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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七三章 法国人的神来之笔

    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秘密会议进行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会者,除了交趾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西贡海军司令穆勒,还有驻沱参办本沙明、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

    本次会议的大部分的内容,不能形诸文字,是为“秘密会议”;而之所以见不得光,是因为会议的最重要的主题如下:

    如何向巴黎解释,军事上,“降龙行动”竟有如此惨重之失败?

    说的明白些,就是:如何推卸责任?

    本沙明和阮景祥带来了顺化和升龙的大量“第一手”消息,“降龙行动”失败的全过程,从轮廓到细节,逐渐清晰,虽然依旧有许多不可解之处,但是,最关键的一条战损比,确如中国人宣称的那样:

    法军“无一人片板逸出”,包括所有高、中、低级军官或者战死,或者被俘;中国人自己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之所以说战损比是“最关键”的,原因如下:

    法兰西虽然自负天下无敌,但并不是没有打过败仗,“降龙行动”失败之难堪处,在于输给了一个一向为我轻视的对手,不过,即便这个一向不在我眼里的对手,也不是没有占过我的上风:“亚罗号战争”中,一八五九年第二次大沽口之役,英法联军在天津大沽口,被中国的僧格林沁亲王率军击退,颇有损失。

    所以,并不是一定不能输,但是,得看是怎么个输法儿。

    譬如,第二次大沽口之役,英法方面固然“颇有损失”,但是,中国方面,损失更大,直隶提督史荣椿、大沽协副将龙汝元先后阵亡,只好说是“惨胜”,英法虽然败退,面子上,倒还不太难看。

    可是,如果输到“无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而敌人的损失,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敌人,又是一向为我轻视的,那么,这个面皮,便被剥的光光,连皮下脂肪也一丝儿不剩了。

    伟大的法兰西和伟大的法兰西皇帝,最爱的是什么呀?

    面子呀。

    “无一人片板逸出”已成事实,无论如何,粉饰不来;不过,敌人的损失,绝不可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哼!

    还有,面对“无一人片板逸出”的事实,一定要想出一个“非战之罪”的说法,不然,敌人的损失再大,也说不过去呀!

    因此,会议还没开始,两条宗旨就定下来了第一,敌人之损失,远过于我!第二,我之失败,非战之罪!这两条,皆为卸责之必要条件,缺一不可,缺了一条,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两位,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

    在此之前,交趾支那总督府给海军和殖民地部的关于“降龙行动”的初步报告,已经强调:

    越南勾结中国,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我方措手不及,以致受到相当损失,至于损失具体多少,尚在调查统计之中,容后汇报。

    现在,既然“损失具体多少”已经出来了,则敌人如何“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就活灵活现了:

    敌人假装与我达成协议,诱骗我转至渎叻码头登陆,由升龙城南门大兴门入城;在此之前,敌人已于渎叻码头和大兴门之间的一处“谷地”设伏此处为渎叻码头至大兴门必经之路。

    接着,戏肉来了敌伏兵之众,多达一个师!

    以上内容,妙在半真半假“假装达成协议”、“诱我转至渎叻码头登陆”以及“设伏”、“必经之路”云云,都是事实;甚至,“一个师”,某种意义上,竟也可算是事实

    目下进入北圻的中**队,确实已经超过了一个师呀!

    至于那个小小的洼地,能不能够称的上“谷地”,又如何能够装得下上万的敌军?嘿嘿,就不必去管他了。

    反正,巴黎也不可能派人到升龙实地调查滴。

    敌军既然从区区的两个营暴涨至整整的一个师,以下的内容,就顺理成章了:

    敌军“伏兵四起”,我军“奋勇还击”,面对二十倍于己的敌军,力战不退,并给予敌军重大杀伤:毙一千余人,伤二千余人。

    可是,在没有任何牢固的防御工事的保护的情况下,我军的伤亡,亦愈来愈大。

    眼见若强行突围,只可能有一小部分人突出重围,大部分的士兵,必将葬身异国,为为保护士兵的生命,不增加无谓的伤亡,自知伤重不治的安邺上尉,在失去意识之前,下令投降。

    “眼见若强行突围”一段,出自阮景祥的建议,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皆以为神来之笔:

    第一,俺们其实是有能力突围的,所谓“全军覆没”,其实是一个人道主义考量的结果,是长官为保护士兵的无奈之举一句话,是高尚滴!

    第二,安邺上尉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已“自知伤重不治”,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这个困难的决定的,则他做如是决定,并没有任何贪生怕死的意思,纯粹是为了“保护士兵的生命”。

    如果有人批评他的这个决定,就得扪心自问:批评这样一位高贵的、英勇的军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牵挂者,无他,唯士兵之生死耳合适吗?忍心吗?

    以上是陆上的,水上的呢?

    在水上替敌人增加兵力,较之陆上,困难许多了:

    越南人几乎没有一条像样的蒸汽兵舰;而中国人的蒸汽兵舰,都是有数的:旅顺有哪几条,威海卫有哪几条,沱有哪几条,有一条算一条,没法子替中国人无中生有,也没法子替中国人乾坤大挪移,统统给搬到升龙去。

    于是,在报告中,敌人的舰队就是这样子组成的了:

    “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条蒸汽兵舰之外,还有十数条风帆兵舰,以及一百多条的“火攻船”。

    也算是半真半假“火攻船”确实是出现过的,只不过数量只有“一百多条”的十分之一罢了。

    蒸汽兵舰、风帆兵舰、火攻船编入同一支舰队,协同作战,这在战争史上,大约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如果竟有人对此感兴趣,想进一步一探究竟的话

    putain!不至于有这么无聊的人吧?

    好吧,就算有,风帆兵舰不说,火攻船如此古老的物事,整个海军和殖民地部,大约没有一个人晓得具体怎么回事儿,俺给他来个信口开河,你又奈俺其何?

    还是上面那句话:巴黎不可能派人到升龙来做实地调查。

    至于战斗过程,两个重点:

    第一,运气太糟糕了!

    第二,太有责任心了!

    战斗一开始,“蝮蛇号”的锅炉就爆炸了,失去了动力怎么爆炸的,语焉不详,请“上头”自个儿去想

    如果中弹,就不能说“非战之罪”;如果自爆,倒是“非战之罪”了可是,不好意思,请问平时你们是怎么维护、保养军舰的?

    所以,“语焉不详”就好了。

    “蝮蛇号”既然已经失去动力相当于失去大半的战力,剩下“梅林号”,就是以一敌众了,正常情况下,这种情形,“梅林号”就该撤出战场,可是,您猜怎么着?“梅林号”不肯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放弃袍泽和平民啊!

    呃……

    袍泽也罢了,平民在哪儿呢?

    “玛丽公主号”啊!那不是“平民”吗?

    呃……好吧。

    就是因为俺们法兰西军人如此高尚、如此仗义,所以,错失了退出战场的最佳时机,可是,即便如此,以寡敌众的“蝮蛇号”和“梅林号”,依旧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损失

    击沉五条风帆兵舰,重伤“海晏”、“河清”二舰,使其失去动力,只能由“伏波”、“福星”二舰拖行。

    这也是半真半假“海晏”、“河清”二舰,海上行驶的时候,真的是由“伏波”、“福星”二舰拖行的嘛!

    如此这般,这场仗,输的就没有那么难看了吧?

    会议的第二个主题:如何对中国和越南遂行报复?

    *

第一七四章 以华制华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之余,居然没有立即颁旨对中国大张天讨,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两个,既意外,也失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御前会议弄出来的那个什么“十二条”,看上去气势磅礴,不过,懂行的都晓得,那不过是拿来糊弄新闻界和老百姓的东西罢了,打赢了,莫说十二条,二十条也不稀奇;打不赢,或者根本就不打,一点二条也不必提的。

    中国那个姓关的辅政王,瞅上去也不像是吓大的。

    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黎峨将军给拉格朗迪埃尔的私人电报中,表示御前会议之所以做出暂不宣战、代之以“最后通牒”,这其一,法兰西乃泱泱文明大国,即便对于野蛮落后之国家,不到最后一刻,亦不放弃外交努力这一条,公开场合亦如是说的。

    不过,这其二,公开场合就不能说了如此安排,既为调兵遣将争取时间,更为交趾支那总督府考虑如果马上宣战,我在越兵力远不及彼,仓促上阵,弄不好,还要吃更大的亏。

    “上头”既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一收到败报,便拿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擅开边衅、遭致惨败来问罪,又替他们考虑的如此周到,按理来说,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很该感激天恩的,可是,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上头”能够暂时按耐得住,说到底,还是不想两线作战,因小失大。

    何为“小”,何为“大”?

    自然是亚洲为小,欧洲为大;中国、越南为小,普鲁士、西班牙为大。

    一念及此,便不由悻悻。

    还有,“上头”既存了这个念头,其对亚洲战场能够投入多少,就不大好说了;甚至,如果在黎峨将军所谓的“调兵遣将”的这段时间内,欧洲战事,突然爆发,则对亚洲战场的投入,会不会突然打住,都难说的很!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得想方设法,在敌我的对峙和拉锯中,造成更有利于我的态势,一来,摆给巴黎看:瞧,“战机”出现,胜数增加,不打何待?坚定其早打、大打的决心!二来,也算“将功补过”;三来呢,出一口恶气!不然,这口气憋着,迟早能把人憋坏!

    所谓“遂行报复”。

    不过,在兵力厚集之前,直接的军事行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目下敌我兵力对比,确实敌强我弱,如果一不小心,再打一个败仗,那就不是“将功补过”,而是“过上加过”了如是,,就算“上头”不开口,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回家抱孩子了。

    “吴鲲倒是一条路子,”拉格朗迪埃尔说道,“不过,这个人,倒底怎么样呢?”

    本沙明看向阮景祥,“请阮先生替总督和将军阁下汇报吧!”

    “是!”

    阮景祥微微俯首,然后说道,“吴鲲是广西土著,其父名叫吴凌云,洪杨乱起,吴凌云趁机扯旗放炮,势力愈来愈大,一八六一年,建立延陵国,立吴鲲为太子。”

    “什么?”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大感意外,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什么”,对视一眼,穆勒耸一耸肩,对总督阁下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吴鲲父子居然还建立过一个国家?”拉格朗迪埃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他还做过什么‘太子’?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强盗头子呢!嗯,我的意思是,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变领袖呢!”

    阮景祥笑一笑,说道:“是,吴鲲父子确实不是普通的民变领袖即便在那种异常混乱的局势中,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也是非常扎眼的。”

    顿了顿,“因此,‘延陵国’的招牌一挂出来,就理所当然的招致了中国政府的‘重点关照’,两年之后一八六三年,政府军攻陷‘延陵国’的‘首都’太平府,吴凌云战死,吴鲲率领残部,一退再退,终于退入了越南的境内。”

    “哦……原来是这样。”

    “刚进入越南的时候,”阮景祥说道,“吴鲲对越南政府表示‘衷心效顺’,越南政府既拿他没有法子,就只好顺水推舟,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反正是个虚衔。”

    “但过不了多久,吴鲲就翻了脸,一举攻取了高平省城,派官设卡,抽捐征税。高平总督范芝香无可如何,只好向中国政府求援,中国政府乃派军入越,在越南中央政府派出的剿抚使翁益谦、副提督阮曰成的协助下,大破吴鲲。”

    “中**队撤走之后,吴鲲纠集残众,返身杀回,大破越军于谅山,副提督阮曰成阵亡,总督范芝香被俘。”

    “嗯,看来,”拉格朗迪埃尔说道,“这个吴鲲,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嘛!”

    “是的,”阮景祥说道,“这两年,北圻一带,吴鲲成了事实上的土霸王,为所欲为,把越南政府折腾的很惨,前不久,越南政府下定决心,彻底拔除这根入骨之钉,乃派黄佐炎为‘北圻经略使’,进剿吴鲲。”

    顿了顿,“这位黄佐炎,娶明命王的女儿,是不折不扣的驸马,也是嗣德王的正经姑父,素有‘能员’之名嗣德王派自己的姑父出马,确实是下定决心,要‘灭此朝食’了。”

    “那么,据你看,”拉格朗迪埃尔问道,“越南政府能够达遂所愿吗?”

    阮景祥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没有中国人的帮助,单凭越南人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剿灭吴鲲。”

    顿了顿,“事实上,黄佐炎和吴鲲已经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几仗了,输多赢少,现在,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对峙的局面。”

    “不过,”穆勒插口,“目下,中**队可是已经进入越南了。”

    “是的,将军阁下,”阮景祥说道,“虽然,进入越南的中国国防军‘轩军’,并不是冲着吴鲲来的,但是,他已经很有危机感了许多人都说,在‘轩军’完成了自己的主要的战略目标后,是不会放过吴鲲这个……‘次要的战略目标’的。”

    “主要的战略目标”,自然是指法兰西,吴鲲如果是那个“次要的战略目标”的话,岂非就和俺**兰西并列了?区区一个强盗头子,配吗?

    穆勒听的不大舒服,“哼”了一声,“中国政府将吴鲲视为什么‘战略目标’至于吗?”

    阮景祥微微一笑,“吴鲲在中国政府的眼中,自然还进不到‘战略’的层级,不过,我们跟吴鲲接触的时候,最好还是秉持这种说法。”

    穆勒又“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一方面替他戴一顶高帽子,另一方面,拿这顶高帽子吓唬他。”

    “将军阁下睿见!”

    顿了顿,阮景祥继续说道,“不过,不论吴鲲在中国人的眼里,是‘战略目标’,还是‘战术目标’,中国人终究放吴鲲不过,这,大约是个事实”

    “为什么呢?”

    “最重要的原因,”阮景祥说道,“还不是为了越南的治安当然,这一点,也很重要,特别是如果中国人真的完成了他们的‘主要战略目标’,越南境内,还保留着这样一支强大的异己力量,中国人的面子,会很难看。”

    顿了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异己’吴鲲父子是建立过延陵国的,总督阁下、将军阁下,你们一定了解,这在‘一天不容二日’的中国,意味着什么?因此,中国政府和吴鲲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即便吴鲲投降,中国政府也不会接受,中国政府可以接受他的部下的投降,但是,绝不会接受他本人的投降。”

    “我明白了”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们和吴鲲,还真是有很坚实的合作的基础呢!”

    *

第一七五章 法国人开始遂行报复了

    “可是,”穆勒表示怀疑,“现在毕竟不是太平天国的时代了,叫吴鲲主动攻击中**队,他肯吗?”

    “正面同中国国防军‘轩军’放对,”阮景祥说道,“吴鲲肯定是不干的他有自知之明,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了顿,“不过,我和本参办的看法一致”

    说到这儿,看了看本沙明,本沙明点了点头。

    于是,阮景祥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认为,吴鲲有如下的能力:以游击战的形式,骚扰、破坏中**队的后勤补给线而且,越北多山,也非常适合游击作战。”

    “游击战?”

    “是的,”阮景祥说道,“事实上,游击战正是吴鲲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不论在中国还是在越南,中**队始终无法给予吴鲲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打击,原因就在这里。”

    顿了顿,补充说道,“中国广西的地形,同越北是非常接近的,‘延陵国’据城对抗政府军,遭致重大失败,撤出‘首都’之后,反倒有些如鱼得水了,虽然最终在中国境内立足不住,不过,未再遭受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损失。”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目下,”本沙明插口,“中国国防军的后勤补给基地,都设在中国境内,越北地形复杂,中国人的补给线,虽然不算太长,但是,也算不得如何坚实,我们认为,如果操作得当,是有机可乘的

    略略一顿,“毕竟,不论对于哪一个国家的正规军,游击战都算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再强大的正规军,面对神出鬼没的游击战士,也会头痛不已,甚至徒呼奈何。”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再次点头,穆勒的神色,开始变得兴奋了。

    “当然了,”本沙明继续说道,“不论是正面对阵,还是游击骚扰,都是主动攻击中**队对于吴鲲来说,都是一个困难的决定。我们以为,要吴鲲下定这个决心,除‘次要战略目标’之类的恫吓之外”

    顿了顿,“还要诱之以利。”

    “武器、金钱?”

