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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五章 告密

    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桌面上,一张硕大的越南地图平摊开来,博罗内两手箕张,按在桌子的边缘上,同时,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放射出贼亮的目光,在地图上不断的逡巡着。

    克莱芒进来了,“公使阁下,‘南堂’的‘司铎’庄汤尼来了,指名要见你,说有要事相报你要接见他么?”

    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位处宣武门的一座,曰“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不过,利玛窦手创的天主堂,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庄汤尼“司铎”的这座“南堂”,却是规制宏伟,地道的巴洛克风格,由顺治朝掌钦天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终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中国的天主教堂,统统被收归朝廷,也包括“南堂”;辛酉之变后,按照条约予以发还。

    罗马教廷派来接收“南堂”的“司铎”,叫做艾布纳,庄汤尼是他的继任者。

    说到这儿,记心好的书友都该想起来了,庄汤尼也好,艾布纳也好,其实都是俺们的老朋友呢。

    不错,这个庄汤尼,就是“法源寺镇国夫人义救孤女”那出戏里头的庄汤尼;艾布纳呢,也算在本书出过场不过只是通过狮子的旁白。

    关卓凡的贴身侍女、中国第一批两位女留学生之一的林蕊,当年,一门十余口尽殁于洪杨之乱,只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侥幸逃出生天,随着大队难民,一路向北,颠沛流离,最后奇迹般的走到了北京。

    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冻天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林蕊,终于昏倒在路边。

    她瘫倒的地方,正正在“南堂”门前马路对过,当时的“司铎”艾布纳,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

    林蕊就此留在“南堂”帮佣。

    艾布纳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时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还有简单的科学文化知识。几年下来,林蕊熟练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余的“西学”,亦颇有所得。

    艾布纳被梵蒂冈调往其他教区,庄汤尼接任“南堂”司铎,一到任,便发现这个叫做“小蕊”的小女佣,居然还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怎么可以?

    教会对你有活命之恩,你却不肯皈依天主,真正是岂有此理!

    冲突就此展开,矛盾愈演愈烈,最后,庄汤尼发了狠,声称林蕊若还继续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她关了起来,向上帝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辈子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关着!

    此言一出,林蕊扭头就跑,直冲出教堂;庄汤尼勃然大怒,不顾仪态,拔足便追,一前一后,一路追到了法源寺山门前,撞上了来此进香的白氏、明氏,叫镇国夫人演了一出“义救孤女”的好戏。

    *

    博罗内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

    心里说,老子正在这儿纵横捭阖呢,你个二货,过来打岔!

    对庄汤尼,博罗内素无好感,此人虽为同胞,但性格偏执激切,和哪个都处不来,偏偏又最喜生事,见天儿的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央烦公使馆其实,博罗内也是个喜生事的,可是,署理公使阁下喜的是生“大事”,庄汤尼拿过来的,却都是些什么鬼?

    什么买落花生的时候被中国小贩骗了秤,什么袍子送到外头去浆洗,洗破了一条大口子,洗衣妇却只肯缝补、不肯赔偿,诸如此类你妹的,这些个鸡毛蒜皮,关俺这个“保教”的公使大人毛事儿啊?

    因此,“南堂”的事情,博罗内能往下头推,就往下头推,这一回,庄汤尼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看来是推不下去的了哎,谁叫俺们法兰西帝国,负有“保教”的重任呢?

    在华天主教会,直辖于罗马教廷,不归西洋各国政府管理。不过,因为梵蒂冈在中国未设“机枢主教”,也没有“办事处”一类的机构,所以,在华教会和中国政府、民众的一切纠纷,皆委托法国公使馆代管。

    “他倒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克莱芒说道,“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还不肯说说是见到了公使大人,才能说。”

    煞有介事呢。

    博罗内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请吧。”

    庄汤尼进来了,一部红褐色的大胡子,直垂至腹,异常惹眼。

    主人虽然不喜客人,但礼数不失,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然后请教客人,“咖啡还是茶?”

    客人说,“我是侍奉天主的人,清茶一杯即可。”

    侍者奉上“清茶一杯”,庄汤尼抿了一口,看了看“坐陪”的克莱芒,脸现犹豫之色。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看出来了:庄司铎是以自己向公使大人汇报之事由重大,不晓得该不该请一等秘书大人回避一下?

    博、克二人都没打算在这上头搭理庄汤尼,庄汤尼自己呢,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说出“请公使阁下摒退左右”一类的话。

    “是这样子的,”庄汤尼清了清喉咙,“昨天,有一位兄弟,到教堂来做忏悔,他说了一件事情,实在是……呃,紧要之至!紧要之至!”

    所谓“兄弟”,是男性信徒的俗称。

    “照规矩,”庄汤尼继续说道,“我是不该将信众忏悔的内容外泄的,可是,他说的这件事情,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拿这件事情,来告知公使阁下。”

    顿了一顿,“我既是天主的仆人,也是法兰西的子民,这个……呃,责无旁贷,责无旁贷!想来,呃,我的这个决定,亦为天主所赞许的。”

    好家伙,“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

    不过,庄汤尼素来言大而夸,在他那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纲上线为“攸关传教大业”,博罗内不以为意,说道:“是,天主是一定赞许神父的决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请见告。”

    庄汤尼左右看了一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这可真正是石破天惊了!

    博罗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神父,我可以请你重复一遍你的话吗?”

    “呃,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位兄弟说话……博罗内沉吟了一下,“可靠吗?”

    “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天主的崇信者,”庄汤尼说道,“我想,他是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我的。”

    “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一个旗人,名叫桂俊不是‘汉军旗’的,是真正的满人。”

    “旗人?还是满人?”博罗内奇道,“原来,旗人也有‘在教’的?”

    庄汤尼笑了,“当然有,还很不少呢!事实上,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有旗人‘在教’了,而且,有的‘旗下’的信众,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顿了顿,“譬如,雍、乾年间的和硕简亲王德沛,就受洗成为天主的羔羊,圣名‘约瑟’;他的夫人福晋,也一同受洗,圣名‘玛利亚’。”

    啊?

    这可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博罗内看了克莱芒一眼,一等秘书虽然比署理公使更加熟悉中国些,可是,此刻脸上之表情,亦为“俺也是不晓得滴”。

    “神父,”博罗内说道,“恕我孤陋寡闻,雍、乾年间,天主教在中国,似乎还没有取得合法的地位吧?”

    “是的,”庄汤尼说道,“公使阁下,简亲王德沛和福晋‘在教’,自然是不公开的。”

    顿了顿,“不过,在皇帝那里,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到底是亲王,只要不大张旗鼓,皇帝也只好不为己甚了。”

    “神父,”一旁的克莱芒说话了,“这位桂俊兄弟,是贵族么?”

    “不是,”庄汤尼说道,“不过,他的祖上是贵族。”

    克莱芒是晓得“减等袭封”这回事儿的,“这么说,他是‘闲散宗室’了。”

    “不,”庄汤尼说道,“他连‘闲散宗室’也不是,他的祖上,因为获罪,整个家族,都被剥夺了贵族的身份,拿中国人自己的话说,就是……嗯,‘黜出玉牒’如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旗人。”

    博罗内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神父,你方才说,这位桂俊兄弟,‘非常虔诚’,‘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所本为何呢?”

    “所本者,”庄汤尼说道,“就是他的家族的获罪的经过公使阁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一定也会同意我对他的看法的。”

    *

第八十六章 信仰,罹罪,噩运,悲剧

    博罗内倒是来了兴趣,“这么说,这个桂俊,是因为对中国政府心怀不满,所以”

    “对中国政府心怀不满,”庄汤尼说道,“是一定的,不过,尚不止于此!他的家族的情形,非常特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好,好,”博罗内说道,“请道其详!”

    “桂俊的六世祖,”庄汤尼说道,“叫做苏努,是清朝的‘太祖’第一任领袖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曾孙”

    顿了顿,“苏努生活在康、雍年间,立过许多功劳,做过‘议政大臣’,爵位一直封到了多罗贝勒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晓得,在中国,‘贝勒’是仅次于王爵的封爵。”

    博罗内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努尔哈赤我是知道的,他的长子是哪个,我就不晓得了,这位庄司铎,却一副“门儿清”的样子,一个传教士,对中国的情形,竟比我这个驻华公使,还要明白些,呃

    当然,也可能都是那个叫桂俊的说给他听的。

    “苏努生了十三个儿子,”庄汤尼说道,“其中,至少有九个信奉了天主,成为了‘神的子民’……”

    啊?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没能掩饰住自己意外的神情。

    庄汤尼很满意自己的话造成的效果,语气中就有了些得意洋洋,“天主在中国的羔羊,苏努家族,还不是地位最高、身份最显赫的呢!我方才说了,简亲王德沛也是信奉天主的,他和苏努,是同时代的人。”

    顿了顿,“只是,德沛的信仰,及身而止,没有对家族其他人以及后代子孙造成什么影响,苏努家族的信仰,却真正是‘家族的信仰’,绵延六世,迄今不渝。”

    “神父,我记得,”克莱芒插嘴说道,“你方才说,德沛的夫人福晋,也是受洗的?”

    “啊,是,是,”庄汤尼说道,“我要略略修正一下方才的说法,应该是‘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

    顿了顿,“德沛亲王和苏努贝勒的情形,刚刚好倒转了过来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苏努呢,他的子孙和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天主的羔羊,可是,他本人,倒没有入教。”

    博罗内和克莱芒不由对视了一眼,又意外了俺们两个,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苏努本人也是“在教”的。

    “这么说来,”博罗内说道,“这位苏努贝勒,还真是开明啊!”

    “是!不过”

    庄汤尼微微摇了摇头,“遗憾的是,开明并没有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好运,也许就是因为太开明了,他和他的家族唉!”

    顿了顿,“德沛和苏努的时代,天主教在中国,并没有传布福音的权力,中国皇帝欢迎天主教士以自身的科学、艺术技能为皇室服务,但不允许他们把中国人教化成天主的羔羊,因此,德沛夫妻、苏努家族的信仰,在当时,都是非法的。”

    “按理来说,同为显赫的贵族,较之苏努家族,德沛以亲王之尊受洗,情形要更加严重些,可是,我前头说过了,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德沛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处分;苏努和他的子孙,却遭受了截然不同的悲惨命运。”

    “雍正皇帝上台之后,大幅度收紧了宗教政策,可是,苏努的儿子们,却无法抑制住自己崇信天主的热情,不顾父亲的严重警告,引人瞩目的修建教堂、传播教义,终于彻底激怒了皇帝。”

    “苏努被剥夺了一切官职、荣衔、爵位,贵族的身份,也从‘宗室’降为‘觉罗’,换一种说法,就是由‘黄带子’降为‘红带子’哦,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你们一定晓得,‘宗室’和‘觉罗’、‘黄带子’和‘红带子’,有什么区别吧?”

    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都略微尴尬的点了点头,“宗室”、“觉罗”、“黄带子”、“红带子”,到底不同在哪里,他们两个,其实并说不大明白,不过,“觉罗”、“红带子”比“宗室”、“黄带子”低一级,还是晓得的。

    “苏努本人,保留了低等贵族的身份,”庄汤尼继续说道,“但是,他的子孙,被彻底赶出了了贵族的队伍,黜为‘庶人’就是平民百姓。”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苏努还被‘查看家产’即抄家,没收所有财产;之后,他本人,十三个儿子不管是否‘在教’,以及家族其他所有成员,全部被流放到偏远的荒漠地区。”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在流放地,五年之内,苏努父子七人,相继死去。”

    博罗内和克莱芒又对视了一眼,这一回,两个人所思所想,就不完全一样了,克莱芒的脸上,多少露出了感叹和悲悯的神情,博罗内想的却是:好啊,如此一来,苏努家族,和中国的皇帝,岂非就成了“世仇”了?

    “事实上,”庄汤尼说道,“苏努家族之罹罪,固然是因为他们传播天主福音,奋不顾身,做事情太过高调,不比德沛夫妻,不声不响,韬光养晦,但是,造成他们的噩运的最根本原因,却不是宗教某种意义上,宗教只是皇帝打击苏努家族的一个藉口。”

    顿了一顿,“政治上,苏努属于反对派他是廉亲王胤一派的这才是苏努家族获罪的最重要的原因。

    再顿一顿,“这位廉亲王,是雍正皇帝的胞弟,也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他的事迹,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一定也是晓得的了?”

    您怎么总爱这么问问题啊?

    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只好再次点头,虽然,两个人对什么廉亲王的事迹,其实根本是一塌糊涂。

    “一直到乾隆皇帝上台,”庄汤尼继续说道,“苏努家族的处境,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这位乾隆皇帝,‘政尚宽大’,对不少乃父办过的过于严苛的案件,做了平反或者一定程度的平反包括苏努一案。”

    顿了顿,“苏努家族的罪名,并没有撤销在不允许传教这一点上,乾隆皇帝和他的父亲,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区别。不过,他允许苏努家族的剩余成员从流放地返回北京,并‘赏给红带子为记’就是说,苏努的后人,又回到了贵族的行列,当然,是较低等级的贵族,他们家,原先是‘宗室’,是‘黄带子’。”

    “既然已经……呃,‘赏给红带子为记’了,”博罗内问道,“那位桂俊兄弟,为什么只是一介平民呢?”

    “苏努家族的噩运并没有结束,”庄汤尼微微苦笑,“从流放地回到北京,他们的悲惨的旅程,只走到了一半。”

    “啊?哦……”

    “乾隆皇帝之后,”庄汤尼说道,“嘉庆皇帝继位,在他的任上,出了一件重大的教案德天赐案,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是晓得的了?”

    这一回,“二位”都面无表情。

    妈的,这根本就是句口头禅嘛!再搭理你,只好算我们俩傻缺!

    哎,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怎么之前没觉出你有这个毛病啊?

    事实上,神马“德天赐”、“德地赐”的,“二位”也是不晓得的。

    没得到“二位”的回应,庄汤尼有点儿讪讪的,只好自顾自说了下去:

    “有一位叫做陈若望的中国教徒,自北京去澳门,走到江西的时候,被官府抓住了,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批信件,是彼时的钦天监监正索德超也是一位欧洲传教士送给澳门主教的。”

    顿了顿,“北京的传教士,是可以和外界通信的,可是,一定要通过官方的渠道,不得私相授受,索德超此举,是违规的,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陈若望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张地图直隶广平府至山东登州府海口地图这可是绝对禁止外流的物件!”

    “案子就这样闹大发了。”

    “经过审问,地图倒不是索德超的首尾,而是另一位传教士德天赐一位服务皇室的画家托陈若望带给澳门主教的,因此,德天赐成为案件的主角,这件案子,便称作‘德天赐案’。”

    “德天赐制作、寄送地图,其实并无恶意,他的供词如下,‘我是意达里亚国人,在西堂当家,此图内所开地方俱有民人在我们各堂习教,因各堂规矩不同,恐到京时争论,所以分别标记……我要寄图与传教正管,使他知道某处住有某堂习教的人,以便来京的人到堂不至争论。’”

    “中国政府虽然接受了德天赐的辩解,但这并不能改变他违法的事实,德天赐最终被驱逐出境。”

    “案件并未到此结束,嘉庆皇帝最震怒者,并非欧洲传教士违归夹带书信,甚至,地图也不是他最关注的,他最在意的,是德天赐的那句话,‘此图内所开地方俱有民人在我们各堂习教’。”

    “前头说了,这是一张直隶广平府至山东登州府海口地图,也就是说,直隶、山东的这一大片地区,都有中国人‘奉教’。”

    “雍正皇帝一登基,就开始大规模的禁教,迄德天赐案案发之时,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怎么,经过三代帝王、八十余年的严禁,还有这么多信教的?!”

    “嘉庆皇帝下令进行大规模的排查,于是,悲剧再一次降临到苏努家族的头上。”

    *

第八十七章 奉教在左,叛国在右

    “就是说,”博罗内问道,“彼时,苏努的后人,并没有放弃对天主的信仰?”

    “是的,”庄汤尼说道,“这个事实令嘉庆皇帝异常愤怒,他认为苏努家族辜负了他的父亲乾隆皇帝的宽大和仁慈,下令逮捕苏努家族的两位族长图钦、图敏,他们都是苏努的曾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顿了一顿,“皇帝发布诏书,严厉斥责图钦、图敏,说‘雍正年间,苏努因犯罪革黜宗室,降为红带子,是该二犯本属罪人子孙,理宜安分守法,乃敢私习洋教,经该部再三开导,犹复始终执迷不悔,情殊可恶!’”

