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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一章 妾身谁属

    他这个“小军机处”的办法,固然行之有效,但亦有两件事,无法假手于人,是一定要自己出面的。一件是出红差——批决死囚,到场监斩,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第二件就是征纳钱粮——“开征”和“完征”的两个日子,知县必须到场主持仪式,以示郑重。

    上海算是天下膏腴之地,税负也很重,正项之外,还特别多了一项“漕粮”,是要供给京城的。征纳钱粮,是一个知县的头等大事,一年两征,分别称为“上忙”和“下忙”。上忙本该在二月起征,这一年,因为战事的缘故,不得不推迟,现在战事已毕,于是择了吉日,行开征的典礼,由关卓凡亲自主持。

    主持典礼,知县照例要穿大红呢的斗篷,表示这是一件大喜的事情。这一天的典礼倒是一切顺利,等到典礼结束,下台子的时候,关卓凡身上的斗篷却被台脚绊住,轻轻一扯,勾破了半尺长的一个大口子。

    红呢斗篷只有这一件,不时要用的,于是关卓凡回衙之后,把斗篷扔给张顺,让他将就缝一缝。好在不是什么精细针线,张顺也足可应付得下来——关老爷不用丫鬟,这几个月,倒是把张顺磨炼出来了。

    等到晚上退了衙,回后院吃饭,扈晴晴给他安排好饭菜,回到东厢,不一会又抱着他那件斗篷,走了进来。

    “咦?”关卓凡奇怪了,“扈姑娘,怎么在你手里?”

    “张顺粗手粗脚的。怎么做得好?”扈晴晴微笑道。“我见了。自然要接过来。事关我们县太爷的官威,马虎不得。”

    关卓凡接过一看,针脚精致细密,几乎看不出是缝补过的,不由赞道:“就跟新的一样嘛。扈姑娘,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一点点事,值什么呀。”扈晴晴有些不好意思,“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可以替你缝缝补补。来了上海,倒连个丫鬟都不用。”

    关卓凡心想,张顺嘴贱,回头打死去。而扈晴晴的一句“有嫂子照顾”,却撩起了他的别样心思,心说我那个嫂子,倒不光是替我缝缝补补……看着扈晴晴浅笑轻颦的样子,心中大动,笑着说道:“扈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在外面。也是个红动上海滩的人物儿,在我这里,尽干这些粗活,怎么过意得去?我找两个丫鬟来服侍你,好不好?”

    扈晴晴见他又来风言风语,脸一红,扭了开去,说道:“不敢当,我没那个福气。”

    关卓凡见了她这副模样,俞觉心痒难耐,心想,上一回在高桥打了胜仗,摸她的手,她是默许了,后来亲她的脸,虽然最后被她挣开,到底还是亲着了,这些都算是打了胜仗,她给的“福利”。可是——

    可是我后来打平了上海全境,照说也该有“福利”啊?这可还没有兑现呢。寻思半晌,饭也先不吃了,郑重地说道:“扈姑娘,那天晚上,我是一时糊涂——才在高桥打了个小胜仗,就得意忘形。你没有给我难堪,想来也是激励的意思,我失礼的地方,请你别往心里去。”

    扈晴晴一怔,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见他话说得诚恳,心中熨帖,想起那晚上给他在脸上亲了一下,又有些害羞,轻声说道:“关老爷,请你不要自责,那天我也说过的,这一点儿,没有什么。”

    她在租界里住了十一年,几乎算是在洋场中长大的,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保守矜持。关卓凡那天的举动,虽然多少有些无礼,但他握住自己的手时,自己也并没有出力挣扎,事后回想起来,亦不免飞霞扑面——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关老爷把这当做是打败长毛,自己所给予的一点激励和回报,似乎也不能算错。

    “是,扈姑娘真是宽大为怀!”关卓凡诚恳地说,“不过说起来,现在我倒是把全上海的长毛,都打平了……”

    说完了这一句,便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说话了。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扈晴晴起先还没有听明白,接着便慢慢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有一份异样的羞涩和甜蜜,垂下头,低声说道:“你……你要怎样?”

    “凡事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废,这是圣人所说的话,可不是我瞎编的。”关卓凡如法炮制,一伸手,竟又把她的一只柔荑握在手里,站起身来,“晴晴,咱们外甥打灯笼——照旧,好不好呢?”

    明明是要欺负人,却还能把道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扈晴晴心想,他前头的道歉,拿话拘住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当下垂着头,默不作声,半晌才用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说道:“只许……只许一下。”

    一下就一下!关卓凡喜不自胜,放开了她的手,却把她拉进怀里,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在灯下恣意欣赏——这样一个好机会,怎么肯马虎了事?

    “左边儿也美,右边儿也美,只许一下,这倒真叫我为难了。”关卓凡小声笑道,“鱼和熊掌,则舍鱼而取熊掌也,现在是两只熊掌,那又该如何?”

    扈晴晴本来已经羞得双眸不展,小嘴紧闭,听他熊掌熊掌的,到底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才是熊掌……”

    这一下,樱唇一启,关卓凡便绝不容她在闭上,俯首一下吻住了她的双唇,便向内去寻着了她的香舌,于方寸之地内,翻江倒海,只觉得人生之美,无过于此,天地万物都可不再挂怀。

    扈晴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偷袭得手,吓得连忙用手去推他,却哪里还推得开。又羞又急,心说他把舌头伸进人家嘴里来做啥?脑子却蒙蒙的,彷如腾云驾雾一般,自己先没了力气,只好软软的被他抱着,由得他在口中肆意轻薄。

    然而还不止如此,关老爷的一只右手,渐渐变得不安分,从腰上摸到胸前来了,那鼓蓬蓬的一对,虽然隔了束胸,依然被他揉来揉去。可怜的美厨娘逃又逃不掉,推也推不开,欲哭无泪,欲叫无声,身子却也不知不觉被他搓弄得热了起来。

    关卓凡食髓知味,放开了胸前的一对,拥着她向自己的床移动过去,一只手却从她的衣襟底下伸了进去,折腾几下,到底摸上了她光滑细腻的腰身。

    扈晴晴浑身一震,从方才惘然不知所以的情热中清醒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伸手抓住身边水缸里的水瓢,一狠心,兜头一瓢冷水,浇在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头上。

    虽说冬天已经过了,但三月里正是倒春寒的天气,这一瓢水浇下来,冰凉刺骨,让正在忘乎所以的关卓凡狼狈不堪,放开了怀中的俏佳人,后退一步,尴尬不已。

    扈晴晴却跟没事人一样,用手拢了拢垂下来的湿发,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先递了手巾给他抹脸,又替他将被淋湿的袍子脱了下来,从他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替他换上。一举一动,自自然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下,关卓凡是真的愧疚了——黄花处子,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了一点呢?

    “晴晴,对不住……”他有些不安地说,称呼却不自觉地换过了,“我该为你的名声想想的。”

    扈晴晴依然没吱声,一颗一颗地替他系着纽子,系着系着,蓦地哭了起来。

    一直从从容容的扈晴晴,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出乎关卓凡的意料。他一向最怕女人的眼泪,慌忙把她轻轻搂住,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二月里的时候,全城的人都说你怕了谭绍光……不敢跟长毛开仗。”扈晴晴抽泣着说,“我不服,也不信你是那样的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等着亲眼看到你打胜仗。既然入了你的衙,还说什么名声?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你大约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在你关老总面前,嚼这份舌头!”

    说到“舌头”,不由想起刚才关卓凡的所作所为,脸上一红,慢慢收起了眼泪。

    “你打了胜仗,我好欢喜。你摸摸我的手,亲亲我的脸,那又怎样?进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你保了上海平安,又杀了那些坏人,替我们杭州人报了大仇,我就是不要名分,把这个身子谢了你,那又能怎么样?”

    同样的柔呢婉转,却是如泣如诉,情深刻骨,把关卓凡听得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我曾经向舅舅的在天之灵,许过大誓,害他的谭绍光不死,我扈晴晴绝不……绝不……”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关卓凡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又是讶异,楞怔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杀谭绍光,这有何难。”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床上的太后

    黎明时分的长春宫,仍是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值夜的太监宫女,走起路来都是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谁都知道,慈禧太后昨天为了“大工”的事儿,跟内务府生了好大的气,自己也犯了“肝气”,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这个时分,怕是还睡得正香。

    也难怪两位太后动怒。“大工”就是大行皇帝——文宗咸丰皇帝的陵寝工程,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居然从地下渗出水来。这么大的疏漏,内务府的明善居然不以为意,回奏说是“小有微疵,已妥善弥补”,自然被慈禧太后在朝堂之上一阵痛骂,得了“降三级调用”的处分,连带着她的妹夫、“恭理陵寝事务大臣”的醇王也吃了挂落,弄了好大一个没趣。

    在长春宫外坐更总值的安德海,为了这个事也心生警惕。这位年轻的主子,虽然只有二十七岁,垂帘听政也才不过半年,但权威日渐增长,除了恭亲王之外,没有人不怕她。自己可要小心些,不要弄出什么错漏来,惹她不高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时,内奏事处的一个太监,捧着黄盒子进了长春宫,表明有军报到了——只有军报,才可能在这个时分,由外奏事处递进内奏事处,再由内奏事处递送到长春宫来。

    安德海随意看了看,见标的是“四百里加紧”,摇了摇头,便不肯接这个折子了。四百里加紧。可见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折子。不然一定会用“六百里加紧”来传报。现在到天亮。不到一个点的工夫,为了这一封无关紧要的折子去叫醒太后,没准要挨一顿骂,不上算。

    见安德海不肯接,那位送折子的太监着了忙,盒子没交出去,责任就还在他身上,万一耽误了时辰。追究起来,人家自然不会找安德海,板子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然而安德海他惹不起,不敢说什么硬话,只得陪了笑脸说道:“安二爷,麻烦您还是给递一递,这里面没准儿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安德海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成你还敢偷偷看过了?”

    “哎哟我的好安二爷,这话可不敢乱说,”那个太监吃了一吓。忙道:“折子是上海来的,您自己琢磨琢磨。”

    “是么?”安德海惊喜地说。不自觉地把盒子接了过来,就着光亮一看,果然见到盒子外面的签条上,写了关卓凡的名字。

    “交给我了!”安德海捧了盒子,转身向殿内走去,太后等这个折子,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个关大哥,怎么不紧不慢的,人家薛焕的报喜折子早就到了,你就那么死脑筋,为什么不弄个六百里加紧?

    埋怨归埋怨,心里高兴,脚下便格外有力。走到殿门,对值守的宫女说道:“有要紧的军报,得请驾。”

    宫女还未答话,里面的慈禧已经被惊醒了,听出是安德海的声音,问道:“小安子,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有上海来的军报。”安德海说完,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是御前侍卫关卓凡的报捷折子。”

    “你倒知道是报捷的折子?”慈禧在里面笑骂道,“掌灯,滚进来罢。”

    等宫女点亮了灯,安德海捧着盒子,躬身走了进去,见慈禧正半靠在榻上,穿着浅黄色的睡袍,一头乌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他不敢多看,向前一跪,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奏折封包,将那条黄丝绳结成的扣子一扯,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封包内却不止一份折子,而是厚厚的一沓。数了数,一共三黄二白,而白折子里,还夹有附片。当下收拾整齐,恭恭敬敬地叠放在太后床头。

    黄色的是请安折子,皇帝和两宫太后一人一份,慈禧看过,随手放在一边。两份白折子是真正叙事用的,洋洋数千字,慈禧也先摆在一旁,等一会再细看。她拿起第一张附片,见说的是关卓凡请求兵部从口外代购“北马”两千匹,点点头放下了,再看第二张附片,忽然“啊”的一声,跟着脸上笑意渐浓,最后居然咯咯的笑出了声。

    这可是罕有的事儿!太后这样的举动,不要说在朝堂之上是决计见不到的,就算是在宫内,也难以想象。以慈禧太后的为人,如果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大事,她可以藏在心里几个月不动声色,如果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她倒是愿意在太监和宫女前炫耀出来,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

    安德海心想,不知道关卓凡在折子里写了些什么,逗得太后如此开心。不管怎么说,先道喜是不会错的,于是又往地上一跪:“太后大喜。”

    慈禧把附片往床上一放,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说道:“两个洋鬼子,巴巴地求着要加入中国籍,这可不是怪事么?”

    有这样的事?安德海兴奋地偷偷地瞄了一眼那张附片,看清了上面用恭楷所写的一行标题。

    “奏华尔、福瑞斯特入籍上海片”。

    *

    这一天别的“起”全撤了,宫门一开,养心殿的副总管太监陈忠便到军机处叫起,由恭王带领全班军机觐见。

    军机上已经知道关卓凡的折子到了,因此恭王特地让曹毓英带上上海的地图,以备两宫有所垂询。毕竟上海打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战役,前后跨了三个月,攻防进退之间相当复杂,没有地图,不容易说得明白。

    等到进殿行过了礼,两位太后便把头一个折子发下来,由文祥展读,众人都是含笑倾听。刘郇膏的文笔果然好,从刘肇钧攻嘉定开始,一直到谭绍光最终撤离青浦,写得波澜起伏,就像一场大戏一般。

    等读过了,慈禧果然问起一些细节的地方,便由曹毓英恭进地图,铺在御案之上,指着地图来陈述。这一下,就连懵懵懂懂的慈安太后,也都大致听明白了。

    “也真难为他,”慈安感慨地说,“就带了那么几百个兵出京,打了那么大一个胜仗,真不容易。”

    “也是靠了六爷和军机上的几位在京里提调,外面地方上的官员也鼎力相协,内外相维,才能有这样一场胜仗。”慈禧机警地接上了话头,“六爷当初举荐关卓凡去上海,真是慧眼识人,看得准极了。”

    慈禧这话,滴水不漏,把方方面面都顾到了。她这次想好好地提拔一下关卓凡,因此要先捧一捧恭王和军机大臣。

    “这都是托赖先帝的庇佑,两位太后的圣明,臣等不敢居功。”恭王先代表军机上做了逊谢,才接着说,“曾国荃在西边打破了安庆,关卓凡在东边保住了上海,这一出一入,可见长毛的气数已经尽了。不过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个,手下还有三四十万人马,洪逆也还盘踞江宁,苟延残喘,因此后边还有大仗要打。”

    “六爷这话说得是。现在这个关口,想歇口气那可不成,总要趁着这个势头一鼓作气才好。”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应该及早论功行赏,把士气维持住。”

    “好像咱们旗下的将领,许久没有打过这么一个胜仗了。”慈安太后插了一句,“该好好赏一赏才对。”

    慈安太后无意中的一句话,不单是慈禧,连恭王和军机,也都是深有同感。

    满洲的宿将,早已凋零,自从和春的江南大营溃败后,不要说打胜仗,根本就连能打仗的也没几个了,能够赖以充门面的,只有一个胜保,一个多隆阿,再加上这个新起的关卓凡。而胜保已见疲态,剿匪师老无功,多隆阿则是在曾国藩的手下听节制,真正独当方面而又打了胜仗的,似乎只剩下关卓凡了。他的轩军,虽然大部分是汉人,但毕竟是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因此依然被当成旗营来对待。

    惟其如此,愈觉珍贵,但慈安太后倒是没想这许多,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关卓凡当初出京时,甘于自降名位的那一份忠心,现在终于可以有个补偿了。

    “六爷,头年十月里关卓凡出京的时候,你们军机上可是说过的,嗯……‘只要他在军政两端上了手,升迁转补,无非是一道谕旨的事儿’。”这句话,慈安太后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提了出来,“现在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那个上海道台,总该归他了吧?”

