此敷衍了几句,徐长山便告辞,去到吴煦的道署小做勾留,当天就乘船返回了南通,见了薛焕,不免对关卓凡有所抱怨。

    “这个人,太张狂。”徐长山恨恨地说。他对上一次被关卓凡当众训斥的事情,始终抱憾极深,总是寻机会要给他上上眼药,“连抚台的话都敢不听了,真该教训一下。”

    “算了,算了,何必跟他计较。他说报两万八,就报两万八好了。”薛焕息事宁人地说,“少年得志,狂一点也是难免的,何况又刚刚打了胜仗。”

    “那也不能狂得没边啊。我看,自从他抓了何督帅,就再也没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何督帅,指的是薛焕的恩主,被关卓凡逮捕的前任两江总督何桂清。这亦是薛焕心中的一件痛事,此刻被徐长山挑出来说,一时默然无语。

    徐长山觑了觑薛焕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发生了效用,于是干脆再烧上一把火:“听说那个‘美厨娘’,扈晴晴,已经入了他的衙。”

    “唔……唔?”薛焕只觉得一股又酸又痛的醋意,直冲上脑门。他以堂堂巡抚之尊,要收扈晴晴做姨太太而不得,现在居然被个七品知县抢走了,这个面子往哪里放?想象着又白又嫩的扈晴晴被关卓凡抱在怀里的情景,心里别提有多难过,忍来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军务如此繁忙,他倒还有这份闲心。”

    “就是,该给他一点教训才好。”徐长山说道,“不然总有一天,他要爬到大人头上来。”

    薛焕被提醒了——关卓凡现在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说不定哪一天,真的谋起这个巡抚的位子,也未可知。然而再想一想,却又泄了气:“他是当红的人,又新立了大功,不好弄。”

    “抚台,关卓凡胆大妄为,有一件事,是坐实了的。”徐长山小声说道,“拿这件事来上奏,不说攻倒他,至少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哦?什么事?”

    “我在道署,从吴子润那里听来了一个消息,”徐长山神神秘秘地,说出一句话来,“关卓凡偷偷办了电报。”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刘郇膏 (三更)

    薛焕和徐长山这些龌蹉心思,关卓凡自然猜不到。他还是循着自己的思路,来找吴煦,说善后的事情。

    吴煦当然跟徐长山不一样,见了关卓凡,极为热情,说了无数奉承的话。不过说到正事,吴煦的话却又与徐长山是一个调门了,总之是财政艰难,左支右绌,单是供应军饷都已经很不容易。而且话里话外,隐隐有这样一层意思,军务上自然归关卓凡一把抓,但现在仗打完了,民政上的事,总要以省里的意思为准。

    关卓凡明白了,说到底,吴煦还是薛焕一条线上的人,徐长山跟他,必定已经有过共识。关卓凡也不说破,回到县衙,坐在签押房里琢磨折子的事,悠悠地想,这个吴煦,我可得好好捧一捧他,一定要把他的功劳写足了——

    这是他当初在热河的时候,对付那位“福佐领”福成安的故伎,所谓“踩不下去,就捧上去”。上海道这个位置太重要,放了一个滚刀肉一样的吴煦在这里,养不熟,煮不烂,总是不能做到诸事顺遂,那就非得想办法去了不可。

    说起来,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吴煦对他确实也有不少助力,如果是踩他下去,那多少有些不太仗义。可现在自己是要替他说好话,总不能说捧他升官,倒是在害他?反正只要离开上海道台这个位置就好,他非所问。至于谁来接替,他心中已经有了既定的人选。

    说写就写。自己动手,磨了一盘上好的松墨,提起笔来要写底稿。却又觉得文思滞涩。不知从哪里说起。

    这份折子。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要把整个上海战事的过程,一一详叙,各人的功劳,分寸也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让军机上和两宫太后看了,一下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颁下来的赏赐,才不会弄错。下笔的轻重,语气的缓急,都变成大有讲究的事情,以自己的笔力,怕是胜任不了。

    于是只得颓然掷笔,叹一口气,心说自己还是缺这么一个人。总案许制告只是个文书的底子,这种事绝对办不了,而利宾要替自己忙洋务。偶一为之则可,长此以往就不是办法。

    想来想去。到底给他想起一个人来。松江府那个海防同知刘郇膏,丁世杰和伊克桑都曾在他面前提起过,说刘同知既有大学问,又通世务,所练的八百团勇,比上千的官军还好用。不管是当初守松江城,还是后来扫荡东路太平军,刘郇膏跟着一路打下来,从无惧色,真看不出来是个文人,总之都对他佩服不已。

    唔……关卓凡心想,若是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人在自己幕中,岂不是最好的帮手?拿定了主意,请了金雨林过来,向他打听刘郇膏的履历,听过之后,俞觉满意。

    “他是我的前任,自然更是逸轩你的前任。”金雨林开玩笑的说。

    刘郇膏是河南人,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分发江苏,以知县听用。别的七品官,想补上一个实缺的知县,千难万难,要下许多功夫;而进士下来做知县,是所谓的“老虎班”,遇缺即补,最狠不过。于是先署娄县,再调上海知县,都是政声卓著,又调到松江府做海防同知,授的却是知府衔,正五品的官。

    “虽然是五品,却还常有怀才不遇的感叹。”金雨林说道,“也难怪,以他的才具,是委屈了一点,吃亏就吃亏在不善于营求。”

    进士的底子,有地方上的历练,又通晓军务,这样的人才,到哪里去找?何况还有“怀才不遇”这四个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老金,麻烦你替我到松江跑一趟。”关卓凡说道,“我想奉请他到县衙来小酌,有一点事,跟他商量。”

    怀才不遇?我来遇之。

    *

    刘郇膏一到,关卓凡亲自迎客,却不是在花厅用餐,而是延入后院,将这一小桌酒席,摆在了自己的西厢房里。

    在所住的后院待客,有失郑重,但却是一种极亲热的表示,非脱略了行迹的好朋友,不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一天是因为有很机密的事情要谈,所以做这样的安排。

    刘郇膏有一点受宠若惊,也有一点不安,他不是那种城府森严的人,心里的想法,不免流露在脸上。关卓凡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热情地招呼他坐。

    刚坐下,却见一位丽人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刘郇膏大出意外,慌忙站起来,没想到关卓凡的内眷会亲自来招呼客人,说要回避却又来不及,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听说这位关老总还没有娶亲,这位莫非是他的姨太太?

    关卓凡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起身,替他们介绍:“这位是刘老爷,这位是扈姑娘。”

    “刘老爷好。”扈晴晴盈盈一福,转身去了。

    既然叫扈姑娘,那就不是关卓凡的妻妾了。刘郇膏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关卓凡说道:“还以为是关老总金屋藏娇,原来不是。”

    “松岩兄,叫我逸轩好了。现在又不打仗,什么老总的,再也休提。”关卓凡说道,“这位扈姑娘,有个雅号,叫做‘身娇肉贵美厨娘’,不知松岩兄听说过没有。”

    “原来是她!”刘郇膏恍然大悟,难怪有这样的姿色,“不过听说此女掌厨,聘金特高……”话没说完就后悔了,心说统兵的将官,大都挥金如土,自己这样说,倒像是对关卓凡的奢靡有所指责,一时停住了口,不知该怎样圆回来。

    关卓凡却不以为意,苦笑道:“我哪里请得起她!”把扈晴晴“报国”入衙的事,当做一件轶闻,原原本本地跟刘郇膏说了一遍。

    刘郇膏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击节赞赏道:“真是一位奇女子!”

