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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六章 太后公主哭起来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到了小苏州胡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圣母皇太后回銮次日,辰正时分,敦柔公主在“众望所归”之中,准时入宫。

    车子直入大内,停在内左门前,那儿已经有一乘软轿候着了这是母后皇太后特旨交代的。敦柔公主谢了恩,上了轿子,入内左门,经过长长的一条东一长街,在大成左门前下轿,入大成左门,到了钟粹宫。

    替三位皇太后请安的次序:钟粹宫、长春宫、永和宫。

    敦柔没有在钟粹宫待多久,前后拢共不超过两刻钟,母后皇太后是这么说的,“咱娘儿俩常见面的,你长春宫的皇额娘,可是整一年没见过你了,不晓得想你想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过去吧!”

    然后,依旧传了软轿,将敦柔公主送到了长春宫。

    关于敦柔公主在长春宫里的情形,宫里头、宫外头,流传着许多不同的说法。

    有的说,“娘儿俩见了面,悲喜交集,眼眶儿都红了,忍来忍去没忍住,敦柔公主先开哭,圣母皇太后也就跟着淌眼泪儿”。

    有的说,“小半个时辰了,娘儿俩没说几句话实在是千言万语,不晓得从何说起呀!只是拉着手,相对垂泪,那个……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呀……”

    最夸张的说法是,“娘儿俩说着说着,抱头痛哭”。

    一个个都好像自己亲眼目睹了似的。

    不管哪一种说法,有一点是共同和确定的:“娘儿俩”都哭了。

    另外,似乎先掉眼泪的那位,是敦柔公主。

    这就有些尴尬了。

    宫里头,哭,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不要说宫女,就是妃嫔,也不可以在公开场合掉眼泪的想哭,只好自个儿关起门来,蒙上被子,憋住声儿,默默的流泪。

    唯一可以当着人掉眼泪的,是皇太后。

    换个说法,在宫里头,哭这个事儿,只是“上头”的特权,“上头”哭了,下头的人陪着伤心,是可以的;“上头”啥事儿没有,你先哭了,那就是严重的“失仪”,如果是一个普通宫女的话,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如果是妃嫔,也会被传旨申斥。

    敦柔公主身份再高,也不是“上头”,在圣母皇太后面前,并没有先掉眼泪的特权;再者说了,敦柔公主进宫,既是做女儿的给皇额娘请安,也是做客作为客人,没有个在主人家把主人弄哭的道理;作为女儿,更应“承欢膝下”,怎么反倒把皇额娘给整哭了呢?

    以敦柔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给她申斥、处分什么的,可是……唉,不合适,不合适!

    也有人说,不必那么吹毛求疵吧,“娘儿俩”说着说着,说到了穆宗皇帝,伤起心来,掉几滴眼泪,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毕竟都是女人嘛!

    哦,是因为穆宗皇帝?

    可不是?圣母皇太后不消说了,就穆宗皇帝一根独苗儿,那么大一儿子,说没就没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能不伤心吗?就是敦柔公主嘿,现在的人,一说起和穆宗皇帝“姊弟情深”的,自然就是今上,再想不到第二个人身上去的,其实,敦柔公主和穆宗皇帝,虽然只是堂姊弟,可是,就情分深浅而论,未必就在今上之下呢!

    呃,好像也是啊……

    是吧?说起这个,我还想起一件“典故”来。

    典故?什么典故?

    当年,轩亲王在江苏巡抚的任上,入京陛见,之后,尽他御前侍卫的责任,值宿宫中,两宫皇太后漱芳斋赐宴慰劳,陪着穆宗皇帝与宴的,就是敦柔公主可不是今上啊!那次,应该是轩亲王和敦柔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哎,那个时候,这两位,大约再也想不到,几年之后,居然会结成了夫妻?唉,世间的这个缘分渊源,还真是奇妙的很呐!

    要说轩亲王和两个妻子的缘分渊源……嘿,认真说起来,他和敦柔公主的“缘分渊源”,较之今上,其实还要更早一点、更深一点呢!

    不错,不错!令人感慨,令人感慨啊!

    ……

    也有人说,圣母皇太后和敦柔公主相对垂泪,是因为说起了荣寿公主和她的额驸志端。

    志端患上了“骨蒸痨”,这是上一回七福晋到天津的时候,告诉了慈禧的。

    当时,慈禧震撼于一连串惊魂动魄的大消息,自身的荣辱命途,正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转折,荣寿公主和额驸的事情,在她那里,一时之间,根本排不上号;待波澜初靖,想起志端既患上了“骨蒸痨”,荣寿公主几乎注定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她这个亲手替荣寿和志端“栓婚”的皇额娘,不由就郁郁难欢。

    敦柔对慈禧说,“姐夫咳血咳的愈来愈厉害了,一咳就是小半碗,一天下来,要咳上好几回,唉,这个冬天,也不晓得能不能过的去?大姐她……唉!”

    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慈禧的眼眶儿,也就跟着红了。

    内心深处,娘儿俩都对荣寿公主有着浓重的歉疚感。

    几位公主之中,荣安公主和母后皇太后亲近,荣寿公主、敦柔公主两姊妹,则和圣母皇太后亲近,因此,荣寿公主的“栓婚”,由慈禧一手包办,慈安基本没有插手。

    慈禧对志端的印象,是极好的,人生的漂亮,举止谈吐,也很漂亮,她只见了志端一面,便大为中意;之前,又打听到其人如其名,品行端正,有志于学,没有一般亲贵子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毛病,既如此,又是门第相当,还有什么好说的?第二天,“栓婚”的懿旨,便颁了下来。

    可是,慈禧只看到了志端的家世和人品,却没有留意到,这个小伙子的身子骨儿,实在是太单薄了。

    志端的身子可能不算太好,旗下亲贵里头,是早有传言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去得罪人,因此,慈禧对此,一无所知。

    荣寿“降”没几天,志端就开始发病,一年多下来,成了一个“不过拖日子罢了”的局面,眼见着一天正经的夫妻日子都没有过过,荣寿就要守寡了,这,可不是自己害了她吗?

    唉!

    圣母皇太后觉得对不住荣寿公主,好理解,敦柔公主对大姐的歉疚感,又自何而来呢?

    前文有过交代,两宫皇太后是先做了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降”关卓凡的决定后,才想起要发嫁荣寿公主姐姐的出阁,只能在妹妹前头,不能在妹妹后头呀!

    荣安、敦柔两公主“降”的日子,是定好了的,不能够往后推,这一来就有点儿手忙脚乱了。

    所以,实话实说,荣寿公主的“降”,多少是有些仓促的。

    敦柔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大姐必得匆匆忙忙的嫁了出去,皇额娘就有更充裕的辰光,替大姐挑选更合适的夫君,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阿玛和额娘,也能寻到机会,婉转进言,变易上意。

    所以……竟是自己害了大姐!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自己的额驸,不是特别的不能再特别的他,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贵,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唉!

    一想到大姐今后漫长的、孤寂的人生,敦柔公主就不禁为之心悸。

    她既为大姐感到深深的难过,同时,亦无法避免深深的自责。

    敦柔公主在长春宫呆了大半个时辰,离开长春宫之前,洗了面,补了妆,但是,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永和宫的女主人,还是看的出来,她是刚刚哭过了的。

    这……还真是有些尴尬啊。

    *(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 皇帝的机锋

    不过,除了粉光融滑的眼圈儿之外,敦柔公主其余神情举动,皆十分自然,在慈丽皇太后面前,恭敬之中,亦不乏“女儿”对“皇额娘”应有的亲热,同时,因应着两个人特殊而微妙的关系,保持着一份适度的矜持和距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反倒是受了敦柔大礼的慈丽,多多少少有几分忸怩和紧张。

    敦柔在永和宫前后呆了小半个时辰,之前,她在钟粹宫只呆了两刻钟,在长春宫则待了大半个时辰,她呆在永和宫的时间,介乎钟粹宫和长春宫之间,算是十分“得宜”的。

    敦柔离开永和宫的时候,慈丽亦如慈安、慈禧一般,传软轿相送。

    敦柔逊谢:“皇额娘的恩典,女儿原不敢辞,不过永和宫离干清宫,并不算远,到底不比东西六宫之间往来,女儿走着过去就好了。”

    永和宫离干清宫嗯,接下来,敦柔公主就要去觐见皇帝了,“姐儿俩”终于要见面啦。

    慈丽坚持:“不算太远,可也不算近关键是这个天儿,贼冷贼冷的,一路走过去,不小心被了风,可不是耍的。”

    敦柔只好谢恩了。

    临到上轿,敦柔才发现,除了轿杠,整架软轿,皆覆以杏黄缎子这竟是慈丽皇太后御用的软轿。

    这是“逾格之恩”,已近乎“僭越”了之前,从钟粹宫至长春宫,又从长春宫至永和宫,敦柔坐的都是普通的软轿。

    可是,在势已不能回去辞谢,敦柔只好对着轿子,福了两福,再次“谢恩”,然后上了轿子。

    软轿自广生左门出东六宫,自景和门入后三宫,在交泰殿东侧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敦柔公主一出轿子,刚一抬头,便看见干清宫殿后平台上,一班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位高髻旗装的丽人,正在含笑相候不是皇帝是谁?

    皇帝出宫迎迓?

    敦柔心头大大一跳,不及多想,赶紧拾阶而上。

    皇帝快步迎了上来。

    “姐儿俩”都在快走,不过,敦柔穿的是“花盆底”,皇帝穿的,却是皮靴,“姐姐”的速度要比“妹妹”快的多,敦柔刚刚走过交泰殿,眼见皇帝已迎了上来,只好站住,清清朗朗的说道,“皇上万福金安!”

    然后,屈膝垂手,请下安去。

    敦柔开口的时候,皇帝已经笑容满面的伸出手来,敦柔双腿微曲,还没来得及“蹲”下去,手也还没有碰到自己的膝盖,就被皇帝拉住了敦柔的手,已经接近了膝盖,因此,皇帝这个拉手的动作,旁人看来,就是“姐姐”弯下了腰,将“妹妹”的手捞了起来。

    敦柔这个“蹲安”的礼,等于被皇帝半途打断了。

    皇帝一握住敦柔的手,就说道,“辛苦妹妹了!哎,这个天儿,着实是太冷了!咱们赶紧进屋里头去!”

    说着,松开了一只手,向着干清宫的方向,松松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却还是握着敦柔的手不放。

    本来,敦柔还打算说两句“臣妾何以克当”之类的话,这下子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答了声“是”,同时,下意识的松了松被皇帝握住的那只手,可是,皇帝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敦柔也只好轻轻的将皇帝的手反握住了。

    “姐儿俩”并肩携手,向干清宫走去。

    皇帝一边儿走,一边儿说,“前边儿的那条穿堂,风紧的很,过去的时候,你提着点儿劲儿,别吃了风。”

    “是,谢皇上提点。”

    穿堂的风果然凌厉,小刀子扎人一般,然而,这短短的一小段路,敦柔却走得浑身上下,微微生汗。

    走过穿堂,转到干清宫殿前,一进殿门,立觉热浪扑面。

    敦柔微微的有些晕眩,定了定神,眼睛适应了明殿内的光线,心中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这就是那块“正大光明”匾了……

    皇帝见敦柔愣愣的盯着宝座上方的匾额,微笑说道:“这块‘正大光明’,是世祖章皇帝的御笔,那几块楹联”

    一边儿说,一边儿用手指了一指,“都是高宗纯皇帝的御笔。”

    听到“世祖章皇帝”、“高宗纯皇帝”,敦柔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身边儿的这位“姐姐”,已经是皇帝了,说话要占皇帝的身份,不能再“顺治爷”、“干隆爷”的叫了。

    她抑制着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目光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几块楹联”是指宝座四周的四根大柱上的两副楹联。

    前面一副,悬挂在丹陛两侧的大柱上:“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后面一副,悬挂在屏风两侧的大柱上:“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

    “哎,妹妹,”皇帝说道,“你是行家,你说,这两幅法书,到底怎么样呢?我反正是看不大明白。”

    敦柔一怔。

    既然说“法书”,皇帝“不大明白”的,自然不是文字的含义,而是书法的好坏。

    实话实说,就书法而言,高宗这几幅字,实实在在是不敢恭维的,可是……这是祖宗的御笔啊,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帝这么问,什么意思呢?

    别是个什么套儿吧?

    “皇上面前,”敦柔说道,“臣妾怎么敢自居‘行家’?高宗纯皇帝的书法,颜之骨,米之肉,出神入化,可谓天成。”

    “颜,是颜真卿吧?米……是不是米芾?”

    “是。”

    “可是,”皇帝轻轻的笑了笑,微微压低了声音,“怎么他说起来,好像……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敦柔大大一怔。

    “他”,自然是“姐儿俩”同侍的那个“他”。

    他颇不以为然?

    事实上,我也不甚以为然的,可是,这个话,只好“腹诽”,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呀。

    当然,夫妻之间,不算什么“台面”,“姐儿俩”之间,似乎也不能算是“台面”,可是

    敦柔公主还在转着念头,皇帝说道:“我对他说,你的‘法书’,好像也马马虎虎吧?这上头,你的话,我不能尽信,我得再找人问一问。”

    顿了顿,“听我这么说,他就笑了,说,你还能找谁问呢?别的人,也不敢对你说高宗皇帝的法书不好呀!我说,妹妹是行家,过两天,她进宫来,我问她!别人不敢对我说实话,妹妹怎么也不能骗我的!”

    敦柔心中跳了一跳,踌躇片刻,压低了声音,轻声一笑,“回皇上,祖宗的御笔,咱们……嗯,我怎么能说不好呢?”

    既如是说,即是赞同了“他”的“不以为然”了。

    皇帝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翠儿和黄玉敬,转回来,一只手遮在口边,把头略略的向敦柔那边儿偏过了些,悄声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第一眼看到这两副楹联,就觉得怪怪的,可是,我的程度太差,连‘腹诽’也不大敢;他说了,我纵然疑惑,可也不敢信全了,现在,既然你也这么说嘻嘻,看来,我的程度虽然差,倒也不是一点儿眼光没有的!”