    慈禧和恭王听了,相顾莞尔,还是由恭王答话,笑着说道:“太后圣明。不过既然是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那就不止是一个道台的事了。”

    “哦——”慈安明白了,高兴地说,“那该赏他个什么职位呢?”

    既然慈安太后已经起了头,慈禧也就不客气了,接了她的话,准备提议了:“江苏现在大半在长毛手里,就剩下那么有数的几块小地方,其中又是以上海最重,也最大。既然关卓凡是在江苏打仗,不论是人是饷,总要指挥如意,才能顺遂,我看哪,不如就……”

    “太后指示得极是!”恭王抢在前面说道,“臣以为,授关卓凡江苏藩司的实职,庶几可以在人财两端,均保顺遂。”

    这一下,等于将慈禧的话头截住了,两宫太后,无不愕然。

    (晚上还有两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公义私情

    臣下拦住君上的话,这是极失礼的一件事,说得重一点,叫做“无人臣之礼”,因此两宫太后相顾愕然:老六这不是走到肃顺的路子上去了?

    然而在恭亲王,亦有不得已的苦衷。慈禧太后那句话还没说完,恭王便听出来了,她是想拿江苏交给关卓凡,让他做江苏巡抚。

    这件事,原本做得。其时朝廷的规矩,大抵是谁打下的地方,就归谁来管,以此激励统兵大员的斗志。而且关卓凡虽然只是挂了个七品知县,到底是自步军衙门左翼总兵的位置上迁转过去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立了这样的大功,没什么说不过去。另有一条,同样的战功,旗人所得的封赏尤重,已是不成文的惯例。

    可是千条万条,都敌不过一条。奉旨可以免跪奏对的恭亲王,向两位太后躬了躬身子,说道:“曾国藩的那个折子,还没有办,请两位太后明鉴。”

    恭王这一说,慈禧太后明白了,只能将怒气咽回肚里,不言声了,慈安太后却还不大搞得清状况,问道:“曾国藩说什么了呀?”

    曾国藩的折子里说了很多事,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是举荐李鸿章为江苏巡抚。

    曾国藩是朝廷倚为柱石的人,现在能有这样好的局面,多半是靠他。而且曾国藩是现任的两江总督,依照惯例,安徽、江苏、江西三省大员的任命,总要征询他的意见。事实上,就连南方各省督抚的任用。朝廷亦多以他的意见为考量。而他若有所荐。以他的地位。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驳回的。

    这就叫做一言九鼎。

    恭王的苦衷,也就是在于此,一旦让慈禧太后把话说出来,“君无戏言”,再要想办法去弥缝,就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而且无论如何,已经着了痕迹。容易引起外面的猜测,是非必多,所以抢着把话说在了前面。

    另外一面,恭王作为议政王,办理朝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像别人把太后的权威看得特重,因此这样“君前失礼”举动,他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慈禧知道,恭王虽然失礼。但既然已经把话说了,那么关卓凡这个巡抚的位置也就算是落空了。不过藩司是一省的行政长官。迹近于后世的“省长”,跟巡抚一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奖赏。而且她并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知道恭王所说的,乃是正办,曾国藩的面子不能不维护。只是想一想,到底还有点意气难平,嘴角带着一丝讥刺的笑容说道:“六爷既然说该这么办,那就这么办好了。只是没打仗的倒先得了奖励,不知道出力打仗的人,会不会有些心凉。”

    眼见他们叔嫂之间有点怄气的样子,几位军机大臣都很着急。桂良是恭王的老丈人,不方便说话,于是文祥向前跪了一步,越次陈奏道:“关卓凡从七品知县擢升为从二品的藩司,在旁人看来,亦算得上是超擢,足可起激励士气的效用。至于他大破长毛,歼敌近三万人,立下赫赫军功,诚然是满洲子弟中的佼佼者,是否特加恩赏,则出自上议,臣等不敢妄拟。”

    对了!慈禧太后一下便听懂了文祥这句委婉的提醒——自古赏赐军功,无非是四项:以钱赏,以职赏,或裂土,或封侯。朝廷没有钱,“以钱赏”是不必提了;“以职赏”,藩司已经到了头;“裂土”早就是没有影的事了,剩下的一项,是“封侯”。

    这个封侯,不是说一定要封做侯爷,而是指赐给爵衔。这是君上的特权,所以文祥只能说不敢妄拟。

    慈禧深以为然,看了看慈安,对恭王说:“六爷,你以为呢?”

    恭王也觉得文祥这个提议很好,可以弥补关卓凡未得巡抚之憾。只是文祥说“不敢妄拟”,他却认为“拟一拟又何妨”,既然做人情,索性做得大一点,于是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可封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既可以示激励,又替他留下了进身的余地。关某得蒙异数,自然会感激涕零,更加矢诚效命。”

    朝廷的爵衔,分为三级。第一级是“王”,三藩之后,不封异姓。第二级是“爵”,分为公、侯、伯、子、男,是所谓的“五等封”。第三级是“尉”,轻车都尉是其中最高的,仅次于五等封。

    这样的赏赐,非同寻常。一般朝廷封爵,都要在整个战事尘埃落定之后才进行,算是终极的奖励。象关卓凡这样一场大捷便换来一个可以世袭的一等轻车都尉,是很罕有的事情,自然是沾了身份的光,因此恭王说是异数,也不为过。

    而在恭王来说,他一直认为两宫太后对于关卓凡的“擎天保驾”之功,有着特别的感念之情。因此把这个赏格定的高一些,既是为了安抚太后,也是要摆明了告诉别的人,这是特例,是“异数”,不可引为常例。

    对恭王的这个建议,两宫都欣然赞同,慈禧的心里面还难得的有些忸怩,仿佛是一个小女孩被人窥破了心思一样。不过她决不肯让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以眼神征询了慈安的意见,很深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看成,就按六爷说的办好了。”

    给关卓凡的赏赐定了下来,等于是把整个调子也定了下来,其他人的奖励便易于措手了,准备由军机大臣们退下去以后,拟了名单进呈御览。而这一件大事一定,关卓凡所上的两个附片,也就很快商量出了结果。

    “马队是顶要紧的,”慈禧太后说。当初在热河回銮的时候,肃顺派勒保的骁骑营追截御驾,关卓凡的步军马队卷地而来的气势,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兵部一定用心。总要替他挑一些好马买了去。”

    其时的战马。有南马和北马之分。南马的长处,是吃苦耐劳,并且适合南方的水土气候,但说到奔波逐北,嘶风追月,自然比不上口外的健马,因此关卓凡要奏请兵部代购。

    “这一节请太后放心,”文祥对兵部的事情很熟悉。开口说道,“不用买,古北口就有现成的熟马,我让兵部移文,拨两千匹过去,一个月就能到上海。”

    至于华尔和福瑞斯特请求入籍的事,君臣都觉得真有意思,不过大家的心里,不是仅仅停留在“有意思”这个层面上。从前所谓“万方来朝”的盛况,早已不能复见。而现在居然有两个美国人请求要做中国人,都认为这是个很吉祥的兆头。当然应该照准。

    “我交待户部和总理事务衙门去办,”恭王笑着说,“至于籍贯,就按关卓凡所请,定在上海县好了。”

    也就是说,两个洋鬼子从此变作货真价实的上海人。大家都笑了,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是由慈安太后提出来的。

    “华尔是姓华,这个我知道。”憨厚的慈安太后说,“这个福瑞斯特,名字怪怪的,可是姓福么?”

    这个大家就不懂了,都拿眼睛看着恭王——他办洋务,一定知道的。

    洋人名字的规矩,恭王是知道的,但慈安太后既然开口说了“华尔是姓华”,那华尔也就只好姓华了,而福瑞斯特,自然也就只好姓福。

    “是,正是姓福。”恭王笑道,“名字就叫做瑞斯特。”

    “喔,”慈安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事说完了,却还有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不过这一回,却是慈禧太后提出来的。

    “前几日薛焕那个折子,说关卓凡在上海,纵容洋人私办电报,”她平静地说,“这件事,似乎也该有个说法。”

    这件事,军机大臣们已经商议过几次,都觉得事在两难之间,没有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一方面,不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地方上的督抚,对于洋人要办电报,大都持反对的态度,因此英国人雷伊罗朵几次向总理事务衙门奏请,都被驳回。现在关卓凡居然胆大妄为,允许洋人自办,这等于是藐视总署的权威,恭王为此也很是恼火。

    另一方面,关卓凡现在独撑上海,既是方面大员,又是朝廷新树立的“榜样”,如果严词重谴,于轩军的士气和朝廷的脸面上,都大有关碍。而且也隐隐听说,轩军之所以能在上海打胜仗,还颇得电报之力。但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形,苦于路远,没法子亲眼看一看,一时也不好妄下结论。

    既然没有结论,军机上拿出来的办法,是暂时“置而不问”,放一放再说。

    对于这个办法,慈禧不以为然。她的内心里虽然想回护关卓凡,但这样昭彰的事,关乎朝廷威望,不能寸心自用,须得有一个切实的处置才能服众。

    而且,对于关卓凡的胆子,她是实实在在有过“切身体会”的。如果单单是宫闺中事,那也还罢了,可他现在是在外面统兵打仗的将领,不要一个不小心,走到年大将军的路子上去,因此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敲打。

    “依我想来,朝廷做事情,总要出乎公心,把事情做得公平,才能不叫人说闲话。”慈禧太后想定了主意,慢条斯理地说,“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关卓凡虽然立了大功,得了封赏,但是薛焕指他纵容洋人,说的也是有鼻子有眼,既然写进了折子里,大家就也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如果朝廷不闻不问,别的人又怎能服气?如果再有类似的事儿,朝廷又拿什么来办别人?”

    深宫女主,能有这样的见识,恭王也很佩服,说道:“太后责备的是。”

    “倒也不是责备,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大局着想的,不过钉是钉,铆是铆,我看……”慈禧太后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是要派员查办!”

    (这是第三更,七点多还有一更。求票票~)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漕帮

    朝堂之上的这一番折冲,远在上海的关卓凡无从知晓。这些天,他忙着操心募勇和厘捐这两件事,直到都有了眉目,才歇一口气,履行自己的诺言,到松江去拜见胡雪岩的高堂。

    前些天杭州士绅捐了十万两,替轩军助饷,关卓凡说过要去“拜见老太太”,胡雪岩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他真的要言出必行,不免大为感动。关卓凡由胡雪岩陪着,带着图林和一队亲兵,坐两条官船,中午到了松江。知府贾益谦以驰名的四鳃鲈鱼款客,请吃了一顿饭,到了下午,才来到云间义学旁的一所院子里,给胡老太太磕头,胡雪岩在一旁代为还礼。

    胡府从杭州逃出来的有八个人,最重要的是三个:老太太,妻子胡太太,他的一个女儿。关卓凡在客厅里吃茶的时候,跟胡雪岩聊起来才知道,他们能够从长毛手里逃出来,原来靠的是松江漕帮的力量——

    漕帮,就是青帮,与洪门、白莲教并称为三大秘密宗社,所谓的“红花青叶白莲藕”。与人们想象的不同,漕帮并没有“反清复明”的宗旨,甚至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连秘密结社都算不上——漕帮从雍正四年成立的第一天始,就是为了替朝廷把江南的漕粮运到京城的,奉旨可领一百二十八帮半的船头,沿途设立七十二个“半码头”,基本上等于是“奉旨结社”。

    漕帮发源于杭州,因此在杭州的势力极大,而漕帮中人与黑白两道都有来往。与太平军多少也有一点瓜葛。杭州破城以后。胡雪岩的府上。就是靠了漕帮的暗中斡旋,才得以未受大的惊扰,前不久,松江漕帮更是瞅了一个空子,于深夜之中,将他府上的八个人抢运到河边,以两只乌蓬大船,直放松江。才算是彻底脱了险。只是因为元配胡太太和螺狮太太不能相见,因此胡雪岩只得在上海与松江之间两头跑。

    “你漕帮的朋友,还真是仗义,”关卓凡看着胡雪岩说道,“想必是雪岩兄平日里周旋得好。”

    胡雪岩听关卓凡的语气,知道他有所疑惑,于是坦然相告:“逸轩,不瞒你说,我虽然没有‘在帮’,不过松江漕帮的朋友给面子。都叫我一声‘门外小爷’。”

    “这个称呼,倒是有趣得很。”

    “是。这里面,有一个典故——”

    被尊为“漕帮三祖”的翁、钱、潘三人中,翁岩和钱坚两人于漕帮草创之初便已离世,因此漕帮实际上是由潘清一手壮大。到了潘清离世之时,他的一位“半弟子”王培玉,守墓终日,哀恸而绝,帮中人感念他的忠心,封了他做“护法小爷”,从此三祖的香火之旁,始终都有敬献给护法小爷的一炷香。以后对于身不在帮,却与漕帮有颇深渊源的人,漕帮便以“小爷”相称,是一种极尊敬的表示。

    “怎么叫做‘半弟子’?”

    “一脚门里头,一脚门外头。”胡雪岩答道,“象我这样的,虽然曾帮过他们的大忙,但完全在门槛外,因此叫做门外小爷。”

    由此便谈起松江漕帮的情形。胡雪岩告诉关卓凡,松江是缴纳漕粮的大户,因此松江漕帮也是漕帮之中的一个大帮,从前极盛之时,领粮船九百余条,每当启程赴京,千舟竞发,万旗飘扬,场面极是浩大。不过这几年,漕粮改为海运,漕帮的收入断绝,自然每况愈下,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盛景。

    “那他们以什么为生?”