    再顿一顿,“所谓‘该部’,是指审讯图钦、图敏的刑部。”

    这个我们倒是晓得的,就不劳神父您嗦了。

    “对图钦、图敏的处罚,”庄汤尼说道,“异常严酷‘著革去红带子,并于玉牒内除名,发往伊犁,枷号六个月,再行充当折磨差使,永远不准释回。’”

    顿了顿,“同时,嘉庆皇帝下旨给伊犁将军,‘不时稽查,如二人在伊犁脱逃或有别项滋事之处,即行恭请王命正法。’”

    博罗内“嘿”了一声,“这就是无期徒刑了”

    微微一顿,“不安分守己,还要加刑死刑。”

    “是的,”庄汤尼说道,“不过,所谓‘无期徒刑’,其实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图钦、图敏兄弟,不论是否‘安分守己’,都没有享受‘无期’的幸运,流放地的自然环境异常严酷,他们从事的,又是最辛苦的劳作不然也不能称作‘折磨差使’,结果,不过几年时间,兄弟俩便先后病故了。”

    “他们的遭遇,”克莱芒叹了口气,“简直就是他们的曾祖父、祖父的翻版了。”

    “令人悲哀的是,”庄汤尼说道,“这样的‘翻版’,还将在他们的后人身上,反复出现。”

    博罗内的眉毛微微一挑,“后面还有?”

    “是的,”庄汤尼说道,“更大的风波,更大的打击。”

    博罗内皱了皱眉,“也是德天赐一案,苏努家族受到迫害的,只有两位族长,家族的其他成员,似乎暂时没有受到波及?”

    庄汤尼点了点头,“是的,拿嘉庆皇帝的话说,就是‘以儆效尤’、‘以为后来者戒’。”

    “有用么?”

    庄汤尼轻蔑的一笑,“自然没有用!”

    顿了顿,“事实上,打雍正皇帝那里,就希望苏努家族‘幡然悔悟’,他甚至派人去到流放地,告诉苏努的儿子们,只要放弃自己的信仰,就可以返回北京那个时候,皇帝的政敌,已经全部被打倒了,苏努家族已经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可言了,若他们果然‘洗心革面’,对皇帝的声望,将是一个加持。”

    顿了顿,“可是,苏努的儿子们断然拒绝,称‘天主尊大,不敢违背’,雍正皇帝的使者,只好悻悻而归。”

    “不容易,不容易!”克莱芒赞叹着说道,“如此坚贞不屈,可以算是‘殉教’了!”

    “英雄所见略同!”庄汤尼很起劲的说道,“我认为,梵蒂冈很应该替苏努家族‘封圣’!只不过,苏努家族的成员太多了,彼此的分量,又都差不太多,不晓得该挑哪一个人‘封圣’?偏偏苏努本人并不奉教!”

    博罗内心中一动,说道:“‘封圣’嘛,未必就不可行,不过……从长计议吧!嗯,这个事儿,先放一放后来呢?”

    庄汤尼颇受鼓舞,脸上放光,“嘉庆皇帝之后,道光皇帝继位,道光十八年,即公元一八三八年,苏努家族再次遭受打击,图敏之子图兴阿、图明阿,图兴阿之子文广,因‘传习夷教’,均被革去红带子,流放伊犁。”

    顿了一顿,“彼时,图明阿因瘫痪在床,不良于行,免于‘发遣’,算是逃过一劫啊,只好算是‘逃过半劫’毕竟,‘红带子’没了。”

    再顿一顿,“桂俊,就是图明阿的孙子。”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不由的“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克莱芒说道,“怪不得,桂俊兄弟是一个‘白身’。”

    博罗内却问道:“神父,你方才说……一八三八年?”

    “是的。”

    “一八三八年……”博罗内沉吟了一下,“那个时候,拿中国人的话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不错!”庄汤尼说道,“两年之后一八四零年,风雨大作!”

    一八四零年的“风雨大作”,博罗内和克莱芒都是非常清楚的:

    中国、泰西交恶,中国全面禁教,没收教会财产,“南堂”就是那一次被充公的;英国则以中国断绝贸易,发动了“通商战争”。

    “一八四零年的全面禁教中,”庄汤尼继续说道,“苏努家族遭受了最沉重的打击,除了图明阿瘫痪在床,无法发谴,同时,为了照顾他的起居,不能不留下一个小儿子就是桂俊的父亲,其余家族成员,无分男女老少,统统流放伊犁。”

    “有的女眷,政府亦承认‘均系初犯’,而且,‘讯俱情愿改悔’,本该‘例准免罪’的,可是,‘惟该氏等举家世习天主教,未便仍留京城,致滋萌孽’,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发谴,叫做什么……嗯,对了,‘比照迁徙人家口随行例’!”

    “其中,甚至包括没有奉教的女眷甚至还有幼女!”

    “至于‘红带子’什么的,自然革的一干二净,这也不必多说了。”

    “‘通商战争’之后,欧美国家获得了在中国‘五口’传教的权力,所谓‘洋教’,终于初步合法了。不过,套在苏努家族脖子上的枷锁,并没有马上解除;直到‘亚罗号战争’之后,欧美国家获得了进入中国内地传教的权力,禁教的国策正式寿终正寝,远在伊犁的苏努家族,才得到了赦免。”

    “可是,经过二十余年漫长的流放,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已亡故,最终回到北京的,不过零零落落的几个。”

    说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唉,如果欧美国家政府,能够早一些介入苏努家族的冤案就好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想起这件事情来?”

    顿了顿,“禁教期间,苏努家族五世奉教,历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四朝,迭被横逆而不渝,真正叫一门壮烈!上个世纪,欧洲还上演过许多有关苏努家族的戏剧呢!不晓得为什么,到了本世纪,晓得苏努家族事迹的人,反倒愈来愈少?就连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这样出色的外交官,都唉!”

    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都有些尴尬,不过,看在“出色”二字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还有,俺们耐着性子,听你扯这么一大篇儿,可不是为了和你一起长吁短叹苏努家族的“坚贞不渝”、“一门壮烈”神马的。

    “如此说来,”博罗内说道,“桂俊兄弟之为人,一定是可靠的不过,为人可靠,和说的话可靠,并不能全然划上等号”

    微微一顿,“桂俊兄弟的身份,并没有直接接触国家机密的可能性,嗯,请教神父,关于‘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他还说了些什么?特别是他有没有提到消息的来源?”

    庄汤尼踌躇了一下,说道:“他并没有提供更多的细节,只是说,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中国政府正在筹划这样的一场战争呃,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不,不仅仅是筹划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很有可能,年内今年之内,就会挑起这场战争!’”

    顿了顿,“至于消息来源,我也问过他的,他说,这个消息,来源于非常高的层级他的原话,一连使用了两个‘非常高’反复强调,这个来源,绝对可靠,请我放心。不过,他以天主的名义发过誓,不能够泄露对方的身份,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够向我透露,请我见谅。”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了一眼,这一回,是克莱芒发问:“这个消息,是对方主动向他透露的吧?”

    “当然,”庄汤尼说道,“而且,对方明确指导他如何将这个消息转知法兰西政府到南堂‘告解’,请庄司铎转告法国驻华公使馆。”

    很高明啊,桂俊是教徒,见天儿的到教堂做礼拜、做忏悔,庄汤尼呢,是法国人,通过“告解”将相关消息辗转传给法国驻华公使馆,真正叫滴水不漏。

    “对方有没有提到……”克莱芒沉吟了一下,“向法国政府提供这个……惊人的消息,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问题。

    “我也问过桂俊这个问题,”庄汤尼说道,“他说,对方并没有明确告知相关缘由,因为身份的悬殊,他也不能主动发问,不过,他认为,对方的行为,有非常合理的解释对方并不反对中国政府发动这场战争,可是,绝不希望中国政府赢得这场战争。”

    “哦?有趣了!”博罗内目光一跳,“为什么呢?”

    “桂俊说,”庄汤尼说道,“如果中国政府赢得这场战争,执政者即辅政王关逸轩的势力,将‘不复可制’”

    微微一顿,“‘不复可制’,是桂俊的原话,另外,他说了,这也是‘对方’的原话。”

    博罗内目光炯炯,“就是说,这个‘对方’,是关逸轩的政敌喽?”

    “是的!”

    *

第八十八章 关逸轩发疯了!

    博罗内、克莱芒再次对视,都是缓缓的点了点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博罗内的脑海中,更加一连冒出了几个名字,关逸轩的政敌,会是谁呢?难道是……嘿嘿,如是,就妙了!

    署理公使和一等秘书的神情、动作,表示他们不但接受了桂俊为人的“可靠”,也接受了他说的话的“可靠”,庄汤尼大受鼓舞,眉飞色舞的说道:“关逸轩的敌人很多!桂俊说,就是旗人里头,也有很多对他不满,盼着他早点儿下台的!”

    旗人里头?这倒是有些意外。

    “旗人里头?”博罗内问道,“关逸轩在旗人中的声望,不是一向很高的吗?嗯,桂俊指的,是不是神机营?可是,神机营已经‘出旗’了,还算是‘旗人’吗?”

    庄汤尼愣了一下,说道:“他倒没有提过神机营,他说的是内务府。”

    “哦?内务府?”

    “是!”庄汤尼说道,“桂俊说,本来,在中央政府各部门中,内务府是最富有的一个,可是,关逸轩上台之后,不断的削减内务府的开支和权限,如今的内务府,大不如前了,内务府的人,在背地里,一提起关逸轩,就骂不绝口。”

    顿了顿,“特别是,内务府那些被削减的开支和权限,绝大部分,都转到了关逸轩本人以及他的亲信的手里这就叫人尤其不服气了。”

    这是以前没有留意到的、却又非常重要的信息!

    博罗内沉吟了一下,“神父,依你看,那位‘对方’会是内务府的人吗?我是说,桂俊兄弟特别提到内务府,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呢?”

    庄汤尼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我说不好,不过,我感觉,不大像我方才说了,桂俊提到‘对方’层级的时候,用了‘非常高、非常高’的说法,内务府的官员……似乎还达不到这种层级。”

    博罗内不说话了,快速的转着念头。

    克莱芒看了顶头上司一眼,说道:“内务府的首席大臣是宝佩蘅,他的衔级,是‘从一品’,这个,似乎也可算作‘非常高、非常高’吧?还有,他应该算是关逸轩的政敌至少,之前,他被黜出军机处并大幅度降级,和关逸轩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宝佩蘅……哦,对了,”庄汤尼说道,“谈及内务府对关逸轩的不满的时候,我还专门提到了宝佩蘅我问桂俊,宝大人对内务府的现状,持什么态度呢?桂俊说,宝大人的态度,非常暧昧,从来没在内务府的下属面前明确的表过态。”

    这就不大像了。

    博罗内开口了,“桂俊兄弟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庄汤尼仔细的想了想,“没有了,就这么多了。”

    “好的,”博罗内点了点头,“神父,非常感谢你提供的宝贵的信息!同时,你对祖国的忠诚,我亦代表帝国政府,表示深深的敬意!嗯,请你继续和桂俊兄弟保持联系不过,不必主动联系他。”

    意思是,等着他来“告解”就好了。

    庄汤尼满脸放光,红褐色的大胡子,似乎也一根根的也翘了起来,“这是我分所当为的!哎,下一回,桂俊来告解,呃,公使馆这边儿,要不要……见一见他呢?”

    博罗内踌躇了一下,看向克莱芒,“你说呢?”

    克莱芒想了想,说道:“我以为不必了,可以看的出来,桂俊和他的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都非常之小心谨慎,他们愿意向我们提供机密的情报,但是,未必愿意和我们直接打交道,不然,也不会选择‘告解’……这个非常特别的方式了。”

    微微一顿,“当然,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

    “是的,”博罗内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方式,一来,可以确保无泄密之虞;二来嘛”

    笑了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毕竟,‘告解’,是对着天主和天主的仆人说话;可如果和公使馆的人见了面……嘿嘿,性质就不一样了。”

    “对,对!”庄汤尼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倒是有一点”博罗内说道,“嗯,神父你看,我们要不要给桂俊兄弟一些经济上的……补偿呢?”

    “不要!”庄汤尼断然摇头,“桂俊是一位异常虔诚的信徒,我十分肯定,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钱!”

    话出口之后,自觉口气略重了些,于是补充说道:“桂俊兄弟的经济状况,确实不算好,不过,我想,他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会对他乃至整个苏努家族,都有所照应的。”

    这倒也是。

    博罗内微微一笑,“好罢,神父,我承认你说的更有道理这样吧,下次桂俊兄弟来‘告解’的时候,请你转告他,最好能弄清楚中国政府调兵遣将的具体情形,只有这样,法国政府才好予以具体的因应。”

    *

    庄汤尼一告辞,博罗内和克莱芒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问题一其实还是那个老问题:桂俊本人,应该是可靠的;可是,他的话,到底可不可靠?

    就是说,会不会有人借他做一个局,诳法兰西入毂?也即是说,桂俊本人,也是被诳进这个局里来的?

    “有人”无非是两种人:

    第一种,唯恐天下不乱,挑拨中、法邦谊,进而浑水摸鱼,从中取利。

    确实可能有人存在类似的动机,譬如,普鲁士。

    不过,这种小动作,不会起到什么大作用,中、法都是大国,掌国者都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因为你藏头露尾、云山雾罩的挑拨几句,彼此就翻脸的,若中国本无意对法开衅,则谎言迟迟不得验证,时间稍长,自然烟消云散,中法的邦谊,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普鲁士人虽然没啥节操,也未必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第二种,就是中国政府自己在搞鬼了。

    近来,中、法两国颇有龃龉,中国人搞点儿什么鬼,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搞这个鬼,所为何来?

    实在想不出,自己造自己的谣“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对中国政府自己,有什么好处?

    除非,这不是造谣!

    “我觉得,”博罗内微微的咬着牙,“这件事情,恐怕是真的中国人是真的打算铤而走险了!”

    微微一顿,“想一想越南的事情!中国人果真准备发动对法兰西的大规模战争,越南的事情,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了!”

    “这……似乎……确实如此啊……”

    顿了顿,克莱芒困惑的说道:“可是,所为何来呢?我是说,中国人发这个疯,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应该问,”博罗内冷笑说道,“关逸轩发这个疯,所为何来?”

    “对!”克莱芒点了点头,“果真有此事,则必定是关逸轩的首尾!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博罗内再次冷笑一声,“为了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力!”

    克莱芒目光一跳,过了片刻,若有所悟,“啊……”

    “我们原先想问题,”博罗内说道,“有一个思维的盲点忽略了中国的内政!所以,对中国近来的强硬和冒险,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只要把目光投向中国目下的内政,就什么都明白了!”

    微微一顿,“庄汤尼这家伙,还真有他的有意无意的,给我们提了一个醒!”

    “内政?公使阁下,你是说内务府?”

    “不止于内务府”博罗内说道,“不过,我们就先说内务府好了!”

    顿了顿,“内务府是北京政府最庞大的一个机构,也是旗人势力最为集中的一个机构,同时,还是跟皇室最为接近的一个机构它是皇室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嘛!”

    “关逸轩对内务府的侵夺和削弱,为自己培养了一支庞大的反对派队伍而且,这不是一群普通的、无力主张自己权利的反对派,而是一支拥有巨大能量的反对派!这一点,相信关逸轩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对!”克莱芒说道,“中国人有一句俗语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不是!”博罗内微微的狞笑着,“关逸轩杀掉了一大堆的‘父母’,那些做‘儿子’的,怎么能够不视他为仇雠?”

    微微一顿,“庄汤尼的这个醒当然,原话是桂俊说的不管出于谁人之口,总之,这个醒,提的好!”

    “嗯!”“克莱芒深深颔首,”说到反对派,关逸轩的反对派,还真就是公使阁下说的不止于内务府!不然,那个被剥夺了爵位的爱新觉罗.奕,怎么会试图起兵‘清君侧’呢?”

    “不错!”博罗内目光灼灼,“内务府、醇郡王……这说明,中国的统治集团的各个层面包括最高层,尽有关逸轩的反对者!”