    两个人初次见面,话题从这里展开,就容易得多了。关卓凡毫无架子,完全拿刘郇膏作为“上海知县”的前辈看待,不断向他请教一些地方上的事情,刘郇膏倒也有什么说什么。两人边吃边喝,谈得很是热络。

    “松岩兄,我听丁世杰说,这一次在东路,你的团勇打得很好。”关卓凡把事情扯回来,“军政两端都拿得起,真是大才!”

    “这可真是过奖——我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闱侥幸,到现在十五年了,”刘郇膏自嘲地笑笑,“十五年从七品做到五品,算是什么大才?”

    这是在发“怀才不遇”的牢骚了。十五年从七品升到五品,仕途的确算不上顺遂。

    “刘先生,”关卓凡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改了称呼,恭敬地说,“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讨教。”

    “这怎么敢当?”刘郇膏愕然,看了看关卓凡的样子,知道他是要说正事了,于是脸色转为郑重,也改了称呼:“关老总,讨教是不敢的,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这一次平长毛,不瞒你说,轩军从长毛的手里缴得了不少财物,算下来,总有二十几万银子的东西。”关卓凡说道,“其中也未必没有顺手牵羊来的,比如各县的官库,百姓的家里。如果你是轩军的主帅,这二十几万两银子,要如何处置?”

    (三更奉上。以后更新的时间,不出意外,就放在中午。)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小慈乃大慈之敌

    刘郇膏楞了一下,什么叫如何处置?装进口袋里,不就是了?

    随即他便明白过来:关卓凡这是在考校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可单单是把这件事情坦然相告,已经见得诚意十足。恰恰这个题目,自己曾经有过一番感想,于是凝神思索了一下,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关老总,恕我直言,从道理上来说,这笔钱,该归朝廷。不过现下的风气到底不同往日,指望象北宋的曹彬下江南那样,一介不取,将所有的金银珍宝,悉数献与太祖,已经是做不到的事情了。但若是尽归私囊,也不是善策——即以湘军而论,现在每下一城,官兵无不大发其财,往湖南的水陆两端,车运船载,络绎不绝。我敢断言,这样下去,湘军的势头决不能持久,一破江宁,便会锐气全失。”

    “何以见得呢?”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

    好一个饱则远飏!关卓凡动容了,盯着刘郇膏问道:“然则,先生何以教我?”

    “若是我替关老总设谋,当把这笔钱分作三份。四成归各位上交财物的将领,任由其造册在营中分配,不失激励之意;三成归粮台,以充营务之需;另以三成献朝廷,可免饕餮之名。一旦成了定例,则谁敢私取,不单要如数追夺,还要革除出军。”

    “好,好,”关卓凡说道,“不过现在的形势,毕竟饷源艰难。不能不为日后多做一点考虑。若是营务上不敷支出。又要拿钱去献给朝廷,弟兄们万一生出意见来,该当如何?”

    “若不是关老总跟我直言有二十几万,我又能知道实数?”刘郇膏轻描淡写地说道,“朝廷也跟我一样,其实无从得知。说一句诛心的话,是多是少,都在一支笔底下。”

    关卓凡明白了。点点头,站起来躬身一揖。

    刘郇膏也慌忙起身还礼,说道:“一点浅见,何克如此?”

    “是大大的高见才对,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个。”关卓凡正容道:“直说吧,我想请刘先生帮我的忙,替轩军总理营务、文牍等一切事件。衔头上,我这回先替先生保一个道台,以后亦决不会亏负了先生。”

    轩军成军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无论是士气、训练还是装备。刘郇膏跟着一路打下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实在是一支少见的劲旅,而且关卓凡在京中的根基,他也略有耳闻。现在关卓凡居然找上了自己,让刘郇膏几有不敢相信之感——也就是说,除了不用带兵打仗,自己等于变作了轩军的大总管。

    这还有什么说的?足可一展所长了!

    “愿附骥尾。”他向着关卓凡,深深一揖。

    事情就此定局,刘郇膏在轩军里的名分,是营务总办,地位在统带和副统带之下,而凌驾于其他各营主官之上,但实际上作为关卓凡的主幕,连丁世杰、张勇和华尔,也都是必须尊重的。

    “轩帅,”既然主从的身份已定,刘郇膏便又改了称呼,“松江府贾太尊那里,我要请丁都司的一纸委札,先以帮办军务的身份随营效力。等到你的折子批下来,才好正式上任。”

    轩帅这个称谓,关卓凡是第一次听见,不免沾沾自喜,心说这倒比张勇那些粗胚所喊的关老总,又要好听一些——我总算也是个“帅”了。不过“关老总”这三个字,是在城南马队时的往事,别有一番亲切在里头,情分又格外不同。

    他先把轩军目前的情形,向刘郇膏仔细说了一遍,同时也把心中的构想做了交待。所谓“总理营务”,要管的一共有三大块,一个是粮台,一个是营务,另一个则是文案。

    “眼下这个折子,只能麻烦刘先生亲自办。以后在文案上,要刘先生再替我找几个好手,毕竟来往的公牍文书会越来越多。”

    “这个包在我身上。”刘郇膏一口答应下来,“不知这个折子,轩帅要怎么写?”

    “不忙。有一件事,要刘先生先替我参详一下,定了下来,才好写折子。”关卓凡说道:“高桥那四千多投降的长毛,已经粗粗做了整编。前面有一个吴建瀛的例子摆着,后面的这些人,又该怎样办理?”

    “那也无非是先杀上一百几十个。”刘郇膏毫不犹豫地说。

    *

    桌上的酒菜已经去了大半。酒仍是扈晴晴选的一小坛绍兴花雕,用来佐餐是最好的。刘郇膏的酒量极佳,喝到现在,丝毫不见酒意,然而他于杯盏之间轻轻松松说出来的这句话,石破天惊,却让关卓凡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刘先生,‘杀降不祥’,不是自古就有这个说法么?”

    “轩帅,这里面的情形不同。吴建瀛那一支,有路可走而不走,是真心投顺,不仅该赏,而且可用。”刘郇膏替他分析着,“高桥的这一支,是迫于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说句实话,那时长毛的两道防线已破,华尔在西林岗上架炮轰击,四围还有洋人的兵舰环伺,就算他们不降,只要半个时辰,便成齑粉——降与不降,实在也没多大分别。”

    “那……要杀一百几十个人,又是什么缘故?”关卓凡迟疑着问道。

    “谭绍光的这支兵,是从杭州来的。”刘郇膏峻声说道。

    从杭州来的,却又如何?关卓凡想一想,忽地恍然大悟——太平军在杭州围城,杭州人饿死无数,而谭绍光破城以后,手下官兵的行径更是卑污不堪,高桥的降兵之中,自然有不少在杭州双手沾满鲜血、罪大恶极之徒,不杀何以平息百姓的愤怒?

