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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八章 伊克桑的苦恼

    京津线天津至北京方向,一列火车,吞云吐雾,穿行在广袤的田野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伊克桑从包厢的窗户望出去,出发的时候,还是春光明媚的,可是,现在起了风沙,窗外风卷黄沙,一片迷茫,新萌的草木,变得绿不绿、黄不黄,一片又一片,看上去都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收回了视线。

    勤务兵过来请示:茶还是咖啡?

    伊克桑摆了摆手,“都不用,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呆会儿!”

    勤务兵晓得伊军门的心情不好,没再说什么,悄悄的退了下去。

    伊克桑的心情确实不好。

    昨天,上谕明发,“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

    嗯,一口气出来三位钦差大人。

    整篇上谕,不过寥寥三、四句话,却有三大“毒点”:

    第一,迄今为止,对法国人的“最后通牒”,朝廷未给出任何直接的回复,这道上谕,可以视为某种间接的回复了

    你要战,便作战!

    第二,桂是广西,越是越南,桂为后方,越为前线,两者之中,越才是重点,但桂、越并列,越还排在桂之后,隐含着这样的一层意思

    属土也好,藩属也好,对中国来说,都一码事儿,反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于“越”,俺们拥有和“桂”同样的权利。

    第三,是轩军内部的事儿,也是伊克桑最关注的

    他认为,上谕本该这么写的,“张勇、丁汝昌、伊克桑督办桂、越军务”。

    结果

    唉!

    越南战场陆上一线,最高指挥官以张勇为正、姜德副之的决定,不是昨天才做出的,伊克桑也不是昨天才晓得的,不过,上谕发布,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张勇为正,伊克桑没有意见,克山是副军团长嘛!可是,姜德副之凭什么?!

    在伊克桑看来,张勇副手的位置,实实在在,应该是自己的。

    论资历,自己远在姜德之上轩军诸将之中,自己的资历,仅次于丁世杰和张勇,可以说,丁、张、伊三个,是最早跟着王爷打天下的三个,那个时候,他姜德还在哪里混着呢?

    论战功,自己较之姜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自己是轩军诸将之中,唯一一个有独立执行“战略任务”经验的

    西藏生乱,波及川边瞻对、理塘,自己受命入川平叛,由天津而川边,辗转近万里,那是一次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战略级”的行动。

    未曾想,在“督办桂、越军务”的竞争中,自己川边藏区平叛的资历,竟然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负资产”

    有人半开玩笑的说,功劳不能都让你伊子山一个人占了呀,也要让一点给别人嘛!上一回去川边,是你伊子山;这一回去越南,就换个人吧!

    操!这叫什么话?

    上一回,这一回能比吗?!

    上一回川边平乱,轩军的作用,其实主要是“威慑”,兵锋尚未伸入瞻对,叛军头目贡布朗杰父子就“自缚请降”了。

    其后“改土归流”,情形亦仿佛:色达土司勒兵观望,轩军即向色达挺近,先锋团进至打箭炉的时候,色达土司手下的一个头人,杀掉了自己的主子,向朝廷投诚。

    由始至终,一枪未发。

    究其竟,双方实力相差太远,叛军自知无力与抗,不投降的话,只有“玉石俱焚”、“老少无遗”一条路可走了。

    因为成功太易,功劳也就有限。

    这一回可就不同了!

    法国人的战力,较之瞻对叛军,天壤有别,打败法国人,那是“不世之功”!

    之前,平美国南逆,平日本长逆,以及平洪、捻、回,都要相形见绌了!

    什么叫“功劳不能都让你伊子山一个人占了”?这不啻说,来来来,这一粒芝麻你拿好,那颗西瓜,你就不要去想啦!

    焉有是理?

    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对法之战后,轩军的格局,将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调整,若不能成为对法之战的领军人选,在这次即将到来的大调整中,就可能被摆到一个很不如意的位置。

    王爷那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对法之战后,轩军将拆分为两到三个军团,原来的“松江军团”的番号,可能作古,或者只作为一个“别号”保留下来。

    轩军现在的军团,即松江军团,既不是最大的战术单位轩军最大的战术单位是师,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严格说起来,仅仅是一个管理和协调的机构;拆分之后的新军团,有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不过,这一层并没有定下来,因为有不少人觉得,如是者,军团长的权力就未免太大了。

    当然,有一点,还是有基本共识的:军团迟早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只不过,应该在轩军进一步扩军至少扩多一倍,也就是说,在至少能够组成五到六个军团的情形下,再来推行这个“改革”,更加的稳妥一些。

    新军团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还是暂仍其旧,只是作为一个管理和协调机构,并不是伊克桑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军团长以及副军团长的人选。

    松江军团如果一分为二,两个军团长,一个自然还是华尔,另一个,自然就是张勇,这都是不消说的。

    副军团长呢?

    华尔是美裔,他的副手,绝不能还是美裔,一定是一个华人;张勇的副手就不好说了,可能是华人,也可能是美裔。

    两个美裔师长,福瑞斯特憨厚有余,白齐文则气量太狭,似乎都不是将来要独当方面的军团长的合适人选。

    还有一点,大伙儿包括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本人在内都是心知肚明的:

    华尔是一个特例,到了军团长这样级别的位置,华人一定比美裔的机会更大一些,所以,张勇的副手,华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至于炮兵师师长安德森和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尚未入籍,不在考虑之列。

    几位华人师长,伊克桑和姜德的资历、战功,皆远超同侪,副军团长如果是华人,就只能从他们两位中选择了。

    如果两个军团长都是华人,那是最理想的,不必争抢,伊某人一个,姜某人一个,皆大欢喜。

    可是,如果张勇的副手是福、白二人之一呢?无论可能性是大是小,这种选择,总是不能完全排除的,毕竟,轩军的情形很特殊,“华、洋搭配,干活不累”,未必不是王爷的考量之一。

    如是,伊、姜二人,就只好去争华尔副手的位子了。

    松江军团如果一分为三

    那就更刺激了。

    三个军团长,华尔一个,张勇一个,第三个军团长不比副军团长,出现第二个美裔军团长的可能性极低,则松江军团若真的一分为三,几乎可以肯定,这第三个军团长,一定要在伊克桑和姜德中二择其一了。

    一想到“军团长”三个字,伊克桑的心,就“怦怦”的跳了起来。

    说到这儿,我们就可以完全理解伊军门的心情何以如此灰恶了:

    打完法国人,立下“不世之功”,姜德累积的战功,将远超伊克桑,伊克桑有限的资历的优势,将完全被姜德的战功的优势盖过,则不争则已,一争,不论是争军团长还是争副军团长,伊克桑必然都要败下阵来。

    现在,伊克桑只能够祈祷松江军团一分为二而非一分为三,而且,张勇的副手,一定要是个华人。

    唉!

    不晓得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对那个姓姜的,愈来愈好?

    *

第一五九章 何以解忧?

    姜德的亲事,是王爷亲手撮合的,而且,明发懿旨“指婚”,这份风光,是一般人包括自己比不得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那位未过门的姜夫人的身份玉儿本人的出身虽然有限,却是圣母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而王爷和圣母皇太后的“特殊关系”,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则他们两位替姜德和玉儿“拴”的这门婚事,就连瞎子都看的出来,是对当事人的极刻意的笼络。

    还有,玉儿是旗女,姜德是汉男,为了“拴”成这门婚事,圣母皇太后和王爷连旗汉之别也不顾了,姜德的婚事,就由此拥有了一层“破除旗汉樊篱”的重大意义,愈加显得金光闪闪了。

    可是,在婚事上头,认真说起来,自己其实也并不逊色于姜德啊!

    自己的婚事,也是王爷亲手撮合的;而且,夫人的祖父,是慈丽皇太后的父亲庆海的大舅子,即是说,夫人是庆海的内侄孙女,自己呢,是庆海的内侄孙女婿,也即是说,自己同慈丽皇太后,非但同为他他拉氏一族,还是正正经经的亲戚!

    由是,自己和王爷、皇上两夫妻,也就是正正经经的亲戚了啊!

    姜德和他还未过门的老婆,再怎么攀扯,也不能同王爷以及圣母皇太后攀上亲戚啊!

    还有,圣母皇太后到底已经“撤帘”了,现在住在紫禁城里的,可是慈丽皇太后!姜德这门婚事的分量,应该没有之前那么重了才对啊!

    此消彼长,更上层楼的那一个,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怎么会

    唉!怎么想,怎么不忿气!

    伊克桑隐隐有一个感觉,因为在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以及马进忠偷出营房两案上,自己站错了队,“小站会议”之后,王爷对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两个案子,回头去看,伊克桑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的。

    两个案子的案由,事儿都没有多大,可是,伊克桑后来想明白了,案子虽然不算大,但如何处置冯姓班长和马进忠,却代表了王爷治军的大方向、大原则,在这种事情上同王爷拧着干,那是

    自寻死路。

    不过,他的“感觉”,也仅仅是“感觉”,并没有任何实在的证据可以支持,“小站会议”之后,王爷对自己的信用,一仍其旧,包括杀李世忠、平叛川边一类重大而敏感的任务,都交给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婚事,就是“小站会议”过后,王爷替自己撮合的呀!

    如果说王爷真因为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以及马进忠偷出营房两案对自己不满,又怎么会替自己撮合这样一门好婚事呢?

    这真的是一门很好、很好的婚事。

    夫人二九年纪,容貌娟秀,性格纯良,而且,幼承庭训,知书达理,处事既温和,也公道,家里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衷心服帖的。

    不论伊克桑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和和睦睦;亦不论他在外头有多少的烦恼,在夫人这朵温柔的解语花前,都会烟消云散。

    伊克桑出身极其微寒,入伍又早,长年戎马,风餐露宿,刀头舔血,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就是神仙日子了!

    夫人曾经委婉表示,老爷可以纳一、两房的侍妾,“也算是为我分劳”,伊克桑断然拒绝,他虽然说不出什么“一生一世”之类的话,却实实在在,一心一意,只摆在夫人一个人身上,绝对没有生过一点儿旁骛的念头。

    事实上,在女色上头,伊克桑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这一点,他和姜德,判然有别。

    姜德在加入轩军之前,就是窑姐儿最欢迎的那种客人了,目下,虽然还未正式成亲,却已经收了两房妾侍了。

    当然,纳妾之前,都得到了圣母皇太后的“御准”,明面儿上,都算是那位未过门的夫人的意思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你圣母皇太后扣着人家正经夫人不放手,还不给人家纳两房妾?

    不然的话,血气方刚的,长夜漫漫,叫人家怎么熬呢?

    因此,“私德”方面,伊克桑是颇看不起姜德的别的不说,单这一点,我就该居你之上!

    哼!

    伊夫人的家世也很好,祖、父两代,都是翰林出身,父亲端善,还放过好几任学差,宦囊丰富,真正“清华贵重”,不比普通翰林,只有“清华”,没有“贵重”。

    认真说起来,伊夫人的家世,其实比慈丽皇太后的母家,也即“后家”,还要强不少。

    女儿既做了皇太后,庆海自然就封了“承恩公”,不过,除此之外,一仍其旧,依旧在工部屯田清吏司,做他的员外郎。

    庆海为人,老实本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倒是管部的文祥过意不去,做主要升他的官儿好歹升个郎中吧!

    消息传进宫里,慈丽皇太后派人传信儿:郎中位份虽然不高,但也是国家名器,不可滥授,更不可以因为我的关系,开悻进之门。

    文祥解释,承恩公多年勤勤恳恳,不无劳绩,升郎中不过循资迁转,绝无“滥授”之嫌。

    慈丽皇太后还是不同意,说,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文中堂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是逼我干政了。

    这顶大帽子抛出来,文祥只好放弃了。

    于是,庆海还是继续“勤勤恳恳”的做他的员外郎。

    慈丽皇太后的“严于律己”,自然传做美谈,不过,也有少数人暗地里说,文中堂实在是表错了意,人家庆海有那样一个了不得的外孙女婿,“照应”什么的,难道还要朝廷来出面儿?

    就像圣母皇太后的兄弟照祥,除了袭了“承恩公”,加了个“散秩大臣”的虚衔之外,再没有任何正经差使了,可是,方家园内里,起居的豪奢,却过于王侯,钱都哪里来的?难道是户部给的?又或者是圣母皇太后的梯己?

    都不是!

    嘿嘿!

    好了,话头扯的略略远了些,总之,对于自己的亲事,伊克桑还是很感激王爷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家在北京,人在天津,不能时时和夫人见面。

    夫人曾经说过,她可以把家搬到天津,“就近侍候老爷”。事实上,小站附近,官港一带,也有轩军专门为中高级军官建造的“家属区”,一水儿的小洋楼,还有暖气、抽水马桶、自来水等一整套的洋玩意儿,起居是很舒服的。

    环境也很好,有花有草,有树有水。

    只不过,无论如何,“家属区”同外界处于一个相对隔绝的状态,出入不便,伊克桑既不忍夫人过这种清冷的日子,同时,岳父、岳母都在堂,夫人和父母的感情又很好,亦不忍她和父母分隔,夫人搬家的建议,就没有同意,反正,现在通了火车,来往北京、天津,也十分方便了。

    本来,照朝廷的规矩,封疆大吏入京,一定要奉旨才行,不过,轩军高级将领不受此例规管,因为张勇、伊克桑等人身上的“提督”,都是“遥领”,并不赴本任,就如伊克桑,他是安徽提督,但非有特别任务如杀李世忠,并不会跑到安徽去。

    不过,不论级别高低,离开天津,假是一定要请的,伊克桑一收到“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的上谕明发的消息,立即就向“军事委员会”请了假,第二天一早就上了火车,直奔北京而去。

    此时此刻,何以解忧?

    唯有家,唯有爱妻。

    *

第一六零章 夫君救命!

    一见夫人的面儿,伊克桑的心里,便微微的“咯噔”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夫人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他如沐春风的笑容,可是,眉宇之间,隐约郁结,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念头,无论如何,排遣不开;而目光闪烁,也没有了往常那种秋水般的光亮,甚至同伊克桑的目光一对,便下意识的移了开去竟有些不敢和夫君直接对视似的。

    总之,笑还是在笑,可是,那是一种勉力维持、岌岌欲坠的笑容。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子,暖房中一朵花儿一般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大风大浪,还没有能力将所有的心事,都隐藏在温婉的笑容之后。

    换一个大大咧咧的,未必第一眼就能发现伊夫人的异常,但伊克桑对夫人的神态笑靥,异常敏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还没坐定,侍女还没上茶,他便确定:情形有异,家里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上过茶,伊克桑将侍女支了出去,然后转向夫人,温言说道:“我瞧你好像不大高兴似的怎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夫人身子一颤,脸上的笑容,立即无影无踪了,勉力压抑的惊恐,随即浮现出来,“家里都好,是,是,是”

    说了三个“是”字,说不下去了。

    她的神情,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伊克桑心中大为不忍,伸出手去,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你慢慢儿说一切都有我。”

    夫人喘了口气,声音中已经带出了哭腔,“是父亲……”

    父亲,自然是指她自己的父亲,伊克桑早就父母双亡了。

    “岳丈?”

