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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地一八八章 告万国书

    “基隆事件”的前因后果,由基隆而淡水,由淡水而福州,由福州而北京,一路电传,当晚十点钟左右的时候,送进了宫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飞骑四出,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位大军机,以及外务部尚书钱鼎铭,奉命入宫军机处会议。

    彼时,宫门下钥已过了两个半时辰,不论宫里、宫外,都过了上床睡觉的点儿,此时外臣入宫会议,前所未有,唯一一次例外,就是替穆宗“叩喜”那一次,不过,那一次,只是亲贵重臣奉诏夤夜入宫,“叩喜”之后,大伙儿响应轩亲王的建议,出宫之后,至朝内北小街后花园芙蓉榭“小坐”座中论及的,虽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情,但究其竟,并不算真正的“会议”。

    下值之后,几位大军机有时候,也会加上一、两位别的重臣凑在一起,商议国事,亦寻常之事,不过,第一,从没有晚到戌正时分的;第二,地点都是在军机领班的家里以前是凤翔胡同,现在是朝内北小街,从没有宫门下钥之后,再重聚于军机处的。

    则文、曹、许、郭、钱五位尚未入宫,会议尚未正式举行,便已向外界传递出一个极为强烈的信号是次会议,大非寻常!

    第二天一早,中国政府发布了一份洋洋数千言的《告万国书》,大意如下:

    第一,法国“凯旋”、“梭尼”二舰泊靠我基隆港,其时,中法之间,虽有“升龙事件”和“十二条”之龃龉,但我依旧严守《万国公法》,秉持待客之道,为法舰补充煤、水、米、肉、果、蔬,以及各种日用品,一切需求,纤细未遗。

    同时,专门张贴告示,晓谕所属商民人等,于各国船只,务必一视同仁,公平货卖,不得居奇刁难,致干拿究。

    法人以“游历”名义,一再强闯我军事禁区,干犯我之军法,我亦以大局为重,好言相劝,一再优容,并未按章予以拿捕。

    我之仁,我之义,至矣!尽矣!

    孰料法舰离港之时,突然炮击我进港水师船只,我毫无戒备,两船中炮沉没,船上水勇,罹此难者,凡二十四人!

    在主人家吃饱喝足,即打砸烧杀,不顾而去,天底下竟有这等恶客?此虽野蛮生番亦断不肯为之举,竟出自法兰西军人之手?

    我何能再目法兰西为文明国家?

    若法舰以堂堂之阵,向我挑战,犹有可说,然其缩头藏尾,不敢正面我之炮台,却于离港之时,浓雾之中,袭我毫无戒备之船只,卑劣至此,怯懦至此,夫复何言?

    我二十四名枉死之军人,亦为父母生养,亦有娇妻爱子,一人殒命,一室同悲!

    天理昭昭,此怨不修,我二十四名军人,何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又何能慰生者之人心、彰法律之公义?

    故此昭告万国,并正告法兰西国:基隆之怨,吾其必修!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勿谓言之不预!

    第二,“基隆事件”实种祸于“升龙事件”,此前,为维持中法和好之大局,我一直未公开“升龙事件”之真相,孰料我退一步,人进两步,终致“基隆事件”之祸,至此,实已退无可退矣!

    《壬戌和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越南对法开放之河域,不含红河,然法方视《壬戌和约》如无物,以“科学考察”之名义,强行闯入红河,一直溯至升龙上游之越池,视越方权利如无物;越方本应理直气壮,以武力驱逐,唯气力不及,只能忍气吞声。

    法方变本加厉,以两条兵舰、一条运兵船,总计一千一百余兵力,再次闯入红河,对外,犹以“科学考察”之名义为幌天底下岂有如此怪诞之“科学考察”?法人视万国政府、视天下人等皆为牙牙学语之稚童乎?

    一俟抵达升龙,法人即命升龙地方交出政权,则“科学考察”为假,“鸠占鹊巢”是真矣!越方严词拒绝,法人立即炮击升龙城楼,并向我协防升龙之部队开枪射击,我忍无可忍,奋起还击,乃有“升龙事件”之变。

    第三,“升龙事件”之后,我以法方既受教训,当力赎前愆,从此严守分际,故此不以为甚,既未将“升龙事件”大事渲染,更未要求法方赔偿军费,以存法方颜面,以求和好大局。

    孰料,法方非但一无反思,反出之以《十二条》,颠倒黑白之余,更以败者身份,要求胜者赔偿,进而吞并全越,真正是凶恶之尤!亦真正是滑稽之尤!外交史上,可曾有过如斯之奇观哉?

    法方既视煌煌条约如无物,一切言行,又无可理喻,我亦无法单方面墨守成规,在此昭告万国,并正告法兰西国:

    自本公告发布之日起,身为越藩之宗主,中国政府不再承认越、法两国签署之《壬戌和约》之有效性,郑重要求,三月之内,法国将南圻六省并昆仑岛交还越南,并将一切政治、军事力量撤出越南。

    公告天下,咸使知闻。

    *

    看到中国政府的《告万国书》,博罗内很蒙圈儿了一阵子。

    按理来说看,博罗内该高兴他这个署理驻华公使,虽身为外交官,其实却是最强硬的主战派,一直不遗余力的推动巴黎对华宣战,这份《告万国书》,言辞激烈,不留余地,尤其是里面有“修怨”、“不承认《壬戌和约》有效性”甚至“要求法国撤出越南”的内容,则巴黎看到了,战争便绝对不可避免了。

    博罗内求仁得仁,本该庆贺一番的。

    可是,怎么好像不大高兴的起来?

    反倒有些蒙圈儿?

    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

    之前的中国政府,确如《告万国书》所说的,隐隐给人一种“维持中法和好之大局”、不轻言决裂、能不大打就不大打的印象,怎么,一个“基隆事件”出来,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份《告万国书》意味着什么,想来中国政府也是清楚的不至于以为,如此激烈的羞辱法兰西帝国,可以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也不至于以为,巴黎还会拿什么“最后通牒”,继续跟他打哈哈吧?

    就是说,中国政府已经下定了大打的决心了?

    那么,这个决心,是来自于已经做好了大打的准备呢?还是仅仅因为“基隆事件”太恶劣了,忍无可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了份《告万国书》?

    中国人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儿,颇在预期之外;而他们何以转了这么个大弯儿,也想不大明白,因此,就有些蒙圈儿了。

    法国在基隆没有任何存在,“基隆事件”之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完完全全是中国人一家之言,到底是否值得中国政府转这个大弯儿,亦无从判断。

    好吧,暂时不头疼这个了,先想想中国人声称的“修怨”吧!

    如果中国人说话算数,那么,他们会从哪里下手呢?

    当然不会以平民目标为攻击对象,毕竟,“基隆事件”中,法**舰攻击的,也是中国的军舰。

    报复的对象,只能是军事目标。

    法国在中国的军事存在,主要是停泊于天津、上海、广州三地的军舰,可是,这些军舰包括“基隆事件”中的“凯旋号”、“梭尼号”都已南下越南了,剩下的,只有公使馆、领事馆的少许卫兵。

    无论如何,中国人不至于攻击外交目标吧!

    中国境内,既然没有合适的目标,那么,就只能在越南选择报复的对象了。

    想到这里,博罗内心中一动,暗叫不妙

    沱!沱危险了!

    *

第一八九章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沱原有的驻军,不论海、陆,都倾巢而出,投入“降龙行动”,结果“无片板一人逸出”;目下,整个沱,只有当初从西贡过去“换防”的“沃邦号”以及一个一百二十人的连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部分“安南狙击手”,但是,博罗内晓得,真打起仗来,如果对手是他们的越南同胞,这班“安南狙击手”还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可是,如果对手是中国人,这班雇佣军的战力,就基本上可以忽略了。

    这个“战力”,除了技战术,也包括战斗意志法国人已经发现,面对宗主国的军队,越南人会生出一种本能的畏惧,枪声未响,先矮一头,不自禁的就要往后缩。

    中国方面呢?

    先说海军。

    虽然,旗舰“伏波号”和另一条主力舰“福星号”去了升龙打法国人的埋伏,但在沱,还是留下了三条军舰,对“沃邦号”,还是形成了三对一的绝对优势。

    再看陆军.

    优势就更大了二千比一百二十,完全是“碾压式”的了。

    “升龙事件”之前,对中国人,法国人还有相当的“以一敌十”的幻想的空间,“升龙事件”之后,虽然依旧以为,升龙之败,“非战之罪”,可是,就连最狂妄的家伙,也不敢说区区一百二十法国兵可以抗得过两千中国兵了。

    因此,若中国人以沱的驻军为报复目标,则战端未开,胜败已定,只是看怎么个输法儿了“沃邦号”还有可能破围而出,可是,陆上的那个连队,如不及早措置,几乎必然是无幸的。

    所谓“措置”,无非两条:或者立即放弃沱;或者立即增援沱。

    放弃沱,在政治上几乎是不可行的:战端未开,便弓杯蛇影,自己吓自己,“弃土”而去,国内、国际,如何交代的过去?

    涨敌人的威风,沮自家的士气,这个“份儿”若跌的太厉害了,今后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那就赶紧增援!

    博罗内紧张的盘算着:

    法国在越南的军力,虽然有三分之一折于升龙一役,但是,“升龙事件”之后,驻亚洲各地包括中国的军舰,陆续调往西贡,目下,有的军舰还在路上譬如“基隆事件”中的“凯旋”、“梭尼”,有的军舰却已经到达了西贡。

    单以海军而论,新援的、旧有的拢在一起,目下猬集在西贡的舰只,应该已经超过了中国的“越南分舰队”,西贡方面在保证自身安全无虞的前提下,应该已经有了足够的增援沱的能力了。

    无需大举出动,只要有两、三条兵舰过去,中国人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海上如是,陆上亦如是。

    虽然,陆军不比海军,短时间内,难以为沱提供太多的增援不过,增加一、两个连队,总是做得到的当然,即便如此,较之中国的“钦使护卫”,沱的陆军依旧单薄,可是,没有关系海军可以为陆军提供炮火支援。

    驻茶山半岛的中国“钦使护卫”,并没有装备大口径的岸炮,则火力上,我海军较之中国陆军,便拥有相当大的优势了,很难想象,中国的“钦使护卫”,可以一面承受我海军大口径舰炮的猛烈打击,一面不顾伤亡,进攻我陆军。

    关键是动作要快!

    博罗内算了一下,如果西贡一接到自己的电报,便向沱派出援军,并全速航行;而中国人亦一俟《告万国书》发布,便向沱的军队下达攻击命令,则己方的援军和中国人的攻击命令,二者将几乎同时达到沱

    因此,只要动作够快,是赶得及的!

    将电稿送往电报局之前,博罗内又犹豫了:

    如果,万一万一哈万一中国人未以沱为“修怨”的目标,自己如此建议,煞有介事,岂非授人以笑柄?

    又或者,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那帮笨蛋,拖拖拉拉,在援军赶到沱之前,沱驻军便已覆没了,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抱怨,都怪那个博罗内!当初若没听他增援的主张,而是第一时间将沱的驻军撤了出来,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大约不会有人去翻撤军是否“弃土”、是否“不战而逃”的篇儿了。

    哼,我还不晓得那班鸟人的德性?

    我到底是驻华公使,不是驻越公使,也不必太过多事了!不然,越南的事情,有功,自然是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去领,有过,却可能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

    于是,博罗内修改了字眼,只说以本人之见,中国人不报复则已,如果报复,沱兵力单薄,可能首当其冲,是否需要做什么特别的措置,诸公自有酌夺,云云。

    博罗内的判断非常准确:中国确实以沱的法军为“修怨”的目标,可是,他不晓得的是,就在昨天,顺化至防城的“海线”贯通了,北京、顺化之间,可以拍发电报了;而顺化至沱的距离,只有西贡至沱的距离的十分之一,所以,法国人的动作快也好、慢也好,都没有任何区别都无济于事。

    而且,攻击命令并不是今天《告万国书》公布之后才下达的,昨晚的军机处会议上,既定下了以土伦即沱的法军为“修怨”的对象,则会议尚未结束,一份加密、加急的电稿便送到了电报局,拍发给顺化的“越南观风使”唐景崧。

    这是顺化、防城间的“海线”连通之后,通过其传递的第一封正式的电报。

    就在博罗内盘算着要不要修改电稿的时候,唐景崧派出的信使,已怀揣这封只有八个字的电报,快马加鞭,狂奔在顺化至土伦的路上了。

    哪八个字?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呃……

    多年以后,相关文件一一解禁,研究者们不由好奇,向土伦法军发起攻击的命令,为何以这奇怪的八个字指代呢?

    有人说,“土伦事件”拉开了中、法两国大规模战争的序幕,而法国人的花名,不是叫什么“高卢鸡”吗?所谓“吃鸡”,就是“吃高卢***!

    哦……

    “大吉大利”呢?

    这个好理解自然是对胜利的善颂善祷啦!

    嗯,有道理,有道理!