    刘郇膏看关卓凡的神色,知道他明白了,说道:“也不光是为了杭州的事。这批长毛,既然是不得已而降,内里未必没有蠢蠢欲动的人,杀上一批,既平民怨,亦是立威,要断了他们别样的心思。”

    “刘先生,受教良多。”关卓凡这句话出于真心,说得极是诚恳。

    “不敢。”刘郇膏连忙欠身说道。他见关卓凡这样有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下面一句话说了出来:“轩帅,我还有一句话,本不当说,只是既然已经身为轩帅的僚属,不能不言无不尽——听说县衙的牢里,待行刑的已决死囚,已经积压了七名?”

    “是的——”说起这个,关卓凡的语气不免一滞。

    一名知县,身上的职责很繁杂,其中就有“听讼断狱”这一项。而听讼断狱之中,又有奉旨决囚这一项。

    判了死罪的犯人,由县里的刑房向上宪层层申报批解公文,只要皇帝“批红”的文书传回到县衙,知县就要通知捕厅典史,选定刀斧手,布置行刑的有关事项。待到第二天天亮,衙门传点发梆,知县坐大堂,衙役齐集伺侯,捕快进监提出犯人,进至大堂验明正身,马快动手捆上“法绳”,刑房书办将犯人犯法标子倒放分案,知县用朱笔向前一拖,再将笔顺手一丢,堂上的程序便告走完,犯人就要推去法场杀头了。

    别的事金雨林都能替他做,只有这一项是万万不能替的。而在关卓凡来说,战场之上杀人不眨眼是一回事,亲自下令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出去杀头,又是另一回事,只要离开了军人的角色,他就变得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干脆以军务繁忙为借口,统统先压着不办。这是大坏规矩的事,但左右的人,谁敢催他?就连府道和省里,亦只得闭起一只眼。

    只有一次,替他主刑名的季老夫子实在忍不住了,不管不顾,硬是逼着他上了堂。他左选右选,挑出一个入室连害四命的劫匪来,下了狠心要办,结果还是卡在“朱笔一拖”那一下,手抖抖的,死活拖不下去,最后叹一口气,将笔一扔,说声“军情紧急”,自顾自走了,气得季老夫子直跌脚,最终还是拿他无可奈何。

    这件事,现在被“前辈知县”刘郇膏拿出来说,关卓凡自然无言以对。

    “轩帅,若是承平时候,你的仁心宅厚,怕不是好的?”刘郇膏先铺垫这一句,“只是现在这样的乱世,规矩一坏,那些凶狡之徒就更不晓得王法了。你不肯杀他们,那么被他们所害的人,则又如何?”

    这一句,仿佛醍醐灌顶,将关卓凡惊得一身冷汗——是啊,被他们所害的人,则又如何?

    “我只送轩帅一句话,”刘郇膏平静地说,“小慈乃大慈之敌!”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障百川而东之

    在高桥投降的太平军,以五百人编成一营,一共编了九个营,分别约束在高桥一带。这天下午,忽然被荷枪实弹的轩军包围,进入营内,不由分说便按名册拿人。一共拿了二百三十七个,拖到中间一块被临时辟为法场的空地上,当场就由刀斧手行刑,一时之间,杀得跟血葫芦一样。

    这次搜营,是由丁世杰主持,申明杀人的理由,却不是拿杭州来说事,而是说这些人阴蓄异志,暗中联络图谋兵变,因此不得不杀却,与其他的人没有干系。而且宣布,轩军马上就要招募新勇,将在各营之中择优选用,没选上的,日后亦将发给银两路条,准予遣散回乡。

    这次所杀的人,大多是各级头目,等于将这支降兵原有的骨干脉络一举抽空,变成了一盘散沙。而随后宣布的募勇和遣散两项,又很好地把他们的惶恐之意安抚了下来,因此没有激起任何变故,办得很圆满。

    然而在上海的杭州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却奔走相告,一致认为关卓凡是在替杭州人报仇,因此多有人在家中设祭,告慰在杭州罹难的亡灵。又公推胡雪岩出面,一共募集了十万两银子相谢,不好说是杀人的酬劳,只说是替轩军助饷。

    “杭州父老这样错爱,真是受之有愧了。”县衙的大堂上,关卓凡双手接过胡雪岩奉上的大红封包,向胡雪岩身后一同来的十几位士绅欠身致意,又小声问胡雪岩:“雪岩兄,你的宝眷还在杭州。这样不妨的么?”

    “我家里人。已经脱了身。送到松江府了。”

    “啊,好,好,改天我去拜见老太太。”

    这一笔钱,在关卓凡而言是意外之喜。送走了胡雪岩,回到签押房,正在琢磨这钱该如何用法,却又有人来报。说堂上有个姓周的秀才,求见老爷。

    既然是个秀才,见就见吧。来到大堂,却见到那位周秀才带着一个僮儿,在堂上长跪不起。

    关卓凡愕然,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见了县太爷,只需长揖为礼,不必跪的。这一位,却是闹的什么玄虚?

    “老公祖。学生特来请罪。”周秀才见他来了,居然磕了一个头。

    管县太爷叫老公祖。又是不通,可见是个腐儒。关卓凡愈发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倒不懂了,你周先生何罪之有啊?”

    “罪该万死!”周秀才诚惶诚恐地说道,“学生曾经把一副对联,贴在衙门对面,里面的誖乱之语,实在是丧心病狂。”

    关卓凡恍然大悟,原来那幅“卓乎不群,凡事三思”的对联,是他写的。

    “周先生请起来!”关卓凡笑了,“哪里有什么罪,明明是勉励嘛,依我看,文笔好得很……听你的口音,是杭州人么?”

    “是,我弟弟一家,都是死在长毛手里。”周秀才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招呼那个僮儿取出两卷条幅,“学生重新写了一幅联,请老公祖赏收。”

    展开一看,果然是龙飞凤舞的一笔好字,写的是:“回狂澜于既倒,障百川而东之”。

    关卓凡的心中一动:看来如何示好百姓,收揽民心,亦是一门绝大的学问。

    *

    收编太平军,是既定的计划,但不能全要,只决定从俘获和投降的大约六千人里面,挑出一部分年轻、习气不深的,分别补充进各营。而在周边的一府六县之中,另募新勇的招兵旗也已经竖起来了,告示贴到了各乡各镇。

    轩军要扩军了。

    这是关卓凡、丁世杰、华尔、张勇、刘郇膏五个人一起商议,定下来的事情,并且要赶在淮军到达上海之前,把这件事做完。

    姜德所带的一营人,由关卓凡出面,向李恒嵩讨了过来。私下的交换条件,一是免去他嘉定失守的责任,二是替他保一个参将的实缺,品秩虽然没有动,但却要实惠得多。而且既然是一个实缺,大抵是要换地方做官的,这一营精锐,反正也未必带得走,倒不如卖了关卓凡这个面子。

    于是,这一条便被写进了折子。

    而吴建瀛的一支兵,作战勇猛,风气也还过得去,是关卓凡打定主意要用的。但是当初刘玉林在过江投降的时候,曾说过但求还乡的话,因此不知道他们的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打算。想来想去,把丁先达叫了过来。

    “先达,你去找吴建瀛聊聊,让他不必三心二意。这个时候他就算想走,我也不会放的。”

    “老总,”丁先达迟疑着说,“怎么派我去呢?”