    “是……”

    又喘了口气,伊夫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父亲惹上人命官司了!”

    伊克桑微微一惊,“人命官司?”

    脑子里转着念头:岳丈端善,官居詹事府少詹事,那个位子,清华贵重,与人无尤,与世无争,端善本人的脾性,也很温和,能惹上什么人命官司呢?

    他的念头还没有转完,伊夫人已站起身来,往地上一跪,泪水长流,“老爷,求你……救一救父亲!”

    “别这样,起来!慢慢儿的说”

    伊克桑弯下腰,将夫人搀了起来,“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有我!”

    待夫人坐好了,伊克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给我送信儿呢?”

    这件事情似乎还没有扬开来,不然,就是家里不送信儿,自己也该收到消息了。

    “半个月前的事儿,也不晓得怎么跟老爷说……本来……以为已经没事儿了,谁知道……”

    “好,好,”伊克桑说道,“我不打岔了,你慢慢儿从头说起吧!”

    “半个月前,”伊夫人依旧是一脸惊忪的样子,“父亲有一个学生,请父亲去听什么‘髦儿戏’……”

    说到这儿,打住,等着丈夫发问,果然,伊克桑问道,“髦儿戏?那是什么?”

    “就是女人唱戏……”

    “女人唱戏?”伊克桑颇为意外,“洋人是男、女都唱戏的,咱们中国上海那边儿,好像开始有女人唱戏了,不过,北京这边儿也有了?我倒不晓得。”

    “这个女戏子,”伊夫人低声说道,“不唱戏园子的,也不出去唱堂会,只在‘下处’……唱的。”

    “下处”,指的是优伶的本寓。

    伊克桑心中一动:只在“下处”唱?那不成了

    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你说下去吧。”

    伊夫人的声音,愈发的低了,苍白的面孔上,也泛起了红晕,“那天晚上,父亲就留在了那个女人的‘下处’……”

    果然。

    伊夫人停了下来,微微的喘着气,好像方才这两句话,有着很大的重量,说出来,花了很大的气力似的。

    伊克桑再次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一按。

    过了一会儿,伊夫人面上的红晕消散了,脸色显得愈加苍白,“当天晚上,不晓得为了什么事情,父亲同那个女人吵了起来,期间,拉拉扯扯的,你来我往,一不小心,那个女人,就跌了一跤,碰到了桌角还是墙角什么的我也说不大清楚,反正,人,就没有救转过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伊克桑的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牵扯的,不止是人命,还有“官常”真正叫“有玷官常”!

    如果个中情形,果然如伊夫人所说,那个女戏子是因为自个儿“失足”跌死的,那么,端善这儿,偿命是不至于的,可是,“丧心病狂”、“卑鄙无耻”的考语,是绝对逃不掉的,一撸到底之后,“永不复用”、“交本旗管束”,是必定的这还算轻了,整的不好,发谴、军流什么的,也不稀奇。

    “你方才说,”伊克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本来以为已经没事儿了’什么意思呢?”

    “父亲那个学生,”伊夫人说道,“替父亲向那家人赔了一大笔钱,那家人答应……不再追究了……”

    “那家人?”

    “是,”伊夫人说道,“那个女戏子,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婶子。”

    伊克桑微微皱眉,“亲叔叔?”

    “呃,似乎是的,不过,这也不大好说……”

    伊克桑沉吟片刻,“赔钱怎么?是岳丈的学生赔的?不是咱们自个儿赔的?”

    “是,”伊夫人低声说道,“很大的一笔钱,具体数目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咱们自个儿……拿不出来。”

    好家伙。

    端善是放过两、三任学政的人,再清廉,宦囊也不是瘪的,居然拿不出这样一笔“买命”的钱?

    这个数目,到底是多大?

    当然,里面夹着人命,夹着“官常”,对方狮子大开口,也没什么稀奇。

    “岳丈的这位学生是他外放学差时的学生吧?”

    “是,姓李,是父亲做安徽学政时的学生。”

    就是说,端善是秋闱的主考,李某是中式的举人。

    “这位李先生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不过,身上捐了一个同知。”

    举人,商人,捐班的同知。

    嗯,有点儿意思。

    “如此说来,”伊克桑说道,“事情不就了结了吗?不过咱们欠人家一笔钱,慢慢儿还就是了,怎么”

    “唉,”伊夫人说道,“我们自个儿,本来也以为事情了结了,谁成想”

    说到这儿,又有点儿喘不上气儿来的样子了下面的话,真的有很大的重量,说出来,真的要花很大的气力了。

    “不管怎么着,你直说就是”伊克桑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我再说一次,一切都有我。”

    “姓李的……对父亲说,”伊夫人终于极吃力的把话说了出来,“他要……见一见你。”

    伊克桑目光一跳,语气还是很平静,“哦?要见我?有没有说,为了什么呢?”

    伊夫人的话,更加涩滞了,“没说,就说……仰慕你什么的……”

    仿佛朝廷的“亲贵不得交通朝臣”,轩军也有“将领不得交通朝臣”的规矩;朝廷对于亲贵的约束,只是“具文”,形同虚设,可是,轩军的这条规矩,虽然从未摆到台面上,却没有任何人敢于轻易违反,即便桀骜如吴建瀛者,对于这条“潜规则”,亦十分小心谨慎。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王爷是极在意这件事情的。

    不然,你以为陈亦诚那帮子人是做什么用的?

    关于轩军的“将领不得交通朝臣”,外人自然不知底细,可是,伊夫人父女是清清楚楚的没有公务,即便尚书侍郎,伊克桑都不会轻易与之往来,何况一个捐班的同知?

    端善不会不把这个情形告知李某,即便如此,伊夫人还是将李某的要求转致夫君,则端善受了李某的挟制,是不消说的了。

    “父亲说,”伊夫人觑着丈夫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也许,姓李的是想做些军需的生意……”

    伊克桑微微一笑,“轩军的军需,皆由粮台负责,粮台自成系统,不关我们军事主官的事情,做轩军的生意,甭说找我了,就找华军团长,也是没有用的。”

    顿了顿,说道:“先不说这个了这样吧,我先见一见岳丈。”

    *

第一六一章 做局,入彀

    当天下午,伊克桑就陪着夫人,回了娘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所谓“娘家”,也在四九城里头。

    岳母见到伊克桑,脸上的笑容,同早些时候女儿见到女婿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努力讨好、勉力维持、岌岌欲坠的笑容。

    岳父见到伊克桑,可就笑不出来了,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本来一个气度雍容的洵洵君子,眼睛都不晓得往哪里看,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伊夫人母女自行回避,房间里,就留下岳父、女婿两人了。

    端善挣扎着开了口,“不佞之过,牵及贤婿,真正羞惭无地……”

    这话听着别扭有岳父对女婿自称“不佞”的么?

    伊克桑打断了端善的话,“这些都不必说了咱们说事儿吧!”

    “啊?好,好……”

    “事儿”大致是这样子的:

    “我那个学生,姓李,名致远,字复圆……”

    本来,端善和这个李致远,在安徽学政任上,并没有多少往来,回京之后,更是从未通过音信,上个月,李致远却突然携重礼登门拜访老师,说自己会试不第,早已弃文就商,这一次到京里来,一是捐班,二是看一看有什么生意好做,大约是要久居长安了,今后,一切要请老师指点提携。

    端善想着,李致远既打算“久居长安”,他是做生意的,自然要到处钻营交结,乡试的师生关系,虽然难比会试的师生关系,不过,到底也是一条现成的路子,如何不用?因此并不虞有他;加上李致远送的几件金石碑版,既雅致,又贵重,亦叫端善大生好感,师生二人,迅速的热络起来。

    半个月前,李致远对端善说,有一个同乡,姓潘,名兴邦,算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也到了北京,随行的,除了夫人,还有一个侄女,乳名锦儿潘某的兄弟走得早,锦儿自幼失怙,打小就跟着叔叔婶子过日子。

    李致远说,这个女孩子秀外慧中,琴棋书画,都有涉猎,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不能及之处皮黄唱的极好!懂行的听了,都翘大拇指,说她唱的那些戏,个中甘苦,非名家不能道,难得她一个玩票的女孩子,能有这份功力!

    端善大奇:还有女人唱皮黄的?

    李致远笑道:其实,拿上海人的说法,这叫“髦儿戏”上海十里洋场,开风气之先,就连戏园子里,都有女人在唱戏了。

    端善连连点头:嗯,有意思,有意思!

    李致远说,他这个朋友,也很仰慕老师,很想屈老师的大驾,到他的蜗居,用一顿便饭,只不过潘某没有进过学,身上只有捐班的功名,在老师面前,自惭形秽,也不晓得,老师能不能赏他这个面子?

    哦,对了,我这个朋友说了,如果老师肯赏光的话,筵席之上,除了丝竹之外,也要请锦儿“下海”,曼歌一曲,为老师侑酒。

    对于端善这种宦囊丰富的翰林来说,载酒看花,寻常之事,不过,“清吟小班”的红姑娘,歌喉虽佳,唱的却不是皮黄,八大胡同有一条算一条,就没有一个女人唱皮黄的,听了李致远的话,早就心痒难耐,略一思衬,就答应了潘某的邀约。

    到人家里吃饭,叫人家的女眷“侑酒”,自然是极唐突的事情,不过,端善隐隐觉得,这个“锦儿”,未必就是潘某的亲侄女就是,也是远房的反正,不管“锦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十有**,是潘某专门拿来交结朝臣巨贾之用的人家是做生意的嘛!

    别的不说,单单“锦儿”这个名字,就颇叫人浮想联翩啊!

    所以,“锦儿”不能算是真正的“女眷”,因此,载酒看花,亦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

    一见了面,锦儿点漆流波,一门热络心思的端善,三魂之中,已是流去了两魂了。

    待锦儿正经“开嗓”,莺声呖呖,绕梁不绝,端善剩下的那一魂,也被绕没了。

    酒酣耳热,李致远说道:“老师有酒了,天色也晚了,此时回府,路上只怕不大安生,老潘,你看”

    潘兴邦连声说道,“是,是!端大人若不嫌寒舍简陋,就请在此将就一晚,明儿一早,再传轿回府吧!”

    端善还在沉吟,李致远即向潘兴邦微微颔首,潘兴邦高声说道,“锦儿,来!伺候端大人安置!”

    就这样,锦儿和端善便“安置”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心满意足、通体舒泰、迷迷糊糊之中,端善听锦儿问道:“大人,你答应我的事儿,什么时候办呀?”

    端善微微一怔,“什么事儿呀?”

    “就是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呀!”

    端善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锦儿又说了一遍:“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

    端善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妻死再娶,谓之“续弦”,休妻再娶,只能叫做“继室”,不过,端善自然无心纠缠这种细节,他“腾”一下坐起身来,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

    锦儿也抬起了身子,“哟,大人真是贵人忘事!就是方才呀!大人欲仙欲死的时候,我问大人来着,大人答应我了呀!”

    “欲仙欲死”之时,说了些什么,昏天黑地的,端善已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说这个话!

    我他妈又不是第一次碰女人的雏儿!

    他掀开被子,“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必是失心疯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扯过衣裳,往身上套。

    锦儿冷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以为是外头的‘姑娘’?奸骗了我的身子,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做你的清秋大梦!”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

    “我真是不晓得……”端善满脸的惊恐,“她那一跤,是怎么跌的?她扯着我不放,我只是往回夺啊,没有出力推她呀……”

    伊克桑沉吟了一下,“她跌成了什么样子?”

    端善在自己右额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这儿好像破了一个洞,半张脸都埋在血里……”

    “脸朝下?趴在地上?”

    “呃……是的。”

    “什么时候确定救不转了的?”

    “我伸手去探她鼻息,当时,就,就已经没了呼吸了……”

    “心口呢?脉象呢?”

    “这个,我没去摸……当时,我已经慌乱的很了……”

    “请了医生过来吗?”

    “没有啊!如果请了医生过来,这个事儿……不就扬出去了吗?”

    “嗯,请说下去吧。”

    “呃……好……那个,呃,没等我叫人,潘兴邦就进来了,接着,李致远也进来了……对了,同潘兴邦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老婆……”

    *

    潘妻一进门,便扑到锦儿光溜溜的身子上,呼天抢地。

    潘兴邦顿足说道:“唉!端大人,你怎么可以强污民女呢?这也罢了,竟然还行凶杀人!这,这”

    端善目瞪口呆:“强污民女?不是你……是你叫锦儿伺候我”

    潘兴邦打断了端善的话:“端大人!我们刚搬到北京,家里的仆役不够用,锦儿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懂事儿,常帮着她婶子做些家务哎,我叫锦儿伺候你,只是伺候你安置,没任何别的意思啊!没想到你唉!”

    端善的脑子,“嗡嗡”作响,差一点儿就昏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李致远,作好作歹,“老潘,端大人也是无心之失!这个……人死不能复生!来,来,借一步,咱们哥儿俩聊一聊,聊一聊!”

    “聊”的结果是:十五万两银子,三天之内,交割清楚。

    十五万两?三天?

    端善眼前一黑,缓过劲儿来之后,结结巴巴的说道:“这样大……大一笔现钱,三天功夫,叫我哪里去……”

    潘兴邦微微冷笑,端善话没说完,也只好把嘴闭上了。

    “端大人!”潘兴邦面挟寒霜,“锦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十五万银子,买的回她的清白?她的性命?”

    顿了顿,“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目下已经入春了,过了三天,尸身可就摆不住了!”

    端善晓得他的意思,眼前又是微微一黑。

    “老潘,”李致远说话了,“端大人是读书人,詹事府又是地地道道的清水衙门,十五万的数目,一时半会儿的,确实也拿不出来”

    顿一顿,慨然说道,“这样吧,这笔钱,我替我老师垫上!”

    端善心中怦的一跳,险些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潘兴邦斜乜了李致远一眼,“格格”一笑,“怎么?老李?你手头居然还有这样大一笔闲钱?我怎么不晓得?”

    李致远微微苦笑,“我的家底你不晓得?现银都摆在内务府那桩生意上头了,去哪儿找这样一笔闲钱?是这样内务府的那笔生意,我不做了!”

    “哟!”潘兴邦说道,“你倒舍得?那桩生意,少说整一倍的利!”

    “老师有难,”李致远说道,“我做学生的,怎么能够站干岸儿?再者说了,老师到底也是男人唉,到底也是无心之失!”

    微微一顿,“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看向端善,轻轻的叹了口气。

    端善张了张嘴,想说“好意心领”,可是,只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好吧!”潘兴邦说道,“不过,老李,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明算账!你垫款,一样是三天功夫过时不候!”

    李致远咬了咬牙,“行,三天就三天!”

    *

第一六二章 你拿脑袋往我的枪口上撞?