    那个神态语气,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儿,发现了父母的一件令人尴尬的小秘密,兴奋莫名,哪里像是九五至尊的一国之君?

    敦柔想起一件往事来:

    小时候,她和载澄一块儿在家塾上学,课堂上,载澄诸般淘气,有一回,趁着先生不留意,载澄先对二姐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笼子,对准先生的砚台,打开盖子,一只促织嗖的跳了出来,正正好跳入砚台之中,然后再奋力一跃,竟然跳上了先生的山羊胡子。

    先生大唿小叫,手舞足蹈,连砚台也打翻了,一时间墨汁四溅,胡子、衣裳、台面上的书卷,到处墨迹斑斑。

    先生以为虫子是从窗户跳进来的,没有想到是学生在搞鬼,并没有去投诉在下头笑的打跌的载澄;做姐姐的,也没有向阿玛和额娘告发弟弟,倒不是她舍不得弟弟屁股开花那个时候还小,姐弟俩拌嘴拌急了,一样老拳相向的而是她深深的感受到了“同谋”的刺激和兴奋。

    此时,这种隐约的快感又回来了:好像两个小女孩儿,私下底对某个形象高大伟岸的尊长达成了“不过如此”的共识,叽叽咯咯,笑成一团。

    敦柔一阵恍惚。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她们俩,毕竟不是真的“两个小女孩儿”啊。

    还有,皇帝做如是说,到底纯粹发乎自然,还是另有深意?甚至……如之前的疑虑?

    这……毕竟也还拿不准。

    她不能失去最基本的警惕。

    皇帝的话,敦柔不好接,可又不能不接,只好含含煳煳的说道:“这个……圣明不过皇上。”

    “哎,什么圣不圣明的?当了皇帝,自然而然就圣明了?哪儿有的事儿!不懂的,还是不懂!”

    这个话,敦柔就更加没有法子接了。

    幸好,皇帝也没要她接,微微一顿,说道:“咱们先进西暖阁吧!明殿这儿,地方太大了,虽然生了地龙,到底还是有些凉的。”

    “是。”

    *(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 姊妹师弟?

    皇帝说的不错,一进西暖阁,只觉温暖宜人,通体舒泰,“暖阁”之名,倒是颇符其实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敦柔轻轻的“啊”了一声自不是因为周遭温寒的变化,而是看到了那两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以及架上的满目琳琅。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书架,也从来没有见过在一间屋子里摆这么些的书!

    就是恭王府里,也没有。

    文渊阁、藻堂、内阁大库……紫禁城里,这一类收藏典籍的地方,我是没有去过,今后大约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去,不过,想来亦不过如此吧?

    侍女上来,替皇帝和敦柔除下了大氅。

    皇帝见敦柔的目光兀自不能从书架上移开,微笑说道:“这些书,大多都是圣祖仁皇帝留下来的,东暖阁那边儿还有,跟西暖阁这边儿是一模一样的,也是这么两排书柜,也是这么些个书。”

    敦柔回转目光,向皇帝微微欠身,歉然说道:“臣妾失仪了。”

    说罢,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书架,感叹着说道:“圣祖仁皇帝的圣学,真正是通天彻地!单单观其私藏,便可以想见一二了!唉,先祖谟烈风采,真正是令后人追慕啊!”

    “妹妹到底是读饱了书的,不比我!”皇帝说道,“我头一回见到这些书,想的是,哎哟,这么些个书,怎么可能都看得过来呢?圣祖仁皇帝也太了不起了!搁我这儿,怕是花一辈子连一小半儿也看不过来吧!”

    皇帝的语气,十分自然,敦柔却尴尬了,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既不好说皇帝不如圣祖,更不能说自己的书读的比皇帝“饱”,这个,呃……

    敦柔的尴尬,皇帝似乎一无所觉,继续说道:“我曾经问过‘他’,‘哎,你估摸着,这么些个书,这一辈子下来,你能不能都看全了呢?’”

    顿了顿,“他说,‘能!’我正想说,哎哟,你真了不起啊!他接着说,‘能看个十分之一吧!’我说,‘!原来你还不如我啊!’”

    敦柔轻轻一笑,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和“他”说说笑笑的场面,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

    “后来,”皇帝继续说道,“我跟他说,这么些个书,搁在我这儿,就是个摆设,你不是在上海办了个什么‘广方言馆’么?里头好像还有一间‘图书馆’?不如就将这些书运到上海去,或者,在北京这儿,也办一间‘图书馆’?不论怎么着,都比搁在我这儿做摆设强吧?”

    “图书馆?”

    “是啊,里头的藏书,外头的读书人也是可以借阅的。”

    “哦……”

    “我这个想头,倒是叫他夸了几句,”皇帝说道,“不过,他又说,这些书,绝大多数,都是孤本、善本,就进了图书馆,也只能典藏,不能外借,该如何物尽其用,如何适得其所,须从长计议,只好暂时先搁在这儿,做做摆设吧!”

    顿了一顿,“妹妹,你既然来了,这些书,你觉得好的,尽管带了回去搁在你那儿,总比搁在我这儿,更加‘物尽其用’些、更加‘适得其所’些!”

    敦柔心头微微一跳,“这些都是御藏的图书,臣妾怎么可以僭越?”

    “!这里头,哪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事儿?”皇帝说道,“如果把这些书搬到‘图书馆’去,那岂不是每一个过来借书的人都得算是‘僭越’了?”

    “这……”

    “嗯,就当我……给你的好了!”

    “我”和“给”之间,本来应有的一个“赏”或者“赐”字,被皇帝生生的咽了回去。

    自觉痕迹太重,顿了一顿,皇帝又说道:

    “你就当我这儿是间‘图书馆’好了,只不过,我这间‘图书馆’,拢共只有你一个客人,如何?俗话说,有借有还……嘻嘻,就算借了不还,那也没有什么呀!”

    说着,皇帝嗤嗤的笑了起来。

    敦柔也只好赔笑说道:“那……臣妾就谢过皇上的恩典了。”

    “是了!”皇帝说道,“待会儿,咱们传过了午膳,你就留在乾清宫歇午觉好了东暖阁那边儿,跟西暖阁这边儿的格局是一样的,床榻被褥,什么都是齐全的;歇过了午觉,下午再从从容容的看书、挑书,多好呢?反正,宫门下钥之前出宫就可以了!”

    敦柔原本是没有在乾清宫用膳的打算的,现在听皇帝的口气,不但要“赏饭”,还要留宿,一直从日上盘桓到日暮,本想辞谢,但转念一想,“姐儿俩”第一回见面,不但一同用膳、同宿一宫,还一块儿“红袖读书”,传了出去,绝绝对对是“佳话”一段!

    轩亲王的两位正妻,亲密无间,过于嫡亲姊妹,这样子的“佳话”,对皇帝固然大有好处,对敦柔自个儿,一般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她改了主意,说道:“皇上有赐,我不敢辞,就是……未免太打搅皇上了!”

    “哪儿有什么‘打搅’的?”皇帝说道,“我还没有开始正经上书房,养心殿那头儿,暂时也没有我多少事儿,平日里,除了钟粹宫、长春宫、永和宫三处顶多再加上个御花园,就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了,你来了,咱们姐儿俩一块儿说说笑笑,我不晓得有多高兴呢!”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现在吧,其实还比不得在理藩院胡同的时候那个时候,想去哪儿逛一逛,哪座庙、哪座山,虽然也要事先打招呼,到底都是可以的;现在可好,出宫一趟,不晓得要摆出多大的阵仗、整出多大的动静来?”

    顿了一顿,“我是真不晓得反正,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皇上是一国之君,”敦柔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天子系四海之重,自然是不能轻舆外出的。”

    “这也罢了,”皇帝继续抱怨道,“我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我是说,自从做了这个劳什子皇帝,打从什么‘潜邸’的时候算起,我就没再见过亲戚们的面儿了!别人不说,六婶那里,我是真的怪挂着的!”

    顿了一顿,“我问过‘他’,我到底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同亲戚们时常见见面儿呢?他说,自然是可以的,这段日子,事情实在太多了,过了年,就定规下来,我说,好吧,你可抓点儿紧!”

    这个事情,牵扯到皇帝的身份、性别等极敏感的话题,敦柔不好发表任何意见,另外,她也明白,皇帝做如是说,其实并不是真在“抱怨”,而是另有所喻。

    “有劳皇上惦记着,”敦柔微微欠身,“额娘一定感念的很。”

    她先替恭亲王福晋谢了恩,然后转移了话头,“皇上什么时候上书房呢?”

    “也还没定规,”皇帝说道,“总得开了年再说吧!”

    顿了顿,看着敦柔,笑着说道,“其实,妹妹不就是位极好的老师?你多来看一看我,我就不上书房也上书房了!”

    敦柔连忙说道:“皇上这么说,臣妾怎么当得起呢?”

    “有什么当不起的?”皇帝说道,“你是咱们旗下的才女,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倒是不晓得我配不配做妹妹的学生?”

    这个话是真正“当不起了”。

    敦柔大为不安,轻轻喊了声“皇上!”正要说了下去,皇帝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晓得,我现在的老师,拢共两位,一位就是‘他’了,另一位,是婉贵妃,我看,咱们旗下,真正称得上‘才女’的,也就是你们二位了,她做得我的老师,你自然也做得我的老师啊!”

    敦柔本想说“臣妾万不敢当”,转念一想,这么说,等于把婉贵妃也绕进去了,只好说道:“皇上谬赏,臣妾惭愧!”

    顿了顿,“原来婉贵妃正在启沃圣学?嗯,她的才名,我是久仰的了!这个……贵妃做‘帝师’,可是佳话一段啊!”

    心中却想:贵妃做“帝师”?可是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一笑,“‘他’也是这么说的,说我的程度,由婉贵妃来教,其实比由外头的翰林、学士来教,更加合适些。我说,你的话,我听懂了,不过就是说我的程度差呗!他说,话不是这么说,先头的倭仁”

    微微一顿,皇帝改了口,“先头的倭师傅,那是多大的学问?可是,就是教不大好先帝,那便是不能因材施教的关系了。”

    说到这儿,笑容隐去,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是想起了“先帝”了。

    之前,在长春宫的时候,语及穆宗,敦柔、慈禧娘儿俩相对垂泪,此时却不能不扮演安慰皇帝的角色,正想说话,皇帝已展颜说道:

    “哎,对了,今儿下午,要不要把婉贵妃也请了过来?这书本上的学问,整个内廷,也就你们两位,才能够真正谈谈说说,我呢,在一旁听着就好了。”

    “这……”

    这个话,敦柔没法子接啊。

    幸好,翠儿过来打岔了,“皇上,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是站着说话呢?公主是客人,咱们不好叫客人一直站着吧?”

    “啊,对,你提醒我了!”

    皇帝歉然一笑,然后将手向南窗下的炕榻一让,“妹妹请上座吧!”

    *

第二一九章 皇太后的地方?太上皇的地方?

    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的“撤帘大典”终于到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举办大典的地点的选择,一度颇费踌躇。

    这个地点,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地方要足够的大。

    定规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参加典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品级可能尚不足从五品,但也躬逢其盛,行礼如仪,这就是“内廷行走”的翰林们即上书房、南书房、弘德殿的那班红翰林。这班人和皇家的关系,犹如“西席”和“东翁”,东家有喜,自然是要与贺的。

    参加“撤帘大典”的人数,较之到正阳门火车站迎接皇太后銮驾的人数,还要多接驾的官员,止于从四品;参加典礼的官员,上面说了,止于从五品。

    第二,要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三大殿”的地方足够大,但是在外朝办“撤帘大典”,当然不“符合皇太后的身份”,“撤帘大典”的地点,只能够在内廷里头找。

    内廷之中,第一个“符合皇太后的身份”的地方,自然是慈宁宫。

    可是,慈宁宫的地方够不够大先不去说,关键是不晓得为了什么,圣母皇太后对这个地方,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排斥,她嘴上虽然没有直说,但却不止一次,有所暗示,慈安也好,关卓凡也好,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于是,就以“慈宁宫虽然是皇太后的地方,但到底不适宜外官出入”为理由,将之从候选名单中排除掉了。

    内廷“适宜外官出入”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养心殿,一个是乾清宫。

    两宫皇太后在养心殿“垂帘”,拿养心殿举行“撤帘大典”,“垂帘”、“撤帘”,都在一个地方,这个……有始有终,有头有尾,似乎不错啊?

    可惜,养心殿的地方不够大,不是适合举行大型典礼的所在就算把整个院子都摆满了,也塞不下所有的“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的。

    乾清宫的地方倒是足够大,可是,乾清宫是“天子正寝”,不能算是“皇太后的地方”。

    这也罢了,毕竟,之前,两位皇太后亦不止一次临御过乾清宫一次是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次是为了圣母皇太后出宫别居天津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一事宣谕在廷诸臣。

    关键是,之前乾清宫的“天子正寝”,只是一个虚名,“天子”并不住在那里,空着也是空着,闲着也是闲着,遇上了真正重大的国事,并非绝对不可启用。而两宫皇太后两次临御乾清宫,都不是为了自个儿的事情一次是正经的“敦睦邦谊”;另一次虽同皇太后本人有所关连,说到底还是为了文宗显皇帝,因此,都得算是“真正重大的国事”。

    现在,“天子”可是实打实的住在乾清宫里了,“撤帘大典”也是不折不扣的皇太后“自个儿的事情”,如果在乾清宫举行“撤帘大典”,一来难免“僭越”的讥评,二来,倒好像“以天下养”的太后,要办自己的“大事”,却连一处合适的所在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只好来向女儿商借地方?

    这个,未免令人若有所憾呀。

    有人脑洞清奇:不如咱们去颐和园办“撤帘大典”?颐和园是地地道道的“皇太后的地方”,而且,地方一定足够的大!

    可是,颐和园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后“颐养冲和”的地方请留意这个“后”字办过了“撤帘大典”,两宫皇太后才会移跸颐和园,你拿颐和园来办“撤帘大典”,这不是倒果为因,乱了次序吗?

