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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李恒嵩的绿营 (二更)

    位于上海北面的南翔镇,在镇北的修全街上,大清早便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这里是早点铺子集中的所在,各家各户,都在店前支起一个摊子,摆些简陋的桌椅板凳,生意却都不错。来这里吃早点的,除了本地人之外,还有不少身穿号衣的大头兵,都是驻扎在镇外的江南提督本标右营的绿营兵。

    生意最好的一家铺子,叫做“日华轩”,铺子门口挑出去好大一个招牌,写着“南翔大馒头”几个字。说是大馒头,其实却是大肉包子,因为味道鲜美,面好肉多,因此在这些铺子里头,拔了头一份。

    铺子门口,坐着一位穿着五品服色的军官,把碗里的面汤一口喝干了,打了个饱嗝,笑道:“黄老板,谢谢啦。”也不付账,带了两个马弁,起身就要走。

    老板叫做黄明贤,此刻不但不敢争执,反而躬了腰,小心地陪着笑说:“该当的,该当的,张营总您慢走。”

    这个姓张的,叫做张发贵,是李恒嵩手下的一个营官,管着五百多号人。这帮丘八,不付账是常事,镇上的百姓商家,又有谁敢说话?一个不对,连铺子都能给砸了。

    倒是旁边一个穿着蓝布袍子,虎背熊腰的青年,正背着身,在门口的蒸笼上取包子,听了这话,一边端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向屋里走,一边冷笑着说:“人家老板也是小本生意,你们天天这么白吃白喝,谁能架得住?”

    “哟?”有人敢打抱不平,这倒是新鲜事。张发贵停住脚步,转身向那两个马弁一努嘴,两个兵便冲过来,要揪那个蓝袍青年,却被他一手拿着笼屉,一手抡起来,啪地一掌,扇在一个兵的脸上:“瞎了眼了?”

    “姜德?”张发贵撮着牙花子走过来,往前面一站,痞里痞气地说:“你不也在这儿吃饭呢么?我碍着你什么事了,出头架梁子,管得倒宽。”

    叫做姜德的这个青年,也是李恒嵩手下的另一个营官,勇悍善战,却一向看不惯绿营之中那种**的习气。不过他跟张发贵,同为营官,品秩也一样,都是五品的守备衔,因此确实管不到张发贵的头上。

    “我吃饭,我给钱。”姜德无所谓地说,“不像有的人,几十文钱的事,也要占老百姓的便宜。”

    “对,咱比不上你,谁让你有钱来着?”张发贵笑嘻嘻地说,“我又没有哪个院子里的婊子,能给我倒贴。”

    姜德正跟镇上桃红院里的一个姑娘相好,此刻听张发贵这样说,勃然大怒,一挥手,把一屉包子都砸在了张发贵的身上,扑上去就打。他的武艺好,但张发贵那边是三个人,一时打了个平手,纠缠成一团。

    神仙打架,别的人怎敢相劝?都避在一旁看热闹。却听屋里有人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骂道:“都他么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王八蛋,给老子消停点行不行?”

    “李大人!”张发贵听出是李恒嵩的声音,吓了一跳,自然停了手,悻悻地向姜德看了一眼,心说你明知李参将在里面,却还挖个坑让我跳。

    李恒嵩由姜德陪着来吃早点,被这一出弄得没了兴致,见两个人进了屋,没好气地一人骂上几句,挥挥手,让张发贵先回去了。

    “你也是的,他从来都这样,没来由的闹着一出做什么?”

    姜德被李恒嵩说的涨红了脸,委屈地回道:“他就平时欺负人厉害,见了长毛,跑得比谁都快。”

    李恒嵩叹了一口,知道姜德说的也是实情,不过他的三千人,大抵都是如此,谁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姜德这一营,还算能打一打。眼看战事将起,如何是好?

    正在心烦意乱,忽然听得马蹄声响,不一会,来到了门外,一名亲兵滚下鞍子,进来禀报道:“大人,上海县令关卓凡来拜访大人,已经到了大营。”

    *

    李恒嵩的大营,设在镇北五里,等他赶到的时候,关卓凡已经静静地等了一会。

    “逸轩,抱歉之至!”李恒嵩连忙把关卓凡让进自己的中军。他在这里有营房,不用住帐篷,舒服得很。

    “李大人说哪里话,是我突然造访,冒昧了。”关卓凡客气着,随他进屋坐定。刚才等候的时候,他已经留了心,大略观察过李恒嵩的兵,结果自然是在心里大摇其头。“我这一趟,是来听李大人的吩咐,看看这一次上海的防御,该怎么样布置。”

    李恒嵩听了这话,看了关卓凡一眼,笑了起来:“逸轩,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一句,怕是言不由衷吧?”

    关卓凡亦微微一笑,问道:“何以见得我是言不由衷呢?”

    “我不大会绕弯子,就直说吧。上一回长毛攻上海,我接连败了两阵,打得很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上海缺兵,恐怕早就被撤职拿办了。”李恒嵩苦笑道,“我是戴罪之身,现在上海地方上的那些人,都拿我瞧不起,这我也知道。我虽然是三品的参将,但你的身份,我心里有数,说句实话,即使‘大人’的称呼,也请你不必再提,省得将来大家尴尬,若是你看得起,则叫我一声‘霭堂’足矣。”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说得极是坦诚,关卓凡对自己那点弯弯肠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语气也变得很诚恳。

    “是,霭堂兄。在我想来,这次的上海一战,长毛人多,官军人少,总要靠咱们两个同心协力,才可以有所作为。”

    “我又何尝不知?这一战若是打赢了,不说立功,起码可以将我上一仗的过失抵消;若是打输了,则万事休提,我大约也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李恒嵩摇了摇头,“我帐下的这些兵,想必你也看见了,疲弱已久。若不是你替我请了两万银子的军饷,恐怕连现在的士气都没有,装备又差,到时候能打成什么样子,真心说不好。”

    “霭堂兄绝不是寻常人物,”关卓凡要捧一捧李恒嵩了,“三品参将,独当一面,那一定不是幸致,非有过人的本事不可。现在这样的局面,大约是受了粮饷之累?”

    这句话说到李恒嵩心里去了,长叹一声,说道:“一文钱难死英雄!逸轩,不瞒你说,当年本省的学政张芾,亦曾夸我‘殆非寻常行伍中人,他日必为国士’——”

    李恒嵩是长洲人,在阳澄湖边长大,家里世代为裁缝。普通人家的孩子有这一门手艺,便是最好的生存之道。然而,李恒嵩却打死不肯继承父业,当面对父亲说“男子汉当以长枪大戟建立功名,怎能操刀尺针线!”,把父亲羞得脸红耳赤。

    后来,李恒嵩奋力读书,考取了监生。当年青浦刘丽川率领“小刀会”作乱,江苏巡抚许乃钊率川勇前往镇压,血气方刚的李恒嵩不知哪里得到了消息,连忙离开家乡,跑到了许乃钊的队伍里。也许是从小受阳澄湖风浪的磨砺,养成了胆大、勇敢、不怕死的性格,他动作灵活敏捷,骁勇善战,破城之时,首登青浦城门,事后,被赏以六品军功。由此开始,在军旅之中大小数十战,渐渐积功升至三品参将。

    “现在不灵了,打大仗,光靠意气不行,光凭一百几十个铁杆弟兄也不行。”李恒嵩苦笑道,“说来惭愧,我这三千多人,欠饷日久,早就散了。我自己的心气儿也没了,混日子罢了,训练也荒疏得很。”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怪不到霭堂兄身上,只不过……”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接着说:“恕我直言,什么地方都是有好有坏,总不能说,三千人里头连几百个能打的都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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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电报新书

    “也不是说没有。”李恒嵩说道,“有个叫姜德的营官,他那一营就强一些,军纪也还好。其他的也有些,就是分散在各营里面。”

    “那么,这些人加起来,能有多少呢?”关卓凡追着问道。

    李恒嵩仰着脸想了想:“总有六七百之数吧。”

    “霭堂兄,这次长毛来攻,必是一场硬仗。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有个想头——这些人,若是象撒胡椒面一样散落在各营,其实没有用处,何不象‘选锋’一样,把他们集合成一营精锐,就交给你说的那个……姜德来带领?”

    所谓选锋,就是在破城或者破阵时,选拔突击队和敢死队的做法。

    “你说的何尝不好?只是选锋也要钱!”李恒嵩的话中,有苦涩的味道,“松江府解来的两万银子,大都已经派了下去,抵发了部分欠饷,我手里剩下的,不足三千……”

    关卓凡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弯腰把靴页子里的两个封包取了出来,向他手上一递。

    李恒嵩大出意外,将两个封包打开一瞧,立时便愣住了——虽然来不及细数,但一个有上万两,一个也有几千两,这是看得出来的。

    “逸轩……这……这是何意?”

    “这是轩军的一点私房体己,现在既是共度难关,就要有钱大家花。”关卓凡微笑道,“大的那个,是一万五千两,给霭堂兄你选锋之用。小的那个五千两,算是小弟私人敬献的一点心意,供霭堂兄赏人用。”

    李恒嵩动容了——这是真正在替他打算!站起身来,向关卓凡兜头一揖,激动地说:“逸轩,有你这样的人物,这一仗,一定赢!没说的,我这三千人,尽供你的驱策就是,你给我的这五千两,我也不要,连我手里原有的三千,破釜沉舟,一并当做饷银发下去!”

    关卓凡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上海地区的兵力,一定要尽归掌握,打起仗来才能够有成算。而李恒嵩被激发起的意气,则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把姜德的一营,汰弱留强,从各营选人补充,集成七百人的一营精锐,另将全军的洋枪,都拨归姜德营,这样大约有三百支的样子。

    “轩军的枪支也紧张,可以先拨他一百支,剩下的,让他先用鸟枪,等打起来了,我再想法子替他补充。”

    “那好极了,有四百支洋枪,也很可以有一番作为了。”李恒嵩高兴地说道,“逸轩,你打算怎么布置?”

    “无非是三条线,”关卓凡说道,“我让华尔的洋枪队驻周浦,协防南线。西线让丁世杰的中军驻泗泾,其中伊克桑协防松江,丁先达协防青浦。至于北线,要点在嘉定……”

    “好,嘉定归我来协防。”李恒嵩痛快地说。嘉定城在南翔以北三十里,原本就在他的防区。“逸轩,这一仗,你是真正的主官,一定要驻在上海城内,万万不能轻出,这样才可以四面策应。”

    关卓凡的脸微微一红,心想两万银子买来了这句话,可见没有花钱的不是。在他来说,原本也没有上前线与长毛白刃相见的打算,上海城中,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联络上,要有一套既定的办法,以免打起来了,呼应不上。”李恒嵩边想边说。

    “跟南翔这边,我们以骑兵传讯,我已经准备了一队传驿兵。”关卓凡胸有成竹地说,“至于泗泾和周浦方向,我另有法子。”

    “哦?什么法子?”

    关卓凡略作犹豫,还是告诉了他:“电报。”

    李恒嵩张大了嘴,不明所以。

    电报是个什么玩意?

    *

    四合洋行所聘的三名丹麦人,确实得力。两条电报线路中,到泗泾的一条已经快完工了,到周浦的一条,因为要越过黄浦江,需要在深夜人静船少之时,以趸船将电缆慢慢铺下江心,因此比上一条要略慢一点。电报所经过的地方,乡民们都敬而远之——这些高高竖起的线杆,还有凌空飞度的电缆,怪吓人的。

    关卓凡心想,真是侥幸,这个年代还没有人去割电缆卖钱。

    到了年二十七,又有一个好消息——利宾的表弟从香港回来了,同船带回来整整一十五名电报员。

    这就见出钱的力量了,每月三十五两银子,比他们在香港的薪水,足足高出了一倍,因此利宾那个表弟只花了三天时间,便招足了人,言明以两年为期,到期可再另外致送一笔花红。这样的条件,优厚异常,大家的劲头都很足,立刻启程,宁肯到上海来过这个年。

    这一批来的,大多是广东人,带队的一个,叫做卞宁,是广东番禺人,中过秀才。他的人很沉稳,官话也说得好,见了关卓凡,却没把自己秀才的身份放在心上,跪地请安,说的是“拜见关大人”。

    “卞先生请起,”关卓凡很客气,“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你们,以后上海的几个电报房,就要拜托给卞先生了。”

    “理当效力。”卞宁从容说道,“不管发报收报,还是译报,都没有问题,请关大人放心。”

    这一批来的人,都通洋文,只是有不少人的官话说得不好——香港地方,说的是广府的白话,但形诸于笔墨,却没有问题,毕竟大家用的是同样的汉字,因此在中英文之间翻译电报,没有丝毫滞碍。

    于是由衙中的书办,先带他们到旁边赁好的民居里去放下行李,关卓凡又额外发了一个月的津贴,既算是见面礼,也算是过年的“年礼”。待得一切都安顿好了,又把卞宁请到签押房来,密密细谈。

    “卞先生,除了收发报之外,另有两件事是要跟先生商量的。”

    “是,请大人吩咐。”

    “吩咐不敢当,都是不情之请,能不能办,全看先生的意思。”关卓凡笑道,“第一件,我手里一共有六台电报机,除了安放在三处电报房的三台,另外三台,我想拿它们设一个电报学堂,请卞先生指派教员,替我教些人出来。”

    “可以的,”卞宁点头道,“三处电报房原也用不到十五个人。只是电报这个东西,算是易学难精,靠的是手熟心熟,因此不能一下子就见效。另有一样,得会英文。”

    “嗯,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现在找几个会洋文的,先来学习,倒不是难事,可是将来假如中国要自办电报,要的人多了,总不能说只有会洋文的人,才能充任电报员。”

    卞宁一时没有接话,眨眨眼睛,颇有些困惑:不会洋文,怎么能当电报员?

    “电报所用的莫尔斯电码,无非是以点划长短,来表示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

    关卓凡的这句话一说,卞宁吓了一跳,惊诧之余,对眼前这位关大人佩服极了:“大人英明,确实是这样……大人会发电报?”

    “我是嘴上功夫,恰好知道其中的一点道理罢了。”关卓凡笑笑,继续说道“若是一组数字,拿电码来表示,自然也是可以的?”

    “是。”

    “那么,每一组数字,对应一个汉字,不就变成中文电报了么?”