    “对于李致远,”端善说道,“我本来是很感激的,可是”

    你感激他?伊克桑心里,重重一声冷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发第四天,”端善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李致远过来找我,说,十五万银子,都已给了潘家了,叫我不必再担心了;这笔钱呢,他也不急用,我尽管慢慢儿的还,一年还一点儿,还个十年、八年的,甚至再久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顿了顿,“我对他打躬作揖,说真是不晓得该怎么谢他才好!李致远说,我是老师,他是学生,这个礼,他当不起,至于‘谢’嘛,其实也简单,呃”

    说到这儿,小心翼翼的觑着伊克桑,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了。

    伊克桑很平静,“他说要见我喽?”

    “是,”端善涩声说道,“李致远要我……将他引见给你”

    顿了顿,“我当时就有些糊涂了,问他,所为何来呢?”

    顿了顿,“李致远说,呃,‘伊爵爷当世名将,学生仰慕已久!若能一睹风采,实在大慰平生!再者说了,伊爵爷是安徽提督,造福皖民良多,别的不说,没有伊爵爷诛李世忠,皖境也不能像今天这般安静!身为皖人,很应该代乡梓向伊爵爷致意的。’”

    伊克桑突然发现,端善和自己,一翁一婿,做的竟都是安徽的官儿,一个学政,一个提督,嘿。

    “我大感为难,”端善说道,“对李致远说,你有所不知,轩军是有规矩的,公务之外,将领不得随意交通朝臣,再者说了,他也忙我指的是你军务繁忙一个月难得回一次北京,我看,这个面儿,就不必见了吧!”

    “李致远的脸子,立即就放了下来,冷笑着说道,‘我为老师,尽心竭力,搭进去的,何止是全副身家?我还替老师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奸杀民女这种事情,可不是民不告、官就不究了的!怎么?现在不过小小一个请求,老师都要敷衍我?’”

    “我听到‘奸杀民女’四字,差点儿背过气去,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唉!”

    嗯,至此,事情大致明白了。

    “我也不晓得,”端善喘了一口气,“这个李致远,为什么一定要见你?如果”

    顿了一顿,咬了咬牙,“贤婿,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法、不堪的要求,我立即仰药以殉,决不能叫你为难!”

    哈,您连“仰药以殉”的话都说了出来,还不是“叫我为难”?

    伊克桑微微摇头,“岳丈不可生这样的拙主意!不然,岳母怎么办?娟儿又怎么办?一之谓甚,其可再乎?”

    娟儿,是伊克桑夫人的乳名。

    端善倒没想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这样的书包,伊克桑一个从没正经读过书的武将,掉的如此顺溜,呆了一呆,说道,“是,贤婿的责备,我不敢不受。”

    “岳丈言重了,”伊克桑淡淡的说道,“我哪里敢责备长者?”

    顿了顿,“给李某写了借据吧?”

    “呃,是的……”

    顿了顿,端善觑着女婿的神色,很困难的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借据上……还写了借款的情由……呃,‘为赔付潘氏损失’……”

    伊克桑目光一跳,“什么?”

    “呃,本来,”端善的话,说的更加困难了,“潘兴邦还要我……写的再明白些、详细些写明‘强污’什么的,我死活不干,说事情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的,他们才没有坚持……”

    还没蠢到家不过,仅仅“为赔付潘氏损失”七个字,就已经是黑纸白字的将把柄交到人家手里了!

    不过,也叫没有法子,按照借贷的习惯,正常情形下,数额如此之大的借据,没有不写明情由的。

    “借据是写给李致远的,”伊克桑说道,“却是潘兴邦叫你如何落笔?”

    “呃,是……”

    “李致远在一旁,”伊克桑说道,“对于潘兴邦的指手画脚,必是由头至尾,未置一词喽?”

    “是……”

    “好罢,”伊克桑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我就见一见这位李先生。”

    *

    伊克桑几乎可以肯定,李致远、潘兴邦两个,合伙做了一个局,将岳丈装了进去。

    最大的疑点,是“锦儿”那个极其荒唐的要求,“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稍稍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晓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则“锦儿”提出这个要求,其目的,根本不是真要做端善的继室,而是为了激端善翻脸,然后,两个人就可以“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然后,在推搡拉扯之中,觑空儿跌上一跤,叫端善以为,弄出了人命。

    就是说,目下,这个“锦儿”,只怕什么都好好儿的莫说性命无忧,就是油皮都没擦破一块,也说不定。

    伊克桑仔细分析了端善的叙述,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锦儿”确实是跌死了

    “锦儿”面朝下趴在地上,端善并没有看到她额角的伤口,也说不清楚,这一跤,她是怎么跌的?是撞到了墙角还是桌角?

    仰面跌倒,摔到了后脑,有可能一跤便将人跌死;但俯身跌倒,如果没有撞到什么尖锐的硬物,几乎是没可能将人跌死的。

    没有鼻息?屏住呼吸就是了。

    心跳、脉象做不了假,可是,端善并有没有伸手去摸。

    至于“半张脸都埋在血里”,手脚够快的话,拿一袋红颜料什么的做个假,是很容易的事情。

    还有,潘兴邦夫妻进来的也太快了些!

    而且,一进门,既不救人,也不问究竟,甚至连地上的“侄女”的鼻息也不摸一下,就当她已经死了,哭天抢地的哭天抢地,斥责端善的斥责端善,因此,“强污民女”、“行凶杀人”什么的,绝不是眼见侄女死了,为了多要赔偿,临时起意说出来的话,而是事发前就已经装在肚子里了。

    至于李致远、潘兴邦两个人一唱一和,那也不必说了。

    做局一定是做了局的,只是,虽然这个局做的不算顶顶高明,但要拆穿它,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事发已经半个月了,“锦儿”的生死,已经难以证实,其人自然是早就不在北京了,若要“开棺验尸”什么的人家若说,根本没有下葬,直接送了化人场呢?就算“下葬”了,但若对方早有准备,棺材里头,确实有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你又如何证明,其人不是“锦儿”呢?

    潘某到北京未久,识得“锦儿”形貌的,大约只有潘、李两家人,再加上端善,拢共不过寥寥数人,潘、李必一口咬定,棺材里的,就是“锦儿”,而这件案子,这件事情,端善的证言,是无法采用的。

    还有,半个月下来,尸体也开始腐烂了,愈发难以辨别形貌了。

    好吧,先不去想这些,先想最重要的:李致远、潘兴邦做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致远要见自己,是得陇望蜀?还是自己本就是李、潘这个局的真正的目标?岳丈只是非常倒霉的做了他们的踏板?踩住岳丈,才能够跳到自己这儿?

    如是,这个李某、潘某,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大的有些不可思议了!简直是拿脑袋往自己的枪口上撞了!

    不过

    唉,仔细想一想,李某、潘某所作所为,看似胆大包天,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风险,如果双方翻了脸,纵然自己砍了他们两个的脑袋,但鱼死网破,岳丈的身败名裂,无论如何,避免不了,自己投鼠忌器,只要不被逼到绝路上,实在也不会拿他们两个怎么样。

    这一点,李、潘一定是看的很透彻的,所以,才会由李致远出面,替端善“垫款”。

    端善这十五万银子的欠款,分成十来年“分期付款”,每一年一、两万银子,虽然也是很沉重的负担,但无论如何,还没到“逼到绝路”的份儿上,不然,端大人若真的“仰药以殉”,事情爆了出来,李、潘逼死朝廷命官,自个儿的脑袋,十有**,也是保不住的。

    伊克桑倒有些好奇了,姓李的见了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也可能……就是为了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五万两银子,是足以叫人铤而走险的。

    贪心不足,端善那儿,榨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便得陇望蜀,盯上了自己?

    或者,真像夫人猜的那样,李、潘想做轩军的军需生意?

    轩军的军需,归粮台统一负责,军事主官无权干涉,这一点,外人大多是不晓得的。

    不然的话,李、潘两个,还能在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呢?

    嗯,真是不大好想。

    还有一种可能,李、潘盯上端善,是为了“卖参”也是为了钱。

    詹事府虽然是一清到底的清水衙门,但并不是没有发财的法子,同在“言路”,翰詹科道有相同的权力:专折建言,并且可以“风闻言事”,即无需真凭实据,便可入奏,就算说错了,也不会负多大的责任。

    因为这项特权,言路上便时有不肖者,暗地收受巨款,为人出奏,攻讦政敌,是为“卖参”。其奏如果不实,受到的处分,一般来说,不过申斥降级,最严重亦不过免官去职,可是,京官清苦,有十万、八万的银子打底儿,就算把官儿丢了,又有何妨?

    有人说笑话:如果钱再多些,这种人,就是太后、皇帝,大约也是敢参的。

    李、潘拿住了端善,时机合适,将端善“转手卖掉”,又可以大赚一笔。

    好吧,无论如何,见了李某的面,就什么都清楚了。

    *

第一六三章 冤枉!卑职有功无过!

    第二天下午,按照约定,李致远来到了伊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了面,伊克桑不由颇出意外,对于李致远,他的想象中,原本存了一个胆大包天、穷凶极恶的“枭獍”形象,未曾想其人面团团的,未语先笑,那个面像,非但和善,简直有两、三分弥勒佛的意思,是那种叫人特别安心、特别信任的长相。

    怪不得岳丈会堕入他的彀中呢!

    李致远是“具衣冠”来拜的,他捐的是同知,水晶顶子、白鹇补子,全套新崭崭的五品服色,对着伊克桑,规规矩矩的行了一遍“庭参”的大礼。

    本来,文武异途,文官的地位,远高于武将,李致远又是中过举的人,伊克桑的品级,虽较李致远高的太多,但正常情形下,多少都会谦让一番;见礼之后,也一定会请客人“更衣”,即换上便衣。

    如果要表示特别的尊重,主人会坚持客人“更衣”之后再见礼,这样,因为彼此都是便衣,便只需作揖,不需磕头了。

    但这一次,伊克桑站着不动,什么话也没说,只冷冷的看着李致远,由得他行了全套的“庭参”大礼,然后,将手一让,“坐吧!”

    语毕,自己先坐了下去。

    李致远的圆脸上,没有任何不豫,从从容容的坐了下来。

    侍女上过茶之后,李致远便开始歌功颂德了。

    对伊克桑的“功德”,李致远如数家珍:打平洪杨开始,接着,平美利坚南逆,平捻,平回,平日本长逆,平川边藏乱,最后,诛李世忠,“皖境乃得太平”,“爵帅惠皖,至切至深”,“乡人铭感五腑”,等等。

    伊克桑的“履历”,李致远确实相当熟悉,譬如,讲到“平美利坚南逆”的时候,他晓得“查塔努加之役”;讲到“平川边藏乱”的时候,他晓得“理塘之乱”和“色达之乱”的区别这些,一般人根本分不出来。

    不过,“爵帅”二字,却叫伊克桑莫名一怔,大生违和之感。

    按照习惯,进了“五等封”的统兵大员,都有被尊称为“爵帅”的资格,不过,在轩军内部,这两个字却有特殊的含义,绝没有人敢于“僭居”的,真正懂行的人,只会称伊克桑“爵爷”或“子帅”,或者直接称“军门”,不会称他“爵帅”。

    则李致远是真懂行、假懂行抑或明明真懂行却故意扮成假懂行,就不大好说了。

    李致远说话的时候,由始至终,伊克桑一言不发,面上亦毫无表情,不过,李致远并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不急不慌,一大篇儿的话,从容不迫的说了下来,好像在讲单口相声似的。

    最后,“法夷嚣张,爵帅自然又要领军出征,大张天讨!不世之功,指日可待!卑职焚香祈祷,静候捷音。”

    这时,伊克桑的嘴角,才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

    屋子里,出现了难得的静默。

    过了片刻,伊克桑终于开口了:

    “怎么?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声音冷峭,隐含着巨大的威压。

    这句话,同李致远说的一大篇儿话,没有一个铜板的相干,好好儿的一段“单口相声”,统统白说了。

    李致远一怔,随即满脸愕然:“爵帅此话……从何说起?”

    不过,仅仅是一副错愕的模样,神态话语,都没有任何的慌张失措。

    “我叫伊克桑,”伊克桑冷冷说道,“一等子爵,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朝廷经制,提督安徽军务!”

    李致远又是一怔这一次是真的“一怔”了。

    对方“自报家门”,啥意思?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嗫嚅了一下,说道:“呃,是,这个,爵爷……军门……呃,子帅……”

    不喊“爵帅”了,神态话语,也出现了一丝慌张。

    如果他是“假懂行”的,无论如何,不会明白伊克桑“自报家门”的用意,他既然改了口,就证明其实是“真懂行”可是,“明明真懂行”,却“故意扮成假懂行”,居心何在?

    被觑破了心思,而且,这个心思,又异常的不堪,如此一来,李致远就不能再那么淡定了。

    伊克桑一摆手,“‘子帅’的称呼,当不起!”

    “子帅”的称呼,伊克桑自然没有什么“当不起”,不过,“子帅”之“子”,是“子山”之“子”,以字号相称,有一个前提:彼此关系或地位,须相对接近,李致远的品级,虽远低于伊克桑,但他是文官,是举人,其实是有资格称伊克桑“子帅”的,伊克桑不受李致远的“子帅”,是摆出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李致远只好说道:“是……爵爷。”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了,恢复了满脸堆笑、一团和风的样子。

    “‘此话从何说起’”伊克桑锐利的眼神,刀子般扎向李致远,“你不晓得?”

    李致远微微垂下眼皮,避开了伊克桑的目光,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卑职愚笨,请爵爷明示。”

    “啪”一声,伊克桑在案几上一拍,厉声说道,“你伙同潘某,构陷朝廷大臣!不晓得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几颗脑袋可砍?竟敢丧心病狂,至于此极?”

    李致远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已不见了。

    “我明白了,爵爷必是以为,我和潘某,勾起手来……替端大人做了一个‘仙人跳’的局?”

    伊克桑微微咬牙,“难道不是?”

    “冤枉!”李致远高声说道,“潘某或许确实贪心未足,狮子大开口,要钱要的狠了些,可是,‘做局’一说,纯属子虚!卑职更是有功无过!”

    “哦?‘子虚’?‘有功无过’?”伊克桑冷笑,“你倒说说,如何‘子虚’法儿?你又如何‘有功无过’?”

    “这,这不是明摆……”

    说了半句,打住,李致远吐了口气,正容说道,“别的不说,锦儿是真的跌死了!爵爷必是以为,她是装死的对吧?可是,潘某夫妻,已盘柩回乡,棺材里的尸体,是走不掉的!”

    顿一顿,“北京识得锦儿的人很少,可是,安徽乡下,识得锦儿的人就多了!就算尸体已经腐烂,仵作们也总有验明正身的法子吧?”

    伊克桑心中一动:已经“盘柩回乡”了?

    这一层,倒是没有想到,原先以为,要么送化人场“毁尸灭迹”,要么就在北京寻一处地方“下葬”。

    “出事儿的时候,”李致远说道,“屋子里只有端大人和锦儿两个人,个中情形,谁也说不清楚……确实,潘某一口咬定,端大人‘强污民女’,可是,事已至此,人家为了多要些赔偿,硬要这么说,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毕竟,锦儿不是丫鬟的身份,潘某也并没说过叫锦儿‘陪床’一类的话的……”

    伊克桑厌恶的打断了他,“你把‘咱们’两个字收起!”