    呃,好像是的……

    那怎么办涅?

    最后,轩亲王拍了板:“撤帘大典”的地点,选在宁寿宫皇极殿。

    不少人听到“宁寿宫”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自禁的轻轻“啊”了一声,再略一深想,不由连连点头:哎,办这个“撤帘大典”,还真是没有比宁寿宫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哎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轩亲王就是轩亲王啊!

    宁寿宫不仅仅是一座宫殿的名称,也是一个独立的宫殿群的名称。

    宁寿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是紫禁城的“城中之城”,有自己的前朝、后寝、花园,规制宏大,基本上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小紫禁城,单论面积,“后三宫”和御花园拢在一起,也没有宁寿宫大。

    前明的时候,这一带的屋宇,疏疏落落,不成气候,到了本朝康熙年间,圣祖为孝养仁宪皇太后,在此修筑了宁寿宫,殿台阁榭,始成规模。这是宁寿宫的肇建之始,也是把“撤帘大典”放在宁寿宫的“法理依据”因为有了仁宪皇太后的“故事”,宁寿宫就可以算是“皇太后的地方”,“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不过,终康熙一朝,宁寿宫的规制,依旧是十分有限的,真正在此大兴土木,使宁寿宫前朝、后寝齐备,终于变身为一座具体而微的“小紫禁城”的,是高宗。

    高宗是把宁寿宫作为自己禅位之后的居所来经营的,其既为“太上皇正寝”,格局便仿照紫禁城,亦分前朝、后寝两部分。

    前朝部分,九龙壁对应午门;皇极门对应太和门;宁寿门、皇极殿、宁寿宫拢在一起,对应“三大殿”。其中的皇极殿,为“太上皇正殿”就是即将举行“撤帘大典”的所在了。

    当然,就殿阁的具体规制而言,“太上皇正殿”怎么也不可以“僭越”作为“天子正殿”的太和殿的,因此,宁寿门的规制,比照乾清门;皇极殿的规制,比照内廷之首、“天子正寝”的乾清宫;宁寿宫的规制,则比照坤宁宫。

    大致可以这么说,宁寿宫的“前朝”,基本是紫禁城“三大殿”和“后三宫”的一个“混合体”。

    宁寿宫后寝的面积,不输前朝,且亦仿佛紫禁城的格局,分成东、中、西三路,其中位于西路的花园,俗称“乾隆花园”的,布局精妙,曲直相间,极尽巧思,较之御花园,各擅胜场,毫不逊色。

    高宗经营宁寿宫,兴作不遗余力,可是,他禅位之后,除了在宁寿宫办过一个“千叟宴”外,一天也没有在那儿正经住过他依旧住在养心殿。

    原因嘛,很简单,做了太上皇的高宗,依旧把持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养心殿以及密迩的军机处,为帝国权力中枢,为了固权,他不能随意的“离窝儿”。

    不过,无论如何,宁寿宫在名义上,除了是“皇太后的地方”外,也是正经的“太上皇的地方”,而两宫皇太后的“撤帘”,和高宗的“内禅”,某种意义上,异曲同工,至少都算是“荣休”,在宁寿宫办“撤帘大典”,真正是契合不过。

    皇极殿以及殿前广场的地方,也足够的大,足以把“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都塞进去。

    真正是“四角俱全”啊。

    还有,在宁寿宫办“撤帘大典”,隐隐然透着这么一层意思:两宫皇太后的功绩,可以比拟“十全武功”的高宗。

    这是极高的称誉,如果有人当面儿这么吹捧,两宫皇太后无论心里怎么想,明面儿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领受的;不过,马屁虽然不能拍在明处,但仅仅是略作暗示,已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了!

    皇帝将母后皇太后请到了长春宫,由她和皇夫当面向两宫皇太后报告了在宁寿宫举办“撤帘大典”的决定。

    果然,听到“宁寿宫皇极殿”六个字,慈禧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整张面庞,都透出一层隐隐的光芒来。

    略略沉吟,转向慈安,“我看是可以的,姐姐,你说呢?”

    您都说“可以”了,“姐姐”还能说啥?

    不过,慈安还是有一点儿不安,“宁寿宫是高宗皇帝的……这,合适吗?”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圣祖仁皇帝为孝养仁宪皇太后,乃有宁寿宫之肇建,而太上皇……无论本朝,还是前朝,都是特例。”

    言下之意,不管宁寿宫目下的格局,是哪位留下来的,它首先是“皇太后的地方”,其次才是“太上皇的地方”,因此,嗯,合适,合适。

    这个说法,同大多数人对宁寿宫的认知是相反的,知道宁寿宫的人,大约都晓得,宁寿宫是高宗为禅位准备的居所,很少有人晓得,宁寿宫之“肇建”,其实始自圣祖孝养嫡母。

    不过,关卓凡的说法,没毛病啊。

    太上皇确实是“特例”,从仪制上来说,紫禁城里一定要有专门的“皇太后的地方”,但是,不能有专门的“太上皇的地方”呀。

    慈安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

    慈禧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关卓凡,这个男人啊……

    接着,她的脑海中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好了,我的摆在长春宫前殿檐下的那些“仪仗”,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于群臣了!

    *

第二二零章 不可问,不可问!

    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慈安、慈禧皇太后的“撤帘大典”,于紫禁城宁寿宫皇极殿正式举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对于这个典礼,几乎所有躬逢其盛的人,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这是因为,这个“撤帘大典”,不比登基、万寿、元旦,真正叫“史无前例”,真正叫“空前绝后”以前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大典的一切仪节,都得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而且,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拿来大大的议论一番,而且,很多年之后,依旧是可以拿来谈说的。

    对于参加典礼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有一样事情,大约也是“空前绝后”的进入内廷。

    进入紫禁城并不稀奇,内阁、内务府、军机处都在紫禁城内,许多官员都要和这几个衙门打交道,可是,那是“外朝”,不是“内廷”,除了亲贵和少数身上有“内廷行走”差使的,一般的官员,是一辈子也没有进入“内廷”的机会的。

    宁寿宫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区域,可到底也算是“内廷”啊。

    对于亲贵和身上有“内廷行走”差使的人来说,进出内廷,虽然不算稀奇,可是,宁寿宫却也是第一回进来自“千叟宴”之后,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宁寿宫一直没派过什么正经用场,因此,大伙儿就没机会进去下一回,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今儿的天儿,虽然半晴半阴的,比不得今上登基大典那天的碧空万里,不过,也算过的去了,至少,没雪雨,风也不算太大。

    锡庆门前,陈设“金鼓铙歌大乐”,包括龙鼓,仗鼓,铜鼓,扁鼓,铜钹,铜点,龙,平,云锣,金口角,大、小铜角,蒙古角,画角,金钲,拍板,红镫,以及管、笙,等等等等花样。

    “金鼓铙歌大乐”并不是皇太后的仪仗,而是“法驾卤簿”的一部分就是说,是皇帝的仪仗。

    在“撤帘大典主会场”的入口处,陈设“金鼓铙歌大乐”,这个道理,等同迎接圣母皇太后回銮的那天,在**前、外金水桥北陈设“仪象”,是皇帝拿自己的仪仗,为皇额娘“先导”的意思,既为“崇功报德”,亦表达了皇帝的“孺慕之心”,是本朝“以孝治天下”的体现。

    这个花样,二十四史不载,完全出自轩亲王一人之脑洞,可是,没毛病啊,亲贵重臣,翰詹科道,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反而有许多人为之津津乐道,都说,真乃“佳话一段”,足以“垂范天下,仪型后世”。

    入锡庆门,就是进入了宁寿宫的地头,右手边是九龙壁,左手边是皇极门,皇极门前,陈设凤舆、仪舆、凤车、仪车从这里开始,就是皇太后自己的仪仗了。

    入皇极门,御道两旁,陈设吾仗、立瓜、卧瓜……间以五色龙凤旗。

    宁寿门前,陈设黄直柄花伞、红直柄瑞草伞、青黑直柄九凤伞。

    入宁寿门,皇极殿在望,御道两旁,陈设赤龙扇、黄龙扇、凤扇、雉尾扇。

    丹陛之下,设赤方伞、素方伞。

    丹陛之间,设金黄素扇、红鸾凤扇、黄缎绣四季花伞。

    丹陛之上,即皇极殿前露台上,两顶大大的黄曲柄九凤伞,一左一右这是两宫皇太后的代表。

    其后,二十顶五色九凤伞风中猎猎。

    殿檐之下,陈设着金节、金拂尘、金香炉、金香盒、金唾壶、金盥盘、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几、金脚踏……嗯,不错,这就是原先摆在长春宫,“除了长春宫的人,谁也看不见”,令圣母皇太后若有所憾,现在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于群臣”的那批“仪仗”了。

    参加典礼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进来宁寿宫,不过,其中有资格“内廷行走”的,都是到过乾清宫的,咦,这个皇极殿,怎么辣么眼熟啊?好像……跟乾清宫是一模一样的?

    不说皇极殿本身的规制乾清宫一模一样了都是重檐庑殿顶,都是面阔九间,就是殿前露台、丹陛的种种设置,也是一模一样的

    相关人等都记得很清楚,乾清宫的殿前露台,一上丹陛,御道两侧,各设铜鼎炉一对;露台东南角设日晷,西南角设嘉量;露台左右两侧,各设铜龟、铜鹤一对皇极殿这儿,如法炮制,鼎炉、日晷、嘉量、铜龟、铜鹤,一样不少,连摆放的位置,都是和乾清宫的一模一样。

    还有,丹陛之下,左右两侧,各有六方须弥座一个,座上置重檐六角铜亭哎,这不就是乾清宫那两座俗称“金亭子”的“江山社稷金殿”么?

    唯一的区别,就是皇极殿的“金亭子”,亭身每面镌篆体“寿”字各三,乾清宫的“江山社稷亭”上没有这个“寿”字。

    俺们也晓得皇极殿是仿乾清宫的规制的,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仿的这么像!这个皇极殿,根本就是乾清宫的“翻版”嘛!

    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高宗这人有意思啊,把他的“太上皇正殿”整的跟“天子正衙”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想做什么呢?

    嘿嘿,这个用心……嘿嘿!

    不可问,不可问!

    一边儿胡思乱想,一边儿在礼部司官和纠劾御史的监督下,殿内殿外、台上台下,分班站好,皇极殿内外,一片朝珠袍褂,翎顶辉煌。

    吉时一到,静鞭一响,整个宁寿宫的“前朝”,虽然堆满了人,却是立即寂静无声。

    不久之后,便听得“吃吃”的喝道之声,由远而近。

    嗯,这是皇帝奉两宫皇太后的銮驾,到了宁寿宫了。

    两宫皇太后是同时自寝宫起驾的,她们两位,虽然一个住东六宫,一个住西六宫,不过,钟粹宫到宁寿宫的距离,同长春宫到宁寿宫的距离,相差并不大,加上抬舆的太监,略略调整和控制步速,结果,两宫銮驾同时出发,同时到达,几乎分秒不差。

    彼时,皇帝已在皇极门外等候了。

    *

第二二一章 辅政王独裁

    关卓凡也在皇极门外等候,不过,不是为了陪皇帝,他此时的身份,是“前引大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寝宫到宁寿宫的这段路,慈安的“迎扈大臣”是伯王,慈禧的“迎扈大臣”是睿王,到了宁寿宫,皇帝和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三宫”銮驾合三为一,关卓凡这个“前引大臣”正式上岗,伯王、睿王两个“迎扈大臣”则转为“后扈大臣”。

    两宫皇太后降舆,皇帝上前请安,“三宫”换乘软轿,皇帝打头,慈安皇太后次之,慈禧皇太后再次之,重新起驾。

    “前引大臣”轩亲王走在队伍前头,身后跟着排成两列的御前大臣,引导着皇帝的软轿,慈禧皇太后的软轿后头,是并肩而行的“后扈大臣”科尔沁亲王和睿亲王,队伍入皇极门,入宁寿门,“三宫”的软轿,一路抬进了皇极殿。

    殿内丹陛之上,御案已经撤掉,宝座则由一变二,上方悬方眼黄幔一方,皇帝奉侍两宫皇太后升座,自己则立于黄幔之前,靠左站定。

    有两点需要留意,一个是“御案已经撤掉”,这意味着此时此刻的两宫皇太后,虽然“垂帘”,但并不处断政务;一个是宝座上方悬挂的那方黄幔,亦即所谓的“帘”,款式上头,和之前的“帘”,略有差异下缘左右各截去一角,这意味着,今日之“垂帘”,不同往日之“垂帘”事实上,“撤帘大典”之前,在法理上,两宫皇太后就已经“撤帘”了。

    两宫皇太后升座之后,“前引大臣”、“后扈大臣”的差使,就算告一段落,关卓凡、伯王、睿王各自归班。

    鸣赞官唱礼,殿内殿外,群臣三跪九叩。

    礼毕,皇帝颁下第一道上谕,由协办大学士文祥宣读。

    这道上谕,用的是“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的名义,说的却不是两宫皇太后的事情,而是轩亲王关卓凡的事情。

    将轩亲王的功绩从头到尾铺排了一遍之后,上谕宣敕,“轩亲王锡加‘辅政’名号,称‘辅政和硕轩亲王,亦称‘辅政王’,位居诸王之上;亲王仪卫,加豹尾枪二,仪刀二,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

    这只高挂了许久的靴子,终于落地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殿内殿外,王公亲贵,文武百官,依然深感震撼。

    震撼之中,也有意外,这就是“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

    亲王的仪仗称“仪卫”,关于豹尾枪和仪刀的部分,是“豹尾枪四,仪刀四”,“加豹尾枪二,仪刀二”,就是“豹尾枪六,仪刀六”了。不过,对于轩亲王来说,这是一个纯粹的虚名儿,几乎不存在任何实质意义,因为关某人出门,从来不摆什么“亲王仪卫”,他玩儿的,全是“西法练兵”的那一套。

    “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却是有实质性意义的如上所述,“仪卫”并不重要,但是,“服御、仪注”,尤其是“仪注”,却十分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彼此见面时的礼仪安排,孰高孰低?孰尊孰卑?