    “你原来是从那边过来的人,现身说法,自然格外有力。你的话,他一定听。”

    丁先达没有再说什么,领命而去。到了第二天,带了吴建瀛的一番话回来。

    “吴建瀛说:关老总替刘玉林治伤,在上海的医院里照顾得极好,对我吴建瀛,给枪给炮给饷,完全当做自己人来看待,因此只要关老总用得上,我吴建瀛愿效死命。我的部下,即使是分拆开加入轩军,也都是关老总一句话的事情。”

    这算是极有诚意的表态了,关卓凡深感满意,心想:分拆倒不用,只是他的一千五百人,不必全数留用,不妨裁撤五百,再给他另补新勇掺进去。

    丁先达把事情说完了,照说就该行礼退出去,可是他却在屋里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走。关卓凡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觉得有趣,问道:“先达,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丁先达双膝一跪,嚅嗫道:“我……我想改个名字,请老总替我申报朝廷。”

    “哦?”关卓凡大感好奇。改名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过自己在吏部有许庚身的这一层关系,何况丁先达本来就是出于许庚身所荐,自然是可以替他办的。只是为了改一个名字,何至于弄到行这样的大礼?

    “你这个名字,好得很啊,怎么忽然要改掉了呢?”

    “这个名字,是原来用的。”丁先达红着脸说道,“知道的人看见了,都会说:哦,这个丁先达,原来干过长毛。”

    关卓凡哑然,看来自己让他去劝吴建瀛,触到他的痛处了。想了想,抱歉地说道:“先达,我昨天的话,是无心之失,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拿你当亲兄弟看,绝无别的意思。”

    “标下不敢抱怨老总!”丁先达急道,“只不过,别的人......怕不是这么想。”

    那改就改吧,总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示。关卓凡点点头,笑道:“名字也是气运,我看你印堂发亮,正当红的时候,不要改坏了。听说豫园那一带,有几家好的相馆,你去找个先生,取个好名字吧,我来替你报吏部——只一条,明天我的折子就要拜发了,你赶紧取好,我干脆直接替你写进折子里,省得又多出许多首尾来。”

    丁先达欢天喜地的去了,关卓凡也不禁微笑:轩军的运气好,第一战便打出了这样一个大胜仗,不论将官士兵,都是士气高涨,地方上也是加意奉承,许多事情都易于措手,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脚步站得稳稳当当才好。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奇怪的名字

    关卓凡回到后院准备吃饭,一进院子,却看见扈晴晴蹲在东厢房的门口外,对着一个小香炉,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进来,扈晴晴站起身,拭了拭眼角,走了过来。

    “关老爷,菜已经摆好了,我来伺候你吃。”

    伺候我吃?关卓凡点点头,问道:“扈姑娘,你是在替你舅舅烧香么?”

    扈晴晴眼圈红红的,低声道:“是,我告诉舅舅,关老爷替我们杭州人,报了仇。”

    唔……想不到刘郇膏的这个提议,还有额外的好处。关卓凡看看眼前的美人,又望望那一口插着三支香的香炉,有些心虚,言不由衷地说了句:“我应份的。”

    等到开始吃,扈晴晴便站在一旁,像个丫鬟似的服侍着。关卓凡有些别扭,于是东拉西扯地找话跟她说,渐渐的把刚才院子里那种肃穆庄重的气氛冲淡了。

    “扈姑娘,你在外边儿,那也是锦衣貂裘、暖轿华车的人物,让你这么立着看我吃,怎么好意思?”

    这是实话。然而扈晴晴听了,只是轻轻一笑,学了他的话来说:“我应份的。”

    关卓凡说不出话来了,又吃了两口,看着桌上的菜,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菜不中吃么?”

    “好吃极了,”关卓凡感慨地说,“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我觉得你做的这些小菜,真是人间美味,比什么鱼翅乌参,又要好吃得多。”

    扈晴晴疑惑地问:“那你有啥好笑?“

    “我想起那天在胡道台家里。你切羊头的样子。觉得有趣——整整两只羊头啊。就这么往桶里一扔,不要了!”关卓凡比划了一个手势,笑着说道,“可又作怪,你来了我这里,却扣得这么紧,我听说管采买的老张,那么油滑的一个人。都被你克扣得叫苦连天。”

    扈晴晴默然半晌,忽而展颜一笑,说道:“跟你说了也不打紧。这还是我舅舅跟我说过的话——天下的医生,医术有好有坏,不过有钱的人家,一定是喜欢请那种爱开贵重药材的医生,人参啦,鹿茸啦,麝香啦,西红花啦。这样才觉得安心,才觉得有身份。”

    “你是说……”

    “我们这一行。其实也是一样。你若是只会炒个鸡子,烧个醋鱼,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你;你若是鲍参翅肚,样样拿得起,那就是大师傅了;你若是敢将那些贵重的材料,随手糟蹋,说出来是叫做精中选精,那就是顶尖的红厨子——什么鲤鱼须、鹦鹉舌,你越是这样,贵人们就越吃这一套。说起来,那两只羊头,哪里的肉不是吃?扔了我还心疼呢,没法子,胡道台就喜欢这个调调。”

    关卓凡听得目瞪口呆,吃吃地说:“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都是贵人,只有我是……是贱人?”

    “你也是贵人,”扈晴晴垂下眼光,轻轻地说道,“不过我待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拣我最拿手的小菜,烧给你吃。”

    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在屋中悄悄荡漾开来。关卓凡侧过头,望着灯下美人的丽色,一时看得痴了。

    *

    第二天,关卓凡把给朝廷的两份折子又看了一遍,一个是关于“阿思本舰队”的,是利宾的手笔,另一个关于上海战事的要紧折子,则是刘郇膏亲手所拟,只把写到丁先达的位置空了出来,等着他改好新的名字,再填上去。

    除了折子之外,还有他给曹毓英写的一封密信,也仔细地重新看了一遍。这封信,极其重要,将轩军的扩军计划,和打算采取的军制,一五一十地做了报告,以便取得恭王的支持和军机上的默契。另外,又不厌其烦的把轩军相关的有功人员,再按顺序做了一次罗列,算是一种“密保”,让军机大臣们在拟议嘉奖的时候,有一个最方便的参考。