    *

    驻沱的这支法军海军为“沃邦号”,陆军为第七十九步兵团第七连打一进驻沱,就觉得日子难过了。

    前任们和中国人龃龉于前,“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余温犹在,因此,从一开始,摆在沃邦号和第七连眼前的,就是一个对峙的局面,本来,对峙并不可怕,可是,他娘的兵舰一对三,兵力一百二十对二千,有这么“对峙”的吗?

    如果究其竟,会发现实际的差距,较之表面上的“一对三”、“一百二十对二千”,还要更大一些。

    “沃邦号”的吨位,只和对方最小的一条船相若,则海军力量的差距,不止于一比三了。

    陆军呢?

    第七连只有两门“拿破仑炮”其余的火炮,都叫“降龙行动”带走了;中国的“钦使护卫”呢?据说,他们抵埠沱之时,带来了整整五十门型号不明的大炮!

    就算一部分火炮已经转去了顺化,中国人留在沱的火炮,依旧数以十计他娘的,这是一个什么比例?

    想一想头皮就发麻了!

    还有,不同于旧驻军,新驻军既没有和中国人发生直接的冲突,也就没有像旧驻军那样,普遍的因为愤怒而激起了一股对中国人的莫名的虚骄之气巴斯蒂安上校麾下的海军陆战队们,可是个个以为,自己对中国人,有“我要打十个”的本事呢!

    有这股虚骄之气撑着,三百对二千,数量虽然远远不及,可是,单就气势而论,却没有低中国人一头。

    “沃邦号”和第七连呢?嗯,拿第七连的一个排长的话说,就是“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斗牛犬,被摆在了一头八百磅的灰熊面前,然后,主人喝令:不许后退!”

    他娘的!

    “升龙事件”之后,“沃邦号”和第七连,就更加的度日如年了。

    之前仅仅是“对峙”,只要各自“严守分际”,就可相安无事,现在,升龙那边儿,中法之间,脸子是已经撕破了,哪个晓得,沱这边儿,不会一个不对付,就打了起来?

    真要开打,实力对比如此悬殊,胜负之数,那是想都不必想的只要不被人家团灭,就算上帝保佑了!

    身为帝**人,我们并不害怕走上战场,可是,天底下哪有人愿意去打这种必输无疑的仗呢?

    最难受的是,这个局面,犹如头上悬着一柄利剑,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斩了下来?每一天,都只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

    这就太折磨人了。

    本已普遍存在的恐惧和焦虑,迅速的恶化了。

    有人甚至生出了开小差的念头,可是,这个小差,往哪儿开啊?这儿不是法国,是越南啊!

    原本以为,到越南来服役,虽然辛苦,到底是美差一件薪水倍于国内,现在看来他娘的!

    憋屈!郁闷!

    就这样憋啊、憋啊的,终于,在中国政府《告万国书》发布次日的凌晨,驻沱的法军,憋出大事儿来了。

    *

第一九零章 宣战!宣战!

    “沃邦号”的大副巡岗,经过前桅杆下的时候,隐约觉得上面桅盘情形有异,他老人家不惮繁钜,亲自爬了上去,一看,果然,那个负责望警戒的水手,正安然箕坐,背倚桅盘内壁,呼呼大睡,口涎长流,鼾声响亮就是自己方才在甲板上听到的异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大吼:“猪猡!”

    那个水手“哎哟”一声,两只手胡乱扑腾,惶然惊呼,“中国人打过来了!中国人打过来了!”

    大副一边继续往“猪猡”身上招呼他的无影脚,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只从婊子**儿里钻出来的笨驴!阴沟里的臭虫!若中国人真的打过来了,你不被中国人打死,就得去‘走跳板’了!”

    望手总算搞清楚了,揍他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敬爱的大副大人,他舔了一下嘴唇,正待自辨,嘴里却是一股子咸腥味儿那是他自己的血不晓得是鼻子还是嘴巴被踢烂了。

    突然之间,一股子邪火腾的窜上了脑门儿,无可自控,他猛地抓起搁在一旁的步枪,对准大副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大响,不晓得是大副大人踢打下属的动作太舒展、太飘忽了,还是子弹的力量太猛了,他一个筋斗,打桅盘上翻了出去,凌空直坠,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甲板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桅盘高耸,港口空旷,都利于枪声传播,深夜之中,万籁俱静,那一声大响,尤其动人心魄,于是,船上、岸上,皆一片混乱。

    岸上的第七连,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不止一个人,像那个望手一样,大呼:“中国人打过来了!”

    甚至,“中国人打进来了!”

    于是,不及穿好衣服,便开枪“还击”。

    仓促之下,混乱之中,到处黑漆麻乎的,往哪儿“还击”呢?

    哪儿脚步纷沓,哪儿人影幢幢,就往哪儿打!

    直到天色微曙,才终于搞清楚了:中国人并没有打过来,更没有“打进来”,热闹了这许久,原来一直在自相残杀。

    这场“夜惊”,总算告一段落,可是,已经伤亡惨重

    船上,连同大副和那个始作俑者的望手在内,一共死了七个人。

    其余五个,有三个是死于望手之手他爬下桅杆之后,状若疯狂,见人就开枪,子弹打光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一个是被流弹击中而死谁射出的“流弹”,就不可考了。

    最后一个,死因古怪混乱之中,被人挤下了海,淹死了。

    港口风平浪静,不比外海风高浪急,身为一个水兵,居然能被淹死,也算奇葩,大约宿醉未醒,糊里糊涂之中,失足落海,就再也浮不上来了。

    “沃邦号”虽然伤亡惨重,较之岸上的第七连,还算好了第七连一共死了十九个人,几乎七去其一,同正经打了一场恶仗,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营地一片狼藉,到处血迹斑斑,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连长雅涅克中尉也受了伤右臂中弹,幸好没伤着骨头。

    较之**的伤痛,内心的沮丧,更加难熬,看着惨烈的“战况”,他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枪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一件鬼差使?!

    人同此心,兼之瞎折腾了几个钟头,个个精疲力竭,又忙着救死扶伤,因此,对于中国人的“异动”的反应,便异常之迟钝了

    三条中**舰,一一生火、解缆,其中两条,向外港驶去。

    茶山半岛的中国陆军,开出营门,最前头的,是十几门大炮。

    法军并非没有留意到这些“异动”,却以为,己方枪声大作,直乱了半夜,中国人如此动作,是“正常因应”、“以备万一”,并没有想到,中**队即将发动攻击。

    更加没有想到,中国人的攻击计划,昨天傍晚就定了下来,同己方的“夜惊”,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没有关系的啦!你们看,中国人的炮位和我们的驻地的距离,明显超过了有效射程所以,当然不是来攻打我们的啦!

    那他们是来干嘛呢?

    这……

    嗯,他们来是为了防备我们出去打他们嘛!

    哦……

    海上,两条驶出港口的中**舰,掉了一个头,再次进港,法国人还奇怪呢:中国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干什么呢?

    直到这两条军舰一左一右,分了开来,原先没挪窝的那条军舰也开始离开泊位了,“沃邦号”舰长阿尔贝少校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此时此刻,三条中**舰,不是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对“沃邦号”形成了一个……九十多度的半包围了吗?

    这……

    三条中**舰迅速调整姿态,都以侧舷对正了“沃邦号”,阿尔贝少校的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娘的,糟了!

    阿尔贝少校大吼:“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三条中**舰的侧舷,便冒出了一团团的白烟,十数枚炮弹,几乎同时脱膛而出,轰轰然巨响之中,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呼啸着扑向“沃邦号”。

    在法国人精疲力竭的收拾“夜惊”的残局时,中国人正在做充分的战前准备;昨天晚上,又已对具体的技战术做了反复的推演;最关键的是距离太近了!因此,对于三条中**舰来说,“沃邦号”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靶船,根本无需做任何“校正射击”,只第一轮炮击,所有的炮弹,便几乎都准确的命中了目标。

    “沃邦号”上,碎片迸溅,血肉横飞,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阿尔贝少校本人,亦为迟钝付出了代价一枚炮弹击中了舰桥,他被气浪高高掀起,重重的抛到到了甲板上。

    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看见一只断手,在头顶疯狂的打着转儿

    谁的?自己的吗?

    不过,阿尔贝少校神明未衰,昏厥过去之前,一伸右手,抓过一个水兵,大吼:“我命令挂白旗!投降!……”

    “沃邦号”的锅炉,还没有生火,这个仗,根本没法儿打!甚至,跑都没法儿跑除了锅炉没生火,中国人还堵着港口呢!

    阿尔贝少校很清楚,“沃邦号”无力承受第二轮炮击了。

    “啪”一声,那只断手,摔在了头部的右侧,阿尔贝少校下意识的往左一让,觑到了自己的左臂肘部以下,都不见了。

    操,这只手,还真是老子的!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他便昏厥了过去。

    雅涅克中尉和第七连的士兵们正在对海上的变故瞠目结舌,中国“钦使护卫团”派人送来了口信:

    命你部立即无条件投降!

    雅涅克中尉拒绝了。

    使者没有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十分钟之后,中国人的炮兵阵地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

    咦,这是往哪儿打炮呢?往我们这儿吗?不能吧?打不着我们呀!

    算错距离了?中国人测距的功夫,不会这么渣吧?

    或者,这一轮“空炮”,只是吓唬我们?这个……以示警告?

    呃……

    哎,不对,不对

    不好!

    一枚又一枚炮弹,飞进了军营,顿时,房塌屋陷,人仰马翻。

    我操!

    中国人的炮弹怎么可以飞的如此之远?!

    不对劲儿啊!

    哪儿不对劲儿不晓得,可是,同阿尔贝少校一样,只挨了一轮炮击,雅涅克中尉便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个仗,没法儿打了!

    明摆着的

    实力悬殊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打的着你,你打不着他!

    两门“拿破仑炮”都变成了摆设,“夏赛波步枪”都变成了烧火棍!

    这个仗,还怎么打?!

    中国人大可一直呆在“射程”之外,一直发炮,一直到将自己这百来号人都轰成了渣或者打到再也没有炮弹可用了,再从容的发起“冲锋”到时候,所谓“冲锋”,不过就是过来捡拾自己的骨头,以及收集还未被炸碎的战利品罢了!

    于是,雅涅克中尉和阿尔贝少校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投降。

    看着一个士兵拼命的挥动着白旗,雅涅克中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娘的,总算解脱了!

    “土伦事变”法方称之为“沱事变”是早上七点钟前后发生的,八个小时之后巴黎时间上午九点钟,法兰西帝国政府正式对中国宣战。

    不过,这个宣战,和“土伦事变”没有什么关系,此时,莫说巴黎,就是西贡,也不晓得土伦发生了什么。

    《告万国书》只看到一半,拿破仑三世就决定对中国宣战了。

    他后悔死了早就该宣战了!

    听了下边儿这群各怀心思的混蛋忽悠,弄了一个什么“十二条”出来滥竽充数,才致有这个《告万国书》的奇耻大辱!

    御前会议只是走了走形式,连最不赞成对中国开战的勒伯夫将军也一声不吭的投了赞成票这个时候做仗马之鸣,只怕立即会被免去陆军部长的职务吧!

    至于郎东元帅之流,激动的简直要捶桌子了。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拿破仑三世本人。

    整个会议厅都回荡着皇帝陛下的咆哮声:“我要让中国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

第一九一章 淬火之战,立国之战!

    法国对中国宣战次日,军机处承旨,内阁明发上谕,中国正式对法国宣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有清以来最重要的诏书之一,但是少有的摒弃了骈四俪六,通篇皆以较为浅显的文字陈之。

    诏书很长,对中、法自龃龉至反目,自然要有一番回顾,以示道理都在我这边儿,不讲理的,都是那边儿,占一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这些就不再赘述了,只部分词句,时人、后世,皆许为警句,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野上下、庙堂江湖,皆奉为圭臬,对中国政治、民心,影响颇钜,故摘录一二,以飧诸公。

    譬如,“我中国为万国至热爱和平之国度,岂求战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我华夏亦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岂怯战乎?人若犯我,我其必犯人!”

    又,“辛酉以来,筚路蓝缕,生聚教训,吐故纳新,中国面目焕然,然犹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则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其理明矣!”

    又,“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以求全捷,以期盛世,以待大同!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朕其深寄厚望焉!”

    宣战诏书并没有打“悲情牌”,就是说,没有提“修怨、雪耻”什么的,更没有像越南人那样,嚷嚷着要“复九世之仇”,原因很好理解,如果仔细扒拉扒拉,就会发现,中国头上的“怨、耻、仇”,出自于目下的盟友英吉利之手的,比出自于目下的敌人法兰西之手的,其实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修怨、雪耻”一类的话,只好关上门来,自己人跟自己人说;宣战诏书是以万国为对象其中自然也包括英吉利,这一类的话,就不好摆明车马了。

    只是在提到“辛酉”的时候,极含蓄的点了一句“生聚教训”。

    不过,虽然没打“悲情牌”,但时人、后世,对此反应都很正面,咸以为这是以“堂皇正大之师,浩然磅礴之气”,“正面强敌”,云云。

    宣战诏书之后,紧跟着另一道上谕明发,“辅政轩亲王不日浮海南下,检查战备,相关职官,务必精白赤心,不得稍涉玩忽”,不然的话,“严劾不贷”,情节严重者,“就地拿问”,甚至,“军法从事”,措辞极其严厉。

    所谓“相关职官”,督抚自然首当其冲,辅政王人还没出北京,就威胁要对包括封疆在内的渎职官员“就地拿问”,更声称要“军法从事”,这是极罕见的,于是,此诏一出,“天下悚然”。

    *

    宣战诏书发布后,法兰西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奉召至东堂子胡同外务部,接受诏书文本。

    博罗内面色凝重,微微躬着身,双手自钱鼎铭手中接过诏书,挺直身体之后,凝视诏书片刻,叹了口气,说道:

    “尚书阁下,我非常遗憾自此刻起,不,应该说,自昨天您接过敝国的宣战诏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了一个失败的外交官作为一个外交官,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我深感沮丧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的心里……唉,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咦?