    “一同和硕亲王”,就是说,辅政王虽然“位居诸王之上”,但同其他的亲王见面,彼此还是平礼。

    不止于亲王,殿内、殿外的许多人,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是第一道上谕。

    关卓凡领旨谢恩之后,文祥开始颁读第二道上谕还是轩亲王的事儿。

    哦,现在该叫“辅政轩亲王”或“辅政王”了。

    依旧是“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

    皇帝说,遵照两宫皇太后的指示,她在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因此,放在国事上的时间、精力,一定是有限的,因此,“钦派辅政轩亲王恭代缮折”,“钦定蓝笔批本”。

    殿内殿外,王公亲贵,文武百官,又一次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震撼归震撼,其实也不算太意外,辅政王原本就在“恭代缮折”,不过,之前的“恭代缮折”,是因为穆宗“见喜”,慈安皇太后心力交瘁、左支右绌,不得不暂时做此权宜之计,是极特殊情形下的极特殊安排,是暂时的;而今后的“恭代缮折”,却是长期的哪个晓得,今上读多久的书,才能够“圣学精进”乃至“圣学大成”呢?

    因此,今后,“恭代缮折”就不是什么“权宜之计”,而是真正的“制度”了。

    还有,“钦定蓝笔批本”,表面上是为了区别于皇帝的“朱笔”,以示“君臣分际”,但事实上,这是对“恭代缮折”的制度、以及辅政王“恭代缮折”的权力的突出和固化。

    在这种制度下,轩亲王之“辅政”,实际掌握的权力,其实过于两宫皇太后之“垂帘”两宫皇太后之“垂帘”,毕竟不直接掌握办事权,而轩亲王之“辅政”,即掌握决策权,亦掌握办事权。

    有人想,从今往后,今上的“亲政”,还要不要“听政”呢?之前的“恭代缮折”,母后皇太后虽然不批折子,但好歹还走一个“听政”的过场,即把轩亲王批过了的折子一一扫上一眼,然后当着军机的面儿发下去,说一句,“就这么办吧。”

    今后的“恭代缮折”,会不会连这个过场也取消掉呢?

    毕竟,既然“钦定蓝笔批本”已经说在了前头,则轩亲王的“蓝笔”,无异于皇帝的“朱笔”,也就相当于母后皇太后的那句“就这么办吧”已经说在前头了!

    如是,今后的“叫起”,特别是“军机叫起”,还有必要举行吗?

    呃……皇帝还有必要去养心殿吗?

    有人甚至想,今后,今上只有亲政之名,而无亲政之实;轩亲王虽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实了!

    殿内殿外,除了文祥朗朗宣读上谕,一声咳嗽也听不见,但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谕旨只说了“恭代缮折”、“蓝笔批本”两条,并未涉及其余种种具体程序和细节,只能算是一个“指导性”文件,但无论如何,这道谕旨以及之前“轩亲王锡加‘辅政’名号”的谕旨颁布之后,关卓凡便在宪制层面,正式的取得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独裁权。

    *

第二二二章 大表彰

    接下来是第三道谕旨,颁旨人由文祥换成了瑞常,这是因为,这道谕旨终于讲到了两宫皇太后的事儿,颁旨人的身份因之提高一级瑞常的实际地位,自然不及文祥,但他是殿阁大学士,名义上的地位,就比文祥的协办大学士要高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谕旨是皇帝的口气,先将两宫皇太后大捧了一轮,说她们“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发吐脯,备极勤劳”,“励精图治以综万几,虚怀若谷以纳舆论”,“圣德流芳,泽被四表”,“智珠在握,旋转乾坤,戡平大乱,海宇欣悦,威扬万国”,“七载之下,乃臻八荒升平之治世”。

    这些说辞,似曾相识,基本上就是之前发布“撤帘”文诰时的那一套嗑。

    接着,皇帝说,两位皇太后的功绩太大了,我甚苦于不晓得该如何“崇功报德”,方能“体天心,慰慈怀,惬民意”?然而,两宫皇太后自个儿,却谦虚的很,多次训谕,说,这些功劳,不能说都是她们姐儿俩的,这么些年,许多臣工都出了力,这个,上下同心,一块儿使劲儿,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呀!

    两位皇太后说,这些有功的臣工,既是为国家出了力,也是帮了她们姐儿俩的忙,如今,她们姐儿俩功成身退了,于公于私,对这班人,都应该有所表示,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是,是,是!

    于是,皇帝说,我秉承两宫皇太后的意旨,吩咐有司,开列名单,对“咸丰十一年冬以来”的“有功臣工”进行表彰。

    这是一份好大的名单,一共分成了十张单子。

    最重要的几位“有功臣工”,是一人一张单子,这样的单子,一共三张。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第一张单子,必然是辅政轩亲王,然而却不是

    瑞常念出的第一个名字,竟是恭亲王奕?!

    就是说,恭亲王不但一人一张单子,而且还排在了辅政轩亲王的前头!

    这是双重的意外第一,没有人想到恭亲王会单独占一张单子;第二,更加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排在辅政王的前头。

    最感意外的那个人,是恭亲王自己,他站在班中,按规矩垂首肃立,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不过,后头不止一个人留意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恭亲王浑身一颤,之后,两个肩头,微微的抖动了好一阵子。

    第二张名单,是辅政轩亲王关卓凡这就没啥好说的了。

    第三张名单,也很出乎大伙儿的意料僧格林沁。

    僧王对阵英法,虽然一度打得有声有色,可是,最终还是输了,而且,输的全军覆没,连三山五园也输了进去;之后的剿捻,一直剿不明白,一不小心,反被人家掉过头来包了饺子,兵败身死。

    僧格林沁的功绩,无论如何,不但不能同前头恭、轩两位相提并论,实话实说,也比不上后头的某些未能单独列单的人譬如曾国藩、胡林翼、彭玉麟、左宗棠、李鸿章,那么,他凭什么一个人占一张单子呢?

    后来,大伙儿想明白了,凭他的蒙古亲王的身份啊“上头”这么做,是为了笼络蒙古人啊。

    以上是一个人一张单子,接下来,就是一类人一张单子了。

    第四张名单,“有功亲贵”。

    这张单子里头有一个名字,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出乎意料之处,过于前头的恭王和僧王奕!

    “奕”二字念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奕的功劳,主要是在辛酉政变,肃顺可以算是他和辅政轩亲王合力拿下来的。

    可是

    呃,如果奕还是“亲贵”,自然有资格进这张单子,问题是

    咳咳,你说,“上头”的肚量,得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够把他放进这张单子里呀?

    这个,感佩莫名,感佩莫名啊!

    第五张名单,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包括宝。

    宝佩蘅,嗯,略出意外。

    第六张名单,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

    这一张名单,也出乎许多人的意外。

    军机章京位处中枢,作用是很重要的,但品级都不算高,被单独拿来开列一张名单予以表彰,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还有,里头有一个名字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毛英章。

    许多书友大约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他是在安徽军费报销一案中出场的,角色是行贿方和受贿方的“中人”。那个时候,毛英章的本职为鸿胪寺少卿,兼职军机章京,案发后,他被“解任听候传质”;结案后的处分,是“革去一切衔职,永不叙用”。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进了表彰的名单了?

    这个……不会是“有司”的疏忽吧?

    当然不是。

    第七张名单,殉难将帅及一二品大员。

    第七张名单,现任各省督抚,打头的一位,曾国藩。

    第八张名单,下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

    最后两张名单比较有意思。

    一张是“客卿”,主要是海军和船政那一大帮子英国顾问中的紧要人物,譬如,海军总教习乔百伦、福州海军学堂总办海曼奇、海军基地总监柯烈福、海军助理总教习狄克多、“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福州船政局总办毕夏普。

    除此之外,还有总税务司赫德、铁路股会办麦德林,等等。

    另外一张也都是洋人各国驻京使臣。

    咦,表彰这帮子洋人,是怎么个意思啊?

    别的国家的倒也罢了,法国的那个什么署理公使博罗内,嚣张跋扈,做过什么“敦睦邦谊”的事情吗?为什么也在表彰之列呢?

    这十张单子加在一起,拢共一百几十号人,连上头衔,一个一个念了出来,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不过,瑞常的声音清晰、洪亮,不说殿内,就是殿外露台上的人,也都能听得清楚。

    这份“大表彰”,可堪品味之处太多了,瑞常念出“钦此”之后,许多人还在努力的转着念头。

    第三道谕旨颁过,颁旨人换成了朱凤标,开颁第四道、也是“撤帘大典”的最后一道谕旨。

    朱凤标和瑞常都是殿阁大学士,但朱凤标是武英殿大学士,瑞常是文渊阁大学士,朱凤标的排名,既在瑞常之前,入阁的资历,也比瑞常早的多,因此,再次更换颁旨人,意味着接下来的这道谕旨,又一次“升级”了。

    果然,这一道谕旨,用的是两宫皇太后自己的口气,是她们俩的“自况”。

    *

第二二三章 新时代,大堂会

    这道懿旨,语气十分特别,事后,大伙儿在私下底议论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不怕忌讳,第一个说了出来,“倒像是遗诰!”

    此言一出,立即四座会心,共许为“的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遗诰”二字,当然忌讳,是不可以摆在台面上说的,不过,实在并非讥评,并非指这篇诏书的行文,悲切丧气,而是指出了极重要的两点,第一,懿旨的词气,对两宫皇太后自己,有“盖棺定论”的意味;第二,对后来者,有很深的“托付”的味道。

    懿旨是这么开头的:

    “予等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

    先状述“时代背景”,翻来覆去一个字,“难”!

    然后,请你们看看,在千难万难之中,俺们姐儿俩是怎么样干活的?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

    “予等同心抚训,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

    接下来,“及穆宗毅皇帝既逝,今皇帝入嗣大统,予等撤帘归政,回念七载,忧患叠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国富兵强,中兴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予等心甚慰矣!”

    这一段,就显出“托付”的意味了,同时亦自占“垂帘”的身份:如果没有俺们姐儿俩七年来的“兢业之心,无时或释”,未必就有今日的“中兴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吧?

    然后,话头就转到皇帝身上了。

    先把皇帝的资质大大夸了一轮,接着再次强调了其承嗣继统的合法性,说“社稷得人,统绪延绵”,然后,话锋一转:

    “皇帝正资启迪,辅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力翊赞,固我邦基。皇帝尤宜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

    这一段,是正式的“托付”;同时,“正资启迪”一句,清楚表明,皇帝虽然资质很好,可毕竟书读得还少,尚不具备独立处理国政的能力,目下,她的任务,就是“孜孜典学”,真正负责处理国政的,是“协力翊赞”的“辅政王及内外诸臣”。

    谁都听得出来,“辅政王及内外诸臣”八个字,重点当然不是含含糊糊的“内外诸臣”,而是指名道姓的“辅政王”。

    这是借两宫皇太后之口,再一次强调了辅政王的“恭代缮折”、“蓝笔批本”的权力。

    懿旨的最后一句是“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是典型的“诰”的口气。

    嘿嘿,还真是有点儿像“遗诰”呀。

    这道懿旨的发布,标志着同治、洪绪两朝,全面、彻底的完成了权力的传承和交接。

    三天后,就是洪绪元年了。

    新时代,开始了。

    *

    “撤帘大典”结束了,但是宁寿宫的热闹并没有结束。

    内廷各宫,从贵妃到普通的宫女、太监,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宁寿宫。

    不是皇极殿“撤帘大典”已经结束了。

    她们翘首以待的,是两天后除夕,在宁寿宫畅音阁举办的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

    据说,“四大徽班”悉数到场,北京城但凡叫得上字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轮番献艺,上午巳初开锣,晚上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足足六个时辰哎!从早唱到晚哎!还有,别说这个了,单说上灯之后还不歇锣,于两百年深宫禁廷,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内廷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听戏的机会,不过,平日里能听到的,基本上都是“升平署”的昆戏,可是,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有几个人爱听昆戏的?大伙儿爱的,是皮黄啊!

    皮黄不是“升平署”所长,要听唱念做打俱佳的好戏,只能从传外头的班子进宫“内廷供奉”。

    不过,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只能偶一为之。

    原因呢,并不是外头的戏班子不乐意办“内廷供奉”的差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没有人会不乐意的而是“都老爷”们最爱抓住这种事情上纲上线,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一堆大道理扔过来,砸的你灰头土脸的,任谁都没趣儿。

    事实上,就是升平署的昆戏,听的也不算多,文宗皇帝在的时候还好文宗皇帝是个爱戏、懂戏的,传戏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大伙儿跟着沾光;文宗去了,传戏的次数立马就降了下来。

    “西边儿”虽然也是个爱戏的,奈何这一来,旁边儿还有个没那么爱戏的“东边儿”;二来,到处在打大仗,“国用孔乏”,既要勤俭节约,又不能“耽于逸乐”,“西边儿”自个儿呢,也要摆出副“励精图治”的模样,努力抑制自己的耳目之欲,因此,大伙儿就没有多少光好沾了。

    等到发捻都平掉了,太平日子回来了,“国用”也没有那么“孔乏”了,似乎可以略略“逸乐”一番了,“西边儿”又去了天津,只剩下了“东边儿”一个人嘿,整一年,居然一次戏都没有传过!

    当然,后半段穆宗皇帝出了事儿,跟着就是“国丧”,也是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大伙儿的戏瘾,就像“升平署”自嘲的那样,“都长毛了”。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猛烈而突然“四大徽班”悉数进宫,四九城但凡排得上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轮番献艺,巳初开锣,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哇!这个爽啊!

    而且,掌灯之后还唱!灯火辉煌,粉墨啁啾,笙歌嗷嘈,溢彩流光,那是什么光景?

    如此盛会,略一思及,内廷的女人们,就心驰神往了!