    说穿了毫不稀奇,只是——

    “汉字总有几万个……”卞宁想了一会,迟疑着说,“怎么记得住这许多?只怕译报会有麻烦。”

    “咱们又不是上考场,做文章,只要能把意思说清楚就是了,哪里用得到几万个。”关卓凡信心满满地说,“我看,从《康熙字典》里选出两三千个常用的字,足够了。至于说译报,可以将这三千个字标上数字,汇编成册,随手翻查,虽说略慢一点,到底是中文电报么!时间久了,自然就能象你说的那样,手熟心熟,不用翻册子也能译得出来了。”

    这个笨办法,听上去异想天开,然而卞宁反复推敲,竟是毫无破绽。

    “此法可行!”卞宁也兴奋起来,“大人的意思,是由我……”

    “卞先生,”关卓凡微笑道,“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可以名垂千古。”

    卞宁蓦地明白了——果真如此,自己不就变作了中文电报的发明者么?狂喜之下,慌忙离座请安:“这全是出于关大人的指示,卞宁谢大人的栽培!”

    关卓凡心说,这倒受之有愧了。这样的中文电报编码,本该是在十几年后,由一名在华的法国鬼子发明,名字就叫做《电报新书》。

    嘿嘿,管你新书旧书,老子信手拈来,连版权费都不要付。

第二十六章 作乱 (二更)

    到了年二十九,城中的各衙门才开始封印,好歹也算过了一个年。只是这个年,过得不安生,杭州和苏州两个方向的太平军,都已经有异动的消息传来,于是无论军队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只有三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在这个年代所过的第二个新年。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热河的马队营帐里跟大家喝酒,如今却已身在战云密布的上海,把方圆百里的安危挑在肩上,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同治”的年号,虽然早在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之时便已定了下来,但直到过了年,入了正月,才算是正式启用,所以直到现在,才叫做“同治元年”。

    军事上的布置,仍然按关卓凡上回跟李恒嵩所说的,以华尔当南线,以李恒嵩当北线,以丁世杰当正面的西线。官军各营和地方上的团勇,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厉兵秣马,加固城防,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租界里的洋人,亦感受到太平军的压力,由正在“天京”访问的一艘兵舰舰长宾汉,向洪秀全提出照会,虚张声势地恫吓“不要愚蠢到进攻上海”,结果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而远在杭州的李秀成,做出的回应则是:于正月六日,传檄东南各地,宣布天兵即将扫荡上海,号召朝廷的官兵识时务,顺大势,投诚保命。

    这一下,战鼓擂响,再无缓冲的余地。于是租界的领事团与上海方面协商,由英国领事麦华陀、法国领事爱棠、美国领事查尔斯、舰队司令何伯,再加上上海道吴煦,组成了一个“中外会防局”,协调上海的保卫事务,同时按照轩军的要求,开始实施堵塞闸桥拱洞、清除黄浦江面船只等一系列行动。而图林所统带的亲兵,亦开始在关卓凡的县衙之外设立武装岗哨。

    大战当前,城里不免人心浮动,各式各样的传言都有。关卓凡忽发奇想,在管钱粮的秦师爷底下,增设了一个专管战事文告的委员,叫做“宣传委员”,每日里写出文告,由书办复写成数十张,贴在街头巷尾,大意无非是说官兵如何威武,长毛都是渣渣。虽然不脱官样文章的本色,但百姓每日都有新的文告可看,居然颇得安定人心的成效,算是占领了第一线的舆论阵地。

    另一件让他挂心的事——电报的架设,终于完成了。电报房一共三处,一个设在县衙之内,一个设在泗泾丁世杰的中军,一个设在周浦洋枪队的营地里。当卞宁把机器调试好,亲自将“上海安静,一切如常”这八字译成英文,拍发出去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关卓凡,随着电键悦耳的嘀嗒声,脸上露出了这些天里难得一见的笑容。

    关卓凡心里想的是,哪怕就只有这一项功绩,自己也不枉了到世上走了这一遭!

    他发出了中国的第一份电报。

    *

    到了正月十六,防务上的各项准备大致都已就绪。从前方传来的消息来看,太平军一共两路,一路发自杭州,一路发自苏州,都已经开始向上海逼近,但主攻的方向却还不能确定。就在这样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姜德忽然带了七八个人,骑着快马,穿过租界,从北门进入上海城,一大早便来倒县衙求见关卓凡。

    “姜德?”关卓凡听了图林的禀报,不由一愣,“请他进来!”

    “卑职参见关老总!”五品的武官姜德,毫不犹豫地给身穿七品文官服色的关卓凡请下安去。

    “起来。”关卓凡对李恒嵩的这个部下,格外假以辞色,亲自扶了起来,“果然是英气勃勃,难怪李大人把这一支精兵交给你来带。”

    “卑职不敢当老总的夸奖。”姜德在这位初次见面的“关老总”面前,还有一点拘谨。

    “北线的军事,想必都已经部署好了,你赶了来,一定是有什么急务要跟我说?”

    “是,李大人和卑职的兵,都已经进了嘉定城。今天早上,卑职却收到一个消息……”姜德顿了顿,眼望图林。

    “无妨,你说吧。”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这是我的亲兵队长,图林。”

    “是,”姜德向图林点头致意,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消息,颇为惊人,说松江府里,一位叫佘大铭的城门守,意图作乱,接应李秀成。

    “有这样的事?”关卓凡大吃一惊,“你从何得知的?”

    “佘大铭的手底下,有一个他信任的把总,叫做孙开枝,是卑职的小同乡。他昨天得知了这个消息,不敢告诉别人,连夜赶到嘉定来见我的。李参将说,这件事很大,让我带了孙开枝一起,来见关老总。”

    “人呢?”

    “等在衙外面。”

    “传他进来!”

    等到把孙开枝带进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确然无疑。佘大铭是广东人,有一个哥哥,曾是刘丽川的手下,小刀会起事的时候,死在了官军的手里。他冒籍福建泉州,算是躲过了后来的清查,一直在官军里面当兵,一直升到了松江府城门守的职位。这一回,觉得长毛势大,一定能赢,于是跟手下的几个亲信密谋,要在长毛抢攻之时,开门献城。

    “姜德,你跟吴道台说了没有?”

    “没有……李参将说,吴道台也是广东人……”姜德嚅嗫着说道。

    关卓凡失笑——李恒嵩也太多心了。若是说吴煦知情,那是决不会有的事。

    “那个佘大铭,他守松江的哪个门?”关卓凡问孙开枝。

    孙开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颤声说道:“西门。”

    西门,那正是面对杭州方向的门。

    “他管着多少人?”

    “亲信的,只有一个副城守,一个把总,还有……我。”孙开枝垂头丧气地说,“手下一共是八十多个兵,要说跟他格外好一些的,大约有二十几个。”

    “你不要怕!你跟他们不一样,而且举发有功——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保你接这个城门守!”

    “谢谢关老总!”一直惴惴不安的孙开枝,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地给关卓凡磕了个头。

    “你擅离职守,用的是什么名义?”

    “没……没用什么名义。”

    这等于说,是私自跑出来的。佘大铭此刻不见了孙开枝,说不定已经起了疑心。关卓凡看了看旁边的自鸣钟,已经过了早上九点。

    “姜德,给你记一功,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你先赶回嘉定。”关卓凡吩咐道,“记住,替我谢谢李大人。”

    等到姜德领命去了,关卓凡把图林叫过来.

    “图林,我这就给泗泾发电报,让张勇带兵进城。你挑十名亲兵,带上这位孙把总,现在就骑马赶去松江——只有一件事要办,让他去指人!”

    这一天,关卓凡便始终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太平军的攻势在即,松江城内的这个隐患,能不能妥善去除?张勇办事,能不能办得利索,会不会有意外的伤亡?

    直到当天傍晚,图林从松江赶了回来,关卓凡听到衙外马蹄点地,忍不住便亲自迎了出去。

    “爷!”图林和十名亲兵一见关卓凡,便滚下鞍子,伏地请安。正月里的寒风之中,人和马的身上,都是白气腾腾。

    “事情办妥了!”图林的声音虽小,但却掩饰不住话语中的兴奋之意。

    丁世杰和张勇收到关卓凡的电报,略作商议,便由张勇带了三百马队,急奔十里之外的松江城。等进了城,也不跟知府贾益谦打招呼,只会同了城内伊克桑的步勇,忽然包围了西门,将城西守军中佘大铭的一部共八十四人,全数缴械,押往知府衙门。

    人犯押到府衙,贾益谦才得知有这么回事,吓得不轻,即刻升堂讯问。佘大铭等三个为首的,知道这是死罪,熬刑抵死不招,直到图林带了孙开枝赶到,当面指认,他们这才无可抵赖,俯首认罪,在口供上画了押。

    “只杀了他们三个,脑袋挂到城楼上去了。”图林报告道,“那二十几个平日跟他们走得近的兵,关在牢里,等打完仗再发落,其他的放了,照样回去守城。”

    张勇处置得很好,既没有滥杀,又立了威,将这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

    关卓凡身上一松,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算落了地。

    然而这一份轻松的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到了第二天,忽然传来了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嘉定失守了。

    (谢谢a3755、ybch、范特熙、uban的打赏,谢谢范特熙的评价票。)

第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

    (对上海周边府县镇不大熟悉的朋友,请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攻打嘉定的,是李秀成的部将刘肇钧。他率领一支偏师从苏州出发,自西向东,经过昆山,在嘉定县一个叫陆家角地方做了战前的休整,随后九千人便直扑嘉定城。

    城北和城西,本来有官军的营寨,驻有江宁将军都兴阿手下的两棚水勇,结果还未接敌,已经闻风溃散,一部分逃进了城内,另一部分则干脆开了小差。于是太平军没遇到任何阻碍,直薄城下,开始攻打西门和北门。

    在太平军来说,并没有做围城的打算,而是乘锋恃锐,准备一鼓而下。这样的打法,以他们对垒上海官军的经验来说,本不算错,然而这一次,却遇到了决心抵抗的李恒嵩。

    嘉定的守军,本来只有几百人,李恒嵩按照关卓凡的部署,负有协防嘉定之责,因此从南翔的营地带了一千八百人入城驻守。这里是上海的北线,如果守住了嘉定,则刘肇钧这一支长毛,等于局促一隅,不仅威胁不到上海,而且东面的宝山、吴淞,亦可以无忧。

    李恒嵩预先已经将城守的任务做了分派,自己带来的兵,分守北门,西门,南门,而把知县熊兆周的兵派在东门,因为那里是太平军进攻的背向,压力最轻。

    姜德那一营,一共七百人,是按关卓凡的建议特选出来的,每人都发了六个月的饷,有三百多支洋枪,剩下的基本也是持鸟枪,算是兵精饷足,斗志很盛,李恒嵩拿来当做预备队,要等太平军有所动作,才决定如何分配。

    待到北门和西门接了敌,看出太平军的主攻方向,李恒嵩便把姜德的七百人一分为二,分上城墙拒敌,他自己则亲自在西门指挥。虽然城上的炮位年久失修,几门大炮并没给太平军带来太大的威胁,但这一回,绿营兵都打得不错。当太平军冲近城墙时,城上枪箭齐发,一连打退了太平军的三次冲锋。

    等打到中午,太平军损伤了三百多号人,依然毫无进展。刘肇钧看出来了,这一次官军的斗志与从前大不一样,这样下去,要耽误“忠王”的大事!于是派了自己的侄子刘奇峰,带一千人,推了两门土炮,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地绕到城东,去打东门撞撞运气,自己则在西北两门督战,鼓噪而攻,吸引官军的注意力。至于南门,是特地让出来的,所谓“围城必阙”,留给官军逃跑用。

    刘肇钧的这一试,运气好得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刘奇峰的两门炮,在东门一共只放了两炮,就有一发炮弹,直中女墙,飞溅而起的砖块,恰恰砸中在城上督战的知县熊兆周的额角。熊兆周当即被打倒,一命呜呼,于是他属下的几百兵立时溃散,大呼“长毛来啦”,争先逃下城墙。刘奇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千太平军蚁附而上,短短一会功夫,东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攻破了。

    绿营兵打仗,占上风的时候还好,一俟逆风,士气就难以支撑,在城中跟长毛近战肉搏,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于是李恒嵩的部队也乱了,先是普通的营兵开始向城下逃窜,连带着冲动姜德那一营精锐也稳不住了。李恒嵩急得双目欲裂,势若疯虎一样大喊大叫,然而终究止不住溃兵的大潮,自己也被亲兵架弄着上了马,从太平军特意留出的南门逃出了嘉定城。

    这一逃,便再也站不住,一直退到了南翔的营寨,才扎稳了阵脚。李恒嵩雄心勃勃之下,万万想不到第一仗就败得这样窝囊,可是熊兆周已经殉职,连出气的人都找不到一个,真是有万念俱灰之感。没法子,只得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派人回上海报告。

    正月十七日,上海战役正式打响,而嘉定在开战当天,便告陷落。

    *

    开战伊始,北线便失重镇,对于上海的百姓来说,这仿佛是在他们本已惴惴不安的心头,又投下了一块大石。但在关卓凡来说,却有不同的看法。

    嘉定是迟早守不住的,没想到的是失守得这样快。自己会不会看错了李恒嵩呢?关卓凡心想。究竟是他战意不坚,还是指挥失当,抑或是别的原因?李恒嵩的战报,有些语焉不详,关卓凡已经派人再去相询。而他尤其关心的,是姜德的那一营,表现如何,现在受了多大的损失。

    至于南翔该不该守,能不能守得住,这要等到李恒嵩回报之后,再做决定。南翔虽然是上海的北门户,但太平军一旦攻下南翔,就要直接面对租界的联军。以刘肇钧一支偏师来说,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

    不管怎么说,县衙内的电报房,还是立刻就忙碌起来,把北线的战况,通过向西和向南的两条电线,传送到丁世杰所驻扎的泗泾和华尔所驻扎的周浦。华尔所回复的电报,是南线暂无动静;而丁世杰的回复是,松江城外五里,已出现长毛的探马,而青浦县城外,暂无长毛踪迹,因此长毛主攻的方向,或为松江。

    青浦在松江的北面,与松江相距不远,同为西线的两座重镇,其中自然又以松江尤重。从松江到上海的路线,是松江府——泗泾镇——七宝镇——上海。关卓凡之所以命令丁世杰将轩军的大本营推进到泗泾,是因为泗泾距青浦约十里,距松江也是十里,用来作为两城的支点,最为合适。

    丁世杰的指挥所,是设在泗泾镇的镇公所内,旁边的一间屋子,就是电报房。而张勇的马队,在镇外的军营待命,八名专责通信的骑兵,则轮班往返十里外的松**浦二城,保证可以将最新的战情和来自上海的命令,随时传送。

    丁世杰在电报里的判断没有错。到了下午四点的样子,李秀成发自杭州的大军,终于现身。松江城上,渐渐见到无数身穿黄衣的太平军,大致分了四路,携着各式车辆,从西面漫山遍野而来。再过一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顶巨大的黄色轿子,以三十二名雄壮的轿夫相抬,轿子周围,簇拥着身穿五色杂锦、面目狰狞的侍卫亲军——这是天下闻名的“犴轿”,忠王李秀成到了。

    太平军到了离城五里的白沙岗,停住脚步,有条不紊地整军扎营,忙到傍晚,在松江城西连营四十余座,城上的守军见了,无不变色。

    除了轩军以外,松江城内原有的守军,有知府贾益谦所辖的兵丁一千一百人,松江府海防同知刘郇膏率领的民团八百人。这一座堡垒,是否经得起巨浪冲刷?