    “是的,”本沙明说道,“主要是武器当然,金钱也很重要如果我们的财政足够宽裕的话。”

    本沙明话说的含蓄,也算“贴心”

    武器,总督和将军阁下自己就可以做主,反正换装“夏赛波步枪”之后,原先的前装枪都成了“库存”,搁着也是搁着,不如拿去做人情。

    可是,金钱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交趾支那总督府自个儿还闹亏空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账目的问题。

    当然了,如果确有必要,这些都不是什么太原则性的问题。

    “武器没有问题”拉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说道,“金钱嘛,酌量尽量吧!”

    本沙明转向阮景祥,“阮先生,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我个人意见,”阮景祥说道,“武器方面,最好不要都是前装枪最好搭配少量的‘夏赛波’步枪。”

    顿了顿,“名义上,这一小批‘夏赛波’步枪,致送吴鲲本人以及他的亲兵卫队。”

    拉格朗迪埃尔看向穆勒,穆勒很爽快的样子,“可以!”

    “武器、金钱之外,”本沙明说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应该说,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哦?什么呀?”

    “信心。”

    “信心?”

    “是的,”本沙明说道,“没有人乐意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不管是谁,都想站在胜利的一方”

    顿了顿,“如果,我们能够叫吴鲲相信,将来,他必定会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那么,我们就能够说服他去给中**队制造麻烦,不然的话,即便有‘次要战略目标’的威胁,以及武器、金钱的诱惑”

    说到这儿,本沙明微微的摇了摇头。

    “叫吴鲲相信……必定会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皱眉,“怎么给他这个信心啊?”

    未等本沙明说话,穆勒抢在里头了,“宣战!”

    本沙明看了穆勒一眼,点了点头,“是的,将军阁下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正是宣战法兰西帝国对中国正式宣战!”

    顿了顿,“在吴鲲心目中,自然是法强中弱,虽然,升龙一役,法国小有挫折,可是,只要法国正式对中国宣战这意味着大规模对越南以及中国本土用兵,如是,中国一定不能招架,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法国,那么,他现在出力骚扰、破坏中**队后勤补给线,将来,不就‘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拉格朗迪埃尔说道,“如果我们迟迟不宣战,吴鲲就会怀疑法国‘大规模对越南以及中国本土用兵’的决心,就会怀疑,我们是否仅以武器、金钱为饵,诱他单枪匹马,与中国国防军为敌?”

    “是的,”本沙明说道,“如是,吴鲲就很难下定介入法、中、越乱局的决心,虽然有‘次要战略目标’的威胁,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更可能想法子明哲保身、夹缝里求生存,而不会主动出击,自己替自己找麻烦来自中国国防军的麻烦,同来自越南军队的麻烦,可不是一码事儿!”

    “我们自然会尽力推动政府尽早对中国宣战,”拉格朗迪埃尔说道,“可是,这到底不是我们可以说了算的”

    沉吟片刻,“这样吧,咱们大方些!先把武器送给他反正搁着也是搁着;钱呢,就迟一点儿再说了”

    说到这儿,打住,踌躇片刻,下定了决心,“算了,大方就大方到底钱也一并给他!不过,得跟他说好了,骚扰、破坏中**队后勤补给线的计划,得先做好了,包括先期的侦查什么的,总之,一切都要准备的妥妥当当,待巴黎宣战的电报一到,他便立即出兵如何?”

    本沙明和阮景祥倒没想到,总督阁下居然如此有魄力,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总督阁下睿见!吴鲲一定会努力报效的!”

    “咱们还可以加点儿码,”拉格朗迪埃尔狡黠的一笑,“譬如,许诺吴鲲当然是口头的,事成之后,划出越北几省给他他可以将他的‘延陵国’恢复起来嘛!”

    本沙明和阮景祥都晓得,总督阁下的这个“许诺”,纯属“口惠”,真的“事成”了即彻底的打败了中国人,将整个越南收入囊中,到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延陵国”存在的空间?

    今日之友,明日之敌。

    不过,这一层,心里有数就好,不必说破。

    “北圻那边儿,”穆勒说道,“就这么安排吧!顺化那边儿呢?”

    顿了顿,“咱们是否重施一八五四年和一八六六年的故智?不然,如何才能够达致在越南内部制造大规模动乱的目标?”

    一八五四年,法国人勾结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发动政变,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改为丁姓。

    一八六六年,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建造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法国人故技重施,游说一班将领和朝臣,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为主,煽动士卒造反,叛军攻入皇城,欲弑嗣德王,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终被击溃。

    事后,丁导一家,全被绞死。

    本沙明和阮景祥皆沉吟不语。

    拉格朗迪埃尔:“阮先生,说说你的看法?”

    “回总督阁下,”阮景祥说道,“政变成功,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果条件不成熟,贸然行动,很难取得成功”

    顿了顿,“别的不说,单说‘人和’丁导好找,可是,仓促之间,段友征、尊室菊,不好找。”

    “丁导之乱”,叛军以段友征为总指挥,尊室菊则接应叛军于皇城之内,不然,城外的叛军也不能轻易攻入城内。

    阮景祥如是说,就是不赞成“重施一八五四年和一八六六年的故智”了。

    “不过”

    打住。

    “有什么话,尽请直言。”

    “嗣德王既无子嗣,也没有指定接班人,”阮景祥缓缓说道,“如果他突然暴崩,越南内部同样会陷入巨大的混乱。”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很意外,穆勒更是眉毛一挑,“刺杀嗣德王?你原先不是这个说法呀!”

    “是的,将军阁下,”阮景祥说道,“不过,我原先的意思是,我的那位线人,其本人不能承担刺杀嗣德王的任务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可能答应,逼急了,他可能逃亡,可能出首,甚至,可能自杀”

    顿了顿,“不过,如果仅仅是将刺客带进紫禁城,并安排刺客混到嗣德王的身边,我想,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哦……”

    “当然,”阮景祥说道,“我们不能告诉他刺客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

    顿一顿,“他很聪明,有猜到刺客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的可能,不过,只要不是由他本人去做‘弑君’的事情,他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对视一眼,皆深深点头,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狞笑着说,“那好,阮先生、本参办,就让我们按照这个思路,开始工作吧!”

    *

第一七六章 冲啊!一切为了皇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觐见两宫皇太后的第二天,上海那边儿,一大早,楠本稻即携女登船,四天之后,到埠天津,早已等候在大沽码头的车子,将她们娘儿俩直接送到火车站,首途北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达北京之后,楠本稻母女被接去了朝内北小街的轩亲王府。

    次日,楠本稻进宫,请安,请脉。

    不过,楠本稻进宫的第一件事情,还不是“请安、请脉”,而是前往太医院,拜会相关人员院使王守正、左院判魏吉恩、右院判韩一翰。

    这是必须的。一来呢,楠本稻这一回,相当于过来抢太医院的生意且是太医院最重要的一单生意,不能不有所敷衍;二来呢,皇帝的“喜脉”,出于王、魏、韩三人的诊断,这里头也有一个“交接”的问题。

    楠本稻一出现,非止太医院,整个紫禁城都轰动了

    这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正经的女“太医”吧?虽然,楠本稻的“编制”并不在太医院,可是,她既是正经的“御医”,冠以“太医”的衔头,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本来,被抢走了一单天字第一号的生意,王、魏、韩三个,心里不能没有些吃味,可是,待见了楠本稻的面儿,立马手忙脚乱,甚至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再也没想到,这个楠本稻,竟是个绝美的女子!而且,竟是个黄、白混血的!

    再一想,她非但做过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医生”,更是辅政轩亲王的“私人”,而此女虽然徐娘半老,依旧姿容艳丽,嘿嘿,就和辅政王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不稀奇!如是,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泛酸呢?

    尤其是王守正,他是最晓得在穆宗“邪毒”一事上,辅政王是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就连圣母皇太后,何等厉害的一个角色,都被其摆弄于股掌之上,身不由己?而自己,小小一个太医,与闻天字第一号的机密,事后非但没有被灭口,反而由左院判升了院使,因此,对于辅政王,王守正的畏惧、感激,都到了骨髓里,这位楠本先生,既是辅政王的“私人”,那不简直就是……我的那啥了吗?

    啥呀?

    不好说“主子”太过了;那就“堂官”?也不对,太医院,我就是“堂官”呀!

    哎,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嘿嘿!

    王守正以下,三位太医院的首脑,一口一个“楠本先生”,口口声声,“一切都仰仗楠本先生主持,我等竭心尽力,追随骥尾”,云云。

    听起来颇有些肉麻,不过,仔细掰扯掰扯,也不算太过分:楠本稻的品级,竟比王院使还要高些楠本稻的“恭人”,是四品;院使呢,不过正五品的官儿,实实在在,矮了人家一头。

    想当初,穆宗“见喜”的时候,母后皇太后倒是承诺过,如果穆宗皇帝大安,就给王守正一个四品京堂,可是

    唉,那也不必多说了。

    王守正的举止,还算从容,魏吉恩、韩一翰两个,却都有些神魂颠倒的样子,尤其是魏吉恩,目光闪烁,几乎不大敢直视楠本稻了,觑上一眼,面红耳热,心跳半天,楠本稻在太医院不过呆了半柱香的时间,魏吉恩掌心、额头,都见汗了。

    出太医院,入乾清宫。

    西暖阁觐见。

    磕过了头,行过了礼,皇帝即命赐坐。

    楠本稻大大一怔,她晓得,乾清宫暖阁赐坐,是亲王、郡王才能有的恩典,寻常一品大员,都无此待承,不由惶惑的看向和皇帝并坐于榻上的辅政王,辅政王微微颔首,楠本稻只好谢恩,斜签着身子,沾着椅子边儿坐了。

    皇帝觑着楠本稻,含笑说道:“哟,楠本先生原来生的这么俊的?之前,我可是没有想到呢!”

    楠本稻也没有想到,皇帝正经第一句话,居然是什么俊不俊的,不由红云上面,站起身来,欠一欠身,“皇上金赏,臣妾惶恐!不过,‘先生’二字,臣妾……万不敢当。”

    皇帝一笑,指了指关卓凡,说道:“对楠本先生,他是一向称先生而不名的,我呢,夫唱妇随,并没有什么不应当的。”

    “夫唱妇随”自然是应当的,不过,皇上是君,辅政王是臣,若说谁唱谁随什么的,难道不是应当“妇唱夫随”吗?

    楠本稻不敢再在这个题目上纠缠了,低声说道:“是,臣妾感激天恩。”

    “先生坐!”

    待楠本稻坐了回去,皇帝又问了几句路上的温寒,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咦?高子妹妹呢?怎么不见呢?没和先生一块儿进宫来吗?”

    哎,“先生”还没有拎清,又出来个“妹妹”!

    楠本稻再次站起身来,“外眷无职,非奉旨不敢入宫。”

    顿了顿,“还有,‘妹妹’的称呼,小女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当不起的,臣妾伏乞皇上”

    “伏乞”皇上干嘛呢?将“妹妹”收了回去?皇帝的话,“金口玉言”,能随便收了回去吗?

    楠本稻不晓得该怎么措辞了,只好跪了下去。

    “哎!先生请起!先生也太执着了吧?好,好,就是‘高子’,就是‘高子’!”

    “谢皇上!”

    楠本稻暗暗透了口气,站起身来。

    可是,皇帝并没有放过她,“明儿个,先生带高子进宫吧?我可是很想见一见她呢!”

    楠本稻滞了一滞,求援似的看向关卓凡。

    “皇上也太心急了!”关卓凡微笑说道,“高子是两宫皇太后点名儿要的人,到了北京,自然要先去颐和园,替两宫皇太后请安,然后,才好进宫的。”

    “啊,对!对!”皇帝笑道,“是这个理儿!我确实是心急了些!”

    楠本稻生怕皇帝再扔出什么自己招架不来的题目,轻声说道:“请皇上和王爷的示下,是否……这就请脉呢?”

    皇上看向丈夫,关卓凡点了点头,“好,请脉吧!”

    西医“请脉”,自然不止于“望、闻、问、切”,妇科检查,更加别致些,其中花样,亦不必多表了。

    请过了脉,楠本稻先向皇帝致贺,“恭喜皇上!胎位极正!皇上诞育的,一定是一位极健康、极活泼的皇嗣!”

    皇帝笑靥如花,“承先生吉言!嗯,一切都有劳先生了!”

    顿了顿,“哦,先生大约还要开方子、写病案什么的,翠儿,你陪先生出去,我就在这儿懒一懒了。”

    “孕检”是在乾清宫西暖阁“内室”做的,关卓凡虽为皇夫,也不能在一边儿杵着,只能留在“外室”等消息,皇帝之所以说要“懒一懒”,是她晓得,关于“孕检”的情形,楠本稻一定还另有话要和丈夫说的,自己身为孕妇,不宜与闻。

    这小半个时辰里,“外室”的关卓凡看似从容淡定,内心其实颇为煎熬,太医院报告的,虽然也都是好消息,可是,在“孕检”方面,他当然更信任楠本稻。

    不过,楠本稻并没有忽悠皇帝,胎位确实很正,一切情况良好。

    关卓凡大大舒了口气。

    可是,隐忧并非完全没有。

    “皇上的体质,”楠本稻说道,“既不算如何强健,孕期的培养,便十分紧要了”

    顿了顿,“充足、合理的营养之外,有两点非常重要,第一,皇上在整个孕期,必须保持开朗、愉悦的心情;第二,整个孕期,由头至尾,皇上一定要坚持适当的户外活动和体育锻炼,不可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连一口新鲜空气,都不呼吸。”

    关卓凡反应极快,马上便听出楠本稻的弦外之音了,“先生的意思,是否是说……乾清宫非孕妇宜居之场所?”

    楠本稻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乾清宫虽然壮丽华美,但很明显的,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呆在屋子里,还有调节气温的法子,但一出了宫门,周围没有一棵树、一株草,无遮无拦”

    顿了顿,“可是,皇上是不可以长时间呆在屋子里的!不然,活动、锻炼、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就都谈不上了。”

    关卓凡皱起眉头,过了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其实,非止乾清宫一处,整个紫禁城,都差不多除了御花园,到处都光秃秃的,没有树,没有草,也没有什么水除了一条金水河;兼之殿阁方正、道路笔直”

    顿了顿,“所以,一点儿不出奇冬天太冷,夏天太热!”

    “是,”楠本稻说道,“另外,以我的小见识,皇上九五之尊,观瞻之系,在紫禁城里活动、锻炼,也……似乎不是十分的方便。”

    关卓凡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站住了,说道:“是啊!莫说出乾清宫了,单说在乾清宫范围内,南庑有上书房、南书房,西庑有批本处”

    说到这儿,打住了,摇了摇头。

    事实上,乾清宫是一个生活区、办公区相互叠加的场所,其中,“生活区”是皇帝本人的“生活区”,“办公区”却不止于皇帝本人的“办公区”上书房、南书房、批本处,都不是皇帝本人的办公室,朝臣往来不止,到时候,皇帝挺着个大肚子,在外头遛弯儿,叫大伙儿看见了

    嘿,西洋景啊。

    作为二十世纪生人,孕妇保持开朗、愉悦的心情,坚持适当的锻炼,进行适当的户外活动,呼吸新鲜空气,等等,这些,关卓凡都是百分百认同的。

    除此之外

    关卓凡是学历史的,相关数据也叫他心悸。

    有清一朝,皇子、皇女的夭折率很高,不计同治、光绪、宣统这三位都没子嗣,之前的九位皇帝,共诞育子女一百四十六人,若将十五岁视为成年,以十五岁划线,在此之前便亡故者,拢共七十四人。

    “殇亡率”竟然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如果单算皇女,“殇亡率”更高,超过百分之六十。

    打头儿的几胎的“殇亡率”,更加触目惊心。

    世祖的长子、长女早夭;圣祖的前六个子女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统统早夭;世宗的长女和前三个儿子早夭;高宗的长女、次女早夭,仁宗的长子和长女、次女早夭,宣宗的次子、三子和长女、次女早夭……

    又譬如,高宗第五子荣亲王永琪,前四胎全部夭折,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

    靠,血迹斑斑呀。

    之所以造成如此骇人局面,除了医学水平的局限,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生育头几胎的时候,不论父亲母亲,年纪都还很小,自身的发育都未必成熟,生下来的孩子,也就很难健康到哪里去了。

    另外,相关制度以及紫禁城本身,大约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怀胎十月,由头至尾关在寝宫里看四方天,热的时候热死,冷的时候冷死,孕妇的心情、身体,能好到哪儿去呢?心情、身体不好,又能生下多健康的孩子呢?