    画风不对啊!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博罗内吗?

    事实上,昨天过来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钱鼎铭就觉得博罗内不大对劲儿了。

    原先以为,此人求仁得仁,不定何等之趾高气扬呢?钱鼎铭原是盛气以待,准备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未曾想,由始至终,博罗内几乎没多说一个字儿,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还微微的躬了躬身;脸上神情,亦十分庄重甚至可以说是“凝重”就像现在这样。

    总之,由内而外,没有一丝儿的意气洋洋;就外交礼仪来说,也只有礼过的地方,没有失礼的地方,那个飞扬跋扈的博某人,好像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现在,更加来了一连串的“遗憾”、“沮丧”、“沉重”、“挫败感”

    !我还真不相信你会有什么“遗憾”、“沮丧”、“挫败感”!

    “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

    笑话!你什么时候干过阻止中法两国战争爆发的事情?你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添柴拱火、火上浇油好吧?

    此人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钱鼎铭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淡淡的说道,“好说,好说。”

    博罗内微微垂首,对钱鼎铭的“理解”表示感谢,然后说道:“本来呢,按照外交惯例,中、法两国,既然已经彼此宣战,鄙人作为法兰西帝国的署理驻华公使,就该‘下旗归国’了”

    顿了顿,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是,尚书阁下晓得的,法兰西驻华公使馆,除了负责本国对华外交事务之外,还负有‘保教’之责,以及,罗马教廷的其余对华交涉事宜”

    钱鼎铭心中微微一动:哦?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呢!

    嗯,明白你为什么要前倨而后恭了。

    “‘下旗’是一定的,”博罗内说道,“不过,‘归国’……唉,这就不能不有一个不情之请了!”

    微微一顿,“请尚书阁下斟酌,我本人,以及少量的法国驻华公使馆工作人员,是否可以在战争期间,留在中国?当然,作为对等的回报,中国驻欧公使馆的‘法国代办处’,亦不必‘归国’只‘下旗’就好了!”

    钱鼎铭沉吟不语。

    “还有,尚书阁下,”博罗内继续说道,“这里头,也有些西班牙的事情虽然,西班牙已经同中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却一直未在华设立公使馆,西班牙对华外交,一向是由敝国代办的,中、法既已处于战争状态,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似乎……也该有一个合适的措置才好啊。”

    钱鼎铭心中冷笑:你的意思,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亦是非阁下留下不能办喽?

    哼,西班牙对华外交由法国代办,那是伊莎贝拉二世时候的事情!现在,伊莎贝拉二世已经被推翻了,取她而代之的新政府,简直就是我们辅政王一手扶上去的!这以后,西班牙的对华外交,难道还继续由法国代办不成?

    不过,这一层,现在既没法子、也没必要向你说明白就是了。

    “先不说西班牙了”钱鼎铭说道,“就说罗马教廷好了”

    顿了顿,“嗯,罗马教廷在华事务,既然一向由贵国代理,‘下旗’之后,贵国驻华公使馆留下少许人员,专门办理教务,亦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事情,可是,公使阁下身份不同公使的象征意义太强了,留下来,未必合适啊!怎么,难道,这个教务,非公使阁下不能办吗?”

    博罗内赶紧说道,“是的!我们公使馆内部,是有分工的,教务一向是由我本人亲理,仓促交接,不论哪个接手,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尽了然,则盲人摸象,一定会出状况!如是,岂非平白的给贵国找麻烦?”

    钱鼎铭笑一笑,没说什么。

    “尚书阁下,”博罗内的语气,十分恳切,“我保证,留在中国的这段时间里,谨言慎行,除了教堂,哪儿都不会去;除了教务,什么事情也不会插手即便本国商民的事情,也不会管!如果违反约定,您可以立即将我驱逐出境,本人绝无怨言。”

    “这样吧,”钱鼎铭说道,“兹事体大,不是我这个外务部尚书可以一言而决的,贵使先请回去,有消息了,我派人通知阁下。”

    “是,是!”博罗内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向辅政王殿下请示的!”

    顿了顿,“我这就回去,先‘下旗’,然后,静候佳音,嘿嘿!”

    *

第一九二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博罗内一离开外务部,钱鼎铭即套车进宫,当面向关卓凡汇报博罗内“下旗不归国”的请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卓凡颇为意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定舫,以你之见,博某赖着不走,只是为了‘保教’吗?”

    钱鼎铭微感诧异:还能为了什么呢?

    “回王爷,”他想了想,“博某是否另有所图,我不好揣测,不过,‘保教’一说,似乎不假。”

    顿了顿,“咱们和法国的这场仗,要打多久,谁也说不好,博罗内自己,大约也没有什么谱儿,如果迁延日久,教务始终无人打理,说不定就会出篓子王爷晓得的,民、教之间,素有龃龉,若不及时疏导,小隙积成大忿,酿成‘教案’,也不稀奇。”

    关卓凡微微冷笑,“如果没有一个专门的国家来‘保教’,又或者,‘保教’的换过另外一个国家,小隙‘未必’便积成‘大忿’,‘教案’什么的,只怕反倒会少很多”

    顿了顿,“还不是民、教一有龃龉,法国人便不问是非,只管‘护教’,于是,‘在教’的自以为有人撑腰,便愈发强横,不肯让步,以致矛盾便愈演愈烈?”

    这个问题,钱鼎铭和关卓凡的看法,倒不尽相同,不过,他自然不必和辅政王就此争执,于是笑了笑,点了点头,“也是。”

    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王爷有句话说的很妙‘保教’的换过另外一个国家我想,说不定,法国人怕的就是这个!离开中国,时间长了,说不定,就有另外一个国家,趁虚而入,将他的‘保教’的生意,抢了过去?”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微微摇头,“‘保教’是法国人的独家生意,没有人抢的走的。”

    “哦?这……请王爷明示。”

    “你想啊,”关卓凡说道,“泰西诸强,第一流的角色,不过就那么几家,法兰西之外,英吉利、俄罗斯、普鲁士……屈指可数,本来呢,还有一个奥地利,但同普鲁士打过一仗,原形毕露,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就不必提了。”

    顿了顿,“其中,英国人崇信的,是英国国教;俄国人崇信的,是东正教;普鲁士人崇信的,略杂一些,通扯起来,以路德宗为第一大宗这几家和天主教,都是同教不同宗,彼此不相属,不对付的时候,罗马教廷目之为‘异端’,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教廷不能请他们来‘保教’啊!”

    顿了顿,“其中,普鲁士这一家,咱们是看得起,可是,在人家教皇的眼中,只怕还算不得第一流的角色呢!”

    钱鼎铭仔细想了一想,轻轻的“啊”了一声,“王爷睿见!就是说,如果这个‘差使’,不交给法国人,教皇也找不到别人替他‘保教’了!”

    “是啊!”关卓凡说道,“譬如西班牙、葡萄牙,虽然是正正经经的天主教国家,对罗马教廷,也算一心一意,可是,这些二、三流的角色,自己都‘保’不明白,哪里能指望他们跑到万里之外,‘保’他们的教皇呢?”

    “是!”钱鼎铭笑道,“西班牙在中国,连一个公使馆都没有,‘保教’什么的,自然更是无从谈起了!”

    顿了顿,“这么说,博罗内还真是另有所图了!能是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关卓凡的眼睛中,闪着微寒的光,“不过,我想,总该同咱们和法国人的这场仗有些关系吧!”

    钱鼎铭悚然动容,“不错!既如此,断不能叫他的图谋得逞!那,王爷,我去回他,请他‘下期归国’?”

    “不!”关卓凡微微一笑,“刚好相反不请他留了下来,他所图者何,咱们如何能知究竟?不知究竟,又何谈‘得逞’不‘得逞’?”

    顿了顿,“你去跟他说,他的请求,我准了!”

    *

    次日,皇帝移跸颐和园。

    本来,若是普通人家,妻子怀了孕,从城里搬到城外,做丈夫的,无论如何,都要一路相送,然而,这一回,兼丈夫和臣子双重身份的关卓凡,却不能扈从没有法子,实在是没有时间。

    一俟宣战,朝野上下,京师内外,整个国家的情势,都倏然紧张起来,备战的步伐,倏然加快。

    皇帝移跸颐和园的第二天,关卓凡就要出京,“浮海南下,检查战备”,先到天津,会议诸将,然后北上旅顺,再掉头南下,威海卫、上海、杭州、南京、福州、广州……一口气不停歇的走下去,照行程表看,几乎到了席不暇暖、马不解鞍的程度。

    出京之前,朝廷的事情,都要在这两天交代清楚,今天是最后一天,有一连串的会议要开,算一算时间,最快也得到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钟左右的时候,才能够脱身,赶往颐和园,看一看孕妻的新居,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定在今天移跸,日子略显仓促,可是,也不能再往后推了,一个是皇帝有尽快改换居住环境的必要,另一个也很重要必须赶在关卓凡出京之前搬这个家,不然,别的不说,关卓凡自己就放不下心,这个差,就出的不大踏实了。

    更不可能等到关卓凡回京之后再搬那就太晚了。

    皇帝移跸,当然要挑日子,不过,这一层不是问题,钦天监秉承上意,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就结了。

    其余仪注,则一律从简,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不低调也不成,皇帝怀孕,亘古所无,因“养胎”而移跸,自然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没有一个人晓得,这个仪注,到底该怎么拟?

    自然也有人想在这种事情上出出风头的,可是,转念一想,目下,“上头”的全副心思,都在对法备战上,拿这种事情去“上烦忧”,万一自己说的话,不尽如“上头”的意,说不定就逆批了龙鳞瞧瞧那道辅政王“浮海南下、检查战备”的诏书吧,若有那不开眼的,竟要“就地拿问”,甚至“军法从事”呢!

    一念及此,就觉得后脖梗子凉飕飕的,算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了吧!

    “上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有那见的更深、看的更透的,心知肚明皇帝移跸颐和园,根本就不宜、甚至不能大肆张扬,不然,会衍生出许多极棘手的仪制问题。

    譬如,皇帝移跸颐和园,皇夫当然不能跟过去那就没法儿办差了,那么,皇夫住哪儿呢?还住乾清宫吗?乾清宫是“天子正寝”,皇帝不住乾清宫了,皇夫一个人住,算怎么一回儿事?可是,若要叫皇夫也搬了出去,好像也不大对劲儿

    这个乾清宫,到底是皇帝一个人的家,还是皇帝、皇夫两公婆的家?

    如果是人两公婆的毕竟,不比男皇帝一大堆老婆,女皇帝可是只有一个老公没理由老公不能一个人住;如果是皇帝一个人的家皇帝又不是不回来住了,不过暂时离开个一年半载,怎么,就这么一年半载的,也必得将皇夫扫地出门吗?

    总之,左右不是!

    所以,低调,低调。

    于是,就好像皇帝其实还住在乾清宫似的,是次移跸,不过微服出宫,早上出门儿,去哪儿晃一小圈儿,晚上就会回来了似的一切波澜不惊。

    今天的几个会议,效率都很高,主要是大伙儿都晓得,下午辅政王还要跑一趟颐和园,这个,明儿个就要出远门儿了,今儿个,小夫妻两个,自然有一番难舍难分,要说许多不为他人道的梯己话儿,这个,嗯,咱们要有点儿眼力价儿啊!能不说废话就不说废话,能快刀斩乱麻的就快刀斩乱麻!

    会议结束,打开怀表一看,居然比原先预计的还提前了半个钟头刚刚好未正,下午两点钟。

    关卓凡胡乱洗了把脸,便匆匆上路了。

    饶是如此,到达颐和园的时候,太阳也开始西斜了。

    自东宫门进园,至仁寿殿前,左转是玉澜堂,右转则入“古柏夹道”,出“古柏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紫气东来”城关,穿过“紫气东来”城关,不远处,谐趣园便在望了。

    关卓凡右转。

    这是自两宫皇太后移跸之后,他来颐和园,第一次没有先过玉澜堂、乐寿堂给两位御姐请安。

    进了谐趣园,有宫女上前禀告,皇上、皇太后、翠姑姑,都在涵远堂。

    于是,不及欣赏老鱼吹浪、高柳垂荫的风光,关卓凡沿着游廊,匆匆的来到了涵远堂。

    一进殿门,便看见皇帝、慈丽皇太后、翠儿三个,一边儿说笑,一边儿指挥着太监、宫女,打开箱笼,陈设物件,慈丽皇太后搀着女儿,站在地当间儿,翠儿则往来奔走,殿内一片忙乱。

    “好热闹!”关卓凡含笑说道,“我来晚了!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说罢,做了个撸袖子的架势。

    三个女人看见他,都笑了。

    “千万别!”翠儿笑着说道,“王爷能帮什么忙?只能越帮越忙!您在一边儿站着,就算帮忙了!”