    关卓凡的打算,是在这一两个月之间,将轩军扩充到万人以上,而所采用的办法,大抵上是变一为二,或者变一为三,以原来的每个营为基础,补充新勇,扩充到一千五百人,再按照“三兵一伕”的定例,加上一个长夫营,合共两千人。而这两千人的名称,他接受了华尔的建议,引入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团”。

    这其实是从洋兵的编制里挪借来的,中国的正式军队,似乎还没有过这一级的单位。比如湘军,上万人的吉字大营下面,又分作十几个营,含义模糊,尤为容易混淆。因此用“团”这个单位,含义既明晰,又可与欧美的兵制接轨,是个不错的选择。

    团的下面,自然还是五百人的营,而营的下面,仍是四个哨,每哨编为四个什,在每“什”之下,加设了一个新的单位“卒”,每什三卒,卒长管十个大头兵。

    这又是从华尔的洋枪队拿过来的办法。说白了,在军制这个事情上,关卓凡没有什么创新,也不想做什么创新——所谓“军制”,无非是在长期的战争实践中,逐渐形成的一套最有效的编制办法,一岗一位,都有它的道理,而欧美的兵制,更接近现代,拿过来用就是了。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自己一介书生,难道拍拍脑袋,在纸上写写画画,就真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发明?

    关卓凡想,这个军制,与现代做对比,已经很接近了。卒长对应班长,什长对应排长,哨长对应连长,而营团的名字,干脆跟现代是一样的了,只是在习惯上,把营团的长官称呼为营官、团官,与现代的营长、团长,略有差异。

    各团的兵额和防地,经过数次会议的商讨,终于确定了下来,其中:

    张勇以轩军副统带兼管马队,下辖五营共两千五人,驻防泗泾

    伊克桑的克字团,下辖四营共两千人,驻防松江。

    丁先达的先字团,下辖四营共两千人,驻防青浦。

    吴建瀛的建字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南桥。

    姜德的德字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嘉定。

    福瑞斯特的洋枪一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周浦

    白齐文的洋枪二团,下辖两营共一千人,驻防奉贤。

    刘郇膏的中军营,五百人,驻防七宝。

    图林的亲兵营,五百人,驻防上海。

    这样各团的战勇有一万人,长夫三千人,加起来是一万三千人的规模。

    丁世杰仍为轩军统带,华尔则以副统带兼任总教习,白齐文因为在南汇的时候,被长矛刺中左肋,身受重伤,所以他的洋二团的团官,暂由一个叫做戈登的英**官署理。

    关卓凡从原来的洋枪队里面,抽调了三十几名洋人的军官,分派给各团,有的担任各团的教习,有的则直接担任底下的营官、哨官。这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很重要的作用。

    他并不担心兵源。轩军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只要募兵,一定会重现当日的踊跃。他担心的是饷——这次扩充,新增的人员和装备,加在一起又是一笔巨数。他已经命刘郇膏与各团官加紧核算,尽快把详案拿出来,他好去跟吴煦商量款子的事情。

    至于“兵贵精而不贵多”这句话,他一向持中庸的态度,一味滥招固然不可,但一味求精则是走了另一个极端——总不能说所有的仗,都交给一支特种兵去打?说来说去,中庸才是王道。在他的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是“比较精,也比较多。”

    可惜还没有水师。他贪婪的想,若是那道“阿思本舰队”的折子,能够打动两宫和军机,那大概能弄来两条船吧?果真如此,那么轩军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拥有自己的水师了,而且还是英国的炮舰!至于说轩军没有水师的人才,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会有办法的。

    正在做着这样的美梦,外面报告,丁先达求见。

    “好么,算你办得快,”关卓凡见他喜气洋洋的样子,心想不知他得了怎样一个心满意足的名字,笑着说道,“没有耽误我发折子。”

    “是,托老总的福,名字已经改好了。金同知带我在豫园挑了一家最好的相馆,请的是马真人,顶有名气。”

    “哦,改成什么了啊?”关卓凡极感兴味地问道,“我替你填进折子里。”

    “汝昌,”丁先达有些忸怩,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个新的手本,“马真人说,是繁盛昌茂的意思,意头极好的。”

    “唔——好,好。”关卓凡嘴上应付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汝昌......汝昌......

    丁汝昌。

    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控他们的股

    关卓凡没言声,将身子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丁先达——现在叫丁汝昌了。

    丁汝昌被他看得有些惶恐,躬着身子,不安地问道:“老总,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

    岂止是有点不对,简直是大大的不对头。作为未来的北洋舰队主官,自然该是李鸿章的淮系人马才对,现在却忽然从轩军里冒了出来,总不成自己会把这样一个人,拱手相送给李鸿章?这件事煞是难解。

    历史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跟着便恍然大悟,哪个规定说北洋一定是淮军的!既然现在丁汝昌出自他的轩军,则焉知将来的北洋不是姓关?

    大约是有一只很大很大的蝴蝶,煽动了翅膀。

    老总不发话,丁汝昌亦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偷偷看着老总的脸色,见他一会蹙眉凝思,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笑逐颜开,愈发猜不透关老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丁汝昌。”关卓凡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标下在!”

    “你这个名字,好得很,一定会繁荣昌茂。”

    “谢谢老总!”丁汝昌放下一颗心来,高兴地说。

    “只是有一条——这个名字,跟甲午二字犯冲,你不妨记在心里。”关卓凡忍不住要卖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凡事么……总要抢在甲午之前动手。”

    “……是,标下记得了。”虽然口中说记得。其实心里完全不明白。只觉得老总的这句话。实在神秘莫测,不知道是有多高深的道理在里头。

    等到拜发了两份奏折,关卓凡心中想到未来的前景,依然激动不已。事在人为,洋务上那些想定的事情,还该赶紧去做才是。于是派人把利宾请了来,要好好商量一下。

    他现在能管到的钱,有三块。一是轩军的粮台。二是上海县库,这两项算官款;第三个就是自己的钱,完全由利宾在替他打理。

    利宾把数给他报了一下,原有的银子,加上上一回在香港新出手的那些字画,再算上打灭长毛之后,关卓凡新近弄回来的款子,已有将近二十万两之多,除去投给他们的“四合洋行”二万五千两股本,用来做电报之外。手里还剩下实实在在的十七万两。

    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却也真不算少,很可以做一番事情了。

    “对了,利先生,这些钱,还有四合的钱,户头都是开在哪里的?”

    “是在英国人的渣打银行,我跟那里的大班很熟,利息给的好,调头寸也方便。”

    “唔……怎么不开在花旗银行,或者德华银行?”

    这几个月来,利宾已经隐隐感觉到,关卓凡对英国和法国,似乎抱有某种成见。听说关卓凡曾经在八里桥跟英法的洋兵见过生死,因此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算奇怪,不过——

    “什么花旗银行,德华银行?”利宾把手一摊,迷惑地问道,“上海只有两家银行,一家丽如银行,一家渣打银行,又叫麦加利银行,都是英国人开的。丽如算老字号,不过论股本的雄厚,当然还是渣打,户头开在他那里,总是放心一些。”

    关卓凡语塞,心说原来这个时候,美国佬和德国佬的银行还没开起来。

    “哦,哦,是我弄错了。”关卓凡只得支支吾吾地掩饰过去,“我是担心,朝廷刚刚才跟英国人打过仗,万一哪一天又打起来,款子在他们那里,会不会靠不住。”

    “那不会。”利宾极有把握的说,“打仗是政府的事,银行是商人的事,英国人做事很分明,绝不会混为一谈。”

    不得不承认利宾说得有道理。关卓凡琢磨了一会,问道:“渣打既然股本雄厚,不知道做不做放款的生意?”