    “啊?呃,是,是!”

    顿了一顿,李致远继续说道,“这个事儿,闹成这个样子,卑职也是有责任的毕竟,潘某是卑职的朋友,端大人是卑职替潘某请过去的唉!”

    再顿一顿,“因此,卑职并非因为替端大人垫了些银子,就敢自居‘有功无过’了卑职的‘过’是有的,替端大人垫银子,不过是‘补过’罢了,并不敢‘居功’!”

    伊克桑冷笑,“这么说来,‘垫银子’之外,你竟还另有功劳?”

    “是!”李致远斩钉截铁的说道。

    “奇了!好罢请教!”

    “端大人或许以为,”李致远说道,“清者自清,事情总能说得清楚即便最终还是说不清楚,但铁骨铮铮,即便拼着清誉受损,去职免官,甚至身陷囹圄,也不能降心屈志”

    说到这儿,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可是,如是,如慈丽皇太后何?如今上何?”

    伊克桑眼中,倏然精光大盛,“你说什么?!”

    *

第一六四章 天价孳息,碎骨粉身

    一瞬之间,李致远只觉得上座的伊克桑杀气弥漫,接下来,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话没说对,他就会掏出短枪,照自己搂头一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致远心里滞了一滞,背上隐约生寒,可是,声音朗朗,听不出任何畏缩的意思:

    “承恩公庆公讳海,既娶端大人的老大人的女弟,则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就是实实在在的亲戚!端大人或许以为,自身荣辱,并不足惜,可是,想没想过,他清誉受损,将牵及慈丽皇太后,甚至……牵及今上呢?”

    伊克桑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庆公讳海”,就是“庆海”;“老大人”是“父亲”的意思;“女弟”是“妹妹”的意思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电殛:还真是没想过这一层!

    端善有没有想过这一层,不晓得;可是,伊克桑自己,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心头立时大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致远见伊克桑目光闪烁,晓得自己的话已生了作用,心头大定,微微放缓了语气,从容说道:

    “慈丽皇太后律己,何其之严?承恩公多年勤勤恳恳,不无劳绩,不过升一个小小的郎中,都为慈丽皇太后坚拒!真正是纤毫之私,不入后家!古之贤后,亦不过如此啊!”

    伊克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的亲戚,”李致远觑着伊克桑的神色,缓缓说道,“虽然要略疏一些,可是,到底也是后家一系!承恩公微秩之进,尤不得慈丽皇太后之御准”

    顿了顿,“如果……咳咳,如果端大人竟然被以‘强污民女’甚至,咳咳,‘奸杀民女’之污名,则伤慈圣之心,何其之甚也!何其之甚也!”

    伊克桑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呼吸开始急促,原本豹子般凌厉的眼神,开始散乱了。

    李致远的语气,愈发柔和了,简直有某种催眠的效果了:

    “今上登基未久,典学未成,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撤帘’,移跸颐和园,慈丽皇太后主持六宫,咳咳,这种时候,爵爷,咱们做臣子的,无论如何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该拿些不相干的事情,上烦二圣的虑啊!”

    “二圣”自然不是指“撤帘”的那两位,而是指今上和慈丽皇太后母女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见,嘿。

    伊克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李致远的威胁,恶毒之至,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反击。

    今上承嗣继统,有多少人不服气,他是清清楚楚的,端善的这桩烂事儿,如果扬了出去,那些伺机而动者,哪有不拿来大做文章的道理?

    如果一步没走对,真的因为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累及了慈丽皇太后和皇上的圣德自然也就累及了王爷!那么,就算他伊克桑哪怕全家揽在一起一块儿“粉身碎骨”了,也是赎不了这个罪过的!

    “所以,”李致远的语气,极其恳切,“当时,一进那间屋子,一瞧见那个情形,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莫说赔上全副身家,即便粉身碎骨了,我也不能叫这个事儿扬了出去!”

    伊克桑的脑子里“嗡嗡”的,“粉身碎骨”四个字,转来转去。

    “所以,”一丝笑容浮上了李致远的圆脸,“卑职以为,端大人的这个事儿,卑职固然有过,不过,通扯起来,到底还是功大于过爵爷以为然否?”

    伊克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伸手,“拿来!”

    李致远微愕,“拿来?什么东西?”

    “借据!”

    说着,伊克桑掏出一叠极挺括的纸来,往身旁的案几上“啪”的一拍。

    李致远的眼神儿极好,细觑时,见是“见票即兑库平足纹一万两”的银票这一叠,应该拢共十五张。

    他倒是有些意外了:不过一天功夫,伊克桑就能拿出这样大的一笔现钱?都说轩军清廉,清个屁廉!

    “爵爷这是在骂人了!”李致远“嘿嘿”一笑,“我又不是过来讨债的,怎么会把借据带在身边儿呢?”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

    打住。

    “怎么?”

    “这沓银票,”李致远慢吞吞的说道,“大约十五万两吧?不过,爵爷见谅,我是个商人,借贷,是要收利息的。”

    借据上并未注明利息。

    伊克桑目光一跳,“好!你说,你要多少?”

    “咳咳,是这样的”李致远微笑说道,“爵爷大约也晓得,我垫的这笔钱,原本是投在另一笔生意里头的,那笔生意,若做成了”

    “整一倍的利?”伊克桑冷笑,“这么说,你要整一倍的利息?”

    “不,不,”李致远说道,“爵爷误会了,我的眼皮子虽浅,尚不至此”

    “那你到底要多少?痛痛快快儿,给个数儿吧!趁我还按捺的住!再拖下去,不定我真叫你‘粉身碎骨’了!”

    李致远“格格”一笑,“爵爷,你吓到我了!”

    微微一顿,“呃,其实,我也不晓得这个数儿该是多少”

    伊克桑怒气上冲,不可抑制,正要爆发,李致远已说了下去,“其实,这笔钱连本带息在内,实在也不必端大人、更不必爵爷自个儿解囊的……”

    伊克桑一怔,“什么意思?”

    “是这样,”李致远说道,“我和两个朋友哦,里头没有潘兴邦合伙儿做国债的生意”

    “国债?”

    “是啊,”李致远说道,“国债是怎么一回事儿,爵爷一定是晓得的,咱们中国,也是发过国债的,只不过,咱们发的国债,拢共没有多少,不过区区五千万银子,没什么大做头,我和那两位朋友,做的是法兰西的国债”

    “法国国债?”

    “是啊!”

    “你那两位朋友,都什么人啊?”

    “一个中国人,一个法国人”李致远说道,“不过,爵爷尽管放心,我可没有通敌!我这位法兰西朋友,地地道道一个生意人,蓝眼珠只认得白银子,你给钱给够了,就叫他卖国,他也是肯干的!”

    顿了顿,“不过,他就是一个普通商人,既不‘与闻机密’,也没有什么‘上头’的关系,就叫他卖国,也无从卖起,嘿嘿!”

    “你做国债生意,关我什么事儿?”

    “欧洲第一位大银行家,叫做罗斯柴尔德的,不晓得爵爷听说过没有?”

    罗斯柴尔德?这个名字,伊克桑倒是听说过的,而且,此氏和王爷,似乎也颇有些微妙的关联

    不过,怎么扯到姓罗的身上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好,好!”李致远赶紧说道,“呃,待卑职说完了,爵爷就会明白,这个国债,嘿嘿,同爵爷,到底有何关联了”

    顿了顿,“拿破仑一世,爵爷一定是晓得的了?滑铁卢一役,拿破仑一世败于英将威灵顿,大势尽去,被迫退位,幽死孤岛”

    伊克桑不看李致远了,端起茶碗,自顾自慢慢儿的啜着。

    这倒不是“端茶送客”,不过,李致远也只好不再和伊克桑“互动”了,一口气说了下去:

    “滑铁卢一役,拿破仑一世折戟沉沙,一蹶不振;罗斯柴尔德一氏,却借由此役,一跃而执欧洲金融之牛耳!”

    “其中关窍,就在国债!”

    “罗氏的眼线,遍布欧陆,滑铁卢之役,事关法、英两国国运,罗氏格外留意,他们甚至将探子派到了滑铁卢的战场上!见拿破仑一世败局已定,不待法**队正式投降,探子便快马加鞭,赶到海边,上了快船,渡过海峡,将战报交到早已等候在对岸的罗内森彼时罗氏之族长的手上。”

    “罗内森随即赶往伦敦交易所,一进门,便命令手下,抛售英国国债。”

    嗯,抛售英国国债?说错了吧?英国不是打赢了吗?

    *

第一六五章 威胁诱惑,成败生死,孰知究竟?

    李致远好像晓得伊克桑在想些什么似的,“爵爷必是以为,我说错了?正常情形下,法、英会猎,法胜英败,该抛售英国国债,买进法国国债;英胜法败,该抛售法国国债,买进英国国债现在,既然英国打赢了,就算不吃进英国国债,也不该抛售啊?罗氏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说到这儿,觑了觑伊克桑,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不过,伊克桑依旧不看他,脸上依旧木无表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致远只好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殊不知,这正是罗氏高明之处!人所不能及之处!大伙儿都晓得,罗氏广布眼线于欧陆各地,见罗氏开始抛售英国国债,都以为,必是滑铁卢一役,英国打输了!彼时,威灵顿的军报,可还在路上呢!”

    顿了顿,“于是,交易所立即热闹起来了!大伙儿争先恐后,抛售英国国债,不多时,英国国债的交易价格,就跌至不足面值的一成了!”

    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要和伊克桑“互动”一下,“爵爷晓不晓得,此时的罗内森,做了些什么?他密令手下,吃进英国国债!有多少,吃多少!”

    伊克桑的浓眉,微微一挑。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一直在十二分留意他一举一动的李致远的眼睛。

    “一整天下来,罗氏翻云覆雨,也不晓得,吃进了多少英国国债?”

    说到这儿,李致远有些眉飞色舞了,“第二天,威灵顿的军报到了,大伙儿都傻了眼:啊?原来是英国打赢啦?”

    顿了顿,“英国国债立即疯涨,一天之内,不仅收复失地,还超过了原先的价格!罗氏赚了多少,根本无法计算!反正,从那一天开始,罗斯柴尔德便是欧陆第一豪富了!大约也是万国第一豪富了!‘富可敌国’四字,用以形状罗氏,真正是再贴切不过了!”

    伊克桑不易察觉的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其意不明,而且似存轻蔑,不过,到底也勉强算是“有所回应”了,李致远颇受鼓舞,“爵爷明鉴,罗氏之所得,尚不止于赚多赚少!罗氏手中,拿住了太多的英国国债,以致英国的朝廷,都不得不看罗氏的颜色,不得不仰罗氏的鼻息了!”

    伊克桑一声冷笑,“有这么夸张?”

    说了这么大一篇儿,这是伊克桑第一次正式“有所回应”,李致远连声说道:“不敢欺瞒爵爷!不敢欺瞒爵爷!这种事情,在咱们中国,自然是不可想象的煌煌天朝,哪儿能叫一个商人拿捏住呢?”

    顿了顿,“可是,泰西的国情,跟咱们毕竟不同!泰西以商立国,不像咱们,士、农、工、商商,那是敬陪末座的,嘿嘿!”

    “看不出,”伊克桑说道,“泰西的情形,你倒是很了解嘛!”

    “卑职也不敢说‘很了解’,”李致远赔笑说道,“不过,既然要做人家的生意,自然……这个,嘿嘿,嘿嘿!”

    至此,李致远的“这个国债,嘿嘿,同爵爷,到底有何关联”,伊克桑已隐约猜到两、三分了。

    “爵爷明鉴,”李致远继续说道,“罗氏之所以能够在英国国债买卖上翻云覆雨,无他,一句话,早着先鞭而已!他比别的人,整整早了一天,晓得滑铁卢之役孰输孰赢?”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实,罗氏能做的事情,咱们也能做!”

    说到这儿,向伊克桑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成一个双手抚膝、微微前倾的姿态,神态、声音都异常诚恳,同时,又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爵爷!咱们和法国,眼见就要大打出手了,咱们打赢了,法国的国债就要跌下去,咱们打输了,法国的国债就要涨起来”

    顿了一顿,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爵爷!咱们和法国人的仗,无论输赢,反正,差不多就要见分晓的时候,爵爷你给我透个信儿!这样,咱们就能做成‘东方罗斯柴尔德’了!”

    “哦?”伊克桑用讥笑的语气说道,“你打算重施罗氏的故技?低价吃进法国国债?那你岂不是得盼着咱们打输?”

    “!”李致远双手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显出一副特别无奈、特别无辜的样子,“爵爷说哪里话来?我是中国人!怎么能盼着咱们自个儿打输?”

    顿了顿,“再者说了,我可没打算重施罗氏故技!根本做不到!当年的罗氏,本就是泰西金融之翘楚!那是多大的手面儿?所以了,他抛售,别人才会跟进!我和那两个朋友拢在一起,给人家提鞋,人家不晓得要不要呢?所以了,罗氏那一招,只能他自个儿玩儿,咱们玩儿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个‘玩儿’法儿呢?”

    “就是早人一步,买进卖出啊!咱们打赢了,卖出法国国债;咱们打输了,买进法国国债!哎,爵爷,我买进法国国债,您可不能说我‘资敌’什么的!咱们打输了,不论我买不买,那法国国债,左右都是要涨的这个,在商言商嘛!”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关键是要快!在还没有跌下去的时候卖出去!在还没有涨起来的时候买进来!”

    再顿一顿,语气更重了,“爵爷,这是慢还是快,嘿嘿,可就全都仰仗您了!”

    伊克桑不说话。

    “如果仗是在欧陆打的,”李致远说道,“我这个玩儿法儿,意思不大,现在不是拿破仑一世的时候了,欧洲到处都通了电报,通传消息,谁也不比谁更快些;可是,咱们这儿不同啊!咱们这儿,还没有那么多的电报尤其是越南那个地儿,除了西贡,越南其他的地方,好像根本就没通电报吧?”

    舔了一下嘴唇,“一句话,咱们占着地利!这通传消息,比法国人占着便宜!”

    伊克桑眼中,波光一闪。

    “就譬如升龙大捷,”李致远继续说道,“咱们这儿都传开了,法国人那儿,好像还糊里糊涂的爵爷,这个快慢之别,不得了!以此买卖国债,不晓得要赚多大的便宜?”

    “咱们虽然比不得罗斯柴尔德,可是,这一仗一仗的打下来,玩儿的顺溜的话十五万两银子算什么?一百五十万两也不算什么!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甚至再多些,也不稀奇!”

    “消息既然是打我这儿来的,则三个朋友之中,我自然就要占大头,爵爷,咱们说好了,我那一份儿,咱们俩,二一添作五!”

    伊克桑斜乜了李致远一眼。

    “爵爷,您也千万别说这是‘出卖军情’什么的仗眼见就要打完了,胜败已定,哪儿还有什么‘军情’可以‘出卖’呢?除非明明打败了,却要‘讳败为胜’当然,轩军不可能干这样儿的事儿!”

    “前儿个的明发上谕,”伊克桑慢吞吞的说道,“你该晓得的了?”