    呃,这可是皇帝的第一胎可万万不能重蹈她的祖宗们的覆辙呀!

    当然,俺的身体,是早已发育成熟的了,可是,皇帝的年纪,毕竟不算太大呀。

    小心没过逾的,小心没过逾的!

    关卓凡下定决心了,“先生说的对!皇上不宜在紫禁城里住下去了必须尽快移跸!”

    顿了顿,“照先生的看法,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孕妇真正宜居之所呢?”

    楠本稻微微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官港行宫一类地方”

    官港行宫?

    “我想,”楠本稻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北京的皇家园林甚多,皇上若移跸某皇家园林,与御体就很合宜了”

    顿了顿,再次轻声说道,“不过,在制度上,是否合宜,就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了。”

    “制度”上,自然会有些麻烦,不过,皇帝的身子第一,皇嗣的健康第一,别的,都得让路!

    可是,北京的皇家园林虽多,主要集中于三山五园,一场庚申之乱,除了一个西苑,其余的,几乎都叫英法一把火烧的光光,迄今为止,三山五园只恢复了一个清漪园,也就是说,皇帝若要移跸,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西苑,一是清漪园颐和园。

    西苑是皇帝自个儿的;颐和园,呃,那不算是皇帝自个儿的呀?

    *

第一七七章 谁与我家天下,谁与我共祸福

    第二天,关卓凡携楠本稻母女,赴颐和园觐见两宫皇太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单楠本稻母女觐见两宫皇太后,自然没资格、亦没道理叫辅政王这么个大头子陪着,关卓凡到颐和园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皇帝移跸的事情。

    圣母皇太后移玉玉澜堂,两宫皇太后就在玉澜堂东暖阁即起居室接见关卓凡和楠本稻,楠本高子则在东配殿霞芬室小候,等召见的消息。

    上一回慈安到天津,也是见过楠本稻一面的,这一回,楠本稻的身份又不同了,慈安特别假以颜色,着意存问,饶是楠本稻早已识透人心世故,也不由浑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

    慈禧重逢楠本稻,却是真正的喜悦。天津官港,整整一年的朝夕相处,细心照料之余,言传口授,楠本稻于慈禧,已是亦师亦友的情分,甚至,对于慈禧来说,若不计自己的亲生妹妹,楠本稻就是世上唯一和她“情同姊妹”的人了。

    别后温寒叙毕,楠本稻先将“请脉”的情形说了,慈安听到皇帝“胎位极正”,不由喜上眉梢,“好啊!”

    然后,关卓凡开口,将皇帝体气素弱,孕期之时,必须培本固元、适当活动的道理说了,又说,乾清宫无荫无蔽,冬冷夏热,实非孕妇宜居之所,紫禁城里,也没有什么更适合做皇帝寝宫的地方,因此,竟是请皇上移跸西苑,更好一些。

    慈安听的眼中灼然生辉,脱口而出,“西苑不好!”

    见关卓凡和楠本稻一起愕然,忙说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真说西苑不好,更不是说皇帝不该挪动应该的!乾清宫那个地方,确实是冬天太冷,夏天太热,除了不舒服,皇帝既有了喜,住在那儿,还有诸多的不方便!确实该挪动、挪动了!”

    微微一顿,“我的意思是,皇帝虽然应该挪动,不过,西苑未必是顶好的去处”

    那么,顶好的去处是哪里呢?

    慈安未再进一步解释,转向慈禧,“妹妹,借一步说话吧?”

    慈禧何等聪明?点了点头,“好!”

    两宫皇太后一齐站起身来。

    关卓凡和楠本稻赶紧跟着起身,微微俯身,意示“恭送”。

    “我们姐儿俩,”慈安说道,“过西暖阁去说说话,顶多两、三刻钟,也就回来了,你们两位,在此宽坐”

    顿了顿,“你爱胡思乱想,尽管胡思乱想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们姐儿俩要说些什么?”

    说着,莞尔一笑。

    这句话,是对关卓凡说的。

    猜不猜得到?当然猜得到。

    不过,面儿上,关卓凡还是略微尴尬的笑一笑,然后,再次欠一欠身。

    进了西暖阁即寝室,一坐定,慈安便说道:

    “他们说乾清宫‘实非孕妇宜居之所’,又说‘紫禁城里,也没有什么更适合做皇帝寝宫的地方’话说的虽然还算委婉,可是,我瞅他们的意思,其实是说,整个紫禁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孕妇宜居之所’!嗯,所谓‘孕妇宜居之所’,就该是个有花有草、有树有水的地方你怎么看呢?”

    未等慈禧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生穆宗皇帝,是在紫禁城里;生小官儿,是在官港行宫哪儿才算‘孕妇宜居之所’,再没有人比你更加明白的了。”

    其实,不必说这么一大篇儿,在东暖阁的时候,慈安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皇帝“确实该挪动、挪动了”。

    所谓“挪动”,自然是“挪”出紫禁城,“挪”到一个“有花有草、有树有水”的地方,目下所未定者,只是这个地方是西苑呢?还是别的什么所在呢?

    慈禧淡淡一笑,“要说‘孕妇宜居之所’,官港行宫,自然十倍于紫禁城他们两个说的,都是对的。”

    慈安舒了口气,“就是!这个事儿,我以前就迷迷糊糊的有些感觉,只是从来不敢说出口来罢了!紫禁城那个地方”

    顿了一顿,“好了,不去说紫禁城什么的了,说说皇帝该往哪儿挪动吧!”

    再顿一顿,“西苑虽然有花有草、有树有水,可是”

    说到这儿,打住,看了慈禧一眼,沉吟。

    慈禧觉得,自己不好装傻了,有些话,还是直接说出来的好些:“姐姐的意思,是不是叫皇帝搬到颐和园来?”

    慈安真真正正大舒一口气,“是啊,是啊!”

    顿了一顿,“我是这么想的皇帝要挪动,说到底,是因为乾清宫紫禁城‘不舒服’,可是,说到‘舒服’,西苑怎么比得上颐和园?别的不说,西苑没有暖气,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自来水”

    再顿一顿,“还有,西苑的房子都旧了!皇帝往里头搬,不先得大大修葺一番?多花钱是一码事儿,关键是,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皇帝可是已经怀上了!就修葺好了,不得再等些日子,散散味儿,才敢往里头搬?越发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了!弄不好,人搬进去了,孩子也快生下来了!那还折腾个啥劲儿?”

    说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颐和园的房子,可都是新崭崭的!”

    慈禧沉吟不语。

    “当然了,”慈安放缓了语气,“颐和园是咱们两个人的,皇帝搬不搬颐和园,咱们姐儿俩,得先商量了,再说。”

    “姐姐说的对,”慈禧说道,“若说‘孕妇宜居之所’,再没有比颐和园更适合的地方了西苑也比不了!不过,这个‘宜居’,可不仅仅指‘有花有草、有树有水’,更指孕妇心境愉悦”

    顿了顿,“皇帝不论住哪儿,丽妹妹自然都要跟着咱们索性把话说透了:紫禁城也好,西苑也好,可都是她们娘儿俩自个儿的天下!左右、上头,都没有人!可是,搬过颐和园你说,她们自个儿,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慈禧这个见地就深了,慈安亦不由微微动容。

    沉吟片刻,慈安说道:“丽妹妹的脾性,不至于不乐意再者说了,她现在和咱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人,不能说搬进颐和园来,‘上头就有人了’什么的”

    顿了顿,“皇帝嘛,如果搬进了颐和园,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事儿,迷迷外人的眼就好,咱们自个儿,较这个真儿干嘛呢?我看,晨昏定省什么的,一个‘星期’一次,也就够了意思意思行了!”

    嗯,这个姐姐,也会用“星期”的说法了。

    “皇帝大了肚子,”慈安继续说道,“这些繁文缛节,本来就是可以拿懿旨蠲免的大伙儿虽然住在一个园子里,可是,这个园子太大了,其实就如同住在两条街上,彼此往来,到底比不得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晨昏定省,一个‘星期’一次,就传了出去,也是说得过去的!”

    慈禧微微一笑,“行!”

    “咱们把话都说到了,”慈安说道,“人家若还是不乐意,那就算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咱们也没法子了!”

    慈禧点点头,隐去笑容,极郑重的说道,“还有一点,姐姐一定要想清楚”

    略略一顿,“皇帝搬进了颐和园,咱们姐儿俩,可就有责任了天大的责任!皇嗣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咱们姐儿俩,有功,在皇帝、他、以及丽妹妹那儿,也落一个大大的人情;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皇嗣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姐儿俩可就”

    说到这儿,凝视慈安,打住话头。

    慈安心中一滞,踌躇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个责任,我一个人,还真担不起来!所以,一定要拉上你,如果你”

    打住。

    慈禧缓缓点头,“好!若姐姐真的都想清楚了,这个责任,我就和姐姐,一起担了!”

    慈安心中感动,伸出手来,在慈禧手上轻轻一按,“好妹妹!”

    *

第一七八章 园中之园,计中之计

    这个动作,慈安从来没对慈禧做过,弄得慈禧不由自主,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隐隐起了一层微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慈安,此举纯粹发乎自然,因此,自个儿倒没觉得有什么突兀的,把手拿回来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皇帝搬进来之后,小官儿……就真不能养在颐和园了。”

    神色黯然,是真真正正的难过。

    慈禧笑了笑,用自嘲的口吻说道:“那不正好?正遂了我的意了!咱们姐儿俩,也不用再拿这个事儿来置气了!”

    慈安尴尬一笑,随即歉然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个事儿跟你置气的不过,你晓得的,我是真真正正的喜爱小官儿,除此之外,再没一点儿别的意思了呀!”

    慈禧也伸过手来,在慈安手上轻轻按了一按,“我说玩笑话呢!姐姐也别在意姐姐对小官儿,是怎样一副心肠,我能不晓得?实在是他小人儿的福气了!”

    慈安心里头暖洋洋的,眼睛也有些发热了,“唉,小官儿……”

    “得,”慈禧含笑打断了慈安的话,“小官儿的事儿,再说吧!不然,一扯开来,就又打不住了!”

    微微一顿,“那边儿已经等了些时候了,再拖下去,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咱们姐儿俩,在皇帝搬颐和园的事儿上,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呢!”

    “对,对!”慈安说道,“你说的对,该过去了!”

    微一犹豫,“有些话,叫楠本稻听了去,没关系吧?要不要……叫她回避?或者,咱们单叫他过来?就在这儿聊?”

    慈禧沉吟了一下,“不必!还是咱们过去,楠本稻也不必回避其实,楠本稻是他正经的‘私人’,在这些事情上,他底下,再没有谁比楠本稻更加亲信的了!”

    顿了顿,“再者说了,皇帝和肚子里的孩子,由头到尾,都得由楠本稻照应,有些事情,她也该心里有数。”

    慈安仔细一想,确实有理,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就过去吧!”

    *

    “颐和园?”

    关卓凡的脸上,露出微愕的神情。

    “是啊,”慈安热烈的说道,“颐和园的好处,我来给你掰掰手指头”

    真的伸出手来,纤纤葱指,一根一根曲了起来:

    “第一,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草……这山、水、树、花、草,哪一个,不强过西苑整整一头?”

    “第二,有暖气、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有煤气灯……论起居的舒服,西苑也差了颐和园一大截吧?”

    “第三,西苑的房子是旧的,颐和园的房子是新的”

    微微一顿,“你搬西苑,不先得大大修葺一番?多花钱是一码事儿,关键是,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皇帝可是已经怀上了!就修葺好了,不得再等些日子,散散味儿,才敢往里头搬?越发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了!弄不好,人搬进去了,孩子也快生下来了!那还折腾个啥劲儿?”

    好吧,这一段,同姐儿俩商议时候说的,一模一样,声明啊:这是慈安姐姐在水字数,不是狮子在水字数啊!

    “呃,颐和园好是好,就怕太打搅两位皇太后了……”

    咦,这个语气,很有点儿松动的意思了嘛!

    “算了吧!”慈安用嘲笑的口吻说道,“什么‘打搅两位皇太后’?你是怕打搅皇帝吧!”

    “臣不敢……”

    “你别急着辩解,”慈安打断了关卓凡的话,“先听我说!”

    “呃,是……”

    “这个事儿,”慈安说道,“我们姐儿俩,已经想的很透彻了,晨昏定省什么的,一个‘星期’一次就好哎,都跟你说了,先听我说!”

    关卓凡只好把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等到五、六个月都是时候,”慈安继续说道,“皇帝肚子真正大起来了,就拿懿旨,将这些繁文缛节,彻底蠲免了它!”

    顿了顿,“这个道理是说的通的虽然,皇帝、丽妹妹和我们姐儿俩,住在同一个园子里,可是,这个园子太大了!一个住东,一个住西,就像嗯,就像一户人家,这个……三姊妹,老大、老二住一条街,老三带着女儿,住另一条街,虽然,这个女儿也要叫老大、老二一声‘娘’,不过,到底已经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虽然,也要时不时的相互来往来往,可是,到底不可能天天见面啊!”

    这番道理,虽然不大像,可是,嘿,还真有点儿意思。

    当然,所谓“三姊妹”,不是指同胞三姊妹,而是指某人的三个老婆,不然,“这个女儿”,就不能叫“老大、老二一声‘娘’”了。

    如是,皇帝若搬进了颐和园,寝宫之择,就得离两宫皇太后的寝宫远些了,如果是玉澜堂之于乐寿堂这种格局,无论如何,不好说“老大、老二住一条街,老三带着女儿,住另一条街”的。

    “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慈安姐姐做总结性发言,“我们姐儿俩,也不可能天天去看皇帝嘛!所以,根本就没有哪个‘打搅’哪个的事儿!”

    “我们姐儿俩已经想好了,”慈禧开口了,“皇帝和丽妹妹若搬进颐和园,住谐趣园是最合适的”

    微微一顿,“谐趣园什么样的格局、光景,你一定是清清楚楚的你以为如何呢?”

    关卓凡心中一动,“谐趣园?”

    “是啊!”慈安又把话头接了过去,“颐和园太大了,搬进来这么久,前两天,我们姐儿俩才第一次去了谐趣园哎哟!还真没想到,那儿,还真正是个好地方!”

    微微一顿,“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就云楼’,真的是楼如其名周边儿真的是有云气的!这个‘就云楼’哎,不说就云楼了,其实,整个谐趣园,都大致是起在平地上的,又不是起在多高的山上,哪儿来的云气呢?真正……神奇!”

    “是啊!”慈禧接口,“还有,从园子外头看我说的是谐趣园‘就云楼’只有一层,进了园子,扭头一看,哟,这个‘就云楼’,原来有两层的?有趣的很!”

    清漪园时代,谐趣园名“惠山园”,高宗御制《惠山园八景诗序》:“江南诸名墅,惟惠山秦园最古,我皇祖赐题曰寄畅。辛未春南巡,喜其幽致,携图以归,肖春意于万寿山之东麓,名曰惠山园,一亭一径,足谐其趣。”

    嘉庆之时,惠山园大修,仁宗乃据高宗“一亭一径,足谐奇趣”之说,易“惠山园”为“谐趣园”。

    谐趣园有两大特点:

    第一,谐趣园是颐和园中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园中之园”,虽然不算很大,但自身便构成了一个非常完整的、诸要素齐备的园林格局。

    第二,惠山园谐趣园既是仿江苏无锡惠山的寄畅园而建,便大异其趣于颐和园的北方皇家园林风格,乃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园林的路数,以水为主,堂、楼、斋、轩、亭、榭,皆临水而建,彼此之间,以游廊串联,又有石桥架于水面,加上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田田多少,一入谐趣园,便恍惚到了江南水乡。

    至于叫慈安大惊小怪的“就云楼”的“云气”,来自于其北侧的“玉琴峡”一条用假山石砌成的“峡谷”,谐趣园里的水,就是经过这条“峡谷”,自万寿山北麓的后湖引了进来的。湖水在“玉琴峡”中流过,怪石嶙峋的复杂地形,以及阴晴风雨的天时变幻,生成了山岚水汽,使得南侧的“就云楼”有了云雾环绕的感觉,因此得名“就云”。

    慈禧说的“园子外头看,‘就云楼’只有一层;进了园子看,‘就云楼’原有两层”,则是因为,谐趣园位于万寿山的东南麓,那一带的地势,由西北而东南逐渐降低,谐趣园本身的地势,要比“外头”略低些,建筑师便利用了这一点,做出了一个“外一层、内两层”的有趣的视觉差从园外看,只能看到“就云楼”的上一层。

    需要说明的是,“就云楼”是清漪园时期的名字,原时空,颐和园于光绪年间重建,“就云楼”易名“瞩新楼”,取“瞩目一新”之意,不过,在本时空,关卓凡还是觉得,“就云”二字,更恰如其分些,因此,就保留了“就云楼”的名字。

    当然了,原时空,时至二十一世纪,“玉琴峡”的水,是早已干涸了,“云气”什么的,早已杳无踪影,谐趣园里的水,早已无关后湖的事儿了。

    惜哉。

    所以,我要在本时空,真正恢复清漪园颐和园的神韵!