    “水上总还有不少生活可讨,也有不少陆上行走的。这些年上海的景况好,因此在上海华场和洋场的青帮弟子亦多得是,我停在上海码头的那几十艘粮船,就是靠他们照应——也不光是码头,三十六行里,行行都有他们的人。”

    “哦……”关卓凡点点头,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雪岩兄,你这些朋友如此仗义,若是得便,我倒也想见见。”

    *

    到了下午,从漕帮里来见关卓凡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姓齐,六十多岁,算是松江一帮的老太爷,另外两个是他的大弟子和小弟子,一个叫做池五,四十多岁,胡雪岩喊他“五哥”,另一个三十出头的,叫做许明山,胡雪岩喊他“小许”。

    三个人都穿长衫,神态上略显拘谨。拥众万余的漕帮虽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但从身份上来说仍是平头百姓,因此进了屋子,先给关卓凡磕头,而关卓凡居然也就受之不疑,等他们磕过了一个头,才亲自把那位“齐老太爷”扶起来。

    胡雪岩是老江湖了,在一旁见了这个样子,心里就有些嘀咕:这可不象关卓凡的为人,亦不是朋友相见的格局,关卓凡要见他们,多半有其他意思在里头。

    齐老太爷近年身体不好,已经不大管事,帮中的俗务都交由这两位弟子分管。青帮的规矩,大弟子是“开山门”的弟子,小弟子是“关山门”的弟子,这两名弟子在所有弟子中,地位尤重。大弟子尤五,是管着松江总舵这一块,而小弟子许明山,平时倒是在上海的时候多,除了上海的事务之外,还掌着帮中的“兵部”和“刑部”这两块,换句话说,动武的事由他负责。

    他们的想法跟胡雪岩不一样。关卓凡虽然只是个七品知县,但上海一战过后,声名之隆,如雷贯耳,是真正手掌兵权印把子的人,听说就连府里的贾太尊,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这样一个人,今天肯找他们来相见,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面子,若是竟能由此靠上他这个大码头,那更是意外之喜,于是磕过头之后,便站在一旁听吩咐。

    “大家请坐了吃茶,”关卓凡客气地让道,“刚才是官面上的礼数,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叙私礼,你们是雪岩兄的好朋友,我跟雪岩兄亦是好朋友,因此大家就都是好朋友。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仰慕齐老爷子的威名,见一见,聊一聊,大家不必客气。”

    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当然是违心的话。他听胡雪岩说了漕帮的情形,当时便心中一动:这一支力量,固然需要管控,但如果运用得当,也许对自己会有意想不到的助益。不过从他读史的心得来看,对这种江湖帮会,如果走得太近,往往会让他们忘乎所以,因此特意先摆一摆官威,要让他们心里存下一份敬畏之意,明白到彼此之间的分际。

    齐老太爷总算是坐了,池五和许明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坐,只肯站着伺候。

    “齐老太爷,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漕帮的日子,可还过得下去?”

    “有劳关老爷动问,这个称呼却当不起。”齐老太爷的礼数周全得很,“不瞒关老爷说,现在漕路断绝,日子是不大好过的。只是吃得落吃,吃勿落歇,我们漕帮,现在是没办法跟郁馥华的沙船帮比啰。不过我的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事,都是交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在做。”

    齐老太爷倒是很健谈,由此开始,谈漕运、海运、漕船、沙船,讲了许多轶闻典故,关卓凡都听得很用心。

    他那两位弟子,关卓凡也暗中审量了一番。池五肤色黢黑,皮肤粗糙,一看就是经年在水上打滚的人物,谈吐上不免要“草根”一些。许明山则很外场,一言一行,都很得体。不过这两个人,眼中有神,都是精悍的人物无疑。

    关卓凡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望望胡雪岩,笑着说道:“雪岩兄,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了,今天要借你这个地方,办一桌席面。我把图林留在这里,跟你一起,替我陪一陪齐老太爷三位。”

    “使得,”胡雪岩猜得出,他是有意要避开去,笑着说道,“都交给我和图守备。”

    “图林,等一下你要替我多敬齐老太爷几杯,”关卓凡叮嘱道,“还有这两位,你也要多多讨教。”

    交待完这一句,才含笑跟漕帮三人告辞,由胡雪岩的管家相送,亲兵跟随,往码头去坐船回上海。

    谁知刚到秀野桥下的码头,却意外地撞见了正在从一条船上下来的张顺。

    “爷,我特地来寻您,还好迎上您了。”张顺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京里下来的恩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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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大赏三军

    朝廷的恩赏,终于颁下来了,一同送到的,还有准予华尔、福瑞斯特入籍上海的谕旨和总理事务衙门的公文。

    对于这两个美国佬变作了中国人,第一个目瞪口呆的是张勇,他总算明白了,前些日子关卓凡对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勇,”这是关卓凡在拟功之时所说的话。他将一个红封包,隔着桌子,慢慢推到张勇的面前,“别说我没关照你,这里是一万银子。”

    “谢谢老总的赏!”张勇霍地起立,先利索地打了一个千儿,才站起身,眉开眼笑地凑过来,双手去拿。

    然而关卓凡的食指,却压在红封包上没有移开。

    “我忘了问你,”关卓凡慢条斯理地说道,“要官,还是要钱?”

    这是离京的时候,关卓凡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张勇自然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是“要钱!”,而关卓凡的回答是“要钱,跟我去上海,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这一万银子,也抵得七八百两黄金了,可是事到临头,再一次问出来,张勇就不免迟疑了——他知道,银票一拿,自己原本能得的那个官,大约就要打个折扣。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一万两银子的诱惑,咬着牙说道:“要……要钱。”

    “唔,我原打算替你请一个副将,”关卓凡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地说,“现在只好先委屈你一个参将了。”

    副将是从二品,参将则是三品。张勇狠狠心。参将就参将。也很好了!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替伊克桑请的也是参将的衔。”

    张勇快哭出来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伊克桑掘壕守松江,又在七宝救了老总的驾,身负重伤。他这个参将,是拿命换回来的,我服气,没有话说。”

    “你在七宝。也救了我一条命。”关卓凡拿眼睛斜乜着张勇,“在青浦,打得谭绍光几乎回不了城,在川沙厅外,打得李容发丢盔卸甲,这些功劳,可也不小啊。”

    张勇不说话了。

    “华尔也是副将,以后他也能算个二品大员了,啧啧。”关卓凡不胜感慨似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张勇跳起来了。“他一个洋人,怎么能当副将?”

    “他这个洋人。与众不同。” 关卓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后你就知道了。”

    张勇涨红了脸,嚅嗫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那我也副将!”

    “唔……”关卓凡点点头,在张勇痛不欲生的目光注视下,将那个红封包慢慢收了回去。

    从那一天起,张勇便一直不服气,这个洋鬼子,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今天才知道,居然从此不是洋鬼子了!

    这一道恩旨,三军同获懋赏,官兵之中以军功升职的很多,特别是几位主官,收获都不小。

    丁世杰,赏总兵衔,轩军会带。

    华尔,赏副将衔,从二品,轩军协带。

    张勇,赏副将衔,从二品,轩军协带,兼马队管带。

    伊克桑,赏参将衔,正三品,克字团管带。

    福瑞斯特,赏参将衔,正三品,洋一团管带

    丁先达,赏游击衔,从三品,先字团管带。

    白齐文,赏游击衔,从三品,洋二团管带。

    姜德,赏都司衔,正四品,德字团管带。

    吴建瀛,赏都司衔,正四品,建字团管带。

    图林,赏都司衔,正四品,亲兵营管带。

    吴煦,授江苏按察使,正三品文官,着仍兼上海道。

    刘郇膏,赏道台衔,正四品文官,轩军营务处总办。

    金雨林,赏知府衔,正五品文官。

    而对于关卓凡,则有专门的一段话,特加褒奖:“该员于艰难万状之中,死伤枕籍之余,栉风沐雨,亲冒矢石,终于攻灭伪众,克保名城,朕心倍感嘉悦。关卓凡加恩赏授江苏布政使,总带轩军。并锡封一等轻车都尉,世袭罔替!”

    关卓凡终于成为了轩军的“总带”,从此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兵,再不必尴尬于七品知县的职衔,而不得不靠御前侍卫的名头去压人了。

    *

    藩司这个职务,又叫做布政使,虽然可以算做是巡抚的下属,但从品秩上来说,除非巡抚另加了兵部侍郎的衔头,否则彼此都是从二品,因此虽不能“分庭”,但却可以“抗礼”。恭王所说的“人财两端,都可就手”,倒也不算虚言,因为一省的民政、财政、田土、钱粮、官员考绩,都是藩司职分内的事情。

    得了这样一个职位,又封了轻车都尉,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特别是“世袭罔替”四个字,尤为值钱。关卓凡心想,照这么说,若是老子安安生生的,不造反,那么等到有了儿子,这个轻车都尉,以后就可以传了下去。老子叫做关三,儿子就叫做关小三……

    然而儿子还是没影的事。那一回跟二嫂,没有弄出事来,真是侥幸,不知白氏和明氏,会不会替自己生一个?又或者,万一老天不长眼……

    太后有喜了,谁干的?

    他心中打了一个突,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次封赏,丁世杰以下的各位文武官员,也算是赏得既厚又公平,因此上海城内和轩军的各营团驻地之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独自向隅的是杨坊——关卓凡本来是准备拿他接替吴煦的上海道,谁知弄巧成拙。吴煦得了关卓凡在折子里的美言,授了三品的江苏按察使,却仍兼署上海道。虽然意外地把那个可恶的徐长山给顶掉了,但关卓凡仍然不免郁闷。因为吴煦不动。这让曾替自己出过大力的杨坊。情何以堪?

    “启翁,对不住之至。”关卓凡登门谢罪,“真是出了鬼了,容我慢慢查清楚。”

    “轩帅,何必自责?”杨坊很豁达,笑着说道。谕旨一下,现在可以公开喊关卓凡为“轩帅”了。“其实也不必查,无非是孔方兄的功劳。”

    “唔……”关卓凡明白了。吴煦为了在升官的同时,保住上海道这个位置,不知在哪里花了钱,从这个架势来看,所费定然不是小数。

    惟其如此,更见得这个位置的重要,非想办法去了他不可。

    “轩帅,这件事不必挂怀。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是,启翁请说。”

    “华尔既然已经入了中国籍。他和小女的婚事,我想替他们办一办。”杨坊略带尴尬地笑道。“一切使费,都由我来出,只是华尔那边,怕要请轩帅做个媒人了。”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对关卓凡来说亦是好事,可以固华尔之志。华尔在中国没有亲人,关卓凡以轩军主帅的身份,替他主持此事,也很合适。不过想起俏皮可人的杨莺,关卓凡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当初在杨坊的府上,还以为杨莺是对自己有意,现在一个大好的美少女,要送给洋鬼子了。

    不对。他提醒自己,华尔已是入了籍的中国人,自己的心中,不可再存有这样的念头。华尔和一帮洋军官、洋教官,对正在扩充的轩军来说,异常重要。现在要做的,是风风光光的替他把这场婚事办下来,要这个“洋鬼子”,死心塌地的为中国人效力。

    “启翁,这个媒人我做了!不过这等于是我们轩军娶媳妇,怎么好说都归你包办?这里面的规矩我不大明白,回头我找刘郇膏来总承其事,一定能办得圆圆满满,绝不会委屈了杨大小姐和你的这位乘龙快婿。”

    这就见得关卓凡会做人了,杨坊当然深自满意。他只有杨莺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千疼万爱,百依百顺,只是再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爱上了一个洋人,而且到了“坚钢不可夺志”的地步,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成全他们。不过华尔虽然入了籍,到底曾是个洋人,“杨道台嫁女”这一段古,别人多半要拿惊异的眼光来看待。现在关卓凡以“轩军娶媳妇”来对待,那就不仅风光,而且格外有面子。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就不妨再说点别的。杨坊问关卓凡:“轩帅,你的藩司衙门,打算设在哪里?”

    如果是承平之时,三司衙门自然都是设在省城,但现在打仗的时候,对于统兵大员来说,地方上的实职只能暂时当做副业,因此相应的衙门有随驻的,也有衙门不动,由统兵大员在异地遥制的。

    “现在的藩司衙门,是在南通,不知启翁是怎样一个意思?”

    “我看,还是迁到上海来为好。”

    “我亦持这样的看法,跟启翁不谋而合。”关卓凡笑道。南通是薛焕的驻地,把藩司衙门留在那里,薛焕必定多方插手,关卓凡想要遥制是办不到的事。

    关卓凡升了藩司,上海知县的位子自然要让出来。知县出缺,照例该由巡抚定人选,然后由藩司放牌子委任。按杨坊的意思,这个位子不可随便让给外人,干脆直接出牌子,委由那位县丞黄德发来先行署理,然后再报给薛焕,只说黄德发熟知军务,才堪使用,如若匆忙易手,反为不便。有“军务”这一顶大帽子遮着,薛焕除了同意,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藩司衙门的所在,上海城里有的是又堂皇,又好用的地方,选定了搬过去就是。

    “地方总有的,就是嫌搬起家来,零零碎碎地折腾,真麻烦。”关卓凡皱眉道。

    “不妨的,不是有个扈姑娘,可以替你打理?”杨坊皮里阳秋,说得一本正经。

    关卓凡闹了个红脸,心里一虚,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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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妖怪

    眼见关卓凡一跃成为二品的藩司,金能亨的信心自然更足,跟利宾两个,到底把那个“控股公司”的一应手续办完,开起来了。

    公司算是美国公司,由金能亨在美国领事馆备了案,受美国法律保护。公司的中文名字,利宾觉得关卓凡所说的“花旗”两个字很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花旗国的洋行,庶几可以掩人耳目,于是,干脆就叫做“花旗公司”。

    利宾从渣打银行做了一笔十五万的借款,八年期,年利六厘五,凑齐了三十五万的入股银子,而金能亨也实打实地掏了十五万,下决心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关卓凡身上。

    五十万两银子的股本,不算小了,尤为奇特的一点,是别的洋行往往都是先在海外有了母公司,才在上海成立分支机构,而花旗公司却是直接注册在上海,大班又是美国的名誉副领事,因而成立之初,便颇为引人注目。

    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跟利宾商议后决定,暂时不替利宾谋取更高的功名,以免两人的关系痕迹太露,过于招摇。利宾现在的身份是候补知府,在租界的洋场上周旋,倒也足够了。

    “我是你的御用康白度。”利宾常常这样跟关卓凡开玩笑。

    “这不够,你要做上海最大的康白度,做中国最大的康白度。”

    康白度,是买办的意思,在上海的中国人里面,现在这几乎是最令人羡慕的身份了。然而如何做到中国最大的康白度,利宾却不甚了了。他只是按关卓凡的交待。把他的表弟宋志宽也叫到花旗公司。职务是欧洲司的协理。

    花旗公司,一共只设了两个司,一个欧洲司,一个美国司。每司设一个主理,一个协理,两个委员。欧洲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卢卡斯的普鲁士人,美国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山度士的美国人,都是由金能亨找来的,都能说几国语言,人也都算能干,因此公司给他们所开的薪水,也很丰厚。

    薪水固然丰厚,但是对于该做什么,这两位主理还懵懂得很。寻找有潜力的企业,去做投资,这是个全新的主意。听上去很让人兴奋,但从何入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利宾带来了最新的指令,才算是有了一条明确的路。

    这一份指令,写的是英文,却是用小楷写在几张信笺之上,几个洋人看见,都觉得使用毛笔的人,能将英文写到这个程度,是一件很值得佩服的事。

    “利先生,这是哪里来的?”山度士好奇地用英语问道。

    “我写的。”利宾大言不惭地说道。

    给欧洲司卢卡斯的指令是:带同宋志宽,到瑞典国的斯德哥尔摩,找到一家叫做卜福斯的小型钢铁公司,跟阿尔弗雷德先生谈一谈,即使不能控股他的公司,至少要做到最大程度地参股。如果这件事顺利的办下来了,那么在回程的时候,不妨到卢卡斯的家乡普鲁士去转一转,对于那里的军工企业,花旗公司的股东也表示很感兴趣。

    给美国司山度士的指令则是:去找石油。

    “去找石油?”山度士惊讶极了。他认为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东西,利宾这个中国人,怎么能知道?