    协防松江的,是伊克桑的克字营,现在既然敌势已明,关卓凡便发电报给华尔,命令驻扎南线周浦的洋枪队,火速抽四百人,由福瑞斯特率领,乘小轮船自黄浦江上溯西行,支援松江,限晚十点前入城。而丁世杰亦向协防青浦的先字营中,急调了两哨兵,来充实松江的防御。

    到了子夜,仍坐在签押房内的关卓凡,收到了丁世杰当天的最后一封电报:“福瑞斯特已到,职即入城,料天明将有恶战。”

    关卓凡的手心沁出了汗——上海周围的九县一府,哪个城都可以丢,唯有松江城丢不得!松江到上海这一条线,是整个战区的中轴线,也是他的舍命要保住的战略线,他要用这一条线,将太平军汹涌的潮头,劈成两半。

    这一夜,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无法入眠,就这样在签押房内枯坐到天明。

    然而直到中午,泗泾依然没有电报传来。关卓凡焦急之下,正拟发电催问战况,却收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忠王”李秀成本人,忽然又起驾回苏州去了。

第二十八章 初试啼声 (二更)

    太平天国极盛而衰的转折,在于“天京”的内乱。洪秀全先召韦昌辉入卫,杀杨秀清以下近两万人,再召石达开勤王,杀韦昌辉及部下四千人,继而又对石达开心生疑虑,逼得石达开为避祸计,率部西走。石达开这一走,不仅抽空了天京附近的精锐,而且将皖南一线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带走,结果转战无功,终于全军覆灭于大渡河。

    天京的局势岌岌可危之下,站出来拯救了洪秀全的,正是李秀成。他精于用兵,智谋百出,对部下也以恩义相结,深得拥戴。于是太平军兵势复振,打破了江南大营,席卷江苏,攻克杭州,造就了太平天国的一段中兴,被洪秀全许为“万古忠义”,封了忠王。这次他率领三万人从杭州出发,并命令刘肇钧从苏州出兵,两路并发,势要踏平上海,拔掉朝廷在东南的最后一个钉子。

    然而兵到了松江城下,他却接到了苏州来的火急密报,说有人要密谋造反。

    要造反的,是他的一个部将李文炳,以曾经受过李秀成军法处罚的缘故,久怀不满,此刻见苏州空虚,于是勾结了一位苏州的大土豪徐少遂,密密商议,准备拿苏州去献给朝廷。然而事不机密,被手下一个仍忠于李秀成的“巡查”得知,飞马来报。

    这一下,李秀成大吃一惊。苏州是李秀成的大本营,他的忠王府——有名的拙政园,就是设在苏州城内。变生肘腋,不能不除,李秀成只得把大军交给“慕王”谭绍光来指挥,自己带了中军的三千人,在第二天一早,兼程赶往苏州,去扼杀叛乱的苗头。

    这样大的举动,是瞒不住人的,于是关卓凡在中午时分接到了泗泾发来的电报。这种事,自然要拿来做做文章,于是除了派人报告吴煦,并飞报京城之外,县衙的文宣委员也立刻动笔,大吹大擂,指李秀成“慑于我之军威,未战先遁,托故远扬”,把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

    自我吹嘘的目的,是为了安定上海的民心,然而老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李秀成离开,而且带走了他最为精锐的三千中军,上海的压力,似乎无形中减弱了一分。忧的是,接替李秀成节制全军的,是他的悍将谭绍光,凶名最著,破杭州的一役,杀人无算,这一回他做了主将,恐怕更加会狠打狠冲,一旦最终攻破上海,满城生灵不免涂炭。

    谭绍光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他与手下的郜永宽等八个结拜兄弟,合称“九太岁”,可见平时的军纪就极坏。现在他执掌全军,更是下了军令,只要最后攻下上海,便准许各部在松江府的一府七县之内,大掠三日,以此来激励太平军的士气。

    “永宽,明天要看你的。打破了松江,上海的西门就等于大开。”慕王谭绍光对他的把弟说,“关妖头的轩军已经进了松江,他自己倒躲在上海。带队在泗泾指挥的,是那个叫做丁世杰的妖头。听说轩军挺能打,不过自然敌不过你的勇猛。”

    “大哥放心!”郜永宽信心满满地说,“上海的官军不比湘军,孱弱得很,不管他什么轩军,也不管他什么旗营绿营,我明天一定打他个稀巴烂。”

    正月十八日当天,因为李秀成的离开,太平军没有攻城。到了十九日早上,太平军出动了,推着几十门各式大炮,十几架盾车和冲车,肩扛着数十架登城用的云梯,缓缓向松江城的西门压了过来。攻城的部队,首领便是“纳王”郜永宽,以“天将”吉元庆和“慷天福”钱桂仁为他的副手。

    太平天国的王爵,封得既乱又滥,林林总总数百个名号,旁人亦不容易分得清楚。总之是忠王大于慕王,慕王又大于纳王,而天将和天福,又是在王之下的名号。不过不管名号是什么,这三个人能打是真的,破杭州的时候,谭绍光便是以他们为先锋攻城。

    大军压到离城不足一里的地方,照例停下来结阵,先要把炮架起来。正在忙乱的时候,忽然平地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正在炮口前忙着调校的炮手,颈上血花四溅,一头栽倒在地。

    太平军举军愕然,一时万众无声,却见前面百丈之处,从地下冒出近千个人头来。

    *

    挖壕据守,是丁世杰从曾国荃打安庆的战例中,照猫画虎学来的。因为时日的关系,不能象湘军一样连挖三道长壕,只是自城西到城北,挖了一道弧形的壕沟,用以藏兵。

    藏在壕沟里的,是克字营和先字营的兵,一共八百支洋枪,由伊克桑亲自带领。埋伏的目的,是为了等长毛抵近时,突然开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不知是哪一个不开眼的兵,因为过于紧张,忽然就起身放了一枪。克字营手里的洋枪,不算特别精良,在百丈的距离上,本该没有这么好的准头,那个兵原本瞄准的是谁,也还难说,偏偏这一枪莫名其妙的正中那名炮手的脖颈,居然一枪毙命。

    中是中了,可是也把这几百人暴露了出来,伊克桑想到大半夜的辛苦付诸东流,恨不能就把那个兵亲手抓过来砍了。

    然而亦有好处——这一枪颇有震慑之效,太平军自然不知道这是胡乱放的一枪,把它当成了官军的“立威之举”,一时对官军洋枪的射程和准度大为忌惮,刚结成的阵型,便有些乱了起来,不由地再向后面退开了十余丈,方才站稳,锐气上便有小小的挫折。

    太平军攻城,常用的有三种办法。一是先开炮,然后以枪支弓箭压制守城的兵,用云梯强行登城;第二种仍是以火力压制,然后以盾车和冲车,去破坏城门;第三种,则是将地道掘进到城墙之下,放入炸药,炸毁一段城墙,然后蜂拥而入。

    郜永宽与两名副将略作商量,决定还是按原计划,用第一种办法攻城。松江并不是大城,对手亦不是湘军,在大多数情况下,太平军的炮火、子弹和箭雨,已经足以震慑城上的官兵,而等到云梯附城,官军往往就崩溃了。不过这一回有点小小的不同,城前那一道壕沟,必须拔除——先要将里面的兵勇赶出去,再将壕沟填出十几条路来,不然近不了城墙。

    太平军的炮响起来了,弓车也开始向壕沟发射火矢,片刻之后,大约三千名黄布缠头的健卒,以一名身长力大的旗手为先导,一旗举,千帜张,发一声喊,向城下冲去,气势极盛!然而队形还没完全展开,城墙上官军的炮便响了,连发五炮,三枚铁弹打得极有准头,翻滚着直入阵中,一路扫倒了十几个人,两枚开花弹,更是就在人群之中炸开,每一响就倒下一片。

    官军有洋炮!郜永宽先吃一惊。而城上的丁世杰,则吁了一口气——松江西城的城墙上,原来有三门炮,都是铸铁所制,伊克桑又以大绞盘,将营中的两门野炮吊上了城。打头这五炮,是以实心弹反复校准过的,务求第一击必中,因为后面就打不了这么准了。

    冲锋的太平军虽然受到这样的打击,气势却依然很盛,他们都是特选出来的勇猛之徒,凭借以往的经验,深信只要冲近了壕沟,官军一定会逃,于是强顶着城上的炮火,飞奔而前。

    到了离壕沟不足五六十仗的地方,壕沟里的轩军终于开火了,第一排枪响起,便有上百名太平军被打倒在地,然而其余的人,冲的更猛了——只要是枪,打过一发之后,就得装药装子弹,这个空隙是接敌最好的机会,冲的越快,伤亡越少。

    没有想到的是,壕沟中又响起了一排枪,紧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密如炒豆,往复不绝。连在后面督战的谭绍光,心中亦是惊疑不定:这是洋兵的打法,难道守壕的,竟是租界里出来的洋兵?

    (谢谢暗涌、党指挥、鱼之乐、ybch、书友1091的打赏。)

第二十九章 漫天开价

    (对上海周边府县镇不太熟悉的朋友,可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

    壕沟中的八百轩军,以连环排枪拒敌,这是在洋教习地指点下,将步勇的方阵shè击之法,改用于凭壕据守,以三人为一组,左手的人先放第一枪,然后蹲下装药,中间的人续放,待到右手的第三个人开枪,左手的人已经装妥弹药,起身瞄准,正好可以接上。而装弹时缺乏掩蔽的弱点,亦恰好为壕沟弥补,因此在太平军的炮弹火矢中,伤亡不大。

    等到余下的太平军拼死冲到离壕沟只有十余丈的地方,壕沟中的轩军兵勇,真有几个吓得扔了枪,爬出壕沟向后逃跑的,但这时距离已近,不仅壕沟中的排枪打得愈发有准头,而且城上两侧的洋枪队也忽然一齐开火,将冲近的太平军成片成片的打倒,而向后逃去的几名轩军,亦被城上的枪火当场打死在城墙之下——这是预先便宣明的军规:擅自出壕者,杀无赦。

    打到这个份上,就算再勇健的悍卒,亦无法继续维持冲锋的势头了。太平军的两千先锋,终于溃退,折损了大几百人,一无所获。

    这是轩军成军以来,与太平军的第一次交手,也算是第一个胜仗,终于显出了关卓凡募勇的高明之处——虽然是新兵居多,但大多数人与长毛有血仇,在军官和教官的约束之下,战意颇为坚强,与普通的官军完全不同。现在他们居然亲手打退了长毛,而自己只有二十几个伤亡,城上城下不免一片欢呼,更有激动到无法自制,喜极而泣的。

    谭绍光和郜永宽知道遇上硬手了——这样强悍的火力,平生仅见,就算湘军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收起了轻敌之心,决定打炮。

    李秀成的部队,因为身处东南,得地利之便,火器装备并不差——不但不差,甚至还要强于平常的官军。他们的火器,有自造的,有缴获自官军的,更有向洋人交易得来的,所以除了**抬枪,铁炮铜炮之外,洋枪洋炮的数量也不算少,但亦有一个致命的短处,就是缺乏弹药,尤其是洋炮的开花炮弹,极其珍贵,轻易绝不动用。

    既然决定打炮,阵势与刚才就大为不同了。刚才太平军一字排开的几十门炮,大多不曾发shè,是拿来摆阵吓唬人的,以增威势,这是太平军惯用的一套。现在令旗一挥,众炮齐发,惊天动地的声势,夺人心魄。轩军的士兵,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都有心胆俱裂的感觉。不过好在官军也有炮,于是在城上发炮还击,开始了一场炮战。

    这场炮战,双方各有所长——太平军胜在炮多,而官军胜在有两门新式的洋炮,且弹药充足。太平军的阵地被打得烟尘弥漫,松江城上也是砖木纷飞,就这样一直打到下午,炮声才稀落下来,清点战果,应该是太平军胜了。西城的城墙,被打得遍体鳞伤,虽然不曾倒塌,但城上的女墙损毁得很严重,城门也被打出了裂痕。城墙上原有的五门大炮,能用的只剩下一门铸铁跑和一门洋炮——损毁的三门之中,有一门主力铁炮,是可以发shè十二磅铁弹的,但有一炮因为火药填得太多太实,结果炸了膛,不仅把炮手和周围的兵炸死了十几个,而且把城墙上面也炸去了一块。

    人员上的损失也不少。长壕内的轩军步勇,伤亡了四十几个,而城上和城内的兵勇,单是战死的就有两百多,城墙背后一带的民居,也大都被摧毁,最远的一发铁弹,居然落到了城中的文庙里,穿过殿顶,将百代先师的塑像打得粉碎。

    官军毕竟还是缺乏了经验,炮战之时,没能够把自己的兵力妥善隐蔽,反而有些士兵,惊惶之下,四处乱跑,结果受创尤重。

    至于太平军一方,虽然地形开阔,可以分散躲避,可是没有城墙作为依托,要直面炮火,特别是对面的两门野炮,打得很准,因此损失其实要超过官军,但有两万多的兵力作为本钱,相形之下,官军吃的亏就更大了。

    谭绍光和郜永宽,对这个成果都很满意,一声令下,盾车出动了。

    *

    *

    关卓凡在县衙之中,坐立不安,又不能让别的人看出自己心中的焦虑,所以面上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各路的战报。

    太平军的第一拨冲锋被打退,是一个好消息,证实了洋枪的威力,也证实了轩军的训练成果。但松江方向隐隐不绝的炮声,又让他再度担心起来,不知道松江的城防,在这样密集的炮轰之中,能够坚持多久。

    缩在城里挨打,总是被动,按他原来的想法,是该寻机打出去的。可是在周围一共三万多太平军的压力下,又怎么打得出去?关卓凡一时也有些焦灼。

    到现在为止,西线丁先达的青浦方向,南线华尔的周浦方向,都还没有报告太平军的踪迹。北线的南翔,也没有战斗的急报,可见刘肇钧占领了嘉定之后,也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应当是在等谭绍光的指令。而谭绍光的大军,仍然集中在松江西面,似乎有不攻下松江不罢休的意思。

    丁世杰能不能顶得住?炮战结束后收到的电报,似乎印证了他的担心,算起来,轩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百人,而这仅仅是开战的第二天,战事的残酷,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启翁,老金,有两件事,要立刻办一办。”关卓凡对“坐衙“的杨坊和金雨林说道,“第一件事,轩军营中的长夫,是预备兵,现在不顶上去不行了。老金,我给你两天时间,要再募一千长夫,分别在上海和七宝待命。”

    “成,我立刻办。”金雨林想了想,说道,“明天五百,后天五百,应该可以做到。”

    “第二件事,启翁,麻烦你去跟吴道台一起,到租界的会防局去一趟。现在长毛的主力猛攻松江,全靠轩军在抵挡,打得很苦。人员上的伤亡,我不用他们管,但是军械和弹药的补充,要请他们帮忙——把话说清楚,不能都是我们买,应该一家出一半,打完了再一并算钱!”