    *

第一七九章 真正放心?真正不放心!

    “还有那个‘引镜轩’!”慈安赞叹着说道,“那个水,居然是从房子底下流过去的!这就不就成了‘榭’了吗?可是,人家又确确实实是个‘轩’!哎,真是难为造园子的人怎么想得出来!”

    顿了一顿,“你想一想,到了大夏天的时候,屋子底下有条河,该是多么的舒爽?再多的暑气,也都流走了!”

    “谐趣园的亭子也好!”慈禧接力,“‘饮绿’、‘知秋’‘、知春’……几个亭子,不是摆在水边儿,就是干脆搁在水上头,且都十分的轩敞那个‘知秋亭’,足足面阔三间,赶上一正经房子了!”

    微微一顿,“天儿好的时候,竟是可以直接在亭子里传膳!八面来风的,不疾不徐的何等惬意?”

    顿了顿,“别的地方的亭子譬如长廊的‘留佳’、‘寄澜’、‘秋水’、‘清遥’,再怎么好,你也不能把膳桌儿摆在亭子里吧?”

    说着,抿嘴儿一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是!”慈安说道,“说句实在话,玉澜堂、乐寿堂,好是好,可是,院子里头,到底没有这么多的水、这么多的树!在谐趣园里转了一圈儿,我简直都不想出来了!恨不得搬了过去才好!”

    呃……

    关卓凡略尴尬的笑了一笑。

    “你别多心!”慈安一笑,“我就是这么一说又不是说玉澜堂不好!要说水多、水少,整个玉澜堂都是临着水的,整个北京,再没有这么大的水的!”

    好吧,姐姐,怎么说都是您在理儿。

    “楠本稻说,”慈安继续说道,“皇帝要多‘活动’,我看,就在谐趣园里,沿着游廊遛弯儿,从这个堂,到那个斋,从这个轩,到那个亭,一圈儿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顿了顿,“如果还嫌不够,这个弯儿,就出谐趣园外头溜去!”

    “出了谐趣园的门儿,不论往哪头儿走,都是满眼的树;不论走多远,头顶上都是密密匝匝的树荫就算是大毒日头,伞啊、盖啊什么的,也是不必要的!”

    “路呢,既好走,也累人说好走,是头顶既有遮荫的,脚底又是一水儿的青石板;说累人呢,这种路,多少有点儿坡度,高高低低的万寿山嘛!山路嘛!”

    “还有,这样子的路,一气儿半个时辰也走不到头儿!”

    “不过,这不正好?不就是要‘活动’嘛!”

    “若走累了呢,一路上,有轩、有阁、有亭子什么霁清轩、景福阁、荟云亭……事先在这些地方备好茶水、点心、果品,到时候,歇着就是啦!”

    “你们看,若说‘活动’,去那儿找这么好的‘活动’呢?”

    这一口气儿说下来,哎,姐姐,怎么以前不觉得您有这么好的口条儿呢?

    还没完呢!

    “我们姐儿俩已经替皇帝和丽妹妹想好了,”慈安兴致勃勃的,“搬进谐趣园,皇帝住涵远堂,丽妹妹住载时堂当然,倒过来也可以皇帝住载时堂,丽妹妹住涵远堂。”

    顿了顿,“楠本稻呢,就住湛清轩离涵远堂最近,可以就近照料皇帝。”

    说到这儿,慈安转向楠本稻,笑着说道:“这个湛清轩,面阔三间,虽然不算很大,不过,四周出廊,精致的很!四周围竹子啊、树啊、弯弯曲曲的小路啊,景致也顶好!而且,在整个谐趣园中,湛清轩的地势,本就差不多是最高的了,自个儿的台基,还特别之高,因此,视野是顶好的!”

    在这儿,狮子补充两句,原时空,《火烧圆明园》里,刘晓庆扮演的慈禧那个时候还是“兰儿”,唱小曲儿吸引梁家辉扮演的文宗的某些镜头,就是在这个“湛清轩”拍的哦。

    楠本稻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母后皇太后的“恩典”?王爷既没表态,皇上是否搬进颐和园,就定不下来,这个“湛清轩”和她楠本先生扯不扯的上关系,现在还两说,于是,只能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福了一福。

    至于慈安提到的涵远堂、载时堂

    清漪园时代,谐趣园的正殿是载时堂,面阔五间;彼时的涵远堂,叫做“墨妙轩”,是三间的敞轩,主要的功能,是典藏“三希堂”石刻,高宗赞之曰:“点缀亭台学惠山,胜它墨妙萃斯间。”

    后来,“三希堂”石刻转移至西苑北海的阅古楼;嘉庆十六年,谐趣园大修后,“墨妙轩”改轩为堂;关卓凡主持重修颐和园,更是将“墨妙堂”进一步扩展为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并易名“涵远堂”。

    此时,“涵远堂”的格局,就超过了“载时堂”,取“载时堂”而代之为谐趣园的正殿了。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改动,颇有人不以为然:谐趣园的格局,本是北面开阔空旷,南面平桥曲廊,东西堂斋相对,全园疏密有致,现在,北面的墨妙轩一扩再扩,终于扩成了一个大殿,整个谐趣园的格局,可就变了

    呃,有这个必要吗?

    哼,没有这个必要?若无当初的改动,现在,你叫皇帝和慈丽皇太后娘儿俩咋住啊?

    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此谓“双主卧”明白吗?

    嗯,咱们轩亲王,果然高瞻远瞩啊。

    哦,说明一下,原时空,颐和园重修之后,“载时堂”易名“知春堂”,不过,关卓凡觉得,“知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滥了些,单是颐和园,就有两个“知春”昆明湖东岸,有个“知春亭”,谐趣园这儿,也有个“知春亭”,难道,再加上个“知春堂”?

    两个“知春亭”,还可以说“母园”、“子园”相互呼应,可是,再加个“知春堂”

    算了,还是保留“载时堂”的名字吧。

    慈安转回关卓凡,“还有婉贵妃”

    婉贵妃?怎么扯到婉贵妃了?

    “皇帝有喜了,”慈安继续说道,“我不晓得,她的书房,你是怎么安排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以为,皇帝的书房不好完全断掉了,那么,老师也可以跟着学生一块儿搬进来嘛!”

    啊?

    慈安的提议,关卓凡固然意外,一旁的慈禧,目光亦是微微一跳婉贵妃的事儿,慈安可没事先和她沟通过。

    不晓得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慈安不觉有异,继续兴致勃勃的,“婉贵妃可以住‘就云楼’,或者‘引镜轩’‘就云楼’两层,地方大些,不过,‘引镜轩’也不小,进深大嘛!关键是,引镜轩很有趣啊屋子底下有条河呢!”

    微微一顿,“反正,都顶好的!”

    慈禧不动声色,“姐姐说的是,而且”

    顿了顿,“你看,谐趣园虽然在万寿山的‘东南麓’,但是,就整个颐和园而言,谐趣园却是在东北角的,甚至已经出了‘紫气东来’城关哎,我记得你说过,清漪园的时候,整个园子,是没有围墙的,东南西北的几个‘城关’,皆驻兵巡防,以免闲杂人等闯入清漪园,对吧?”

    “是,太后记心极好。”

    “当然,现在有围墙了”慈禧说道,“我的意思是,谐趣园离仁寿殿、玉澜堂、乐寿堂这一带,实在是挺远的,姐姐打的那个‘两家子各住一条街’的譬喻,一点儿也不错,所以”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确实如姐姐说的,‘哪个也打搅不到哪个’所以,你也就别再犹豫了!”

    关卓凡终于说道,“是,两位皇太后的美意,今儿个臣一回去,就向皇上和慈丽皇太后回禀。”

    慈安、慈禧不由都松了口气虽然说还要“回禀”,但其实这就算答应了!

    谁都晓得,皇帝移不移跸,移到哪里,真正说了算数的,不是皇帝本人,更不是慈丽皇太后。

    慈安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你回去同她们娘儿俩,好好儿的商量,她们娘儿俩还有什么想头,你可千万不能瞒我们姐儿俩大伙儿一起商量着办!”

    “是,臣谨遵懿旨。”

    “还有一层”

    说了半句,慈安略一犹豫,看向慈禧,慈禧微微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了。

    慈安转回头来,声音虽然平静,但和慈禧一样,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颐和园这儿,下头的人太监、宫女、苏拉,以及其余执事人等,每一个都是挑过的都是你亲手挑过的,或者,本就是你的人,所以,一百个放心的下!”

    顿了一顿,“可是,宫里也好,西苑也好,治安上,你固然可以叫轩军都管了起来,可是,别的人下头服侍执事的,到底都是原来的那一班人,再想像颐和园这样子从头到尾的挑一遍,只用自己真正放心的,那是不可能的哪儿来的那么多太监、宫女、苏拉给你挑?”

    再顿一顿,用她少有的低沉的声音说道,“可是,皇帝的这一胎,是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的!所以,还是搬进颐和园里来,更放心一些!”

    慈安的话,没有说透,也没法子说透,楠本稻听的怔了又怔,待她突然间想明白了,浑身上下的寒栗,一下子就起来了!

    *

第一八零章 基地昌隆,虎跃龙腾

    台湾,基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个地方还不叫“基隆”,而叫“鸡笼”,此地何以自冠如此俚俗的一个名字,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本地土著“凯达格兰族”之“凯达格兰”,闽南语之音译为“鸡笼”,“鸡笼”之名,由此而来;有人说,不关这个事儿,纯粹因为本地有山形似鸡笼,才得了这么一个俚俗的名字。

    不过,想一想台湾南边儿还有一个叫“打狗”的地方,则“鸡笼”的名字也不算多么俚俗啦。

    无论如何,既设立了基隆厅,“鸡笼”的名字便自此作古,而新地名“基隆”大有来历倒不是说“基地昌隆”的寓意有多好,而是“基隆”二字,乃辅政轩亲王手拟,于是,小小一个基隆厅,身价立即就不同了。

    基隆厅的通判叫做梁小山,“小山”若做字号,则“拙而雅”,可惜只是大号,不是字号,则此人的出身,大致可以想见不错,梁小山确实行伍出身,不过,可不是一般的行伍,而是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循“小吏部”顾委委员会调置司的路子,一出军营,便直奔台湾,接掌基隆厅第一任通判的大印,真真正正“老虎班”,厉害不过。

    想那正经进士出身、“榜下即用”的“老虎班”,亦不过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而通判,可是正六品的哟。

    不过,对于梁小山的通判,没什么人有脾气,倒不是说他的轩军出身有多硬,而是基隆这种“边陲莽荒之地”的官儿,基本上没有什么“正途出身”的人愿意做的,虽然,《天津条约》规定,辟距基隆不远的淡水为商港,基隆作为“淡水附港”,一并开埠,可是,在大伙儿的心目中,基隆在内的整个台湾,都算“边陲莽荒之地”。

    事实上,“通判”以及其辖地“厅”,本就是专为“边陲莽荒之地”而设的,级别定的高一点儿,多少有一层补偿的意思在里头。

    但是,没过多久,大伙儿就发现,基隆虽为“边陲莽荒之地”,其实竟是大有生发的?

    这个“生发”,乃一块黑黢黢的石头煤。

    基隆富集优质烟煤,早在明代,鸡笼的民间,便已有土法采煤,产量虽然微不足道,但品质却佳,西班牙、荷兰都曾染指台湾,晓得底细,因此,进入蒸汽时代之后,泰西各国一想起鸡笼的煤矿,便不由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了。

    早在道光年间,便有英国船只前往基隆求煤,美国政府亦曾两次派船到基隆,名为寻找失踪的船员,其实是暗中对基隆的煤矿进行勘探。

    洋人的异常举动,引起了朝廷的警觉,待确定鸡笼确实富藏煤矿之后,立即实施矿禁,无论官民,皆不许问津。

    嗣后,泰西各国不断向朝廷要求,开采鸡笼及周边煤矿,皆为朝廷峻拒。

    矿禁的政策,一直持续到关卓凡主政的前期。

    这是必要的。

    道光、咸丰时期,中国并未进入蒸汽时代,对于中国自己,煤炭的作用是极有限的,开采鸡笼煤矿,纯属“资敌”。

    同治时期,包括关卓凡主政的前期,中国虽然开始迈进蒸汽时代,但是没有自己的近现代化的海军,台湾孤悬海外,在泰西的坚船利炮面前,中国对于台湾的控制,变得异常脆弱。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鸡笼如果大规模开采优质煤炭,必然等于投肥羊于群狼,时间一长,莫说鸡笼的煤矿了,就是鸡笼这个地方,甚至整个台湾,是否还为吾所有,都不大好说了。

    因此,这个矿,不能不禁。

    不过,禁归禁,利之所趋,偷采是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的,只不过规模大小不同罢了盯得紧一些,偷采的规模小一些;盯的松一些,偷采的规模大一些大。

    随着新政、洋务的高歌猛进,很快,中国自身对煤炭的需求,急速增长;而海军的建设,也使中国有了在群狼环伺的险恶国际环境下,自己保护自己利益的可能性,于是,鸡笼的煤炭开采,终于弛禁了。

    鸡笼矿禁的取消,乃至基隆厅的设立,“破局”之“局点”,乃福州船政局的设立和发展。

    造船业以及海军学堂都对煤炭有着巨大的需求,福州船政局一设立,关卓凡就有取消鸡笼煤禁的打算,不过,彼时条件尚不完全成熟,只好暂时按下不表;待海军成立,各地各式各样的工厂,也愈来愈多,开平矿务局的出品,同时支应南北之需、军民之用,已颇为吃力了,鸡笼煤禁的解除,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解禁归解禁,但鸡笼的煤矿,依旧是“专采专卖”由头至尾,都是基隆矿务局一家子的事儿。

    基隆矿务局的设立,略早于基隆厅的设立留意,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基隆厅”,但打一开始,就是“基隆矿务局”,而不是什么“鸡笼矿务局”;股本方面,基隆矿务局以开平矿务局为大股东,另外,也吸收了一部分本地士绅参股好处不能都叫“过江龙”吃光了,不然,“地头蛇”们就不高兴了,如是,彼此不便,公私不便。

    原时空,基隆煤矿是中国近代第一座采用“西法”采煤的新式煤矿,在本时空,状元的头衔被开平矿务局抢去了,基隆矿务局做了榜眼,不过,其面世的时间,还是要比原时空早得多原时空,基隆矿务局于一八七六年成立,次年出煤。

    基隆厅设立的当年,基隆矿务局的第一口矿井就建成了,同年秋天开始出煤,每天出煤量六十至七十吨,第二年即去年,全年产煤四万三千八百六十吨,今年预计产煤八万五千至九万五千吨。

    这个数字,大致上还是令人满意的,而且,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基隆矿务局未必不能后来居上,超过开平矿务局。

    同时,基隆矿务局的出品极佳,客户们公认,“台煤成色,与外国上等洋煤相埒。”

    为方便煤炭装船外运,基隆矿务局修筑了一条铁路这是台湾的第一条铁路,因此,认真说起来,中国目下已竣工的铁路,津唐线、京津线之外,还得加上这条暂时只运煤、不载人的铁路。

    基隆矿务局投产之后,无需厉禁,私采、偷采,便迅速绝迹,原因无他,机械开采和运输的煤炭,其单位成本,远远低于土法开采的煤炭,价格上,私采、偷采的煤炭,根本无法与之竞争。

    质量上,机械开采的煤炭,亦远胜土法开采的煤炭土法采煤,只能在地表浅浅的挖掘,略深些,便无能为力了;而质量更好的煤炭,大多埋藏的要更深一些。

    因为基隆产煤,“上头”对基隆厅的眷注,异乎寻常:不但在淡水、基隆之间,修了一条电报线路这是台湾岛上的第一条电报线路;而且,更在淡水至海峡对面的福州川石山,修了一条海底电缆,全长约一百一十七海里。

    这就厉害了!这可是中国第一条“越洋”电报线路,修这条“海线”的时候,越南顺化至广西防城的那条“海线”,还没影儿呢!