    那些个平日里如雷贯耳的名字,什么程长庚、杨月楼、徐小香、杨三喜、罗巧福、时小福、卢胜奎、张胜奎、陈金彩、梅巧龄、穆凤山、孙菊仙、筱紫云……

    都变成真人了!都能够一睹风采了!

    这些人,在后宫妃嫔面前,虽然都要下跪磕头,可是,对于内廷的女人们来说,拿今天的话来说,嘿嘿,可都是偶像啊!

    *

第二二四章 为了谁?她还是他?

    还有,对于内廷的女人们来说,宁寿宫畅音阁的大戏楼,也是一个“心向往之”的所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紫禁城的戏楼,一共三座:

    体量最小的一座,其实就是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的后抱厦,唱戏的时候,对面的长春宫正殿,就是听戏的所在了。这一座戏楼,是文宗将太极殿和长春宫打通之后修的,算是他的“私人戏楼”,传戏的时候,大多数情形下,正经的观众,只有文宗一人。

    后宫妃嫔听戏,主要在漱芳斋。

    漱芳斋紧挨着内廷的北宫墙,左手边就是御花园,位置虽然偏僻一些,戏台却是“专业”的,体量也比太极殿的那个戏楼大得多。

    这座戏楼,在本书中也算是出过场的,不过没有真正派上过用场:关卓凡在江苏巡抚任上入京陛见,以御前侍卫身份值宿宫中,两宫皇太后赐宴,本来有“赏戏”的意思,可是彼时的关侯爷,老老实实的说自己“不懂戏、听不来”,这个事儿,就搁下来了。

    如果“赏戏”,传戏的地点,自然就是漱芳斋了。

    漱芳斋的戏楼虽然不算小,可是,较之畅音阁的大戏楼,就是小巫了。

    太极殿、淑芳斋的戏楼,都只有一层戏台,畅音阁大戏楼的戏台,却是上、中、下三层,上层曰“福台”,中层曰“禄台”,下层曰“寿台”,规制宏大。

    故老相传,这“福、禄、寿”三层戏台,都内含乾坤,大有花样。

    “寿台”中央下设地井,井内装有绞盘,上有盖板,可开合,唱戏的时候,“砌末”以及生旦净末丑们,可从地下升上台面。

    据说,有一场“地涌金莲”的戏,就是从台底下慢慢儿钻出四朵大大的莲花来,一朵莲花上安坐菩萨一尊。

    还有,那个“涌”字,不为虚设,真的是有水的!台下地面,四角各有窨井一眼,“*****徐徐上升的时候,水也就跟着喷了出来了!

    “禄台”、“福台”,都设天井,上下贯通,井口安设辘轳,对正“寿台”的地井,“砌末”、演员可以通过天井升降,譬如,“天女散花”一出戏,真的就有仙女从天而降,四周花瓣纷飞!

    哇!

    还有人说,轩亲王替两宫皇太后修的颐和园,里头也有一座大戏楼,就是照着畅音阁大戏楼修的,两座大戏楼,一般的高矮,一般的模样,也是三层戏台,也是各种机关。

    这么说来,畅音阁这座大戏楼,一定是名不虚传,一定是顶顶有意思的!要不然,想那轩亲王何等眼界,又是个讲究“西学”的,怎么会照着畅音阁来依样画葫芦呢?

    可不是嘛!

    这个,这个

    哎,就好像平日里吃糠咽菜,突然有一天上了桌满汉全席,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承受呢!

    哈哈哈!

    真的是很突然。

    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似乎并不是筹备了很久的样子,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前,都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不会是刻意封锁消息,内务府那头,戏班子那头,都是一堆的大嘴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透不出信儿来的。

    事情是在辅政王去天津奉迎圣母皇太后的前一天定下来的,内务府一奉了旨,赶紧手忙脚乱的办差,接洽“四大徽班”,置备“砌末”、行头,打扫、修葺、粉饰畅音阁,就几天的功夫,可谓“时间紧、任务重”,不过,一切都按时按点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而且,这一次,内务府在报销上,格外“克己”,没有什么太大的花头好长一段时间没从轩亲王那里接过什么体面、正经的差使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一单,如果不识相,非但今后再没有第二单了,搞的不好,就连手头的这一单,说不定也要砸掉了。

    至于“上头”何以要办这么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宫内、宫外,有不同的说法。

    最普遍的说法是,“上头”虽然有三位皇太后,但说到底,这场戏,还是唱给“西边儿”一个人听的。

    理由如下:

    第一,“西边儿”最好这一口儿。

    第二,这也算是“崇功报德”,算是皇上和皇夫的“孝心”。

    第三,“撤帘”之后,原本“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发吐脯,备极勤劳”的两宫皇太后,一下子就变得无所事事,“东边儿”无所谓,她的性子,本来就是吃安闲茶饭的;“西边儿”那一位,可就不同了!

    哪个不晓得,这位主子喜浮华、爱热闹,一闲下来,就要生事?找不到事情做,憋得狠了,就要发“被头风”,左右的近侍,就要倒霉?

    所以,得替她想辙,好打发辰光啊!

    这个话,自然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甚至也不好说,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是拿来“崇功报德”的,毕竟,“国丧”过去没有多久“丧”的那一位,可是“西边儿”的亲儿子呀!听戏呢,毕竟属于“逸乐”,这个点儿上,不好直接和“西边儿”扯在一起的。

    于是,就用“过年了,一家子一块儿热闹热闹”的名义,打个马虎眼儿。

    除夕本就有一次“家宴”的,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宫妃嫔都要与宴,其意就是要“一家子一块儿热闹热闹”嘛!现在,不过就是在“家宴”的上头,加几出戏,这个“热闹”,略略大了些罢了没毛病啊!

    对了,敬事房已经说了,除夕那天,各宫就不必自己开伙了,午膳、晚膳,都在畅音阁的阅是楼传。

    阅是楼在大戏楼的对面,就是专门拿来看戏的所在。

    一边儿看戏,一边儿用膳,一边儿享受着耳目之娱,一边儿满足了口腹之欲,哎哟,这是何等惬意的事情?

    这个年,可是过的快活了!

    虽说这是替西边儿“崇功报德”,可是大伙儿都跟着沾光,你好我好,嗯,真正是……“德政”呀!

    很少有人知道包括“西边儿”自个儿,办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最根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最爱听戏的她,而是为了那个最不爱听戏的辅政轩亲王关卓凡。

    *

第二二五章 你可是救了我的难了!

    关卓凡已经为这个除夕“家宴”苦恼了相当一段日子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目下,关卓凡诸多身份之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皇夫”;皇帝虽然是他的“正妻”,但皇帝是皇帝,不是福晋,而三纲五常之中,“君为臣纲”在“夫为妻纲”之上,因此,不论法理还是纲常,都是他从属于皇帝,而非皇帝从属于他他是皇帝的“眷属”,而非皇帝是他的“眷属”。

    他的除夕“家宴”,就是皇帝的除夕“家宴”。

    无关朝内北小街及其女主人。

    关卓凡苦恼什么呢?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除夕“家宴”不能摆在朝内北小街,不能和这个嫂子、那个嫂子一块儿烛光晚餐、低斟浅笑。

    关卓凡苦恼的是敦柔。

    他的除夕“家宴”,敦柔不能与筵,是不可以想象的。

    除夕的晚饭,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如果敦柔不能和丈夫一起吃这顿饭如果这顿饭是关卓凡一个人吃,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吃,他是和另外一个女人敦柔最刻骨铭心的一个女人一起吃如是,敦柔将会受到何等强烈的刺激?

    刚刚似乎有些转暖的夫妻关系,将立即跌回冰窟,而且,只怕再也爬不出来了。

    可是,敦柔与宴,用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呢?

    皇帝的除夕“家宴”,是真正的“家宴”,除了皇帝本人,与宴者皆为皇帝之妻、子皇后、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成年的皇子、皇女,分府的分府,降的降,就不能与宴了。

    如果皇帝的“上头”还有人皇太后,那么这个“家宴”,就再加上皇太后。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有资格吃这顿饭了。

    太上皇神马的,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不必考虑。

    今上是女人,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去掉“妃嫔”,把“皇后”换成“皇夫”就是了。

    问题是,唉,这个“皇夫”,除皇帝之外,还有一位“正妻”。

    而除夕的晚饭,这位“正妻”,又必须和自己的老公一块儿吃。

    皇夫没有分身法,因此,皇帝的“家宴”,这位“正妻”,也只好来凑一凑热闹了。

    于是,问题来了,就是前边儿说的,这位“正妻”参加皇帝的“家宴”,用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呢?

    敦柔虽然和皇帝同侍一夫,可是,她们俩在宗法上的关系,就是堂姊妹,没有别的了,堂妹参加堂姊的“家宴”,天底下有这个道理?

    怎样才能把这个理儿圆过来呢?

    呃……

    好吧,先不说这个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先说座次如果敦柔与宴,请问,这个座次,该怎么排?

    正常情况下,皇帝的除夕“家宴”,都摆在乾清宫,座次如下:

    丹陛之上,宝座之前,撤掉御案,换上金龙大宴桌这是皇帝的。

    金龙大宴桌左侧,设皇后的宴桌,朝向略偏西南。

    丹陛之下,是妃嫔们的宴桌,左右两排,左首第一桌为最尊,次尊为右首第一桌,再次之左首第二桌,如此类推。

    从皇帝到妃嫔,都是一人一桌。

    未成年的皇子、皇女,原则上和生母同桌。

    也有虽未成年、但身量已长的皇子,自个儿一桌的,但一定是挨着生母的。

    如果皇帝“上头”还有人皇太后,那么,皇帝的除夕“家宴”就以奉侍皇太后为主了。

    地点从乾清宫换到慈宁宫,“上头”居中的,是皇太后的宴桌,皇帝的宴桌,设在左侧,平行于皇太后的宴桌;皇后的宴桌,设在右侧,朝向略偏东南。

    “下头”,妃嫔和未成年皇子、皇女的宴桌如上所述。

    以上为“正常的情况下”。

    “情况”不“正常”呢?

    第一,皇帝是女人。

    第二,她有一个老公。

    第三,呃,先不说这位老公还另有一个老婆了,就说皇帝的“上头”吧可不止一位皇太后,整整三位呢!

    不是一般的不正常,简直是……千古第一不正常啊。

    三位皇太后一字排开,左侧是皇帝的位子其实就等于“四宫”一字排开啦。

    皇后换成了皇夫,但是皇夫不能坐皇后的位子。

    皇后于皇帝,是“敌体”,可以“并坐”,因此,皇后和皇帝的宴桌,基本是平行的,只是皇后的宴桌,略略侧偏,以示上下之别。

    皇夫于皇帝,可不是“敌体”,皇帝是君,皇夫是臣,彼此是正经的君臣关系,因此,皇夫得到“下头”去,坐妃嫔的位子就是左首第一个位子啦。

    问题是,皇帝再没有其余的“妃嫔”了,皇帝和皇夫,也还没有生育,于是,整个“下头”,就是皇夫一个人了。

    前面说过,有人以为,内廷除夕家宴,“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宫妃嫔都要与宴”这是不对的,目下的“各宫妃嫔”,不是皇帝本人的妃嫔,是“前朝妃嫔”、“皇考妃嫔”,在体制上,没有个“前朝妃嫔”、“皇考妃嫔”和本朝皇帝同席的道理哪怕皇帝是女人。

    好了,既如此,让咱们来想象一下,偌大一个慈宁宫,“四宫”在“上头”一字排开,气势恢宏;“下头”就皇夫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画面,嘿嘿,是不是很带感呢?

    真正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顿饭吃着,与宴的五位,非但味同嚼蜡,更加会如坐针毡吧?

    这还是在敦柔没有与宴的情况下。

    如果敦柔与宴姑且不理她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与宴的她的宴桌,无非摆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摆在关卓凡的对面,即右首第一桌;一个是和关卓凡同排,摆在他的旁边,即左首第二桌。

    这两种摆法,敦柔有没有意见,咱们不晓得,可是,“上头”的皇帝,就一定是有意见的!

    皇帝在“上头”看了过去,不论敦柔的宴桌摆在关卓凡的对面还是摆在关卓凡的旁边,他们两个,都是“一对儿”好,我在“上头”孤家寡人一个,你们俩在“下头”倒凑成了“一对儿”?

    凭什么呀!

    如是,受到“何等强烈的刺激”的,大约就不是敦柔,而是皇帝了。

    唉,怎么办呢?

    关卓凡前前后后,想了四、五个方案,但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了,苦恼之下,甚至一度冒出这样子的念头,“算了!不办这个劳什子除夕‘家宴’了!”

    可是,他也晓得,不办,当然是不行的。

    只好集思广益。

    内廷除夕家宴,按例归内务府承办,作为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宝,也参加了会议。

    最后,还就是宝出的主意比较靠谱些。

    “王爷,”宝说道,“同治朝之前,皇上、皇后、各宫妃嫔,平日里传膳,都是各传各的,只有几个重大的节日,才有可能在一块儿进膳,内廷除夕家宴之所以重要,取其‘团圆’二字而已。”

    微微一顿,“不过,今上践祚,不存在平日里各宫各自传膳的问题了,因此,我以为,内廷除夕家宴,也就不必在‘团圆’二字上做太多的文章只要换一个思路,事情就好办的了。”

    “哦?”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佩蘅,请道其详!”

    “如今‘上头’有三位皇太后,”宝说道,“如果说做文章,就该在‘慈帏承欢’四字上做文章内廷除夕家宴,该想法子叫三位‘皇太后’高兴啊!如果把劲儿往‘慈帏承欢’四字上使,请王爷想一想,何人承欢?又以何承欢?”

    “何人承欢?”关卓凡心中一动,“你是说……女儿?”

    “着啊!”宝说道,“穆宗毅皇帝去了,三位皇太后,不就两个女儿?一位今上,一位敦柔公主?敦柔公主进宫与宴,是女儿替皇额娘祝嘏,天经地义!如此一来,身份、名义不就都有了?”

    “啊……”

    “至于以何承欢”

    略略一顿,宝继续说道,“无非‘投其所好’四字而已!请王爷想一想,三位皇太后,平日里喜爱些什么?”