    顿了顿,“想一想西班牙吧!伊莎贝拉二世登基的情形,跟中国目下这位洪绪皇帝,何其之相像?为了个女皇帝,西班牙可是打了几十年的内战!中国呢?嘿嘿!”

    “就是说,”克莱芒的眼睛,也开始发亮了,“国内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关逸轩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

    没等克莱芒说完,博罗内就抢着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发动对外战争,从来就是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的不二法门!”

    “是啊,”克莱芒说道,“不说别的,就说咱们法兰西,国内的麻烦事儿,其实也是一大堆,不过,皇帝陛下依旧拥有相当的支持率,为的什么?不就是……嘿嘿!”

    “不错!现在,嘿嘿,关逸轩也要走上这条路了!”

    *

第八十九章 中必输?嘿嘿!

    既确定了关逸轩发了疯,也找到了关逸轩何以要发疯的原因,就来到了问题二关逸轩为什么要挑强大的法兰西帝国发疯?

    “我以为,”署理公使阁下侃侃而谈,“原因如下,第一,中国没有海军”

    只说了两句,便打住了,改口道,“啊,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从英国人那儿,还是买了几条船的”

    微微一顿,口气异常轻蔑,“不过,那几条船,从未派过正经的用场,只好拿来摆摆样子顶多拿来做做运兵船,根本算不得一支现代化的海军!”

    见克莱芒似乎有不同意见,博罗内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的意思是,中国的海军,既然非常孱弱,根本没有外洋作战的能力,欲发动对外战争,就只好挑同她陆地接壤的国家了”

    顿了顿,“如果向东打,朝鲜、日本两个国家,欧美诸强的势力,倒是并未深入可是,中国没有打这两个国家的理由啊!朝鲜是他的属国,一向很恭顺的;日本呢,之前已经打过一次了,目下的日本政府,对他的恭顺的程度,大约并不在朝鲜之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如果向北、向西打除了要和俄国人发生冲突,中国和洪福汗国的战争,也证明了中**队的投送能力的极限军队都送不过去,还打个什么劲儿?”

    “那就只好向南了!向南,不是和英国人发生冲突,就是和我们法国人发生冲突,中国人刚刚在英国人那儿买了船,总不成一转头就和卖家翻脸?别的不说,他和英国人打了起来,哪个替他开船啊?嘿嘿!”

    干笑了几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他挑来挑去,就挑上了越南,正好,越南也给了他口实‘一十七年,不贡不使’嘛!”

    署理公使的伟论,似是而非之处甚多,硬伤也不少,克莱芒并不皆以为然。

    譬如,中国的海军,并非“从未派过正经的用场”,打日本的时候,是开过炮的;日本也并非和中国“陆地接壤”;还有,如何能够从“中国和洪福汗国的战争”,看出“中**队的投送能力的极限”?

    克莱芒觉得,事实好像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中国政府如果愿意,未必不能够继续西进,侵入浩罕国境内?

    当然,到时候,补给线会拉的更长,孰胜孰败,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至于越南虽然中国政府曾用斥责的口吻发布过一道对越诏书,可是,中国钦使抵越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中越两国的热乎劲儿,似乎不能证明,中国人跑到越南去,是为了找越南人的麻烦的吧?

    不过,博罗内接下来的话,倒是颇有道理:

    “关键是,不论向哪个方向打,不论打的是哪个邻国,如果不和欧洲诸强发生冲突,即便完胜,胜利的含金量,也是有限的,并不足以达到‘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的目的;反过来,如果和欧洲诸强发生了冲突,并且获胜呢?”

    微微一顿,“嘿嘿,到时候,别说女皇帝了就是关逸轩自己做皇帝,都未必行不通啊!”

    博罗内的这句话,主要是拿来反讽用的,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克莱芒心中一动,说道:“可不是?如果关逸轩真的打败了法兰西嘿嘿,那还得了?他不就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英雄了吗?到时候,其声望之隆,如日中天,真取其妻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博罗内倒是愣了一愣,“你是说?”

    克莱芒也是一愣,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什么我说?不是你说吗?

    博罗内随即明白了:克莱芒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

    然而,他也是心中一动

    哎,也许,拿中国人的话说,真的那个什么……“一语成谶”了呢?

    就算是假的

    博罗内微微的抬起头,眼珠子不住转动,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克莱芒静候片刻,试探着问道:“公使阁下,你……”

    “我想,”博罗内慢吞吞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关逸轩说不定真有取其妻而代之的企图呢!”

    “啊?”

    “就算他没有这个企图”博罗内“格格”一笑,“咱们也可以……把他说成是有的嘛!”

    克莱芒明白了,“公使阁下,你是说散布谣言,挑拨离间?”

    “不错!”博罗内说道,“桂俊和庄汤尼提醒我们了,外交不止于外交,我们还要想法子,介入中国的内政,影响中国的舆论!打击我们的敌人,支持我们的朋友,进而为法兰西在中国谋取最大化的利益!”

    署理公使的这番话,倒是很有点儿水平的样子。

    “公使阁下高屋建瓴!”克莱芒赞道,“‘外交不止于外交……介入中国的内政,影响中国的舆论’这应该成为我们今后工作的重要的指导方针!”

    博罗内大为得意,“花花轿子人抬人”,说道:“这个嘛,其实,我也是受到了你的话的启发呀。”

    克莱芒又一愣:什么叫“受到了我的话的启发”?关逸轩做皇帝云云,我的话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吗?

    好吧,你的也好,我的也罢,先放一放吧。

    “不过,”克莱芒笑着说道,“我们大约没有造关逸轩企图篡位的谣的机会了中国怎么可能是法兰西帝国的对手呢?”

    博罗内暗暗的骂了一句:榆木疙瘩脑袋!哪个说必须等中国打赢了法国才能够造这样的谣?

    还有,什么造谣不造谣的难听!

    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这样的舆论战了;战争结束之后,依旧可以延续这样的舆论战替那个关逸轩……‘雪上加霜’嘛!”

    所谓“雪上加霜”,是认定了法中之战,法胜中败。

    “对,对!”克莱芒连忙附和。

    顿了顿,“我能够理解关逸轩何以要挑战法兰西帝国,可是,还是不能够理解他哎,他难道不晓得,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吗?关逸轩看起来,还是挺聪明的并不是一个笨人嘛!”

    博罗内冷笑说道,“也不见得真有多么聪明!”

    顿了顿,“关逸轩似乎从未打过败仗,既如此,自然是打过一仗,就自我膨胀一轮,终于,膨胀到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最关键的是,他既没有直接领教过法兰西帝**人的厉害,又自以为了解西方军队的底细,甚至,还打败过‘西方的军队’他不是参加过美国人的内战吗?最后,还站在了胜利者的那一方!”

    说到这儿,博罗内从鼻孔中喷出冷气来,“可是,美国的内战,根本算不得什么现代化的战争!说到底,不过是两支民兵相互冲突罢了!尤其是南方的那班土佬,一群乌合之众,也能够算是‘军队’?”

    “就是北边儿的联邦军队算是稍稍正规点儿了,也不过是法兰西帝国的小学生还是没有毕业的那种!”

    博罗内此说,倒不全是吹牛美**队的建设,确实基本上是师法法**队的。

    “和这种低水平的军队为伍,”博罗内继续喷冷气,“打败了一支更低水平的民兵,关逸轩就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嘿,何其可笑!”

    署理公使的这一篇宏论,听在耳中,像是颇有道理的样子,克莱芒点头说道:“是!有的人,本来也算聪明,可是,眼界有限,将他拿到更高的层面上,就变傻了!”

    “哎,你这个话,说到点子上了!”博罗内说道,“关逸轩就譬如一个乡下人,种田、养牛,或许是把好手,可是,你把他拿到大城市里,拿到工厂里,他就手足无措了!就只好乱来了!”

    “他乱来”克莱芒笑了笑,“对我们,可是件好事儿啊!”

    “正是!”博罗内说道,“我们着力经营越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从越南方向,打开中国的南大门,嘿嘿,这场战争过后,‘南大门’又算得什么?到时候,整个中国都是”

    说到这儿,想起诸强尤其是英国,必不许法国独占中国,于是改口说道:“到时候,法兰西帝国的触角,可及于中国之全境,中国之东西南北,于法兰西帝国,尽是坦途,再无关隘!”

    这一仗能打到什么程度,是否一战之后,便可如博罗内所说的一劳永逸,克莱芒倒是有些保留的,不过嘛

    “无论如何,”克莱芒说道,“一大笔战争赔款,是跑不掉的!”

    “是啊!”博罗内说道,“这几年,中国办工厂、修铁路,倒像是有点儿钱似的,这一回,可得叫他们多出点儿血才成!”

    这个观点,倒是和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不谋而合啊。

    “我想,”克莱芒说道,“这次战争的收益,得超过‘亚罗号战争”才行!”

    “何止于‘超过’?”博罗内微微的狞笑着,“我看,不叫中国赔个几亿法郎,都对不住他关逸轩!”

    克莱芒暗暗咂舌,您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啊!

    “不过,”他斟酌着说道,“这么大的一个数字,中国人未必拿得出来拿不出来的话,这个和约,岂不是白签了?”

    “怎么会白签?”博罗内说道,“拿不出现金,可以拿他的铁路、工厂抵债嘛!还有矿产中国这么大,总会有些矿产的,咱们派工程师,慢慢儿的勘探就是了!”

    “对!”克莱芒眼睛一亮,“和约可以这么签中国某省、某省的矿产,已探明的、未探明的,全部归法兰西帝国所有!”

    “这个主意不错!”博罗内大拇指一翘,“我要记了下来,签和约的时候,用得着!哈哈!”

    “哈哈哈!”

    “我还有个主意,”博罗内得意洋洋的说,“中国人如果没钱,可以向我们借‘高利贷帝国’,难道是浪得虚名?”

    这个说法,好像……也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中国借法国的钱赔给法国?”克莱芒大笑,“好主意!想来,中国人下辈子也是还不清的!”

    “就是说,下辈子,中国人还得做法国人的奴……啊不,殖民地!”

    “对,对!哈哈哈哈!”

    两个人“哈哈”了一大轮,终于转入了第三个问题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个问题:桂俊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会是谁呢?

    说到关逸轩的政敌,排第一位的,自然是恭亲王爱新觉罗.奕?,他也有足够的能量做这件事情,至于他有没有足够的意愿做这件事情,就不大好说了。

    次之是他的弟弟、那个倒霉的爱新觉罗.奕。

    不过,奕实际上处在一个受到严密监视的软禁的状态中,既没有行动的自由,对外交往,也受到事实上的严格限制,是否有能力做这种事情,值得怀疑。

    再者说了,奕既然已经被剥夺了爵位,其“层级”,还能不能算“非常高、非常高”呢?

    当然,奕的爵位虽然没有了,但他的皇子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在桂俊这种旗人眼中,奕的“层级”,还是“非常高、非常高”的,也不出奇。

    再次,就是前边已经提到过的:宝佩蘅。

    这三人之外,博罗内和克莱芒,就想不大出第四个人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对中国的“内政”,了解的真是不多。

    这一课,看来真的是要恶补啊。

    不过,他们两人,形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尊贵的人士”,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反倒说明了他传递的消息的真实性:如果是中国人设局的话,一定不会这么藏头露尾,台前幕后,都会编的更像那么回事儿,以便取信于法国人。

    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向巴黎汇报?

    讨论的结果是:等一等再说。

    原因还是上面的那个原因:对方面目模糊,也没有提供任何调兵遣将的细节,巴黎方面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普通奉教旗人的几句话,就接受“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说法,并做出相关因应。

    “还是先看一看,”博罗内说道,“对方接下来会提供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反正,想来对方多少都会把事情说的更加严重些,以便引起我们的足够的重视,我的意思是,他说的时间线‘今年之内’,只能理解为‘最快今年之内’,咱们尽来得及。”

    “好吧,”克莱芒表示同意,“那就等一等!”

    *

第九十章 圣母皇太后的脑洞呢,可说是十分之清奇了

    颐和园,玉澜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顶青绸软轿在玉澜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掀开,小熙上前,将轿厢内的丽人敦柔公主搀了出来。

    直起身子,敦柔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阳光灿烂,湖面上无数金鳞跃动,耀目生花。

    本来,母后皇太后交代过的,敦柔公主的轿子,一直抬进玉澜门,但敦柔以为“僭越”如果这是在紫禁城,不就相当于把轿子直接抬进了钟粹宫吗?所以,坚持要在玉澜门前落轿。

    其实,即便把轿子直接抬进玉澜堂,也未必就能说是“僭越”。

    玉澜堂的格局,远远大过钟粹宫,可以算是一组独立的建筑如果玉澜堂这样的宅子,是建在北京的哪条胡同里的,敦柔公主作为一位身份尊贵的女眷,轿子是一定要直接抬进门里去的区别只在于,是从大门进去?还是从侧门或角门进去?

    敦柔公主抬起头,看着“玉澜门”的匾额,心中暗道:晋陆机有诗云,“芳兰振蕙叶,玉泉涌微澜”昆明湖水正正来自玉泉山,玉澜堂又临水而居,随时随地,可观湖水生澜,取“玉泉涌微澜”之意,名之“玉澜堂”,真的是贴切异常呢!

    各位看官,敦柔公主“玉泉涌微澜”之谓,实为“玉澜堂”得名之正解,此“玉澜”非彼“玉兰”,同玉兰树神马的,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呀!

    母后皇太后已在正殿檐下相候,见了面,行过了礼,彼此嘘寒问暖,热情异常,不过,主人倒没有留客人坐太久敦柔公主给母后皇太后请过了安,还要过乐寿堂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敦柔公主每一次入宫替两宫皇太后请安,总是先到“东边儿”,再到“西边儿”,但在“西边儿”盘桓的时间,总要多过“东边儿”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母后皇太后携了敦柔公主的手,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后庭”即宜芸馆的后院。

    一出宜芸馆西角门,敦柔公主即再次逊谢,请皇额娘留步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请皇额娘留步”了:第一次是在玉澜堂内,第二次是入宜芸门前,第三次是方才出宜芸馆西角门前。

    “得,”慈安含笑说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墙那边儿,就是你‘西边儿’皇额娘的乐寿堂了”

    说着,抬起手,指了一指,“喏,一过那道垂花门,就是乐寿堂的东跨院了。”

    “原来,两位皇额娘的寝宫,”敦柔公主说道,“是共用一道墙、一道门的?这可真正是亲密无间了!”

    “是啊!”慈安说道,“抬抬脚,我就过去了,她就过来了方便的很!”

    微微一顿,“可不比在宫里的时候,想串个门儿,东六宫、西六宫,西六宫、东六宫,传轿、喝道,得折腾上好大的一大篇儿!”

    “垂花门这个别致!”敦柔公主用一种略有些好奇的语气说道,“垂花门摆在这种地方,女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都是你那口子整出来的花样!”慈安笑道,“这个园子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多了去了,你且慢慢儿的逛吧!”

    “是!”

    顿了顿,敦柔公主继续说道,“皇额娘若觉得哪儿不妥当的,可得明白告诉他,就他赶紧改了过来。”

    “哪儿能有什么不妥当?”慈安抿嘴儿一笑,“只有太过妥当了!”

    微微一顿,“我说‘花样’,是在夸他呢!这些个话,你回去就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吧!”

    敦柔公主赶忙再应了声“是”,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放在以前,“东边儿”可是不会这么说笑的呀!

    进了垂花门,玉儿已经在候着了,替敦柔公主请过了安,满脸堆笑的说道:“有日子没见着公主了,心里头别提多挂念了!”

    虽然是“片儿汤话”,但从玉儿嘴里说出来,却十分之诚恳、真挚,敦柔公主微笑说道:“玉儿姐姐,我也很挂着你哦,对了,小熙!”

    小熙走上一步,双手捏着一个红封包,递了过来。

    敦柔公主接过,说道:“你升了待诏,这是我恭喜你的。”说着,将红包递了过去。

    玉儿赶紧再请了一个安,然后双手接过,“谢公主的赏!”

    顿了一顿,“奴婢惭愧,这都是皇太后、皇上还有王爷的恩典!”

    这个“王爷”,自然是指您家里的那位王爷。

    敦柔公主眼中,不易觉察的波光一闪:谢恩的时候,将“王爷”附于“皇太后、皇上”之后,可是少见!