    “实际上,也不能说是去找石油。”利宾笑道,“山度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克利夫兰人,对那里应该很熟悉?”

    “当然,每一个角落。”

    “很好。”利宾瞄着手里的纸,说道:“请你到克利夫兰的白石镇,找到一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小石油公司,公司的经理是一位叫做约翰?洛克菲勒的年轻人,二十四岁。告诉他,花旗公司愿意向他投资。”

    “……好的。”指令居然详尽到这样的程度,山度士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单用惊讶来形容了,“我一定可以做到,可是……请问利先生,你是怎样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利宾说了一句中文,才又笑着用英文说道:“上帝自有安排。”

    他的心中却在想,关卓凡要么是个妖怪,要么没准真的是上帝派来的人。

    “那么请问利先生,我们具体要投资他的什么业务?”

    “他做什么,我们就跟着投什么。”利宾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

    *

    从二品的藩司,是目前上海地区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因此应该与租界内的领事团,有一个正式的会面。不论是关卓凡,还是各国驻上海的领事,对此都抱有期待,然而为了一个礼仪上的枝节之处,这次会面几乎泡了汤。

    问题出在该由谁去拜访谁上面——其实也不能说是“枝节”,因为外交无小事。依照惯例,涉及到租界的事务而需有所洽谈的时候,一向是中国官员去到租界,与领事团进行商讨,但关卓凡坚持认为,按条约的规定,各国领事与上海道才是平级的官员,现在他以“藩司之尊”,理当高坐衙堂,接受各国领事的拜访。

    这当然只是一种意气,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说到底,外交的背后还是实力。不过这也是一种姿态,要提醒各国领事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为了这件事,吴煦和杨坊,跟领事团吵吵嚷嚷地打了两天擂台,最后在工部局几位董事的斡旋下,达成了妥协——由英美法三国领事先到老城厢里来拜访关卓凡,但“恰巧”关卓凡不在,于是“遗憾地未能见面”,然后关卓凡再以回访的名义,到租界与领事团正式会面。

    也只能争取到这个程度了,关卓凡心想:以后,总有一天。

    会面的地点定在苏州河北岸的礼查饭店。饭店的东大厅里,虽然一共有十一国的领事,但凡事均以英美法三国的马首是瞻,只要英美法的三位领事议定,就算是定局。

    “关藩台,很荣幸能在这里与你会面。”英国领事阿礼国,因为资格最老,所以算是领事团的召集人,先代表领事团做了欢迎的致辞,然后把每一位领事介绍给关卓凡。这些领事,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关卓凡在宫廷政变中的传说故事,但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统兵打赢了上海保卫战的年轻将军,因此一面很客气地寒暄着,一面都在心里评估着他的潜在价值。

    关卓凡却一反交涉“见面礼仪”时那种傲慢的态度,变得极为谦逊。除了对上海战役期间,领事团给予官军的装备表示感谢外,在与每一位领事见面握手时,都还特别用英语说了一段热情洋溢的门面话。这些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领事们就已经开始互相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大厅里变得寂静无声。

    这一段话,并不是泛泛而言,比如他对普鲁士的领事,是这样说的:“莱曼先生,我深信日耳曼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普鲁士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威廉一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德意志联邦必定会日益强大。”

    十一位领事,十一段话,莫不如此。对于这些领事来说,一个朝廷官员有这样的表现,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位关藩台,不仅少见地行握手礼,而且对每一个国家的认识,精准而到位,即使是总理事务衙门专事外交的司官,也不可能有这样全面的见识,如果再考虑到他的年龄和阅历,恐怕只有用“神奇”这个词,才能够解释了。

    这样一来,对关卓凡的估值就很容易做出了。这个人,既得内廷宠信,又有军机处的支持,既能带兵打仗,又有民政上的历练,既是旗人,又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世界各国均有颇深的认识,自然也是洋务上的干才……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华人巡捕

    这一次会面,相当圆满,因为是第一次相见,所以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并没有什么太棘手的要求提出来。相反,在对待太平天国的问题上,达成了更多的一致,一是决定加强对金陵方面的武器禁运,向洋商申明:不论在任何地方,一旦被官军查获要走私给长毛的军械,则被没收之后,领事不承担追讨的责任。二是决定如果李秀成要替儿子报仇,再攻上海,则仍按原来“中外会防局”议定的条款,联合抗击。

    会面结束,东大厅里的各国领事和随员便纷纷告辞离开,但关卓凡却还不能走,在饭店的西大厅,还有另一场会见要参加——

    在上海的租界内,除了领事团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权力机构,叫做“工部局”。领事团是代表官方,而“工部局”则是由全体租地人选举出来的一个自治机构,不归领事团管。事实上,租界的市政和日常管理,更多的是依靠后者来进行,这由工部局的英文名称便可以看得出来——上海市政委员会。

    此刻等候在西大厅里的,是工部局的七位董事,关卓凡仍由吴煦和杨坊陪着,跟他们见了面。这一次,却不用象刚才那么正式和拘谨,一来是因为工部局本身更多代表的是洋商的利益,不算是官方会谈,二来是因为七位董事之中,有熟人。

    工部局的“总董”,是英国人麦都思,正是利宾在墨海印书馆时期的老师。他是个教士。也是个汉学家。虽然不曾见过关卓凡。但从利宾口中已经听了太多的溢美之词,因此算是“神交已久”。在攻打川沙时被砍断了一只手的刘玉林,也是由麦都思安排在自己创办的教会医院里面医治。

    另一位熟人,则是金能亨,在关卓凡看来,这个不仅算是熟人,简直可以算是内线了。

    然而气氛虽然轻松,但谈起事情来。却又比领事团要认真得多,有什么说什么,就连金能亨,居然也是一板一眼,完全不像是个“内线”的样子。

    第一件事是厘捐。工部局对于轩军将要开征的这个税,表示出相当的疑虑。

    “我们在海关上已经交过关税了,还有‘归公’、‘行用’这些杂项,也都一并交过了,现在又要收厘税,负担很重!”

    话是没有错。不过关卓凡已经想好了理由来抵挡:“厘捐也不是只针对洋商!而且厘捐的钱,是用来给华尔的洋枪队做兵费。保护上海。彼此都有责任,原来的兵费,洋商没有出过,全靠上海的士绅来募集。现在让他们交一点,我看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这个理由站得住脚,董事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算是勉强同意了,不过接下来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工部局的财政状况很不好,已经透支了一千八百元。”麦都思认真地说,“巡捕房的薪水,这几个月都是发的半薪。所以要请关藩台做主,从上海县或者吴道台那里,把原来答应过的每月五百元津贴,如数拨过来。”

    吴煦听了这话,脸现尴尬,心中大骂道:“死洋鬼子,前一刻还在谈几十万两银子的事,一转眼怎么就忽然说起这个几百元的事来了?”

    关卓凡见了吴煦的样子,知道是确有其事,心中也觉得好笑:租界里的洋商,哪个不是几万几十万的身家?巡捕房的薪水发不出,千八百两银子的事,随便捐一点,不就好了,何至于跑到这里来哭穷,丢不丢人?

    继而心中一凛:外国人做事情,原本就钉是钉,铆是铆,这是长处!自己是不是在官场上混得久了,染上了那种凡事大而化之、漫不在乎的陋习?

    不要忘了,自己穿越来之前,整整一个暑假,也只挣下了不到八千块,折成现在的银子,大概是三十两的样子。而自己穿越后,从八里桥进京的时候,身上也不过带着老阿和老蔡他们给的二十两……

    他还在那里不停地内省,麦都思却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了下去。

    工部局的经费,是来源于租界内的商家,每月所缴纳的五十元规费。而随着道路、桥梁等设施的修建,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收支不能相抵,便渐渐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巡捕房是工部局的下属,经费全靠工部局的拨款,大河没水小河干,如此一来,薪水便成了问题。

    英美租界内的巡捕一共是三十一人,全是西捕,总巡是一位从英国来的高级警官,叫做克莱夫顿。原来议定的薪水,是每月一百五十元,可是因为没有钱,最后给他减到了一百元,剩下的五十元,要求他除了本职的警务之外,还得另外再兼两项差事,才能发给——其中一项,是要主管道路和码头,算二十五元;另一项,则是要替董事会负责开具清单、记账的工作,也算二十五元。

    于是这位可怜的高级警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才能勉强维持住体面的生活。关卓凡心想,若是换了张勇去做这个“警察局长”,每月不弄个几千两的外快,他都不算是从步军衙门里出来的人。

    “关藩台,这些事,你可以问问福瑞斯特,他就是从巡捕房,到你的轩军去的。”麦都思郑重地说完,又拿出了两张纸,“这是去年八月,我们和吴道台会谈的备忘录,里面写清楚了,上海地方应每月给予工部局五百元津贴。”

    你抢了我们的地方去做租界,还要我们给你补贴,数额虽小,也没有这种道理。关卓凡不用问吴煦就知道,这又是中国官员跟洋人打交道时的一项坏毛病——遇见什么事,被洋人逼不过,就胡乱答应下来,等到别人要求兑现的时候,就拿官场上那一套来逶迤拖延,直到最后生出事来,吃了大亏,再花十倍百倍的代价去赔付平息。

    既不知彼,又不知己,既不能审时度势,又不能卧薪尝胆,这样的朝廷,焉有不败之理?

    这笔钱,看来给是要给了,不过总觉不能甘心,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麦爵士,既然是租界里的巡捕,不知道为何要由上海地方出一些钱呢?”

    “这是因为租界里面,也有很多华人,维护治安的费用,由地方上分摊一些,是完全合理的。”

    “那么,何必一定要用西捕?租界越来越繁忙,巡捕房也总要加人的,既然华人多,招一些华人巡捕,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关卓凡笑道,“一名西捕,薪水要三十两,一名华捕,十两工价银子就打发了。老实听话而又能干的华人,有的是!如果是这样,我们这边每月的五百元,折成库平,大约三百八十两银子,回头就如数拨付,另外可以再一次性赠予工部局一千五百两。”

    这个提议很好,工部局的七名董事,一起动了心,小声商量了一会,麦都思说道:“关藩台,我们认为这是个好建议,不过这些华捕,最好是由你来举荐,才能放心。

    关卓凡一哂:这些洋人,拿中国的官儿也太不放在眼里了。笑了笑,没有说话,神态转为倨傲。

    “关大人是朝廷重臣,怎么能做这种事?”杨坊在一旁帮腔,“可以由地方上身家殷实的士绅来具保。”

    “嗯,也好。”麦都思点头说道,想一想,又加上一句:“一定要可靠,听话,能干的。”

    放心,关卓凡心说,我一定替你们找些可靠、听话、能干的。

    这样的人,听说在青帮之中,倒有不少。

    (谢谢各位飘赏和给赞的朋友。)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婚礼上的意外

    华尔和杨莺的喜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头亲事,轰动全城,谁不要来看“杨道台嫁女,洋鬼子娶亲”?于是好奇的百姓,早早就等在迎亲路线的两旁,要看一回难得一见的热闹和新奇。

    华尔入籍,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杨莺,而他居然还说动了福瑞斯特跟他一起入籍。在福瑞斯特而言,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来是入了籍,朝廷的封赏要高一等——他得了三品的参将,而白齐文只得了从三品的游击,就是明证。二来是他确实很喜欢中国,脾气又好,跟中国人相处得很愉快——他还在巡捕房的时候,租界里的华人总是喊他“福鬼子”,他也笑呵呵的不以为杵。

    两人入了籍之后,在城北的同一条街上,觅了一大一小两处毗邻的宅子,做了邻居。因为要娶媳妇,自然是华尔住大的那一套。福瑞斯特是个鳏夫,洋枪一团驻防的地点又是在浦东,来往要过江,因此平日回家的时候不多,有这样一套小宅子,倒也能自得其乐。

    华尔的这头亲事,谈得很快,快就快在免去了双方媒人“讲数”的繁复。一般的亲事,要快要慢,都在女方的媒人身上,以奇货可居,慢慢地与男家纠缠勒掯,一定要把彩礼聘金要到极致,嫁娶的场面也要撑足,才算是称职,女家的谢礼也才会重。因此按江南的风俗,做一次媒人,有“十二只半鸡”好吃——从“问名”开始到“六礼”将成,媒人至少要往返六趟,主家每一趟都要杀鸡款待。到了“好日子”那天。还有一只鸡可以吃。不过新娘子要上轿。不能从容大嚼,至多只能吃半只,合起来便是“十二只半”。

    杨坊所请的媒人,是在松江一府七县中有名的媒人公“黄铁嘴”,婚嫁场上纵横捭阖,从无对手,然而这一回,不幸遇上了男家的媒人是关卓凡。轩军统帅。本省藩台,才在上海一战中杀得人头滚滚,黄铁嘴见了,自己的腿先一软,如果不是关卓凡再三客气,请他“不要多礼”,他恐怕就要跪在地上“听吩咐”了,别的事情,从何谈起?