    “明发上谕?爵爷说的,是不是……‘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的那一道?”

    “是啊!你前头说的‘领军出征’,根本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你说,我还怎么给你通传消息呢?”

    “嘿嘿!怎么能说不关爵爷的事儿呢?第一,这个仗,未必就在越南一个地方打吧!第二,就是越南,如果……呃,战事不顺,到时候,不还得爵爷‘领兵出征’?”

    伊克桑目光微微一跳。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不管爵爷是否‘领兵出征’,无论如何,您的信儿,都要比我们这些外人来的快、来的准呀!”

    沉默了好一阵子,伊克桑终于说道,“好吧,这个事儿,你让我想一想,再说。”

    “是,是,这是自然的,不过,也麻烦爵爷快着点儿不是我敢催爵爷,实在是哎,升龙那一仗,咱们没赶上热乎的;下一仗,随时随地,都可能打了起来,这个,不好再错过喽!”

    *

第一六六章 王爷大喜!两位皇太后大喜!

    普鲁士王储妃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姊妹,赴颐和园觐见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辅政轩亲王关卓凡、辅政王福晋敦柔公主陪同前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的“外事活动”,主人是两宫皇太后,皇帝的身份,不能纡尊降贵为客人的“地陪”,就不出席了。

    自钓鱼台国宾馆至颐和园,走到是水路就是关卓凡曾经向两宫皇太后大肆渲染过的那条“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御水道”。

    颐和园、圆明园一带的水系,由西而东,同西苑的三海、乃至紫禁城的护城河,都是连在一起的,同属于北京中央水系的一部分,钓鱼台国宾馆坐落于玉渊潭,基本上居颐和园和紫禁城之中央,彼此其实都是一水相连,不过,并没有请客人在钓鱼台国宾馆内就上船,还是先出钓鱼台国宾馆,走了一小段旱路,到了万寿寺码头,方才弃车就船。

    这条“御水道”,不但下了大气力疏浚河道,还将两岸种种都精心修整过了,起阁筑亭,遍植绿柳,一路过去,远山如黛,绿波如鉴,端的是人在船上,船在画中,所谓“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并不为虚誉。

    这也是本次“外事活动”的路线安排的用意之一进入颐和园之前,客人就会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

    “御水道”本是专为两宫皇太后而设,但时至今日,才算第一次正式投入使用,在此之前,就是两宫皇太后自个儿,都没有用过这条水道。

    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时候,天时还冷,一来,河里、湖里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二来,其时的天时,也是一年之中水位最浅的时候,总之,不甚宜行船。

    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之后,天气虽然早已经转暖了,但姐儿俩迄今连颐和园的“本园”都没有逛全,因此,也就一直没得空儿,以到万寿寺进香的名义,出来“溜溜弯儿”、“透透气儿”什么的。

    两位洋公主和辅政王夫妻乘坐的,是两宫皇太后的御舟,名义上,由两宫皇太后专门派了过来,接客人进颐和园的。

    船队一路西北,过麦钟桥、长春桥、长河湾、金水河,最后达到颐和园,由南如意门入昆明湖。

    本来,两位洋公主都以为到了颐和园之后,必定弃船就车,没想到这艘大船,竟然直接就驶进了园子里,不由大为惊奇,待看到昆明湖烟波浩渺,水天交映,更是激赏。

    御舟一路行去,经蓬莱三岛,过西堤六桥,绣漪画境,玉峰塔影,长虹引练……最后,船抵云辉玉宇码头。

    这里是万寿山前山殿阁群中轴线的起点,由金碧辉煌的“云辉玉宇”牌楼始,经排云门、二宫门、排云殿、德辉殿、佛香阁,直至万寿山顶的智慧海,形成了一条层层上升、气势恢宏的中轴线。

    在船上的时候,远远儿的,客人就已被这组建筑群吸引住了,尤其是八面三层四重檐的佛香阁,居于高台之上,巍峨雄伟,夺尽眼球;待来到了万寿山簏下,抬头仰视,见佛香阁直插蓝天,更觉气势磅礴,有高出云表之概。

    别的人不说,露易丝公主尤为兴奋:哎,是不是就这么一路爬了上去?

    哎,这一回,您想多了,今儿个,咱们只到排云殿,再往上,就得改天啦。

    作为“地陪”,辅政轩亲王特别请两位洋公主留意:此山曰“万寿山”,入园之前的那一段水路,却是在“万寿寺”上的船咱们起于“万寿寺”,止于“万寿山”,“万寿”到“万寿”,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维多利亚公主极醒目的,含笑说道:“这真是太巧了!这表明……两位皇太后必定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呵呵呵呵,宾主皆欢。

    两位洋公主在排云殿觐见两宫皇太后。

    排云殿为万寿山前山殿阁群之正殿,某种意义上,亦可称之为“皇太后正殿”,在颐和园中,其政治地位,仅次于仁寿殿,也是可以举行恭贺皇太后万寿等重大仪典的所在,把觐见的地点摆在排云殿,代表着主人对客人的重视。

    正式见过礼了,赐坐、赐茶,小叙温寒,待该说的门面话、客气话都说了,主人便表示,要陪着客人,“在园子里随便走一走、逛一逛。”

    并不是真的“随便”,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沿着长廊,一路而东,乐寿堂、玉澜堂,最后,德和园大戏楼。

    春光明媚,湖风浩荡,安步当车,行在画廊之中,左首山色,右首湖光,着实惬意!

    一路走,主人主要是圣母皇太后一路介绍,“这座亭子,叫做‘寄澜’,前边儿的那座呢,叫做‘留佳’,西边儿就是打你们上岸的码头往西去,还有两座亭子,一曰‘秋水’,一曰‘清遥’,这四座亭子,犹如四颗大珍珠,将长廊串了起来。”

    顿一顿,“还有,从东往西算‘留佳’、‘寄澜’、‘秋水’、‘清遥’,分别表春、夏、秋、冬四季之征。”

    客人连声赞叹,倒不为什么“表春、夏、秋、冬四季之征”,而是这可是全世界最长的一条画廊呢!

    长廊尽头,就是乐寿堂了。

    自西跨院西门入,由西而东,东跨院东门出,即入玉澜堂;“参观”路线,亦由西东改为北南,最后,自玉澜门出。

    乐寿堂、玉澜堂内里光景,就不必赘述了,只露易丝公主占在那块“青芝岫”前,不由睁大了妙目:此园之肇建,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还没有火车、蒸汽机什么的吧?这样大的一块石头,是怎么搬进园子里来的?

    出玉澜门之后,折而向北,到了德和园大戏楼。

    德和园大戏楼是“随便走一走、逛一逛”的最终的目的地,本来,从玉澜堂的后院,以及宜芸馆东配殿道存宅的后门、玉澜堂东配殿霞芬室的后门,皆可通往德和园,不过,一来呢,必须将玉澜堂从北到南走一遍,二来呢,一众贵人,须从正门进入德和园,所以,就兜了这样的一个小圈儿。

    到达德和园之时,时辰、火候都刚刚好:其一,走了这许多的路,也该歇一歇了;其二,也到了传午膳的时辰了。

    于是,吩咐下去,先在后殿传膳;撤膳之后,移驾正殿颐乐殿,“传戏”。

    这次传戏,既是一次重要的“外事活动”,也是两宫皇太后自移跸颐和园后的第一次传戏,相关人等,隆而重之,“总司提调”的敦柔公主,打慈禧那儿领了差使,一回到家,就派人传话给关卓凡,“皇额娘有吩咐,这两天,你得空儿回一趟小苏州胡同”,云云。

    当天晚上,关卓凡就回了敦柔公主府,听了妻子的转述,不由就微微皱眉了:这位慈禧姐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真能来事儿,也真能想当然耳!

    敦柔的差使,虽号称“总司提调”,其实并不难办,她本人不能也不必出面,只管琢磨好戏码儿,另找个可靠懂行的,过去跟“四大徽班”打声招呼,也就差不多了。这桩差使,既是顶露脸儿的“内廷供奉”,又是辅政王福晋的首尾,而且,赏赐也十分丰厚,再没有人不努力巴结的。

    难办的是派给关卓凡的那一部分。

    慈安怕洋公主听不懂“咱们的戏”,慈禧则认为,“泰西也有所谓‘歌剧’,跟咱们的皮黄、昆曲,其实大同小异,两位洋公主,尽可拿皮黄、昆曲,当中国的‘歌剧’来听”

    是否真的“音乐无国界”,另说,关键是,慈禧想当然的认为,洋公主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不过,“找个懂戏的人陪着,这一出戏讲什么、下一出戏讲什么,这个角儿怎么回事儿、那个角儿又怎么回事儿?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这不就明白了么?”

    敦柔懂戏,关卓凡懂洋文,他们两夫妻俩作陪,一个负责讲解,一个负责翻译,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殊不知,戏文的翻译,和普通说话的翻译,哪里能够相提并论?不要说关卓凡的文学功底,不过平平,就是正经翻译大家,仓促之间,也未必能做到“信、雅、达”,如果词不达意照慈禧这个安排,这几乎是必然的岂非叫洋公主云山雾罩,进而小觑了俺们的“国粹”?

    而且,“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中间还得插进一个翻译的,那么,到底叫人家是听台上的唱呢?还是听台下的讲呢?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忙得过来吗?

    慈安、慈禧姐儿俩自以为的“四角俱全”,其实实在“全”不到哪里去。

    不过,再难的差使,也不能难倒咱们辅政王啊。

    敦柔公主将戏码儿包括戏班子、角儿什么的都定下来了之后,关卓凡派人招呼相关戏班子,将戏词形诸文字这必须由戏班子自己来写,因为同一出戏,不同的戏班子,戏词儿常常不完全一样,就是说,一个戏班子有一个戏班子的“版本”。

    这些戏词儿,某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戏班子的“秘本”,师徒口耳相传,通常情形下不外传的,不过,辅政王的压力和诱惑,自然是没有人可以抵抗的住的。

    关卓凡要戏词儿干什么?

    找人翻译呀。

    拢共八出戏,除了要把戏词儿统统中译英,还要加上剧情概要、人物简介什么的,端的是时间紧、任务重,关卓凡为此组织了一个班子,其中有华有洋,都是兼通中、英两国文字的,被后世吹捧为“近现代中国文化西向辐射之滥觞”的“敦柔工程”,就这样仓促上马了。

    “敦柔工程”倒也准时完工了,质量如何,关卓凡亦无暇细辨,刊印什么的,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叫人手抄数份,到时候,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敦柔以及关卓凡人手一份,戏本儿中英具陈,哪一出、哪一折、包括“过门”什么的,都标注清楚,传戏的时候,根本不用关卓凡翻译,只敦柔在一旁略加指点,客人就晓得台上唱到了哪里,再对照戏本儿,台上唱些什么,也就基本明了了。

    嗯,这个戏本子的功能,大致就相当于“字幕”了。

    效果如何?

    很好,很好。

    戏本子是提前一天,就送到了钓鱼台国宾馆,开锣之前,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已经打了底儿了;开锣之后,加上“字幕”的帮助,两位洋公主,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实质性的理解障碍。

    最重要的是,不比关卓凡这个乐盲,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都有很深厚的音乐素养,露易丝公主尤甚,钢琴、小提琴的水准,都是直追专业大家,她们都对中国戏曲表现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对于两位洋公主来说,台上的表演,确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歌剧这一点,咱们慈禧姐姐还真没有说错。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对中国戏曲的兴趣,并没有止于这一次传戏,她们回国之后,以赞助人的身份,将此时手中的戏本儿,付梓出版,而且,是英、德两种文字各一个版本,曰《梨园拾萃》。

    这本书,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引发了一股席卷全欧的“中国戏曲热”,并最终导致了“中国戏曲亲善团”欧洲巡演的成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台上紧锣密鼓、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颐乐殿内,除关卓凡之外,人人聚精会神,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从大戏楼后转了出来,贴着右侧的看戏廊,向颐乐殿快步走来。

    既从大戏楼后转出来,就是从正门进来的这不去理他,问题是,台上的《白门楼》,正唱到紧要之处,吕奉先双手合拢,正摆个“上铐”的身段,婉转哀鸣,殿内的贵人们,除那个乐盲之外,人人提起了心,太监、宫女,更是个个屏息,这个太监,怎么敢迎面匆匆而行呢?

    关卓凡看戏看的最不专心,所以他是颐乐殿内第一个留意到这个太监的看服色,咦,居然是四品!

    太监四品,就是“宫殿监督领侍”这是太监的“顶衔”了,颐和园里,可没有这样的太监啊。

    玉澜堂总管孟敬忠,从四品;乐寿堂总管李莲英,正五品。

    关卓凡马上就认了出来:来人是乾清宫总管黄玉敬。

    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黄玉敬赶到颐和园来,只能是为了皇帝的事儿!

    皇帝自打那一天着了凉,就一直有点儿病怏怏的,莫不成

    他的心,马上提了起来。

    正待细看黄玉敬脸上神情,那边厢,负责是次传戏现场提调的李莲英,已经迎了上去,遮住了视线。

    这时,颐乐殿里其余人等,也留意到了来人的异样。

    黄、李二人交头接耳片刻,李莲英转过身来,对台上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咦!居然也不跟“上头”做任何请示,就自作主张“止乐”了?!

    李莲英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可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唐突的事儿!

    台上立即乐止声歇,吕布、曹操、刘备,都放下身段,微微俯身,垂手恭立。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黄玉敬快步走到阶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请了一个“总安”,抬起头来,吊着公鸭嗓子,高声说道:“王爷大喜!两位皇太后大喜!”

    大喜?

    呃,还有,次序不对啊“王爷”怎么能够排在“两位皇太后”前头?

    这时,大伙儿都看清楚了,“宫殿监督领侍”满脸欢容。

    顿了顿,黄玉敬用他能够用的最欣喜的语气说道:

    “皇上有喜了!”

    *

第一六七章 同喜!同喜!

    关卓凡身子一颤,几乎就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口干舌燥,心也“怦怦”的跳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正待说话,慈安已经抢在里头了,“皇帝有喜了?确实吗?”

    声音里透着莫名的惊喜,甚至都有点儿发颤了。

    “回太后,”黄玉敬满脸堆笑,“确实!确确实实!太医院院使王守正、左院判魏吉恩、右院判韩一翰,几个顶尖儿的太医都请过脉了,大伙儿的看法一模一样皇上的脉象,是不折不扣的喜脉,再不能弄错的!”

    微微一顿,还是正对着慈安,不过,目光却飘向关卓凡,“这两天,皇上的御体,不是有点儿不大舒服吗?,那是害喜呢!”

    “关卓凡!”慈安转向关卓凡,满脸笑意,春光灿烂,“你听到了没有?皇帝有喜了!你还真是好本事!”

    这句“你还真是好本事”,纯属调侃,可是,呃

    第一,母后皇太后从来不开这样子的玩笑;第二,这是什么场合?就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能在这样子的场合开啊!

    可见,母后皇太后实在是高兴坏了!已经“口不择言”了!