    可是,玉儿脱口而出,说的极其自然。

    所谓“待诏”,指的是“待诏女官”,为宫中女官之最高衔级,不过,这是个很奇葩的名目。

    清朝的太监,是有明确的等级的,但宫女,却不比隋、唐、宋、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等级,国初顺治、康熙朝的时候,倒是制定过相关的等级制度,但从来没有认真的执行过,到了道、咸,宫女的所谓等级,早就变成了一锅粥,哪个也搅不明白了。

    宫女之间的权力、薪酬,自然是有很大的差异的,但是,这个差异,基本上来自于资历、分工和不成文的规矩,和她们头上的“衔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事实上,她们的头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衔级”。

    后世网上流传的各种清朝宫女的等级,都是拿隋、唐、宋、明的制度东拼西凑,以讹传讹,没有哪一个是靠谱的。

    既如此,玉儿的“待诏女官”,是怎么来的呢?

    嗯,来自于圣母皇太后的脑洞。

    玉儿早就指了婚,却迟迟不能放出宫去,现在,两宫皇太后搬了家,圣母皇太后还带着一个“小的”,更加是“一年半载”的离不开玉儿,对玉儿和她的未婚夫姜德,不能不心怀歉疚,于是,便想有所补偿,以为笼络。

    姜德那里,关卓凡自有主张,慈禧是插不进手的,她的“补偿”,只能加之于玉儿的身上。

    赏银子、赏衣裳,等而下之,意思不大,亦不可以一次过赏的太多,慈禧便往“荣衔”上头打主意了。

    可是,玉儿虽然指了婚,却未出阁,因此,不能仿楠本稻的例,封她“恭人”、“宜人”、“孺人”什么的;另外,玉儿出身低微,和勋贵拉不上关系,也没法子仿白芸的例,封她“六品格格”什么的。

    玉儿的身份,其实就是“女官”,既如此,就在“女官”上头打打主意吧!

    圣母皇太后从故纸堆中,翻出一个“待诏女官、正三品”来,谋之于辅政轩亲王。

    关卓凡觉得,御姐的脑洞,着实清奇,不过,去掉“正三品”,“待诏女官”四字,就不涉等级,仅仅是一个“荣衔”,拿来忽悠忽悠一众小丫头们,又有何不可?

    于是,玉儿就以“恭慎事主,小心夙秉,体德善行,良顺久睦”,“恩锡待诏女官衔”了。

    玉儿前引,敦柔公主主仆在后,一路行去。

    虽然,“西边儿”那位皇额娘现正在乐寿堂正殿候着,不好费时流连,但一路之上,亦不必目不斜视,周边景致,都在敦柔公主眼中,她发现,这个乐寿堂,单单一个东跨院,规制便十分可观

    往右首边看,可以看出,所谓东跨院,其实是一个“套院”北边儿还连着一个院子,六边形的月洞门,门上的牌匾“永寿斋”。

    这个“永寿斋”,不晓得又是一个什么格局?

    目下,月洞门上的木门,是虚掩着的。

    往左首边看,雪白的南宫墙上,开了一排形状各异、描红画绿的“窗户”当然,目下,这些“窗户”都是关着的。

    这个有趣还从未在其他的地方见过呢!

    往前看,是东配殿。

    咦,这个东配殿的格局,颇有意思,既是“殿”,也是“门”

    方才在玉澜堂,慈安介绍,玉澜堂是“穿堂殿”确实,重门叠户,四通八达,不过,玉澜堂再怎么“穿堂”,到底也只是门多些,而眼前的乐寿堂的东配殿,面阔五间,中间的一间,不是前后开门的屋子,而是直接辟为门洞,可谓“以殿为门”这才是真正的“穿堂殿”呢!

    门洞上方悬匾“润壁怀山”。

    敦柔公主暗道:气象阔大呀!

    穿过门洞,一眼便看见,圣母皇太后正站在正殿檐下的台阶上,向东配殿的方向张望着。

    这个待遇,仿佛方才玉澜堂的母后皇太后,不过,更进一步圣母皇太后一看见玉儿身后的敦柔公主,立即满面笑容,然后,拾阶而下,迎了过来。

    敦柔小吓一跳,随即又是不安,又是感动,赶紧加快了步伐,不过,慈禧的步伐的频率,虽然比敦柔小些,速度却不比她慢多少敦柔公主穿的是“花盆底”,慈禧穿的,却是便鞋。

    非但如此,走得近了,敦柔公主看的清楚:皇额娘没有像她一般,梳“旗头”,戴“大拉翅”,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只松松的绾着,垂在脑后。

    这个形象,竟是前所未见!

    敦柔心中大大一跳,也不及细想,暗暗吸了口气,袅袅娜娜的请下安去:“皇额娘万福金安!”

    *

第九十一章 我本逡巡天下,蹑踪庙堂;如今点破银花,轻解霓裳

    “起来,起来!”

    慈禧一边儿伸出手来,一边儿用微带埋怨的口吻说道,“我掐着指头算日子,你是早就该来看我的,怎么今儿个才过来?”

    敦柔公主站起身来,跨上一步,极自然的搀住了慈禧伸出来的手,含笑说道:

    “皇额娘移跸颐和园的第二天,我就想过来请安的,可是,他跟我说,两位皇太后刚刚搬进园子,不得先四周逛一逛?你现在打上门去,两位皇额娘四周的门儿还没有认清呢,就得来招呼你你可别这么没有眼力价儿!”

    “好罢,他总有道理,还总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说的倒也不算错,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刚搬进来的那两天,不管走到哪儿,不管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跟两个‘大乡里’似的!”

    敦柔公主一笑,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细细的觑了觑慈禧的面色,一边儿微微点头,一边儿用赞叹的口吻说道:“皇额娘的气色真好!比在宫里头的时候还好!这也没几天功夫,就好像……年轻了三、五岁似的!”

    “哎哟!”慈禧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这不是……活回去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

    微微一顿,敦柔公主继续说道,“女儿说句掌嘴的话,如果女儿和皇额娘穿一样的衣裳,走到外头去,人见了,别说什么额娘、女儿了,只怕还认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呢!”

    慈禧笑的花枝乱颤,“哎哟!真这样子的话,就不是活回去了,是活成妖精了!哎,我看,你嫁了给他,真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的不去说了,这油嘴滑舌的本事,见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敦柔心中一动:什么“油嘴滑舌”?他在皇太后面前,难道会“油嘴滑舌”?

    慈禧并不晓得敦柔公主在想些什么,拢了拢自己的鬓角,“我晓得你什么意思!你不过是在笑话我,不打扮、不修饰不梳‘旗头’,不戴‘大拉翅’,就没那么庄重,这人瞅上去,不就显得年轻点儿吗?”

    微微一顿,“可是,这个园子这么大,也没有什么外头的人进来,我打扮、修饰,给哪个看啊?”

    这个话,就叫“其词若憾,其实深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事实上,慈禧并非“不打扮、不修饰”,只是换了一种“打扮、修饰”的风格罢了。

    仔细看,便可看出,圣母皇太后其实是画了很精致的淡妆的;另外,虽然不梳“旗头”,不戴“大拉翅”,但一头秀发,光可鉴人,犹如黑缎子一般显然是仔细的梳拢过的,那支在颈后将头发拢住的“发卡”,造型别致,上面镶满了“火油钻”,圣母皇太后的臻首略一转动,便晶光闪烁,耀目生辉。

    最叫敦柔公主意有所动的是,慈禧浑身上下、从里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浓郁的慵懒、闲适。

    她多年的印象中,“西边儿”皇额娘,为人处事,一直都保持着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浑身上下都是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所反应,就像一只雌豹,即便伏在地上,也是高昂着头,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不晓得哪一瞬,就会一跃而起,或者攻击,或者远遁。

    而目下,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上,这种原本无时无刻不在的戒备,敦柔公主几乎感受不到了。

    这不是错觉,敦柔也是一个感觉异常敏锐的女人,而且,某种意义上,她的敏锐,和之前的慈禧,相差仿佛,因此,对慈禧这方面的变化,尤其敏感。

    圣母皇太后的变化,不止于是敦柔吹捧的年轻,她的身段,她的脸庞的线条,都变得柔软了。

    敦柔按耐住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说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觉得,皇额娘不打扮、不修饰,比打扮了、修饰了,还要好看!要不然,怎么能叫……‘天生丽质’呢?”

    “我女儿到底是读过书的,”慈禧脸上的笑意,浓的化不开了,“说出来的话,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顿了一顿,摆了摆手,“不过,可不敢再说下去了!不然,下头的人在背后,不定怎么取笑咱们娘儿俩呢!”

    敦柔公主的眼风,略扫了扫“下头的人”,玉儿、小熙,都陪着尬笑,身份较低的宫女,则站得远一些,一个个垂首敛手,低眉顺眼。

    她微微一笑,“其实呢,也不能说不打扮、不修饰这满庭的玉兰树,不就是皇额娘最好的打扮、最好的修饰吗?”

    庭院里,种植着十余株高大的玉兰树,玉兰早发,此时,正是玉兰树一年之内的第一次花期,霓裳片片,束素亭亭,阳光照耀之下,灼灼其华,香溢满庭。

    “你这个说法有趣儿!”

    慈禧一边儿笑,一边儿把目光转到了玉兰树上,“嗯,今年的地气,较之往年,要更加暖和些,玉兰花儿开的早也开的好!”

    “最好的,”敦柔公主含笑说道,“是玉兰合了皇额娘的小名儿这可不是人花交映、相得益彰了吗?”

    圣母皇太后的小名儿,换一个人,那是提也提不得的,不过,以慈禧、敦柔母女之亲密,娘儿俩之间,在这上头,自然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

    “你这个说法,倒和他差不多!”

    和他差不多?什么意思?

    “移跸的那天,”慈禧说道,“他引着我们姐儿俩逛园子,也是拿这个来拍我的马屁哎,我说‘拍马屁’,是说他,可不是说你啊。”

    敦柔公主一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却是“咯噔”一下

    他拿皇额娘的小名儿说事儿?

    慈禧的小名“兰儿”,宫里宫外,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关卓凡是男人、是外臣,怎么可以随意语及呢?

    特别是,不是在私下底,是在公开场合,且当着两宫皇太后的面儿!

    “我问他,”慈禧继续说道,“‘老人儿们都说,北京本是没有玉兰树的,北京的玉兰树,是乾隆爷修清漪园的时候,打南边儿引进来的请问,清漪园的时候,乐寿堂这儿,栽的是什么树呢?”

    “他愣了一愣,有些尴尬了,说,‘似乎……也是玉兰树。’”

    “我说,那不就是了?这些玉兰树,不过恢复旧观,关我的小名儿什么事儿?”

    “他倒也能往回圆‘回太后,当然是有关系的,玉兰寓意报恩,颐和园为皇上感戴慈恩、孝养两宫皇太后而建,玉兰树栽在这儿,可不是……这个,既适得其所,也……相得益彰吗?’”

    说到这儿,抿嘴儿一笑,“巧的很他也用了一个‘相得益彰’!”

    敦柔公主心中的感觉,愈加的异样了:丈夫用皇额娘的小名儿说事儿,皇额娘非但丝毫不以为忤,还将话头接了过来,敷衍开去,这

    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女儿以为,他说的,倒没有什么错,玉兰既寓意感戴慈恩,也契合了皇额娘的小名儿这个‘巧’字,最是难得的!”

    “‘巧’唉,还是我的女儿会说话!”

    慈禧慈爱的看着敦柔公主,“其实,我也晓得的,在庭院里栽种玉兰树,主要是取‘玉堂富贵’之意栽了玉兰树,便一定也要栽海棠树,就像乐寿堂的这个院子,一边儿是玉兰,另一边儿,就是西府海棠”

    顿了顿,“不过,你们两口子的说头,都是顶好的意思,都是你们的孝心我呢,也都受了!”

    敦柔公主连忙俯一俯身,“是!”

    直起身来,“说到西府海棠呢”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转过身子,去找“另一边儿”的西府海棠,触目所及,不由轻轻失声:“咦!”

    乐寿堂前殿的院子里,北边儿一排玉兰树,南边儿一排西府海棠,不过,叫敦柔吃惊的,不是这一排西府海棠,而是海棠树和宫门之间的那块“障景石”。

    这块“障景石”太大了!

    巨石横卧,目测,其长,几达三丈,其高,几近丈半敦柔公主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可是,宫廷苑囿、王公府邸,不论在哪儿,她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奇石”!

    敦柔吃惊的表情,自然都在慈禧眼中,御姐不由得意了,“你没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吧?我也是第一次见!”

    “是真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太湖石!”

    慈禧更加得意了,“世上也许真没有这么大的太湖石呢!这块石头,不是太湖石,是房山石。”

    她很少能够在这一类事情上头,纠正敦柔公主的错误,因此,有了机会,一定就要抓住了。

    “哦!女儿孤陋寡闻,请皇额娘训谕!”

    “其实都是他说的”慈禧说道,“本来呢,我也以为是太湖石。”

    顿了顿,“据他说,太湖石讲究的是‘透、漏、皱、瘦’,房山石呢,有道是,‘有孔不透也不漏,有形不皱也不瘦’,你看,这块‘青芝岫’,有孔,但不透。”

    敦柔公主看时,果然。

    “跟着皇额娘,女儿可是涨了见识!这块奇石,叫做‘青芝岫’?”

    “是啊!”

    慈禧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骄傲,“他说,‘山有穴曰岫’,这块石头之大,整个中国,成千上万的园子,统统都算上,大约也是头一份儿的!石头上还有这么些个洞,叫做‘岫’,既贴切,也算是当之无愧了!”

    *

第九十二章 心有灵犀?其实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敦柔公主脑中,不由生出了一个异样的念头:既是全天下的“头一份儿”,怎么放在了圣母皇太后的寝宫,没放在母后皇太后的寝宫?

    当然,这块“青芝岫”实在是太大了,若硬挤进母后皇太后的玉澜堂,怕是过于逼仄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慈禧不晓得敦柔公主在想什么,继续说道,“给你说件有趣儿的事儿”

    顿了顿,“听到这块石头是‘房山石’,不是‘太湖石’,你‘东边儿’皇额娘拿手摸了摸胸口,大大松了口气,说道:哎哟,幸好是‘房山石’!如果是太湖石,那还得了?翁同进讲《治平宝鉴》的时候,就说过北宋道君皇帝的荒唐事儿,不就是折腾什么‘花石纲’,把家给败了,把国给亡了吗?咱们可不敢学他!”

    “又说,‘江南到开封,到底比到北京要近一些,这么大的一块石头,如果一路运到北京,那就更加不得了!咱们可不敢学他!’”

    慈安说的没有错“青芝岫”体量如此之巨,开采固然不易,运输尤其困难,江南到北京两、三千里的路程,真要将它从产地运到北京,不晓得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敦柔公主并不觉得,“东边儿”皇额娘的话,哪里“有趣儿”了?反倒有些替“西边儿”皇额娘尴尬毕竟,这块“天字第一号”的奇石,是搁在乐寿堂,不是玉澜堂。

    慈禧却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我说,‘姐姐说的很是不过,如果‘青芝岫’是太湖石,就一定还在太湖边儿呆着,不会出现在这儿咱们怎么会做徽宗皇帝的那种荒唐事儿呢?’”

    “你‘东边儿’皇额娘正点着头呢,他说话了,‘两位皇太后时时刻刻,以国用民疾为念,臣感佩莫名,不过呢,这种事儿,也不是说一定就不能做’”

    啊?

    “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姐儿俩就一起瞪他,他赶紧说道,‘臣失言两位皇太后误会臣的意思了!臣是说,若没有轮船、火车,将‘青芝岫’由江南运到北京,自然虚耗无数人力、物力,确实为贤君所不为;不过,有了轮船、火车,将‘青芝岫’北运,虽然依旧耗费甚多,但毕竟不是不可想象了。’”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该多造轮船,多修铁路呗?’”

    “他就笑了,‘太后圣明’,云云。”

    哦,您的“有趣儿”,是这个意思啊。

    “其实,”慈禧继续说道,“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都已撤了帘,他爱造多少轮船、修多少铁路,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不必说给我们听的,只是,他一天到晚的想着这一类的事情,得个空儿,就要提一提这都成了他的习惯了。”

    敦柔公主对这个问题,不好表示任何具体的意见,只是答了声:“是。”

    心里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愈发的浓重了他的所谓“习惯”,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大了然,皇额娘反倒清楚?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抬高了视线,越过“青芝岫”,落到宫门外高高的探出头来的“探海灯杆”,“皇额娘,那个就是‘龙灯杆’吗?”