    *

第一九三章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德?

    “好,好,好,”关卓凡自嘲的说道,“白白的自告奋勇了那我就杵在这里‘站军姿’了!”

    翠儿娇笑,“这就对了!”

    “其实呢,”慈丽皇太后微笑说道,“皇帝呆在这儿,也是裹乱,这样吧,你们小两口到外头去走走吧,这儿有我和翠儿两个照应着,尽够了外头天儿好,园子更好,我们刚刚进来,还有些晕头转向的,王爷就替皇帝做个向导,四下随意走一走吧!”

    关卓凡晓得,这是女婿明天就要出远门儿了,丈母娘刻意的替女儿和女婿创造独处的机会呢!这番美意,倒是不能不领,于是含笑说道:“是,臣谨领皇太后的懿训!”

    说着,向皇帝伸出手去,“皇上,咱们别再这儿碍手碍脚了,这就出去吧?”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略一迟疑,也就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丈夫的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和皇夫不是没有拉过手,不过,在慈丽皇太后面前手拉手,却还是第一次,翠儿险些笑出声来,赶紧拿手掩住了嘴,别过了身子。

    慈丽皇太后秋水般的双瞳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白玉般的面庞上,好像女儿一样,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走出殿门,台阶之下,一路延展,伸入湖中,就是一个小小的码头,高大的柳树,茂密的枝叶,一直垂荫至水面,彼时西阳方斜,清风拂过,水面上、柳梢上,无数碎金,不住跃动,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关卓凡和皇帝彼此相握的手,都不由微微的用了用力,一股无以言喻的喜悦平安,犹如眼前的一湖春水,慢慢的涌上了心头。

    在紫禁城里,一出乾清宫,皇帝、皇夫彼此牵手,就是一个很难想象的景像了;另外,在宫里,皇帝不论去哪儿,只要出了寝宫的门儿,必然就跟了一大堆的宫女、太监,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身后左右,无需任何宫女、太监随侍,夫妻俩牵着手儿,阳光之中,树荫之下,亭阁之间,自行漫步。

    这,就叫“幸福”了吧!

    唉。

    而且,非止皇帝、皇夫本人,别的人慈丽皇太后以下,似乎都觉得,这件在紫禁城难以想象的事情,摆在这儿,却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你们小两口到外头去走走”的建议,还是慈丽皇太后提出来的呢!

    嗯,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谐趣园这个“园中之园”,自成一统,没有外来的打搅,没有多余的眼睛觑着,园子里的人,或是亲人,或是亲信,只要不出园门,便身心自在,无拘无束,仿佛未出寝宫一般?

    皇帝悠悠的叹了口气,“婉姨教过我一首诗啊,不对,是词嗯,‘东城渐觉风光好,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微微一顿,“你看,眼前的景致,同这个词里写的,多像!时节也是一样的!也是春天,也是这许多的柳树!还有,码头那儿,也有条小船呢!”

    关卓凡赞道,“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嗯,皇上现在出口成章了真正是进益了!”

    皇帝轻轻一笑,“你笑话我呢!不过,也不算‘一模一样’,时节对,时辰就不对了,现在是下午,不是‘晓寒’,如果明儿早上来念这阙词的话,大约更应景些”

    顿了顿,“可是,那个时候,你大约就在去天津的火车上啦。”

    离愁隐约,关卓凡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皇帝已继续说了下去,“还有,这个园子里,似乎……没有杏树吧?”

    “其实,时辰也是对的”关卓凡微笑说道,“上阙不对,下阙就对了!皇上想一想这阙词的下阙?”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欢然说道,“还真是!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这个时辰,就对上了!”

    “还有,”关卓凡说道,“谐趣园里,虽然没有杏树,不过,有柿子树皇上请看,就云楼前的那棵树,就是柿子树,勉强也可以称作‘红杏’了!”

    皇帝“扑哧”一笑,“柿子?好大的红杏!”

    顿了顿,“原来,你也晓得这阙词的?真好!”

    “我是恶补”关卓凡笑道,“诗词上头,我可在你的婉老师面前出过丑的,之后,就赶紧胡乱找了些唐诗宋词来背,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看,居然也派上用场了!”

    “你还有露怯的时候?”皇帝有些意外,“婉姨可没跟我说过啊!她但凡提起你哎,你是她最最佩服的一个人了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她那样的佩服了!我看,在她眼里,就是孔孟程朱,也不见得及得上你呢!”

    呃……汗一个。

    不过,“在她眼里,就是孔孟程朱,也不见得及得上你”,皇帝说的认认真真,没有一丝儿取笑的意思。

    关卓凡有些后悔跟皇帝提什么“我在你的婉老师面前出过丑”,可是,婉贵妃……真的如此这般的佩服我?

    叫人有点儿晕乎乎的呀。

    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了,关卓凡转换了话头,“咱们到亭子里坐一坐吧!”

    “好啊!”

    三个亭子,“饮绿”、“知秋”、“知春”,都在湖的对面,涵远堂在湖的北岸,坐北朝南,是谐趣园的正北位,“饮绿”和涵远堂隔湖相对,大致算是正南,“知秋”相连于“饮绿”,不过正面是朝西的,“知春”就是西南了。

    夫妻俩沿着湖岸,漫步而东,在载时堂前右折,走上了由东北而西南、横斜水面的知鱼桥。

    这是一座汉白玉石桥,其尽头,就是“饮绿”了。

    “这座桥矮的有趣!”皇帝笑道,“不晓得到了夏天,这个湖会不会涨点儿水?如果涨了水的话,鱼儿一用力,岂不是就可以跳到桥面上来了?叫做‘知鱼’,倒是恰如其分呢!”

    皇帝的想象,颇为有趣,关卓凡微笑说道,“‘知鱼’的名字,是有来历的这是打庄子与惠子的一段话里来的”

    顿了顿,“庄子、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皇帝轻轻“啊”了一声,“我晓得这两句话婉姨替我讲过的。”

    进了饮绿亭,亭中有石桌、石凳,皇帝却突发奇想,指着围栏,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我要坐那儿!”

    围栏不是不能坐,不过

    “饮绿”西、北两面临水,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背倚亭柱,面北、面西,都是很惬意的事情,可是,不论哪一根亭柱,只能给一个人倚靠,现在是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呢,又不能分开来坐一人倚靠一根亭柱,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两位,必得并肩而坐,可是,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面朝亭内,把一池春水,留给了后背。

    如是,哪还有什么意趣呢?

    若要面对湖水、比肩而坐的话,就得跨过围栏,这

    且不说皇帝“跨栏”,是否惊世骇俗,就说穿着皇帝穿着旗袍,也没法子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啊!

    对妻子的要求,关卓凡微微一怔,不过并没有更多的犹豫,略推金山,微倾玉柱,长舒猿臂,便将皇帝拦腰抱了起来,说了声,“小心了!”然后,将她在围栏上轻轻放了下来,待扶将她坐稳了,自己跨过围栏,挨着妻子,坐了下来。

    皇帝满面通红,心头鹿撞,紧紧的抓着丈夫的手,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提出“我要坐那儿”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朝里、朝外的问题,更没有想过,如果朝外,该怎么“跨”了过去?万没想到,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丈夫一个招呼也不大,就将自己抱了起来!

    哎,虽说这儿“自成一统”,可是,到底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啊!

    虽然坐着,但她好像踩进了云朵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只有抓紧、靠紧身旁的这个男人,自己的身子,才不会飘了出去。

    同时,一种御风凌虚般的快感生了出来,内心深处,只盼着这一刻,永远不会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丈夫轻轻的拍了拍皇帝的手,说道,“现在时节还早,到了五月份,这个湖里,就会开满了荷花”

    顿了顿,“到时候,虽不敢说‘接天莲叶无穷碧’,不过,‘映日荷花别样红’就是一定的了!”

    皇帝低声说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关卓凡又是一怔,心想不得了,现在的皇帝,随时随地,口吐锦绣,真正要刮目相看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就天然的对诗词感冒,皇帝人又聪明,又有婉贵妃这个名师指点,而自己古典文学的功底,不过“半桶水”,看来,过不了多久,诗词一道,皇帝就要凌驾自己之上喽!

    不过,也好,也好。

    他含笑说道,“可不是?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皇帝嫣然一笑,自己不论“抛”出什么,丈夫都能轻轻巧巧的“接”住,这个“夫妻唱和”,真正是有说不出的快乐!

    “说起鱼,”她微笑说道,“那边儿就有一座‘知鱼桥’应景的很呢!”

    “是啊!”关卓凡兴致勃勃的,“到时候,我划船,你采莲,说不定,就有一条鱼儿,直不楞登的,跳到船舱里来呢!”

    “哎哟!”皇帝掩口而笑,“那咱俩不就成了一对儿……渔翁、渔婆了?”

    “什么渔翁、鱼婆?”关卓凡说道,“应该叫渔郎、渔女!怎么的也得再过个三、五十年,才说得上‘渔翁、渔婆’吧?”

    再过个三、五十年?

    皇帝心想,这样的日子,如果“再过个三、五十年”,我这一辈子,不就是一直在过神仙的日子了吗?

    那种如在云端的感觉,又生出来了。

    过了片刻,关卓凡说道,“玉澜堂、乐寿堂那边儿,还没有打照面儿吧?”

    “嗯,还没有”皇帝说道,“两位皇额娘提前派人递了话儿,说等我们这边儿安顿好了,再见面儿,今儿个我们就是过去了,也打不上照面儿两位皇额娘说,今儿个,她们俩要去佛香阁进香。”

    顿了顿,“这自然是两位皇额娘体恤,我和额娘已经商量过了,不好再往后推了,明儿个一早,就过玉澜堂去。”

    本来,丽贵太妃既然已经进了慈丽皇太后,皇帝称呼生母,也该叫“皇额娘”的,但有时候,还是改不过口来。

    关卓凡点了点头,“很好!不过,也不必过去的太早了平日里什么时候起身,还是什么时候起身,你的身子要紧。”

    “你放心,”皇帝说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一回出门儿,大老远的,要走那么些个地方,简直就是‘连轴转’了,你的身子骨儿,吃不吃的消啊?”

    “这算什么?”关卓凡说道,“要说‘远’,远的过美利坚?就是日本,也比不了这一回,到底还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界上嘛!‘连轴转’倒是真的,可是,比得了行军打仗?放心,你老公的身子骨儿,是火里血里滚出来的,‘连轴转’几天,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到“火里血里”几个字,皇帝微微一颤,又叹了口气,“还好,这一回,不必你亲自领兵上阵了……”

    话没说完,想到自己“典学未成”,不宜过问政事,亦不愿叫法国人煞了眼前的风景,于是改口说道:“我和额娘,送给扈姐姐、杨姐姐还有天昊、晓晓的东西,明儿上路的时候,你可千万记得带上啊!”

    “不能忘的放心好了!”

    照理说,既做了皇帝,对丈夫的两个庶福晋,就不能再用“姐姐”的称呼了,就该代之以“扈氏”、“杨氏”了,可是,皇帝一直不肯改口,关卓凡纠正了她几次,她总说,“又不是当着外人,有什么关系?”

    关卓凡没法子,也就只好由的她了。

    还有,“送”字用的也不对,她是皇帝,这种情形,只能叫做“赐”、“赏”,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皇帝也是这套说辞,“都是一家人也不是当着外人,你总抠这些个字眼儿干什么?”

    “我还真不能太放心了,”皇帝说道,“拢共八份东西,谁给的,给谁的,你可别给搞混了!把扈姐姐、杨姐姐搞混了也就罢了,把天昊、晓晓搞混了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可就要闹笑话了!”

    说着,抿嘴儿一笑。

    “,你老公是这么糊涂的人吗?”

    “大事情上清清楚楚,小事情上略略糊涂些,有什么稀奇?更没什么不好!不过呢,如果你真糊涂了,我可就尴尬了扈姐姐、杨姐姐必然会想,哎,男孩儿、女孩儿都能弄错?莫不成,真的是‘一孕傻三年’?”

    说罢,又是一笑。

    那句“大事情上清清楚楚,小事情上略略糊涂些,有什么稀奇?更没什么不好”,听的关卓凡心头一动,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的心思太多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呀!现在有了身孕,尤其不要胡思乱想,心里头放宽了,才是最好的养胎之道。”

    皇帝不吭声,过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以前不是没怀上吗?这一怀上了,就不由自主了,就想的多了!”

    顿了顿,“我是真羡慕杨姐姐、还有米姐姐唉,我是真想替你生一个男孩儿!”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震,点了点头,说道,“我晓得你担心些什么了其实,对我来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一定要说男孩儿、女孩儿哪个更好些,我倒宁肯你怀的是个公主实话实说,我是更喜欢女孩儿些!这个,俗话说得好,‘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嘛!”