    不过,现场与此事直接相关之人等,个个都在经受着巨大的情感的冲击,也没有人觉得慈安的玩笑有多么出格。

    关卓凡更是咧嘴傻笑,不晓得该怎么应答慈安的“夸奖”?

    “关卓凡!”

    这一次说话的,是圣母皇太后。

    关卓凡回过神儿来,“臣在!”

    “我想,”慈禧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得尽快将楠本稻叫进京里来了。”

    关卓凡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慈安已经一迭声的说道,“对,对,对!妹妹想的真是周到!是得赶紧把楠本稻叫过来!关卓凡,你今儿晚上就打电报,叫楠本稻赶紧进京!最好明儿就动身!愈快愈好!”

    关卓凡踌躇了一下,“上海那边儿,楠本稻正在忙妇科医院的事儿……”

    话没说完,就叫慈安打断了,“!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皇嗣关系社稷,那个……九鼎之重!区区一个妇科医院,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微微一顿,“啊,我这么说也不大妥当,我不是说楠本稻目下做的事儿不重要,而是……凡事总有个轻急缓重嘛!”

    “是啊!”慈禧接口,“再者说了,咱们也不能亏待楠本稻的这样吧,我们姐儿俩做主,只要皇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第一,她的四品‘恭人’,升三品‘令人’;第二,妇科医院那一块儿,除了上海的,我们姐儿俩拿自己的梯己,替她在北京这儿办多一间‘分院’,如何?”

    关卓凡还没来得及答话,慈安又抢在里头了,“对,对!北京这儿办妇科医院,你不是怕有些冬烘脑袋反对吗?这个事儿,也包在我们姐儿俩身上!但凡有说三道四的,你叫他来找我们姐儿俩,我们姐儿俩替你给他啐回去哪怕是亲王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关卓凡只好说道:“是,臣谨遵懿旨。”

    微微一顿,“臣代楠本稻谢过两位皇太后的恩典。”

    “这是应该的,”慈禧说道,“叫人干活儿,不得对人好点儿?”

    顿了顿,“哦,对了,楠本稻有个女儿,叫做高子的,是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是。”

    “楠本稻这一回进京,”慈禧说道,“少说也得呆上一年,叫人家母女分隔整整一年,也不大好,这样吧,你叫楠本稻把高子也带上,到了北京,不必她自个儿操心高子的衣食住行也不必你辅政王操心,就把高子放在我们姐儿俩这儿好了,我们姐儿俩替她照应着,叫她一切都放心好了!”

    关卓凡又是一怔:这是什么路数?

    慈安附和,“就是!就这么定了吧!你呢,也放心!高子在我们姐儿俩这儿呆着,亏不着她!只有她的好处!”

    这倒是。

    楠本稻虽然已经有了“恭人”的身份,但到底是平头百姓出身,楠本高子若做了两宫皇太后的近侍,立即身价百倍,出了颐和园,便可以和宗室贵女相敌了。

    关卓凡也无暇细想,说道:“是,臣谨遵懿旨。”

    慈禧微微透一口气,转身对着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微笑说道:“咱们自个儿在这儿说了一大篇儿,客人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呢!”

    关卓凡这才醒悟过来,暗叫惭愧,自己居然忘了旁边儿还有两位贵客!真正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了!

    连忙对着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致歉,然后将事由说了。

    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敛衽为礼,“恭喜辅政王殿下!”

    关卓凡赶紧长揖还礼。

    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再次对着两宫皇太后行礼,“恭喜两位皇太后!”

    慈安、慈禧同时将手让了一让,慈安笑道:“同喜!同喜!”

    转念一想,这个“同喜”,未必十分合适,于是又改成,“托福!托福!”

    关卓凡翻译过去,就是“谢谢!谢谢!”了。

    “谢谢”说完,关卓凡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物,自己一直没有“照应”呢!

    他马上转向敦柔,歉然一笑。

    这个“歉然”,不止于黄玉敬进来之后,他一直没有顾得上“照应”敦柔,个中原因是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原先担心敦柔吃味的,但见敦柔也是满脸欢容的样子,看见丈夫转过头来了,更是粲然一笑,犹如春花之绽。

    关卓凡暗暗透了口气,放下了心。

    荣安做了皇帝之后,关卓凡在两个妻子之间,明显不再能够“一碗水端平”了,大部分的“夫妻生活”,都是和皇帝一块儿过的,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而是实在没有法子慈安说的一点儿不错,皇嗣之重,关系社稷,过于九鼎,他一定要“集中精力”,先把皇嗣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及其余。

    现在好了,他可以开始弥补对敦柔的亏欠了!

    “对了,”维多利亚公主说道,“我想,皇帝陛下既然有喜了,辅政王殿下……该赶紧赶回宫去吧!”

    这个念头,两宫皇太后和关卓凡自己,都是有的,不过,作为主人,自己是不可以开这个口的关卓凡是“地陪”兼“通译”,他自个儿跑掉了,将客人丢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儿?

    见主人家面有难色,维多利亚公主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了,立即再次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承蒙两位皇太后盛情款待,视听之娱,十分尽兴,我和露易丝,也多少有些累了,想向两位皇太后请假,早些回国宾馆歇息,改日再来给两位皇太后请安。”

    慈禧、慈安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慈禧转向敦柔,“还有几出戏?”

    “回皇额娘,”敦柔说道,“《白门楼》之后,还有两出,一出孙菊仙的《二进宫》,一出筱紫云的《玉堂春》。”

    “都撤了吧!”

    “是!”

    一听要撤戏,维多利亚公主赶紧说道,“不必!不必!请不要因为我和露易丝的早退而更改演出计划!想来,这些可敬的艺术家,为了这次精彩的演出,一定准备了许久,而且,能够为两位皇太后演出,也是他们至高的荣耀!就这么撤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顿了顿,“我和露易丝离开之后,一切演出,都应该按原计划进行,不然,我和露易丝,会深感不安。”

    慈禧、慈安再次对视一眼,皆微微颔首,慈禧说道:“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微微一顿,“关卓凡!”

    “臣在!”

    “敦妞儿先留在这儿,替我们姐儿俩照应着;你将两位贵客送回国宾馆,就赶紧回宫吧!”

    “呃……是!臣谨遵懿旨!”

    *

第一六八章 压力山大搬开了!哈哈哈哈!

    在回航的御舟上,维多利亚公主再次向关卓凡致贺,并表示,适当的时候,请允许我和露易丝再次入宫,当面向皇帝陛下问安恭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卓凡再次致谢,并表示,皇帝一定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同两位亲如姊妹的贵客分享她的激动和快乐了。

    皇帝如何“激动和快乐”,目下谁也不晓得,不过,目下的皇夫,却是真真正正“激动和快乐”着的。

    在德和园,乍闻喜讯,关卓凡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失态”甚至“失措”:

    只会咧着嘴傻笑,皇太后的话,都不晓得该怎么回应了;既忘了身旁还有贵客,也忘了如此敏感的时侯,还有另一位妻子需要他“照应”忘情至此,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现在,关卓凡虽然已经恢复了从容和风度,可是,话里话外、眼角眉梢、举手投足,在在都表明,那种喷薄而出的喜悦,依旧不可抑制。

    维多利亚公主老于人情世故,自然“平常心”以对,露易丝公主年轻,看的有趣,很想拿“第一次做父亲”什么的来打趣关卓凡,转念一想,这是他“第一次做父亲”吗?

    呃……好像不是吧?

    玩笑话刚要出口,及时打住。

    确实,这已经是关卓凡第六回做父亲了哦,不对,这个“第六回父亲”,还没真正做成,只好说“将要”“将要第六回做父亲”;不过,无论如何,作为地地道道的老司机,照常理来说,早该“宠辱不惊”了,何以兴奋至此?至于失态?

    实在是因为皇帝腹中初孕的这个小生命,太、太、太重要了。

    慈安说的,“皇嗣之重,关系社稷,过于九鼎”,只是泛泛而论,事实上,这个小生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正常意义上的皇嗣,某种意义上,他或她,是有清一朝,开国以来,最最重要的一个皇子没有之一。

    这是洪绪皇帝承嗣继统的特殊性决定的。

    洪绪皇帝践祚,相关“利益攸关方”不论正方还是反方,其中心机深刻、绸缪深远者,都有一个若非生死刎颈、即便骨肉至亲亦不能明言的绝大隐忧:

    如果今上始终无嗣,怎么办?!

    放在以前,这虽然也会引发相关问题,但究其竟,并不能算真正的问题:

    皇帝无嗣,还有兄弟兄弟有儿子呀!

    兄弟本人,也可以做皇帝的。

    没有兄弟,帝系之外,还有近支;近支之外,还有远支总之,大宗之外,还有小宗。

    因此,无论如何,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总是找的到人坐的。

    可是,今上若始终无嗣,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就找不到人坐了!

    大伙儿心知肚明:今上的继位,是一条不归路她既然已经坐上这张宝座了,那么,她的那位皇夫,就绝不可能再将这张宝座交还给帝系之外的任何爱新觉罗氏而今上已无兄弟姊妹,所谓“帝系”,其实就是那位皇夫本人的子嗣。

    不然,终有一天,关氏将不免于爱新觉罗氏的反噬!

    不论姓关的和姓爱新觉罗的如何指天誓日,也不可能彼此取信,二十四史,血迹斑斑,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如果今上无嗣,就只能过继非其所出的“子嗣”,作为大位的继承人,如是,这个“嗣子”,到底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关”,可就说不清楚了!

    如果该“嗣子”为敦柔公主所出,那么,还可以算是姓“爱新觉罗”,可是,考虑到其外公的身份的特殊性,关氏一族,真能够放心将这样的一位“嗣皇帝”摆到太和殿的金銮宝座上吗?

    其实,别说关氏一族了,就是今上自己,也未必乐意要这样的一个“嗣子”吧!

    想一想他的那位亲娘!再想一想这位亲娘和今上的关系!这样的一个“嗣子”,能够跟今上贴心?毕竟,过继的时候,“嗣子”一定是已经懂事儿了的,接近成年甚至已经成年,也说不定。

    到时候,这个母子关系,怎么处?

    到时候,恐怕谁是“皇太后”,谁是“太上皇”,都说不清楚了!

    可是,如果今上的“嗣子”非敦柔公主所出,嫡庶什么的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那就和“爱新觉罗”扯不上一个铜板的关系了!就算“嗣子”由姓“关”改宗“爱新觉罗”,人家的身子里,到底没有一滴爱新觉罗的血啊!

    则,岂非,事实上,大清就转姓了“关”了?!

    嗣皇帝登基之后,若干年过去了,一高兴,自己把自己改回姓“关”,也说不定!

    如是,大清就不是什么“事实上转姓关”,而是“名实相副”了!真真正正的转姓了“关”了!

    所以,如果今上无嗣,本朝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根本不可解的统嗣危机,与之相比,穆宗宾天之后的统嗣危机,只好叫做“茶杯里的风暴”了。

    没有人可以预测,这个危机能大到什么程度,也没有人可以保证,国家社稷不被其压的粉碎就算国家社稷终于无恙,相关者关氏一族,爱新觉罗氏一族,其中必有一族,粉身碎骨。

    其余相关者,随之填进去垫底儿的,不知凡几?

    因此,今上有喜,不知有多少人以手加额?

    当然,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这种人,就暗暗切齿扼腕了。

    在皇帝怀孕一事上,作为最“相关”的那位“相关者”,关卓凡是压力山大的。

    上述原因之外,还有“生理方面”的原因。

    生理方面?

    是啊!自公主“降”至今,已经一年半有多了,皇帝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咋回事儿涅?

    原时空,到了晚清,爱新觉罗的帝系,子嗣愈来愈窄,莫不成

    呃。

    不过,这个锅,似乎不能这么快就扣到皇帝的头上。

    事实上,原时空的荣安公主,是怀过孕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动静”的,不止皇帝,还有敦柔,以及翠儿、小熙两个“试婚格格”。

    四个都是年轻健康的女孩子,一个没“动静”也就罢了,不能四个都没“动静”啊?

    这种情形,如果真要说有问题,只能说

    呃,男方有问题了。

    靠。

    关卓凡确实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出了问题?

    当然,关君过往的记录,还是不错的:已经生出五个孩子来了嘛!

    不过,关君也不是“播种”就必有“收获”的:白氏、明氏、吕氏、慈安……都没“动静”。

    大浦庆不算又不止关君一个人在她身上“播种”;而且,那个女人,大约也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什么的。

    拢共算起来,这个“中奖率”,似乎也不算太高嘛。

    还有,关卓凡发现,自己的“收获”,似乎有**、低潮之分。

    刚刚穿越的那两年,虽然他努力“播种”,却什么“收获”也没有,白氏、明氏也罢了,反正到现在也没有“收获”,扈晴晴和慈禧呢?这两位,后来可是都有了“收获”的呀!

    雅克琳、米娅、杨婉儿的怀孕,都是集中在同一个时段在美国以及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时段。

    这不就是有了**、低潮之分了嘛!

    娘那个啥匹,现在,不会又是俺的“低潮”了吧?

    低潮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个“低潮”,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如是……我靠。

    关卓凡一度认为,这种情形,跟穿越大约有些关系,时空的扰动,力场的变化,干扰或改变了他的某些身体机能。

    如是,我若要“收获”,岂非只能望天打卦?

    现在好了

    事实证明,老子还是能生的!

    压力山大搬开了!

    哈哈哈哈!

    *

第一六九章 国朝第一事

    正如关卓凡自己分析的那样,皇帝有喜,以手加额者,何止他皇夫辅政王一人?

    三个顶尖儿的太医,一一请过了脉,退了下去,会了诊,再一起回奏“皇上大喜”,紧接着,消息就像自个儿长了脚,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没有任何刻意壅塞消息的必要,“皇上有喜了”五个字,逾垣夺门,由紫禁城而皇城,由皇城而四九城,没过多久,北京城里,便鼎沸起来。

    有人放起了鞭炮,开始还疏疏落落的,后来,你也放,我也放,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响成了一片,其情形,宛若洪绪皇帝登基之后、穆宗“国丧”期满的那一次。

    第一串鞭炮响起来的时候,黄玉敬不过堪堪赶到颐和园,因此,对于自己老婆怀了孕,关卓凡只好说是“后知后觉”,连不少平头老百姓都比他知道的要早些。

    各衙门之中,军机处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听了黄玉敬连说带笑的报告,文祥眼中灼然生辉,忍不住右手握拳,往左掌中轻轻一砸,“好!”

    然后,双手抱拳,高高抬起,望空虚虚一拱,“赖宗庙神灵!”

    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彼时,军机处里,只有文祥一个大军机大军机各有本职,“早会”之后,军机处的事务处理过了,如果还未到下值的点儿,一般情形下,便各回各的衙门,看看本衙门有什么事情要办,军机处这儿,只留一位大军机“值班”,今天,轮到文祥的“班”。

    文祥一边儿命黄玉敬将消息从速送达颐和园,一边儿吩咐军机章京,派人将消息分送曹、许、郭三位大军机,军机章京答应了,正要转身出去,文祥叫了声:“等等!”