    如果是在平rì,以洋人的jīng明,这个想法是做不到的,但是战火一起,切身相关,就一切都有可能。杨坊掂量了一下,觉得可行,点头答应下来,上轿直奔道署,找到吴煦,把关卓凡的要求说了一遍。

    “启堂,这行么?”吴煦有些犹豫,“洋人未见得肯吃这个亏。”

    “怎么是吃亏?”杨坊不同意吴煦的说法,“会防会防,说的就是要一起防,现在我们出人,他们出枪,应该的嘛!何况就算谈不下来,最多拿银子跟他们买就是了,总不能说不给轩军补充。”

    说的也是。吴煦点一点头,说:“那走,去跟他们谈。”

    “好,自然是道台主谈,我来敲边鼓,不过……总要先有一个宗旨。”杨坊的意思,是所提的要求,把握一个什么样的分寸。

    “那也无非是‘漫天开价’而已。”吴煦慢吞吞地说。

    这两个都是与洋人打惯了交道的人,老jiān巨猾。吴煦这句话一说,彼此会意,于是都上了轿子,由道署的亲兵小队护从,出了北门,来到设在弥敦道上,英国领事馆旁边的“中外会防局”。

    战事一起,租界内的洋人同样紧张,英美法三国的领事和舰队司令何伯,也恰恰都在这里会议,见到吴煦和杨坊,大表欢迎,为的是要了解这一天的战况。

    “松江守住了!轩军打得极好,不过消耗也很大,需要补充枪械弹药。”吴煦说道,“关逸轩的意思是,这批军械,要请会防局无偿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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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秘藏的武器 (二更)

    这是在“漫天开价”了,几个洋大人面面相觑。提供军械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官军一触即溃,那不仅等于把枪炮白白扔在水里,而且更等于是送给了长毛,变作“助逆”。昨天李恒嵩部在嘉定的溃败,似乎专门印证了这一点。

    但现在是轩军,毕竟有所不同。他们对这支军队,一直抱有一定的希望,此刻听说“打得极好”,便要先问一问,是怎样一个好法。

    “士气好的很,打了大胜仗!”杨坊添油加醋地将轩军如何掘壕固守,如何杀伤了上千的长毛,如何打退了长毛好几次冲锋,如何与长毛英勇炮战的情形说了一遍。

    洋人也不傻,对于中国官员的习xìng所知甚深,知道他们讳败为胜、把小胜说成大胜都是家常便饭。但以眼下这样严峻的形式,就算对战绩有所虚饰,想来亦不至于说得太过分,而且他们跟吴煦和杨坊,都是多年的老相识,因此对他们的话,也有一份信任。

    如此看来,轩军不仅没有败,而且多少应该是打了个胜仗。这样一想,脸sè便不同了,法国领事爱棠看了看大家,开口了:“为了支持轩军,租界来提供军械是完全可以的,我们只要收回成本价。”

    “会防,就是要一起出力。”吴煦摇着头,把杨坊的话拿出来说,“还要收成本价,那只不过是不赚钱,怎么能算出力?应该无偿提供。”

    这句话说得很有力量,不容易驳倒。几个领事商量了一下,还是由法国领事爱棠来开口:“吴道台,我们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为了表示最大的诚意,我们愿意把武器的价格,让到成本价的八成。”

    “应该无偿提供!”

    “七成!”

    “应该无偿提供!”

    由此开始扯皮,双方各自摆着道理,一时纠缠不休。到了领事们把价格让到四成的时候,吴煦和杨坊对视一眼,已经有打算接受的意思,然而就在此时,关卓凡派人从县衙飞马送来的一封电报,让这场争论戛然而止。

    “职等丁世杰,伊克桑,福瑞斯特,再破长毛前锋于松江城下,焚毁大盾车一十七架,毙敌千余。”

    吴煦大声念完这一封电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电报传示众人。几个领事和何伯看了,互相对望,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sè。

    这一下,杨坊底气十足,自是幡然变卦,大声说道:“应该无偿提供!”

    “OK!”领事们终于做了决定,“替轩军补充的所有武器,可以由我们无偿提供。”

    “太好了,轩军一定还能打胜仗。”吴煦和杨坊觉得不但不辱使命,而且得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成果,都感得意,“我们这就回去,请关逸轩把单子列出来。”

    “嗯……吴道台,我想特别声明的是,”爱棠觉得有一句话,须得要补充,连忙说道,“这份协议,持续到上海的战事结束,就告终止。”

    *

    *

    太平军出动的盾车,是以四架马车的底座拼接,上面以粗壮的圆木交叉竖起架子,牢牢铆死,在木架上挂满装有沙土的湿布袋,外面再以湿牛皮包裹,可以保护车上和车后的数十人,抵御上方、前方和侧前方的弓箭子弹。

    每辆盾车,由七八名士兵推动前行,一旦推进到城下,或者可以掩护冲车撞门,或者可以掩护士兵掘洞爆破,是攻城之时的一大利器。盾车不怕枪,只怕炮,但是单独的一两门炮,很难打得如此jīng准,所以看到经过一轮炮战,松江城上只剩下两门炮时,谭绍光和郜永宽立刻认为,火候到了。

    出动的盾车,一共是十七辆,参差不齐地大致排成一线,向松江城缓缓平推过去。每辆车上都堆着十数个大沙包,车后跟着四五十名太平军,一sè大刀长矛,他们要对付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长壕内的轩军。

    只要盾车推进到壕边,轩军的洋枪便无用武之地,如果壕内的轩军不逃,就会变成被斩杀的对象,如果想逃进城内,那太平军就会以车上的大沙包填出十数条通道,跟着抢城。因此在车阵之后,另有约三千名太平军,抗着二三十架云梯,随时准备冲锋。

    城上的炮始终没有响,等到盾车再向前推进一段,就进了死角,城上的炮就算想打也打不到了。奇怪的是,长壕内的轩军,一枪未发,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庞然大物吓得没了主张。

    郜永宽大喜,手上的小红旗一挥,三千名待发的太平军一声呐喊,向前冲去,而前方的盾车也猛然加快了速度,向壕沟冲去。等到盾车离壕沟大约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轩军依旧没有开枪,却忽然从壕沟里猛地甩出了两三百个海碗大小的铁皮罐子,有不少便滚入了盾车下面,落地片刻,便纷纷炸开,砰砰的一片闷响。

    这些罐子却不是炸弹——闷响之后,每个罐子里都开始散发出大量浓烟,便有太平军的士兵从盾车后转身跑出来,涕泪交流,咳嗽不止。很快,越来越多的太平军向后逃了开去,更有的一边跑,一边喊:“清妖使妖法啦!”

    其实不是妖法,而是一种叫做“臭瓦罐”的东西,由法国人发明。这是个新玩意儿,但华尔却有些了解,在军事会议上,特地建议关卓凡购买了三千个,认为这东西对付太平军的盾车,大概有用,没想到一试之下,果然效验如神。

    臭瓦罐与后世的催泪瓦斯相差仿佛,只不过效用远没有催泪瓦斯那么强烈罢了,在野外只要略过一会,其实也就散尽了,但对于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的太平军来说,造成的恐慌却是致命的。玩命退却的太平军,迎头撞上了冲锋而来的三千人,乱成一团,身后的东北风,亦将烟雾缓缓向他们吹去,又造成了更大的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轩军开火了,壕沟内和城上的齐shè,将一场战斗变成了单方的屠杀,而太平军对“妖法”的恐惧,还在不断蔓延,从战场上溃散下来的士兵,将这种恐惧又在阵中扩散开去,仿佛远处那缓缓飘来的烟雾之中,有什么妖魔鬼怪,于是大哗之下,全军后撤,退回到结营的白沙岗。谭绍光当天对松江城的攻击,前后损失了将近两千人,就这样无疾而终。

    欣喜若狂的丁世杰,一面派人出西门,在每辆盾车的车架上洒了火药,举火焚烧,一面派人飞速驰往泗泾,去给老总发电报。而城内的松江知府贾益谦,海防同知刘郇膏,更是额手相庆,先吩咐娄县的知县刘文身组织士绅和百姓“劳军”,接着又派了民团出城,搜集太平军遗弃的枪支弹药,准备将搜集到的军械,用来装备贾益谦的“府兵”和刘郇膏的民团。

    李秀成的部队,每千人之中,大约有一两百支洋枪,另有两三百支鸟枪和抬枪,这个比例,比普通清军为高,因此贾益谦和刘郇膏,对这笔额外的“洋财”颇有期待。丁世杰听了,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相形之下,轩军的装备真是太jīng良了。

    “这是应该的,我们就算有轩军这样的装备,也万万不能象轩军打得这样好。”刘郇膏倒很坦然,“兄弟今天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到仗还可以这样打,松江能守住,全靠轩军。”

    “那也是倚赖两位支应得当,”丁世杰谦逊了一句,见到站在一旁的娄县知县刘文身,想起一件事来,“刘知县,说起劳军,倒要劳烦你一件事——找人多煮些热汤,让城外壕沟里的兄弟,都能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刘文身一口应允。娄县是松江府的“首县”,府县同城,这些事,原该归他办差。

    “贾太尊,克字营还有两门炮,今天晚上,也要吊到西面的城墙上。”丁世杰又对贾益谦说道,“这一两rì之间,大约长毛还要来攻。”

    于是这一夜,将备战的功夫做得很足,两门野炮吊上了城墙,缺损的兵员由预备兵补足,苦战了一天的士兵,吃饱喝足,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只等长毛再来攻城了。

    然而丁世杰这一回判断错了,太平军没有再攻松江,第二天一早,却忽然从青浦方向传来了阵阵激烈的枪炮声。丁世杰急派人探查,结果到了上午,便有消息传来——距离松江十五里外,由先字营协防的青浦县城,失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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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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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绍光能够得到李秀成的信任,将大军托付给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并非单靠一味勇悍。在松江城下激战竟日,让他对死守松江的轩军,有了准确的判断——人多,枪好,训练有素,能打而且敢打。

    官军不曾有过火力如此凶猛的部队,就连闻名天下的湘军,也达不到这样的地步。在这样的火力下,除非有十几二十门洋炮同时轰城,否则即使逼近城墙,也很难拿出有效的攻城手段,除非是——掘地道,至城墙下再横挖,用大量炸药,将一整段城墙炸毁。

    “大哥,掘地道吧!”郜永宽吃了大亏,已经红了眼。

    “掘地道,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谭绍光冷冷地说。他对于郜永宽的兵今天在阵前的表现,深有不满。

    太平军中,有一位被封为“天豫”的英国人,叫做萨维治,原来是英国皇家步兵团的上尉,去年不知为了什么,跑到苏州投靠了李秀成。他向谭绍光指出,今天壕沟前那些烟雾,不是什么妖法,而是“臭瓦罐”——只要风一吹,就可以散尽,并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伤害。这样一来,郜永宽的部下在阵前溃散,冲动全军,导致盾车全被轩军焚毁,就显得尤不可恕。

    何况在这里挖地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松江府的所在,水网密布,有时掘地三尺,地下便有水渗出,因此挖掘的进程一定会很艰难,要比往常多花费双倍甚至三倍的功夫,才有可能掘成一条地道。而耗时日久,刘肇钧一支偏师在北线孤悬,不知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挖地道的提议,被谭绍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分兵!”谭绍光断然做出了决定,“清妖之中能打的,只有轩军。现在轩军既然把重兵放在松江,其他的各城,决不能再有这样强的抵御!容发,你带吉元庆、吴建瀛、刘玉林,走南线,向东打。永宽跟我走,拿八千人去攻青浦,只要打下青浦,就可以跟刘肇钧联络上。传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饭,五更拔营!”

    被唤作“容发”的,是李秀成的次子,叫做李荣发,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军中的地位很高。谭绍光这样安排,等于交给他一万七千人,可见颇为倚重。

    太平军的行动,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得很迅速。当夜便按照谭绍光的军令,将一切收拾停当,不到五更,两路大军已各自拔营出发,而此时的松江城内,对此还一无所知。

    汹涌而来的洪军巨浪,终于按照关卓凡所想的,在松江城这块礁石上一撞,分成了两半。李容发的一路,向南度过浦江,立刻向东急行,朝二十里外的南桥镇扑去。而谭绍光亲带的八千人,则往北走,奔袭青浦县城。

    战斗在天明之后打响。随着太平军的猛扑,青浦城内薄弱的守军,很快就现出力拙的迹象。更要命的是,协防青浦的丁先达,并未率手下的两百多兵入城,而是在侧面打了一阵,只杀伤了一两百长毛,便退向泗泾了。驻守泗泾作为机动的轩军马队,则根本就没有出动。

    等到松江城内的丁世杰收到消息,事情已经不可为了,青浦只抵抗了一小时,便告陷落。这一下,关卓凡在西线的“双城计”,唱不成了。

    红了眼的丁世杰,飞马从松江赶往泗泾镇,刚进镇公所,一向稳重的他就大声吼了起来:“老张,你怎么搞的嘛!”

    一向火爆的张勇,却大反常态,低着头闷闷地抽烟,默默无语。丁世杰转过头,看见脸色铁青的丁先达,正从小兀子上站起来给他行礼,于是马鞭一指,便破口大骂:“丁先达,我操你娘!你倒是好好地滚回来了,青浦城呢?我要拿军法办你!”