    皇帝轻声一笑,“话虽这么说,可是……嗯,我也相信,你不是虚安慰我就像婉姨说的,你的想法、见识,矫矫不群,非世人可及”

    顿了顿,“可是,公主到底不能”

    说到这儿,打住了。

    关卓凡略一沉吟,“怎么不能?做皇帝之前,你不就是公主吗?”

    皇帝大大一怔,待反应过来了,一双妙目,倏然睁大了。

    “啊?”

    “这个事儿,”关卓凡说道,“还没有最后定局,也不会那么早就公之于众,本来是不想过早跟你说的怕闹的你心绪不宁!现在看来,不说,你反倒心绪不宁了”

    顿了顿,“文祥和曹毓瑛两个,秘密进言,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还有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

    短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皇帝微微有些昏眩

    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

    “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固然是改天换地,不过,还不是她最关心的

    “就是说,”皇帝的声音,微微发颤,“公主……也能够做皇帝?”

    “是的,”关卓凡说道,“当然,论‘顺位’,皇子自然排在皇女之前。”

    “文祥、曹毓瑛……进的言?”

    “是啊!”

    “你……你怎么想呢?”

    “深以为然!所以,‘生男生女都一样’我有说错吗?”

    皇帝不说话了,只觉得这件事情好的忒不真实了,她心头“怦怦”直跳,紧紧的偎依着丈夫,过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德?叫我这辈子……遇到了你?”

    *

第一九四章 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因为刚刚搬进园子,要拾掇箱笼陈设,因此,一直折腾到酉初二刻下午五点半,方才传膳,宫里传膳,一向比外头早,晚膳一般是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就传了,推迟了整整半个时辰,这算异乎寻常的迟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膳桌刚刚摆好,皇帝想起来了,“还有楠本先生呢!今儿个的这顿饭,算‘入伙饭’,得请楠本先生一起来吃”

    说着,看向关卓凡,“你说呢?”

    关卓凡含笑点头,“是臣亦以为然。”

    皇帝嫣然一笑,“翠儿,你去湛清轩一趟,请楠本先生过来。”

    本来,“传旨”的事情,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可以做,“翠姑姑”亲自跑这一趟,是隆重其事的意思。

    楠本稻到了,逊谢不遑,说“赐膳”已是天大的恩典,若和皇上、皇太后同席,那就太过“非分”、太过“逾格”了,无论如何,臣妾不能僭越至此。

    “楠本先生未免胶柱鼓瑟了!”皇帝说道,“照你这么说,他也不能够和我们娘儿俩‘同席’了”

    一边儿说,一边儿指了指关卓凡,“如果我一桌,他一桌,我这个膳,进的还有什么胃口呢?”

    顿了顿,“都是自己人,这儿也不是紫禁城,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

    既牵连上了辅政王,又关系到皇上的“胃口”,这顶帽子,着实不小,楠本稻戴不住,只好“领旨谢恩”。

    这固然是她第一次和皇帝、皇太后“同席”,也是第一次和辅政王“同席”虽然,她做关卓凡的“私人”,已经好几年了。

    既然同席,就不能不说话,既然说话,饭吃的就慢,撤膳的时候,已经快戌初晚上七点钟了。

    作别妻子和丈母娘,关卓凡离开了谐趣园,却还不能就离开颐和园,另外两位丈母娘慈安、慈禧那儿,他还得过去补一个礼数。

    倒不必直接跟两位御姐打照面儿,太晚了,既不方便,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就在玉澜堂、乐寿堂的宫门外,行了礼,意思也就算到了。

    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离开颐和园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了。

    大晚上的,车骑的速度,自然就比白天要慢一些,自西直门入城的时候,已过了亥初差不多九点一刻了。

    关卓凡既没有回宫,也没有回朝内北小街,他回的是小苏州胡同。

    这是事先就定好的。

    皇帝登基之后,关卓凡在两个妻子之间,明显不再能够“一碗水端平”了,大部分的“夫妻生活”,都是和皇帝一块儿过的,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而是实在没有法子皇嗣之重,过于九鼎,他一定要“集中精力”,先把皇嗣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及其余。

    因此,对敦柔,他一直是心怀愧疚的。

    得知皇帝有喜之时,关卓凡曾经想过:现在好了,可以开始弥补对敦柔的亏欠了!

    可是,这些天,他回小苏州胡同的时候,较之之前,非但没有增加,反倒还减少了。

    一个自然是因为法国人备战、基隆事件、告万国书、土伦事变、宣战、准备“南巡”……大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忙得到了脚不沾地的程度;另一个,正因为皇帝有喜了,关卓凡摆在皇帝身上的“精力”,不减反增

    唉,这个“精力”,可不止于“夫妻生活”啊。

    如是,就剩不下多少可以分给敦柔的“精力”了。

    接下来,又要出一趟长差;再往后回京之日,大约就是中、法大打出手之时,那个时候,就更加着不上家了!

    如是,“弥补”什么的,从何谈起?

    关卓凡也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回事儿,因此,这一次的长差,无论如何,要打小苏州胡同“出”。

    至少,在形式上,算是对敦柔的一种“弥补”了。

    进公主府的时候,关卓凡就着“气死风灯”的光芒,看了看怀表九点三十五分。

    垂花门内,迎接他的,是马嬷嬷、小熙,没有敦柔。

    “公主呢?”关卓凡问道,“在上房吗?”

    “回王爷,”马嬷嬷说道,“是不过,昨儿个夜里,公主不小心着了点儿小凉,她自个儿没怎么当回事儿唉,奴婢也是大意了!到了下午,就有些症状了,鼻塞头晕的,只好传了大夫,开了药,晚膳之后,服了一剂”

    微微一顿,“公主本来说,要一直等到王爷回府的,可是,她那个样子,实在不大像,硬撑下去,说不定,小病就拖成了大……呃,奴婢的意思,这个病,好的就慢了!架不住奴婢几个苦劝,公主只好上床安置了哦,就是刚刚的事情,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吧!”

    关卓凡怔了一怔,“病了?医生怎么说?要紧吗?”

    “不要紧,”马嬷嬷说道,“大夫说了,偶感温寒,不过三、两剂药,就会痊愈的,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顿了顿,“请王爷的示下,要将公主喊了起来吗?”

    “不要,不要!”关卓凡连忙摆手,“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儿的休息!”

    “是!”

    关卓凡回到书房,发了一会儿的呆,还是决定先洗个澡。

    水汽氤氲,他的心境,亦如这飘忽的雾气,茫然若失。

    病了?

    亦或是

    唉。

    洗漱沐浴,都是小熙服侍,待一切停当,换上了便袍,马嬷嬷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

    “回王爷,”马嬷嬷满脸堆笑,“这是公主替两位侧福晋和哥儿、姐儿备的一点子心意,请王爷过目。”

    关卓凡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接了过来,一眼扫过,“哟,琳琅满目公主有心了!”

    “四份礼物,”马嬷嬷含笑说道,“都束裹停当,上边儿也都一一的贴了标签,公主说了,就算她没有亲自给王爷交代,谁是谁的,想来王爷也不至于搞混的。”

    这个口吻,同皇帝的竟是如出一辙,关卓凡笑道,“得,晓得你们对我放心不下,不过,还是放心吧我没有那么糊涂!”

    “是,”马嬷嬷说道,“公主也就是白嘱咐一句。”

    顿了顿,“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明儿个还要出远门儿,如果没有更多的公务要办,王爷就请安置了吧!”

    说着,看了一眼小熙,然后,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小熙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请王爷的示,今儿晚上,您是留在书房这儿,还是”

    还是去我那儿呢?

    当然,就算您留在书房这儿,我也是可以

    关卓凡摇头,“我去上房。”

    小熙愕然,“公主……已经歇下了呀?”

    关卓凡微微苦笑,“是可是,今儿晚上,我还是得去上房。”

    一时之间,小熙想不明白王爷这么做的用意,不由怔怔的,接不上话来。

    见她满脸失望的模样,关卓凡心中不忍,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捏,低声说道:“晓得你委屈出过这趟差,回来之后,我好好儿的补偿你好不好?”

    小熙的脸儿,慢慢的红了,低下了头,过了半响,轻声说道:“是,我等着王爷。”

    马嬷嬷听说关卓凡还是要过上房,也很意外,不过,她和小熙的反应,就大异其趣了满脸的欣喜。

    关卓凡提一盏最小的绣球灯,马嬷嬷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关卓凡拿手拢着灯光,蹑手蹑脚的跨过门槛,然后转过头来,微微颔首,马嬷嬷便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借着朦胧的灯光,关卓凡看清楚了床上的情形敦柔是靠里睡的,一床锦被,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浓密的青丝,垂在枕侧。

    他微微透了口气,还好。

    如果敦柔是居中或是靠外的话,自己上床的时候,非把她弄醒了不可。

    关卓凡除下外衣,吹熄了小绣球灯,蹑手蹑脚的上了床,拉过了被子。

    躺下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过身去,在敦柔面上,轻轻印了一吻。

    一吻之下,不由吃了一惊怎么,湿湿的、咸咸的?

    一时之间,关卓凡的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你没睡着?”他压低了声音,“你……哭了?”

    女人的泪水,簌簌而下。

    关卓凡慌了手脚,“哎!你……你这是怎么啦?”

    两只柔滑的手臂,从被子中伸了出来,紧紧的揽住了丈夫的脖颈

    “我想你了!”

    *

第一九五章 逼迫中国人两线作战!

    日本,九州,萨摩藩,鹿儿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总监大人,客人已经到了。”

    大久保利通从满桌子的文件、图纸中抬起头来,“哪里的客人?”

    侍从瞪着眼睛,“法国客人呀!长崎来的呀!”

    “嗯……你去请西乡大人过来!”

    侍从答应了,转过身,正要出去,大久保利通喊了声,“等等!”

    顿了顿,“还有给我打一盘水来!”

    很快,水打来了。

    大久保利通左右看了看,狭窄的房间内,实在没有可以放水盆的地方,于是,喝一声,“端稳了!”

    弯腰低头,“哗啦”、“哗啦”的洗了两把脸,又掬起一小捧水,小心翼翼的抹到头发上,向后拢了几拢。

    “喂,你有镜子没有?”

    侍从表示不满,“我又不是娘儿们,哪儿来的镜子?还有,大人,你把水弄到我身上了!”

    大久保利通“哼”了一声,伸过手,捞起侍从的羽织,就往自己的脸和头上擦。

    “哎,大人,你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小气,改天我带你下馆子现在,给我滚出去吧!”

    侍从嘟嘟囔囔的端着水盆出去了,一出门,险些和外头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小家伙,走路小心着点儿!我的制服,可是刚刚浆洗过的!”

    西乡从道进来了,一身笔挺的西式海军制服,神气活现。

    “还是西乡君精神啊!”大久保利通叹了口气,“步兵的制服,软塌塌的,比不了海军啊!”

    “你又不穿制服,”西乡从道说道,“软也好,硬也好,关你什么事儿?”

    顿了顿,略有些疑惑的说道,“不过,看起来,大久保君也是挺精神的怎么?你抹了头油吗?”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见咱们的法国朋友,不能不精神一点儿!嗯,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不必到处找镜子了!”

    虽然只顶了一个“步兵总监”的头衔,不过,实际上,大久保利通全面担当藩政,乃萨摩藩第一重臣,其人、其事,本书已经多有言及,不再赘述。

    倒是西乡从道,略略嗦两句。此人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但步兵总监大人慧眼识珠,一力荐拔,一、两年之内,火箭般蹿升,目下的职位,是“海军兴隆用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大久保利通倚为左右手。

    这个西乡从道,有一个很著名的哥哥关卓凡当年在长崎杀掉的西乡隆盛。

    来到会客厅,一个身材高大、褐发褐睛的洋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颔首,“大久保先生、西乡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日本话说的非常标准。

    大久保利通微微躬身,西乡从道则举手齐额,敬了一个军礼。

    “很高兴再次相会,”大久保利通说道,“皮埃尔领事。”

    皮埃尔,法国驻日公使馆驻长崎领事。

    此人的出身,仿佛中国驻日公使徐四霖,早年都是专做日本贸易的商人,因此说的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商而优则仕,出任专门和日本打交道的外交官,也算人地两宜。

    宾主相让落座。

    “都是老朋友,”皮埃尔说道,“我就开门见山了”

    微微一顿,“法兰西帝国已经正式对中国宣战了!”

    大久保利通和西乡从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二字。

    大久保转回头,对着皮埃尔,点了点头。

    “两位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皮埃尔说道,“看来,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了萨摩藩的情报工作,做的还是很到位的嘛。”

    “这不算什么,”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长崎是早就通了电报的;距离鹿儿岛嘛,也,没有多远。”

    “很好,”皮埃尔说道,“既如此,对敝国以及敝人的诚意,两位应该不会再有所疑虑了吧!”

    “我们对皮埃尔先生一向敬重,”大久保利通含笑说道,“对贵国和先生本人的诚意嘿嘿,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啊!”

    “既如此”皮埃尔目光炯炯,“对敝人之前的提议,目下,两位又是怎么一个说法呢?”