    “黄先生,来来。吃鸡,吃鸡。”受命总承其事的刘郇膏招呼黄铁嘴入席。在席间拿出一张单子,将哪一天换帖,哪一天小定,哪一天大定,彩礼何物,聘金若干,都一项一项地列清楚了,最后给了两个迎亲的吉日,请女家挑选——这是为了避开新娘身子不舒服的那几天,以免在圆房的时候“撞喜”。

    黄铁嘴亦是很精明的角色,知道有这一只鸡吃,已经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大军备战,说动就动,又怎么容得自己左一只鸡右一只鸡的慢慢吃起?何况刘郇膏交来的单子上,彩礼和聘金都很丰厚,有这一张单子,足可以在杨坊那里交得了差。

    关卓凡则暗笑杨坊的狡黠——他身家豪富,原不在意那些彩礼聘金,这回嫁女儿,心里是希望快些办好的,但又不肯让别人说闲话,于是请了这个最厉害的媒人公,示人以从容。同时却又在暗里托了关卓凡替华尔主持其事,情知就算再厉害的媒人,面对关卓凡的威势也是无从施展,于是里子和面子就都有了交待。

    吉日最终定在了四月初六。到了这一天早上,送嫁妆的队伍先从杨坊的府上出发,前后各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分做引导和压阵——不敢用白马,因为犯忌。中间是三辆大车,另有几十人肩挑手扛,所运送的箱笼、各色被面、西洋镜子等等,琳琅满目,光是马桶,就有四个——这个又叫做子孙桶,里面堆满了枣子、花生、桂园、莲子,取“早生贵子”的意头。

    队伍到了城北华尔的宅子面前,顺次停下,在黄铁嘴的指挥下,将一应嫁妆搬进宅内,而且凡是箱笼,在入门之前,必打开箱盖,遍示门外如堵的看客——这个叫“夸嫁妆”,意思是我的女儿,身份贵重,所携来的陪奁,足以自傲,不曾辱没了夫家。其中有一口银箱,是新娘的体己,俗称“压箱底的钱”,才一打开,观者立刻耸动,只见银光璀璨,两百个小银锞子排列的整整齐齐,上面叠放着一块翠玉,一锭黄金,取的是“金玉满堂”的意头。

    等到这一阵大热闹结束,去往杨府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华尔骑在马上,披红挂彩,完全是一副寻常中国新郎的打扮,但他身后的阵仗,就不一般了——一张勇替他做面子,从轩军马队之中,特选了六十名骑术精绝的好手,以青、黄、红、黑四色战马,分列控御缓行,做他的仪仗,中间夹着一红四蓝共五顶轿子,用来接新娘和杨家送亲的女眷。

    这样的场面,见所未见,自然引来彩声不绝。到了杨府,华尔给丈人杨坊磕了头,又向府上的长辈敬了茶,把一应礼节都完成了,才接了凤披霞冠的杨莺,上了那一顶大红花轿,鞭炮声中,起轿向北,回到“华府”去成礼。

    此时的华府,自然已是贺客满堂,除了上海官场上和轩军中的官员,地方上有头面的士绅也都请到。租界方面,各国领事多有派员致送贺礼的,而美国领事查尔斯,更以华尔身份特殊的缘故,亲自到场贺喜。因为预料到客人多,所以把隔壁福瑞斯特的宅子也“征用”了,而整个婚宴的席面,自然是由扈晴晴一手提调。

    宾客既多,贺礼自然也多。大抵上,中国官员所送的贺礼为重,而洋人所送的贺礼为轻,这是习俗上的差异,倒也没什么好说,奇怪的是,人人有礼,却独少关卓凡的一份,于是大家都以为,关卓凡是把这一场婚庆的操劳,当做了礼物。

    华尔和杨莺都是西式做派,因此在成礼之前,还有双方的长辈贺辞。女家是由吴煦代表杨坊来讲话,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总之是祝贺一对新人花好月圆。轮到男家,却是推让给美国领事来说这一番话,查尔斯也不客气,把华尔着实赞美了一通,夸他是“美利坚的英雄”,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彰显了美国精神云云,现在加入了中国籍,与杨道台的女儿结下秦晋之好,更是代表着两国百姓的睦邻友好。

    关卓凡含笑倾听,等到查尔斯说完了,才上前一步,看看华尔,又看看查尔斯,取出一个红色的封包来。

    “查尔斯先生,不论是华尔,还是洋枪队中的美国官兵,都对这一次上海之战中的胜利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关卓凡微笑着说道:“这里是五万两渣打银行的本票,其中的一万两,是按照华尔的意愿,捐献给他的祖国,另外四万两,算是轩军对贵国政府的捐献,以表感谢。希望这些钱,能对贵国平定叛乱的战事,有所帮助。”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鸦雀无声——原来关藩台的贺金,是在这里。可是朝廷打了败仗,赔偿兵费这样的事是有的,但主动把钱捐给洋人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另外,原来美国也正有叛乱么?

    华尔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得差点不能自持:“逸轩……轩帅,你这样的心意,叫我……叫我……”

    叫你何以为报,是么?关卓凡见到华尔这副样子,再看看查尔斯那副惊讶至极的表情,知道自己做得不错,心中却多少有一点惭愧:自己玩心计,是不是有点玩过头了?笑一笑,说道:“华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一点心意,算做我的贺礼,不必客气的。”

    华尔的心情是激动,但美国领事所想的,则不止于此——自己国内的南北战争,正打到激烈的时候,而且政府一方吃了几场败仗,局面堪忧,这是查尔斯深知的。以华尔名义捐来的一万两银子,恐怕是迄今为止,美国政府所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了,而轩军捐助的四万两,不管多么令人讶异,也要先收下来再说——这种时候,就算是最微小的一份力量,也会对战争起到一点帮助,何况是实实在在的五万两白银,对政府算是一笔不小的助益了。

    于是查尔斯异常郑重地代表美国政府,表示衷心感谢。不过他与华尔不同,毕竟是个外交家,对于关卓凡的这一笔钱,仍然暗暗在心中揣测着他的用意。

    关卓凡不去管他,等到喧闹已毕,便目视司仪,司仪会意,喊了一声:“行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因为华尔的父母不在,所以这一拜是遥拜。等到夫妻对拜之后,这一桩异域姻缘,便告功成。

    良缘佳偶,满堂喜气,关卓凡亦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想这段日子忙得天昏地暗,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等一会真要好好喝上几杯,松泛松泛。

    念头还没转完,却看见图林从门口进来,一路穿过堂上的人群,匆匆来到了他身边。

    “爷,天津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由薛抚台和那个徐长山陪着,已经在小东门下了船。”图林拿眼睛四周扫视了一圈,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刚一下船,就亮了钦差的身份,派人用钦差的关防,封了县衙的电报处。”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敌友难分

    关防,就是大印。既然封了电报处,那显见崇厚此来,是要查处电报的事情了。

    稳住,关卓凡对自己说。

    酒是喝不成了。为了不破坏这个好日子,他强自镇定地向华尔告辞,抱歉地说,临时有急务要办。

    这倒也是常事,因此关卓凡的告辞,虽然对于华尔和满堂的宾客来说,是一种遗憾,但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安。他上了轿子,便直奔钦差大臣下榻的正阳客栈,结果发现,钦差随带的戈什哈已经在客栈四周下了警戒。待得通报进去,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崇厚没有让他进去请圣安,而是传话出来,说是天色已晚,见面不便,请关藩台明天一早到客栈来听旨。

    看样子不大妙!这就得连夜商量对策了。关卓凡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定下心来想了想,派人把杨坊、刘郇膏、利宾、丁世杰、张勇五个,请到衙里来。

    “老总,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砸了黑砖!”丁世杰脸上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他们倒在背后专一挑毛病,弄小鞋给你穿。”

    “这个不消说,必是薛抚台和徐长山捣的鬼。”刘郇膏沉思着说,“崇地山是兵部侍郎衔,在天津管理三口通商事,对洋务当然有所了解,朝廷选他来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崇地山奉派了这样一个差事,下船伊始,就先封了电报处,这样大张旗鼓,倒是想不到的事。这个杀威棒打得不轻。可见来者不善。”

    “我调些兵。进城来给他起哄。把他吓跑了完事。”张勇跃跃欲试地说,“就说长毛打来了,不信他不滚蛋……”

    “胡说!”关卓凡把脸一沉,张勇吓得收了声,不敢说话了。

    崇厚这个人,关卓凡当然知道。印象最深的,是他后来在光绪年间出使俄国,私自与俄国人签订条约。许诺了大量利益,允俄国永远占据伊犁,结果被朝廷定了“斩监侯”的罪,几乎就要杀头,算是戴了帽子的卖国贼。这些在后世都是有定论的,没想到现在是他来查办自己。

    “电报是洋人的四合公司办的,”利宾硬着头皮说,“他想栽到轩帅的头上,也没那么容易吧。”

    “毕竟电报房就在县衙里面,总不成说轩帅不知道?”刘郇膏摇摇头。“得另外想个说法。”

    “我倒以为,这件事里面。有可疑。”一直没说话的杨坊,此刻开口了。

    “哦?启翁的意思是……?”

    “崇厚既是由薛抚台和徐长山陪着来的,那么决然是先到南通,后到上海。刘先生猜此事由他二人而起,我想是不错的。”杨坊侃侃而谈,“只是有三点可疑之处,说不通。”

    “请问启翁,是那三点?”

    “崇厚能任三口通商大臣,管洋务,可见必定是议政王一脉的人,跟轩帅是同一条路子上的,焉有自己人整自己人的道理?这是其一。”

    “唔……敢问其二是什么?”

    “既然要大张旗鼓,封了电报处之后,就应该动用钦差关防,将道署县衙一干人员提去勘问,猝不及防之下,则真相不难水落石出。现在只是封了一间电报房,有什么用?看上去雷厉风行,细细想来,倒好像是专门来告诉轩帅一声:当心,我来查你电报的事情了!”

    这句话彷如拨云见日,令到众人不由都“哦”了一声,彼此相视,都缓缓颌首。

    “第三点也颇值得玩味——轩帅去客栈请圣安,崇厚开门召见,宣明圣旨,才是正办,岂有拿什么‘天色已晚’来做托词的道理?看上去是公事公办、崖岸高峻的样子,然而说成是特意留给轩帅一晚时间,以做对策,又何尝不可?”

    原来如此!大家都佩服地看着杨坊,心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单是官场中的这份见识,就无人能及。

    “佩服,启翁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刘郇膏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替轩帅想一个好说法出来。”

    *

    第二天一早,由江苏巡抚薛焕带领,在上海的五品以上官员,齐集正阳客栈的大厅,恭请圣安。

    大厅里已经布置过了,显得肃穆庄严。钦差大臣、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穿着二品服色,站在南首,仰面答道:“圣躬安!”,这个仪式才告完成。崇厚随即将手虚虚一扶,说声“各位请起吧”,大家才敢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等他发话。

    “这次上海一战,官军和地方上戮力同心,诚然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圣心甚慰。然则功是功,过是过,朝廷的纲纪不能不维护,中外之防亦不能不守。兄弟这一次来,就是要查一查,洋人在上海县私设电报的事情!”说罢,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关藩台。”

    “在。”

    “奉旨,有话问你。”

    “是。”关卓凡从薛焕背后疾趋出列,来到崇厚面前,将袍袖一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薛焕和那位已经调职,还未动身的徐长山看见了,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当日你关卓凡逮捕何桂清何大人,也是这般不可一世,怎知你自己也有今日?当日你在县衙大堂的军事会议中咆哮上官,可知我们要整死你,也只是举手之劳?

    上海的官员,人人却都是心中一沉,谁也不敢说话,屏声静气地听着崇厚发问。

    “关卓凡,奉旨问你:洋人在上海架设电报线路,其一由县城到泗泾,长二十里;其二由县城到周浦,长二十五里。这件事,有没有?”

    “有的。”

    “四合洋行,从香港聘请电报员共一十五人,分驻泗泾、周浦和县城,这件事,有没有?”

    “也有的。”

    “县城的电报房,就设在你的县衙之中,昨日我已派人查封。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也是有的,并无话说。”

    “哼,谅你也是无话可说!”崇厚冷笑一声,“奉旨,有话问你:前度英商雷伊罗朵,曾数次上禀总理事务衙门,求设电报而不得允。你何以胆大妄为,竟敢置朝廷法度于罔顾,纵容洋商,私设电报,擅开中外之防?”

    “洋商私自架设电报,下官忙于军务,确有失察之罪。”关卓凡先认一个错——总不能说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否则不就变成两宫太后和军机处大错特错?

    “你不要避重就轻,什么‘失察之罪’?”一旁的薛焕忍不住了,“现在问的是你‘纵容洋人’的罪,电报房都设到县衙去了,这叫失察?”

    关卓凡还没来得急说话,崇厚已经把脸一沉,说道:“薛大人,请你自重!”

    “是,是。”薛焕把身子一躬,不敢说话了。

    “回皇上的话,四合洋行是丹麦人所办,铜线架设得甚为迅速,待到下官察觉之时,已铺设至泗泾、周浦。”关卓凡从容地说,“下官一经发觉,立刻令四合洋行停工,将所有电线、电杆、发报机,全数征用,并对洋商责以大义。该洋商亦自知理亏,所有物品并工价银子,允诺全数报效,并不要轩军粮台和县库一分一厘银子,求皇上明鉴。”

    这么一说,等于四合洋行报效了将近三万两银子,岂不是反而甚有功劳?众人均大感意外,暗暗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薛焕和徐长山,明知他满口胡话,却一时又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就算挑得出,刚才在崇厚那里已经讨了一个没趣,也不敢再做抗声。

    “既是已经征用,似乎该妥善入库才是,”崇厚沉吟着说,“怎么还在县衙架了电报房,接着使用呢?”

    “回崇大人的话,既然利权在我,则电报用在军事上,确是利器。”关卓凡知道已经过了一关,话说得愈发流利,“其时长毛已将大军压境,总以保住上海为第一要务,他非所论。这是皇上曾经指示过的。”

    “皇上……有这个话?”崇厚一副愕然的样子。

    “去年十月里,轩军出京之前所颁的那一道上谕,说‘凡于军务有利之举,准该员便宜行事’。”关卓凡先恭恭敬敬地背了一句圣旨里的话,才接着说道,“我这个,不知算不算是‘便宜行事’?。”

    一堂皆静。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自己人

    崇厚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倒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了,这些话,我回京以后,自然会如实奏明。”说罢,将手一抬:“关藩台,请起来吧。”

    这就问完了?薛焕和徐长山面面相觑,心知这一下得罪了关卓凡,如果不能办出个起倒来,异日若遭他的反噬,则又如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崇大人……”

    崇厚却没有象方才那样辞色俱厉,而是略带了一丝抱歉似地说道:“我奉旨问的,只是‘纵容洋人私设电报’的罪名,现在既然没有纵容的情节,别的事,就不在兄弟的职责之内了。两位若是有话,不妨写成禀帖,或者写成折子,我可以一并妥为带上京城。”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薛徐二人,满以为崇厚是要来重办关卓凡的,哪里想得到他的脸色变得这样快。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话说?

    “地山,你的公事既然办过了,我们该替你洗一洗行尘——就由逸轩尽东道之谊好了。”明明有理有据的事情办成这样,薛焕的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窝囊透了,只得强笑着说道,“我和逸轩并无芥蒂,彼此都是为了国事,想来逸轩亦不会挂怀。”

    “抚台说得是,总是靠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才替我洗清了冤屈,逸轩不敢稍有怨望之心。”关卓凡的态度,依然恭谨,话也说得极诚恳。

    他这么说,薛焕和徐长山也只能这么听。连着崇厚在内。几个人各怀鬼胎。都是隔了肚皮做功夫。到了中午,席设老宴春酒楼,算是替崇厚接风,几杯酒吃下来,大家有说有笑的,渐渐便把方才尴尬的气氛冲淡了。直到酒足饭饱,崇厚告乏,大家才散了席。各自回去休息,准备明天一早,送钦差上船回天津。

    新的藩司衙门已经选好了,只是还在略作修葺,因此关卓凡仍然回了县衙。电报处已经解了封,卞宁跟几个电报员倒是还好——上午在正阳客栈里的一幕,消息早已传了回来,既然关卓凡无事,电报处当然也就平安无事。关卓凡略作勉励,进了签押房。等张顺替他泡好了新茶退出去,便揽着一杯清茶。呆呆地想着心事。

    就这么坐着出了一会神,忽然摇摇头,笑了起来——薛焕和徐长山这两个王八蛋,没来由的就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居然还敢说让自己“不要挂怀”!

    也不光是这两个,还得加上一个吴煦,若是没有他,电报的事他们决不能打听得这样清楚。这一回,若不是靠了崇厚这个卖国贼够交情,肯撑腰,只怕就会有大麻烦——虽说自己新立大功,决不至于因此获罪,但一通严谴是少不了的。大伤面子和威信,还在其次,新办的电报是一定会胎死腹中的。

    行,咱们走着瞧。

    然而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不能确知,但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何桂清的事算是一层,上一次军事会议,削落了他们的面子,算一层,或许还有……扈晴晴?