    “哎,老丁,你先别急,这事不能怪先达。”一边的张勇,到底开口了,“我这有老总的电令,你先看看。”

    丁世杰接过张勇递来的电报,一眼扫过,便楞在当场。

    “先字营不准入城,着即退回泗泾。马队不准离泗泾。福瑞斯特洋枪队四百人,着即乘船驰回周浦。丁世杰可固保松江一线。轩字。”

    *

    吴煦本已将“松江大捷”的战报,派人坐船飞送巡抚薛焕,随之而来的青浦失守,便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打击。不过对比起来,松江毕竟是府治,算是“大胜”,而青浦只是县城,算是“小败”,因此仍有可以说嘴的地方。

    然而接下来的形势,愈发不对头了。

    青浦是二十日早上失陷的,当天下午,南线的南桥镇亦被李荣发的先锋攻克。到了二十四日,李荣发的大军从南桥出发,向东猛攻奉贤县城,华尔的洋枪队两度阻击后退走,太平军终于攻下奉贤。而身在青浦的主帅谭绍光,加派了三千人,向北度过吴淞江,去与嘉定的刘肇钧部会合,自己则率领中军的五千人,坐镇青浦,监视松江的轩军。

    局势变得很明朗了,太平军在北路,是刘肇钧指挥的一万二千人,以嘉定为基地,准备向宝山和吴淞进军;太平军的东路,则是少帅李容发的一万六千人,屯兵奉贤,正向南汇虎视眈眈,而后必是沿海横扫,最终指向高桥,力图与北路军在黄浦江的入海口出会合,完成对上海的包围。

    在这样的情势下,关卓凡的对轩军的军令,仍然是毫不松口:除了固守松江——泗泾——七宝——上海这一条线之外,其他县镇,不准入城固守,只准侧面袭扰,失地无罪,杀伤有功,违命者行军法处置。

    驻营南翔的李恒嵩,同样也收到了这一个要求,他和轩军的高级军官一样,都无法理解这道指令。而且李恒嵩还认为,关卓凡这样做,等于授人口实,把自己置于了十分危险的境地,一旦战事最终失利,便没有任何借口来为自己卸责。

    “我竟不知道逸轩他是怎么想的,”李恒嵩忧心忡忡地对姜德说,“难道是保存实力,全赌在上海的一战上面?”

    “大人,咱们是失嘉定在前,关……关老总的军令在后。”姜德吞吞吐吐地说,“现在既然说杀伤有功,那咱们就袭扰、杀伤好了。”

    李恒嵩被提醒了。他失嘉定的时候,可没有“失地无罪”这一说,因此自己还是待罪之身,不趁现在立些功劳来弥补,更待何时?于是亲自带了姜德的一营人,日日出动,围绕嘉定的外围做文章,很是得了些小便宜。

    另一个积极出动的是华尔。说起来,他对关卓凡的这道命令,反对最烈,但作为职业军官,以服从命令的天职,仍违心予以遵行。他以周浦为据点,靠了五只小轮船,穿行于黄埔江面,在南桥和奉贤之间,打来打去。洋枪队在轩军各营之中,战力最强,因此收获也最大,第三个晚上的一次偷袭,竟然几乎被他把南桥给攻了下来。

    对这些袭扰和零散的杀伤,太平军虽然头痛,可是既定的大计不变。到了正月三十日这一天,东路和北路齐发,一口气连打了九天,势如劈竹,北路的宝山、吴淞,东路的南汇、川沙厅、高桥,次第被攻克,两支太平军,在高桥与吴淞之间,隔江相望,终于算是“会师”了。

    到了二月初九,除了松江府孤悬一线,尚在轩军手中,上海周围的所有县城,已经尽入太平军之手。

    上海被合围了。

    收到这个消息,各城的太平军自然是欢欣鼓舞,上海城内的官绅百姓,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只有端坐在县衙之内的关卓凡,老神在在,镇定如常,脸上却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谭绍光,谢谢你挑老子立功。

    (今天上全站强推,谢谢大家支持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第三十二章 抚台来了 (二更)

    关卓凡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马上就面临了一个新的麻烦——江苏巡抚薛焕,带同皋司徐长山,乘船由吴淞口入黄浦江,已经在县城东门下船了。

    上海的局势,在半个月之内就恶化到这样的地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小官绅,其实都有怨言,认为轩军不是不能打,而是不肯打,松江大捷之后,便只知道要枪要饷,不愿再出战,不说拥兵自重,至少也是在保存实力。只是这样的想法,大家都存在肚里,谁也不愿公开说了出来。

    但薛焕和徐长山一到,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来就是带着怒气和兴师问罪的意思来的。进了城,住在由吴煦安排的公馆里,先不见关卓凡,一日之间,召见了十几位官绅,几名绿营和团练的将领,把整个战事的情形,先摸清楚。其中替关卓凡说好话的,只有杨坊、贾益谦和李恒嵩等寥寥几人,剩下的,便不免大发牢骚了。

    然而也不能真的问罪——毕竟上海的城防,还要靠轩军,而且自问也没有权力去撤他的指挥之职。但一省的长官,召开军事会议总是可以的,不妨在会议上,重重地敲打。

    会议的地点,本来定在道署,没想到关卓凡以县衙是指挥要地,一刻不能擅离的缘故,居然改请巡抚大人屈尊到衙。这是实情,光明正大,谁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以薛焕为首,徐文山、吴煦、杨坊、贾益谦、李恒嵩、刘郇膏、曾秉忠、丁世杰、张勇、华尔等一干文武官员,便齐集在县衙的大堂之中。租界的领事团听说有这样一个会议,也要求派人参加,被吴煦以“事涉内务,多有不便”的理由婉言谢绝了,只答应在会后,把情形向会防局通报。

    不得不屈尊到县衙来,薛焕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的不满,又增一层,因此一开口,话就不怎么好听。

    “逸轩,这样的时候,就不说什么客气话了。你到上海来,我们体会圣意,一切防务,都是你在主持,现在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交待了。”

    “抚台训示得是,总归是下官办事不力,替抚台添了这许多麻烦。”关卓凡恭恭敬敬地说。

    “也不能说是办事不力。我看过你的轩军,兵强马壮的,应该很能打。”薛焕还是慢吞吞地扯着官腔,“只是有谣传说,你下了军令,约束部下不得出战。这些传出来的话,多半不尽不实,我是不信的——你关逸轩到底是朝廷命官,岂能眼看着一座座城池尽入长毛之手,而无动于衷呢?”

    这番话,真是既阴又狠,明面上是替他开脱,暗中却把畏敌避战的罪名,安到了他的头上。关卓凡恍然不觉,老老实实地答道:“回抚台的话,不是谣传,实在是我的军令。”

    “哦?“薛焕把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关卓凡,“既然是这样,我倒要请教了,你何以敢下这样的命令?”

    “长毛的兵多,拼消耗是拼不过的,无非是避实就虚,务求一击致命。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不过请抚台放心,下官对上海的战事,已有成算。”

    “有没有成算,那得拿出切实的办法来。光是空口说白话,不管用。”薛焕不满地说道,“局面败坏到这样的地步,为今之计,只有收缩上海,全力死守,以待援军了。至于功过,我亦只好如实禀明皇上,如何处分,那是下一步的事。”

    “是。”关卓凡仍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只不过……抚台,都收缩到上海死守,不是办法,反而正中长毛的下怀。”

    在一旁的江苏皋司徐长山,是以军功起家,因此对关卓凡这些从京里来的大爷,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眼,此时见他明明丧城失地,在薛焕面前,却仍是一副“哓哓置辩”的样子,不由心中恼火,把上官的派头拿出来了。

    “关老爷,做此官,行此礼,抚台大人既然有所指示,那自然要按照抚台的意思去打。”徐长山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知县的身份,“兄弟我也打过仗,‘失地无罪’的说法,那不是开玩笑么?这仗要是我来打,决不能让长毛如此轻易的攻城略地。现在仗打败了,那就得把骄狂之气收一收,听抚台的调派。象你现在这个样子,趾高气扬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当你这位知县老爷打了多大一个胜仗呢。”

    这话说得很无礼,直指关卓凡一个七品县令,张狂什么?丁世杰和张勇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们是京营出来的人,同样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但现在还不能有所表示,于是都看着关卓凡,要看他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说得也是,”关卓凡脸色不变,沉静地说,“我一个七品的官,话多了,倒惹人讨厌。”说罢,起身拱了拱手,自顾自走进后堂去了。

    难道是要撂挑子?可是在一省巡抚面前公然做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无礼了。满堂的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徐长山的脸涨得通红,就要发作,然而看看丁世杰和张勇都在恶狠狠地斜乜着自己,忽然醒悟过来:撕破了脸,轩军这些悍将,决不能听自己指挥,那么靠谁来打仗?不由气馁,看着薛焕,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谁知还没等薛焕开口,关卓凡又回来了,身上的打扮却变得大不相同。七品公服的外面,罩上了一件亮眼的黄马褂,御前侍卫的银色腰牌用一条丝带系在腰间,头顶的暖帽上,晃悠悠地插了一支孔雀尾翎,绿羽上那一个蓝色的圆圈,宣示着这是一支单眼花翎。

    这副打扮,不伦不类,看上去真是可笑极了,然而在座的人,都掂得出这三样东西的分量,谁都不以为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无不肃然。只有徐长山,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徐长山,”关卓凡厉声说道,“我仰承圣命,守土有责,上海的安危,自然一肩挑起!只是我身为主将,不能没有权威,既然你徐大人有意接过去,我亦不敢专美,不知徐大人是打算先剥了我这件黄马褂,还是先拔了我的花翎,抑或是先褫夺了我这面牌子呢?”说罢,哐啷一声,将那面御前侍卫的腰牌,狠狠拍在徐长山的面前。

    声色俱厉地发作了这一通“旗下大爷”的脾气,是关卓凡有意为之,虽然表面上是冲着徐长山而去,但其实却是做给薛焕看的。现在上海的战事已经到了转折的关键之处,决容不得薛焕和徐长山来胡搅蛮缠。在座的都是相关的文武官员,这时候如果不能立威,则后面再想措手,就很难指挥如意了。

    这个目的达到了。薛焕看了看大汗淋漓的徐长山,连忙站起来,打个圆场:“逸轩,逸轩,不要动意气,老徐他也是一时心急,话说得偏了。都是为了国家,逸轩你不要多心——来来,坐下说话,该如何布置,自然还是听你的安排。”

    “是。既然都是为了国家,我亦无事不可以商量。”关卓凡向薛焕欠了欠身,这才拿回了那面腰牌,不紧不慢地系在腰间,“果然打败了长毛,我亦绝不敢抹煞了抚台和诸位的功劳。”说完,转身走到东首,将墙上的一道帘子唰的扯开,露出一面硕大的地图来。地图上面,圈圈点点,还插着些杂色的小旗子,正是上海周围的形势图。

    “凡战,力合则强,力分则弱,这里面的道理,诸公要明白!”由这一句开始,关卓凡将战场的局面,一一剖析,北线从青浦到吴淞,东线从南汇到高桥,哪一个点有长毛多少兵,守将何人,副将何人,多少枪,几门炮,如数家珍,流水价说了下来。

    情报做到这样的地步,那还有什么话说?在座的诸人,无不服气。薛焕对关卓凡纵有千般不满,但毕竟打胜仗才是他最想要的,听完一遍,惊喜地说:“逸轩,真有你的,长毛的布置,既是一清二楚,想必如何应对,你也是心中有数的?”

    “这个自然。”关卓凡毫不客气地说,“我既身为主帅,岂能没有全盘的把握。”

    “不过谭绍光的凶悍,我们都是知道的,”薛焕不无担心地说,“不知你想从哪里入手来扳回局面?”

    “谭绍光空有一个勇字,其实昧于大势,不过一介莽夫罢了!他合围了上海,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自己已是釜底游魂。”关卓凡平静地说,“薛抚台,这不止是要扳回局面的事,我要让他这一支兵,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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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告别,爆更

    今天是阳历除夕,明天就是元旦,也是这本书上架的日子,再发完今天的两更,公众章节就结束了。

    从十月二十二日发书到现在,两个月零九天,三十六万字。对于一路跟读这本书到现在的朋友,狮子要说一声感谢,没有你们的支持,这本书不会有现在的成绩,狮子也没办法坚持到今天。

    上架的日子,也是告别的日子。狮子知道,会有一部分书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再继续跟读这本书。作为一个作者,书虽然不好,但总是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能被很多的人读到,所以对于不得不与部分读者分别,心里会有一点莫名的惆怅。不管怎么说,你们看过这本书,收藏了这本书,这就是捧场,就是赏面子,就是对狮子的鼓励和支持。

    谢谢,再见,珍重。

    说完了告别的话,再说点给自己提气的话。新年了,希望大家都是圆圆满满,高高兴兴,也希望这本书上架以后,有个好的成绩。

    狮子写书,好坏不敢说,至少有一条是能够做到的——绝不拿灌水来充字数。每一章,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用心玛出来的。每写完一章,总要校对两遍之后,才敢发上来,生怕有什么错字别字,污了大家的眼。

    上架之后,也是一样,保证每一章都是有质量的一章,让订阅的朋友,所花的每一分钱都物有所值。

    说说元旦上架的更新安排吧。

    从今天晚上十二点开始,也就是元旦的零点开始,连爆四更,然后二号三更,三号也是三更。

    三天十更,是狮子在能力范围之内,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虽然并不足够,但“礼轻人意重”,所以还是向大家求一个首订,希望有能力的朋友,在元旦的这一天,能够上线给狮子一个支持——狮子也有虚荣心,不想让自己第一天的数据,太过难看。

    感谢“伐爱不尽”妹子,替本书建了一个书友群,群号会在vip章节的第一章里发布。

    对关卓凡来说,命运的宏图,只是刚刚在他面前展开。关于他的未来,请允许我做一个小小的广告——

    看小关绝地逆转,独撑上海,

    看小关翻云覆雨,执掌东南。

    看小关游刃于间隙,又打又拉,几多名臣束手,

    看小关设谋于庙堂,纵横捭阖,只手倾覆王朝。

    花前月下时,佳人在抱,略享温柔滋味,

    灯红酒绿处,罗裙半解,便是我的天堂。

    看轩军名动四海!

    看水师横行东洋!

    看南北战争!

    看普法竞长!

    看讨还血债!

    看慑服列强!

    看孤灯一盏,看新月高悬,看美人如玉,看万里江山!

    祝各位朋友新年快乐!