    之前,皮埃尔不止一次游说大久保利通,说目下日本各地,“一揆”此起彼伏,到处**,“形势一片大好”,萨摩藩很应该乘风纵火,扯旗放炮,进军江户,推翻幕府,取而代之。

    萨摩藩果然首举义旗,法兰西帝国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经济、军事援助。

    大久保利通虽对法国朋友的美意表示感谢,但一直虚与委蛇,哼哼唧唧,不肯给皮埃尔一句瓷实话。

    “这个嘛………

    见大久保利通还是那副哼哼唧唧的样子,皮埃尔心中不快,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之前,大久保君所虑者,不就是中国的干涉吗?现在,法国既已对中国宣战,中国自身难保,又何能干涉日本?这可是萨摩藩的天赐良机啊!”

    顿了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中国真的不管不顾,出兵干涉,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法、中既已成敌国,到时候,法兰西对萨摩藩提供的‘军事援助’,就不止于武器、弹药,而是直接出兵,同萨摩藩军并肩作战了!”

    大久保利通目光一跳,西乡从道眼中,则精光大盛。

    “如是,”皮埃尔的身子,向后仰了仰,先看了看大久保,再看了看西乡从道,缓缓说道,“贵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大久保和西乡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回头,微微沉吟,“不过,法**队进入日本,这万国公法上头”

    “完全说的过去!”皮埃尔说道,“第一,日本发生内战,战火可能波及法兰西在日利益,法**队进入日本,乃为自保;第二,法、中既为敌国,则中**队不论出现在世界何地,皆为法军打击对象谁叫他们跑到日本去了呢?”

    顿了顿,“因此,法兰西军队进入日本,并非介入日的内战对阵幕府军队,是萨摩藩的事情;对阵中**队,才是法**队的事情咱们两家,各有分工嘛!”

    这番说辞,虽然“英雄欺人”,倒也自圆其说。

    “事实上,”皮埃尔继续说道,“即便日本不发生内战,法**队也不是没有进入日本的理由的目下,中国在日本,也是有军事存在的!长崎、江户、马关的中国驻军,加起来,超过一个团了吧?”

    “嗯……是的。”

    中国在日本的驻军,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驻长崎,一部分驻马关,驻江户的,只为保护驻日公使馆,数量较少。

    “对这批中**队,”皮埃尔说道,“法兰西帝国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打击!”

    “这个……也是。”

    “还有,”皮埃尔说道,“关于对贵藩的援助”

    顿了顿,“除了战争期间的军事、经济援助之外,战争过后,对于贵藩主导的日本的新政府,法兰西帝国也很乐意提供进一步的、乃至全面的支持和帮助。”

    “非常感谢!”大久保利通说道,“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略有些疑惑的法国同幕府的关系,一向是很好的,之前,幕府的军队,都是法国训练的嘛!”

    微微一顿,“怎么?”

    皮埃尔一声冷笑,“好?大久保君也说了,那是‘之前’!现在,幕府已经完全的倒向了中国而中国,是法国的敌国!敌人的朋友法兰西帝国没办法再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了!”

    顿了顿,“现在,法国已经终止了同幕府的军事合作,经济上就更加不必说了海关税收、蚕丝出口,都在中国把持之下,法国还剩下了什么?哼!”

    “说起海关税收”大久保利通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还有一个美利坚啊!”

    “又如何?”皮埃尔冷冷的说道,“法兰西并无意损害美利坚的利益,可是,形势比人强,到时候,有些事情,只怕由不得法兰西,更加由不得美利坚了!”

    “贵国是否会担心嗯,为了保护在日利益,在这场战争中,美利坚会”

    “你是说,军事介入?甚至,同中国人做成一气?”

    “呃……是的。”

    “怎么可能?”皮埃尔大摇其头,“法、中之争,就是英国,也不会公开介入,况乎美国?美国人到底还算文明国家,还不至于像中国人那般烧坏了脑子!”

    “这……”

    “再者说了,”皮埃尔傲然说道,“就算美利坚真的介入了,也不在法兰西的话下!”

    这……好吧。

    “中国在日之存在,不止于军事,”皮埃尔恶狠狠的,“我认为,战端既开,就要全面打击中国在日之利益!”

    微微一顿,“不过,有些事情,法国不宜出面,得借重贵藩这,也是双方合作的条件之一。”

    “哦?请教哪些事情啊?”

    “我们都晓得,”皮埃尔说道,“那个‘庆记公司’,有很深的中国背景,其中,别子铜矿的出品,百分之九十以上输往中国那是极重要的战略物资!因此,必须对‘庆记公司’进行打击尤其是别子铜矿!”

    啊?

    大久保利通皱起了眉头。

    “可是,”皮埃尔继续说道,“‘庆记公司’毕竟不是军事目标,而且,无论如何,名义上,‘庆记公司’是日本的公司,由法兰西来下这个手,并不合适,因此,嘿嘿,只好偏劳贵方了!”

第一九六章 古往今来,第一豪商;石榴裙下,生死之地

    大久保利通微微垂首,沉吟不语;听到法国将“直接出兵,同萨摩藩军并肩作战”的西乡从道,本来兴奋不已,此刻,觑一眼法国人,再觑一眼自己的上司,也是一副目光逡巡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似乎,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比江户的德川幕府,还要更大一些。

    事实上,也确乎如此。

    仿佛中国,日本也是讲究“士农工商”的,明面儿上,商人的地位也不高,但实际上,在日本,豪商的经济、政治影响力,远非中国可比。

    相较于中国,日本生产孱弱而贸易发达,因此,豪商的势力,举足轻重,许多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影响藩政。

    幕末时候,政府开支愈来愈大,农业生产能力却只低不高,主要税源农民那儿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便愈来愈大;于此同时,商品经济愈来愈发达,商人们的荷包愈来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却只能干眼馋,因为在当时的幕藩体制下,不论法律层面还是技术层面,政府都没有足够的手段,向商人征收足够多的税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维持幕府、藩国以及将军、大名个人的庞大开支,就得向商人们借贷了。

    幕府和各藩国,几乎全都是大商人的“债务人”,若不向豪商借贷,许多大名无论大藩还是小藩的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们,在豪商面前,就很难真正硬气得起来,对豪商的许多“不恰当的行为”,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豪商们也因此获得了影响政治的机会和能力。

    萨摩藩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第十任藩主岛津齐兴现任藩主岛津忠义的祖父在位之时,调所广乡出任萨摩藩的家老,领导藩政改革。彼时,摆在调所广乡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债务沉重累积高达五百万两,萨摩藩每年的财政收入,拢在一起,不过仅够还息。

    调所广乡召集债主,说时经多年,借据多已破损模糊,须以老换新,债主们不疑有他,交出借据,调所广乡突然变脸,将所有借据,往火里一扔,债主们大骇,欲待上前抢救,调所广乡双臂箕张,挡在火炉之前,大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这一身肉,你们尽管拿去!”

    债主们都是商人,自然不敢真的剁了家老大人,再说,即便逼得调所家老切腹谢罪什么的,亦于事无补借据已灰飞烟灭了!

    确定借据确已烧毁,调所广乡缓过颜色,“诚恳”表示:我也不是不还钱,只是期限拉长些罢了;还有,我的“藩政改革”,大有商机哎,偷偷说给你们听,我打算借道琉球,恢复同清国的贸易,嘿嘿,你们要不要做我的生意呀?

    借道琉球,恢复同清国的贸易?我操,这不就是走私嘛!这可是挖幕府的肉啊!而且,是大大的肥肉啊!

    债主们脸色犹青,眼睛却已发亮了。

    思来想去,借据既然已经没有了,就只好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主意了,终于,债主们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调所广乡用自己的性命,赌掉了萨摩藩的沉重债务,萨摩藩得以轻装上阵,快速发展,终于成为日本数一数二的强藩。

    债主们虽然放过了调所广乡,但他终于不能免于生命的代价。

    调所广乡用以换取债主偃旗息鼓的“对价”走私,终被幕府察觉,幕府震怒,派员追查,岛津齐兴和萨摩藩都面临处分的危险,为保护主君和萨摩藩,调所广乡服毒自尽。

    日本另一“数一数二”的强藩长州藩,亦以另一种形式,对豪商的势力,做出了自己的注脚。

    长州藩军败于轩军之后,退出马关,长州的豪商、豪农,在白石正一郎的领导下,组织“庄屋同盟”,表面上对天朝军队摆出一副“奉迎”的模样,实际上接过了长州“抵抗侵略”的大旗,并打算刺杀侵略军的大头子关卓凡。

    大浦庆夤夜告密,白石正一郎阴谋暴露,关卓凡大举报复,将“庄屋同盟”一网打尽,所有成员,统统判以缳首之刑,并处没收全部资产。

    相关人犯的商行、店铺、工坊、仓库、银号,尽数抄没。

    收获远超关卓凡的预计:

    六十三名人犯,单是现银,就抄出了一千万两人均十六万两。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当时的长崎奉行所内,存银不过十万两长崎哦,日本开埠最久和最大的贸易港哦!

    如果日本当时要发行纸币的话,一千万两,足够做中央银行的保证金了。

    经此一役,长州藩的经济支柱,被彻底摧毁,藩内对倒幕派的经济支持,彻底断绝。

    长州藩之所以能够成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还是幕末时候,经过历年藩政改革,特别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时候,实施“重商主义”,长州藩乃实力大涨,有了挑战幕府的本钱。

    这个本钱的核心,就是一众豪商。

    在今后可预见的相当长的时间内,这个本钱,不存在了。

    是为“长州灭商”。

    “长州灭商”,从另一个侧面,凸显日本豪商势力之钜,不过,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日本的当政者是不会做的,这种一锤子买卖,饱一时,饿一世,不是生意经!长州迄今奄奄一息,在可预见的将来,亦都恢复不过来,萧条如斯,谁向你贡献赋税呢?

    当然,关卓凡不同,他攻略长州,本也不为什么赋税,更没打算将其培养成会下金蛋的老母鸡,他本就是过来祸害长州乃至整个日本的,有道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打断日本的近代化进程、消除中国崛起的潜在威胁,才是“敉平长乱”的第一目的,其余的,包括将日本变成中国工业化的原材料供应地和原始积累的来源地,都是捎带脚的,至于日本政府的有效统治、日本人民的福祉,关我毛事儿啊?

    好了,不说关卓凡了,说回日本。

    在日本,政权不论是中央政权还是地方政权对商人,尤其是大商人,总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要不是明刀明枪的跟自己作对,哪怕明知对方暗地里为政敌出力,也不会下什么辣手,因为豪商对于政权来说,是重要的资源敌能用,我亦能用,谁也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人家了?

    这大约算是日本政治的一条“潜规则”了。

    豪商的财力愈强,当政者对之也就愈客气。

    而说到财力之强,莫说目下,就是古往今来都算上,全日本之第一豪商,非皮埃尔要“严打”的大浦庆莫属了。

    *

    大久保利通干笑两声,说道:“皮埃尔先生久居日本,明晓敝国政情、商情,则阿庆夫人和她的‘庆记公司’,其财何其之雄,其势何其之大,是否易与之辈,一定都是十分清楚的了?”

    皮埃尔直呼“大浦庆”,大久保利通却称之为“阿庆夫人”这是日本人对大浦庆约定俗成的一个尊称称呼上的差异,已经反映出二人对待大浦庆态度上的差异了。

    皮埃尔一声冷笑,“清楚!大浦夫人自然是财雄势大!”

    “大浦庆”变成了“大浦夫人”,却没有任何尊敬的意味,不过是以讥讽的语气,呼应大久保利通的“阿庆夫人”。

    “咱们可以来掰一掰手指头”说着,皮埃尔真的伸出手来,“‘长州灭商’之后,大浦庆得到了白石先生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皆注入她的‘庆记股份公司’”

    曲起拇指,“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原先的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庆记船行’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近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曲起食指,“‘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贵藩的‘集成所’是吧?”

    “呃……是的。”

    皮埃尔曲起中指,“‘长州灭商’之前,大浦庆的主业,原是茶叶出口,彼时,白石先生是她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场劲敌一去,她的‘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茶叶出口,前两年,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疯狂上涨,小家小户几乎连茶都喝不起了,大浦夫人‘功不可没’吧?”

    “这个,嘿嘿,是的。”

    皮埃尔曲起无名指,“‘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漆器出口日本的漆器源远流长,不过,真正大规模出口,却是大浦庆手上的事情,嗯,难得大浦夫人的好眼光啊!”

    顿了顿,“还有,”皮埃尔曲起小指,整只手,虚虚的握成了一个拳头,“大浦庆自然也没有荒废她的本家生意食用油,于是,‘庆记股份公司’顺理成章的再带上一顶帽子日本最大的食用油商。”

    “皮埃尔先生……如数家珍嘛!呵呵!”

    “还不止!”皮埃尔冷冷一笑,放下握拳的右手,又伸出了左手,“大浦庆还有大生意矿业、金融,大浦夫人亦是日本第一人!”

    曲起拇指,“原本由幕府直接控制、运营的三池煤矿,以一个低廉到难以置信的价格,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这可是日本最大的煤矿!”

    曲起食指,“别子铜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铜矿,也是亚洲最大的铜矿,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大浦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别子铜矿从住友家手中硬生生的夺了过去!唉,可怜的住友,非但一百七十年的产业,一朝尽去,还被逼的几乎破了产!”