    想到扈晴晴,心中一动,看看窗外的天色将黑,打开桌旁的小保险柜,取出三千两银票,想一想,又添了二千两,拿一个封包装好,揣进怀里,这才喊一声:“来啊”,便见张顺闻声跑了进来。

    “去跟扈姑娘说,她操办了华尔的婚宴,辛苦得很,”关卓凡仰着脸交待道,“就说我说的,这三天不许她下厨,好好歇一歇,今天我也不在后院用晚饭。”

    “嗻。”张顺答应了,又问:“爷可是要出去?我这就吩咐他们备轿。”

    “不用官轿,叫他们弄顶两人抬的小轿子,让图林换便装,一个人跟了我去就行。”

    一顶两人小轿很快便备好了,关卓凡一身青衣小帽,上了轿子,又伸出头来,小声向跟轿的图林说:“到正阳客栈。

    *

    这一次,果然跟昨天的境遇大不相同,到客栈院外通报进去,立刻请进,崇厚站在厅门里面,亲自迎接:“逸轩,我等你多时了。”

    “崇公厚义,何以为报?”

    关卓凡说着就要行礼,却被崇厚一把搀住了,笑道:“咱们不闹这些虚文,来来,到屋里坐。”

    崇厚所住的,是东边最大的一套房。进了门,崇厚先请他“升炕”——脱了鞋子,坐在床上的一张小炕桌两边,跟着便有听差抱来两床毛毯,替两人把腿脚围住,又端来一壶滚烫的热茶,一个极精致的烟盘,放在桌上,拿起那支玉白的象牙烟枪,替两位大人在灯上打烟泡。

    等到装好了烟,崇厚将手一让,先请关卓凡。关卓凡摇摇头,笑着说道:“崇公请自便,我却享不来这个福气。”

    “那我就不客气啦。”崇厚接过烟枪,深吸一口,闭目不语,半晌没有动静。关卓凡已经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憋死了,才见他缓缓地从鼻孔里把烟喷了出来,悠悠不绝,面上是一副享受至极的神情。

    “福寿膏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崇厚喝了一口热茶,笑道,“不过这点癖好也戒不去,无可奈何。”

    由这开始,两人互相问了家里人好,说了一堆言不及义的废话。旗人多礼,这是免不去的一道应酬,关卓凡耐着性子应付过去,崇厚才挥手让听差出去,切入了正题。

    “薛焕和徐长山两个,专一添乱,好好的一场高兴事,差点让他们给搅了。”崇厚愤愤不平地说,“莫非把旗人的错处都挑了出来,才好显得他薛觐堂的高明?”

    关卓凡哑然,心说这一回,难道又是靠了旗人的身份才得以过关?听了下去,才知道不尽然。

    “不过说起来,逸轩,你这件事也办得忒莽撞了些。开设电报,到底与朝廷的体面相关,而且总署是王爷在管着,以后有这样的事,总该先打个招呼。”

    “是,这次全仗崇公在当中周旋。”

    “不敢当,这次出京,王爷是特别交待过的,所以我总要尽力维护你。”崇厚把茶杯捧在手上,慢慢地说,“在两宫而言,既然薛焕上了折子,不得不示人以公,因此派钦差到上海来查办,不是王爷的主意,而是西边儿的主张。”

    原来是慈禧的意思。关卓凡心想,这一位御姐,果然于轻重之间看得甚是分明,相比起她儿子的天下,自己和她的那一点私情,就要往后摆摆了。

    “不过王爷亦有一句话,让我问你。”崇厚放下茶杯,把头凑了过来,小声问道:“电报这个东西,果然好用得很么?”

    对于洋务上这些新东西,恭王一向抱开明的态度,是极感兴趣的,但他虽然当政,并不能事事自己说了算。总理衙门屡次拒绝英商的申请,一来是因为利权在彼,二来是因为象电报、铁路这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向来为朝中的一班卫道士所不喜,连着各地的督抚,亦大都持反对的态度,因此恭王也不敢自专。现在关卓凡既然在上海偷偷弄了两条线,恭王自然心痒难耐,免不了要让崇厚问上一声。

    “崇公是博古通今的人,如今主持三口通商,洋务上自然也是精熟。”关卓凡先捧了崇厚一句,才开始谈电报的好处,如何随发随至,迅捷便利,如何专线传递,无泄密之虞,如何在军务、商务、民务三端都可展其所长。到了最后,总结一句:“在下这次能大破长毛,得电报之力甚多!王爷若是有意着手试办,倒不妨以军务的名义为号召,则易于措手。”

    崇厚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把关卓凡所说的都记在心里。现在的局面,军务为大,拿这一条来堵那班食古不化之人的嘴,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崇公,你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着你的这帮弟兄,都辛苦得很。”关卓凡觉得火候差不多,把封包取出来了,“我也来不及准备些上海的土仪送他们,这一点钱,请你在回去的路上,代我给他们买些吃食,犒劳一下。”

    崇厚贪财好货的名声,史有明载,关卓凡满拟他会受之不疑。谁知大出意外,崇厚笑着把手一摆,竟不肯接这个红包。

    “逸轩,自己人说实话,不是我跟你客气,而是我亦有一件事,是该谢谢你的。这一回,咱们哥俩扯平了。”

    “这……从何说起?”

    “拜你的那个折子所赐,阿思本舰队的事,两宫已经准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汉总统

    准了?关卓凡的心中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却转为疑惑:准就准了,跟你崇厚老兄又有什么关系,要来谢自己?

    转念一想,忽而恍然大悟——天津的三口通商事务大臣,是在总理衙门的辖下,奉旨管理北方各港的洋务、海防,自己所上的那个折子,是建议将阿思本舰队置于天津,现在看来,舰队多半是落在崇厚手上了。

    却不知自己所提的“分一杯羹给上海”的请求,有没有下文?

    “恭喜崇公!”他压抑住自己的心跳,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表情,“以崇公总领舰队,原是不二之选。”

    “呵呵,逸轩你过奖了,‘不二之选’四个字,我可不敢当。”崇厚嘴上谦逊,心里却是得意非常——这是大清国的第一支海军,现在归了自己来管,这是多大的一份体面和荣耀?拈须微笑道:“舰队受总署遥制,我不过是恭陪其末,做舰队的‘汉总统’而已。逸轩你也得了一个‘分统’,从今往后,咱们哥俩倒是真正的自己人啦,军事上的事,你可得好好地指点我。”

    崇厚说完,哈哈大笑,那份志得意满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而且言辞之间,隐隐将关卓凡视作了自己的下属。

    关卓凡心痒难耐,丝毫不以他的语气为杵,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这个分统,到底是挂了一个名,还是能拨一艘船给我?忍不住要出言试探一下。

    “能在崇公的帐下效力,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关卓凡的脸上写满了“诚挚”两个字,“只是上海到天津。路途遥远。我只怕尽不上什么力。”

    “大沽口到吴淞。也不过三四日的海程,耽误不了什么。”崇厚笑道,“两宫和王爷已经定下来了,从舰队的七条船里面,划出一条中级兵舰,一条小级兵舰,拨归你指挥。有事集合,无事则分守上海。算做轩军的水师。唯每年操演之时,需从上海北上天津,与主舰队汇合,演练战法、阵型。”

    哈哈,关卓凡简直笑不动了,强抑住心中的狂喜,明知故问道:“崇公,却不知舰队的‘洋总统’,那个阿思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是个英国的海军上校还是下校。我却记不得了。”崇厚摇摇头,说道。“不过章程已经定好了,洋总统还是要听我这个汉总统的。反正有李泰国居间协调一切,其他的,等年底船到了再说。”

    关卓凡心中冷笑:上校还是下校?崇厚这样草包的人,也敢去总领一支舰队,真是匪夷所思。

    他知道得很清楚,李泰国这个人,野心极大,他不仅是要替中国办这一支海军,做中国的“海军之父”,而且还要将这一支舰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所谓的“汉总统”,在李泰国的眼里,无非是一个傀儡罢了,崇厚想总领舰队的美梦,终究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不过这一层,眼下当然不必揭破。

    管他呢,让他再去空欢喜几个月!自己只要牢牢抓住分给轩军的两条船就好,别无所求。

    “原来舰队年内就能到,这也快得很了,只是不知李泰国这个人,靠得住,靠不住?”

    “他倒是极热心的,”崇厚笑道,“不惟把水手船员都招募好了,连各船的名字也都定了下来。”

    “哦?”关卓凡极感兴趣,“都叫做什么了?”

    “旗舰叫做江苏号,其余的分别是中国号、北京号、天津号、奉天号、广东号、厦门号。”

    “这……”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送给李泰国那五千两银子,让他念兹在兹,连旗舰都起了江苏号这样的名字,这可真是不通之极了——既是同一批船,岂有把江苏置于中国之前的道理?当下摇摇头,笑道:“这个李泰国,闹笑话了。”

    “自然是笑话!”崇厚脸上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洋鬼子到底还是学识浅薄,总署已经重新拟了名字,责其改正。旗舰改成‘镇吴’,给你的那两条船,北京号改成‘金台’,广东号改成‘百粤’,一中一小,都是好船,金台号上,还有一百一十磅的大炮。”

    一百一十磅!关卓凡心驰神往,心想高桥一战,六十八磅的舰炮霹雳一声,已是震魂夺魄,一百一十磅的大炮响起来,那是什么光景?

    然而这两只船能不能顺利到手,还要打探一下曾国藩的动向。

    “崇公,不知曾督帅,是怎样一个意思?”

    “曾涤生当然想拿这一支舰队握在手里,不过朝廷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他也不好明着反对。”崇厚得意地说,“我背几句他折子里的话,你一听就明白,‘洋舰迅捷,楼船如华岳高耸,视长龙舢板若儿孙辈,固是利器,然李泰国其人,意气凌厉,岂肯蛰居人下?’——拿李泰国出来说事,这不是可笑么?”

    一点也不可笑,关卓凡心想,曾国藩到底是老成谋国的人,一眼便洞察到要害。不过他自然不肯打扰崇厚的兴头,由着他口沫横飞地说去。

    *

    第二天一早,上海的文武官员在东门码头送别了崇厚。关卓凡回到县衙坐定,把该办的诸般事务,又一项项的盘算了一遍。

    轩军的募勇,进展很顺利,五天前就已经全额募足。关卓凡已经交待了华尔、福瑞斯特、丁世杰、张勇这四个人,作训的时候,不能单靠言传身教,要以华尔为主,先编写一套简易的操典和战斗条令,作为训练的范本。新购的洋炮已经到位,仍以八磅野战炮为主,辅以六门十二磅的英国炮,已经拨归各团营,命令新炮手加紧训练。六千支后膛枪总要五月里才能到货,这是没办法的事,因此有部分新勇只得两人一枪,先让他们把基础的东西学会再说。

    军装其实也想换掉,然而不敢——毕竟是朝廷正规的号衣,而且也还不到非得标新立异的时候。真正的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好职衔不一的问题,也就是他原来所设想过的,职务与官衔之间的分离。

    所说的官衔,其实就是朝廷制度中的武官品秩。现在的轩军之中,有许多原因加在一起,导致出现了不少“职衔倒挂”的现象,比如一个赏了守备衔的还在担任哨长,另一个千总倒已经做了营官,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关卓凡的做法,是将品秩视为一种政治待遇,而将职务,视作真正有效的军事级别。他用华尔原来在洋枪队施行的办法,略加修改,形成了一套“六色袖箍”的制度,都以洋布做成,佩于左臂,用来表示不同的军职,以做明确的区隔。

    卒长,浅蓝色袖箍。

    什长,深蓝色袖箍。

    哨长,浅绿色袖箍。

    营官,深绿色袖箍。

    团官,红色袖箍。

    统带,白色袖箍。

    日常训练,军官之间不论品秩,只以军职见礼,低等袖箍者首先敬军礼,不从命者,责以军棍二十;战场之上,如建制打乱,则以佩戴高等袖箍的军官为指挥,不从命者立斩。

    有这一条严厉的军纪为后盾,六色袖箍制度很快便推行开来,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约略具有了“军衔制”的含义,算是轩军的发展历史上,重要的一笔。

    洋枪二团的团官白齐文,还有投顺的刘玉林,都还在养伤。性命之忧是没有了,但一时半刻,还不能再重上疆场,因此洋二团仍然是由白齐文的副手、英国人戈登在署理。

    金雨林的“上海厘捐总局”,也已经挂了牌子,地方就在关卓凡新选的藩司衙门左近。一府七县之内,一共设了四十四个税卡,每卡设税吏两名,厘丁六名,分班值守,告示也已经贴到了四邻八乡。

    英美租界的巡捕房,破天荒地招募了四十名华捕,其中的一小半,是在上海的青帮弟子。为了这件事,许明山又特意请了图林去“白相”,以表感谢。除了吃饭,大约还逛了堂子,至于在堂子里做了什么,图林红着脸,不曾说,关卓凡也没有再问。

    花旗洋行欧洲司和美国司的两组人,日前已经分别动身,前往那两块遥远的大陆。自己构思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他们究竟能带回来什么,只有交给时间来验证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美厨娘搬家

    县衙的衙务,已经交给了黄德发——关卓凡出了牌子,委他署理上海县。而藩司衙门的属员,也开始由南通陆续到达。关卓凡心想,该择个日子搬家了,这一回,好好规划一下,要把这个藩司衙门,象关家大宅一样,做成自己在上海的根据地才好。

    特别是后院,一定要好好打理打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要委屈了佳人。

    藩司衙门,设在城南雅乐阁旁的一条横街上,名字叫清雅街,是原来松江备倭处的旧址,倭患平息之后,陆续做过几个衙门的公署,现在倒是空置在这里。关卓凡将半条街的院落和房子,或盘或征,连成了一片,除了藩司衙门之外,把刘郇膏的轩军营务处、图林的亲兵营、金雨林的厘捐总局、卞宁的电报处和电报学堂、海运局等一干衙门,都迁到了这半条街上,并在两头设了岗,变作一个小小的城中之城,用来做他的“指挥部”。

    整个藩司衙门的规制甚大,是个五进三跨的架构,中间的主体,门厅、警戒处、属员办事厢房、花厅、签押房、大堂、二堂、厨房,一应俱全。

    后院仍设了品字形的一正两副三排大房,更有一汪清池,数十尾游鱼;一拱小桥,在十数块太湖石叠起的假山中逶迤穿过,别具一格。月牙门旁,另有两排供仆从居住的倒座房,小厨房和柴房也一应俱全。

    这可真是个享福的好地方,关卓凡心想。虽然还不算是建牙开府。但位居要职。手掌重兵,又是在上海这样的繁华之地,略有不慎,把斗志消磨殆尽,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

    还不到享福的时候。关卓凡微微叹了口气,在小桥上负手而立,透过假山的空隙,看着扈晴晴指挥下人搬东西。又觉得很有趣。

    虽然还不到享福的时候,但艳福却不妨享一享,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一天。

    在搬家的前两天,关卓凡吃过晚饭,叫住了扈晴晴。

    “晴晴,后天就搬家了。”

    “知道了,关老爷。”搬新家是喜庆的事,扈晴晴也很高兴,笑着说道。

    “我现在是藩司,二品的官了。”关卓凡故作不满地说,“别人都叫我关大人。”

    “嘁。”扈晴晴嗤地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关大人。”

    “嗯——”关卓凡笑嘻嘻地答应了,问道:“晴晴,我搬走了,你跟不跟着一起去啊?”