    “是!”慈禧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去瞅瞅!”

    转过“青芝岫”,便是乐寿堂的宫门,穿堂殿,面阔五间,敦柔公主心中暗道:比玉澜门大呀!

    走出宫门,便是码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不是什么“探海灯杆”,而是碧波浩淼,鸢飞鱼跃;极目远眺,水天相交处,东堤、十七孔桥、蓬莱岛,犹如一幅山水画卷,自东而西,次第展开。

    湖风浩荡,敦柔公主心胸大畅,笑着说道:“皇额娘,此处大佳!叫人不能不做濠濮间想!”

    话一出口,敦柔就后悔了不该在皇额娘面前掉文的。正准备有所譬解,慈禧眼中已是波光一闪不过,并无任何不豫。

    “这个码头”慈禧指了指宫门上头的匾额,“叫做‘水木自亲’,他譬解的时候,就提过‘濠濮间想’四字你们小两口,倒是心有灵犀呢!”

    如果“小两口”是“他”和皇帝的话,所谓“心有灵犀”,十有**,是事先打好了小抄,不过,敦柔公主自然没有做这个弊的必要。

    她顺着慈禧的手势,看了眼宫门上的牌匾“水木自亲”。

    “女儿想,这四个字的来历,大约如下:昔梁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山水,便有濠濮之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不晓得对不对?”

    “不错!”慈禧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

    微微一顿,“不过,‘濠濮间想’是什么意思?这个他倒没说过。”

    “回皇额娘,濠水、濮水是两条河流,庄子、惠子在濠水观鱼,在濮水垂钓,所谓‘濠濮间想’,就是寄情山水、逍遥自在的意思了。”

    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依我看,说到学问,你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个婉妃,皇帝的老师,还不如请你来做呢!妹妹做姐姐的老师,姐儿俩一块儿切磋学问,不也是佳话一段?”

    微微一顿,“唉,可惜了!”

    敦柔公主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不可抑制的猛的抽动了一下,引起了一股痉挛般的疼痛,她偏转头,做出注意力被高大的“探海灯杆”吸引过去的样子,以此掩饰和压抑内心的涌起的狂潮。

    话出了口,慈禧也有些后悔,不过,她怎么想不到,自己这几句“吐槽”,在敦柔心里,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见敦柔的目光转向“探海灯杆”,便也顺势转移了话头:

    “这就是‘龙灯杆’了现在是白天,看不出好处,到了晚上,拿滑轮将一盏大汽灯升上去,乐寿堂南边儿、玉澜堂西边儿这一片湖面,亮的跟白天似的,下头的人都说,天上出了两个月亮呢!”

    微微一顿,“于是,都拿这盏大汽灯叫做什么‘水月灯’。”

    敦柔公主附和的笑了一笑,“这个名字好贴切的很!”

    然后,抬起头来,向上看去。

    这个“探海灯杆”,乃是两根粗大的绿漆木柱,各自立于汉白玉底座之上,间宽丈半,高四丈有多,上托一架半圆形透雕龙纹的镀金铜梁,一眼看过去,整个形制,犹如一座气势恢宏的拱门。

    再细看,铜梁上,两条龙纹,中奉一颗红色铜珠,铜珠下有滑轮想来,那盏所谓“水月灯”,就是悬挂在这个地方了。

    “女儿又开了眼界!”敦柔公主说道,“这个‘龙灯杆’,大约又是全北京的独一份儿了说不定,还是全中国独一份儿呢!”

    “算是吧!”慈禧并不掩饰语气中的得意,“要说灯杆,万寿山后山苏州街那边儿,也有苏州街两岸夹河,岸边儿的路又窄,因此,岸上也要有汽灯照明;不过,苏州街的灯杆,都是单柱的形制,像这种双柱的形制,还真是独一份儿”

    顿了顿,划重点:“而且,清漪园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探海灯杆’,只在修颐和园的时候,才折腾出这个花样来。”

    “是啊,”敦柔公主说道,“乾隆爷那会儿,哪儿有‘水月灯’这回事儿呢?”

    说完,微微透了口气,向两旁看去。

    画廊宛转,粉墙如带,向东、西两个方向,远远的延展开去。

    敦柔公主默默地目测了一下距离,又回想了一下从玉澜堂走到这里的路径,心里头有谱了。

    “乐寿堂的规制,似乎……比玉澜堂要大一些?”

    慈禧微微一怔,随即坦然说道:“大不少呢!”

    顿了一顿,“玉澜堂前后四进,不过,只有一路;乐寿堂虽然前后两进,却一共三路这就比玉澜堂大了。”

    再顿一顿,“还有,乐寿堂的进深,超过玉澜堂,乐寿堂的两进,抵得上玉澜堂的三进,譬如‘永寿斋’,南通东跨院,西连乐寿堂后殿哦,过来的路上,你见到了吧?”

    “是,女儿见到了。”

    “永寿斋本身,”慈禧说道,“其实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因此,乐寿堂到底算是两进抑或三进,还不大好说呢。”

    顿了顿,“永寿斋在东边儿,西边儿,就是‘扬仁风’清漪园的时候,‘扬仁风’也是两进的,一进是乾隆爷的寝宫‘乐安和’,二进是花园;修颐和园嘛,‘乐安和’就不必恢复了,花园的规制,便扩大了一倍,目下,整个‘扬仁风’,就是一个花园迟一点儿,我带你去逛一逛。”

    “谢皇额娘。”

    “唉,其实呢,”慈禧说道,“当初我的意思,是你‘东边儿’皇额娘住乐寿堂,我去住玉澜堂,可是,她死活不肯,说她喜欢看水,住玉澜堂,站在窗户边儿,望出去,就是好大一片水,住乐寿堂,还得走出大门,才看得见水,所以,一定要住玉澜堂。”

    顿了顿,“她也许是客气,可是,态度坚决的很,我没有法子,拗不过她,只好照她的意思办了。”

    慈禧的口是心非,敦柔当然听的出来,不过,她只是以为,“东边儿”为人谦和,乃将颐和园里最好、最大的居停让给了“西边儿”,绝对想不到的是,两宫皇太后如此分配寝宫,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慈禧带着一个“小的”,因此,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间。

    *

第九十三章 人生如戏——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回到院内,慈禧一边儿指点,一边儿对敦柔公主说道:“你是从东边儿进乐寿堂的,其实,颐和园游观的精粹,大多在乐寿堂西边儿,西配殿那边儿是西跨院,一出西跨院,就进了长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敦柔公主随着慈禧的指点,透过西配殿的门洞,向西望去,不由就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惊喜和赞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跨院的西门“邀月门”洞开,门内,长廊无止无尽的延展开去,直至视线的尽头。

    “请问皇额娘,这条长廊,到底有多长啊?怎么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打邀月门算起这是长廊的东头儿,”慈禧的话中,有不加掩饰的得意,“到石丈亭那是长廊的西头儿,拢共一里半的路。”

    顿了顿,“如果算上乐寿堂南宫墙的那一段,拢共就超过两里了。”

    “哟!”敦柔又轻轻的惊叹了一声,“这一定是全中国头一份儿了!”

    “不仅仅是全中国头一份儿”慈禧纠正,“他说了,这条长廊,万国之中,也是头一份儿的!”

    又是什么“他说”敦柔发现,“东边儿”皇额娘还好,这位“西边儿”皇额娘,凡提及自己的丈夫,极少指名道姓,基本上都拿一个“他”来指代听多了,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慈禧可不晓得敦柔在想什么,继续划重点:“还有,清漪园的时候,是没有这条长廊的所以,说它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儿,大约也是不错的!”

    “是!”敦柔点头,“皇额娘说的不错实在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儿!”

    顿了顿,“一里半许是女儿眼花,怎么瞅着,好像……还不止似的?”

    慈禧笑了,“初初我也有你这样子的错觉呢!其实,这条长廊,并不是一条直线,咱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长廊的东半边儿,也就大半里的样子吧!”

    “之所以咱们会有这样子的错觉,照他的说法,大约是这么回事儿西配殿的门洞、西跨院的邀月门、以及长廊的东半边儿,这三样,都在一条直线上,站在这儿朝西看,这个‘透视’的感觉,特别之强烈,因此,咱们才会生出这种无止无尽的感觉来。”

    “透……视?”

    “是,‘透视’这是洋人的说法,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我也说不大好。”

    敦柔公主看了眼西配殿门洞上悬着的“仁以山悦”的牌匾,点了点头,“哦。”

    “待会儿,”慈禧说道,“传过了午膳,咱们就从邀月门出去,沿着长廊‘遛弯儿’一路之上,一边儿是山,一边儿是湖,风景好得很!”

    “啊……是!”

    “还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儿,”慈禧指点着,“西跨院院子里头,有一株老玉兰树看到了没有?左边儿漏出个头儿的那一株?”

    “嗯……是,女儿看到了。”

    “这株玉兰树,”慈禧说道,“是乾隆爷留下来的,本来呢,道光爷撤三山陈设之后,这株老玉兰树,慢慢儿就枯死了,谁成想,一修颐和园,它竟又活转了过来看,满树的花儿!哎,你说,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呢?”

    “这都是两位皇额娘的慈德,”敦柔公主说道,“上感天和,才有枯木逢春的祥瑞!女儿要替皇额娘贺喜呢!”

    说着,福了一福。

    心里头却说,十有**,这棵老玉兰树,原本就没有死透,不过是无人打理,奄奄一息,待有人浇水施肥,自然“枯木逢春”。

    慈禧却是满面笑容,一副“这个话我爱听”的样子哎,终于听到“祥瑞”两个字了!

    想那个“他”,吹牛拍马,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祥瑞”二字,却是从来不肯出口的也不奇怪,他是讲究西学的,素来视“祥瑞”为“妄诞”,可是,这样东东,俺是相信的呀!

    再者说了,说是“两位皇额娘”,可是,又是玉兰树扣着我的小名儿,又是在我乐寿堂的地头,这个“祥瑞”,其实是应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吧?

    “唉,这几年,”慈禧感叹着说道,“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两个,到底还是为国家做了些事情的,想来,老天爷也看见了,所以呢,嗯,就给了这个小面子!我……我们姐儿俩,到底也不算白操劳这几年了!”

    当然不算白操劳这么大的一个园子,且都归了两位呢!

    “是!”敦柔公主庄容说道,“没有两位皇额娘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哪里有国家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

    慈禧的兴致愈发的高了,“走,咱们到后罩殿瞅瞅!”

    后罩殿?

    或者“后殿”,或者“后罩楼”,“后罩殿”是个什么花样?

    到了后院,一眼看过去,便发现,果然是有“花样”的。

    这个后殿,居然是面阔九间。

    本来,皇太后的寝宫,后殿的规制,无论如何,不可以有九间之多九间是天子的规制了;不过,这个“九间”,不是明间、次间、梢间、尽间的格局,而是“后罩楼”的格局。

    拢共开三个门,每个都是一明两次,无分轩轾,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将三个同等的面阔三间的屋子连在了一起,既扩大了建筑面积,又巧妙的规避了“违制”,且十分之实用既可以将九间屋子由西而东完全打通,也可以彼此相对隔离开来而且,有多种不同的隔离方式。

    怪不得叫“后罩殿”呢。

    “得,”慈禧说道,“看的看了,没看的,迟一些再看,咱们进正殿吧!”

    一进乐寿堂的正殿,敦柔公主便觉得明晃晃的。

    乐寿堂前后都加了抱厦,进深达七、八丈之多,本该有些幽暗的感觉才对的,怎么会

    敦柔公主有些恍惚。

    定下神来,发现原因有两个:第一,乐寿堂的窗户,都是玻璃,采光之佳,远非窗纸可比;第二,宝座后头的大围屏,细细数去,拢共十五折,却镶了十二面的大镜子镜面反射阳光,能不“明晃晃”的吗?

    整个明间,都亮堂堂的。

    殿内陈设,除了这个镜面围屏,最惹眼的,要数四个鎏金的大铜炉不是普通的铜鼎,整个铜炉的造型,就是一只大大的桃子,上头枝连蔓绕,生出九个大小不一的寿桃,以及停驻着五只振翅欲飞的蝙蝠。

    铜炉内外,檀香袅袅。

    “这几只铜炉,好生别致这个形状,女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叫‘五福捧寿’”

    顿了顿,慈禧继续说道,“‘五福捧寿’咱们见得多了,不过,在一只大铜炉上,做出这些花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四只大桃子,四九三十六只小桃子这许多的桃子,女儿倒觉得,像开了一个蟠桃会呢!”

    既然是“蟠桃会”,主人家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哎哟,这个马屁拍的好!

    慈禧满面笑容,“既如此,不如把御花园里的那只小猴子叫‘小咬儿’什么的,养在这里,跳上跳下的,这个‘蟠桃会’,就更加像那么回事儿了!”

    明殿之内,案、几、鼎、缸、盘、盒、盆、架之属,琳琅满目,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母女俩又说笑了几句,相延入西暖阁落座。

    坐,不是像以往那样,坐在南窗下的炕榻上,而是围着一张“八仙鱼桌”,各自落座于“梳化椅”上。

    这是张金星紫檀木的“八仙鱼桌”,四边镶嵌螺钿,桌面则用一整幅玻璃制成,透过玻璃桌面,清水微澜,水草摇曳,几条金鱼,正在优哉游哉。

    “水底世界”并非只有几条水草,更有用象牙、鸡翅木雕镂的亭台楼阁、假山树木、仕女童稚。

    敦柔公主赞叹,“女儿又开了眼界了!”

    慈禧指指点点,这一条金鱼曰“凤尾龙睛”,那一条金鱼曰“乌云盖雪”,“哎,我最喜欢的是这一条‘五花兰寿’!好不好看?”

    敦柔公主自然说好看,心里却暗道:“凤尾龙睛”、“乌云盖雪”都是金鱼名种,“五花兰寿”什么的,可是第一次听说,十有**,是他编了出来,哄皇额娘开心的又是“兰”,又是“寿”,能不“最喜欢”吗?

    一边儿饮茶进点心,一边儿观赏“五花兰寿”,这个日子,过的还真是惬意啊!

    抿了口茶,慈禧说道,“有一件事儿,你要帮一帮我。”

    敦柔公主赶忙说道,“皇额娘说哪里话来?有何训谕,就请明示!”

    慈禧笑了一笑,“乐寿堂东边儿,是玉澜堂的‘后庭’,再过去,就是德和园大戏楼了修的比宁寿宫的大戏楼还好!等歇过午觉了,咱们就过去瞅一瞅!”

    “是。”

    “如果逛下来,时辰太晚了,今儿个,你就住在我这儿,不用赶着回城今儿个,他应该不过小苏州胡同吧?”

    “是。”

    “那就好,我这儿,什么都是现成的,你打发人回去,给家里说一声就成。”

    敦柔公主再应了一声“是”。

    还没说正题帮什么忙呢?

    “既撤了帘,”慈禧闲闲的说道,“搬进了这个园子,从外头传个戏什么的,想来,大约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人明里暗里的嚼舌头了”

    敦柔公主心中一动,“其实,就是以前,那么些年了,两位皇额娘拢共才传过几次戏?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不论怎么着,左右都是要拿这种事情出风头的,皇额娘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也没有这些闲气可生了。”

    “也是,”慈禧点了点头,“我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顿了一顿,“不过,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难处”

    “以前传戏,都是内务府办差,现在呢,颐和园的事儿,都归‘颐和园管理局’管,传戏的差使,就该‘颐和园管理局’办了”

    说到这儿,笑了笑,“可是,‘颐和园管理局’的那位‘总理王大臣’,什么都懂,什么都干的来,唯独这个‘戏’字,一窍不通,这个差使,交给他办,我还真是不大放心”

    敦柔公主隐约猜到慈禧的用意了,“皇额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慈禧含笑说道,“请‘颐和园管理局总理王大臣’的福晋,来帮我的忙,替我办这个差!”

    “皇额娘有谕,”敦柔公主说道,“女儿何敢辞?”

    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只是……”

    “你的身份,自然不能抛头露面,直接见戏班子,总还得另外找个人,替你在外头跑,不过,由你来抓总儿传哪些个班子、哪些个角儿,戏单子又该怎么拟,都由你最后审定好不好?”