    当然,咱们也不能说淡水至基隆的“旱线”、淡水至福州的“海线”,都是为了基隆厅修的淡水至基隆的“旱线”,还和基隆厅直接相关,淡水至福州的“海线”,连接的,是整个台湾岛和“祖国大陆”嘛!

    不过,无论如何,这两条电报线路,都是在基隆设厅之后的事儿,因果关系,是很明显的。

    基隆矿务局的投产,对基隆本地市面的繁荣,有着极大的促进,除了基隆矿务局自身的采买之外,各国海船停靠基隆的次数,出现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原因呢,非常简单这儿有煤炭补充。

    海船靠港,补充的,自然不止于煤和水,米、肉、果、蔬以及各种日用品,也在补充之列;同时,大老远的,不好白跑一趟也要顺便做做生意嘛!

    基隆虽然早在六、七年前,就跟着淡水一并“开港”了,不过,设厅之前,生意都是人家淡水的,真正跑过基隆这边儿的客商并不多;设厅之后,基隆才真正的有了“百业兴旺”的意思。

    这些都还不算,有传言说,“上头”有意,在台湾道之下,设台北、台南二府,如是台南那头儿不说了,这个“台北府”的知府,由基隆厅通判升了上去,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至此,大伙儿才发现,基隆厅通判的缺,哪里是什么“冲、繁、疲、难”?简直就是一个大肥缺!当初有可能补这个缺、却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可是悔青了肠子了!

    基隆“边陲莽荒”固然还是“边陲莽荒”,不过,“富贵险中求”,只要油水够,杀头的生意都有人做,何况“边陲莽荒”乎?

    也有人说,算了吧!这种“要缺”,“上头”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给别人,你就算去争,争得过人家轩军出身、打“调置司”出来的“老虎班”?

    *

第一八一章 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梁小山是那种精力极其旺盛、恨不得一天有十三个时辰可用、以为睡觉都算妨碍了他的前程的人,下车伊始,便短衣草鞋,上山、下海、进矿,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外头跑的;基隆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衙署、街市、民居,都局促在山海之间,地方其实不大,一年半下来,上上下下,军民人等,几乎没有不认得梁通判的,也几乎没有一个人想的起来梁通判着朝服是个什么样子?

    即便不是“野外作业”,在正式的场合,梁小山也极少着朝服,他总是抱怨,“袍子太长,绊脚!”又或者,“操!那个四方步,老子实在是踱不来!”是滴,即便正经场合,梁通判也会时不时蹦出些“操”或“老子”之类的“语气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式场合,不穿朝服,穿什么呢?

    轩军军服呀。

    只有一种情形例外,就是“接旨”“接旨”的时候,必须朝珠袍褂,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问题是,基隆小小一个厅,梁通判履新一年半以来,还没有一道圣旨是直接颁到基隆这儿来的,于是,前头说的那些也就不奇怪了没有人晓得,梁通判着上朝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梁小山的这副做派,不是什么人都看得惯,他的顶头上司、台湾最高行政长官、按察使衔分巡台湾兵备道刘佳明就看不惯,可是,说到做事情的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儿,全台湾都算上,刘佳明再找不出第二个及得上梁小山的下属了,再考虑到梁某人的出身和后台,算了,这种“小节”,就不和他计较了。

    基隆守备名叫曹志新,说起来,也和轩军有些渊源:曹志新出身福建绿营,轩军操刀“整编”之后,由千总升了守备,派到基隆来带兵,既负责治安,也负责“护矿”,他既是福建人,到台湾来做官,勉强算是人地两宜。

    守备正五品,通判正六品,不过,武官归文官节制,因此,曹志新反倒算是梁小山的下属,因为梁小山特殊的出身和性情,曹守备对梁通判,自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意,这一文一武的伙计,搭的非常愉快。

    梁小山是极好事的人,兼之行伍出身,民政要管,军务也要插手,基隆的“治安”虽然不坏,可是,说到“防务”,他就大不以为然了,尤其是炮台,“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这几门炮,又旧又小,管什么用?”

    曹志新很委屈,“我不想修炮台?不想换好些的炮?可是,这种事儿,轮得到我做主吗?”

    这还真不是守备的事儿,这是“钱”的事儿。

    修炮台,要花的,可不是千儿八百的小钱;而换大炮,就不止于“钱”的事儿了。

    钱不是没有,矿务局有,海关也有,可是,动用那些钱,绝不是小小一个通判能做主的。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程序,该向台湾道打报告,如果台湾道觉得有道理,再向上头福建巡抚打报告,福建巡抚也觉得有道理呢,继续向上头打报告“请旨”。

    如是,这个钱,才批的下来。

    如此折腾,等到新炮台修起来、新大炮运进来,就不晓得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还有一种可能,台湾道认为“此乃不急之需”基隆又不是什么“四战之地”,花那么多钱修炮台、买大炮干什么?

    于是,根本就不替你向上头报告。

    基隆厅本身是没有多少钱的,既动用不了海关和矿务局的钱,就只好“自筹”,可是,这么一大笔钱,不是说筹就能筹到的,如果是建堤坝、修道路,还有筹到的可能,修炮台,哪个肯出钱啊?又没听说谁要打了过来,修炮台?有这个必要吗?

    退一万步,就算修炮台的钱筹到了,可是,大炮呢?前头说了,那可就不止于钱的事儿啦。

    事情看似难办,不过,梁小山自有“通天”的法子。

    淡水至福州川石山的“海线”一通,梁小山立即给“老师长”姜德他做过姜德的勤务兵拍了一份“私人电报”,将基隆的防务、尤其是炮台,大大“黑化”了一番,说“炮台坍坏,炮身锈蚀,几不可用,一旦不测,无之以御,职深以为忧”,云云。

    其实,梁小山只是看不惯炮台的“破破烂烂”,总觉得在自己的治下,一切都该像那么回事儿才好,倒不是真觉得会生什么“不测”,也谈不上“深以为忧”,他晓得“老师长”军务繁忙,并没有指望多快有所回应,万没想到的是,十天不到,“回应”就来了

    不是电报,而是真人当然,来者不是“老师长”,可是,其身份的重要,一点儿也不输给“老师长”。

    谁呀?

    轩军陆军军校校长兼松江军团副参谋长田永敏。

    梁小山晓得,这位田校长、田副参谋长,出身虽然是日本的“降人”,然而,在非正式的场合,华军团长以下,轩军上下,皆呼“先生”而不名,极尊重的。

    原因呢,并不仅仅是王爷对田永敏就是称“先生”而不名的,更重要的是,轩军诸将,对“田先生”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有传言说,顶顶佩服田先生的,就是他在军中的顶头上司参谋长施罗德,据说,施参谋长不止一次对王爷表示,以田先生之能,实在应居参谋长的正职,他自己呢,甘心副之。

    当然,这只是“江湖传言”,可是,大伙儿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而且,轩军不比其他的地方,这种事儿,如果没根没据,是没有人敢瞎传的,想来,施参谋长确实是顶佩服田先生的。

    梁小山不明白的是,田先生到了轩军之后,从没带过兵、打过仗,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大本事,叫一众高级将领,都倾心敬服呢?

    他有些晕乎乎的:我的一封电报,居然有偌许大的力量,将这样的一位大人物招了过来?

    总之,基隆是从未有这样的大人物光临过的,梁小山和曹志新两个,屁颠儿屁颠儿的,一整天从早到晚,陪着田先生,上山下海,寸步不离。

    叫梁小山惊喜不置的是,田先生说,基隆防务的问题,不止于“炮台坍坏,炮身锈蚀”,而是整个布防格局,从根子上就是错的,炮台不是“整修”就可以了,而是要全部拆除了“重修”;炮呢,要全部换成克虏伯的大口径岸防炮。

    我操!

    看田先生的意思,基隆的防务,岂不是要照着……“要塞”的格局来了?

    这还了得?!

    梁小山、曹志新两个,眼热心跳,心里暗暗叫道:

    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你们看,”田永敏比划着说道,“炮台筑于河西北岸,敌船若由海河直入,炮台可以正面迎敌;可是,基隆海河交错,弯曲环绕,敌船若沿海湾绕至炮台侧后发炮,这个炮台,既未设置指向侧后方的炮位,便会像你说的,‘无之以御’了。”

    梁小山一怔,见田先生居然“引用”了自己的话,不由大为得意,不过,亦难免疑惑。

    “卑职是陆军出身,”他赔笑说道,“这个,先生是晓得的,对海战,卑职是一窍不通的,嘿嘿!”

    微微一顿,“不过,以卑职的浅见,怎么觉得,敌船到了炮台的侧后方,因为炮台地势较高,敌船又距炮台太近,这个……敌船上的炮,此时,应该……没有射界了啊?”

    田永敏微微一笑,“你观察的很准确,不过,如果敌船将大炮悬吊至桅盘上,彼时,以你之见,射界是否出现了呢?”

    啊?将大炮悬吊至桅盘上?

    还有这种操作?

    *

第一八二章 不速之客

    是滴,就是有这种操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田永敏看着梁小山、曹志新一脸愕然的样子,微微的点了点头。

    梁小山回过神儿来,快速的转着念头,在脑海中“比划”着,“这……应该是有射界的……”

    “如是,”田永敏平静的说道,“何以御之呢?”

    梁小山背上的冷汗出来了,“这……呃……挡不住!”

    透了口气,再倒吸一口冷气,“如是基隆就守不住了!”

    “倒也不至于完全守不住,”田永敏说道,“基隆港一带肯定是守不住的,不过,基隆的地势很有意思”

    顿了一顿,“你们看,东、西两侧皆被群山环绕,整个基隆,山多平地少,而且,所谓‘平地’,也分成两种,正经平地,主要集中于基隆港沿岸及基隆河河谷一带,其余的‘平地’,其实是坡地,许多民居,就建在坡地上也包括你们的衙署。”

    再顿一顿,“这些坡地,虽然不算高,但大多为陡坡,且地势狭窄,真正叫易守难攻,敌人通过正经平地之后,兵力既无法展开,仰攻更是不利,守军如果士气高昂,防守得法,我看,仓促之间,敌军很难进一步深入。”

    梁小山仔细一想,果然!

    一时之间,梁小山对田永敏佩服的五体投地

    田先生不过在基隆呆了小半天,一切剖析,就如此透彻自己在基隆呆了一年半了,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怪不得轩军上下,一众大佬,皆对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小个子称先生而不名呢!

    哎,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了,”田永敏说道,“最好,连基隆港也不要叫敌人打进来所以,基隆的炮台,要重新布置。”

    “是!是!是!”

    梁小冰、曹志新两个,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

    田永敏此行,还带了摄影师过来,拍了许多的照片。

    第二天,田永敏就离开了基隆,似乎不是就回天津,不过,他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自然不是梁小山敢多嘴问的,可是,梁小山已经隐隐看出来了,田先生是次南下,基隆只是目的地之一,则他的大驾光临,很可能早在计划之中,未必就是自己的那一封电报招了过来的。

    没过多久,轩军的一位作战参谋和一小支工兵部队就过来了,又在当地招募了许多夫役,开始大拆大建。

    炮台一分为三,正面和东西两侧,都布置了炮台,且每一个新炮台,都比旧炮台大了数倍,在梁小山眼中,新炮台竣工之后,他的基隆,就是真真正正“固若金汤”了!

    梁通判天天泡在工地上,督促夫役们施工,有时候,甚至卷起袖子亲自“下场”,那个劲头儿,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基隆给“固若金汤”了。

    其时是冬天。

    换一个地方,冬天干燥,只要不下雪、不刮风,正好施工,基隆却全然不同。

    进入冬季,基隆正好位处东北季风自大陆北方南下至台湾的迎风面地带,加上多山,不利季风进入台湾内陆,导致基隆每进入冬季之后,便笼罩在阴湿多雨之中,而且,这个雨,多为绵绵细雨,宛若江南的“梅雨”,基隆因而混了一个“雨港”的“美誉”。

    特别冬、春之交的时候,基隆时常发生大雾,严重的时候,船只甚至无法进出港。

    换一个有“情怀”的,面对如斯景致,大约会赞叹什么“雾锁雨港”,可是,梁通判浑身上下,并无一根雅骨,只会抱怨雨雾影响了他的工期,急起来的时候,甚至会跳着脚,破口大骂“贼老天”什么的,听的一班夫役,面面相觑。

    不过,紧赶慢赶,炮台终于还是按时完工了。

    梁小山站在气派的新炮台上,遥望海天,想象着来犯的敌船,被自己的大炮轰的粉碎,一只接着一只,起火、爆炸、下沉,不由就意气风发了!

    正在睥睨天下,志得意满,忽然若有所失哎,目下的炮台,空荡荡的,既没兵,更没炮啊!

    这个兵“岸防炮兵”,据说要从天津直接调了过来嘿,那可是正经的轩军啊!到时候,基隆这个小地方,可就是真正的“通天”了!

    炮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稍迟一点,也会到货,目下,正走在半路上正在普鲁士至中国的海船上呢!

    梁小山心痒难搔,在炮台上转了几个圈儿,忽发奇想:哎,先叫人做几门木头大炮,摆在这儿,过过干瘾!

    曹志新听了,不由愕然,“老梁,你别胡来!拿几门木头炮摆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叫上头晓得了,你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自在?”

    梁小山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不自在?再者说了,真炮到货之前,咱们就将木头炮撤了,上头也不会晓得的!就过个干瘾嘛!能有多大的罪过?”

    曹志新拗不过他,只好说道,“你晓得‘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什么样子?”

    “不晓得,”梁小山说道,“不过,寻常克虏伯炮啥样子,我是晓得的,照那个样子,加大、加长就是了!”

    梁通判说干就干,第二天,木头做的“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就摆上了炮台,还上了漆,远远儿望着,薄薄的雾气之中,难辨真假,还真挺气派的。

    梁小山一边儿拍着他的木头大炮,一边儿嚷嚷着:

    “榴弹一发,目标距离一千二百米!”

    “射角五度十分!”

    “准备完毕!”

    “发射!”

    说罢,哈哈大笑。

    一旁的曹志新笑道:“老梁,你的戏,真是又多又好!既如此,你他娘的索性唱戏去吧!还做什么官?”

    “放你娘的狗屁!”梁小山笑着回骂道,“老子这戏,是个戏子就能唱的?你叫个戏子过来,看他晓不晓得什么叫‘榴弹’?什么叫‘射角’?”

    “我记得,你没干过炮兵啊?”曹志新说道,“这一出唱的,还有模有样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话音未落,只听炮台下有人高喊,“东翁!东翁!”

    梁小山一怔,“是王师爷!”

    话音刚落,王师爷提着袍角,顺着石阶,爬了上来。

    “老夫子啊,”梁小山嘲笑着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了,像我一样,换身短打!这爬上爬下的,不就方便多了?你就是脱不下那身长衫!一不小心,自个儿踩到自个儿的衣角,不跌个嘴啃泥?啃到泥算好的,就怕啃到了石头!哈哈哈!”

    “老夫子”年纪并不大,还不到四十岁,“东翁”和他,彼此是笑谑惯了的,不过,此时无心回嘴,喘了口气,说道:“东翁……有两只法国兵舰过来了!”

    “什么?”

    梁小山、曹志新同时目光一跳。

    “正准备进港……叫咱们派引水员!”

    “老曹,望远镜!”