    这就是欺负人了,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问出来,让扈晴晴怎么回答?先是一愣,继而把头偏向一旁,赌气似的说:“不去!”眼圈却有些红了。

    关卓凡一句开玩笑的话,惹得她这样子,不由心里有些着忙,想一想,说道:“你不去,没人做饭给我吃,饿死了算谁的?”

    “活该你饿……”扈晴晴顺口说到这里,忽然醒悟,关卓凡是出兵放马的人,这个“死”字,如何可以随便乱说?“好好的,又来瞎三话四什么?这些不吉利的话,不作兴乱讲的。”

    “可见你还是心疼我。”关卓凡见这句话岔开了她的心思,心里也安定下来,掏出一个布包展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副碧绿的首饰——两枚戒指,一副镯子,一副耳环,单看水色,就知道是以上好的冷翠制成,价值不菲。

    “这是我托利先生,从洋场办回来的一副头面。”关卓凡把布包托在手里,笑着说道,“晴晴,依你看,我该送给谁呢?”

    扈晴晴脸热心跳,把头扭开,看着一旁的地上:“谁知道你要送给哪个?”

    “唔,就送给燕春楼的苏姑娘吧……”关卓凡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者送给久香茶室的小元香?再就是环彩阁里那个姓柳的娘姨,虽说年纪大一点,到底也有几分颜色的……”

    扈晴晴一阵气苦,虽然知道他所说的多半不尽不实,但想到男人总是生性风流的,便不免往坏处去琢磨:你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只装作看不见,何苦还要在我面前显摆,故意来气我?拼命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再三压抑不住,终于还是忍不来,颤声说道:“什么苏姑娘、小元春,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什么柳……柳娘姨,你……你……”

    “这些都是我编的,”关卓凡把布包合上,忽然托到她面前,平静地说道,“我只想把这份小礼物,送给我最喜欢的姑娘。”

    “你……你……”扈晴晴又羞又喜,却又拉不下面子来,接这个布包。

    “也不白给你。”关卓凡又笑了,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地方,说到搬家,我可愁死了。谁接了这个包包,谁就得帮我这个忙,替我把搬家的事儿,一手管起来。”

    这话说得更露骨了,等于是拿“女主人”的身份托付,扈晴晴虽然不是小气忸怩的人,到底还是个姑娘,又怎么厚得起脸皮来接过去?

    “原来你只会做菜,不敢接。”关卓凡叹了一口气。他见了扈晴晴的样子,心里好笑,只得请将不如激将了,“也难怪,一个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要讲本事的。要将下人们指挥得服服帖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来也不是谁都能拿得起来的。”

    这句话大见效用,扈晴晴听他的意思,竟是说家务上的事,自己没本事操持得起来,怎么肯服这口气?好胜心一起,便把害羞遮过去了,伸手抢过布包,说道:“谁说不敢接?我偏要拿起来,让你看看。”

    “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关卓凡见她中了计,伸手就要去捞她,“让我香一个。”

    扈晴晴却早有了防备,将腰身灵活的一扭,让关卓凡捞了一个空,轻声一笑:“怎么就是你的人?我进衙到现在,可还没花过你关大人一文钱,这副头面,我拿来抵我的工价银子,行不行?”

    她嘴上虽这么强辩,心知毕竟难以自圆其说,见关卓凡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大羞之下,终于待不住,拿着布包,转身跑回了东厢,掩上门,心里还在怦怦直跳,满脑子想的都是关卓凡的那句话。

    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

    两个人“冷水淋头”的那一晚,其实等于已经定了名分。在扈晴晴来说,那时候关卓凡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但曾经的楚楚一跪,后来的举身入衙,足见她的一颗芳心,早已放在了关卓凡的身上。及至上海一役打过,更是知道以他的才干,将来封爵封侯,都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自己虽然终归不能有正室之想,但有这样一个出色夫君依托终身,亦足可心满意足了。

    而且这位关老爷,关大人,看上去一副轻薄的样子,时不时要毛手毛脚地占些便宜,但真到了关节之处,其实却把持得定,说明他对自己,是有一份尊重在心里的,不然孤男寡女在后院相处这么久,自己哪里还能保有清白之身?早就不知**多少次了。

    只是虽则郎情妾意,然而这个家伙到底不曾把话彻底说明白,而且他最近又升藩司,又封了轻车都尉,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心。直到方才的这一句,和这一副首饰,事情才算是定了局。扈晴晴把布包小心地放在床边打开,把里面的首饰一样一样拿出来,想了半晌,红着脸,一样一样穿戴了起来。等到穿戴好了,又对着镜子,痴痴地照了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只盼舅舅的在天之灵护佑,让他早点杀了谭绍光那个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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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礼查饭店的故人

    新的藩司衙门开张,气象与原来的县衙大不相同,关卓凡既然把这里作为一个基地,便不像原来万事都可以将就,而是把衙门的内外事务,好好做了一番安排。

    张顺终于升任了管家,统理衙门的内务,管着近百号人。整个衙门里的佐杂仆从,分成内外二班,外班包括长随、听差、伞扇轿夫、门上、值堂等一干人,内班则是妈子、丫鬟、厨夫等一班照料内宅的下人。与别的藩司衙门不同的是,不用禁卒,而是由图林的亲兵营负责jǐng戒,一共设了三道岗,一道在大门,一道在中堂的签押房,一道在后院的月牙门外。至于扈晴晴出行,图林照自己的老规矩,仍派一名亲兵跟随,这是连关卓凡都没有的待遇。

    这次搬家,有眼sè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位扈姑娘多半就是藩司衙门的“内当家”——但见她忙里忙外,指东指西,连关藩台也要俯首听命,遑论他人?于是人人都拿她当藩台的姨太太看,只是名分到底未彰,不敢公然喊出一声“太太”罢了。

    说藩司衙门的规制是“五进三跨”,这个三跨,就包括了一左一右两个与衙门毗邻而连通的大院子,是左右参政办公的地方。

    左右参政,都是从三品的官,一个掌通省的地方钱粮,一个掌通省的户籍名册和官员稽核,是藩司的左右手,简单的说,一个是财务系统,一个是人事系统。巧的很,这两位参政,管钱粮的姓钱,叫做钱蕴秋,管人事的姓任,叫做任天柱,同为进士出身,也都很能干,以这样的巧合,成为江苏官场上的一个佳话。

    藩司衙门之中,还设有照磨所、理问所等机构,以及从经历司、都事直到正九品的仓大使等诸多官员。这几年,他们随着衙门,被太平军赶得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彷如丧家之犬一样,现在见到这位“大破长毛,阵斩李秀成之子”的关藩台,无不大起敬畏之心,连钱蕴秋和任天柱在内,在关卓凡面前说话办事,都是小心翼翼。

    关卓凡却和善得很。他深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政务上的事要靠他们,于是加意笼络,不但发放了一笔数目各异的“安家费”,而且决定开工三天之后,请大家吃饭。

    这顿饭有个讲究,叫做“盈门饭”,意思是新衙开张,喜气盈盈,大家从此要同心协力,则必定好事连连。既然如此,索xìng弄得新鲜一点,于是这一个饭局,被安排在租界里的礼查大饭店,吃番菜。

    衙门里的官,大部分连租界都没到过,更别说吃洋人的番菜了,既新鲜,又兴奋,到了这一天,早早下衙,各自换了便装,乘了轿子,浩浩荡荡出了北门,来到礼查饭店。杨坊作为陪客,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座位是杨坊预先定好的,一共是两个大圆桌,可以坐得下二十几人。这帮官儿彷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等关卓凡坐了,才按着品级,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好,看着面前的盘子和刀叉,面面相觑,都不敢乱动——洋鬼子的规矩不懂,万一闹出笑话来,丢不起这个人。

    手不敢动,眼睛却不曾闲着。大厅中的西洋侍女,大都是俄罗斯的佳丽,一个个金发碧眼,看上去既xìng感,又风sāo,举着托盘,在桌边往来穿梭。这帮官儿哪里见过这个?虽然都很努力地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但眼珠子不免转来转去,恨不得把这帮不知廉耻的贱人,看进心里去。

    关卓凡见了他们这副样子,暗觉好笑,心知他们大约也不会点菜,于是干脆由杨坊代劳,连着如何使用刀叉,一并做了示范。

    等到菜上来,佐餐的洋酒也开了,三杯下肚,桌上的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关卓凡没有架子,殷勤相劝,大家吃吃喝喝之间,很快便酒至半酣。

    “这真是纸醉金迷的地方,”钱蕴秋望着四周墙壁上明晃晃的大玻璃镜子,感慨地说:“若不是大人带我们来,哪里知道洋人是这样的风俗?连着夷场之内的中国人,也都变得不一样了,穿着洋人的衣服不说,竟还有带了太太在外吃饭的。”

    关卓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角落里的一桌,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刚用完餐,正在拿餐巾抹着嘴。女的生得极妖冶,男的穿一身亮眼的白西装,jīng瘦枯干,派头却大得很,叫过女侍者,扬手将几块鹰洋“当啷”丢在托盘里。

    关卓凡的瞳孔攸的收紧,死死盯住了那个男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腾地在心中升起。

    龚半伦,你还记得圆明园的那一把火么!

    *

    *

    一顿饭尽欢而散,回到衙门,自鸣钟已经打过了九点。关卓凡却不休息,在签押房坐定,吩咐张顺,把图林叫来见自己。

    亲兵营就在旁边,图林一路小跑到了衙门,进房一看,见关卓凡正脸sè铁青地坐在桌后。图林小心翼翼地请了安,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喊了一声“爷”,等他吩咐,心下却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关卓凡先没说话,心里转着念头,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图林。图林备他这样看着,愈发紧张,只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图林,”关卓凡终于开口了,“你跟那个许明山,处得挺不错?”

    原来是问这个。图林想起许明山请自己逛堂子的事,心说爷要发作我了。心中一虚,脸就白了,回起话来也就有点结结巴巴的:“跟他……还……还行,这是爷吩咐过,可以跟他结交……上回去堂子,我本来不……不肯去,是他死活拉着……”

    “你没有做错。”关卓凡叹了口气,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我亦没有怪你,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是,谢谢爷。”图林的脸上这才回过了颜sè。

    “你人很机jǐng,脑子也够用,跟别人在一块,我倒不担心你吃什么亏。有些时候,逢场作戏也是难免的,那都不算什么事儿。”关卓凡的两只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打着,“不过,跟许明山这样的人在一起,你的心中,得有一条分际。你是官,四品的都司,是我身边的人;许明山再了不起,他也是一介白丁,是江湖中人,是帮会的头领,懂吗?”

    “懂……”图林迟疑着说。

    “你还没懂。”关卓凡淡淡地说,“朋友相交,贵乎真心,但是你对他,却不能用真心——你肯跟他结交,就已经是给了他绝大的面子,因为你的身后是我!我不方便说的话,由你去说,我不方便办的事,由你去办,你跟他结交,为的让他能为我所用,懂了吗?”

    “懂了!”

    “嗯,”关卓凡这才点了点头,“许明山这个人,劲气内敛,肚子里是有货的。我倒也不管这许多,只要他肯听话,实心办事,我就有好处给他们。不过这种江湖人物,笼络人的手段有的是,他攀上了你,是求之不得,对你能巴结到天上去。然而rì子久了,没准就会打着你的招牌去张扬,这一层,你要提防,也要让他放明白,若是有这样的情形,我是断然不会手下容情的。”

    “是!”图林想一想,果然出了一身冷汗。

    “说正事。青帮在租界里,也有不少兄弟,明天一早,你去找许明山,让他去查一个人。”

    “嗻!请爷交待下来,查哪一个?”

    “这个人,住在礼查饭店里面。他叫做龚橙,字孝拱,有个外号,叫做龚半伦。”

    图林的目光一跳:“爷,我知道了,他不就是当初被您在礼部大堂痛骂过的那一个王八蛋?他这个外号,还是您骂出来的。”

    “是他。替洋人为虎作伥,冲撞国家亲王,焚毁明园,掳掠御藏,是个死有余辜的人。”关卓凡平静地说。

    图林明白了,大帅这是动了杀心!想一想,又有些担心:“爷,要是许明山嘴不严,把事情张扬出去,怎么办?”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不敢。”关卓凡的声音比冰还要冷,“若是有一个字的泄露,我把他松江一帮,从一府七县之内连根铲出去!”

    *(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千年铁锁沉江底

    青帮做事,果然有效率,到了第二天晚上,图林就来回报了。

    “爷,都查清楚了!”图林兴奋地说,“那个王八蛋住在礼查饭店二楼东首的大套间,是他长年包下来的。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他的一个小妾,老家宁波,原来是梅香楼里的一个婊子,他三年前花了钱赎出来的。”

    “唔……利先生的夫人,是我替他从咱们城南的紫chūn馆里请出来的,这件事,你大约知道?”

    图林腾地一下红了脸,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我就是提点你一句,”关卓凡平静地说,“在利先生面前,嘴上得有个把门儿的。”

    “是。”

    “还查出来什么了?”

    “他平常没事的时候,都是在饭店里呆着,绝少出门,更是绝不踏出租界一步。若是出门,则必定是去一个叫做杨墨林的富商家里。”图林边想边说,“他那个套房的里间,有一个特别大的保险柜,从来不许人碰。”

    “许明山做事够快的,”关卓凡眉头微蹙,“他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礼查饭店里有在帮的人,一共四个。一个在茶房,一个是值夜,还有两个是倒马桶的,说起龚半伦,都知道的——他还另有一个花名,叫做龚六指儿,左手上另生了一个骈指,因此常年都带着手套。另外有一家浆洗铺子,常接饭店的活,也是青帮的产业。”

    “哦——”关卓凡点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跟许明山说的?”

    “也没多说,就一句:这个龚孝拱,在京的时候,跟我有私仇。”

    “好。”关卓凡赞许地说了一句,仰起脸,琢磨着图林带回来的这些话。

    与一般的汉jiān不同,龚孝拱是个很奇特的情形,他与自己的族群,不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做了最彻底的决裂,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洋人的怀抱。决裂不是罪,喜欢洋人也不是罪,然而带着洋兵做凶残的反噬,这是死罪。

    关卓凡猜得出他现下的生活轨迹:心怀恐惧,绝少出门,躲在礼查饭店的豪华套房之中,挥金如土。每次花得没有钱了,便从那只大保险柜里取出一样东西,去到那个富商杨墨林的家里。等到回来的时候,东西不见了,身上却多了几千上万两的银票。

    都是圆明园里的东西,整整一车。

    关卓凡算了算rì子,今天是四月十五。从安徽方面来的消息,李鸿章的淮军已经在安庆上了船,最快在四月二十rì就能到达,而李鸿章一到,自己就不能再把jīng神放在这种事情上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去把这件事情办一办。”关卓凡缓缓地说,让图林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告诉许明山,人要处置得无影无踪,保险柜里的东西,要都取出来,金银钱票归他,别的东西,要交到你手里。事成之后,另送他一万银子。”

    “爷,保险柜得有密码才能开得。”图林提醒道。

    “你真是替古人cāo心。”关卓凡冷冷地说,“许明山在漕帮里,除了管兵部,还管着刑堂!”