    军机章京驻足,等候他进一步的吩咐。

    文祥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样吧兵部那儿不必派人了,我自个儿去和曹大人说!接下来,军机处有事儿的话,到兵部去找我和曹大人!”

    军机章京一怔,随即会意,文中堂亲自出马,自然不是只为了做一回信使,而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和曹大人面议,不然,怎么连该值的“班”都不值了?

    于是答应着去了。

    文祥到了兵部,司官见文中堂大驾光临,忙不迭的迎了上来,待听了来意,不由一怔,随即陪笑着说:中堂来的不巧,曹尚书已经回府啦!

    文祥取出怀表一看,果然,已经过了下值的点儿了。

    他转身便走,一出兵部的大门,吩咐跟班,“去曹府!”

    曹毓瑛听门上来报,说文中堂来拜,颇为意外,亲自迎了出来,一见文祥,便满脸堆笑,“中堂,稀客,稀客!”

    文祥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说道,“琢如,我来送个信儿是个大喜的信儿!”

    “我猜,大约是……‘皇上有喜了’?”

    文祥愕然驻足,“你晓得了?”

    曹毓瑛点了点头,“我一回到家,门上就跟我说了。”

    文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不得了!这消息长了脚,自己会走不对,自己会跑,而且是飞跑!”

    “不错可知人心向背!”

    说着,曹毓瑛将手一让,“中堂请吧!”

    文祥看了一眼曹毓瑛,深深点头,“琢如,你一句话就切中肯綮了确实,人心向背!请!”

    进了屋子,分宾主坐下,下人上了茶,曹毓瑛吩咐,“都退下去外边儿的廊下、院子,都不要站人!”

    文祥具体要说些说么,曹毓瑛自然还不晓得,不过,第一,必是同“皇上有喜了”有关;第二,必是极紧要、极重大的事项,不然,不可能招呼不打一个,就打上门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前,几个大军机还在军机处一起会议呢。

    “琢如,”文祥说道,“我有一个想头倒也不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只是,皇上既然已经有喜了,我以为,有些事情,虽非迫在眉睫,但是,也应该尽早绸缪了。”

    曹毓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文祥,微微颔首,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这个想头,”文祥继续说道,“我本想直接向辅政王禀告的”

    顿了顿,“可是,我的身份……有些话,出诸我口,未必十分合适”

    曹毓瑛显出讶异的样子,“中堂此话怎讲?中堂正色立朝,满朝文武,辅政王第一个尊敬的,就是中堂!辅政王虚怀若谷,有什么话,中堂不能直接进言呢?”

    文祥微微摇头,“我的想头,关乎统嗣”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

    文祥看了曹毓瑛一眼,“不,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什么‘仰赖乾纲独断、非人臣可置喙’那一套天子无私事,统嗣关乎社稷存继,为国朝第一事,你我身为朝廷重臣,岂可一默无言,无所献替?”

    “是中堂请说。”

    “我是旗人这也罢了,关键是,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实话实说,无私亦有私,未必能够为辅政王信纳。”

    曹毓瑛真正意外了。

    文祥这个说法,可是特别了!

    包括统嗣之争在内的最高权力之争,一向被定性为“旗人闹家务”甚或“爱新觉罗闹家务”,这个说法,有两大作用:

    第一,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八旗可藉此保持中立,既不必被迫“选边儿站”,也没有“选边儿站”的理由,八旗的平衡和团结,由此可以得到保证。

    譬如,祺祥政变,端华和肃顺两兄弟是镶蓝旗的,端华作为郑亲王,更是镶蓝旗的旗主,但是,在政变中,由始至终,镶蓝旗严守分际,没有什么人站到他们旗主一边儿,给“上头”添乱。

    第二,既然是“旗人闹家务”,那么,就不干汉人的事情,汉员就应该置身事外一这主要是为了杜绝外省实力督抚的介入和干涉。

    “旗人闹家务”的说法,始于祺祥政变,今上的承嗣继统,更是将之发扬光大,而该说法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这位文中堂祺祥政变的主要策划人,目下,你说什么“我是旗人”、“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无私亦有私”,言下之意,岂非说,“统嗣之事”,要由我这个汉员来进言?

    怎么?要打倒昨日之我了?

    再者说了,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也挺深的嘛……

    不对!

    曹毓瑛心中一动,脑中电光一闪:若说“纠葛”,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目下,我和关氏的“纠葛”,早就远远超过了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

    则文祥此说,其实无关旗汉,而是含蓄的表示:“尊敬”归“尊敬”,但是,自己实在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在统嗣问题上,自己甚至一度站到了辅政王的对立面,以统嗣进言,如何能够免于为爱新觉罗氏说话的嫌疑?如何不“无私亦有私”?不管说的有没有道理,如何可能得到辅政王的“信纳”?

    那么,谁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呢?

    不消说,就是你曹琢如呀!

    曹毓瑛暗叫惭愧:何以念不及此?

    当下庄容说道:“中堂过虑了!不过,中堂说的极对,统嗣系社稷存继之重,‘国朝第一事’一说,贴切不过!嗯,中堂有何见教,请道其详。”

    “好!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顿了顿,文祥说道,“我以为,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

第一七零章 改天立地

    曹毓瑛眉毛微微一挑,随即又微微拢在一起,凝神倾听之中,显出严重的神色,不过,并没有打断文祥的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朝开国以来,”文祥说道,“列圣相承,无不因时损益,辅政王‘与时俱变’之训谕,更可著为宪典!因此,若确有必要,不论什么规矩,该改就改,该变就变,不可以‘祖宗规矩’四字,自缚手脚。”

    曹毓瑛微微颔首,不过,这只是赞同“该改就改,该变就变”,并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并不是已经同意了“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琢如,”文祥继续说道,“你方才的‘人心向背’,说的极好!我以为,‘人心向背’之外,还有‘人心思定’!则早立储君,顺人心之向,逆人心之背,兼合人心之思定,其善大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还有毋庸讳言,今上之继统承嗣,情形太特出了!只有早立储君,示天下统绪传承之分明,今上得位之正,才能真正巩固下来,不给其意尚怏怏者以隙可乘,趁风作浪!”

    曹毓瑛心头一震。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过了好一会儿,乃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此中利害,也就中堂看得透!只怕辅政王本人,尚念不及此呢!”

    顿了一顿,语气变得十分感慨,“这番话,也就中堂说的出来!正色立朝,一秉大公,不避嫌疑!真正是……谋国以忠,方能明彻表里、洞鉴深远啊!”

    再顿一顿,“唉,某自负赍常人不及之才,其实……不及中堂多矣!不及中堂多矣!”

    曹毓瑛如此倾心誉叹,倒也出乎文祥的意外,亦不禁感动,说道,“琢如,你太过誉了!我实在当不起!”

    顿了一顿,“皇上若未孕,储君一事,自然无从谈起;皇上有喜了,也还要十月怀胎储君一事,再怎么紧要,也非燃眉之急,一时念不及此,其实自然不过。”

    “无论如何,”曹毓瑛说道,“中堂此论,惠国、惠社稷,深矣!”

    文祥做了个“别再夸我了”的手势,说道:“还有一层,似乎亦不可不虑毕竟,自公主降迄今,已经一年有半了,皇上这才终于有喜,则,嗯,是否‘宜子’”

    说到这儿,打住。

    文祥未尽之言,曹毓瑛一清二楚:皇上若不是个真正“宜子”的,说不定,生了这一胎,就再怀不上第二胎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个,有一胎,算一胎,赶紧抓住了!

    “可是,中堂”曹毓瑛略略侧过身子,向文祥的方向挪了一挪,“皇上有喜是有喜了,不过,这第一胎,未必就一定是个皇子啊!”

    “琢如,”文祥平静的说道,“就是皇女,又有何妨?皇上自己,就是女子,哪个敢一口咬定,皇女就一定不能够做储君呢?”

    “啊!……”

    曹毓瑛脑海中,犹如一道极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顿时通体彻亮,他极紧张、极快速的转着念头,过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对着文祥,兜头一揖。

    “中堂!我对你,真正是五体投地了!”

    “琢如,你太客气了!”文祥摆了摆手,“你坐,你坐!我还有话说!”

    曹毓瑛坐了回去。

    “今上之前,”文祥说道,“我亦以为,女子不能继统承嗣,天经地义;可是,今上践祚,就好像有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自裂缝中看出去,咦,窗外原是如此光景?突然之间,就觉得,哎,好像……一切一切,原本就该如此似的!”

    顿了顿,“至少,左也好,右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无可无不可!”

    曹毓瑛抚掌,“中堂,你这个‘窗外光景’的譬喻,妙之极矣!”

    “当然,”文祥微微颔首,“咱们说的‘继统承嗣’,依旧只限于皇位的承继,暂时不涉臣下、民间。”

    曹毓瑛点头,“对,对!”

    暂时不涉臣下、民间,则来自臣下、民间的反对,就会大幅度减少,洪绪皇帝的承嗣继统,玩儿的就是这个把戏:这是“上头”的事情,“下头”的,不管是谁,都不许有样学样,不然,就是“僭越”!

    “其实,”文祥说道,“我也不是说,皇上的第一胎,不论皇子、皇女,都要立即立为储君”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有一点,目下就该定了下来即便皇女,也有继统承嗣的资格!当然,若论优先次序,自然还是皇子在前、皇女在后。”

    “咦,中堂,”曹毓瑛恍然,“这不就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吗?”

    “不错!”文祥说道,“正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统嗣大事,咱们不能不取鉴于英伦,实在是因为咱们的皇嗣,一线之悬,太单薄了!因此,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这个“一线之悬”,无需多说,曹毓瑛即可默喻,即:继今上之统、承今上之嗣的,只能是今上亲出的子嗣;如果今上无嗣,过继其他“子嗣”,前头已经分析过了,不论作何选择,都将造成绝大的、不可解的统嗣危机,甚至导致改朝换代、江山易色。

    而照成婚一年半才有喜的架势,今上只怕不算什么“宜子”之像,只拍……拢共诞育不了几个子女!所以,“咱们的皇嗣”,真的是“一线之悬”!所以,还真是“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默谋片刻,曹毓瑛叹了口气,说道:“不立太子,金匮立储,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择贤而立,本朝列圣相承,没有出过一位昏君,为历朝历代所不及,金匮立储之功,不可没也如果废金匮立储,改为立太子”

    顿了顿,“就只好……默祷太子贤明了。”

    文祥亦默然,过了一会儿,“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过杞人之忧了我不会说‘太子必定贤明’一类的虚头巴脑的话,不过”

    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依我看,从今往后,太子贤明与否,也许,对国家的影响,不会像以前那么大了。”

    曹毓瑛心中一动,“中堂,怎么说呢?请教!”

    “我感觉只是感觉,”文祥说道,“照目下的势头,将来,国家大政,大约未必出自宫禁,而是出自”

    说到这儿,甚难措辞,打住,踌躇起来。

    曹毓瑛却已是心头大大一跳,就替文祥说了出来:“相府?”

    文祥犹豫了一下,“是不过,也不一定!我是说,大政虽出于下,不过,未必一定出自相府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呃,不过……反正,左右是这个意思吧!”

    语气吞吐,一连说了三个“不过”,这于文祥,是极少见的。

    “我明白中堂的意思了泰西有议院,日本有幕府,中堂的意思是”

    顿了顿,曹毓瑛用试探的口气问道:“‘虚君’?”

    文祥颇为不安,“也不好就这么说……再者说了,议院之设,是否合适中国,目下难说的很;日本的皇室和幕府,为奸逆离间,最终几成水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制度!琢如,我方才说的,只不过是‘感觉’‘感觉’而已!”

    顿了顿,语气愈加不安了,“我说的恐怕太多了。”

    曹毓瑛赶紧说道:“中堂说的,我都明白了!”

    随即将话题转回“统嗣”:“废金匮立储,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中堂伟论,我追随步武,一力赞附!”

    *

第一七一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敦柔公主回到小苏州胡同的时候,正正是初初掌灯时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两宫皇太后都说,算一算回程时间,你回到家了,必然天色已晚,饿着肚子赶路,何必呢?今儿个,就留在颐和园好了,明儿一早再回去,也从容些。

    敦柔公主坚持“不打搅两位皇额娘了”,说明儿个要进宫替皇上贺喜,有些带进宫里的物件儿,今儿晚上就要准备好,如果明儿一早再回家,反倒手忙脚乱了。

    慈安说,“也是,那就只好辛苦你了!”

    慈禧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终于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做什么表示。

    车子一路驶进了大门,马嬷嬷已经在二门内等候了,见了敦柔公主,请了安,上前搀住了,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一边儿说,“回公主福晋来了!”

    敦柔公主一怔,“额娘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下午申正前后吧!”马嬷嬷说道,“现正在上房候着公主呢!哦,福晋晓得公主必定还没有用晚膳的,因此,等着公主一块儿用膳呢!”

    “啊?”敦柔公主愕然,“额娘还没吃饭?”

    她本来已经身心俱疲,一口气刚刚泄了下去,听闻额娘竟腹相候,心下大为不安,那口气立即又提了起来。

    见了恭王福晋,行过礼,一直起身,敦柔公主便用十分埋怨的口气说道,“额娘你也真是的!早就过了饭点儿了,怎么自个儿不先吃饭呢?你也不晓得我啥时候到家呀!饿坏了身子骨儿,可怎么好?”

    说到这儿,没容恭王福晋回应,便转头向马嬷嬷说道:“嬷嬷也糊涂了!怎么由得福晋空着肚子在这儿干坐着呢?吩咐厨下赶紧的!”

    马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你别发作下边儿的人,”恭王福晋说道,“马嬷嬷过来请示了七、八次了,是我自个儿不饿真不饿!我现在学你阿玛呢惜福养生!”

    说着,莞尔一笑。

    敦柔公主秀眉微蹙,“惜福养生?这可不能乱学!”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坐了下来,“嗯,阿玛身子骨儿好吗?”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恭王福晋用讥笑的口吻说道,“好的都快成神仙了!”

    顿了一顿,“每次他打西山回来,我就说,哟,六爷,您终于肯‘下凡’一回了?好生难得呀!”

    敦柔公主不由笑了。

    “不过,他的身子骨儿,确实是好!”恭王福晋说道,“人虽然略瘦了些,却总是红光满面的,我瞅着,那个气色,比他‘退归藩邸’之前,好的多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他整天皱着眉头,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头晕、胸闷、咳嗽什么的,家常便饭,我跟他说,现在好喽,不用再整天看你吊着一张脸不然,我还以为自个儿欠了你六爷多少银子,还来还去还不清爽呢!”

    说着,又是一笑。

    敦柔公主脸上的笑容却淡下来了,沉吟了一下,“载澄呢?现在哪儿上学呢?家塾?还是宗学?”

    恭王福晋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两头不着!这个混小子!家塾也好,宗学也好,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顿了顿,“以前,你阿玛在家里的时候,载澄再混闹,到底还有个约束,现在好了,老的既然不着家了,小的自然就更不着调了!”