    曲起中指,“住友家签的这个‘城下之盟’,割给大浦庆的,不止于别子铜矿,还有家族的金融命脉‘并和会’!大浦庆拿到‘并和会’,易名‘庆和会’,如今,这个‘庆和会’,由大阪,而京都,而江户,已经发展成日本最大的金融机构了!”

    顿了顿,“于是,大浦庆既为日本第一矿业巨头,又为日本第一金融巨头,余者,航运、茶业、漆器、食用油……皆为‘第一’!船舶、机器制造则坐二望一嘿嘿,了不得,了不得啊!”

    说到这儿,十指张开,再将八根手指,重新一一曲了一遍,然后,举起两只手,同时晃了一晃,“日本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强大如‘庆记’的财团!说大浦庆为日本古往今来第一豪商,一点儿也不过分!”

    “既如此……”

    “正因‘如此’,”皮埃尔恶狠狠的说道,“才要不遗余力的对‘庆记’进行打击!”

    “这……”

    “日本藩国林立,”皮埃尔说道,“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何能在全日本范围内,‘垄断’这个,‘垄断’那个?‘庆记’之所以坐大至此,还不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这……是的。”

    “大浦庆是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吧?”

    “不错。”

    “哼,大浦庆为什么能得到是项特权?”皮埃尔说道,“还不是因为‘庆记’深厚的中国背景?”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不屑和讥讽的神情,“这个背景之深,深到了……嘿嘿,床帏之内!嘿嘿,旁人如何可及?”

    大浦庆陪着彼时的关贝子,遍长州的“泡汤”泡温泉,并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算什么禁忌,早就有许多版本流传在外了,“床帏”二字,其实根本不足以尽其香艳,不过,皮埃尔的口气很奇怪,那种不屑和讥讽,带着一股浓厚的酸味儿

    大久保利通心想,该不是你也仰慕阿庆夫人的艳名,有心拜倒石榴裙下,以为入幕之宾,却吃了闭门羹吧?

    嘿嘿。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由此可见,”皮埃尔微微的咬着牙,“‘庆记’已经成为幕府的经济支柱,同时,也是中国在日本的代理人!”

    顿了顿,“贵藩欲推翻幕府,再造乾坤,不可不先断其根本!待其成为无本之木,自然经络枯萎,一推便倒!同时,中国在日本也就没有了可以倚恃的力量如是,中国若强行干涉日本内战,必然铩羽而归!”

    这个说法,就不大着调了。

    “庆记”可不能算是“幕府的经济支柱”。

    不是说“庆记”不够强大,而是幕府从“庆记”那里获得的好处,其实是有限的,大久保利通敢肯定,“庆记”实际缴纳给幕府的税金,不足其应该缴纳的数目的十分之一当然,其中不包括幕府高层个人从大浦庆那里拿到的好处。

    如果“庆记”如数缴纳税金,幕府的财政收入,一定会有很大改观,何至于像今天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处处捉襟见肘?

    另外,似乎也不能说“庆记”是“中国在日本的代理人”,如果一定要说“代理人”,“庆记”只是辅政王个人在日本的“代理人”,而且,只是局限于经济方面的“代理人”。

    大久保利通并不认为,在中国对日政策上,大浦庆能够发挥什么直接的影响力。

    皮埃尔对“庆记”财力的描述,是客观的;但是,却夸大了“庆记”对政治的影响力,是他果然以为如此,还是故意曲画,另有所图?

    不过,此时此刻,没必要就此和他分辨争论。

    大久保利通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皮埃尔先生的盛意,我们都了解了,这样吧,就请您在鹿儿岛小住两日,此事敝藩一有定论,我第一时间,派人去公馆奉请。”

    顿了一顿,“‘古里汤’、‘沙蒸汤’,都是敝藩著名的温泉,这两天,阁下很可以忙里偷闲,去领略一番!我推荐‘古里汤’‘泡汤’之时,极目远眺,左可见大隅半岛,右可见萨摩半岛,风景绝佳!若携美同游,那就更加惬意了!哈哈!”

    再顿一顿,“知览地方的茶女,风情万种,我挑选一名容色出众者,为阁下‘伴游’,如何?哈哈哈!”

    如果平日,对于大久保利通的“美意”,皮埃尔一定两眼放光,然而这一回,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现在还不能‘定论’吗?”

    “呃……当然了!”大久保利通说道,“此何等样事?关乎敝藩乃至全日本之前途甚至生死存亡!自然要谋定后动啊!”

    微微一顿,“别的不说,总得先向藩主禀报,听取指示,才好定进止啊!”

    皮埃尔微微冷笑,“大久保先生太谦了!谁不晓得,在萨摩藩,大久保利通一言九鼎,就是藩主父子”

    话没说完,就叫大久保利通打断了,“不能这么说!没有什么‘一言九鼎’!本人为藩主后见识拔于微末,感激涕零,只知精白赤心,贡献刍荛,何所取舍,自然皆凭藩主后见一言而决!”

    所谓“藩主后见”,指的是藩主岛津忠义的生父岛津久光,“后见”为“监护人”之意,在萨摩藩,岛津忠义不过一个名义上的藩主,大权全在乃父之手。

    “再者说了,”大久保利通继续说道,“藩臣之中,鄙人之上,还有家老小松带刀鄙人亦不能随便僭越啊!”

    皮埃尔的脸色,不大好看了,“小松带刀?小松君性格平和,与人无争,藩政大计所出,还不是大久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大久保利通连连摇手,“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小松家老德高望重,素来为藩众也包括我所敬服的!”

    “德高望重?”皮埃尔微微一哂,“小松家老不过三十来岁,听大久保君的话,还以为他七老八十呢!”

    “德高不在年高,望重亦……”

    “也罢了!”这一回,是皮埃尔打断大久保利通的话,他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西乡从道,“西乡君又怎么说呢?”

    西乡从道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他虽然年轻气盛,可进止还是有分寸的,在外人面前,藩政大事的表态,绝不能抢在大久保利通的里头。

    见西乡从道不说话,皮埃尔冷笑,“西乡君看来是唯大久保君马首是瞻了!嗯,‘海军兴隆用挂’、‘步兵总监’本来各司其职,西乡君却惟大久保君之命是从嘿嘿,大久保君,你还说你不是‘一言九鼎’?”

    客人如是说,主人很尴尬,大久保利通还好,西乡从道浓眉一竖,面上隐现怒色。

    “道路传闻,”皮埃尔继续冷笑,“西乡君的哥哥,乃为中国的辅政王所害怎么,西乡君,‘国仇’不记得也就罢了,连这‘家恨’,也忘了不成?”

    西乡从道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砰”一声,他猛一掌拍在几案上,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

第一九七章 鬼畜!

    “怎么?”皮埃尔并没有被西乡从道唬到,冷笑着说道,“难道……坊间传闻不实?西乡君的哥哥,其实并未为关亲王所害?可是,据我所知,这个传闻的始作俑者,好像就是西乡君自己啊!自己说过的话,不能说忘就忘了吧!”

    西乡从道大怒,“腾”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戟指喝道:“你!”另一只手,本能的就去腰间摸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久保利通大喝:“西乡君!”

    西乡从道的手,虚悬在刀柄上方,微微颤抖,眼中的怒火,直要喷了出来,不过,这个摸刀的动作,终究是停了下来,手没有真的按到刀柄之上。

    大久保利通低沉着嗓子,“西乡君请你坐下。”

    西乡从道咬了咬牙,“呼”吐出一口闷气,然后“噗通”一声,坐了回去,胸膛不住起伏,恶狠狠的瞪着皮埃尔,脸上还是一副要扑上去将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领事阁下,”大久保利通冷冷说道,“我们对法兰西帝国,一向抱有敬意,对你本人亦敬你是客!不过,也请你自重!客人也得有个客人的样子!不然的话,只好请你打道回府了!”

    皮埃尔轻轻“哼”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淡淡的说道:“好吧,算我失言‘家仇’什么的,我收回”

    顿了顿,“不过,‘国恨’二字,我可不会收回!拿贵国的话说,所谓‘春秋责备贤者’,我的话就算重一点,也是为萨摩好,为二君好”

    大久保利通颇为意外:这个法兰西鬼畜,居然连“《春秋》之法,责备贤者”的说法都晓得了?不过,这其实不能算是“贵国的话”。

    “大久保君、西乡君!”皮埃尔继续说道,“你们二位,都是勤王志士,我想,对于一八六五年元治元年秋的‘若狭湾之变’,二君每一思及,就该痛彻心肺吧!”

    日本仿佛中国明朝之前,动不动就改元,一个天皇有好几个年号,“元治”是孝明天皇的最后一个年号,这一年,即一八六五年,中国介入“第二次长州征伐”,倒幕、挺幕二派矛盾激化,“公武合体”的中间道路走到尽头,倒幕派公卿毒弑支持“公武合体”的孝明天皇,太子睦仁继位,是为明治天皇。

    年轻的天皇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取第一个年号,就发生了“乾门之变”,倒幕派联合萨摩藩,争夺“御所”皇宫的控制权。

    得到消息,轩军即向京都进发,萨摩藩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跑路之前,策划了关卓凡斥为“大伤天和”的“宫之焚”,倒幕派裹挟天皇、皇太后、皇太妃、皇姑等人“出狩”,汇合长州藩的残兵败将,北上虾夷地北海道,意图“再造乾坤”,终于在越前藩的若狭湾,被中美联合舰队截住,乃有天皇一行四船尽没的“若狭湾之变”。

    其后,和宫内亲王继位,是为和樱天皇,改元“交泰”留意,当年就改,而不是像中国那样,登基第二年元旦开始,才算正式改元。

    因此,一八六五年的日本,有两个年号一个“元治”,一个“交泰”,“若狭湾之变”的时候,还是“元治”,法兰西鬼畜对于日本年号的使用,还是很准确滴。

    略可惜的是,明治天皇挂的太快了,不然的话,日本的一八六五年,就会有三个年号了多好玩儿呀!

    听到“若狭湾”三个字,大久保利通的目光,微微一跳,西乡从道的神情,就更加的异样了。

    当然,“痛彻心肺”是谈不上的,“勤王志士”不假,可是,日本的“勤王志士”,说到底,“勤”的是日本这个国家,不是具体哪个皇帝,必要的话,“勤”掉一个皇帝,换过另一个皇帝,不在话下就像他们对待孝明天皇那样。

    “不晓得去年还是前年,”皮埃尔说道,“有一首歌子,从中部地方流传开来,传到了近畿地方、中国地方,名字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不晓得二位听过没有?”

    越前藩即“若狭湾之变”的发生地属于“中部地方”,京都属于“近畿地方”,长州藩属于“中国地方”。

    未等大久保利通和西乡从道答话,皮埃尔便扯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皮埃尔的这条嗓子,浑厚高亢,是可以唱歌剧的,这一支悲歌慷慨,简直比日本人还要日本人,聆者入耳,浑身起栗,可是,客人既不再做“人身攻击”,做主人的,就不好打断客人的“雅兴”,只能默默忍受,这份尴尬,也不必说了。

    西乡从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然而,这一回,他却无法发作。

    大久保利通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了。

    歌罢,皮埃尔说道,“有人说,明治天皇为孝明天皇次子,歌中的‘次郎’,说的就是这位迄今还‘龙潜’在若狭湾底的少年皇帝二君以为然否?”

    “龙潜”二字,极其讽刺,可是,仔细一想,竟是异乎寻常的“合式”!

    大久保利通和西乡从道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变的十分安静,西乡从道强自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先说话的,还是皮埃尔,“‘若狭湾之变’,我作为一个外国人,犹为之嗔目扼腕!二君素来以勤王为己任,自然更是……目眦尽裂了!既如此……嘿嘿,二君,君父之仇未报,为人臣者,未可高枕安卧啊!”

    眼见西乡从道就要发作,大久保利通先开口了,声音冷冷的,“皮埃尔先生为君父谋,尽心竭力,无所不至,鄙人实在佩服的很!不过,不比皮埃尔先生出身豪富,西乡君和我,打小就是吃苦受累的命,‘高枕安卧’的好事儿,什么时候也轮不到我们两个!”

    大久保利通话中的“君父”和皮埃尔话中的“君父”,可不是同一人,皮埃尔是法国人,他的“君父”,自然是法国皇帝,不是日本皇帝,所以,皮埃尔话中的“君父”,是日本天皇,大久保利通话中的“君父”,倒是法国皇帝大久保利通如是说,是讥讽皮埃尔的义正辞严、悲歌慷慨,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日本,而全是为了法国。

    皮埃尔正要反唇相讥,大久保利通已继续说了下去,“这样吧,今天的时辰,也不算早了,此事如欲早些定议,就要早些开议,敝藩用事者甚多,人多口杂,一、两轮会议,未必就能定议,一切宜早不宜迟,所以嗯,我也不就不虚留阁下了!”

    微微一顿,“公馆已经备好,其余事项,譬如‘泡汤’、‘伴游’,都会有专人侍候,一切不劳阁下操心!”