    “是女儿谨遵懿旨。”

    慈禧满意的点点头,“我在外头呆了一整年,北京这边儿,梨园的情形,都很隔膜了,上一回就是去年除夕宁寿宫传戏的那一回,有些个角儿,我竟然都没怎么听说过,什么孙菊仙、筱紫云不过,唱的是真好!”

    *

第九十四章 房帷之私,国鼎之重

    柔公主眼中,似有波光闪过,“皇额娘的眼界,真的是没的说孙菊仙的铜锤、筱紫云的小旦,都是一时之选!北京的梨园行,论后起之秀,就数这两个人呢!女儿记住了,今后传戏,这两个,自然都在戏单子上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就是随口一说,”慈禧说道,“还是那句话传哪些个班子、哪些个角儿,戏单子又该怎么拟,都归你做主你的眼界,才真正是好,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顿了顿,“当然,这个事儿,你回去,要先跟他说一声儿,不要叫他觉得,咱们娘儿俩,好像在背后算计他什么似的。”

    说罢,抿嘴儿一笑。

    敦柔公主也陪笑,“哪儿能呢?皇额娘想辙替他分劳,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好吧,”慈禧说道,“这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顿了顿,“是这样,如今,撤了帘,闲了下来,有空儿了,我很想多读一点子的书……”

    敦柔公主不由一怔。

    “可是,”慈禧继续说道,“既撤了帘,‘进讲’什么的,自然就停了;我也不能够要朝廷派翰林过颐和园来,替我上课什么的”

    自然是不能够的,不然,朝野上下,一定生出无数疑惑乃至谣言这个,圣母皇太后是不是有“恋栈之意”啊?

    “于是,”慈禧含笑说道,“我就只好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了。”

    敦柔公主明白慈禧的意思了,却是颇出意外,“这”

    “也不会占用你太多的辰光,”慈禧说道,“一个星期……一到两天吧!当然,要避开他到小苏州胡同的日子,不给你们小两口添乱如何?”

    星期?听着略违和啊……

    可是,敦柔公主无论如何不能说不好,“是!只是,女儿才疏学浅……”

    慈禧摆了摆手,“这就是你谦虚了!咱们旗下的女子,论学问,你是数一数二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教我,是绰绰有余了!”

    敦柔公主只好答应了,“是女儿谨遵懿旨。”

    “当然,”慈禧说道,“这件事情,你也要先跟他说一声。”

    顿了顿,“不过,我想,皇太后‘向学’,怎么都得算是一件好事儿吧?他派女留学生出洋,将来,还要兴办‘女学’,到时候,我这个‘向学’的皇太后,不正可以拿来做‘型范’用吗?”

    他要兴办“女学”,我怎么不晓得?

    还有,先不说将来如何如何,这位皇太后,现在已经开始会“掉文”了。

    “皇额娘母仪天下,本就为天下型范。”

    “此‘型范’非彼‘型范’,”慈禧笑着摇了摇手,“不是一码事儿,不是一码事儿!”

    顿了顿,“好了,暂且不说这个了”

    转头对玉儿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女们都退了出去,慈禧说道:“另有一个事儿,我要问一问你你别不好意思,要认认真真的答我。”

    见皇额娘摒退左右,便晓得有极梯己、极私密的话要说,不过,“不好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敦柔公主答了声“是”,静候慈禧开口。

    可是,等了一小会儿,慈禧还是没有说话,敦柔公主觑了一眼,皇额娘看上去……好像颇为难的样子?

    这样的情状,甚少见于圣母皇太后的身上,敦柔公主倒有些奇怪了。

    慈禧终于开口了,“你们姐儿俩嫁给他,也有一年半的辰光了,可是,姐儿俩都还没有喜……”

    啊?

    敦柔公主的脸儿,“刷”一下,红了。

    慈禧看了敦柔公主一眼,温言道:“咱们娘儿俩,母女连心,我呢,是有一句说一句,你呢,可别怪我‘干涉房帷’什么的呀!”

    敦柔公主臻首低垂,声音也低了:“女儿不敢。”

    “那么那件事情上头,你们小两口,到底怎么样呢?”

    那件事情?!

    又“刷”一下,敦柔公主的脸儿,红的更厉害了,头也垂的更低了皇额娘这问的什么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就是……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啊?”

    “就……那样呀。”

    “!”慈禧有点儿急了,“这儿就咱们娘儿俩,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敦柔公主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好吧,”慈禧略略放缓了口气,“我换个问法儿他回小苏州胡同,十天里头,你们两个,几天同床?我说的‘同床’,可不是说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就算了你别跟我装傻!”

    敦柔公主的脸,红的好像着了火,揉弄了半天衣角,方才说道:“十天里头……大致……三、四天吧……”

    “三停里头有一停,”慈禧微微皱眉,“也不算少了,怎么一年半了,还没有”

    顿了顿,叹了口气,“当然了,他忙,一月之中,回小苏州胡同的日子,本来也没有几天”

    敦柔公主不吭声。

    “有一句话,”慈禧说道,“我算是白嘱咐,可还是得说这两口子过日子,吵个架,拌个嘴,磕磕绊绊,那是难免的,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女人万不能和男人闹别扭!什么时候都不能!你……晓得吗?”

    怎么,您怀疑我和他在“那件事情”上……不和睦?

    “女儿……晓得。”

    “他想怎么着,你都要唉,能顺着他,就顺着他!晓得吗?”

    “……是,女儿晓得……”

    “这也奇了怪了,”慈禧说道,“一年半了,你也好,皇帝也好,还有小熙、翠儿两个‘试婚格格’,哪个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哎,‘那件事情’上头,他不是挺”

    差一点说错话,幸好及时改口:“我的意思是,他那几个女人扈氏、杨氏,还有美国那俩雅氏、米氏,不都……挺顺当的吗?说有就有了,说生就生了吗?”

    一转念,自己给自己纠错,“啊,不对,也不尽是那么回事儿雅氏、米氏两个,确实是挺顺当的,扈氏、杨氏两个,还是很过了些时日,才怀上的尤其是扈氏。”

    事实上,杨氏杨婉儿之孕、产,也是“挺顺当的”,不过,慈禧以为,杨婉儿的身份,仿佛扈晴晴的通房丫头,关卓凡娶扈晴晴的时候,就替杨婉儿圆房了,如此算过来,杨婉儿之有喜,就“还是很过了些时日”的。

    敦柔公主只能垂首无言。

    “说起‘试婚格格’他和小熙呢?”慈禧问道,“会不会回到小苏州胡同,到了晚上,就往小熙房里钻啊?”

    “不,不!他极少单独和小熙”

    一句话没说全,便晓得“单独”两个字说错了!敦柔公主登时羞的手足无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让自己钻进去!

    慈禧怔了一怔,才想明白这半句话的言下之意,脸儿不由也红了!

    没想到,你们几个……挺会玩儿的呀!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看敦柔公主窘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伸过手,在敦柔公主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笑了笑,“!大户人家,夫妻‘办事儿’,叫通房丫头……侍寝,那不是极寻常的事情?值得你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不论他怎么折腾,最后那几下子,你可不能……让给小熙!不然,就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而且,是主子替奴才‘做嫁衣裳’!别提多冤枉了!晓得吗?”

    天爷,连什么“最后那几下子”都说了出来!

    眼前虽然没有镜子,敦柔公主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面庞,必定红的热气蒸腾,可是,不能不回答,“……是,女儿都……记住了。”

    “唉,”慈禧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得赶紧怀上!还得赶在皇帝前头怀上!这样,咱们才能放下心来!”

    赶在皇帝前头怀上

    敦柔公主脑海中,乱成一团,有些“嗡嗡”的了。

    “唉,接下来,”慈禧说道,“他只会更忙,更加不得闲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就要到埠了;弄得不好,法国人那头儿也到时候,他就跟更加没空儿着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轻声说道:“是,皇额娘的教训,女儿都记住了。”

    *

第九十五章 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到啦

    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终于到埠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虽同名为“访华代表团”,但此“访华代表团”之规模,较另一个“访华代表团”“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却不可同日而语。

    一八六五年三月四日,亚伯拉罕.林肯就任第十七届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当天,他便向中国第一任驻美公使郑藻如提出,要派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访华代表团”。

    代表团“成团”之后,却未能在预定时间内成行,这是因为,彼时,中国政府正忙于“内务”因为小人进谗,两宫皇太后和主持政务的关贝子生了龃龉,关贝子被“黜出弘德殿”,风波未靖之前,实在不便接待友邦使团。

    风波终于过去,不过,代表团依旧不能成行铁路、国债、联合舰队……中美合作的“大案子”出来一单,“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就被向后挤上一挤。

    一直到关贝子从日本凯旋回国,“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才终于首途中国。

    此时,林肯口中的“有一定规模”,已经变成了“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史无前例”。

    代表团星光熠熠,副总统兼参议长安德鲁.约翰逊领衔,最重要的成员如下:

    国务卿威廉.西沃德;财政部长赛门.切斯;商业部长戴维.戴维斯;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军械部长乔治.拉姆齐;联邦军队总司令尤利西斯.格兰特;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威廉.谢尔曼。

    以上是政府大员,代表团中,也有议会的要角,包括: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约翰.谢尔曼威廉.谢尔曼的亲兄弟;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西蒙.卡梅隆。

    除了林肯总统本人,美国政府要员,几乎倾巢而出,许多人包括不止一家的新闻媒体,都半真半假的开玩笑:“如果‘访华代表团’的坐船不幸遇上海难,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可就要停止运转了。”

    显宦之外,代表团中,还有数十位工商巨头,譬如,威利.希尔,j.p.摩根,约翰.洛克菲勒,等等。

    算上文书、随从,整个访华代表团,超过两百之数。

    为了接待这支庞大的队伍,顾问委员会专门订购了一百架西式马车,以为代表团的坐驾,加上护卫的轩军,天津至北京的路上,这一条车水马龙,由首至尾,迤逦数里,蔚为壮观,轰动一时。

    这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那么,“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呢?

    腓特烈王储、王储妃姊妹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之外,重要的人物,只有两位:一位是腓特王储的表兄腓特烈.卡尔亲王,一位是克虏伯公司的掌门人阿尔弗雷德.克虏伯。

    其中,露易丝公主还不能说是代表团的正式成员,名义上,只是跟着姐姐、姐夫出来“透透气、散散心”的。

    呃……这个规模,是不是……略微的小了些?

    不大像一个政府代表团啊,倒像是……王储殿下的私人访问?

    有点儿尴尬。

    事实上,初初的时候,“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规模,并不止于此,虽比不上“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不过,显宦巨贾,也有二、三十号,整个代表团的人数,接近百人,是个正经的政府代表团的样子。

    可是,亦如同“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般,行程初定之后,便遇上了中国人忙于“内务”,而且,中国人这一次的“内务”,非上一次可比

    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居然是个女皇帝!

    轩亲王先辞职、后复职一复职就遭遇暗杀!

    北京发生了两次政变:第一次成功了轩亲王的嫡系部队接管了京城和皇宫的防务;第二次失败了醇郡王变成了阶下之囚。

    哎哟,这个热闹啊!

    中国人管这个叫做“闹家务”不管叫什么,反正,左右是不得空儿接待友邦使团的啦。

    既不晓得“家务”啥时候闹完,“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就只好向后一推再推。

    好,“家务”终于闹完了,觑到了空儿,赶紧请代表团上路再不上路,大约也就也不必上路了,接下来,恐怕更没空儿如果真和法国人打了起来,中国没空儿,普鲁士更没空儿。

    行程既变过了,代表团的成员也就跟着变过了,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规模,是愈变愈大,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规模,却是愈变愈小,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代表团的成员都是要角,各有各的安排,仓促之间,大多数人无法配合新的行程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美、普两国的“访华代表团”,目的、性质都大不相同。

    美国的“访华代表团”,首先是对中国出兵协助平叛的“答礼”,因此,必须隆而重之;其次,美国派出如此庞大的一个代表团,林肯总统以下之当国者,确为着眼长久,敦睦邦谊,巩固血盟。

    美国内战,联邦“废奴”,邦联“蓄奴”,正、邪之辨,清清楚楚,然而,逆料之所不及的是,英、法为首的欧洲诸强,一律秉持“中立”,不仅不对联邦提供援助,有的国家,还暗中和邦联眉来眼去。

    究其竟,英、法并不愿意看到美洲大陆上出现一个强大的美利坚,南北分治乃至四分五裂的美国,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尤其是英国,美国南方的棉花,为英国纺织业的重要原材料,如果主张“废奴”的北方赢得内战,南方以奴隶为劳力的种植园何去何从?

    英国的原材料进口,还能得到保证吗?

    前殖民地嘛,还是老老实实扮演原材料供应者的角色比较好些。

    在这种情形下,中国的援助,便是真正的雪中送炭,而且,中国拿出来的,不是钱,而是命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这就更加令人心感了。

    最重要的是,中国的援助,不是可有可无的,战后,美国朝野、学界、新闻界,一致认为,关亲王和他带领的军队,对联邦政府取得内战的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事实上,没有“关逸轩和他带领的军队”,联邦政府也是能够“取得内战的胜利”的,可是,没有人晓得呀除了关逸轩之外,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啊。

    不过,较原时空,关卓凡的介入,大幅度缩短了美国内战的时间,还救了林肯一命,即便站在上帝视角,说“至关重要”,亦不为过。

    中国、欧洲的强烈对比,使孤悬海外的美利坚,深刻的体认到盟友的重要性此时的美国,可还谈不上什么“光荣孤立”,因此

    朋友啊,请让我紧握你的手!

    再次,美国重新统一之后,工业化的最大障碍奴隶制被搬开了,有识者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美国将进入一个较长期的和平发展的阶段,大伙儿当打叠心思,国内国外,开拓市场中国,那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市场啊!

    普鲁士就不同了。

    普鲁士和中国之间,没有中、美那样的渊源,更谈不上什么“血盟”,结盟中国,普鲁士最重要的目的,是对付法国在亚洲为法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敌人,在将来的战争中,起到牵制高卢牛的作用。

    仅此而已。

    在普鲁士眼里,中国大致就是普奥之争中的意大利的角色。

    至于市场中国的市场当然重要,不过,目前为止,两国之间的贸易,主要局限于军火,而且,基本是克虏伯一家的生意所以,这一回,克虏伯公司的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就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

    其余的嘛唉,德意志自个儿还没有统一,德意志自个儿的大市场,还没有最后成形,自家的一亩三分田还顾不过来,别人家的,暂时先放一放吧!

    因此,虽然也有“敦睦邦谊”的必要,但是,代表团的大部分成员,之所以加入代表团,仅仅是被动的接受普鲁士政府的安排,而政府如此安排,主要是出于礼貌人数太少,不大像“政府代表团”嘛!

    说到底,大部分都是“片汤儿话”,可有可无。

    更重要的是,代表团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敦睦邦谊”,而是“考察”。

    考察什么呢?

    两个:第一,中国到底有多大的对法作战的决心?第二,中国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扮演好“牵制者”的角色?

    毕竟,意大利殷鉴在前啊。

    意、奥之战,意大利海、陆两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海军的实力,甚至还超过了奥地利,可是,一经接战,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中国不会是个“东方意大利”吧?

    还有,人意大利虽然被奥地利打的屁滚尿流,但好歹吸引了十多万的奥军,可是,不论中国怎么折腾,法国也不可能在亚洲投入这么大数量的军力的。

    事实上,中国人“闹家务”期间,普鲁士政府内,有人甚至怀疑,以中国目前的情状,是否还能够履行之前的密约?这个“访华代表团”,是否还有成行的必要?

    总之,折腾来,折腾去,普鲁士代表团就缩水成现在这个规模了。

    不过,缩水归缩水,缩掉的,都是“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剩下的,却都是精华呢!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出发之前,李福思努力向关卓凡灌输上述观点。

    李公使滔滔不绝:

    “代表团的规模,确实是缩小了,不过,缩掉的那些,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嘿嘿,还替贵国省下了一笔接待的费用!”

    “代表团真正重要的,原本就只有王储殿下、卡尔亲王以及克虏伯先生啊!”

    “我不讳言,代表团负有考察中**力的任务,这上头,王储殿下自然是抓总的,不过,更加重要的,其实还是卡尔亲王!”