    慈安、慈丽二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慈禧嘛,她的爱好,可是人尽皆知的。

    “你是说……传戏?”

    “不错!”宝说道,“如是,也就没有什么座次的问题了看戏都得对着戏台吧?看戏的人,只有左右之分,没有‘上头’、‘下头’的分别,到时候,三位皇太后居中,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皇上左,敦柔公主右,不就成了?也不耽误用膳边儿听戏,一边儿用膳嘛!”

    关卓凡不由轻轻一拍大腿,“好!”

    然后,略略迟疑了一下,问道:

    “那……我呢?”

    与会的几个人都笑了。

    “王爷是女婿,”曹毓瑛含笑说道,“只好委屈些,另寻一间屋子听戏了。”

    许庚身说的直白些,“是啊,既然不在一间屋子里,王爷这儿,也就根本没有什么‘座次’的烦恼了!”

    “是!”文祥也微笑着说道,“只要王爷到了场,在不在一间屋子里,都算是‘与宴’;还有,王爷若不爱听戏,随便走动走动,也方便的很只要歇锣之前,回来打个花胡哨就是了。”

    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关卓凡连连点头,“好,好!”

    “还有,”宝说道,“既然今年内廷除夕家宴,以笙歌粉墨‘娱亲’为主,不是以往的飨宴格局,则各宫的妃嫔,也就都可以捎带上了不必拘泥于她们是前朝的妃嫔,反正,除夕当天,她们本来也要过来替三位皇太后请安的。”

    顿了顿,“再者说了,听戏的人多些,场子热闹些,三位皇太后一定更加高兴些更像个过年的样子嘛!”

    郭嵩焘说道,“对,这才是‘慈帏承欢’之义!”

    “筠仙说的是,”宝说道,“还有,听戏的人愈多,飨宴的格局就愈模糊,则皇上、王爷、敦柔公主三位座次的事儿,就愈发的不显眼了。”

    “嗯,有道理……”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说道,“只是……除夕传戏,这个……合适吗?”

    “既有‘娱亲’这个大题目,”文祥说道,“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当年,为了讨孝和皇太后的高兴,宣宗成皇帝还亲自粉墨登场呢!”

    这是真事儿。

    孝和皇太后不是宣宗的生母,但宣宗侍孝和皇太后至孝。孝和皇太后六十大寿,素性节俭的宣宗大肆铺陈,除了各种规模盛大的庆典和筵席外,还在慈宁宫传戏,时年已五十四岁的宣宗,居然穿戴上了“行头”,登台演唱“二十四孝”之“老莱娱亲”一戏。

    宣宗的模样,很有几分道学气,举手投足既十分笨拙,唱腔更加是五音不全,太后被逗得前仰后合。

    与会众人,文祥是最方正的一个,连他也说“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那就是真的“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是!”宝说道,“其实,往常的内廷除夕家宴,也要传升平署唱‘应承戏’的,只是那种戏目,没人爱看,王爷如果想真正‘承欢’,而不是敷衍‘应承’,那就得传外头的班子了。”

    “啊……对,”关卓凡说道,“我是不懂戏的,不过……理应如此。”

    类似的话,慈禧、敦柔都跟他说过,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略略沉吟了一下,关卓凡用决断的口气说道:“既然要热闹,就索性热闹的大一些将四九城排的上字号的名角儿都传了来!呃……这里头,也有一番‘崇功报德’的意思嘛!不过,眼见没剩下几天了,佩蘅,如果大办办得到吗?”

    “办得到的。”

    顿了一顿,宝用肯定的语气补充道,“王爷尽管放心,内务府那班人,别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还是有的。”

    “好!”

    “只是如果大办,”宝说道,“漱芳斋的地方就显得有些窄了,换到宁寿宫的畅音阁如何?地方既大,‘撤帘大典’也在宁寿宫办,这个,一路热闹下来,‘崇功报德’的意味,也更加的浓重些。”

    关卓凡又说了一声“好!”然后微微舒了一口气,含着笑,拱了拱手,“佩蘅,一切拜托!这一回,你真正是救了我的难了!”

    *

第二二六章 日本的情形……不好

    年二十九,四九城的年味,已经浓的化不开了;北京城的各个衙门,也早就封了印,不过,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个人,却没有休息的福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朝内北小街,辅政轩亲王府。

    晚膳之后,关卓凡在书房接见了回国述职的驻日公使徐四霖。

    徐四霖是近中午的时候抵埠天津的,下了船,换乘最近的一班火车,下午申正一刻左右到达北京。一出了正阳门火车站,就往紫禁城赶,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在宫门前递了请安折子,然后,立即驱车朝内北小街辅政王府投贴。

    约好了述职的时辰,徐四霖回到北京的家,换下行装,清洗旅尘,再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大致填饱了肚子,然后恭肃衣冠,再次前往朝内北小街。

    本来,作为辅政亲王的关卓凡,平日里再怎么日理万机,年终岁尾,也该透透气儿了;而作为驻外公使的徐四霖,岁尾年头,和驻在国的皇室、政府,以及各型各色的巨贾达人,也有许多必要的酬酢往还,徐四霖在这个点儿上回国述职,说明:他要向辅政王汇报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紧迫,不适合放到年后才说。

    辅政王十分谦和,站着受了徐公使的“国礼”,然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上茶的侍女退出去之后,徐四霖笑着说道:“王爷,北京城是愈来愈繁华,愈来愈热闹了!我每一次回国,都觉得比上一次回国,要来的更加繁华些、更加热闹些!”

    “是吗?”关卓凡一笑,“我见天儿的呆在北京,反倒没有怎么留意呢。”

    “那是王爷‘身在此山中’!”徐四霖说道,“我不同我是从日本回的国。虽然我这个驻日公使,大多数的时候,都呆在江户、京都全日本最繁庶的两个地方,可是,一回到北京,还是觉得像从乡下进了城!”

    关卓凡哈哈一笑。

    “王爷,”徐四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兴奋,“我看,这个盛世,真正是要来了!”

    “盛世?”

    “是啊!”徐四霖说道,“这个话,就连家里的小妾也会说了!我一回到家,她就跟我说,明儿个是大年三十,听说宫里头要办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说是‘四大徽班’悉数进宫‘内廷供奉’,四九城但凡排得上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献艺,巳初开锣,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微微一顿,“”她艳羡的不得了,说,这样子的堂会,搁在她身上,能听上一次,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又说,这样子的堂会,以前哪里去想?可不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事情吗?”

    徐四霖正经的家是在上海,做了驻日公使之后,北京这头儿,不能不也安上一个家,家里头的女主人,是一个在这边儿娶的姨太太。

    “国家的整个势头,”关卓凡平静的说道,“确实是在往上走的,不过,距离‘太平盛世’,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老百姓怎么说,是老百姓的事儿,咱们自个儿,子绥,这个‘心水’,可得清清楚楚的任重而道远啊!”

    徐四霖赶忙欠一欠身,肃然说道:“是!谨遵王爷的教诲!四霖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的!”

    顿了一顿,“不过,国势蒸蒸日上,老百姓是感觉的到的他们的日子,过的愈来愈好了嘛!再有,依我的管见,这一类的‘除夕堂会’,宫里也好,宫外也好,只要财力允许,不妨多办几个,于民心士气,是大有助益的。”

    关卓凡心中一动,脑海中冒出几个字来,“春节联欢晚会”。

    他点了点头,“也是。”

    “我那个小妾,”徐四霖说道,“原本以为,明儿个我进宫,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必能躬逢其盛,艳羡的不得了,我说,戏是在宁寿宫畅音阁唱的,那是内廷,我们是在外朝,不相干的,她立马唉声叹气,替我可惜,我说,我与会的,是皇上赐外藩及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那也是极一时之盛啊!”

    这个“赐外藩及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确实算得上“极一时之盛”。

    筵宴在保和殿举行,不过,从南边的中和殿开始,就盛陈“大乐”:中和殿北檐下左右,陈丹陛大乐、丹陛清乐;保和殿前檐下,陈中和韶乐、中和清乐。南北呼应,钟乐齐鸣,十分气派。

    殿外东隅,有笳吹、队舞、杂技、百戏,热闹非凡。

    殿南的场地正中,张立黄色帐幕,内设反坫就是土筑的台子,上面摆满尊、爵之类的贵重器皿。

    殿内,宝座前设御筵,宝座左右陛下就是台阶下边,设后扈大臣、牵引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注记官席;然后就是筵宴的客人外藩王公以及陪筵的文武大员们的席位。

    殿内的席位摆得满满的,出了殿门,殿前的丹陛上也设席,客人是台吉们,陪筵的是侍卫们,按品级排序。

    殿东檐下是理藩院堂官席。

    场子中央的那个大黄帐篷两边,左边设所谓“带庆隆舞大臣”席即“筵宴大礼”名义上的总制片、总导演;右边是内务府大臣席。

    午刻,皇帝御殿,“筵宴大礼”正式开始,流程如下燕礼、奏乐、进茶、进爵、行酒、进馔、乐舞、杂技、百戏。

    流程很长,宴毕,谢恩,各回各家,大约是申正下午四点钟左右的事儿了。

    因为皇帝和关卓凡要参加这个“筵宴大礼”,所以,虽然畅音阁的戏巳初就开锣了,可是,在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里,这个“天子第一号”的大堂会,非但不干外官的事儿,其实也不干皇帝两公婆的事儿得等这个“筵宴大礼”结束了,两公婆才能去赶下一个场子。

    在此之前,畅音阁再怎么热闹,也只是内廷的女人们的事儿。

    “对了,”关卓凡微笑说道,“说起这个‘筵宴大礼’,你是第一次参加,我要提一提你整个典礼,基本上就是‘行礼如仪’,根本不能真吃什么东西,所以,出门之前,务必先吃一点东西打打底儿。”

    微微一顿,“我第一回参加这个典礼那还是同治三年的事儿,没有经验,回家的路上,一直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

    徐四霖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赶紧又欠了欠身,“是!多谢王爷提点!”

    “好啦,”关卓凡说道,“说说日本的情形吧。”

    徐四霖先答了一声“是”,然后,脸上的笑容隐去了。

    “日本的情形……不好。”

    *

第二二七章 干柴烈火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不过语气十分平静:“你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长州藩的乱子,”徐四霖说道,“是同治四年的时候,王爷替日本敉平的,当时,幕府上下,兴高采烈,皆以为他的‘天下’,自此大定,从今往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顿了一顿,“我履新日本的时候,王爷训诫我,说幕府只是暂时渡过了难关,按下葫芦浮起瓢,第一个火头暂时熄灭了,第二个火头很快就会烧起来,要我一切留意。”

    再顿一顿,“实话实说,那个时候,王爷这番话的分量,我还不算真真正正的掂量明白了,可是,两年下来,一切皆如王爷所料!王爷……真正是洞鉴万里!”

    “同治五年日本那边儿,就是交泰元年了上半年的情形,还算过得去,从下半年开始,状况就出来了。”

    “生丝、茶叶、棉花的价格,愈走愈高,终于到了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地步这几样都用于‘销洋庄’,出口的多了,留在国内的少了,供不应求,价钱就上去了。”

    “生丝也罢了,老百姓反正用不着;茶叶呢,虽然大伙儿都喝,不过,少喝一点,倒也死不了人,也罢了;可是,棉花的价钱上去了,就受不了了!但凡是个人,就得穿衣服啊!”

    “这都罢了,最要命的是,这个价格的上涨,好像传染病过病气似的,一样涨,样样涨,最后,连根本不用于出口的米、面,也涨了起来!这可就要命了!”

    “城里头,小作坊、小手艺人,破产的愈来愈多;城外头,农民的日子,更加是过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徐四霖看了看关卓凡,踌躇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人说,米珠薪桂,追根溯源,都在‘二次长州征伐’……”

    又踌躇了一下,打住了,想着下头的话,该怎么措辞?

    “子绥,”关卓凡说道,“有什么说什么你现在是在述职。再者说了,这儿是我的私邸。”

    徐四霖一凛,“是!”

    “述职”的意思,是说作为驻外公使,必须将驻在国的情形,全面、客观的向掌国者汇报,无所遗留,无所隐晦;“私邸”的意思是,纵有什么忌讳的、不适于摆在台面上的话,亦不必顾忌。

    “有些人认为,”徐四霖说道,“‘二次长州征伐’,请了中国人和美国人来帮着打仗,不过,人家只出人不出钱,仗打赢了,兵费得还给人家。孰料,中、美两国,狮子大开口,这个账,怎么还也还不清爽生丝、茶叶、棉花,都拿去‘销洋庄’,不就是为了赚回银元来,还中国人、美国人的账吗?”

    顿了顿,“还有,日本的海关,全被中国人和美国人把持了,收了‘洋税’,自然先拿去还他们的账,这个钱,什么时候才花的到日本人自个儿的头上?这个日子,还怎么过?”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肯说‘还账’,还算是好听的了,有的人说,按照之前签的协议,收了‘洋税’,中国、美国、日本三家,是‘三一三十一’,三分之二还账之外,日本自个儿,好歹能落下三分之一,可是,真正收了‘洋税’,中国、美国,是‘二一添作五’,一个子儿都不给日本留的!”

    “哦?还有这个说法?”

    “是!而且,流传甚广!”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说道:“幕府也分辨不来兵费确实要赔还给咱们,咱们的兵费,又确实不低,别的不说,就说士兵的薪饷,一个轩军士兵,顶的上六、七个日本的‘幕兵’!美国人那边儿,情形也差不多。”

    “所以,一般的日本人,自然就觉得,中、美两家,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什么的了。”

    “嗯,”关卓凡微微一笑,“也是看来,咱们也不算十足冤枉呢。”

    徐四霖也是一笑,“至于‘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什么的,总不能把条约、协议什么的,直接贴出来给老百姓看?再说,即便真贴出来了,也没有用谣言讲的是咱们强凶霸道,不肯照原先说好的‘分账’嘛!”