第三十三章 佳人报国

    关卓凡说谭绍光昧于大势,一点也不错。他最担心的,是谭绍光稳扎稳打,立营于松江城下不撤,以地道轰破城墙,那轩军便一定立足不住。现在太平军在松江分兵,两线齐进,合围了上海,看似兵势雄壮,其实毫无用处——上海的供应,并不依赖于周围各县!从松江到吴淞口,这一条浦江上的黄金水道,畅通无阻,无论调兵调饷,还是枪炮粮秣,都是叱咤立办,如此围城,与不围何异?

    官军的一方,除了固守松江的部队,其他轩军本营、洋枪队、李恒嵩的绿营,以及从各县退出来的各种部队,都收缩在南翔、泗泾、周浦以及上海县城附近,处于内线。而太平军不仅处于外线,更把三万多人象撒豆子一样分布在漫长的战线上。

    “这是兵家大忌,自速其死!”关卓凡从地图旁走回自己的座椅,“而且长毛所占各城,看上去是在外线,但其实北路附江,东路背海,都是绝地。一旦形势不利,连跑都跑不脱。”

    这话看得很透。太平军的北路,是夹在长江与上海之间,而东路则是夹在黄浦江与大海之间,一旦被卡住退路,就变成无路可走。这是谭绍光托大的地方,但也是因为近年来太平军在东南所向披靡,渐渐地不把官军放在眼里的缘故。

    薛焕明白了,关卓凡不是仅仅要守住上海,而是要下狠手,全歼这两路太平军。这个构想,太过惊人,然而一旦成功,却会是东南战场上数年未有的大胜,因此亦忧亦喜,问道:“逸轩,你有几成把握?”

    “抚台,我直说吧,这一仗,官军可操必胜。”

    “长毛兵多,官军兵少,你何以有这样的把握?”薛焕惊喜地问道。

    “长毛虽多,却有五败,我的兵虽少,却有五胜,以长击短,怎么能没有把握?”关卓凡笑着说。

    “逸轩,愿闻其详。”薛焕跟众人一样,都急于听他说这“五败”和“五胜”。

    五胜和五败,其实是一回事。轩军的兵虽少,但全以最新式的洋枪洋炮装备,远胜于太平军,因此兵器锐利是第一胜。太平军连日征战,兵员耗损,疲惫不堪,而轩军一直在内线磨刀,养精蓄锐,这是第二胜。太平军战线太长,补给困难,而轩军依托浦江,军需补给无忧,这是第三胜。轩军的官兵被军令所约束,对于一直不能与太平军大打,啧有怨言,宛如笼中野兽,求战之心极强,因此士气可用,这是第四胜。

    “还有第五胜呢?”薛焕听得心花怒放,见关卓凡忽然住口不语,便出声催问了。

    “这第五胜么……嘿嘿,说起来是下官的一点小心思,只好在这里讲讲。”关卓凡笑笑,说了句从利宾那里学来的苏州话:“如果传了出去,那真是‘若要盘驳,性命交脱’。”

    “但说无妨。”薛焕拿眼睛在大堂上睃了一圈,“总不成这屋子里,还有谁敢泄露秘密的。”

    “英美法三国,虽然暗助官军,也肯协防上海县城,但面子上,仍是保持第三方的中立。”关卓凡开始谈洋人的事了,“可是现在的局面,已经‘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拿这个来吓唬他们,未必他们还能继续维持这个‘中立’?一定不能,他们比我们还要急!我也不要他们的洋兵来出队,只要用一用他们的炮船。”

    薛焕看看吴煦,吴煦连忙道:“这个归我来跟何伯交涉,应当做得到。逸轩,不知你想让炮船做些什么?”

    “先封锁黄浦江,不准长毛有一兵一卒过河。等到我跟长毛决战的时候,还要请他们多打几炮,替我壮壮声威。”

    “好!好!”关卓凡的五胜五败,把薛焕听得心花怒放,手在桌上一拍,如释重负地说:“逸轩,这一战,不仅关乎上海的安危,而且事关平洪逆的全局。你尽管放手去打,我在南通,替你协调一切。”

    薛焕的巡抚衙门,是设在长江以北的南通。关卓凡心说,这个老滑头,躲在战火不及的南通,还说什么“协调一切”?不过走了也好,省得在上海碍手碍脚。

    “那太好了,有抚台统领全局,自然万事无忧。”

    “对了,逸轩你说的决战,要在哪里打?”薛焕问了最后一句。

    “总不离浦江的海口,”关卓凡平静地说,“不是高桥,就是吴淞。”

    *

    薛焕在上海一共只住了两天,到了二月十三,带着徐长山,坐船回去了。他带来的江宁水师总兵鞠辉乾和手下的十七艘大船,却被关卓凡留了下来,摆在上海城外的浦江西岸,下令一见太平军的踪影,便发炮攻击。

    “鞠总兵,这里是顶要紧的地方,若是有浦东的长毛从这里过了河,那可是血海般的干系。”关卓凡异常郑重地说,“不过只要护定了上海城,那么以后论起水上的功劳,自是以鞠总兵为第一。”

    摆平了薛焕,关卓凡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一桩摆不平的事,让他极是烦心。

    上海的士绅和百姓,当然无法得知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在他们的心目中,对轩军由开始的万众期待,到松江大捷后的欢欣鼓舞,现在却变成了大失所望,都认为轩军是自重实力,置地方上的死活于不顾。街谈巷议之中,提起轩军,尽有破口大骂的。

    单是破口大骂,关卓凡听不见,也就罢了。可是每一两日,就有一班耆绅乡老到县衙来请命,要催促轩军出战,更有不知哪一位促狭的秀才,将一副对联贴到了衙门斜对面的街上,上联写的是“卓乎不群,统带多少天兵天将”,下联是“凡事三思,莫要损了两根毫毛”,算是刻薄已极。

    这些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这几日又是军务最重的时候,关卓凡一狠心,干脆宣布封衙七天,非军务不办,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封衙都封不住。到了第三天,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有衙役来报告了:“老爷,有一位姑娘要见您老。”

    “什么姑娘、姨娘!不是说了,一概不见?”关卓凡大怒,“你当的什么差?”

    “这个……是敲了鸣冤鼓的……”衙役嚅嗫着说。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衙役要来报告自己——敢敲鸣冤鼓,自然有极大的冤情,就算封了衙,也是不能不见的。关卓凡无奈,只得随了衙役来到大堂,却赫然见到扈晴晴站在堂中,脚下放着一个箱子,一个包裹。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恼火异常——这样的时候,多少要务在办,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来下凡,也要赶了出去!这个扈晴晴,不知有什么事要找自己,恃仗着与自己相识,又或是仗了她的美貌,就敢拿这个当做儿戏?

    他几乎就要发作,可是想到扈晴晴到底曾为轩军捐过一笔大钱,于是忍了又忍,要先问问她的来意再说。

    “扈姑娘,你大约不知道,这面鼓,不是随便可以敲的。”他冷冷地说,“无事击鼓,要打三十!”

    “我有冤屈,为啥敲不得?”扈晴晴自然看得出他的冷淡,却象没看见一样,丝毫不以为意。

    “你有冤屈?好,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冤屈?”

    “我要报国,他们不许我进来,这不是天大的冤屈?”扈晴晴理直气壮地说。

    报国?关卓凡被她弄得愣住了,看了看她脚边的箱子,心说莫不是装了银子来,又要捐输军饷?如果是这样,虽然不便再收她的钱,可这一份心意,着实可感,那自己倒是错怪她了。这样一想,寒霜一样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决定先问问清楚。

    “不知扈姑娘,是要怎样报国?”

    “关老爷,现在长毛在打上海,我们老百姓,自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不对?”

    “对啊。”

    “会刀枪的,可以帮着杀长毛,有力气的,可以帮着运粮草,会打铁的,可以帮着修理兵器,会医术的,可以帮着治疗伤兵。”扈晴晴的声音依然清柔好听,话说得却极干脆流利,“这些,都算是报国,对不对呢?”

    “这个……都算。”

    “县里的饮食,一向是粗鄙简陋,衙里的书办老爷,公差老爷,若是吃不好,哪有力气来替关老爷跑腿?关老爷指挥全军,吃都吃不好,哪有力气想事情?小女子别无所长,只会做几样小菜,因此特意上门,要拿这一门手艺,来出一份力。”扈晴晴一口气说了下来,“请问关老爷,这算不算是报国?”

    唔……嗯?!

    关卓凡目瞪口呆,只觉得全天下最匪夷所思之事,莫过于此。然而之前先被她拿言语挤兑住了,现在一时竟寻不出话来驳她,楞在当场,作声不得。

    “以后县里的厨房,归我来管。”扈晴晴见关卓凡无话可说,放下这么一句话,居然也就不再理会他,左手提起箱子,右手夹了包裹,自顾自地向内走去。一旁的图林是见过扈晴晴的,此刻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跟着便抢上前去,极其热心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和包裹,小声说道:“扈姑娘,我带你进去,我们爷在后院的厢房,一直空着呢。”

    扈晴晴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军爷,谢谢你啦。”大大方方地跟在图林身后,仿若扶风摆柳,扭啊扭的,扭进后堂去了。

第三十四章 先摸再脱 (二更)

    几乎全城都在指责轩军的时候,扈晴晴忽然举身入衙,这给了关卓凡很大的安慰。图林自作主张,安排她在后院的东厢房里住下,关卓凡回过神来以后,不仅没有发火,而且对这样的安排,有“深得吾心”的窃喜。

    他能够体会到扈晴晴的良苦用心,不过对于这个红动沪上的“身娇肉贵美厨娘”,他多少也有些犯嘀咕。既然说是要“报国”,昂贵的谢金自然是可以免去的,可是两个羊头只取几片肉,这样的大师傅,怎么用得起?别的不说,单是一个奢靡无度的名声,自己就担不住。

    谁知这样的担心竟成多余。扈晴晴不仅理所当然的总掌厨房,而且象管家婆一样,连采买也管了起来,原来负责采买的老张,不仅每天要给她报账,而且所买的东西,无非是豆腐青菜,鸡蛋猪肉,隔三岔五,也能吃上一顿鱼,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昂贵的物料。

    味道上,就与原来迥然不同了。有了这样一个美厨娘压阵,对厨房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激励,除了她亲自的示范点拨之外,厨房里的人,谁肯不卖力气?做出来的大锅饭菜,从两位师爷到站班的皂隶,无不大呼好吃,连隔壁快班的捕役,也趁关老爷看不见的时候,探头探脑地过来蹭饭吃。而关卓凡所吃的小灶,则是扈晴晴亲自动手整治,每餐必是两荤一素一小碗汤,吃得关卓凡大为感叹:这样的日子,便是神仙也不换!

    而这一位厨娘的美貌,自然更是轰动全衙,人人都想看上一眼,搭上一句闲话。可惜却有一桩不便之处,图林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指派了一名亲兵,只要扈晴晴一出后院,便在十步之外,如影随形地跟着,等于是在厨房门口设了一道岗。

    这一下,就连最不长眼的人也明白了,这位美厨娘,怕是关老爷的禁脔,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来找不自在?于是只能馋涎吞落肚,乖乖地各归本位,就算在衙里偶然碰上了,也都低眉垂目,把眼光避开了去——莫要被关老爷误会了,一顿板子打下来,不是好玩的。

    关卓凡却压根不知道图林跟这些人的斗智斗勇,他的心思,全在军务上,因为已经到了拔刀相见的时刻。

    各处的官军,开始悄悄向上海城集合,然后从凌家渡坐船,横过黄浦江,向洋枪队所在的周浦靠拢。

    松江的城防,除了贾益谦的一千府兵之外,只留下了伊克桑带着克字营的两哨步勇,驻扎在泗泾呼应,其他的轩军和海防同知刘郇膏率领的八百民团,都被关卓凡抽调到了东线战场。丁先达则留下一哨人守七宝,自己带了先字营的四百多兵,渡江与华尔会合。驻扎南翔的两千多绿营,则自李恒嵩以下,干脆被全数抽调,只留下了两百人,做一个象征性的防守。而从上海周边各县溃退下来的各色残兵,经过十天的整顿拣选,由一位叫曾秉忠的参将统带,也编成了两营共一千人。

    这样,在周浦附近,已经集中了轩军本营的八百步勇,洋枪队的七百兵,绿营的三千人,以及训练有素的八百民团。而最凶猛的一支部队——张勇统带的轩军马队,在完成了对谭绍光的阻击后,也正在从泗泾兼程赶来。

    *

    张勇打谭绍光的一战,打出了一点新意。

    松江城内官军的异动,很快为驻守青浦的谭绍光得知。虽然做梦也想不到关卓凡的胃口如此之大,但松江的兵力受到了削弱,总是不争的事实。于是,谭绍光自带四千人,自青浦南下,准备突袭松江城,结果才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张勇的伏击。

    说是伏击,也不确实,从东面袭来的七百马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公然高张旗帜,排成一线远远驰来。

    青浦到松江的路上,地势平坦,并没有什么可供掩护的地方。但谭绍光的中军训练有素,面对不足千数的马队,亦没有放在心上,散开队形,中间的枪兵,有条不紊地填药装弹,两侧的矛兵,则以林立的长矛斜指,准备应付骑兵的冲锋。

    谁知没有等来冲锋。马队驰进百丈之内,便忽然齐齐勒住马头,全体下马,一声令下,排枪齐发,登时将太平军的队列中打倒了上百人。

    谭绍光大惊失色,如何能在这样远的地方开火?又如何能打得这样准?

    这就是线膛枪加上米涅弹的威力了,利宾口中的“大杀器”,终于现了真章。第一排枪打完,接着又是一排,然后马队全军居然开始好整以暇地装弹,把一场战斗,变成了射击训练。这帮耗费了无数实弹喂出来的丘八,终于没有让关卓凡白费心血,现在已经打得颇有准头了。

    等到太平军架好了炮,开始发射,轩军马队一声呼哨,纷纷上马,就这么调头走了。带队的张勇,哈哈大笑,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痛快过——只有我打你,没有你打我,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笑着笑着,想起关卓凡的那句话来。

    “张勇,你的马队,虽然是骑兵,可你别老是把自己当成骑兵来看。其实有的时候,也能当成步勇来用,”这是关卓凡突发奇想,想出来的一个土包子主意,“摩托化步勇。”

    “什么……摸脱画……”张勇听不懂,觉得关老总说话,真是莫测高深。

    关卓凡知道是自己嘴滑了,摆摆手笑着说:“在马上打枪,准头不好,下了马,可不就是步勇么?马匹可以来去如风,用来载兵是极好的,这样的步勇,格外与众不同。”

    张勇明白了,想一想,陪着笑问道:“老总,我懂了,可是这个摸脱画……先摸,再脱,这倒也可以,怎么还要画呢……”

    关卓凡瞪视张勇,半晌才道:“滚!”