    *

第九十六章 血王子,鹰视狼顾,气吞万里如虎

    “哦,”关卓凡点了点头,“血王子。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啊?”李福思微愕。

    关卓凡心念电转:坏了老子说秃噜嘴了!

    原时空,腓特烈?卡尔荣膺“血王子”的雅号,是普法战争的事儿,现在,普、法两国,可还没有开打呢!

    “抱歉,”关卓凡做出歉然的样子,“我走神儿了卡尔亲王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普、奥的‘七周战争’,他和腓特烈王储并为普军三大军团长之一,是吧?”

    “是!”李福思说道,“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

    “贵使方才说,”关卓凡说道,“‘考察中**力,卡尔亲王的角色,更加重要’怎么,卡尔亲王……另衔专命吗?”

    “这倒不是,”李福思说道,“事实上,代表团原定的名单中,并没有卡尔亲王,来中国,是他自己的要求。”

    关卓凡颇出意外,微笑道:“看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成员,并不是一味‘缩水’‘缩水’的同时,也在添加精华而且,是真正的精华呢!”

    说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略有不妥,“哦,我并不是说,未能成行的诸君,就不是‘真正的精华’了。”

    李福思一笑,“未能成行的那班人,是不是‘真正的精华’,我不好说,可是,我可以肯定,卡尔亲王担得起亲王殿下‘真正的精华’之誉”

    顿了顿,“普鲁士军界有一种说法:毛奇总参谋长为普鲁士军队的大脑,卡尔亲王为普鲁士军队的右拳,其他的将军加在一起,算是普鲁士军队的左拳。”

    咦,还有这个说法?我怎么不晓得?

    关卓凡不禁微微动容,“‘其他的将军’难道,其中,也包括王储殿下?”

    “是的,”李福思颔首,“也包括王储殿下。”

    顿了顿,“至于普鲁士军队的双腿那是陆军大臣阿尔布雷希特.冯.罗恩。”

    关卓凡心中一动:罗恩?德意志“开国三杰”之一啊!

    “罗恩将军?双腿?怎么说呢?”

    “罗恩将军改变了普鲁士的旧军制!”李福思说道,“普鲁士原先的军制,是一种防御性的军制,改革后的军制,是进攻性……嗯,是进攻、防御兼备的军制!其改革的具体措施,包括:现役从两年延长至三年,大幅度增加征兵额,等等。”

    顿了顿,“军制的改革,是普鲁士军队之所以成为普鲁士军队的基石,因此,罗恩将军算是普鲁士军队的双腿。”

    关卓凡心中暗道:俾斯麦、老毛奇、罗恩这德意志“开国三杰”之中,无论当世还是后世,罗恩都是最不显眼的一个,但是,人家普鲁士,心水清的很哪。

    “大脑、右拳、左拳、双腿”关卓凡说道,“这个譬喻,形象而深刻,令人印象深刻!”

    “是!”李福思微微一笑,“亲王殿下,请允许我把话头转回‘右拳’”

    顿了顿,“卡尔亲王十岁时授近卫军少尉军衔,十六岁授中尉军衔这些,自然只是‘荣衔’,可是,也有人说,其实,卡尔亲王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指挥作战的能力。”

    “卡尔亲王二十岁大学毕业,随即便有了归自己指挥的第一个步兵团这就不是‘荣衔了’;而且,当年便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一八四八年革命,二十岁的卡尔亲王,指挥骠骑兵卫队,干净利落的敉平了巴登的暴动。”

    嗯,换一个说法,就是“残酷镇压巴登革命”。

    “卡尔亲王二十四岁授上校,二十六岁授少将,二十九岁任近卫第一师师长,三十一岁任第三军军长这样的晋升速度,我的印象中,普鲁士军队中,除了国王和王储,再没有第二人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而且,卡尔亲王担任的,都是实打实的军事主官。”

    言下之意,国王和王储身上的高阶军衔,更多时候,是一种前头提到的“荣衔”。

    “正是!”李福思说道,“亲王殿下‘实打实’之说,恰如其分!卡尔亲王这个军事主官不管师长还是军长,不管有没有战事,每一天,都在‘实打实’!”

    “怎么说呢?”

    “训练!如果说,罗恩将军改革了普鲁士军队的军制,那么,卡尔亲王便改革了普鲁士军队的训练方式不如此,仅有军制的改变,普鲁士军队还是不能成为一支现代化的军队!”

    “上任近卫第一师师长之后,卡尔亲王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军队大约这么几个要素:严苛、精准、纪律、实战,以及‘最大的训练量’接近极限、无休无止。”

    “他的训练方式引起了重大的争议,大部分部下都吃不消,不少容克军官向‘上头’诉苦,‘上头’也颇有疑虑,希望卡尔亲王‘有所节制’,结果,卡尔亲王愤然挂冠,说若不能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管理和训练军队,他做这个师长,便毫无意义。”

    “卡尔亲王被任命为第三军军长,代表‘上头’终于认可了他的训练方式,‘下头’也终于接受了他的训练方式,不久,他的第三军,便被公认超越了近卫军,成为普鲁士战斗力最强悍的一支部队。”

    “卡尔亲王说过,‘严格的训练,比什么都管用,甚至比实战还管用两支军队,一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新兵,一支是虽然打了十年的仗、却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老兵,在双方数量相同的情形下,前者将轻松击败后者。’”

    “卡尔亲王的训练成果,在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中得到了检验第三军成为德意志联军的陆军主力,在奥地利海军的协助下,第三军突破了丹麦人设在在易北河上的防线,先克迪佩尔要塞,再克阿尔斯岛,丹军损失惨重,只好求和。”

    “比对第一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丹麦人、奥地利人、乃至普鲁士人自己,都很难相信,十余年间,普鲁士军队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第一次石勒苏益格战争,普鲁士可是大败于丹麦,丢掉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啊!”

    “‘七周战争’更见颜色我是说,更能体现卡尔亲王治军、作战的特点!”

    “北线即波希米亚战场: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毕典菲尔特将军指挥第三军团即易北河军团。毛奇总参谋长的计划,是‘分进合击’每支军团都被赋予最大的行动自由权,在宽广的战线上分路推进,然后合兵作战。”

    “攻占德累斯顿之后,实施第一阶段的‘合兵’第三军团合并于第一军团,全军分成两路进攻,之后事实第二阶段的‘合兵’,以钳形攻势,歼灭奥军主力北方军团。”

    “奥军北方军团在奥尔米茨附近集结,向前开进,迎击普军。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以比奥军更高的行军速度,通过山隘,先敌展开,并击败了奥军的前锋部队。”

    “奥军为第一军团的兵锋所慑,主力未曾接战,便主动后退至萨多瓦。”

    “第一军团蹑踪而至。”

    “本来,按照计划,第一、第二军团应该在萨多瓦实施第二阶段的‘合兵’,但王储的第二军团为地形所阻,未能及时赶到,卡尔亲王不待友军,便独自以十二万的兵力,向拥兵二十二万的奥军发动攻击如果迟滞行动,奥军可能脱离接触,失去歼敌主力的机会。”

    “面对只有自己一半兵力的第一军团,奥地利人却连连后退,战至午后,第二军团终于出现在奥军侧后,胜败就此定局。”

    “这真是一个划时代的胜利,”关卓凡感叹着说道,“整个欧洲都睁大了眼睛呢!”

    “观战的法**官的眼睛睁的最大,”李福思一笑,“他说过一句话,‘从今以后,法**队再也不能号称欧陆最强大的军队了。’”

    顿了顿,“可是,这个话,除了他自己,法国国内,没有几个相信的。”

    “他们还不晓得,”关卓凡说道,“时代已经变过了。”

    微微一顿,“不过,这是好事儿对于我们来说。”

    李福思哈哈一笑,“是!”

    “现在,”关卓凡说道,“我能够理解,卡尔亲王何以被被称为普鲁士军队的‘右拳’了名副其实!”

    “亲王殿下,”李福思说道,“恕我冒昧,我以为,无论个人经历,还是治军作战,您和卡尔亲王两位,这个,嘿嘿,都相像的很,可谓……异曲同工啊!”

    屁,老子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那是白手起家打出来的,这个腓特烈.卡尔,含着金钥匙出生,咋比啊?

    不过,说到“治军”,还真是有点儿像呢

    于是点头,“贵使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其实,”李福思说道,“两位亲王虽未谋面,已算神交!卡尔亲王对亲王殿下您,也是很景仰的,他十分好奇,古老的东方,居然存在一支‘轩军’这样子的部队?所以,不惜万里海途,也一定要亲眼一睹。”

    你说了这么一大篇儿,到这里才开始“划重点”

    “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关卓凡微笑说道,“卡尔亲王对轩军种种,大约并不是十分相信嗯,十有**,是那个驻华公使夸大其词!。”

    李福思“哈哈”一笑,“眼见为实,也是人之常情,亲王殿下勿怪为幸!就如法国于普鲁士,亲眼目睹普胜奥败的法**事观察员,相信普鲁士已今非昔比,可是,没有亲眼目睹的,还是觉得,‘七周战争’之胜利,不过是普鲁士侥幸罢了!”

    *

第九十七章 十万虎弁枕金戈

    “对卡尔亲王的心存疑惑,”关卓凡说道,“我是完全理解的,易地而处,我也会要求‘眼见为实’事实上,卡尔亲王不远万里,飘洋过海,到中国来‘眼见为实’,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对中国和轩军的重视,对此,我是要表示感谢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福思喜道:“果然是英雄相惜!对亲王殿下的广阔胸怀,我也要代表卡尔亲王当然,还有腓特烈王储表示由衷的敬意!”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贵使不必客气嗯,要如何‘眼见为实’,卡尔亲王哦,还有腓特烈王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这就有一个不情之请了”李福思说道,“卡尔亲王亲口说过……呃,委婉表示,希望亲王殿下能够为腓特烈王储,安排一次阅兵。”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随即沉吟不语。

    进军营、看训练、看打靶、甚至看演习,都没有问题,不过,阅兵就不同了,除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的消耗,更重要的是,阅兵有着非常浓重的政治意味。

    中、普两国的关系的亲密,到了请对方领袖阅兵的地步了吗?

    还有,如果是威廉一世还好说些,腓特烈王储毕竟还只是个王储。

    “这确实是一个不请之情”李福思用很诚挚的语气说道,“我晓得,贵国的领导人,除了慈禧皇太后,就连慈安皇太后和皇帝陛下,也没有检阅过轩军。”

    顿了一顿,“至于外宾据我所知,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规模,远超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可是,中国方面,也没有替安德鲁.约翰逊副总统安排阅兵何况,美利坚还是中国的‘血盟’。”

    说到这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慢吞吞的说道,“不过,如果中、普两国共同对敌,那么,中、普两国,也可以算是‘血盟’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贵使这个说法,我完全赞同。”

    李福思松一口气,“是!另外,也是最关键的,卡尔亲王认为,阅兵能够最直观、最迅速、最全面的展现一支军队的真实水准”

    微微一顿,“目下,距亲王殿下设定的对法战争的日期,已不剩多少辰光了,普鲁士代表团不比美利坚代表团,没有从容……考察的时间,因此,卡尔亲王认为,阅兵,是最理想的考察的手段且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替代。”

    “哦?”关卓凡眉毛,微微一扬,“卡尔亲王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

    心里说,“亲王殿下设定的对法战争的日期”照你的逻辑,我才是卡尔亲王关于阅兵的要求的始作俑者了?

    好吧,算你把球踢回给我了。

    “是!”李福思说道,“卡尔亲王有这样子的一个观点队列不齐整的军队,如果精神饱满,未必一定不能打仗;可是,如果队列既不齐整、精神又松垮懈怠,这样的军队,百分百不能打仗绝无例外。”

    顿了顿,“反过来也一样队列齐整、精神饱满的军队,百分百是能够打仗的亦绝无例外。”

    咦,这个话观点,和俺的倒是很像啊俺一向认为,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把齐步、正步走好了,几乎就可以和“战斗力”划上等号了。

    关卓凡下定了决心,“好,既如此,我就替王储殿下安排一次阅兵!”

    李福思眉开眼笑,“好,好!亲王殿下盛意拳拳,敝国君臣,心感之至!”

    微微一顿,“呃,请问亲王殿下,这个阅兵的规模”

    “万人以上。”

    李福思惊喜交加,“好,好!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啊,我的意思是,阅兵的宏大规模,充分彰示中国、普鲁士两国携手对敌的决心!敝国上下,包括卡尔亲王,再不能对中国从法国手里收复自身合法权益的决心,抱有任何疑虑了!”

    你这么说嘛……嗯,倒也是。

    “还有,”李福思继续说道,“将来,亲王殿下回访普鲁士,敝国将以同等、甚至更大规模的阅兵,迎接殿下的莅临!”

    回访普鲁士?咦,我还没有想过这茬呢!

    不过,检阅检阅欧洲强国的军队,倒也不坏。

    “好,”关卓凡微笑说道,“战事既了,只要我走得开,必第一时间造访贵国不过,到时候,大约就不是简单的‘回访’了,而是作为中国政府的代表,恭贺德意志统一、国王陛下加冕德意志皇帝了!”

    这真是善颂善祷!

    李福思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好!承亲王殿下的吉言!”

    一时之间,宾主之间,气氛极其融洽。

    “有些话,”李福思笑道,“原先觉得不大方便说,不过,亲王殿下的气度,恢弘如此,我想,就说一说,也不妨了。”

    “贵使请说。”

    “其实,”李福思说道,“卡尔亲王对亲王殿下,原本是多少有些……嘿嘿,这个……心结的。”

    关卓凡颇出意外,“哦,还有这样的事儿?请教。”

    啥心结?既生瑜、何生亮吗?不至于吧。

    当然不至于。

    “是这样子的,”李福思说道,“‘七周战争’,萨多瓦战役大胜之后,普鲁士高级将领,毛奇总参谋长以下,皆主张乘胜追击,进军维也纳,其中,卡尔亲王是最积极的一位。”

    顿了顿,“俾斯麦首相和国王陛下争执不下,前线的卡尔亲王不耐烦了,下令他的第一军团,厉兵秣马再等不到柏林的命令,就自行进军维也纳!”

    好家伙,你要暴走啊?

    “我明白了,”关卓凡含笑说道,“国王陛下最终改弦更张,多少关区区在下的一点儿事儿,卡尔亲王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怪上了我这一回,到中国来,大约还存着一层找关逸轩算一算账的意思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胆小鬼,坏了普鲁士和本亲王的好事儿?”

    李福思大笑,“亲王殿下太诙谐了!”

    顿了顿,“‘怪’是一定谈不上,卡尔亲王也决计不敢轻视亲王殿下的胆气,还是之前我说过的‘好奇’!卡尔亲王既好奇于古老的东方,出现了轩军这样一支现代化的军队,也好奇于一个外国人,如何能够说服他的满心火热的国王叔叔,止戈息争?”

    “嗯,”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不晓得我这样子理解对不对?卡尔亲王为普鲁士前敌将领第一人,在军界的分量,其实过于王储殿下,军事上,‘上头’很可能更重视他的意见”

    顿了顿,“再加上他对我,多少有过这点子的‘心结’,于是,就是贵使方才说的,考察中**力,‘王储殿下自然是抓总的,不过,更加重要的,其实还是卡尔亲王’?”

    “亲王殿下明鉴!”李福思欣慰的说道,“正是如此!”

    顿了顿,“还有,以我对腓特烈王储的了解他性格温和,又身处王储这个特殊的位置,不会轻易臧否父亲和首相的国策;不过,卡尔亲王就不同了,他是无所顾虑的,以为是、则是之,以为非、则非之”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另外,卡尔亲王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人,不过,在政治上嘛”

    打住了。

    “好的,”关卓凡微笑说道,“我都明白了!我相信,腓特烈王储也好,卡尔亲王也好,中国之行,都会适得其所嗯,他们两位,都会不虚此行的。”

    “是,是!”李福思说道,“我也坚信,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的中国之行,一定会大开眼界……满载而归!”