    未等曹志新答话,梁小山就一把将望远镜抢了过来,遥望片刻,将望远镜递回给曹志新,摇了摇头,“娘的,今儿有雾,看不清楚!不过,影影绰绰的,是有两条大船!”

    “咱们不是正在跟法国人较劲儿吗?”王师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引水员不敢自作主张,跑到衙门里来请示,我就追到这儿来了!”

    顿了顿,“不过,据引水员说,两条法国兵舰上的大炮,都用木塞塞住了炮口,不像是要生事的样子。”

    “这两条兵舰,打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

    “打上海来的去哪儿就没说。”

    “上海?”

    “是!”

    梁小山紧张的转着念头

    打上海来的,途经基隆,莫不是……要到越南去?

    娘的!

    可是

    他透了口气,“咱们虽然跟法国人打了一仗,法国人还弄了一个‘最后通牒’出来可是,咱们和法国,到底还没有‘宣战’,基隆又一早就开了埠,照万国公法,咱们不能不给他进来”

    顿了顿,“再者说了,今儿的雾,并不算大,就算咱们不派引水员,他们也终究能自己个儿闯了进来”

    说到这儿,咬了咬牙,“得,派引水员,给他们带路放他们进来!”

    *

第一八三章 漂亮的空城计

    王师爷犹豫了一下,说道:“东翁,可得小心!虽说这两条法国兵舰不像是来生事的,可是”

    微微一顿,“基隆设厅一年半以来,从来没有法国船到过基隆!在此之前,法国船也极少到基隆的都是到沪尾!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跑过来,一来就来俩,还是兵舰!东翁,小心没过逾的!”

    沪尾就是淡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小山目光炯炯,“自然要小心的!”

    转向曹志新,“老曹,立即传令,进入战备!法国人呆在基隆的这些天咱们也不晓得人家要呆多久,反正,法国人在基隆呆一天,咱们就战备一天!交代弟兄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是!”

    “三个炮台,立即戒严!五十米之内不,一百米之内,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尤其是法国人!”

    “是!”

    “你给弟兄们交代清楚了,如果法国人硬闯,咱们也来硬的!一点儿也不要客气!一步也不要退!拳脚、棍棒,随便招呼!当然,不能开枪,也不能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除非对方先动刀动枪!”

    “是!”

    王师爷有些担心,“东翁,咱们太硬了,会不会……引发冲突?咱们自个儿的大炮还没有到位,目下,可没什么东西挡得住法国兵舰的大炮啊!”

    梁小山“格格”一笑,“老夫子,你放心!就算‘引发冲突’,法国人也不敢开炮!除非,你没拦住他,叫他挨近了炮台,看清楚咱们的‘大炮’了!”

    王师爷、曹志新都是一怔,随即一齐恍然。

    “老梁!”曹志新兴奋的说道,“你这出‘空城计’唱的漂亮!”

    微微一顿,“就是!隔着大老远的,又是雾气蒙蒙的,法国人哪儿搞得清楚,这些大炮,是木头做的,还是铁做的?”

    王师爷也是心悦诚服,“东翁果然高明!高瞻远瞩啊!东翁造这些‘大炮’的时候,还有人批评东翁胡闹呢嘿嘿!”

    曹志新笑骂,“老王!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王师爷一笑不语。

    梁小山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什么‘高瞻远瞩’?造这些‘大炮’,我确实就是‘胡闹’,不过歪打正着的派上正经用场罢了!说穿了运气好罢了!可是,咱们的运气,不能总是这么好!”

    顿了一顿,“晓得这些‘大炮’底细的,可不止咱们三个人老夫子,你替我传下话去,特别是商行的那班人告诉他们,对着法国人,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说!不然的话”

    说到这儿,狞笑了一下,“老子就要开杀戒!谁他娘的觉得自己的舌头太长了,老子就连他的舌头带脑袋,一并摘了!”

    “是!”

    “还有,法国人上了岸,不论溜去哪儿,哪怕是去逛窑子,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是!”

    “哦,对了,这两条法国兵舰,叫什么名字?”

    “呃,引水员只会英吉利话,不会法兰西话,仓促之间,没弄清楚……”

    “赶紧搞搞清楚!然后赶快给上头拍电报!顺便也核实一下,这两条兵舰,是不是真是从上海窜过来的?”

    “是!”

    “还有,老曹,就算是‘空城计’,也得有人来唱!调一班弟兄,到炮台这儿杵着,要身材高大、精气神儿足的明白吗?”

    “明白!”

    *

    当天,基隆厅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儿,外驰而内张,没出什么大事儿。

    状况是第二天出来的。

    一大早,梁小山一进衙门,屁股还没有坐热,王师爷就匆匆的走进了签押房,“东翁,法国人送来了一通公文。”

    打开一看,几里拐弯儿的蝌蚪字,一个也不认得。

    轩军出来的“转业干部”,大多识得几句英吉利话,梁小山亦不例外,可是,这份公文上头写的,明显是法兰西的文字,梁小山不由就骂骂咧咧了:

    “他娘的!法国人跑到中国来,给中国衙门递公文,就不会说中国话?写中国字?基隆厅这样一个小地方,我去哪儿给他找法兰西的通译?这班法国佬,好不晓事!”

    王师爷提醒,“洋行里头,应该有会说法兰西话的。”

    这一层,梁小山也是晓得的,他的抱怨,其实是因为不能在下属面前显摆他会点儿英吉利话,颇为不爽,发泄一番而已。

    “得,”梁通判一挥手,“那就赶紧的!”

    半个时辰不到,王师爷就回来了,梁小山一看他的模样,“看来没啥好事儿啊!”

    “也不晓得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王师爷皱着眉头,“东翁你自己看吧!”

    说着,将译文递了过来。

    梁小山接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刻敝船队待需煤炭一百吨,商家何以不卖,事属不解,想必是官中示禁。究之不知中国有无禁否?莫非疑我国与中国相敌之意,抑或有上谕颁行禁卖煤炭予别国?倘有此情,吾亦无可相商。谅必不致如斯。”

    “惟望传谕各商,照常售卖。第思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因无煤炭阻留于此,断无是理。当此不已直陈,望乞立即从中斡旋,给凭为据。不但当事心感,则我国亦沾惠良多。并祈知会在事官员,幸毋阻滞。”

    梁小山微愕:“怎么?洋行不卖煤给法国人?咱们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啊!”

    “咱们是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王师爷微微苦笑,“可是,洋行也确实不肯卖煤给法国人大约是我昨天的话说的重了些,把洋行的人给吓到了。”

    基隆的煤,归基隆矿务局“专采专卖”,不过,“零售”方面,并不是直接由矿务局和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打交道的,基隆煤矿的出产,大部分运往大陆,余者交由两间本地洋行,代为向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零售”。

    说是“洋行”,其实都是“中外合资”,“中”,是本地士绅的资本;“外”,一间是英国资本,一间是美国资本,两间洋行的买办,都是中国人。

    昨天,王师爷亲自到有可能和法国人打交道的商行,传布梁通判的训谕,“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说!”“不然的话,老子就要开杀戒!”云云当然,措辞略有变动,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梁通判的雷厉风行以及言出必行,整个基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声称的“开杀戒”,绝不是拿来吓唬人的,为了赚几两银子,一不小心,被说成“资敌”甚至“通敌”,连脑袋带舌头的给摘了去,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

    因此,矫枉过正,宁肯对法国人说,“不好意思,眼下用煤时节,存货极其紧张,贵方百吨之数,敝行实在无力满足。”

    法国人转到另一间洋行,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这他娘的就郁闷了。

    梁小山略一沉吟,说道:“煤嘛,该卖还是卖,法国人只要安分守己,咱们也不必刻意为难他们毕竟,中法两国,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嘛!”

    顿了一顿,将手中的译文抖了一抖,“再者说了,法国人的这份公文,话说的还算客气,意思呢,也算恳切,咱们呢,也就……‘不为己甚’吧!”

    王师爷先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东翁,你仔细看,法国人说话,其实也是绵里藏针的,什么‘吾亦无可相商’,又什么‘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话里头,藏着骨头呢!”

    梁小山又看了一遍译文,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儿你说的这个意思不过,无所谓!人家憋闷了半天,不给说两句半软不硬的话,村一村咱们?就这么着吧!”

    “是!”

    嗯,这就是前头说的“状况”了吗?

    当然不是。

    *

第一八四章 法国佬TM属狗的!

    下午,梁小山回衙门转了转,见没什么公文需要处理,抓起斗笠,往头上一扣,正待出门儿去看他的炮台和“大炮”,曹志新闯了进来,手里捏着两张纸,一边儿挥舞,一边儿大声说道:“老梁,出幺蛾子了!”

    梁小山看他手中纸张似曾相识,心中一动,他反应极快的,“怎么?你也接到法国人的公函了?”

    “不错!”曹志新骂道,“我操他法国佬的奶奶!你看!”

    说着,将两张纸往桌子上一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张纸,一张公函,一张译文,梁小山拿起译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本日敝船队有两位随员到岸游历,并无生事,被东边炮台众兵凌辱,以戏狗为题。此系琐事,本不敢奉渎,惟如不惩戒,恐日后有往来船只到此,众兵统以效尤为之,不得不请为惩戒,请照所拟三条办理”

    “一,将炮台管带官带同哨长并滋事之各兵,到敝船边认错。”

    “二,请将滋事之兵惩办。”

    “三,请出示实贴炮台,以儆后来滋事。示中叙及此番滋事情形,已经惩戒。”

    “据愚见所请谅蒙照准,如此明晰,倘见我**门备陈一切,足仰一秉至公。”

    “再启者,敝船队拟于礼拜三午时开驶,望将所请速复为妙,又及。”

    “法兰西海军部‘福路达’号舰长汪达尔中校敬上。”

    “砰”的一声大响,梁小山一拳砸在桌子上,“放他娘的臭狗屁!怎么回事儿?”

    “老梁,你算得极准!”曹志新说道,“他那‘两位随员’,就是冲着咱们的炮台来的!没穿军装,不过,一定是军人!在关卡前叫咱们弟兄拦住了,给赶了回去;不死心,又抄小路,想钻咱们的空子,叫巡逻的弟兄撞见了,险些动起手来!”

    梁小山眼露寒光,“挨近咱们的炮台没有?”

    “挨近了些”曹志新说道,“不过,你放心!那个地方,山石树木的,虽然挨近了些,反倒看不见炮台了,咱们的‘空城计’,没叫他觑破!”

    “那就好!”

    梁小山微舒一口气,顿了顿,“‘以戏狗为题’又是怎么回事儿?”

    “咱们巡逻的弟兄带着狗子嘛!”曹志新说道,“不然,还未必逮得住那俩货呢!”

    “咬了他们没有?”

    “那倒没有”曹志新说道,“狗子往上扑,弟兄们及时拉住了。”

    梁小山一声冷笑,“可惜了!”

    此时,王师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看过了译文,皱眉说道:“这个口气,和早上那个的,大异其趣啊!娘的,法国人是属狗子的吗?这个脸子,说翻就翻?”

    王师爷虽然是读书人,可是,近墨者黑,同“东翁”在一块儿呆久了,嘴里也就时不时的不干不净起来。

    梁小山冷笑,“他那个舰长叫什么‘汪达尔’可不就是一条狗子吗?”

    顿了顿,“煤卖给了他们没有?”

    “卖了呀!”王师爷说道,“应该已经运到他们船上了!”

    “那就是了!”梁小山咬着牙,“没拿到煤,他‘行动不便’,跟咱们硬气不起来;拿到了煤,腰子硬了,脸子就可以翻过来了!”

    微微一顿,“他娘的!老子还是太善心了!还是老夫子说的对法国人这个节骨眼儿跑过来,能安着什么好心?”

    王师爷和曹志新对视一眼,说道;“东翁无需自责,卖煤给法国人,还是对的不卖煤,咱们就亏了理儿,这个……外交上,就给了人家口实”

    顿了顿,“我感觉,目下,‘上头’我是说朝廷对法国人,每走一步,都力求稳当,宁肯后发制人,也要先占住道理,不然,法国人的‘最后通牒’都扔过来了,‘上头’怎么不‘原折掷还’呢?”

    梁小山“咦”了一声,盯着王师爷,大为欣赏的样子,说道:“老夫子,你这番见识,很了不得嘛!这样吧,我写封信,推荐你去朝廷做事情好了基隆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屈了你的才喽!”

    王师爷“嘿嘿”一笑,“那我可就谢过东翁了!其实,我也不爱在东翁这儿混下去了,不然,他娘的,我还能有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剩下来吗?”

    梁小山“哈哈”大笑。

    说笑了几句,曹志新点了点桌子上的公文,“这份东西,我到底该怎么回复呢?”

    “怎么回复?”梁小山一声冷笑,“跟他们说,炮台是‘军事禁地’!腆着脸往炮台上凑,想干什么?没说的,他那两个‘随员’,根本就是两个探子!本守备宽大为怀,恩出格外,这一回,且放过他们两个,不做计较,下次再犯,军法从事,绝不宽贷!”

    微微一顿,“他娘的还想颠倒黑白,叫老子认错?做你们的清秋大梦!”

    曹志新踌躇,“这……”

    “就这么说!”梁小山说道,“还有回函写中国字!叫法国佬自个儿找人翻译!”

    曹志新看向王师爷。

    “东翁,”王师爷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依学生之见,公函上,道理要说透,不过,语气不必这么硬,委婉些好毕竟,咱们现在是在办交涉,不是真的要打仗,也不能叫对方太下不来台。”

    顿了一顿,“譬如,不好直接说他那两个‘随员’是探子,拐个弯儿,点到为止,彼此心照就好毕竟,人家一口咬定,我就是来‘游历’的,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不小心走进了‘军事禁区’,你又能怎么样呢?”

    再顿一顿,“当然,惩戒、认错什么的,要干干脆脆,一口回绝。”

    “毕竟、毕竟”梁小山冷笑,“哼!”

    王师爷略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叫梁小山打断了,“好吧,就照老夫子的意思办!那,这个回函,就拜烦老夫子的大笔喽?”

    王师爷和曹志新都松了口气。

    “此乃学生分内之事!”

    顿了顿,王师爷继续说道,“还有,以学生之见,也不必今儿个就急着将回函送过去那样就显得咱们太将对方当回事儿了。”

    梁小山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也是,那就明天上午再送过去”

    微微一顿,“不过,记住了回函一定要写中国字!叫法国佬自个儿去找翻译!”

    “是!”

    *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回函还没来得及送过去,法国人的第二份公函又到了:

    “基隆口文武官员赐览:昨日敬肃一函,谅蒙鉴及。惟是敝船队俟至本早八点钟,尚未得复函,殊感诧异。窃思本军门如此卑辞敬请,诸长官竟然不理,必有相仇之意。似此我兵船游历中国者,定遭阻碍。”

    “当此情形,敝船队不得已,要将头桅设立红旗,立即开炮,且将开放阖船洋枪,则居民商贾何以遽避?”

    “如此相抗,定必两国失和,实无益而有损也。然本管驾性本谦和,恐商和好,隐忍未发,故再尽此一函,敬请诸长官钧鉴酌夺。当思以保护百姓、城池为重,咸存两国式好无尤之意,是所切望。”

    梁小山还没有看完,便就手将一个杯子摔的粉碎,破口大骂:

    “法国佬都他娘的是生番!听不来人话!说不来人话!更办不来人事儿!他娘的果然就是只癞皮狗,给不得一点好脸子看!老子倒想让他一步,他倒先逼了上来了!‘三分颜色上大红’!天生的下贱骨头!”

    王师爷看了公函,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发麻。

    操!

    要开片?

    “绝不能示弱!一丝儿也不能!”梁小山的牙,咬的“格格”直响,“我算看明白了咱们只要后退一步,法国人就会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

    “呃……是!”

    *

第一八五章 打?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气急败坏的踱了两个来回,梁小山站住了,斜乜着王师爷:

    “昨儿个一收到他的那个‘卑辞敬请’,就该兜头兜脑的给他个‘原折掷还’!今儿个也就不用受这番窝囊气了!迟了这么半天,法国人必定以为,咱们不晓得怎么挣扎来、挣扎去呢!”

    王师爷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说道:“东翁‘原折掷还’的譬喻,未免将法国人抬得太高了法国人蛮不讲理,生番一般,哪里会写什么‘折子’呢?”