    “怎么不做?只不过现在是乱世,放得格外谨慎一点就是了,要看信用和担保。”利宾很注意地看着关卓凡,“逸轩,咱们的钱还不够么?”

    “够不够,哪里说得准?看要做什么了。反正多这么一条路子,总没有坏处。”

    其实相对于他的计划来说,区区十七万两,还真的是不够用。如果可以从渣打借款,那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利宾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认真想了想,说道:“大约五万两以内,总是可以办的——”

    按利宾的意思,五万两以内,可以不用担保,凭关系和信用就可以办下来;十万两以内,可以拿县库作为担保;再多的话,超过了县库的能力,别人就不敢借了。

    “那就是说,一共可以借到十五万。”关卓凡在心里算着账,“利息怎么说?”

    “那得看期限长短,反正通扯下来,总在七到八厘的样子。”

    “借他一百两银子,使一年,要八两利息?”

    “对。”

    关卓凡点点头:“好,这样我就有底了。利先生,咱们来说说成立公司的事儿。”

    “公司?”利宾困惑地说,“不是已经成立了四合?”

    “四合是做实业,我说的,是另外成立一个控股公司。”

    这个名词,利宾没听说过,心想关卓凡又玩出新花样了,钦佩地说:“逸轩,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控股公司’。”

    “就是看见别人的什么公司赚钱了,我们的公司就参一些股子进去,最好是我们占大份,这个就叫控股公司。”

    利宾明白了,想一想,又觉得关卓凡这个想法,不大靠谱:“别人赚了钱的营生,怎么肯把股子卖给我们?就算肯卖,价钱也一定贵得很。”

    “不错,所以最好是在别人还没赚钱的时候,我们就去买,那就便宜了。”

    “有这样的好事……”利宾半信半疑地说,“那得要眼光极佳,看准了才行。”

    “自然是要看得准才行,”关卓凡表示同意,“利先生,你先听我说。”

    关卓凡的意思,这个控股公司,仍然照老办法,拉金能亨入伙一起干,注册成一家美国公司。股本按五十万两算,依旧七三开,但这一回,不再送他干股,而是要他实实在在掏十五万两银子出来。

    利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数不算小,他肯拿吗?”

    “原来他未必肯,”关卓凡笑道,“不过现在上海是轩军的天下,他一定肯。”

    利宾听懂了。洋人在中国做生意,如果能傍上有势力的官员,那就等于找到了一条捷径,而现在上海最有势力的官,无疑是关卓凡。何况上海大捷,朝廷不日必有封赏,那时关卓凡的地位,又会更加不同。以此想来,金能亨自然是会愿意的。

    “好,归我去跟他说。”利宾点头答应,接着又有些犯愁:“不过咱们要出三十五万的股本,就算向渣打去借十五万,再加上我手里的钱,也还差着两万三万。”

    “不妨的,你一共准备三十万好了,剩下的五万,我来筹措。”

    “逸轩,你到哪里去筹措?”

    “轩军这次扩军的规模不小,又要买一大批军械了,”关卓凡笑道,“上次是让吴煦落了便宜,这一回,说不得了,只好戴他一顶小帽子。”

    “我倒把这个事给忘了。” 利宾也笑了,“那钱是不成问题了。逸轩,等公司做好了,这些钱,你想投到哪里去‘控股’?我看金能亨那个旗昌轮船,以后倒像是能赚大钱的样子。”

    “不是投在中国。”关卓凡慢吞吞地说,“这些钱,我要投到欧洲和美国去。”

    “什么?!”利宾大吃一惊,“这……山长水远,迢迢万里的地方,谁能知道投什么才能赚钱?”

    关卓凡笑笑,没有言声。

    我能知道。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钱在哪里

    上海的战事既已告终,中外会防局就不肯再向官军提供武器了。所幸的是,在战事进行的过程中,关卓凡通过杨坊的斡旋,尽可能地多要了不少枪支弹药和野炮,多出来的部分,都是储放在七宝,现在扩军,正好用得上。

    需要新买的部分,一共是六千条枪,五十门炮。枪支预留了三千支的富余,以备损坏更换之用,而炮则是以每营四门来计算,这五十门炮加上原有的三十几门,只是刚够分配,仅有几门可以留作预备。

    华尔向关卓凡建议过几次,应该把炮队配置在团一级。关卓凡一向是从善如流,并且从直觉上认为华尔所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一回,他没有同意。他的想法是:要让更多的士兵,能够接触到这些西洋的火器,熟悉它,了解它,喜欢上它。

    而这六千条枪的枪型,则有重大的变化——关卓凡决定,全买后膛来复枪。

    “逸轩,我们还不能清楚的知道,这种枪的性能到底好不好,”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决定,华尔很意外,同时也有不小的疑虑,“英国人和法国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换装后膛枪。我们美国的军队,也没有大规模的使用。大概只有普鲁士人是普遍装备了,可是没有真正经过战争的检验,对于后膛来复枪加定装弹药,还无法有确切的结论。”

    没关系,我已经有“确切的结论”了,关卓凡心里暗笑。

    华尔的话,其实并没有说错。现在这个时候。后膛枪还远远没有在主流国家的军队中普及开来。即使是在普鲁士。亦有一位叫做林纳德的陆军中将,极其厌恶后膛枪,临终前留下遗言,在他的墓地举行葬礼时,要前膛枪鸣放,否则他死不瞑目。另有一次,一个瑞士的将军,在参观了普鲁士装备后膛枪的部队后。傲慢地说:“用嘴吃东西才是高贵的,瑞士人决不会用从后面装填的灌肠枪来射击”。

    这些话,往往被后世的人当做笑话来说,却不知一个国家的军队,进行武器的大规模更新换代,总是一件极其慎重的大事,新出现的装备,不经过相当的检验就列装部队,才是真正可笑的事情。

    关卓凡心想,自己是个穿越者。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

    “新东西,总要试一试。”他信心满满地说道。“万一好用呢?我们总不能事事落在别人后头。”

    这句话打动了华尔,他毕竟是个敏于新生事物的人,对新东西一向是极感兴趣的,于是同意,在拿到枪之后,先挑四个营来试装。

    然而后膛枪不仅价格要贵一些,而且上海没有现货。利宾谈了一圈,还是只有怡和可以供得上这个数量,货还要从星加坡运到香港,再从香港发过来,前后总要两个月。

    “两个月就两个月,”关卓凡毫不犹豫地说,“马上下定金。对了,价格怎么样?”