    “如此说来,”关卓凡说道,“这个谣言,大约是有心人故意造作出来的了?”

    “十有**!”徐四霖说道,“可是,道路流传,无从稽考,就是‘新选组’那班人,亦无奈其何。

    说到这儿,嗓子略觉干痒,端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小口茶,放下茶碗,继续说了下去:

    “‘二次长州征伐’,除了要赔还中、美的兵费之外,日本人自己的兵费,数目也很不小!”

    “中、美的兵费,主要用进、出口的利、税来还;填他们自个儿的那一块儿的窟窿,就只好增加赋税了幕府如是,其余参战各藩亦如是。”

    “如此一来,雪上加霜,老百姓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日本国内,一向银贵金贱,泰西各国,却是倒转了过来,银贱金贵,于是,洋商便拿本国的白银,大肆套购日本的黄金,日本各藩藩库的黄金,愈来愈少,没有法子,各藩只好走这两条路了一是降低新铸金币的含金量,二是滥发‘藩札’跟咱们之前的‘宝钞’差不多。”

    “这么折腾下来,钱,自然是更加的不值钱了!”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凡此种种,拿洋人的话说,日本目下的情形,就是极严重的‘通货膨胀’了。”

    “inflation”表述为“通货膨胀”,徐四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愣了一愣,仔细想了一想,欢然说道:

    “‘通货膨胀’王爷这个形容,真正叫入木三分!”

    顿了顿,“日本人的日子,本来就难过,再背上如此严重的‘通货膨胀’,真正不堪重负!于是,铤而走险的人,愈来愈多打同治五年、即交泰元年年底开始,大大小小的暴动,就多起来了!”

    “其中规模较大的,日本人称之为‘一揆’”

    “隐歧国的原田郡、安艺国的佐伯郡、赞歧国的多度郡、大和国的宇陀郡,这几个地方,‘一揆’规模最大,其中安艺国佐伯郡的‘一揆’,暴民数目最多,超过五千余人。”

    “这是乡下;城里头,大阪、兵库,也先后发生了暴动。”

    “即便江户、京都,亦未能幸免。”

    “江户、京都的乱子,都是今年下半年的事情,且出奇的相像开始的时候,都是城里的老百姓,聚集起来,要求‘平抑物价、救济穷民’,其中,江户的老百姓,走去江户内城请愿;京都的老百姓,走去二条城请愿。”

    江户内城,是幕府在江户的“皇城”;二条城,又名二条御所,是幕府设在京都的行辕。

    “之后的事情,”徐四霖继续说道,“亦如出一辙请愿的队伍,走到一半,就给拦住了,两下里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然后就乱了,打砸抢烧,一发不可收拾,江户也好,京都也罢,由南到北,由东到西,小半个城,一塌糊涂。”

    关卓凡沉声说道:“**啊。”

    “王爷所说极是!‘**’就是这四个字!”

    “幕府那头……怎么说呢?”

    “幕府自然是焦头烂额,”徐四霖说道,“不过,我跟德川庆喜见面,发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的紧张。”

    “嗯?”

    “德川庆喜总是觉得,”徐四霖说道,“起来闹事儿的,不过就几个泥腿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什么‘一揆’、‘二揆’,并不是多么新鲜的事情,并不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才有的以前也是有过的,也没见能拿幕府怎么样啊?”

    关卓凡淡淡一笑,“嗯,他是没有见过咱们的发捻之乱呀!”

    *

第二二八章 虎兕出柙

    很巧,徐四霖也在转着“洪杨、发捻”的念头,不过,拿“洪杨、发捻”比附日本的话,若由他来说,未免略嫌忌讳这岂非说,嗯,发捻之乱是怎么生出来的?哦,原来和日本一样,都是因为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被逼上梁山了呀!

    这种话,出于辅政轩亲王之口,就百无禁忌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爷明鉴!”徐四霖说道,“日本目下的局面,真有点儿遍地干柴的意思,如果有人人点起火头,未必不会蔓延了开去,终成燎原之势!”

    顿了顿,“可是,幕府那班人,德川庆喜以下,包括小栗忠顺,都以为真正能够威胁他们的,只有长州高杉晋作那一类人,长藩既已覆灭,余者何足道哉?”

    “头脑清醒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胜海舟就不止一次对德川庆喜进言,说民怨沸腾,来日大难,不能不早做预备,可是,人微言轻,不起什么作用。”

    胜海舟是开在幕府里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终将无以为继的第一人。

    此人并没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幕府的墙角。譬如,他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毕业的学生,几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关卓凡杀掉的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说,胜海舟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真正用事的人”徐四霖轻轻一声冷笑,“如幕府老中首座板仓胜静之流,总爱说,‘不过就几个泥腿子嘛,能翻起什么大浪来?我等何必做杞人之忧?’”

    老中直属将军,为幕府最高衔职,大致相当于军机大臣的角色,老中首座,大致可以比附军机领班,不过,和军机领班不同的是,老中首座的地位虽然最高,实权却不一定是最大的,目下,幕府的几位老中,最得德川庆喜信用的,是前边儿提到的小栗忠顺。

    “泥腿子能不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关卓凡微微一笑,“且不去说它,不过,长藩虽已覆灭,高杉晋作一类人,不见得就死绝了吧?”

    “正是!”徐四霖说道,“这一类人,各藩其实都有,只是人数多寡、势力强弱有别罢了!”

    顿了顿,“‘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尊王派’的势力,长州藩为第一,萨摩藩次之;‘二次长州征伐’之后,长藩覆灭,幕府大举搜捕乱党,各藩的‘尊王派’,在本藩立不住脚,都往萨摩藩跑,目下,萨摩藩已经已经成了‘这一类人’的大本营了!”

    “哦……”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萨摩藩……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吗?”

    “王爷明鉴,”徐四霖说道,“萨摩藩何时真正安分过?‘乾门之变’中,萨摩藩和倒幕派做成一气;‘宫之焚’中,若没有萨摩藩的里应外合,倒幕派又何能挟持明治天皇一行出……呃,出狩?”

    险些说出“出逃”二字。

    当年,轩军渡海征日,进占长州山口城之后,按兵不动,萨摩藩便以为中国人不会介入日本的皇权之争,乃和倒幕派联起手来,逼迫幕府,让出京都皇宫乾门的守卫权,是为“乾门之变”。

    之后,轩军“东进支队”向京都挺近,倒幕派和萨摩藩慌了手脚,乃定下一计,偷偷点起一把火,烧毁皇宫,趁乱挟持明治天皇一家出逃,是为“宫之焚”。

    “‘若狭湾事件’,”徐四霖继续说道,“高杉晋作等长逆余孽,丧心病狂,自爆而沉,一同葬身鱼腹的,还有萨藩藩士松方正义则萨藩非但和倒幕派沆瀣一气,亦一早就和长逆勾连在一起了!”

    倒幕派“奉”明治天皇“出狩”至越前藩小滨湾,和已经等在那儿的高杉晋作等人会和,然后扬帆北航目的地是虾夷,即北海道。

    船队行至若狭湾,被中美联合舰队拦住了。

    所谓“自爆而沉”,当然不是事实,这是中、美和幕府的遮饰之辞日本人的船队是被中美联合舰队击沉的;所谓“丧心病狂”,是说船上还有明治天皇一大家子,你拉天皇陛下一块儿“自沉”,哼,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眼看着萨藩招降纳叛,”徐四霖说道,“幕府却无可奈何,幕府的手,始终伸不进萨摩藩去,就是新选组,也不敢在萨摩藩带出幌子来,整个日本,萨摩藩算是幕府唯一势力不及之地了。”

    顿了一顿,“时至今日,‘这一类人’已经大致在萨摩藩缓过劲儿来了;幕府这头,若真的**,烧了起来,‘这一类人’一定虎兕出柙,趁风纵火!”

    “嗯,”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又或者,第一个火头,就是他们点起来的,也不出奇。”

    “王爷明鉴!”

    顿了一顿,徐四霖说道,“目下的日本,谣诼纷传,其中,除了中、美拿日本‘二一添作五’之外,还有一支歌谣,皮里阳秋,似乎……语及‘若狭湾事件’,我以为,不能不加以留意。”

    “哦,歌谣?什么名字?怎么唱的呀?”

    “名字就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徐四霖说道,“歌词则十分俚俗,我抄录了一张,请王爷过目。”

    说着,双手递过一个白折子。

    关卓凡接过,打开折子,只见上面写着: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关卓凡看完了,还在沉吟,徐四霖在一旁做补充说明:

    “若狭湾盛产河豚,在日本,‘若狭河豚’是和‘马关河豚’齐名的美食;若狭湾的美滨町,有‘水晶滨’之称,该处的沙滩,踩在上面,会发出响声,被称为‘会响的沙滩’;若狭湾的渔民捕鱼,作业的法子十分奇特,曰‘翻跟斗捕鱼’。”

    顿了顿,“还有,明治天皇睦仁为孝明天皇统仁次子,有的人就说,歌谣中的‘次郎’,其实说的就是这位少年皇帝。”

    “嗯,”关卓凡淡淡一笑,“歌词婉转悲凉,不但思慕前朝,而且,还在隐晦的暗示,这位少年皇帝,驾崩的不明不白啊!”

    “是!王爷明鉴!”

    “嗯,看来,‘有心人’还真是不少啊!”

    “这……是!”

    “这两年,”关卓凡说道,“萨摩藩自个儿,又是怎么一个情形啊?”

    “回王爷,”徐四霖说道,“萨摩藩的日子,过的相当不坏!萨藩的‘藩政改革’,本就卓有成效;‘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招降纳叛,人才荟萃,更有些如虎添翼的意思了!”

    顿了顿,“前些年,萨摩藩设立了‘集成馆’,这么些年下来,里头有了冶铁反射炉、熔矿炉、钻孔盘,有了玻璃工厂、锻造厂、蒸汽机关制造所、金属细加工所、造币所、造船所、纺织工厂,等等同咱们上海的‘工业园’,倒是异曲同工。”

    关卓凡心中一动:咦,还真是有些像啊!

    而且,萨摩藩“集成馆”之设立,可是比我的“工业园”要早啊!

    “钻孔盘?”关卓凡问道,“是替大炮‘开穴’用的吗?”

    “是,王爷渊博!”

    “嗯,你继续说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说道,“目下的萨摩藩,能够自己造大炮、造子药、造轮船……士兵的军装,也是出自自己的纺织工厂品质较之泰西各国,虽然上略逊一筹,不过,似乎也不算太差。”

    “萨摩藩的军队,也是‘西法练兵’,幕府的军队,也是‘西法练兵’,可是,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幕府的‘西法练兵’,徒有其表;萨摩藩的‘西法练兵’,却是表里如一,真真正正的‘西化’了!“

    “萨军的兵器,是一水儿的洋枪洋炮有从洋商那儿买来的,也有‘集成所’自造的。”

    “萨藩的舰队,也已经成军了,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总吨位并不在幕府舰队之下;船呢,有新有旧,但全部都是蒸汽船。”

    “以我之见,今日萨藩军队之战力,不论海、陆,都早已凌驾于当年长藩‘诸队’了!幕府的军队,更加是比不得的了!”

    “还有,萨摩藩的财政,亦相当不错!”

    “‘藩政改革’之后,萨摩藩的藩库,每年都有相当的盈余,这两年,情形就更好了!”

    说到这儿,徐四霖笑了一笑,“说起来,萨摩藩大约还要谢一谢咱们和幕府‘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日本的走私大涨,别的藩,幕府稽查甚严,唯有对萨摩藩,无如其何,因此,大宗走私,都由萨摩藩进出,许多巨商都在萨摩藩设立商行,走私走的正大光明,萨摩藩则坐地抽成,赚的不亦乐乎。”

    关卓凡也是微微一笑,“祸福相依啊!”

    顿了一顿,“萨摩藩用事的人,又是怎么一个情形呢?”

    *

第二二九章 报应不爽

    “目下,”徐四霖说道,“萨摩藩的藩主是岛津忠义,不过,他就是个摆设,实权全在其父岛津久光手中这一层,王爷是深知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顿了一顿,“岛津久光本人,倒不一定非要和幕府过不去,更不见得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一向支持‘公武合体’,只要萨摩藩能够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再顿一顿,“再者说了,岛津氏、德川氏世代联姻,先前,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御台所广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萨摩藩主岛津重豪之女;如今的天璋院,也是出自岛津氏,岛津、德川,其实血胤相连。”

    幕府将军正妻曰御台所,徐四霖话中的“天璋院”,为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之御台所,即后世曰笃姬者;和樱天皇登上皇位之前,为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之御台所即是说,天璋院是和樱天皇的婆婆。

    “可是,”徐四霖继续说道,“日本诸藩,藩主之外,执掌藩政的家臣权柄极重,萨摩藩的进止,并不是藩主一人就可以说了算的。”

    “萨摩藩的重臣,地位最高的,是家老小松带刀。小松氏世代为岛津氏家臣,对岛津氏忠心耿耿,藩主的进止,基本上就是他本人的进止了;且小松的长处,主要在于亲切平和,善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余才具,其实平平,因此,他虽为家老,对于藩政的影响,却不是最大的。”

    “家老”在诸藩的地位,等同幕府的“老中”。

    “真正能定萨摩藩进止者,非大久保利通莫属。”

    “大久保利通一手策划、推动‘公武合体’,岛津久光乃得以进入‘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算是居功至伟了;同时,在萨摩藩的中、下层的武士中,大久保利通的声望极隆,远迈藩主父子,有的时候,在萨摩藩,大久保说的话,大约比岛津久光还要管用些。”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呃……是。”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说道,“可是,和小松带刀不同,大久保利通并不自居岛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大久保利通年青之时,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公武合体’于他,只是蚕食幕府的第一步,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勤王倒幕’说到底,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流,其实是一样的人!”