    梁小山极醒目的,立即反应过来:这个“譬喻”,不是将法国人抬得太高,而是将他梁通判抬的太高了“原折掷还”只能用于君上对于臣下,以此譬喻,岂非拿自己当做了

    他不由一个激灵,“老夫子说的是哎,有没有人去喊老曹过来啊?”

    曹志新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过法国人的第二份公函,立即睁大了眼睛,“操他”

    梁小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得!我已经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咱们来商量该怎么给法国人回函吧!”

    曹志新一滞,只好把即将喷涌而出的语气词们咽了回去,心中暗骂:什么叫“我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只许你一个人爽?有这么霸道的吗?

    梁通判说是“商量”,其实早已成竹在胸,微微一顿,便一口气说了下去:

    “第一,炮台是‘军事禁地’!他那两个‘随员’,死皮赖脸的往炮台上凑,跟两只苍蝇似的,轰都轰不开!跟他说人话,还装听不懂!他娘的,这俩货到底想干什么,还不是昭然若揭?没说的,他虽然口口声声‘游历’什么的,可事实证明,就是俩探子!跑过来刺探军情的!”

    略略一顿,“问问那个‘汪汪’叫的,晓不晓得做‘间谍’是个什么罪过?对这两个探子,本该立即予以逮捕,扔进大牢,严加询问!我等‘基隆口文武官员’宽大为怀,恩出格外,放过了这俩货,尔等不晓感恩戴德,反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请那个‘汪汪’叫的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师爷和曹志新都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请某某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啥意思,不由就暗自赞叹梁通判舌灿莲花,别出心裁,不过,曹志新还是向王师爷低声问道:“‘汪汪’叫的……是个啥呀?”

    “那个叫‘汪达尔’的舰长啊!”

    “哦……”曹志新恍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小山抽了抽鼻子,对曹志新如此迟钝,意示不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这个事儿,绝没有第二次!再有人做探子,再叫我们抓到了,没说的,军法从事!绝不宽贷!还他娘的想叫老子认错?做他的清秋大梦吧!”

    顿了一顿,“此其一其二,他不是说要什么‘头桅设立红旗,立即开炮’,又说‘且将开放阖船洋枪’吗?跟他说,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啊?啥意思?

    梁小山咬着牙,“老子的大炮,装好了之后,不晓得放过了多少炮?可是,那都是操演!还从没有正经开过荤!今儿个,他送肉到老子的嘴边儿,老子感激不尽!哎,老子不但终于能开荤了,开的还是洋荤!哎,老子简直得喊他一声‘哥’了!”

    王师爷和曹志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再跟他说,”梁小山继续咬牙切齿的,“老子行伍出身,从没有正经读过书,这个通判,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可是,因为不是‘正途出身’,再想往上爬,可就难了!除非,再立一场大大的军功!”

    微微一顿,“他‘立即开炮’也好,‘开放阖船洋枪’也罢,千万说到做到!求他了!这场仗打过了,老子就能升同知、升知府、升道台了!那个姓曹的守备,也可以升都司、升游击、升参将了!打过了仗,梁某人和曹某人,一人送他一千银子!”

    “对了,那个姓王的师爷,也可以在‘保案’上加进去!保个知县,应该没啥问题他送你五百银子!”

    “姓曹的守备”、“姓王的师爷”,都尴尬的“嘿嘿”一笑。

    “就这么写!”梁小山对着王师爷说道,“老夫子,你别不好意思跟法国人好好儿说话,他听得懂吗?”

    王师爷微微咬了咬牙,“行,我就照东翁的意思落笔!”

    不到一刻钟,一封回函,便一挥而就了。

    梁小山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意思都到了!”

    顿了顿,“在公函里公然‘行贿’,这个事儿,之前不晓得有没有人做过?老子这是‘开风气之先’了!哈哈哈哈!”

    *

    回函送了过去,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反应了不过,过来“反应”的,不是法国人,而是英国人。

    门上来报,海关胡税务司来拜。

    胡税务司大号“胡大利”,中国话说的不坏,就是有点儿咬文爵字、拿腔捏调;梁小山呢,会说几句英吉利话,这两位凑在一起,你来我往,向来是中、英混杂,乱作一团。

    梁小山一见胡大利,便斜乜着眼睛说道,“老胡,不会是法国人请你过来做‘中人’的吧?”

    胡大利微微苦笑,“无事不在分府洞鉴之中!分府请看!”

    说着,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通判也称“分府”,这个“府”,即“知府”之“府”,意思是某地的格局有限,还没有设府的必要,乃设厅、置通判,以补“府”之不足,谓之“分府”。

    “分府”既是通判的别称,也是尊称,不过,官场中,一般情形下,特别是面对面的时候,习惯以“别驾”为通判的别称汉朝的时候,“别驾”为刺史佐官,某种意义上,通判也算知府佐官,所以称通判为“别驾”;“分府”则多用于书面。

    胡大利对中国官场的称呼,胶柱鼓瑟,照本宣科,一口一个“分府”,在梁小山耳中,“分府”自然比“别驾”好听,既听的顺耳,就由得他叫了。

    接过纸张,一眼扫过,只见上面写着:

    “本管驾提船进内港意欲开炮,惟该处同泊有英国夹板船一只,如法船轰击炮台,恐致伤英船。兹请贵方将该夹板船移泊无碍之处,如有他国之人,莫如一并移避为妥等因。”

    看过了,梁小山“哼”了一声,“法国人送给你的?”

    “是。”

    梁小山一声冷笑,“那你就照他们说的办啊!赶紧将你的夹板船移了开去啊!免得‘致伤’啊!”

    胡大利面色尴尬,说道:“这个……呃……古有明训,‘佳兵不祥’!和气致祥!以鄙人之见,这个仗,能不打,还是不要打吧!”

    “这个仗,”梁小山说道,“是我要打的吗?我好好儿的在这儿做我的‘分府’,是他法国人欺了上来,不由分说,张嘴就咬!怎么,不许我以牙还牙?”

    “呃,这个”胡大利说道,“嗯,至圣先师有过训谕的,‘以直报怨’!分府,他虽要咬你,可毕竟还没有咬到,你嗔目扼腕,作回咬之势,这个,算不得‘直道’吧?”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这咬来咬去的,岂非成了”

    打住。

    梁小山“哈哈”大笑,“老胡,你骂我是狗!我***!”

    “不敢,不敢!”胡大利含笑说道,“本人无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请分府另寻合适伴侣……”

    “那我***马达好了……”

    不能跟这个兵痞在这个事儿上纠缠下去了,胡大利赶紧回归正题,“我的意思是其实,法国人也是委屈的,以随员游历被辱一事问罪于基隆,其实多少有点儿……借题发挥的意思。”

    “哟!”梁小山大惊小怪的,“他们还‘委屈’了?哪个‘委屈’了他们呀?”

    “基隆不卖煤给他们嘛……”

    “后来不卖了嘛!”

    “不止此一端”胡大利说道,“分府,且听我从容回禀。”

    *

第一八六章 仁至义尽

    原来,法国人补充米、肉、果、蔬以及日用品的时候,也遇到了和购煤相似的阻滞,较大的几间商行,突然间都变“小”了,说辞和两间煤行如出一辙:“小号品类不全,存货有限,贵方所需物资,品类甚繁,数量甚多,小号实在无力满足,还请另就高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一间肉行,明明在后院养了十几只肉牛,“哞哞”的叫声,大堂里都是听得见的其情形,仿佛越南土伦的那间“荣盛商行”。

    法舰队的军需官见肉行的伙计当面撒谎,且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不由气结,讥讽道:“我不过只要两条牛罢了,你那儿有十多条牛!难道,这些牛,都叫人预定光了不成?”

    是啊!是啊!正如军爷所言都叫人预定光了呀!

    我倒。

    还有一间商行,法国人刚刚说明了来意,掌柜的就扳起了脸,打起了官腔,说道:“敝行的执照,黑纸白字,写明向英吉利国、美利坚国和日本国的船只发卖米食、物件仅此三国,并无第四国,贵方为法兰西国船队,定欲交易,请先向官府申告许可,小号不敢擅作主张。”

    妙的是,这间商行,还真有这样的一份“执照”。

    事实上,这间商行,颇有年头,算是基隆的“老字号”,其执照是在《天津条约》签订之前发给的,那个时候,淡水还未开港,作为“淡水附港”的鸡笼,更加没有开港,时迄于彼,鸡笼人的记忆中,只有英国船、美国船、日本船到过鸡笼,因此,执照上,就只写了这三个国家的名字。

    鸡笼开港之后,执照上的文字虽未变易,但这个“经营范围”,自然而然,扩大至所有抵埠洋船,英、美、日三国之外,其他国家船只,在该商行购买米食、物资,并不必“先向官府申告许可”。

    可是,“黑纸白字”就是“黑纸白字”呀。

    幸好,不比煤炭的垄断性两间煤行之外,整个基隆,再没有第三个买煤的去处了米、肉、果、蔬和日用品,几间大商行变着花样不肯卖,小商行和小商贩们,既没有亲耳聆听王师爷传达梁通判的训谕的资格,“政治敏感度”也不是那么高,只要法国人肯买,他们自然就肯卖。

    当然,说到“品类”和“存货”,单独一个小商家,就真的是“无力满足”了,只好多方奔走,东拼西揍。

    最后,采购清单上的物资,终于也都陆陆续续的搬回了船上,数量虽然勉敷所需,可是,品质上,就参差不齐,难以尽如人意了。

    这已经叫人很不舒服了,最关键的是,采购过程中,到处吃闭门羹,积攒下来的一肚子腌气,实在是难以下咽!

    听了胡大利的“解说”,梁小山“格格”一笑,“看来,法国人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委屈啊!”

    听梁分府的口气似有松动的意思,胡大利赶忙说道,“可不是?分府晓得的,法国人是最好面子的,多少年了,他们是第一次到基隆来,又是呃,中、法两国,目下又是这么一个局面!这个,在最敏感的时候,受到这样的待承,自然是下不来台的!”

    顿了顿,“因此,才会抓住随员‘受辱’一事,要基隆‘认错’、‘惩戒’、‘告示’其实,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那又如何?”梁小山说道,“他‘借题发挥’,我就得抛个身子出去,心甘情愿,给他‘发’来‘挥’去,直到他舒心畅意,觉得可以下台来了?”

    “呃,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梁小山“哼”了一声,“不卖他们煤,不卖他们米食物资,那是商家自己的事儿!厅里可从没有出过相关的禁令这个事儿,还是厅里替他们说开的嘛!他该来谢谢我才对!现在倒好,倒转过来,咬我一口!”

    “呃……”

    “厅里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惩戒’商家啊!人家一没有囤积居奇,二没有哄抬物价,三没有假冒伪劣,凭什么‘惩戒’人家?做生意嘛,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难道要强买强卖不成?”

    “分府,”胡大利咳嗽了一声,说道,“法国人要求‘惩戒’的,不是商家,是……军士。”

    “哦,对!……他娘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梁小山说道,“他那两个‘随员’,明明就是来做探子的!老子没将他俩抓了起来,已经算便宜他了!老子……”

    “分府!”胡大利打断了梁小山的话,“‘探子’什么的,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彼此心照就好,反复强调,非但于事无补,反会激化矛盾,终致……玉石俱焚啊!”

    “嗒”一声,梁小山虚握拳头,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玉石俱焚?吓唬谁呀?老子是吓大的?”

    微微一顿,“哼!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打’字嘛!老子奉陪!”

    胡大利一声冷笑,“奉陪?不晓得拿什么‘奉陪’?分府,不是我看轻基隆的军力难道,你就拿那几门‘大炮’去‘奉陪’法国人的舰炮?”

    “不错!”梁小山瞪起了眼睛,“就拿那几门‘大炮’!”

    “你!……”

    “那几门‘大炮’,到底是铁做的,还是木头做的,我晓得,胡税务司晓得,可是,法国人不晓得!”

    说到这儿,梁小冰重重一声冷笑,“嗯,不过,接下来就不好说了瞧胡税务司的模样,大约是盘算着把我的这个底细,拿去说给法国人听了?”

    “分府说哪里话来?”胡大利连忙说道,“哪有此事?鄙人岂会有此……不义、不智之举?”

    “是啊!”梁小山说道,“不义!不智!嗯,贵、我两国,正在合办海军;贵国的两位公主,正在我京师做客,我皇上、皇太后、辅政王待为上宾!这种时候,若有基隆海关的税务司,将基隆防务的底细,泄给了法国人,不晓得‘上头’会怎么想呢?”

    胡大利愈发着忙,他晓得这个兵痞的背景,虽然不过一个六品通判,却是有“通天”之能的,若他向“上头”胡言乱语,告自己一记刁状,而“上头”也真以为自己“吃里扒外”,则这个基隆税务司的位子,自己铁定是坐不住了!

    这个年头,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不容易,可不能叫他信口开河,砸了自己的饭碗!

    “分府莫得胡言!莫得胡言!”胡大利连声说道,“我都说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分府不可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梁小山皮笑肉不笑的,“咱们是朋友嘛!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了!”

    “呃……是,是,咱们是朋友,咱们当然是朋友!”

    “是啊,朋友!嗯,既是朋友,就该像个朋友的样子!就该做朋友该做的事儿!”

    “呃,是……”

    “老胡啊!”梁小山将“胡税务司”改回了“老胡”,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了,“你虽然不是军人,可也应该看得出来,法国人的船上,最大的炮,也没有我那的那几门‘炮’大!你去跟法国人说,你是看过我的‘大炮’操演的,一炮打了出去,远远儿的,一条靶船,便打的粉碎了!真正叫威力无穷!”

    微微一顿,“你就说,单凭你们这两条船,一定是打不赢中国人的,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唉,既然煤、水、米食、物资都补充好了,时辰一到,就赶紧走人吧!别留在这儿惹是生非了!不然的话,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一辈子下辈子也要留了下来!不过,嘿嘿,是留在海底喂鱼哦!”

    “这……”

    “老胡你看啊,”梁小山继续“语重心长”,“法国人既不敢轻举妄动,这主客之间,不就相安无事了?基隆‘安’了,你也就‘安’了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安安稳稳的收你的税!这个……‘磐石之安’啊!哈哈!哦,对了,你的夹板船也‘安’了不必挪来挪去了嘛!多好!哈哈哈!”

    什么“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简直就是**裸的威胁!

    胡大利心中暗骂,脸上苦笑,“如此一来,下不来台的,可就是……鄙人了。”

    “哦?”梁小山眉毛一挑,“如此说来,胡税务司已是对法国人有所应承了啊!好吧,请胡大人说说看,都应承了法国人些什么呢?”

    “老胡”非但改回了“胡税务司”,还进而升级为“胡大人”,胡大利只好装作听不出梁小山话中的讥讽之意,说道:

    “我想,认错’、‘惩戒’、‘告示’,自然不能真答应他,毕竟,中法之间,只是误会,没有谁有真正的过错!不过,既生出了误会,总要说开了才好!因此,我想,基隆方面,派三、五个人,到码头法国船边也不必登船,法方派两、三个人下船来,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然后,鞠一个躬,法国人再回鞠一躬,这不就……说开了吗?”

    梁小山沉吟片刻,慢吞吞的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法国人提的三条要求,第一条是什么‘将炮台管带官带同哨长并滋事之各兵,到敝船边认错’”

    顿了一顿,“我如果真听了你的,派几个人,‘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则这个‘解释’,法国人一定会将之说成‘认错’!至于鞠躬我想,我的人鞠了躬,法国人一定不会真的‘回鞠一躬’,顶多……点一点头,对吧?”

    胡大利被说破了心思,一张脸不由微微涨红了,强笑道:“分府,法国人怎么想、怎么说,何必去理他?咱们自己晓得,是‘解释’、不是‘认错’,就好了!”

    “好?”梁小山一声冷笑,“好什么好?‘自己晓得’管个屁用?到时候,法国人满世界的宣扬,中国人对他‘认错’了、赔礼道歉了!我怎么办?总不成……追在他屁股后头,见一个人就说,不,不,我不是‘认错’,只是‘解释’罢了?”