    “鲍里斯那边,实价要二十四两半银子一支,每支枪还是送两百发子弹。之外带多少帽子,由我们自己看着办。”

    “那就……按三十四两一支来做合同吧,多出来的钱,让鲍里斯直接划给你。” 这样的话,控股公司的本金就够了。关卓凡一边算着数,一边说道,“六千支就是二十万四千两,五十门炮是六万两,一共二十六万四千……吴道台这一回要大大的破财了,也不知道这个竹杠到底敲得成,敲不成?”

    虽然轩军是奉了旨,可以“惟视战事所需,酌情招募”,但这一笔数目,毕竟相当巨大,而且只是军械,还没涉及军饷的事情,不知道吴煦会不会叫起难来?何况这里面,还有他自己加上去的一笔回扣在内,心里亦不免有点发虚。

    没有想到的是,吴煦答应得异常痛快。

    “逸轩,谢谢你在折子里,替我美言。”关卓凡的奏折,很是捧了吴煦一番,吴煦拱手相谢,“轩军的兵费,是奉了旨的,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海关上就是再难,也一定替你把这一块挤出来,全力支应。”

    关卓凡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折子里替他说好话,那是别有用心,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一个额外的效果。

    “不过,我亦有我的难处,”吴煦话锋一转,坦率地说,“听说洋枪队也要扩充,这一块,原来不在轩军的定制里面,兵费是由上海的士绅募集捐输的,依例,现在也不该由海关上支应。我和杨道台,自然还是可以帮忙,向他们去劝捐,不过,到底仗已经打完了……”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还是想要过河拆桥。不过他这句话亦没有说错,当初招募洋枪队,是为了保护上海,现在仗打完了,莫非要让上海的老百姓养他们一辈子?实在也没有这个道理。

    吴煦见关卓凡脸有不豫之色,以为他不高兴,连忙说道:“逸轩,你千万别误会。轩军替上海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洋枪队也是出了好大力气的,上海的士绅百姓,无不感念于心,眼下这几个月,自然还有报效,是不妨的,但时候一长,就说不准了。我的意思是说,从长远打算,应该早为之计。”

    早为之计,没有什么不好,然则计将安出?关卓凡从道署告辞出来,闷闷不乐地回到县衙,左思右想,也没盘算出什么办法,只得派人将刘郇膏从七宝找了来,将这一个难题,如实告诉了他。

    “刘先生,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以把既定的编制,缩小一点。”

    “那倒不必,”刘郇膏沉吟片刻,说道,“我既然替轩帅总理营务,这一点事情,当然要替轩帅拿办法出来。”

    “有办法?”关卓凡眼睛一亮,“那好极了,不知还有哪里可以来钱?”

    “开厘捐!”

    *

    上海一地,富庶繁华,不仅商业发达,而且作为最重要的通商口岸,也是一个货物的集散地,虽然东南战火连绵,但无论是交战的双方还是百姓,对交易上的需求却不曾或减。但需求是一回事,货物能不能运得进去,或者运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上海的百里之内,都是轩军打下来的,有了这样一个平安的环境,行商走贩才又可以活动。不论他们从何方来,到何方去,交上一点点厘税,也是应该的。”刘郇膏替关卓凡筹划道,“这一块如果做得好,每月总有五万到十万的进项,又何愁洋枪队的兵费?”

    “好是好,只是……”能有这么多收入,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关卓凡也有些犹豫,“厘捐病商,不知会不会有物议?”

    他知道,所谓厘捐、厘税,说白了,无非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费,在交通要道之上,设立关卡,由税吏驻守,向来往的商人按货价抽取一定比例的银钱。这个办法,古已有之,但是对行商之人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特别是如果弄成关卡林立,那就会让商人和商队寸步难行,因为赚到的钱,还不够缴纳税金。

    “轩帅说的不错,厘捐诚然是一条恶例。”刘郇膏点头道,“然而事情也要分开来想,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情形不同。现在上海虽然打赢了,苏杭两城,却依然在李秀成的手里,难保不会复来。而且轩帅扩军,为的亦是打长毛,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提到外间的物议,其实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如果仗打不赢,根本连生意都没得做,就算想交厘捐,又到哪里交去?那些商人,虽然锱铢必较,但这个道理还是会明白的。”

    “道理是对,我担心念经的和尚,把这本经给念歪了。”

    关卓凡所担心的,是收税的人。他记起在京里的时候,两位嫂子说起总税务司赫德,给出的评价是“收税的都是坏人”,见得税吏的可恶,天下闻名。现在若是在上海开厘捐,不要弄成自己每收一两,税吏私下里倒收去了十两。

    “当然要有极严的规程!”刘郇膏说道,“不然象当初和珅替乾隆爷办税差,一个崇文门,和珅倒吃得比内务府还多,那就闹笑话了。”

    刘郇膏拿出来的办法,一共五条,都是实实在在的。

    一是不重复收税,不管在哪个卡子交过税,给予税单,后面的关卡验单放行。

    二是分等抽税,货值在六十两之下的,免税放行,可以不扰小民的生计。而在之上的,则看货色:烟税最重,值百抽五;药材、粮食等,值百抽二;其他的,值百抽一。

    三是以严刑厉法约束税吏,不论是受贿轻纵,低估货值,还是有意刁难,敲诈勒索,一旦查了出来,可以行军法杀人。过卡的商人如果有所委屈,准予到七宝的轩军粮台申诉。

    四是将税吏的工银提高,并在每卡所收的税金之中,照比例提出一点,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取一个“优薪养廉”的意思。

    五是一应军需物品,非有轩军粮台的路引,不许出境,以免为长毛所乘,变作资敌。

    关卓凡欣赏地看着刘郇膏,一时没有说话——按这这五条办法去做,没有办不好的,这个刘郇膏,确实是一位大大的能员。

    “而且,还有一句话,只能放在这里说。”刘郇膏以为他还在犹豫,放低了声音说道,“轩帅,厘捐是势在必行的事,就算我们轩军不做,等下个月淮军到了上海,李少荃可不会跟你客气。”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扔!扔!

    刘郇膏的这句话,让关卓凡遽然而醒——李鸿章要养淮军,自然也要想办法弄钱。到时候,若他以江苏巡抚的身份来办厘捐,那就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了!这当中一正一反,出入甚大。何况就连海关这一块,李鸿章亦管得到,轩军的兵费,虽然不至于说不给,但有所刁难,是可以料到的事情。

    李鸿章字合肥,“少荃”是他的号。刚才听刘郇膏的口气,似乎跟李鸿章不仅认识,而且还蛮熟络的样子,于是关卓凡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刘先生,你跟这位李少荃,打过交道?”

    “不止是打过交道,我跟他是同年,都是道光二十七年那一科的进士。不过他的运气好,散馆以后入了翰林院,后来又投在曾大人的门下,现在马上就要自己带兵,独挡一面。我与他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刘先生,你不必过谦,时也命也,只要时运一到,以你的才具,自然也要风生水起。”在这个年代,同年算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了。现在李鸿章还未得大名,关卓凡很想听一听他对李鸿章的品评,“不过贵同年既然能拜在曾督帅的门下,那么想必也是个人物?”