    滚是滚了,不过这个“摸脱画”的打法,却给张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今天在谭绍光身上一试,大获成功,几轮枪打下来,杀伤的长毛总有三四百,怎能不高兴?

    难受的是谭绍光,莫名其妙损失了三百多精锐,却连轩军的一根毛也没伤着。突袭松江的计划自然是泡汤了,没想到连回青浦也成了难题——全军掉头走了不到二里,轩军的马队却忽然又去而复来,如法炮制,将刚才的打法,重演一遍。

    这一回,预先有了准备,知道轩军的枪打得既远又准,都纷纷卧倒,找隐蔽,架炮。饶是如此,仍然被当场打死了一百多,轩军才悠然而去。于是不敢走了,摆好了阵势,一直捱到天黑,才灰头土脑地进了青浦城。

    张勇没有停,带着他的的七百马队,回到上海县城旁边的凌家渡,由三十只大沙船充作渡船,连夜过江,直奔周浦——这些沙船,平时是承运槽米到京的,方头平底,近海内河都可以通行无阻,由沙船帮老大郁馥华捐作军用。

    这两天,关卓凡又开始在签押房“坐更”了。在县衙内进进出出的人愈发频繁,县衙门外,随时都有七八名传驿兵在等候命令。

    扈晴晴替他做的饭,已经端不进去了,只能由图林来转交。她感受到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悄悄地问:“图林,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一向对她很客气的图林,此刻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表示,接过食盒进去了。

    不说就等于是说了。扈晴晴也紧张起来,在厨房便待不住,回到东厢,默默地给菩萨和城隍许愿心:保佑他,打败那个谭绍光!

    同样紧张的是关卓凡。三个多月的辛苦,就要见分晓了,这一仗,他押上了所有的赌本,除了兵员之外,他还把原有的和从会防局新要来的洋炮,一共二十八门,几乎全都调集到了周浦,只在七宝留下了两门。在前方指挥的,是华尔、丁世杰和李恒嵩,三人之中,又以华尔为主帅。

    到了凌晨四点,他接到了从周浦来的电报:“勇炮俱已就位”。

    “传我的命令,”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砰地把拳头砸在桌子上,“给我轰他娘的!”

    兼为通译的电报员,对这一道命令该如何翻译,甚感棘手,因为关老爷的这句话,气势磅礴,但语意颇有不雅之处。要从中文译为英文,再从英文译回中文,这中间如果出了错误,会以文害义,耽误大事。所以,当这道命令最终传到周浦电报房的时候,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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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是公众章节的最后一章了,今晚十二点,狮子以四连更,恭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还有一句:拜求首订~

第三十五章 开火

    (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顺遂!轩军从本章开始要大打出手了,对地形不熟的朋友,请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谭绍光的错误,不仅在于战线过长,兵力分散,而且所占据的各城之间,只能以马匹传讯,联络起来相当麻烦,他在青浦,根本做不到指挥如意。更要命的是,合围了上海之后,没了下一步的打算。

    上海县的东面和北面,是租界。打到吴淞和高桥的太平军,虽然算是“隔江会合”,但却失去了目标,如果顺江回头打上海,等于是直面英美租界,结果不敢妄动,只好原地待命。而关卓凡放空了李恒嵩在南翔的营寨,果然被刘肇钧的两千人从嘉定出发,轻易攻了下来,然而攻下来之后,又是面对租界的法军,不敢再进一步,弄成不进不退的尴尬局面。

    这个错误,其实该算到李秀成的头上。所谓“投鼠忌器”,既然老鼠的身边有一个花瓶,那么如果没有打破花瓶的勇气,何以就敢动手去打老鼠?而如果这只老鼠的身边竟是一只老虎,那么没做好跟老虎以命相搏的准备,单是把老鼠围起来,又有何用?自然缩手缩脚,处处受制于人。

    谭绍光已经意识到这个麻烦,派了快马飞奔苏州,去向李秀成请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关卓凡没有再给他机会,东线的战斗,在二月二十这一天的凌晨。打响了。

    在周浦汇聚的官军。主攻目标是南汇县城。太平军的东路主帅。十七岁的忠王次子李容发,带了五千人在这里据守。但是关卓凡并没有安排先攻南汇,而是派了曾秉忠的绿营兵和刘郇膏的民团,先佯攻南汇以北三十里的川沙厅。佯攻的部队,以六门洋炮和官军的十几门土炮为支援,在黑夜之中打得很热闹,把声势弄得极为浩大。

    李容发接到急报,弄不清状况。亲自带了一千五百人,从南汇的北门出城,急赴川沙厅增援,而他离城之后,天刚蒙蒙亮,官军便开始从三面向南汇进攻。

    南汇的西面和南面,太平军都在城外设了营寨,以土垒环绕,亦设了炮位,抵御可能受到的攻击。可是这一回。官军的打法很简单,西南两面。都是在太平军的大炮射程之外,便用十门野炮轰击,以开花弹的威力,连轰半小时,再以步勇迂回冲锋。

    西面的营寨,正当洋枪队的锋锐,在这样的炮火下,太平军的土垒尽毁,炮台四损其三,终于被白齐文攻破,三百士兵无一生还,不过在最后的白刃相搏中,白齐文的左肋亦被一支长矛刺中,被抬上担架,紧急运回上海救治。

    南面的营寨,由先字营和克字营联攻,以丁先达为主官。这一面的炮手弱一些,一开始炮打得不好,因此太平军凭垣抵抗,坚守的时候也长一些。轩军的头两次冲击,都被打了回来,直到再次炮轰一轮,不待硝烟散去,丁先达便带头冲锋,才算是攻破了这道营垒。里面的太平军,战死了一百多,残余的一百人,退进了南汇城。

    东面是李恒嵩的绿营主攻,其中又以姜德的七百人为主力。这一面,因为背向上海,太平军的防御很弱,几个哨卡都被很轻易地扫荡了,因此倒是李恒嵩首先攻到了南汇城下。

    到了下午,南汇的外围次第肃清,三路官军都已经抵达城下,又是架炮猛轰。因为城西的防御最严,所以这一轮的炮火,集中在城南,以两门十二磅的英国大炮为主,辅以十几门八磅的野战炮,不惜弹药地打到傍晚,才渐渐停了下来。眼见得南门和城墙都损毁极重,估计明天再来一轮,就一定能打开数个大缺口。

    城西和城东,也有小规模的战斗,只有城北,是按照“围城必阙”的老规矩,留了出来,要逼迫城内的太平军向北撤退。张勇的马队,已经在城北五里的地方游弋,一是防备增援,二是准备截杀出城的太平军。

    谁知太平军不曾逃,到了晚上,从城里出来三个人,口口声声要见轩军的关大人,商量投降献城的事宜。

    *

    关卓凡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接到周浦发来的电报,先是大喜,继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他们是真投降,还是一招缓兵之计。电报里说,来人称非关大人不谈,因此已经派了一队兵,押了为首的那个长毛坐船过江,要送到县衙来。犹豫再三,关卓凡还是让图林去把住在街对面的金雨林叫了来,作为自己的参谋。

    人送到,已是深夜,关卓凡的衙门大敞,衙内的大堂烛火通明,除了有图林的一班亲兵戒卫,还有执了水火棍的衙役在一旁站班。关卓凡高踞当中的几案,金雨林陪坐在一旁,把一场受降的谈判,弄成了审案的格式。

    没想到,来的人却也真吃这一套,上了堂,就地跪倒,张嘴就是:“叩见关大人。”

    “不敢,请起来说话。”关卓凡见他三十多岁样子,面貌生得很朴实,若不是穿着一身黄衣,倒象个本分人的模样,心里先有了三分好感,将手一抬,让他起身,才问道:“你这位老兄,叫什么名字啊?”

    来的人叫刘玉林,是太平军的一名将领。李容发北援川沙之后,在南汇主持城守的,叫吴建瀛,而他的副手,则是这位刘玉林了。

    “原来是刘先生。”关卓凡的语气很和缓,倒不是审案的模样,“这么说,你是代那位吴建瀛,吴先生来的?”

    “是,”刘玉林恭恭敬敬地说,“吴建瀛是小人的把兄。小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嗯。你们在那边,是什么官职啊?”

    “吴建瀛是天福,小人是天豫。”

    “那也是有爵位的人了,为什么要投降啊?”

    “回关大人的话,我们不是‘老兄弟’,在长毛里处处受排挤。李容发带兵没有恩义,欺人太甚,我们不想再替他去送死。”

    李容发是李秀成的次子,作战是极勇猛的,但毕竟只有十七岁,人情世故还不怎么懂得,仗了父亲的权势,不免年少骄狂,对他这些叔伯辈的手下,颐指气使,常常不给人留情面。吴建瀛和刘玉林,都不是从广西出来的人,在太平军中,本来就不算嫡系,因此平时受他的气更多。现在受官军的围攻,枪炮如此猛烈,只打了一天,便有支撑不住的感觉,因此两人商量下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出城请降。

    “既然如此,你哪位把兄,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这本是无需问的事,因此也不好回答,刘玉林迟疑着,一时没有说话。倒是金雨林见了他这副模样,小声提醒关卓凡道:“逸轩,他怕是来讲斤两的。”

    讲斤两,也就是讲条件,只有刘玉林谈好了条件,吴建瀛才肯出降。

    关卓凡“坐更”了两天,脑子都有点发木,暗笑自己居然见不及此,点点头说道:“刘先生,只要你们是真心,无事不可商量,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说。”

    条件却是出奇的简单,不求升官,亦不求带兵,只求能让两人活命。

    当然,也还有附加的一条:这几年下来,集聚了一批财物,现在愿意分成三份,一份允许他们带回家乡,一份用来遣散手下的兵,另一份,则愿意献给关大人。

    “城里还有多少兵?都听你们的么?”关卓凡边想边问。

    “本来是三千五百,今天打了一天,损伤了八百多,现在只好算二千五百人。”刘玉林据实答道,“李容发的亲信,都被他带去增援川沙了,现在城里都是我们的弟兄,请关大人放心。”

    两千五百兵,那也很可观了。关卓凡盘算了半晌,做了决断。

    “刘先生,你说的我都可以做主。这笔钱,我不要,算是送给你跟老吴。你们回乡和遣散士兵这两件事,现在不能办,要等到上海的战事结束。而且,李容发这样欺负你们,你们替我办一件事,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个出气的机会。”

    不只不要钱,连“老吴”都喊出来了,可见这位关大人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刘玉林精神一振,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谢谢关大人。请大人指示,要我们做什么?”

    “请起来。你跟老吴去说,明天一早整兵献城,随官军北上。我拿洋炮支援他,让他亲手去把李容发的川沙打下来,出一口恶气——你们敢不敢?”

    “怎么不敢?”刘玉林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现在就敢跟大人打包票,川沙一定打得下来——倒要让李容发看看,他自己是块什么材料!”

    这一番折冲,双方都很满意,于是关卓凡吩咐连夜把刘玉林送回南汇,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沉思不语。

    金雨林见了,提醒道:“逸轩,是不是该给华尔发电报?”

    “我想的就是这个,”关卓凡沉吟着说道,“万一长毛是穷途末路之下,弄一出诈降,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以我看来,此事绝无可疑。”

    “哦?”关卓凡抬头望向金雨林,“老金,我听听你的高见。”

    “你刚才说,南汇的四门,官军是打三放一。若是吴建瀛没起叛心,从北门走了就是,何必投降?”

    关卓凡瞠目结舌,楞了半天,才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大约是该去睡一会儿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你这个狐狸精

    吴建瀛和刘玉林没有失约,第二天一早,他们手下的两千五百太平军便由南门出城,在城外整队,交出了城防。

    有趣的是,代表朝廷接受太平军投降的,却是美国人华尔——他是关卓凡所委的东路主将,因此丁世杰也不去与他抢这个风头。

    华尔却是个极爱出风头的人,一身猎装,居然也浆洗得十分笔挺,戴了一顶法式军帽,手里却拄着一支“文明棍”,脚下的皮靴擦得铮亮,周身上下,纤尘不染,怎么也看不出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军官——殊不知他在战场之上,就是这一副打扮,手里绝不拿刀拿枪,亦从不肯卧倒,于枪林弹雨之中,顾盼自雄,手下的士兵无不畏服。

    然而也有不走运的时候,前年守上海的受伤,便是在他长身玉立之际,被太平军的一颗子弹贯穿脸颊,差一点就性命不保。

    “吴先生,从现在起,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友军了。”华尔郑重地说道,“我可以先替你补充一点子弹,号服一下子置办不齐,只能委屈你们先穿原来的衣服。关老总的电报说,只要打下川沙,他不仅要替你请封赏,还可以再拨给你一批枪械,两门野炮。”

    华尔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让面色焦黄、气质精悍的吴建瀛大感惊奇。他和吴玉林都是湖北荆门人,太平军一下武昌之后,被裹胁从军,以勇猛善战的缘故,渐渐打出了名气。积功升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两年受到自己人排挤。又吃李容发的挂落。心灰意冷之下,投降了官军,本不想再吃打仗这碗饭,只想回乡去过个富贵日子。现在听得关卓凡肯给枪给炮,算是极有诚意的表示,心中不免一动。

    “华将军,我们倒不是为了求封赏,只是李容发辱我太甚。一定要跟他做个了结。现在我空口说白话也没有用,等我打下川沙,自见我的真心。”吴建瀛说道,“我们既然归顺了朝廷,就回不去了,不然是要被拿去云中雪的。”

    华尔一楞,心说我虽然叫做华尔,可并不是姓华,怎么叫我“华将军”?要叫也该叫“华尔将军”才对。他知道,所谓“云中雪”。是太平天国内的行话,就是砍头的意思。吴建瀛这样说。亦是在表达与长毛的决绝,于是不再客气,说道:“那好极了,我们兵贵神速,这就来听一听我的布置。”

    华尔的安排,仍是向川沙厅三路齐进,东西两路是官军,中路主攻川沙的南门,则由吴建瀛担纲,并以十二门野炮做他的支援。

    “行!”吴建瀛毫不犹豫的说,“李容发的战法,我熟悉得很,看我打垮他!”