    “呃……”

    “真这么干,外交上,中国不就立马矮了法国一头?哼,把差使办成这个模样,‘上头’能饶得了我?我这个通判,还干不干了?”

    “呃……”

    “解释可以,可是,不能到他的船边儿!真要听解释,到衙门里来啊!本通判受累,亲自解释给他听!”

    “分府,法国人是不会过来的”胡大利说道,“这个,呃,他们已经说了,三条要求之中,第三条‘告示’,可以不做坚持我对他们说了,基隆官方的尊严,也是紧要的!第二条‘惩办’呢,也……糊里糊涂的就好了!真‘惩办’、假‘惩办’,哪个又晓得呢?”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到船边‘认错’啊,不,不,是‘解释’、‘解释’!如果到船边‘解释’,也不答应他,法国人就实在下不来台了!分府,这个,呃,各退一步嘛!”

    “各退一步不是不可以,可是,不是这个退法儿!这么退,不是各退一步,是法国人退一步,老子退一百步了!”

    “分府……”

    “得,老胡,怎么说你也是好心,我呢,就卖你一个大大的面子他不是不要‘告示’吗?嘿,我却偏偏要给他一个‘告示’!你且在花厅这儿安坐,小候一、两刻钟,我这就叫人写了‘告示’给你看!”

    啊?

    胡大利愕然,正待说话,梁小山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高声喊道:“请王师爷到签押房!”

    胡大利只好“安坐”了。

    不到两刻钟,梁小山回来了,将手中的一张纸,往胡大利身旁的案几上一拍,大咧咧的说道:

    “看看吧!我可是仁至义尽了!”

    胡大利取过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为晓谕事:照得现在各国通商,遇有英、法及外国轮船抵口购用煤炭、食物等项,均得一视同仁,照常买卖,公平交易,不得居奇刁难,合行谕示。”

    “为此示仰所属商民人等知悉,尔等须知中外一体,遇有英、法及外国船只到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等项,务必公平货卖,不得阻止及抬高市价,致干拿究。

    “各宜禀遵毋违,特示。”

    “告示”虽然是“告示”,但同法国人要求的“告示”,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针对的,不是“随员受辱”,而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未被“一视同仁”,这个事儿,米食、物件什么的,法国人皆未述及,煤炭也只是委婉陈情,就算怨气确实由此而起,但毕竟公函之中,正式要求为之认错、并威胁若所求不遂便要大动干戈的,不是这一类的买卖琐事。

    所谓“告示”,其实是“避重就轻”。

    最重要的是,告示中虽然点出了法国,但并非只有法国一家,而是“英、法及外国船只”泛泛而论,且把责任全推在“所属商民人等”头上,因此,虽然也有一层委婉譬解、亡羊补牢的意思在里头,但无论如何,看不出任何“认错”、“道歉”的意思。

    看过了,胡大利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梁小山已经抢在头里了:“老胡,这个‘告示’,可是要盖上我基隆厅梁通判的大印的!不比轻飘飘的几句‘解释’来劲儿?”

    微微一顿,“哎,这可是我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分府,是否……”

    “就这样吧!”

    说罢,梁小山端起了茶碗。

    随从立即拉开了嗓子,“送客”

    *

第一八七章 天杀的法国鬼子!天杀的法国鬼子!

    胡大利告辞之后,梁小山派人将“告示”贴了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天无事。

    第二天一早,梁小山上值,一进通判衙门,便看见了曹志新,“哟!曹守备,你这一大早就过我通判衙门点卯娘的,比我还早!啥意思?不是想取本通判而代之吧?”

    曹志新神色严重,“老胡,没空儿跟你说笑出状况了!”

    微微一顿,“那两条法国兵舰,大炮的炮衣都褪下来了!‘火门’也都打开了!”

    梁小山目光一跳,“什么?”

    微微一顿,“走,瞅瞅去!”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曹志新赶紧快步跟上。

    一出门就撞到了王师爷,于是,三个人一起,往港口而去。

    基隆地方不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港口便在望了,亦不需下到码头,就在坡地上居高临下,港口的情形便尽收眼底了。

    望远镜中看的清清楚楚,果然,两条法国兵舰上面,大炮的炮衣都褪了下来,塞住炮口的木塞也都不见了曹志新“‘火门’都打开了”之谓。

    清冷的晨光下,炮口黑洞洞的,炮身上,隐约有寒光流动。

    王师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东翁,这……这是要开打的意思吗?”

    梁小山放下了望远镜,一声冷笑,“装腔作势,吓唬人的!”

    “呃……东翁何以言之?”

    “老夫子,”梁小山说道,“你是没有当过兵”

    一边儿说,一边儿看了曹志新一眼,“老曹呢,虽然受过轩军的调教,可是,到底没见识过正经海军是怎么一回事儿基隆、淡水那几条福船、广船,可不算正经海军!”

    曹志新脸上一红,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法国人并没有进行真正的战备”梁小山继续说道,“如果真要开打,别的不说,兵舰上露天又是要害的地方,都得用沙袋围了起来!譬如舰桥开打的时候,那是舰长呆的地方!还有大炮周围,也要码一圈沙袋得码的整整齐齐的!”

    顿了顿,“还有,炮弹也得提前从弹药舱里提了出来,摆在炮位周边的弹槽里喏,你们看,船舷内侧上边儿那个长长的卡槽,就是弹槽了!”

    说着,将望远镜递给了王师爷。

    王师爷一边儿看,一边儿轻轻的“啊”了一声,“是!没见着沙袋,那个‘弹槽’,也没有填满……”

    看过了,本想将望远镜递回给梁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给回了本主曹志新。

    曹志新赶紧接过,再次仔细观看。

    过了片刻,吐了口气,“老梁,还是你的眼力好!真正是轩军出身的!我这个‘二把刀’,比不了啊!”

    “这么说,”王师爷说道,“法国人不过就是摆了个空架子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不错!”梁小山点了点头,“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王师爷微感疑惑,“如果是为了吓唬咱们那法国人为何不做真正的战备?被觑穿了,还怎么吓的到人呢?”

    曹志新接口,“没那么容易被觑穿!你看,若不是别驾火眼金睛,咱们两个,不就都被他唬住了?”

    王师爷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想来,法国人的这一招,在那没有正经海军的地方,屡试不爽,因此,便以为在咱们这儿,一样是能够奏效的!”

    “还有,”梁小山说道,“真正的战备,劳师动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箭既在弦上,就未必能够收发由心了!”

    王师爷心中一动,“东翁,你的意思……其实,法国人根本无意开打?”

    梁小山沉吟了一下,“我不好说‘根本’可是,如果法国人有意开打,早就开打了,用不着翻来覆去的逼着咱们‘认错’什么的”

    顿了顿,微微压低了声音,“当然,如果咱们的‘大炮’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法国人的‘战意’,自然就要强许多了”

    曹志新、王师爷对视一眼,曹志新也压低了声音,“老梁,你觉得,咱们的底细,还没被法国人觑破吧?”

    “当然没有!”梁小山说道,“不然,法国人早就趾高气扬的把话头砸过来了!”

    顿了顿,“不过,即便咱们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他们也还是有投鼠忌器的地方的基隆毕竟是商港,在这儿,英国人、美国人,都有不少的坛坛罐罐,如果真打起来了,就像胡大利说的,‘玉石俱焚’,英国人、美国人的那些坛坛罐罐,也得一并砸碎了他们能乐意?”

    王师爷颔首,曹志新亦恍然,“对!怪不得,胡大利上跳下窜的那么起劲儿呢!我还以为,洋鬼子做成一气,摆咱们上台呢!”

    “有的时候,英、法两家,”梁小山说道,“也是会做成一气的,不过,不是在咱们这儿在咱们这儿,一定要说谁和谁做成一气,那是咱们和英国人做成一气!”

    顿了一顿,“你们且瞧好,法国人褪了炮衣,拔了火门,胡大利那儿,一定比咱们还着急呢!”

    话音刚落,曹志新喊了起来,“哎,快看!那是不是胡大利的马车?”

    梁小山、王师爷定睛细看,果然,远远儿的,一架“亨斯美”马车驶入了码头,就在两条法国兵舰旁边停了下来。

    梁小山急不可待,“望远镜,望远镜!”

    曹志新只好先将望远镜递给了梁小山。

    一个礼帽西服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梁小山一边儿调整着旋钮,一边儿“啊哈”了一声,“就是胡大利!哎,我说胡税务司啊,你怎么比我想的还要着急呢?这也忒不矜持了吧?哈哈哈!”

    *

    一进入舰长室,胡大利便亢声说道:“中校!贵舰队除下炮衣,打开火门,是何用意?”

    汪达尔中校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却已彻底的谢了顶,加上舰长室光线昏暗,一眼看过去,于思满面的他,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

    “是何用意?”汪达尔阴侧侧的目光,从鹰钩鼻子上方射了过来,“税务司阁下,您何必又明知故问?”

    “中校!”胡大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了,“此举非但无益问题之解决,还将破坏迄今为止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税务司阁下,”汪达尔说道,“我感谢您的往来奔走,不过,您确定您的‘和平努力’有什么‘成果’?”

    “当然!”胡大利说道,“基隆官方已经发布了‘告示’!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贵方!难道,您没有看到不成?那就是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很遗憾,”汪达尔说道,“税务司阁下,我的理解和您的刚好相反我认为,那恰恰是您的‘和平努力’失败的证明!”

    “中校!没有人可以赢得全世界!那个告示,其实是间接承认,某些方面,基隆也是有过错的!这就是让步了!中国人既然已经后退了一步,你也该拿出解决问题的灵活态度来!各自后退一步,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中国人确实后退了一小步,可是,我若就此接受下来,我后退的,就不是一小步,而是十大步了!”

    胡大利暗骂:***!这个口吻,怎么跟梁小山如出一辙?

    “中校,”他忍着气说道,“中国人不可能做更多的让步了!尤其不可能就你的随员‘受辱’一事道歉!事实上,你、我都清楚,您的‘随员’的‘游历’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中国人更加心知肚明!”

    微微一顿,“在‘升龙事件’的大背景下,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基隆方面怎么能够不对贵国人员的异常行为,提高警惕?又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合理的防范措施道歉?太不现实了!”

    “也是最现实的,还是大炮!税务司阁下,既然你认为该说的都说了,那么,接下来的话,就交给大炮来说罢!不然,我怕中国人听不懂!”

    胡大利目光一跳,冷笑着说道:“中校!不是贵舰队才有大炮的!我虽然不是军人,可也看的出来,基隆三个炮台,任何一门大炮,口径都比贵舰队最大的大炮还要大!你确定你的大炮说的话,中国人真的听得懂?”

    汪达尔也是目光一跳,“炮台是死的,我的军舰是活的!只要我的战术足够合理、巧妙,我依旧可以击毁他的炮台!”

    胡大利再次冷笑,“我倒很想见识见识,您的战术,有多么合理?多么巧妙?这么说吧,如果是旧的基隆炮台,我相信,您确实有能力将其摧毁旧炮台既不牢固,设置也不合理,炮也是又旧又小;可是,新炮台就不同了!”

    顿了顿,“新炮台是国防军高层主持设计的!其中还有英国和普鲁士专家的参与!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看去,三个炮台共同形成了交叉火网,没有留下任何的射击死角,加上新的大口径的大炮中校,这个仗,您打不赢!”

    汪达尔目光阴沉,“怎么?新炮台的设计,还有普鲁士人的事儿?”

    “当然!”胡大利说道,“这批大炮,不是英国的大炮,而是普鲁士的大炮,自然有普鲁士人的事儿了!”

    “如果这批炮,是贵国的出品,也就罢了,是普鲁士的嘛……哼!”

    汪达尔的话,虽然对普鲁士的出品意示不屑,可是,话风已经有所松动,胡大利心中一喜,正待接口,汪达尔已经说了下去:

    “我很好奇,基隆小小一个港口,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战略价值,中国人何以下这么大的气力经营防务呢?”

    胡大利心想,倒不能不和你“推心置腹”一番,不然,一天吓不走你,我的税务司的位子,就一天不稳当。

    “基隆有煤啊!”他用很恳切的语气说道,“目下,中国只有两个大型的现代化的煤矿,一个在开平,另一个,就是基隆了!”

    顿了顿,“中国富集煤炭的地方,并不在少数,譬如山西,可是,山西在内地,铁路还没修过去,无法开发,因此,基隆的煤矿,对于中国来说,实在是重中之重。”

    沉默了好一会儿,汪达尔“哼”了一声,“也罢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不然的话,法兰西帝国的尊严何在?”

    “这样吧,我再去基隆厅那儿,努一努力,希望他们能够对贵舰队表达出进一步的善意……”

    胡大利设想的“善意”,是由通判衙门出面,向法国舰队赠送一批“生活物资”,数量不必多,几袋米、百十斤肉就可以了,反正是那么个意思,以表“两国式好无尤之意”。

    梁小山一口回绝,“中国、法国都快打起来了!这种时候,公平买卖是一回事儿,可是,我他娘的给他‘赠送生活物资’?那不成‘资敌’了吗?‘上头’问了下来,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不成!绝对不成!”

    胡大利说的唇焦舌敝,总是无用,最后,只好说道,“要不这样吧,由我海关出面……”

    “一样不成!”梁小山大喝,“老胡,你虽然是英国人,可做的是中国的官儿!我管不了你海关,可你敢这么干,我就往死里参你!朋友交情什么的,统统顾不得了!到时候,就算你是赫鹭宾他老娘下的蛋,赫某人他也保不住你!”

    赫鹭宾就是赫德,总税务司,“鹭宾”是赫德自己替自己起的字号。

    胡大利只好作罢。

    听到消息,汪达尔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法国舰队始终没有进一步战备的迹象。

    法国舰队原定第二天礼拜三中午离开基隆,基隆上下,都在不错眼的盯着,看看法国人是否按时离开?

    这是个忽晴忽雨的日子,当然,雨不大,可是,眼下这种时节,只要有雨,就有雾,雾大了,船只进出港就会受到影响,法国舰队就有可能无法按时离港。

    大伙儿都是一副“送瘟神”的心境,都盼着老天爷赏脸,给个好天儿。

    还好,海面上虽然始终飘着一层雾气,时浓时淡的,倒还不至于影响船只进出港。

    巳正二刻十点半的时候,两条法国兵舰的烟囱里,冒出了白烟

    好,锅炉生火了!

    白烟愈来愈浓,码头上的法国兵,纷纷上船,终于,解缆,抽起跳板,汽笛长鸣,两条兵舰,缓缓离开了码头。

    好喽!“瘟神”终于要走了!

    连梁小山在内,基隆上下,都不由大大的出了一口长气。

    海面上雾气渐浓,没过多久,法国兵舰就隐没在雾气之中,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了。

    就在这时,“轰”一声大响,从雾气中传了出来。

    梁小山一个激灵:这是炮声!

    他的脑子不由“嗡”的一声,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倒竖起来:他娘的,法国佬真的开炮了?!

    过了片刻

    咦,并没有炮弹飞过来啊?

    搞什么鬼?总不会是礼炮吧……

    一个念头没转完,雾气之中,“轰”、“轰”巨响,连绵不断,而且,隐约看到了火光闪烁法国兵舰确在开炮无疑了!

    可是,一直没有炮弹飞过来。

    他娘的,法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终于,法**舰的轮廓,完全看不见了。

    曹志新、王师爷、胡大利,也是惊疑不定。

    炮声维持了一盏茶左右的光景,终于停歇了。

    “派条船去看看!”梁小山喝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就在这时,太阳冒出了云层,雾气迅速消散,海面上的情形,看清楚了。

    梁小山、曹志新、王师爷、胡大利,个个目瞪口呆:

    海面上,两条福船,熊熊燃烧,迅速下沉。

    水中,十几个水勇,正在载沉载浮的挣扎。

    两条法国兵舰依稀可见,不过,已驶出了岸炮的有效射程之外了。

    梁小山失声大喊:“我的船!”

    真的是“我的船”这两条福船,是基隆水师的船,向例在淡水、基隆之间一带的近海巡逻的。

    梁小山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法国兵舰出港的时候,两条福船刚刚进港,打上了照面,法国人不由分说,开炮将之击沉了!

    他跳脚大吼:“快救人!天杀的法国鬼子!天杀的法国鬼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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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