    看向敦柔,“我是真管不了他了!我看,也就你的话,他还肯听一些,你抽个空儿,将他叫了过来,狠狠儿的骂上一顿,我想,他多少还能收敛些。”

    敦柔还在沉吟,恭王福晋说道,“载澄的事儿,不能指望你大姐不敢拿这个烦她了!志端的身子骨儿,也只好说还勉强吊了口气,你大姐是再没心思管别的事儿了!”

    敦柔心里一沉,嘴上却安慰额娘,“已经过了冬天了冬天总是最凶险的,这一关过去了,今年大约就不紧要了。”

    恭王福晋叹口气,“也不敢就这么说不过,希望如此吧!”

    顿了顿,“去年的冬天,就觉得‘不过拖日子了’、‘怕是熬不到开春了’,咦,未曾想,整整又拖多了一年!还真是多亏了他!看来,治‘骨蒸痨’,洋人的医生,还是比咱们的医生,有办法些!”

    这个“他”,指的是关卓凡。

    关卓凡派去给志端看病的医生,倒不都是“洋人的医生”,有洋人,也有中国人,不过,都是西医。

    敦柔公主勉强笑了一笑,“是所以,额娘你也不要太忧心了,志端的病,慢慢儿的总会好起来的。”

    顿了顿,“行,得空儿了,我叫载澄过来,好好儿的说道说道他别的不说,这个学,总是要上的。”

    “唉,其实呢,”恭王福晋发愁的说道,“也不能就说载澄不上学家塾他是肯定不爱上的,不过,宗学,有时候,他还是爱去的”

    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他去宗学,不是为了学问他总是说,宗学也好,家塾也好,老师的本事,还不如他呢!”

    “口气真大!”敦柔公主轻声失笑,“就凭他?”

    “载澄说的是诗词曲赋什么的,”恭王福晋,“这些东西,我是不懂的,有一回,我拿了他的一叠‘窗课’,给你阿玛看我也不晓得,那些是不是真是他的‘窗课’?可是,不这么说,你阿玛又得发脾气”

    顿了顿,“你阿玛看过了,抽了半天鼻子,最后只说了三个字,‘也罢了!’你晓得你阿玛的,即是说,载澄的‘窗课’,似乎还不错?”

    说到这儿,试探着问道,“下一回,要不要我把载澄的‘窗课’拿过来,你看一看?”

    敦柔公主无可无不可的,“好吧”

    顿了顿,“可是,载澄不能真靠诗词曲赋过日子啊!将来,他是要承继恭亲王的爵位的呀!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贾宝玉了?”

    恭王福晋无可奈何的一笑,“就是啊!”

    “话头岔开了,”敦柔公主说,“额娘方才说,载澄去宗学,不为学问那他为的什么?交朋友吗?”

    “真是‘知弟莫若姊’!”恭王福晋说道,“就是这么回事儿!载澄是个爱交朋友的,只是,他那班狐朋狗友唉!”

    “宗学里的,”敦柔公主慢吞吞的说道,“都是宗室贵戚子弟,大伙儿打小来往,彼此熟络了,长大了,自然就”

    顿了顿,“只是”

    敦柔公主还在想着,如何措辞,将下边儿的话,得体的说出来?恭王福晋却以为,女儿的“只是”,同自己方才的“只是”,是一码事儿,因此,也就没怎么在意,未等女儿把话说完,就自顾自接上了榫头:

    “说起宗学交朋友什么的,载澄跟我说了件事儿嗯,你晓不晓得,肃顺的两个儿子,也回了宗学?”

    敦柔公主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晓得。”

    正要说了下去,马嬷嬷进来禀告,可以开饭了。

    暂时打住。

    开上饭来,母女俩都是一肚子的心事,都不觉得饿,一边儿细嚼慢咽,一边儿在膳桌上继续方才的话题。

    “肃顺的两个儿子,”恭王福晋说道,“大的叫征善,小的叫承善,不但回了宗学读书,还能够从‘奉恩基金’那儿领‘恩俸’,听说,是肃顺的小妾,当面求了他的这也不必说了。”

    这个“他”,自然也是指关卓凡,旺察氏在顾问委员会大门前堵住了轩亲王,面呈“冤情”,是轰动北京的事情,再没有人不晓得的。

    “载澄说,”恭王福晋继续说道,“征善、承善回宗学的第一天,学里的那些个孩子,对着他们小哥儿俩,大声起哄,有特别调皮的,还拿字纸去掷承善,那个场面,乱的一塌糊涂,老师大声喝止,也喝止不来。”

    敦柔公主微微皱眉,“胡闹!载澄没掺和进去吧?”

    “没有!”恭王福晋说道,“这个你放心,载澄虽然混闹,但在这一类事情上,还是很懂事儿的,不然,岂不是显得咱们呃,至少,别人看在眼里,不就成了小舅子落姐夫的面子了吗?”

    “那就好,”敦柔公主说道,“不然的话,叫阿玛晓得了,说不得,载澄又得领一顿鞭子了。”

    微微一顿,“额娘,你说下去吧!”

    “好正闹的不可开交,有个学生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欺负人?有种冲我这儿来!’”

    敦柔公主微微讶异,“哟!有打抱不平的出来了谁呀?”

    “你再也想不到的”恭王福晋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个学生,不姓爱新觉罗,姓马你想一想,他是哪一个?”

    姓马?

    那不是汉军旗的吗?

    恭王福晋和敦柔公主说的“宗学”,指的是“咸安宫宗学”,这是八旗最顶尖儿的“贵族学校”,里头的学生,除了宗室,还有“八大姓”的贵胄子弟,不过,没有汉军。

    不对,有一个!

    敦柔公主秀眉微扬,“他义嫂的那个孩子?那个叫……‘小虎’的?”

    *

第一七二章 噬心刻骨

    恭王福晋拿筷子虚虚一点,“就是他!”

    “哟!……”敦柔公主没有掩饰自己脸上那种夹杂着意外的复杂的微妙神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虎’是乳名儿,”恭王福晋说道,“这孩子的大名是一个‘骥’字载澄说,就是‘骐骥一跃’的那个‘骥’。”

    “嗯……马骥。”这是敦柔公主第一次知晓小虎的大名。

    “不过,”恭王福晋笑一笑,“他的‘小虎’的乳名儿,不晓得怎么叫外边儿的人知道了,宗学里的那帮孩子,给他起了一个花名儿,叫做‘马虎’背着他,都这么叫。”

    “‘马虎’?”敦柔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促狭的孩子!”

    恭王福晋突然想到,女儿的年纪,其实并不比“这帮促狭的孩子”大多少,甚至,有的“孩子”的年纪,比她还要大些,然而,女儿却已担起了绝大的责任,背起了绝大的负担,心里不由喟然。

    “可不是?”她面上神情,依旧自如,“不过,倒没有人当着马骥的面儿这么喊没有人敢。”

    “没有人敢?”

    “据载澄说,”恭王福晋说道,“这个马骥,其实生的挺清秀的,只是眼神儿总是狠巴巴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找人打架似的,加上他的身份特殊,因此,没有人去他那儿找麻烦一不小心,就是替自己找麻烦了。”

    “他这个样子,”敦柔公主说道,“只怕不大容易交得到朋友吧?”

    “可不是?”恭王福晋说道,“载澄说,马骥在宗学,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下了学就走人,从来不同别的孩子来往,也没有人主动去兜搭他一个是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叫人没法儿亲近,另一个呢”

    顿了顿,“其实,别的孩子,也不怎么看得起他。”

    “看不起?”

    “是!”恭王福晋叹了口气,“你想一想这孩子的出身?自个儿的亲生父亲,差不多就是一个大头兵;若是他的正经亲戚吧,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是个‘义’的!”

    “他的正经亲戚”之“他”,指的是关卓凡。

    敦柔公主沉吟了一下,说道:“七婶倒认过他娘我那位‘义嫂’做‘义妹’的,不过”

    打住。

    不过七叔现在这个样子,七婶虽然还有个“福晋”的头衔,可是,这门儿干亲,明摆着的,不值什么钱了。

    恭王福晋又叹了口气,“是啊所以,学里的那班孩子,没有人去得罪他,可是,也没有人真正看的起他。”

    “这个马骥,学业如何呢?”

    “很好!在学里,算顶尖儿的了,老师们都喜欢他。”

    敦柔公主出神片刻,说道,“他出来打抱不平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你还别说,真管用呢!”恭王福晋的样子,颇有些兴致勃勃,“那些捣蛋的孩子,嘟囔了几句,也就偃旗息鼓了。”

    顿了顿,“打那儿以后哎,你猜一猜,打那儿以后,怎么着了?”

    “征善、承善哥儿俩自然感激的很,”敦柔公主说道,“在宗学里,马骥也没别的朋友,这两边儿一凑”

    “你还真是个女诸葛!”恭王福晋笑道,“真就这么回事儿!打那儿以后,这仨就出双入对了!哦,不对,不能叫‘出双入对’,得叫‘出仨入仨’!”

    说到这儿,抿嘴儿一笑,“再想不到的,这个征善、承善,居然是由马骥来‘罩’着了承善也就罢了,征善的年纪,其实比马骥要大一截呢!”

    “什么‘罩’不‘罩’的,”敦柔公主嗔笑道,“额娘,这个话,你以前可不会说!”

    恭王福晋掩嘴葫芦,“都是叫载澄那混小子给害的!”

    顿了一顿,隐去笑容,“哎,你说,这个马骥,同肃顺的两个儿子,走的这么近,对他会不会不大好呀?”

    “他”,指关卓凡。

    敦柔公主默然片刻,说道:“这也难说不过,这种事情,我不好跟他提的。”

    恭王福晋想了一想,叹了口气,“也是且搁着吧。”

    话说到这儿,这顿饭也就吃的七七八八了。

    饭后上茶,摒人密谈。

    敦柔公主晓得,母亲到小苏州胡同,腹相候,足等了自己一个多时辰,绝不是只为了载澄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可能只为了跟自己讲马骥和肃顺两个儿子的闲白儿,真正的目的,尚未表明;最重要的话,现在才开始说。

    而母亲“真正的目的”、“最重要的话”是什么,她其实是心中有数的。

    “皇上有喜了,”恭王福晋觑着女儿的神色,缓缓说道,“真是件顶好、顶好的事情!之前,你阿玛就跟我说过还不止一次,皇上愈早有喜,愈好!不然,这心里头,总是定不下来”

    敦柔公主臻首微垂,不说话,灯光下,她细长的睫毛,在眼帘下密密的形成了一丛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儿。

    “一个是对国家好”恭王福晋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大道理,不大干咱们女人的事儿,就不必多说了。”

    顿了一顿,“另一个呢,是对咱们自个儿好!”

    说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皇上登基之后,他过小苏州胡同的时候,确实比之前少了些不过,也叫没有法子!皇嗣的事儿定不下来,谁的心,都放不到肚子里!皇上既有喜了,今后,他就可以多到你这儿来了这不是顶好的事儿吗?”

    “皇上有喜,”敦柔公主开口了,“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儿!于国、于己,都是顶好、顶好的这个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额娘,你就放心好了,我这儿,再没有什么的!”

    恭王福晋身子前倾,伸过手,轻轻的握住了女儿的手。

    敦柔公主的手,微微一颤,由得母亲握住了。

    恭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温柔、异常慈爱的神情,“若说懂道理,天底下,有几个比我的女儿更懂道理的呢?可是,你就算再大度、心胸再开阔,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也不会好受的都是女人,额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敦柔公主鼻酸眼热,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她拿另一只手,在母亲手背上轻轻一按,强笑道,“额娘,我真没有什么!可是,你再这么着,我就有什么啦!”

    恭王福晋微微一笑,捏一捏女儿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

    她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碗之后,说道:“皇上是赶在咱们前头怀上了,不过,你也不必想着谁先谁后、谁长谁幼根本就没有谁先谁后、谁长谁幼的事儿!皇上生的,姓爱新觉罗;你生的,姓关将来是要承继轩亲王的爵位的!所以,根本就是两条线儿!谁也不干谁的事儿!”

    顿了顿,“如果皇上始终怀不上,那才叫麻烦呢!弄不好,还得拿你生的,当她自个儿生的那可怎么好?”

    “是,”敦柔公主说道,“这些,女儿都明白。”

    “所以嗯,我相信,你这儿,确实不会有什么的!”

    “是额娘你就放心好了!”

    恭王福晋微微颔首,“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顿了一顿,“哦,对了,这两天,你得进一趟宫吧?皇上既有了喜,咱们这儿,多少得有点儿表示吧?”

    “是,这个事儿,在颐和园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我明儿个一早就进宫。”

    “好!”

    恭王福晋很欣慰的点了点头,“皇上有喜,这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事情,也不晓得该怎么致贺?皇子也还没生下来,‘递如意’,好像也不大对劲儿?你说呢?”

    “嗯……额娘说的有道理,不过,到底该如何‘致贺’,女儿也还没有什么谱儿。”

    “这个事儿,我和马嬷嬷两个,倒是商量过一番的,马嬷嬷说,老百姓有些做法,别致的很,咱们倒是可以学上一学。”

    “额娘请说。”

    “民间有一种风俗,家里的媳妇儿怀上了,亲戚朋友要送红枣、栗子‘枣’谐‘早’,早晨的‘早’,取‘早生’之意;栗子呢,‘栗’谐‘利’,便利的‘利’,‘栗子’就是‘利子’”

    敦柔公主静静的听着。

    “本来,红枣、栗子之外,还兴送桂圆的,‘桂’谐‘贵’,金贵的贵红枣、栗子、桂圆,几样加上一起,就是‘早生贵子’了!”

    “不过,我想,皇上这一胎,自然是天下第一贵,再着什么‘贵’的痕迹,反倒降了身份就送红枣和栗子好了!”

    说到这儿,恭王福晋兴味盎然的,“你看,这么着,是不是比‘递如意’什么的,更加有意思些?”

    敦柔公主点头,“是,额娘的主意,果然是极好的,我立即叫他们去办。”

    “不必了哦,是这么回事儿:我想呢,红枣、栗子,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事,不过,仓促之间,你这儿未必一定齐全,就索性替你一并准备了一百斤红枣、一百斤栗子,我已经带过来了。”

    “哦……额娘想的真是周到!”

    真是……太周到了。

    带过来,自然是从凤翔胡同带过来的,可是,和马嬷嬷商量,只能到了小苏州胡同再商量,时间上,接不上榫头啊!那么,这些红枣、栗子,到底是“商量”之后“准备”的,还是商量之前“准备”的?

    甚或,在得知皇帝怀孕之前,就已经“准备”了?

    恭王福晋离开之后,敦柔公主回到屋内,马嬷嬷进来请示,公主在外头辛苦了一整天了,要不要泡个澡、沐个浴,去去乏呢?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点了点头。

    整个身子泡在浴桶中,水一直浸到下颌,秀发垂浮在水面上,犹如一片乌云荡漾。

    不晓得过了多久,泪水溢出眼眶,慢慢的流了下来。

    很快,泪流满面。

    终于,噬心刻骨的愤怒和悲哀,潮水般涌上心头,就像簌簌不止的泪水一样,再也无可抑制。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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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