    “这一层,”关卓凡说道,“岛津久光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应该是的,”徐四霖说道,“岛津久光不是无能之辈,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明白。”

    微微一顿,“不过,大久保利通的‘大志’,到底要靠壮大萨摩藩来实现,因此,绝大多数情形下,岛津久光和大久保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终有拢不到一起的时候。”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王爷曾经建议幕府,许萨摩藩以‘封建’,以达到分长州、萨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王爷之嘱行事,岛津久光亦为之心动,但是,大久保利通激烈反对,岛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关卓凡说道,“大久保心中,摆在第一位的,还是‘日本’;‘萨摩’,只能排到第二位。”

    “王爷明鉴!”

    “‘萨摩封建’,”关卓凡沉吟说道,“似乎……天璋院也是反对的吧?”

    “是啊,”徐四霖微微皱眉,“这个事儿,着实有些奇怪!按理说,天璋院出身岛津氏,该替母家说话才对啊!怎么倒转了过来,走出来反对母家?”

    “天璋院反对的,”关卓凡说道,“可不止于母家啊!‘萨摩封建’是幕府提出来的,天璋院反对‘萨摩封建’,第一个被打了脸的,其实是她的夫家!”

    “不错,不错!”徐四霖连连点头,“王爷说的极是!”

    顿了顿,“呃,难道是大久保利通”

    难道是大久保利通在天璋院那儿做了啥“工作”?

    关卓凡一笑,“咱们也没有什么佐证,不必凭空猜测了,子绥,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说道,“不过,大久保利通虽是‘勤王倒幕’一派,但他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事情。”

    “‘乾门之变’,出于大久保利通和倒幕公卿、长藩余孽之共谋,但一听说轩军‘东进支队’进军京都,他便立即变卦,将盟友扔到一边,自己和萨藩抽身而退。”

    关卓凡用一根手指,在几面上轻轻一敲,“此权谋之士,非义烈之士。”

    “王爷‘权谋之士’四字,切中肯綮!”徐四霖说道,“据说,大久保利通最推崇的一个人,就是普鲁士的首相俾斯麦。”

    嗯?这个时候,普法战争还没有爆发,普鲁士还没有打败法兰西,你就“最推崇”俾斯麦了?

    够有眼光的呀!

    “大久保目下的官职是什么?”

    “回王爷,”徐四霖说道,“名义上,大久保只是个‘步兵监督’,实际上,萨藩军政大权,都在其掌握之中。”

    “嗯,‘步兵监督’看来,他要做一个‘铁血监督’喽。”

    徐四霖怔了一怔,不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铁血”二字,有何特殊含义?

    俾斯麦虽然早在五年前一八六二年的下院演讲中,就正式提出了“铁血政策”,不过,他的“铁血宰相”的名头,还是得等到普法战争之后,才会真正的响亮了起来。

    于是,徐四霖这样接关卓凡的话头,“王爷说的极是!若论心狠手辣,大久保利通其实犹在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上!此人的六亲不认,是出了名的若有人挡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己的同志,也一样要杀掉的!”

    听到“同志”二字,轮到关卓凡怔了一怔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两个字作为名词来用。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后汉书》、《红楼梦》里,都有拿“同志”当名词的例子嘛。

    徐四霖并没有发现辅政王的小小异样,继续说道:

    “早年的时候,大久保利通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弄了一个什么‘精忠组’出来,其中和他志趣最为相投的一个,叫做有马新七,此人是‘尊王倒幕’一派,大久保利通推动‘公武合体’,随侍岛津久光进京,有马新七即打算趁此机会,袭杀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这自然要坏大久保利通‘公武合体’的好事的,他派人劝说有马新七罢手,有马新七拒绝,大久保利通便派兵杀死了有马新七一行人等,是为‘寺田屋事件’。”

    “嗯,”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的笑容,“芬兰当户,不得不锄。”

    “呃……是。”

    “‘宫之焚’,也是出自大久保利通和桂小五郎的共谋”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把大火,几百个无辜的宫人便化作焦尸了!太惨了!此事大伤天和,没过多久,便见报应桂小五郎不是沉到若狭湾底喂鱼去了吗?”

    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这个报应,不晓得什么时候轮到大久保利通呢?”

    徐四霖一凛,“是!这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啊!”

    “对了,王爷,”徐四霖说道,“大久保利通重建了‘精忠组’,萨摩藩招的降,纳的叛,许多都被他塞进了这个‘精忠组’。”

    “这就更妙了,”关卓凡含笑说道,“下一回,大久保利通对‘精忠组’的‘同志’动刀子,不晓得又是什么时候呢?”

    *

第二三零章 好大、好大、好大的生意

    “嘿嘿,嘿嘿!”徐四霖干笑两声,“王爷洞彻无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情,大久保迟早还是要再做一回的!就是不晓得,下一回,他还能不能如‘宫之焚’那一回,全身而退?”

    “嗯!”关卓凡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

    只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徐四霖正恭恭敬敬的等着辅政王的训谕,不由一愣,“啊?哦,是!”

    关卓凡想的是:对付这个大久保利通,或许俺可以重施对付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的故技?反正,这个大久保利通,在原时空,最后也是被人暗杀掉的,我不过……嘿嘿,“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罢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他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三人,是在一个极特殊的情形下,那种机会,可一不可再,目下,萨摩、幕府,相互戒备森严,暗杀对方的首脑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吧。

    还有,就算能得手,在政治上,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很可能弄巧反拙,激起暂时还不想激起的大规模变乱。

    “小松带刀之外,”徐四霖说道,“还有一个人,也需留意。”

    顿了顿,“此人名叫西乡从道,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经大久保利通一力提拔,这一、两年来,蹿升的飞快,目下的职位,是‘海军兴隆用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

    西乡从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徐四霖见辅政王沉吟不语,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这个西乡从道,就是……王爷当年在长崎诛杀的那个西乡隆盛的弟弟。”

    顿了顿,“亲弟弟。”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想起来了,明治维新“九元老”之一,日本的第一个海军元帅嘛!甲午的时候……嗯,那个时候,这个西乡从道,同时兼着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

    他淡淡一笑,“好,也算是‘故人’了。”

    徐四霖赔笑,“这个……嘿嘿,确实也算是了。”

    顿了顿,“这个西乡从道,不晓得什么缘故,极其仇视天朝,多次人前人后,大放厥词,说‘二次长州征伐’,幕府请中国、美国出兵,是‘里通外国’,幕府和中国、美国签的条约,都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卖国条约’。”

    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能详呢?

    “西乡从道的这个论调,”徐四霖说道,“颇能蛊惑人心,同他桴鼓相应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流亡到萨摩藩的那班倒幕派。现在,谬种流传,萨摩藩之外,也有人持这种论调了。”

    说到这儿,看了看关卓凡,“王爷,西乡从道还到处宣称,他的哥哥,还有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二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是……被中国人杀掉了。”

    嗯?

    这可是有些意外了,这个西乡从道,居然这么聪明的?

    “哦?他有什么证据?”

    “其实也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徐四霖说道,“只是坂本、西乡、中冈三人失踪的那两天,咱们刚好也在长崎,还同他们三个会过面;另外,坂本、西乡、中冈,都算是倒幕一派,咱们呢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

    顿了一顿,“‘二次长州征伐’,也是‘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敉平的,也是倒幕派的叛乱,于是,西乡从道就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了。”

    再顿一顿,“说到底,他认为咱们是替幕府撑腰的,他要倒幕,除了说幕府的坏话之外,也要想法子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所以,不管坂本、西乡、中冈三个是不是咱们杀的,这个赃,都得往咱们身上栽歪打正着罢了。”

    嘿,还真是歪打正着我还不好说你“栽赃”呢。

    如此一来,前头说的“缘故”,就没有什么“不晓得”的了对于西乡从道来说,家仇国恨集于一身,自然“极其仇视天朝”了。

    至此,日本的情形,以及对中国在日本的利益可能造成最大威胁的萨摩藩的情形,都基本清楚了。

    “子绥,”关卓凡说道,“依你之见,日本如果大乱了我是说,如果这个‘一揆’,滚雪球似的闹大了,仿佛咱们的发捻之乱,幕府凭自个儿的力气,能不能应付的来呢?”

    这个问题,不比之前的“述职报告”,只是对现状做客观的描述就可以了,这是要对未来的重大事项做出准确的预测,如果判断失误,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徐四霖不由大为踌躇。

    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实话实说。

    “回王爷的话,这个……我也说不大好。”

    顿了顿,“日本的情形,十分特殊,和咱们中国是全然不同的两百几十个藩,治世的时候,各自为政;乱世的时候,相互攻伐,‘一揆’闹大了,是怎样的一个乱法儿,一时之间,呃,有些……无从想象。

    顿了顿,“是不是可以直接比附发捻之乱,亦……在两可之间。”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也是。”

    徐四霖小小松了口气。

    “至于幕府是否能够凭自己的气力,应对大乱,我看,亦在两可之间!……呃,王爷,关键是,照我看来,幕府那班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打算过只靠自己的气力,去应付来日大难的他们总觉得,真出了大事儿,咱们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这也是板仓胜静之流,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然,咱们的兵费,哪个来赔还呢?日本海关的洋税,又归了哪一个呢?还有,呃”

    说到这儿,打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可以意会

    还有,王爷您在日本的好大的生意,又该怎么办呢?

    目下,日本的第一豪商,曰大浦庆,大浦庆的公司,曰“庆记股份公司”。

    中国的辅政轩亲王占有“庆记股份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权。

    这盘“好大的生意”,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长州灭商事件”中,为庸酬大浦庆的举发之功,关卓凡把首犯长州第一豪商白石正一郎名下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交给了她。

    到手之后,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然后,注入了“庆记股份公司”。

    短短一年之内,“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已经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近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萨摩藩鹿儿岛的“集成所”。

    白石正一郎本是大浦庆茶叶出口生意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场劲敌一去,“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的茶叶出口,前文提及的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的上涨,“庆记股份公司”可谓“功不可没”。

    “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新兴的漆器出口。

    日本藩国林立,国内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垄断”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庆记股份公司”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股份公司”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大浦庆成为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

    除此之外,“庆记股份公司”涉足矿业、金融,并斩获极丰。

    幕府将原本由政府直接控制、运营的三池煤矿,以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

    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池煤矿被“私有化”了。

    三池煤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煤矿,在原时空,还另有一层意义日本****的三井财阀,就是从三池煤矿起的家,如今,在三池煤矿的争夺战中,三井家败给了“庆记股份公司”,三井财阀还能不能出现在本时空,就难说的很了。

    煤矿之后,大浦庆又盯上了铜矿别子铜矿。

    这个别子铜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铜矿,也是亚洲最大的铜矿,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

    不过,三池煤矿原本是由政府运营的,别子铜矿却一直由住友家运营自元禄年间,住友家就得到了幕府的特许,开始经营别子铜矿,迄今已经一百七十年了。

    这个“住友”,就是原时空比肩三井、日本****之一的那个住友。

    住友以铜矿精炼和铜加工起家,几经辛苦,开发出了从粗铜中提炼出银的“南吹蛮”技术,被行内奉为“南吹蛮之正宗”,其商户所在地大阪,也因此成为日本铜矿精炼业的中心。

    在此基础之上,住友取得了别子铜矿的开采权,奠定了家族百年基业之根基。

    不过,住友家做的辛不辛苦,不关大浦庆的事儿;“南吹蛮”神马的,也不是她关心的,正宗不正宗,一般没有什么所谓反正,抢过来之后,一切都要改成“西法炼铜”。

    大浦庆的手段,十分毒辣。

    住友家在大阪开了一家“并和会”,做抵押贷款的生意,仿佛中国的钱庄、票号,本钱大多由别子铜矿而来,吸纳的款子,不少又反过来用在了别子铜矿上。

    说明一下,原时空,这个“并和会”,后来发展成了日本乃至世界第二大商业银行住友银行。

    住友的存户,有官有私,某一天,几个最大的“官户”,先后上门,一口气提走全部存款,且不给任何缘由。

    住友家惊魂未定,其余大小“私户”,闻风而至,疯狂“挤提”,不过两日功夫,“并和会”便垮掉了。

    这个时代的采矿业,属于“资金密集型企业”,吃钱吃得厉害,“并和会”一去,住友家债务缠身,别子铜矿无以为继,只能将家族一百七十年的心血,交还政府。

    然后,同三池煤矿如出一辙,幕府以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将别子铜矿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

    “并和会”的债权债务,也被大浦庆用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接了下来,并更名为“庆和会”,住友留给大阪金融业的空白,被庆记股份公司迅速填补了。

    住友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之一的住友财阀,十有**,也不能现于本时空了。

    坐拥最大的煤矿和铜矿,“庆记股份公司”乃成为全日本第一号矿业巨头。

    同时,“庆和会”以大阪为基地,以“庆记股份公司”为后盾,迅速扩张到了京都、江户,成为全日本最大的钱庄。

    至此,原时空的日本*****三井、住友算是挂掉了,其余两家,三菱、安田呢?

    三菱的岩崎弥太郎,起家于水运,不过,此时的他,正窝在土佐藩的官营商馆“开成馆”里,做一个小小的吏目,郁郁不得志;而日本的水运市场,早已为“庆记”把持,异日,岩崎弥太郎想施原时空之“故技”,成功的概率接近于零。

    就剩下了一个安田了。

    安田的安田善次郎,在江户开办了名叫“安田屋”的钱庄,迄今规模虽然还不太大,但暂时还算是发展顺利。

    不过,原时空日本的财阀,是在明治维新、国家统一的大背景下产生的,没有了这个大背景,相关人等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财阀,不过,就算是小了几号的“微型财阀”,也还是少一个好一个有一个“庆记”就足够啦。

    哦,对了,大浦庆的本家生意,是食油,“庆记股份公司”顺理成章的再带上一顶帽子日本最大的油商。

    关卓凡手头没有足够的数据,无法准确估计他做幕后老板的“庆记股份公司”,对日本经济的掌控和影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不过,较之原时空的三星之于韩国,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在日本,大浦庆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日本大乱,视中国如仇雠的那班人,必定会将火儿撒到“庆记股份公司”的头上,这

    别的倒也罢了,别子铜矿,绝对不容有失!俺家金属定装弹用的铜,大都是从这儿挖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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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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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