    “嘿,‘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刘郇膏笑道,“在轩帅面前,我不妨直言,李少荃的志向,单从他的诗里就看得出来:才华横溢,但却是个功名之士的底子,跟他老师的方正端谨,不是一个路子——”

    今年三十九的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少年时即有文名。先后拜名士李仿仙和徐子苓为师,攻读经史。第一次赴京科考落榜,适逢曾国藩患肺病,僦居城南报国寺,李鸿章与曾国藩“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曾国藩不仅一再称其“才可大用”,而且让他住在宅邸,亲予补习教导。直至他道光二十七年考中进士。

    及至太平军起,工部左侍郎吕贤基前往安徽,办理团练防剿事宜。吕贤基以李鸿章籍隶安徽,熟悉乡情,奏请随营帮办一切,于是他受命回籍办团练,多次领兵与太平军作战。其时曾国藩正在湖南带兵,又将自己编练湘军的心得谆谆信告李鸿章,足见期望之殷。到了咸丰八年,干脆把他召入自己的幕府。襄办营务。

    “这一回曾督帅派他新练淮军来上海,一来是因为湘军实在抽不出大将。二来也是对少荃的栽培——听说光是‘嫁妆’,就送了他整整九个营。”刘郇膏说道,“轩帅试想,有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后盾,李少荃到了上海,怎能不雄心勃勃,大干一场?只是不知为何,行程却延宕了三个月,终于赶不上这一场大战。”

    这些事,关卓凡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至于李鸿章的行程延宕,乃是自己所为,更不必让刘郇膏与闻,只是点点头,深沉地说:“惟其如此,轩军更不能后人。刘先生,厘捐这件事,就按你说的章程来办,不仅要办,而且要快办——名字就叫做“上海厘捐总局”好了。等到你把架子搭好,生米煮成熟饭,我再向朝廷补个奏折,大约李少荃亦拿我没有办法。”

    “是!”刘郇膏很兴奋地答应。自己的才华,能够为上峰所赏识,这就比“怀才不遇”要强得多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先弄清楚,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请轩帅的示,这个上海厘捐总局,该由谁来主理?”

    “唔……”关卓凡倒还没想过。这个位置,非常要紧,油水也很大,一时想不起来让谁做才合适。

    “若是轩帅没有既定的人选,属下斗胆,倒有一个推荐。”

    “哪一个?”

    “金雨林。”刘郇膏恭恭敬敬地说。

    有道理。关卓凡心想,金雨林是从上海知县的位子上升转,能力自然没有问题,操守上也不错,可以放心。更重要的是,他这几个月来替自己帮办衙务,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应该给他调剂调剂,算是对他的一份酬庸。

    想定了主意,看看刘郇膏,知道他这个提议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关卓凡看了刘郇膏一眼,心里悠悠地想,这位刘先生,果然不一般,自己的心思,倒被他吃得透透的。

    *

    金雨林自然是欢天喜地——厘捐总局的总办,预定是五品知府衔,不仅可以升官,而且入息之丰厚是可以想见的,于是干得极其起劲,天天在七宝镇跟刘郇膏商量着各项细则,调人调物,赶着要在月内把局面撑起来。

    只是苦了关卓凡——金雨林不在,衙务上只得自己挑起。好在这几个月下来,已经渐渐可以上手,而且还有一个黄县丞,可以做个得力的帮手。

    县丞是正八品的官,在衙门里被称呼为”二老爷”。这个职务,大多数县份是没有的,只有象上海这样的大县,才设一个。关卓凡的这个“副县长”,叫做黄德发,名字俗气,人倒不俗,做事很干练,为人也很机警——上次关卓凡头一回批红差,还是靠了他的帮忙,才下得了台。

    批红差,指的是在堂上批决死囚。关卓凡受了刘郇膏“小慈乃大慈之敌”那句话的激励,决心要把积欠的案子,做一个清理。而第一个要杀的,还是那个上次没有杀成,身负四命的悍匪。

    等到犯人带上大堂,犯人倒是很自如,反正已经莫名其妙地多活了三个月,只当是白白赚来的,而关卓凡却是额上见汗,象过往一样紧张。好歹提起笔来,沾了朱砂,按照季老夫子预先的教导,用笔在案上那支犯法标子上向前一拖,划出长长的一道红印,大喝一声:“带往刑场,斩!”

    一声喊完,如释重负,自觉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从此迈过了心中的这一道门槛。堂下的衙役,齐声一诺,却人人都不动,只按定了那个死囚,都把眼光望着关老爷。

    这一下,关卓凡也楞了,不知哪里出了毛病,只听身旁的黄德发轻声提醒道:“关老爷,扔,扔。”

    扔?关卓凡啪地一声,把案上那块犯法标子扔了下去。衙役们面面相觑,却仍是谁都不敢动。

    黄德发见不是路,转到案前,遮住衙役们的眼光,躬身道:“是,奉命,带往刑场,斩!”顺手将关卓凡手中的笔接了过来,扔在地上。衙役们这才轰然一声,取了标子插在犯人颈后,一拥而出,将犯人带往刑场。

    这是批红差的规矩——杀人的煞气,全在批红的那支笔上,在标子上批过之后,要将笔投掷于地。笔一落地,才算下令,衙役们也才可以将死囚带走。这个规矩,季师爷自然是教过的,只是关卓凡紧张之下,一时哪里想的起来?这就见得出黄县丞的机警,既办好了事情,又维护了上司的脸面。

    知县虽被视为“风尘俗吏”,但却是个要真正通晓经世学问的位子,职能相当庞杂,总有几十个细项,归拢起来大致有六类: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听讼断狱,兴学科举。关卓凡不惜纾尊降贵,来担任这个上海知县的目的,为的就是除了军事之外,还要让让自己熟悉基层的政务。所谓经一事,长一智,因此他把每样事务,都认认真真地去做了相当的了解。但也不能一直事事亲力亲为,否则俗务缠身,等于是困顿在这里,哪还能抽得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

    于是他按自己的构思,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委员会,将这些事情,分门别类派给县丞、教谕、主簿、季师爷和秦师爷,每旬择日由黄县丞召齐,集议一次,把这十天的事情向关卓凡做一个报告,有大事或是疑难之事,则在集议的时候商量解决。

    这个办法施行下去,颇为见效。关卓凡大喜,心想这些委员倒象是军机大臣,黄德发算是领班军机,而自己就象是皇上了,唯一的遗憾是两位娘娘不在身边,无人伺寝。不过好在还有扈晴晴,虽然不能一逞兽欲,但明媚俏丽,温柔可人,偶尔调戏一下,大畅胸怀,算得上是一枝合格的解语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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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狮子当然知道,可是没办法,真不会,就觉得哪怕是瞎灌一个字进去,文章就不干净了。

    所以对于狮子的更新速度,请大家多谅解。咱们小家小户,过日子么,讲究“长流水,不断线”,偶尔豁出来吃一顿海鲜,回头还得心疼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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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狮子拜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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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