    “嗻!”图林明白了,“我让他们连那个婊子……那个小妾,一并处置了。”

    “这个……”关卓凡犹豫了。他知道,图林说的乃是正办,否则若是从这个女人身上走漏了风声,那就真是不值了。然而说到底,她只不过是龚孝拱的一个小妾,谈不上有罪,更不至于是死罪,这个手,有些下不去。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是妇人之仁,思前想后,还是做了决定:“她娘家既然在宁波,叫许明山弄条船,直放宁波,留点钱给她,再跟她讲清楚,她的身份是贼妇,这回放她一条生路,今生今世,不许再踏进江苏一步!”

    *

    *

    听了图林的话,许明山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掂得出其中的分量。从上次关卓凡在松江请他们见面,命图林请他们吃饭,他就感觉到,这位关大帅,不是寻常人物,一定别有心思在里头。

    前些rì子,租界的巡捕房召华捕,图林居然有办法塞了十几个自己的兄弟进去,更坚定了许明山的判断——这样的事,不是图林可以办得到的,他一定是“奉旨”跟自己结交。

    关大帅要用一用我们青帮了。

    这一次,虽然图林是说跟那个“龚六指”有私仇,但他一个营官,怎么能开口就是“以一万银子相谢”?自然是关大帅的意旨无疑。至于关大帅为什么要跟龚六指为难,自己还是不要知道为好,龚六指得罪过朝廷,说不定是朝廷的意思也未可知。

    在许明山来说,这桩事情本来有一个为难之处:青帮并不是盗匪,虽然可以做偏门生意,但打家劫舍的事情是从来不做的。然而这一次,不能不破一个例——图林带来的话,听上去是请托,实则与命令无异。这位关大帅,手掌兵权印把子,靠上了他,固然有好处,而若是得罪了他,后果真是想都不要想。

    送走图林后,许明山便安步当车,来到城北门内的高升茶馆。茶馆里已经人满为患,但进门当头的那张桌子,却一直空着,收拾得整洁异常。这张桌子,叫做“马头台子”,只有在帮的老大,才有资格坐。

    他往桌前一坐,立时便有伙计送上一壶上好的香茶,四样点心,跟着便有手下的几个头目,过来问好——许明山只要人在上海,这是每天必行的程序。高升茶馆的位置,在租界与老城厢之间,因此两边的兄弟到这里都方便。

    许明山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便将别的人遣开,只留下租界地面上的两个人,就在这人声鼎沸的茶馆之中,把这一件大事交待了下去。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依然能够办得到。青帮的人准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晚上,动手了。

    送给龚孝拱那间套房的最后一道茶水之中,由饭店茶房里的那位青帮弟子,加了足量的迷药。待到夜深,礼查饭店的灯火渐次熄灭,六名jīng壮的黑衣汉子,从饭店后面,值夜的人所把守的走水备梯,悄悄潜入了二楼,由其中一名锁匠打开了房门,一拥而入。过不多时,便拖了两个大的黑布口袋出来,负在肩上,原路返回。到了楼下,分别塞进两架运马桶的车子底下,向西南行去。

    走了十来分钟,来到苏州河边的一幢简陋的排屋前,将两个黑布口袋拖了进去。屋中点着两盏油灯,许明山负手而立,看着几个刑堂的弟子,把龚孝拱和他的小妾从口袋里扒了出来,扔在地上。

    “把他弄醒。”许明山简短地吩咐道。

    于是又拍又打,又泼凉水,折腾了几乎半个点,睡得象死猪一样的龚孝拱才渐渐恢复了意识,醒了过来,刚刚睁眼向四周一望,便有两名刑房弟子走上来,将他一架,从地上拎起来,牢牢按在当中的一张椅子上坐定。。

    从豪华舒适的饭店卧房,忽然来到了这样幽暗龌龊的所在,龚孝拱吓得心胆yù裂——自己被绑了肉票了。他面对许明山的目光,在椅子里拼命向后缩去,无奈被那两名弟子铁钳一样的手束住,分毫动弹不得。

    “保险柜的钥匙已经有了,还要密码。”许明山干巴巴地说,“龚先生是体面人,我亦不想难为你。不然动起刑来,不好看。”

    “我交了密码,能不能放我……放我回去?”在这些曾经被他视若猪狗的同胞面前,此刻的龚孝拱,却完全没有了抗拒的勇气,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妾,带着哭腔问道。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我也没时间跟你虚磨这些嘴上功夫。”许明山有意无意地向墙壁上挂着的刑具瞟了一眼,说道,“你交了密码,才谈得到其他,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那些特意挂在墙上的奇形怪状的刑具,只看了一眼,便彻底摧毁了龚孝拱的意志。他哆哆嗦嗦地将两组密码交了出来,许明山努一努嘴,便有人跑了出去。许明山自己另绰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默不作声地等着。

    过了大约一个点,才有一名黑衣汉子走进来,向许明山点一点头。

    “好,龚先生,我送你上船。”许明山站起身,一摆手,率先出了屋子,身后的几名弟子押着龚孝拱,上了泊在河边的一只乌篷大船,立时便撑篙起航。等到出了城区,张起帆来,船行更速,不一时,便已行到吴淞江的宽阔之处。

    因为是刚过了十五,江面上被月sè照得甚明。许明山出了船篷,走到舱板上四周望望,叹一口气,说声:“送龚先生!”

    三名刑房弟子,把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犹如粽子一般的龚孝拱抬上了舱板,后面跟着一名伙计,双手拎着一串粗大的铁锚链,怕不有四五十斤重,往旁边一放,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锚链用铁线紧紧缚在了龚孝拱的身上。

    “龚先生,冤有头债有主,”许明山蹲下身子,看着龚孝拱的脸说,“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你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龚孝拱一脸的鼻涕眼泪,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听许明山这样说,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是……是谁?“

    “这个名字,我却不能说与你听,你到了下面,自然就知道了。”许明山摇摇头,说道,“不过这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问你当年替洋人带路,现在知道后悔了没有?”

    龚孝拱张大了嘴,脸上露出惊愕之极的表情,许明山不等他说话,直起身来,将手一摆。

    便听噗通噗通两声,人和锚链,一起消失在江面上,圈圈涟漪,向周围慢慢散了开去。

    “告诉邢三,保险柜里运出来的东西,一两银子也不许动。”许明山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等天亮,城厢的北水门一开,就送到老龙桥下,他知道该交给谁。”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天下至宝

    天刚放亮,许明山手下的邢三,便用一只小船运来了两个大包裹。图林负手站在老龙桥上,跟船头的邢三点头致意,看着亲兵们在岸边接了货。回到亲兵营以后,又换成两口箱子装了,由四名亲兵从侧门抬进了藩司衙门,放在后院的月牙门外。

    剩下的活,是图林和张顺两个人亲自干的,把箱子一个一个地抬进关卓凡的西厢房。正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气,却被扈晴晴瞧见了。

    “图林,”扈晴晴笑道,“你也是个四品的大官了,跟张顺两个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后院自然是归扈晴晴当家,丫鬟妈子也归她指使,因此她开口一问,倒让两个人不知该怎么说。不过两人都心中有数,这个美人,虽然还不曾替他们爷伺寝,但终归有一天,是要喊做“姨太太”的,再说关卓凡现在也是万事都不避她,于是图林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扈姑娘,有点东西,爷让我们分拣一下,”图林轻声道,“你看就看,可别嚷嚷。”

    扈晴晴本来没当一回事,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起,便凑了过来,抿嘴一笑:“不嚷嚷。”

    说是不嚷嚷,结果箱子一开,还是惊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箱子里,装满了古籍字画,珠宝珍玩。字画什么的不懂,也还罢了,但耀眼生花的珍宝,一看就知道是顶顶稀罕的东西。镶满金刚钻的怀表,手掌大小的滦金自鸣钟。晶莹温润的玉如意。嵌着红绿宝石的凤冠。把扈晴晴看得目瞪口呆,吓得再也不敢吱声。

    她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两年出入豪富之家,好东西也见过不少,却又怎么比得上箱子里的这些?心里想,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好歹也要三年。我们家这个爷。才升了藩台,怎么就贪污了这许多东西回来?

    图林和张顺两个,因为预先心里有底,反倒不像她这样吃惊,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在关卓凡的床上摆开,书籍归做一堆,字画归做一堆,怀表座钟之类的洋玩意归做一堆,珠宝首饰归做一堆。银票、鹰洋和一些散碎银子又归做一堆。

    扈晴晴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心下着急,一会忍不住小声说“轻点放,别扯坏了”,一会又说“慢点,慢点,留神碰着”,然而图林让她去弄,她却又不敢了。

    就这么摆弄了半晌,总算分拣完了,三个人看着满床的东西,发起呆来,却听院外靴声囊囊,跟着便是亲兵行礼的声音,是关卓凡下衙回来了。

    张顺和图林按家里的规矩,都抢到门边,垂手而立。扈晴晴自从接了关卓凡那一副头面,再见到他,便多少有些忸怩,此刻站在门内,见到他进来,微微红了脸,到底还是福了一福。

    关卓凡见到扈晴晴也在,略感意外,不过亦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走到床前,看着那一床东西,默默不语。过了半晌,弯腰从珠宝的那一堆里,拈起了一枚小小的玉印,暗沉沉的,毫不起眼。

    “爷的眼睛里有水,”张顺自作聪明地说道,“这堆东西,就属它最难看,大约不值钱。”

    “不值钱,”关卓凡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把玉印举起来,对着光亮又看了一会,“三希堂精鉴玺……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三希堂,就是乾隆爷的书房,这方印,是乾隆爷的御印。”

    三个人都吓得身子一缩,谁也不敢再说话。

    “你去买个大保险柜回来,”关卓凡随口对张顺说道,“这些东西,先放在扈姑娘那儿。”

    这是摆明了拿扈晴晴当内室看待。张顺答应一声,和图林两个笑模笑样地偷偷看着她,扈晴晴大羞之下,再也待不住,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急急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这里的上百件国宝,到底让我弄回来了!关卓凡没有理会扈晴晴的异样,这样感慨着,忽然把眼光盯在了那一堆银票洋钱上。

    “图林,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指了指,“不是说好了,钱归他们?”

    “许明山带了话来,说这回纯粹是帮我的忙,一文钱也不能拿。”图林小声解释道,“连另外那一笔赏银,也说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哦?”关卓凡不说话了,默默入神,仿佛在想一件极为难解的事情。

    “爷,我看他倒真是个重义气的汉子。”图林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

    “是么?”关卓凡似乎想清楚了,脸色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我倒看出了另外一件事——松江漕帮的齐老太爷,大约活不长了。”

    “这……”图林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这位爷。

    关卓凡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好,他这一走,师兄弟两个大约就得争一争这个帮主的位子……这倒让我有些为难了,落了他这样一个绝大的人情,是帮他好呢,还是不帮他好呢?这个许明山,不简单啊……”

    *

    就在关卓凡捉摸着许明山的时候,京城的养心殿中,两宫太后和议政王,却正在捉摸着关卓凡。

    “我就说他不会乱来的嘛。”养心殿里,慈安太后听恭亲王念完崇厚的复奏,笑容满面的地说,“这不是把洋人私设的电报,都征用了?一两银子也没花,多好呢。”

    对于慈安太后的这句话,精明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都不以为然,只是一来不好直接反驳她的话,二来两个人都有心回护关卓凡,因此都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要点其实不在“征用”两个字上——朝廷不准洋人开办电报,从本意上来说,是“不准开办电报”,无论华洋。现在既然说是洋人私自架设,那么应该勒令拆毁,才是正办。即使“征用”了,那也该收入库房,怎么可以真的拿过来用呢?这等于让中国境内,出现了两条电报线路,而且堂而皇之地开始收报发报,无论如何,也是变相打破了朝廷的禁令,

    崇厚的复奏,避重就轻,只拿征用来洗脱了纵容的罪名。至于电报对军务上的好处,则不方便在折子里多说,而是在私下里跟恭王有很扎实的报告。

    “这样处置,免去了外间的物议,当然也很好。”在慈禧而言,崇厚的这个态度,不算意外,自然是出于恭亲王的授意,只是崇厚既然跑了一趟上海,她很想问一问,电报这个东西,究竟如何。“不过崇厚的折子里,说到那两条线,有些语焉不详。六爷,以你看来,电报到底办得办不得?”

    恭王搞洋务,正在兴头上,他自然是想办的,但是反对的声音亦很强大,作为总理枢务的议政王,他不能不通盘打算,于是想一想,说道:“电报这个东西,至少在军务上的好处是显见的,一句话,‘片言千里’,调兵调将都可以叱咤立办,什么也比不了它。关卓凡在上海,就是靠了电报,把他手底下那几千兵调来调去,等于一个兵当成三个使,到底把长毛的几万人都打垮了。”

    这是他有意夸大其词了,打垮长毛,不是单靠电报就能办到的。但是两宫太后听了,却都眼里放光,慈禧便说道:“现在只有军务是天大的事,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可以办?”

    “两位太后明鉴,”桂良说话了。三朝老臣,毕竟要持重一些,不像恭王那么激进,而且他是恭王的老丈人,即使意见有所相左,恭王也不能说什么。“前些日子,给事中陈彝所上的那个折子,曾极言铜线之害,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地方上的督抚,亦大都赞同他的说法。”

    铜线,电线,指的都是电报。陈彝这个折子,算是反对开设电报的一个代表作,拿了纲常的大道理来说事——“洋人知有天主、耶稣,不知有祖先。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为子孙者心何以安?籍使中国之民肯不顾祖宗丘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遵君亲上乎?”

    这是在说,一旦开设电报,则中国势必伦常不再,连君君臣臣之义都没有了,可算是危言耸听到了极致。

    慈禧觉得这篇话,总是牵强,但她肚子里的墨水到底有限,没办法拿这一篇大道理驳倒,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恭王见了,连忙道:“也不急在一时,反正李鸿章也快到上海了,等他到了,再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他亦主张要办,于军务有利的事,想来他的老师曾国藩亦不会反对,那么别的督抚,也不能再说什么。”

    “也罢了。”这也算是个办法。慈禧点点头,问道:“那个李鸿章,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啊?”

    “想来就在两三天之内,”恭王答道,“他任苏抚的上谕,已经发出去了。”

    恭亲王估计的没有错。同治元年四月二十日,运送淮军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在上海靠了岸。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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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