    说干就干。各路人马在南汇城外休整了两小时,提前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之后,便全军开拔,只由李恒嵩部留下三百人守南汇——这是关卓凡既定的方案,南汇南面的奉贤县,只有一千多太平军驻守,搞不清状况之下,绝不敢来犯南汇。

    川沙厅原本有两千余太平军,加上李容发带来的援军,约略有四千之数。负责在这里佯攻的参将曾秉忠在城西放枪放炮,本来打得很热闹,李容发一到,判明形势,发觉官军似乎并没有多少人,于是第二天带了两千多兵出城猛攻,曾秉忠便支持不住了。好在刘郇膏所练的民团很得力,士气也比官军要高,两方合力,靠着洋炮的火力,又以援兵将到来激励兵勇,这才堪堪维持住一个僵局,但时候一长,总逃不出崩溃的下场。

    好在这个时候轩军终于赶到了,先是张勇的马队替他们稳住了局面,接着丁先达和福瑞斯特的部下联手冲锋,直接将这一路太平军压回了城内。而正面的吴建瀛打得也极为勇猛,一路上连破李容发的三道营栅,进抵城下。东面照例是李恒嵩的部队沿海疾进,川沙象南汇一样,又被三面包围了。

    *

    官军忽然克复南汇,正在猛攻川沙的消息,已经在上海城内传开了。仿佛多日的阴霾之中忽然透出了一缕阳光,上海的士绅百姓把这视为天大的好消息,喜笑颜开。

    关卓凡已经快三天没有合眼,这晚收到官军包围了川沙厅的消息,便再也支撑不住,蹒跚着挪回后院的西厢房,倦到了极处,一头扎到在床上,连大帽子都不曾脱掉,就此呼呼大睡。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张顺的敲门声惊醒。

    “爷,爷,塘报来了,有明发的上谕。”

    “拿进来吧。”

    关卓凡挣扎着从枕上抬起头,掀开被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翻身下地,结果脚下一阵冰凉,这才发现鞋袜全无。

    他坐回床上,由着张顺替自己穿袜穿靴,笑道:“这倒生受你了,昨儿晚上实在是累得不行,要不是你替我收拾收拾,非得着凉病一场不可。”

    “爷,昨儿我不曾进来过。”张顺手上不停,低着头说道。

    “唔?莫非是我自己脱的……”关卓凡自言自语的说道,实在回忆不起自己睡觉之前还有过脱鞋脱袜盖被子的一番举动,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的帽子也不在脑袋上,而是端端正正地摆在一旁的床头之上。

    “小人不知道。”张顺答了这一句,替关卓凡收拾好了,侧身退开一步,将塘报递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向对面厢房瞟了一眼。

    关卓凡明白了,在心里暗自品味着,不动声色地接过塘报,找到与上海相关的那一道谕旨,慢慢来看。

    谕旨的大意,是说湘军在安徽打得很好,曾国荃授了江宁藩司的衔头,已经开始向金陵进军。现在仍为福建按察使的李鸿章,在安庆编练的十五营“淮军”,也已经成军,即将开赴上海。这些话有虚有实,大抵是为了激励上海军民的士气。

    而说到上海周边各县的溃败,上谕中则有几句责备的话,颇见声色:“各隘防军,遇贼辄逸走,兵无常守,将无固志,何以当士民之期盼?”,至于说“统兵大员,当以圣心为念,不可学积习暮气,亦勿谓朝廷之懋赏可幸邀也!”虽然没有点出名字,但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关卓凡有所批评。

    这份上谕所发之日,自然还不能得知官军已经开始了大反攻,所以关卓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却把心思放在了另一件饶有兴味的事情上。

    “爷,把您的饭开在哪儿?”张顺问道。

    “就开在屋里吧,吃完了,我好办事。”

    不一会,张顺捧着一个大托盘,扈晴晴拎了一个食盒,来给他摆桌子。等都摆好了要走,关卓凡开口叫住了扈晴晴:“扈姑娘。”

    张顺见状,没言声,自己顺着门边先溜走了。

    “关老爷有什么吩咐?”扈晴晴脸上透着喜意,笑盈盈地说。

    关卓凡看着桌上,满满地摆了六个菜,一大碗白米饭,居然还有一小壶黄酒,笑着说道:“平常都是三个菜,一个汤,今天怎么开恩了?不但加菜,还给酒喝。”

    “关老爷打了大胜仗,厨房上犒劳一下,也是应该的。”扈晴晴说罢,大大方方地拎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

    “香!”关卓凡却拿起酒壶来一嗅,不知是说酒香,还是说她的手有余香——自扈晴晴入衙以来,关卓凡挂心军务,对这位漂亮的厨娘从未假以辞色,实在是大违本性,此刻心情极好,免不了就要趁机调笑一下。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肴肉,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扈姑娘,咱们这个衙门里面,出了狐狸精了,你知道不知道?”

    “狐狸精?”扈晴晴面上有些失色,小声惊呼道。神魔鬼怪这些东西,她是信的,“那得赶紧找个大师父来收了去才好!”

    “那也不必。这只狐狸精,倒似乎没有恶意,”关卓凡随意地说,“昨天晚上,还替我脱鞋盖被子,周全得很。”

    扈晴晴这才知道,关卓凡是拿自己来逗趣,抿嘴一笑,说道:“那是我,可不是什么狐狸精。”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关卓凡见她浑不在意地就认了下来,倒觉得有趣,“只是男女有别,深夜之中,不敲门就闯了进来,于礼不合吧?”

    “关老爷,你根本就没关门好伐?帽子也没摘,鞋袜也没脱,被子也没盖,大冬天的,会要命的呀。”扈晴晴理直气壮地说,“喊也喊不醒,睡得跟个……跟个……什么一样。”

    “跟个……什么一样?”

    “我不敢说。”

    “无妨,尽管说。”

    “跟个猪一样!”

    关卓凡自己找来的骂,一时语塞,心里头却是暖洋洋的。不过他睡够了,脑筋自然也清楚起来,很快便想到了扈晴晴的话中,有一个绝大的漏洞。

    “就算是我没关门好了,”他笑眯眯地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美厨娘脸上一红,无话可说,匆匆道了个万福,转身走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阿思本舰队!

    进攻川沙城的战斗,是在早上打响的。

    让吴建瀛去打李容发,是关卓凡心狠的一面。他听说李容发有勇猛之名,料想攻城的一战会打得很惨烈,既然得到了吴建瀛这一支降兵,就不大愿意让自己的轩军冒着重大损失的风险去打头阵了。事实证明,他这个判断没有错。

    李容发确实是个猛将,但或许是受限于年龄的关系,父亲李秀成那种狡黠多智、灵活善变的长处,他没有学到。他守城,倒是不肯简简单单的死守,前一夜曾经两次派兵出城,突袭城东和城南的官军。夜战不算官军的特长,好在几位将领都预做了准备,靠着枪械犀利,总算打退了这两次突袭,不过自己也有几十人的伤亡。

    到了天明,形势就不一样了,华尔把大部分野战炮都集中在城南,照例在太平军炮火的射程之外开始猛轰。这时候,火力上的差距便充分显示出来,勇气变成无用,城上的炮台,被一个接一个的打垮,守城的士兵也死伤惨重。

    半个时辰之后,炮火开始转向城门左侧的城墙。川沙的城墙,本就不如其他几个县城那样坚固,在这样猛烈炮火的打击之下,终于开始土崩瓦解,渐渐被打开了一个长达十几丈的大缺口,碎砖和渣土堆下来,形成了一个外急内缓的大斜坡。

    炮火刚刚开始向缺口的两侧延伸,刘玉林所带的五百敢死队,就猫腰前进,准备要冲锋了。因为衣服没有办法更换。每个人在头上都扎了一根黑色的布条。以做区别。等到炮声一停。刘玉林执刀一呼,五百敢死队便人人扬起大刀,嗷嗷喊着向斜坡上冲去。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容发居然还不肯退出城,从缺口两侧的断垣残壁之中,又冒出来许多太平军,以火枪、弓箭、石块,拼命阻击这支抢城的敢死队。等到他们冲上了斜坡。又有数百太平军从里面杀出来,在斜坡上白刃相搏,打得极是惨烈,刘玉林被砍断了一只左手,身边的五百人也死得只剩下不到一半,几乎便支持不住,直到吴建瀛亲率的一千人再上,才扳回局面,算是夺占了缺口。

    而等到轩军也冲进缺口以后,太平军的败局便无可挽回了。李容发率了两千多残兵。出北门退向高桥,途中在朱家村。又遭到张勇的马队袭击,损失了数百人,最后成功退到高桥的,已经不足两千之数。

    官军的反攻,从二月二十打到二十二,一共三天时间,便收复了南汇、川沙两座城,将东路的太平军压在高桥一带,牢牢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谭绍光缩在青浦,不敢妄动,而北路的刘肇钧,因为对租界洋兵的畏惮,陈兵在嘉定到吴淞一线上,无所事事,变成虚靡时光。

    关卓凡的这场豪赌,大获成功。他电令华尔丁世杰,许各部在川沙休整三天,补充弹药,并以预备兵尽量补足建制,准定于二十六日开始向高桥进发。同时履行承诺,向吴建瀛移交了三百支全新的洋枪,两门八磅炮,又派人把断了左手的刘玉林接过江,送到租界的教会医院治伤。吴建瀛感激涕零之下,给出的表示是:请拨一千五百套官军的号服,他要易帜换装。

    到了二十四日,吴煦所办的交涉终于有了结果。英国外相罗塞尔勋爵,法国外相德班,分别咨请本国海军大臣,由香港带来了对英法舰队司令何伯的训令,要求他力保上海等商埠的安全,勿令太平军占领,百里之内,准予军舰开火,等于是将“第三方中立”的国策,放开了一个口子。

    对于在心底里视英法为大仇的关卓凡来说,这是一条令他百味杂陈的消息,然而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而是那个从香港替何伯带来电报训令的英国人,让关卓凡极感兴趣,于军务繁忙之中,由利宾专门把他请了来,要好好谈一谈。

    *

    这个英国人,叫李泰国,正是那位离任的中国总税务司,他的位子,现在是由赫德署理。李泰国回到英国之后,没住多久,便又静极思动,很起劲的开始折腾起一件事来:他想替朝廷买一支舰队,并籍此成为“中国海军之父”。

    他提出的办法,是由朝廷出钱,向英国政府购买一艘新舰和六艘刚刚从海军退役的战舰,组成一支舰队,聘请他的好朋友、英国皇家海军上校阿思本,来做舰队的“总统”,而他自己则打算成为舰队的太上总统,掌控一切,庶几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一件事,已经有了眉目,总理事务衙门对这个建议颇为动心。然而这支舰队该由谁控制,恭王、曾国藩、李泰国三家,都各有打算,加上赫德的激烈反对,几方纠缠不清,一直扯到现在,也还没定出一个子午寅丑来。李泰国人到了香港,一面与英国电报联系,一面与朝廷信件往来,也忙得焦头烂额。

    关卓凡的蹿起,是在他离开中国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对于关卓凡,他并不熟悉,很奇怪这个上海知县怎么会忽然找到自己。等到向英国领事一打听,才知道他算是朝廷的钦差,是主持上海战局的人,于是由利宾陪着,欣然赴宴。

    晚宴自然是由扈晴晴来主理,但她另有一份担心,怕把关卓凡的第一次宴客给办坏了:“关老爷,他要是想吃番菜,我却不会弄。”

    “洋鬼子吃生肉,茹毛饮血,哪见过什么好东西?”关卓凡笑道,“不过这个人,在中国待过好几年,你尽管把手艺拿出来,让他开开眼。”

    果然,这一顿饭,吃得李泰国叫好连连,大快朵颐之余,便按照西洋规矩,提出来要见一见大师傅,当面致谢。

    开玩笑了,我家的美人,凭什么拿来给你看?关卓凡一哂,摇摇头说道:“无非是五大三粗,黑口黑面,没有什么好看——尼尔森,我们说正事吧。”

    尼尔森是李泰国的英文名字。李泰国便开口谈舰队的事情,滔滔不绝,说了足有大半个小时。按他的说法,这件事在英国,已经取得了上下的一致同意,无论是维多利亚女王,还是首相帕麦斯顿,都很支持他。海军大臣已经给那位阿思本上校颁发了许可,允许他去担任中国朝廷的海军军官。

    “价格也很便宜,一共只要六十五万两白银,”李泰国做了结语,“一艘旗舰,三艘中级兵船,三艘小兵船。特别旗舰是全新的,一千三百吨的排水,两门主炮都是六十八磅的,舰队之中,还有一百一十磅的舰炮。”

    “是,是,”关卓凡了解了全貌,极热心地说,“我立刻就上奏朝廷,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定要玉成这样的好事。”随后想了想,命人取了五千两银子,作为送给李泰国的“程仪”。

    李泰国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可是……五千两?素不相识,居然出手就是这样巨大的一份礼,让他真的是喜出望外。而关卓凡在洋务上的见识和通达,亦让他大起知己之感,握了关卓凡的手,郑重地说:“逸轩,将来如果此事能成,我一定在舰队里给你挂一个‘副总统’的名号。”

    副总统么?关卓凡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连声称谢。

    等到送走了李泰国,关卓凡和利宾回到签押房去用茶。利宾看他抚杯不语的样子,有些担心,提醒他道:“逸轩,官军的反攻才起了一个头,高桥李容发那里,尚有近万的长毛在死守,华尔老丁他们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你怎么就操心起舰队的事来了?”

    “长毛已经身在绝地,”关卓凡心不在焉的说,“有英法的兵舰参战,李容发是死定了,这仗好打得很。不过……”

    “怎么?”

    “华尔他们,只有不到三十门八磅的野炮,攻城夺寨,已经无坚不摧,可是洋人的炮舰,你听刚才李泰国是怎么说的?一百一十磅的大炮!”

    “坚船巨炮,确实是利器。”利宾点点头。

    “利先生,这个阿思本舰队,我要打打主意。”关卓凡缓缓说道,“你来替我办一个折子。”

    这个“阿思本舰队”,是清史上有名的一桩公案,关卓凡自是了然于胸。这支舰队,相对于其时朝廷和太平军的水师来说,要强得太多,如果能够建立成功,确实可以成为中国海军的雏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好东西人人都要抢,于是它最终将因为几方的争夺,弄成一个笑话,几败俱伤——朝廷白赔了几十万银子,曾国藩不曾得到舰队,李泰国灰头土脸,最后朝廷办了一个“阿思本舰队撤退案”,舰队解散,驶回英国去拍卖掉了。

    到口的肥肉,怎么可以白白跑掉?关卓凡决定插上一手,而且已经想出了办法。

    这个办法,叫做“无中生有”。(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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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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