    *

第九十八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本章以及下一章的大部分内容,选自路德维希.冯.奥托伯爵的回忆录《黄昏和清晨》中的“一八六八年:新时代”一章,主要涉及一八六八年初腓特烈王储访问中国的内容是年,尚未继承祖上爵位的奥托,时任腓特烈王储副官,军衔上校,王储伉俪乘“腓特烈大帝号”护卫舰访问中国,未来的奥托伯爵全程随侍。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凡选自《黄昏和清晨》的内容,皆加双引号注明;非选自《黄昏和清晨》的内容,则不加双引号,不会叫书友弄混的譬如,彼时中国的辅政轩亲王的某些心理活动。

    好了,言归正传。

    “‘腓特烈大帝号’在香港停泊期间,补充了煤、水和米肉果蔬等物资,不过,我们没有上岸,严格说起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留在香港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晚上,还不足十二个小时。”

    “这让代表团中的两位女士尤其是较年轻的那一位,感到了失望,毕竟,香港是我们经过长途旅行后抵达的第一个中国城市,不能够亲身领略其风情,露易丝公主并不掩饰她的遗憾。”

    “当然,在法律上,香港已经是英国的属土了,不过,在习惯上,我们依旧视它为一座中国的城市。”

    “王储殿下微笑着对小姨子的遗憾表示歉意没有法子啊,船一进港,我们就收到了两条消息,使我们不得不抓紧时间,继续行程,毕竟,香港不是‘腓特烈大帝号’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天津才是。”

    “第一条消息,国王陛下接受了法国人关于利奥波德王子退出西班牙王位竞争的要求,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都深感遗憾我想,罗恩陆军大臣又该忙着在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做耐心细致的调解的工作了。”

    “这条消息对代表团的影响是,我们的任务,不止于考察中国人结盟的诚意、以及军队的实力了,任务单上,还得加上这么一条我们必须让中国人相信,国王陛下的退让,只是权宜之计,普鲁士结盟的诚意,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动摇。”

    “事实上,对这条消息,较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更加失望的,应该是卡尔亲王对于战胜法国人,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两位,只能说是‘有把握’;卡尔亲王呢,却是百分百的坚信,他率领的军队,必将在对法战争中大获全胜。”

    “我似乎听见……卡尔亲王骂了句粗口?”

    “当然,卡尔亲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国王叔叔口出任何不敬的言语的一定是香港的蚊子太多了,惹得亲王殿下心烦意乱,才有所发泄。”

    “第二条消息,中国政府向越南派出了一支海、陆混编的远征军,进驻土伦和顺化,并且,中、法两国的土伦驻军,发生了‘较为激烈’的‘肢体冲突’。”

    “对于普鲁士来说,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可是,另一方面相形之下,国王陛下对法国人的退让,就愈加显得的……嗯,不合时宜了。”

    “因此,我们不能在香港耽搁下去了。”

    “几天之后,‘腓特烈大帝号’到达上海。”

    “较之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香港只能算是一个小渔村,不过,我们在上海停留的时间,较香港更短江苏和上海的地方官员的礼节性拜访之后,王储殿下接见了驻上海领事,听取了他的工作汇报,然后,便下令开船加上补充物资,前后拢共亦不超过六个小时。”

    “我们可以想见露易丝公主的失望,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把遗憾形诸于色,她从姐姐那里了解到我们不能浪费时间的苦衷,另外,毕竟,再过几天,‘腓特烈大帝号’就要到达她最终的目的地天津了。”

    “自香港北上,愈往北,纬度愈高,气温愈低这很有趣,这个季节,天气明明是逐渐转暖的。”

    “仅此一点,我就对中国的幅员广大,有了直观的、深刻的感受。”

    “天津港在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一只奥地利商船,和‘腓特烈大帝号’擦肩而过,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二十五米。”

    “当然,如果发生碰撞,倒霉的是那只奥地利商船,‘腓特烈大帝号’的吨位,比对方大的多,船体也坚固的多,而且,船头还有一只巨大的冲角。”

    “不过,卡尔亲王依旧很恼火,骂奥地利人走路不长眼睛,并且半开玩笑的说,很可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不是处在战争状态,不然,‘腓特烈大帝号’该冲了过去,就算不撞沉他,也要将之俘虏,作为战利品,或者在中国就地拍卖,或者带回普鲁士去。”

    “我们都晓得,对于普鲁士‘七周战争’未能进军维也纳、进一步扩大战果,卡尔亲王迄今悻悻,不过,他这个玩笑,其实并不好笑,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类似的事情,驻华公使李福思就干过一回?而结果,是令人非常尴尬的?”

    “一八六四年,李福思履新中国,船行至天津港外,发现了三只丹麦商船,彼时,正值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期间卡尔亲王正率领他的第三军,作为德意志联军陆军主力,攻打丹麦的易北河防线李福思一见三只商船悬挂丹麦国旗,二话不说,立即冲了过去,将三只商船统统捉住了。”

    “丹麦商人诉之于中国政府,彼时的中国首相恭亲王大为恼火,传告李福思,指丹麦商船已入中国内海,非在公海,贵使此举,有违万国公法,‘显夺中国之权’,若不妥善解决,请你打道回府,敝国恕不接待。”

    “李福思自知理亏,不但释放了三只丹麦商船,还主动赔偿了丹麦商人一千五百银元。”

    “如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还处在战争状态,如果卡尔亲王一时头脑发热,捉了奥地利人的船,那么,接下来,面对中国政府‘妥善解决’的要求,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审时度势,像李福思那样,做委曲求全的事情呢?中、普两国的结盟,又会不会受到这个事件的影响呢?”

    “好吧,也许我想的太多了。”

    “‘腓特烈大帝号’终于进港了。”

    “停泊在天津港的军舰所有国家的军舰,也包括法国人的,都鸣放礼炮,对王储殿下伉俪的到来,表示敬意。”

    “中国政府在大沽口码头,举行盛大了欢迎仪式。”

    “前来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辅政王关逸轩之下,有钟郡王爱新觉罗.奕诒、直隶总督曾国藩、军机大臣文祥、外务部尚书钱鼎铭,他们乘坐火车,一天前便自北京到达天津北京至天津的铁路,是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半年前竣工。”

    在这里纠个错:奥拓伯爵搞错了,京津线可不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是津唐线两年前就竣工啦。

    还有,曾国藩也不是自北京过天津的,直隶总督的治所在保定,他是自保定过天津的,同关卓凡他们,走的不是一路。

    好吧,继续《黄昏与清晨》:

    “排名呢,自然是辅政王关逸轩领衔,他的后面,依次为奕诒、曾国藩、文祥、钱鼎铭。”

    “钟郡王算不上政府要员,他的职务是‘散秩大臣’,这似乎是个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的职位至少,我搞不清楚他具体负责什么事务。钟郡王参加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排名仅次于辅政王,是因为他是皇室的代表他是皇帝陛下的亲叔叔,在‘在职’的皇室成员中,他的血缘,和皇帝陛下是最接近的。”

    “辅政王自然也是皇室成员,不过,他是皇帝的丈夫,和皇帝并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我对这位年轻的郡王颇感兴趣,他清秀、白皙、温文尔雅,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这份临时的工作,非常紧张,目光闪烁,瑟瑟缩缩总之,很不自信。”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钟郡王的排名,居于最末,而非仅次于辅政王,并排在功勋卓著的曾侯爵之前,他会自在的多。”

    “考虑到他的三个哥哥皇帝的三位亲叔叔的遭遇,钟郡王的这个表现,也许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的五哥,前亲王爱新觉罗.奕,因事涉谋反以及谋杀另一位亲王,被剥夺爵位,终生圈禁无期徒刑。”

    “他的六哥,前首相恭亲王爱新觉罗.奕?,在三十三岁的盛年,被迫退休。”

    “他的七哥,前醇郡王爱新觉罗.奕,因涉嫌刺杀辅政王,并策划大规模的兵变,被剥夺爵位,软禁起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前醇郡王的命运,要比他的五哥好多了。”

    “以上种种,辅政王都在其中扮演了最关键的那个角色。”

    “钟郡王在兄弟之中行八,就是说,醇郡王之后,就是他了。”

    “所以,他不晓得,这突如其来的‘重用’,是祸、是福?”

    “不过,据说,他和辅政王的个人关系,还是比较好的。”

    *

第九十九章 铁血皮相,骷髅红颜

    “站在钟郡王右侧的曾侯爵,形貌和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材瘦小,三角眼,吊梢眉,还有一点驼背。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颇为意外相信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也有类似的感觉这位敉平大乱、声名远播的勋臣,居然如此的……貌不惊人?”

    “不过,曾侯爵的气质,亦和左手边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容、沉静,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感觉到这位老人的情绪发生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

    “曾侯爵的行政职务是直隶总督,他作为地方官员的代表,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排名却在中央政府官员文大臣和钱尚书之前,一个自然是因为他的爵位文、钱都没有爵位;另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曾侯爵还有一个‘大学士’的兼职。”

    “这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职位,欧洲国家的政治、行政体系中,我找不到可以与之对应的职位它似乎只是一个荣衔,可是,不同于钟郡王的‘散秩大臣’,有时候,‘大学士’是能够对政务施加实质性的影响的。”

    “文大臣是辅政王在中央政府中的最重要的助手之一,不过,他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是以‘外务部会办大臣’的身份就是说,名义上,他是中国政府外交工作排名仅次于辅政王的领导者,钱尚书还得算是他的下属。”

    “不过,我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名义’李福思曾经说过,他几乎没有和这位‘外务部会办大臣’打过什么正经的交道,事务性的工作,他和钱尚书接洽;涉及重大的决策,从来是直接谋之于辅政王的。”

    “我想,这也不奇怪不同于钱尚书,文大臣不是辅政王的嫡系,他和被迫退休的前首相恭亲王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一些。”

    “钱尚书在外交界有很好的名声,原因之一他是一位真正的语言天才,除了英语流利之外,还能够用法语、德语甚至俄语和他的欧洲同事进行直接的交流。”

    “同时精擅几门语言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得考虑到汉语和拉丁语系、日耳曼语系以及斯拉夫语系的巨大差异,以及也是最重要的钱尚书大约四、五年前才开始学习欧洲各国的语言。”

    “最后,我把目光转回最重要的那位人物辅政王的身上。”

    “我们早就晓得辅政王的年纪很轻,之前论及之时,难免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居然掌握在一个不过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手里?特别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皇族的血统,八年之前,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士兵。”

    哼哼,在这里,再替奥托伯爵纠一次错,八年前,俺可不是普通士兵俺是“外委蓝翎长”。

    当然,这个从九品的“外委蓝翎长”,和普通的士兵,区别也不是太大。

    啊,也不对八年前,老子还没有穿越呢!“俺”也不晓得是哪个“俺”?

    好吧,这种叫人精神分裂的念头,先放一放,回到奥拓伯爵的回忆录里吧。

    “真见了面,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迅速的褪去了。”

    “辅政王相貌英俊,目光温和而明亮是那种叫人信赖却不能轻易冒犯的目光。”

    “在亚洲人中,辅政王属于中等偏上的身材,应该不比身后的钟郡王更高,然而,一眼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类似的错觉:辅政王比钟郡王高了半个头或许还不止。”

    “这是因为,辅政王站立、行走,都是标准的军人姿势,迥异于其他的中国官员尤其是文官。”

    “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其他的中国官员的那种特殊的姿态尤其是走路的时候中国人自己,将之称为‘四方步’。”

    “还有,辅政王穿的是军服,而不是中国官员的标准制服‘朝服’。”

    “这真是令人惊喜!”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这是辅政王为了迎接王储殿下而特意变更了自己的着装我们都晓得,在这种场合,欧洲王室的男性成员,一律是着军装的。后来,李福思说,事实上,辅政王很早就开始穿着军装出席正式场合了,皇帝陛下登基之后,这一点,更加是以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了下来。”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辅政王的军装也即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怎么会选用法军的款式呢?”

    “不久,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是我搞错了。”

    “事实上,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是和美军同款,不是和法军同款,之所以会有上面的错觉,是因为美军的军装,除了颜色,基本上就是法军的复制。”

    “确实法军的帽子和裤子,是红色的,中国国防军的军装,从上到下,都是藏蓝色的两者还是有不同的。”

    “考虑到辅政王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中国国防军‘轩军’同美国人的特殊渊源,‘轩军’军服采用美军的款式,也不算一件多么出奇的事情。”

    “主人的着装,给了客人意外的惊喜;反过来客人的着装,也给了主人意外不过,只好叫做‘惊异’了。”

    “‘异’在了卡尔亲王的身上他穿了一身火红的骠骑兵制服,在代表团诸成员中,异常扎眼。”

    “首途中国之前,王储殿下曾派我请问卡尔亲王,‘是否需要代表团提供服装’这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您是否和我们穿同样的藏青色军装呢?”

    “卡尔亲王很明确的回答‘不必’这就没有法子了,只好由得他特立独行了。”

    “红色的骠骑兵制服本身问题还不大,只不过显得亲王殿下与众不同罢了,问题在于帽子一顶巨大的狼皮帽子,帽徽的位置,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

    “这不是普通骠骑兵的制服,是第五骠骑兵团的制服在欧洲,这支部队,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第五骷髅骑兵团’,或者,‘第五死亡骑兵团’。”

    “我们都晓得,卡尔亲王初出茅庐第一战,是镇压巴登的暴乱那场战斗中,他指挥的,就是第五骠骑兵团。”

    “打那儿之后,卡尔亲王就以‘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红色的上装、下装,骷髅标志的大狼皮帽子为自己的‘官方制服’,不论指挥步兵还是骑兵,不论做师长还是军长,乃至军团长,亦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统统这一套打扮。”

    “在欧洲,如前所述,这套装束至多被视为‘特立独行’;在中国,因为文化的差异在中国的文化中,骷髅没有任何正面的含义,没有什么‘勇气’、‘力量’、‘威慑’一类的象征意义卡尔亲王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不仅会被视作奇装异服,而且可能被视作对主人的冒犯”

    “在主人的眼里,这个古怪的客人,大约于野蛮人无异不是野蛮人,谁会在头上顶一个骷髅呢?”

    “卡尔亲王出现之时,预料之中的,主人们的眼色变得怪异了,包括最沉静的曾侯爵,三角眼中,似乎也是波光一闪。”

    “辅政王的神色亦有变化,不过,不能说是‘怪异’,嗯……怎么说呢?好像……颇有兴趣的样子?”

    当然有兴趣啦。

    当时,关卓凡在心里“哎呀”了一声:这不就是“骷髅骑兵团”吗?

    嘿,可算看到活物了!

    党卫军军帽上的骷髅头,不就是打这儿来的吗?

    还有,关卓凡看过威廉二世的女儿最小的一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女儿维多利亚?路易丝公主的戎装照,穿的就是“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

    巨大的狼皮帽子下,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合体的军服,紧紧的箍在苗条的身体上,勾勒出美妙的曲线。

    骷髅红颜,丰乳蜂腰,那真正叫……帅的一逼啊!

    现在,这位公主……呃,好吧,她爹现在亦不过九岁多一点儿,就别那么多想头啦。

    她爹威廉二世也玩儿过“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的cosplay,不过,那个效果,比女儿可差的远喽。

    对了,还有一位“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cosplay玩儿的很溜的奥古斯特.冯.马肯森,我大tg总司令许之为“当代机动战大师”、“世界名将排名第一”者。

    马氏后来一路做到了元帅,是一战德国五位大铁十字勋章获得者之一确实很牛,现在嘛,似乎还在读书……还没有入伍吧?

    这位马元帅,亦如卡尔亲王一般,终身以“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为自己的“官方制服”,俺记得,一九四一年,时已退位多年的威廉二世在荷兰去世,出席葬礼的马元帅,从头到脚,便是一身“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一众孙子辈的高级军官众星捧月,环伺左右,十分惹眼。

    唉,彼时,年已九十有二高龄的马帅,可算是他那个时代的唯一一个仅存的硕果了。

    呃……其实,也不能说人是在玩儿什么cosplay拿着调侃威廉二世父可以,放到马肯森哪儿,可就不对了。

    马肯森就是在“骷髅骠骑兵”入的伍,从一个大头兵干起,辗转多支部队、多个岗位,多年之后,混成了将军,又回过头来,做了已经扩编为旅的“骷髅骠骑兵”的主官马帅同“骷髅骠骑兵”的渊源之深,无人可比,他终生不去的“骷髅骠骑兵”情结,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嗯,对了,马肯森运气很好,一入伍,就撞上了普法战争,得以崭露头角,可是,那是原时空的事儿,本时空,普法战争眼见是要提前开打的,等不及小马了,那么,本时空,还会有奥古斯特.冯.马肯森元帅吗?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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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