    说罢,站起身来。

    西乡从道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逐客”了,皮埃尔虽然还悻悻的,可也不能坐着不动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我就静候佳音了”

    顿了一顿,“不过,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法、萨双方,如欲合作,打击‘庆记’,就是必要条件,不然……不足以伤中国之筋骨!别的都可以商量,唯有这一点,我方坚持不变,不容谈判!”

    大久保利通心中暗骂:还没开始正经谈判呢,你他娘的就“不容谈判”?鬼畜果然是鬼畜!

    脸上不动声色,“贵方的立场,鄙人已尽数了解了,一切都将如实向藩主禀报,不会有所遗漏请放心吧!”

    “对于打击‘庆记’,”皮埃尔皮笑肉不笑的,“大久保君似乎颇有顾虑,是否因为……嗯,贵藩同‘庆记’,也有生意来往的缘故?特别是……借贷方面?照我看,打击‘庆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庆记’倒了,贵藩在‘庆记’那里的债务,不就……统统一笔勾销了吗?”

    微微一顿,“这,也算是师贵藩前贤的故智啊!哈哈!”

    这位“贵藩前贤”,自然就是上一章提到的调所广乡了,不过,这个“故智”,可一不可再,是“师”不得的。

    调所广乡赖账,是迫不得已,不赖账,萨摩藩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何奢谈什么改革发展?如今情形,迥非当初,萨摩藩财政健全,蒸蒸日上,根本没有赖账的必要。

    “信用”这个东西,对于商人重要,对于政府,同样重要。

    大久保利通面无表情,“皮埃尔先生很有想象力好意心领了。”

    “我以为,”皮埃尔愈说愈来劲儿,“这个‘故智’,不必止于调所家老,大浦夫人的‘故智’,咱们也是可以‘师’的嘛!大浦庆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商人,变成前无古人的第一豪商的?还不是抢了白石先生的产业,由此坐大,一发不可收拾?”

    顿了顿,“咱们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将‘庆记’收入囊中,贵藩自然实力大涨,如虎添翼!此岂非美事一件乎?”

    大久保利通心中暗骂:他娘的,我就是赶不走你,是吧?

    正要出声,皮埃尔说道:“好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微鞠一躬,转身便走。

    大久保利通刚刚舒了口气,皮埃尔就站住了,转过身来,面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我还听到另一个‘道路传闻’,不晓得该讲不该讲?哦,不关西乡君的事情。”

    大久保利通只好说道:“请说。”

    “我听说,”皮埃尔说道,“贵国‘今上’的‘西向就学’,颇有人拟之为中国宋朝徽、钦二帝‘北狩’的……”

    大久保利通的脸色,立即就变的很难看了。

    “哦,我说的‘道路传闻’,倒不是指这个,嗯,这么回事儿有人说,这位女天皇,在中国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别的也就罢了,那个姓关的辅政王,是一个著名的好色之徒,时不时的……”

    话没说完,西乡从道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八嘎!”接着,“刷”一下拔出刀来,“你说什么?!”

    皮埃尔耸了耸肩,“我说过‘道路传闻’!”

    顿了顿,轻蔑的一笑,“西乡君不必动不动就拔刀子,鄙人也是打小就习击剑的,西乡君真有兴趣,这场仗打过了,咱们好好儿的切磋一番!现在,彼此都是有为之身,还是先一致对敌,不要自相残杀了吧!好了,真的言尽于此了,告辞!”

    看着皮埃尔扬长而去的背影,西乡从道破口大骂:“混蛋!杂鱼!鬼畜!”

    *

第一九八章 兵者,诡道也

    皮埃尔去的远了,西乡从道依旧恨声不绝,好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打转,整个人呼哧呼哧的,除了嘴巴、鼻子之外,耳朵、眼睛,好像也在往外冒气儿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喂!”大久保利通皱起了眉头,“我说西乡君,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你这兜来转去的,晃的我的头都晕了!”

    西乡从道站住了,微微的咬着牙,“你说这个混蛋说的,是不是真的?”

    “哪件事情?关于今上的?”

    “是啊!”

    “那还用说?当然不是真的了!”

    “哦?”西乡从道浓眉一挑,“怎么说呢?”

    “关于天皇陛下的情形,”大久保利通说道,“咱们的消息,不比法国人的更灵通些?咱们都不晓得的事情,他怎么晓得的?你听过这样子的‘道路传闻’吗?没有吧?”

    “这……”

    “关某人好色大约不假,”大久保利通说道,“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

    微微一顿,“你以为他是董卓?他若真是董卓,早就死了七、八回了!还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

    “据我看,”大久保利通说道,“关逸轩做事,手段虽辣,却是方方面面,都照应的极周到的,也从不为无益、无谓之举,对待天皇陛下,他只有尊礼的,绝不可能冒犯,不然,非但无益,而且不智对他有什么好处?只有麻烦!大麻烦!”

    西乡从道沉吟,“也是啊……”

    “皮埃尔拿徽、钦二帝北狩比拟天皇陛下‘西向就学’,”大久保利通说道,“也不是什么新鲜说法,‘精忠组’里的人,私下底,不都爱这么说?不过,这个说法,不能摆到台面上除非咱们真的决心和中国人决裂了!”

    早年的时候,大久保利通、有马新七等一班志同道合的同乡好友,成立“精忠组”,志在“勤王”。后来,大久保利通为藩主重用,力推“公武合体”,有马新七则坚持“尊王倒幕”,甚至打算在藩主进京之时,袭击佐幕派公卿,倒逼藩主倒幕。双方决裂,大久保利通以“芝兰当户,不得不锄”,杀掉了有马新七,“精忠组”四分五裂,风流云散。

    “第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各藩大举搜杀倒幕派,萨摩藩则招降纳叛,在本藩立足不住的倒幕派,都往萨摩藩跑,大久保利通乃重建“精忠组”,避祸萨摩的“志士”,许多都参加了“精忠组”。

    “另外,”大久保利通继续说道,“这个说法,也只能说有一半的道理天皇陛下确是被迫‘西狩’这一点,仿佛徽、钦二帝,不过,她得到的待遇,较之于徽、钦二帝,就是云泥之别了。”

    顿了顿,“去年,桥本实丽天皇陛下的亲舅舅,获得特许,到中国觐见陛下,据他说,中国人替天皇陛下修建了新的宫殿,琼楼玉宇,精美异常,较之京都的‘御所’,除了占地略逊,其余的,竟皆为‘御所’所不及!”

    “对,哦,还有,建筑的式样,好像还是‘中日合璧’什么的……”

    “是啊!”大久保利通说道,“由此可见中国人的用心了!既如此用心,又怎会无礼冒犯?”

    顿了一顿,“天皇陛下的‘常例’,亦十分丰厚;‘常例’之外,凡遇年节,中国的皇帝、皇太后,以及关逸轩本人,都有重礼相馈,桥本实丽说,天皇陛下的日子,比她做‘御台所’的时候,好过的多了,乃父……孝明陛下,嘿嘿,就更加比不得了!”

    再顿一顿,“孝明陛下连买宣纸的钱都不够今上的需用,则一切无匮,宣纸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必自己掏钱去买啊!”

    “御台所”即幕府将军正妻,和樱天皇践祚之前,是上一任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的“御台所”。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给天皇白银五万两看上去,似乎也不算少,中国的两宫皇太后的“交进银”,每年每人,一度也不过就是三万两嘛。

    可是,这五万两白银,不是给天皇一个人的,天皇不但要它拿来养活自己全家,而且,整个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这笔钱过日子。

    而“交进银”,只不过是两宫皇太后个人的“零花钱”,名义上是两位皇太后拿来“赏人”用的,就是一两“交进银”没有,两位皇太后也是饿不着的;且每年每人三万两的数字,是洪杨之乱时的事情,那个时候,上下“撙节”,只好请两位皇太后略微委屈些了。

    关卓凡一主政,两宫皇太后就开始“涨工资”,且涨了不止一次,目下的“交进银”,是每人每年十万两。

    三万两?猴年马月的事儿啦!

    说回日本。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产的,除了仰仗天皇,台面上,再也没有其他的收入,他们乃至天皇本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活水准,大致可想而知。

    孝明天皇有时候想画画,却买不起宣纸;皇族、公卿为了“补贴家用”,书法好的,能画几笔的,就画纸扇、写字纸,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

    字画拿不出手的怎么办呢?有招:扎纸花、糊纸盒,多少也能卖点钱。

    最“出位”的是岩仓具视,仗着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轻入,他居然让人在自己家里设赌,然后从中抽头。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天皇陛下幼时,”大久保利通继续说道,“不在京都‘御所’,而是在母家长大,同舅舅的感情最笃,观行院逝世之后,舅舅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亲信之人了,因此,桥本实丽的话,应该可信。”

    和樱天皇的生母,本名桥本经子,封号“观行院”。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是听说,桥本丽实中国之行,天皇陛下赏赐极丰,大伙儿都说,如果桥本将赏赐尽数变卖的话,立马就是一个大富翁了!嗯,这倒也说明了,天皇陛下的日子,过的确实不错!不然,哪儿来的这许多好东西赏赐给舅舅呢?”

    “是啊!”

    “那法国人造这个谣,用意何在?是不是为了离间”

    大久保利通重重点头,“不错!”

    顿了顿,“法国人现在盼的,就是咱们和中国彻底决裂!因此,要说什么天皇陛下‘西向就学’,仿佛徽、钦二帝北狩尤嫌不足,更加编出来关逸轩对天皇陛下冒犯无礼的‘道路传闻’!”

    说到这儿,眉头微皱,“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愚夫愚妇,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真的给他传了开来,说不定,真的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呢!”

    西乡从道默然片刻,说道,“如此说来法国人逼我们对阿庆夫人下手,也是为了一样的目的了?”

    “是啊!”大久保利通说道,“咱们起兵,攻打幕府,只不过是日本的内战,虽然必定不为中国乐见,可是,无论如何,咱们打的,不是中国,双方不能算真正决裂,中国陷于同法国的战争,不会有更多的精力东顾,权衡轻重,未必就一定如‘第二次长州征伐’,出兵日本”

    顿了顿,“可是,如果咱们真的对阿庆夫人下手,那么,就是跟中国准确点儿来说,就是跟关逸轩本人,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了!而‘中国’二字、‘关逸轩’三字,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中国就很有可能拿皮埃尔的话说,‘不管不顾,强行出兵’了!”

    “如是”西乡从道目光灼灼,“法国人逼中国人两线作战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大久保利通点头,“正是!”

    顿了顿,叹了口气,“西乡君,我晓得你对关逸轩……”

    话没说完,就被西乡从道打断了,“这一层,大久保君就不必担心了!何为‘国仇’,何为‘家恨’,我是分的清楚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更不会以一己之私,害损国家的大义!你放心好了!”

    大久保利通大为欣慰,“好!我早就说过,西乡君至公无私,堪为国家栋梁!我的眼光,再也错不得的!”

    顿了顿,“法国人自然希望中国人两线作战,可是,我们呢?我们也希望中国人两线作战吗?”

    西乡从道略一沉吟,“当然不了!想那幕府,如何是我萨摩的对手?我们起兵倒幕,只要中国人不加干涉,大事即定矣!”

    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中国人两线作战,力分则弱,日本这条线不说,他本土和越南那条线,自然输的更快一些,更彻底一些!他的本土输掉了,日本这条线,又何能久持?而咱们若有法国人相助,也未必怕他的干涉”

    顿了顿,“这个,对咱们来说,中国人是出兵日本的好,还是不出兵日本的好,倒有些难以判断了。”

    “你说‘力分则弱’一点儿也不错!”大久保利通说道,“可是,中国人‘力分则弱’,法国人难道就不是‘力分则弱’了?中国人若‘两线作战’,法国人也是要‘两线作战’的他的兵,他的军舰,也得分成两支,一支摆在中国、越南,一支摆在日本!”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有多少兵?多少军舰?真的‘分’的过来?”

    西乡从道瞪大了眼睛,“大久保君的意思目下,法国人虽然说的好听,可到时候,未必会真的出兵日本?而是集中兵力,攻打中国本土和越南?”

    顿了顿,“日本这边……叫我们独力对抗中国人?”

    *

第一九九章 你算计我?我还算计你呢!

    大久保利通没有直接回答西乡从道的问题,“军事上,西乡君比我更加内行,以你之见,对中国的这场仗,法国人需要投入多少兵力?”

    西乡从道踌躇了一下,说道:“咸丰六年到咸丰十年的那场仗,英法的总兵力,大致是一万八千人上下”

    顿了一顿,“今时今日,经过一裁再裁,中**队的总数量,已远不及咸丰年间,但战力却大大提高,不然的话,‘二次长州征伐’之时,不能以长州藩之强、高杉晋作君之能,亦徒呼奈何”

    再顿一顿,“这一层,法国人未必就没有感同身受不然,升龙一役,他们怎么会全军覆没呢?”

    “是,我亦以西乡君之说为然中**队,确实非吴下阿蒙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嗯,因此,”西乡从道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以为,这一回,法国人的兵力,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两万不足此数,就难保必胜了。”

    “那么,”大久保利通说道,“你估计,以法国之能,实际投入此役的兵力,又会是多少呢?”

    “法国本土至中国、越南,”西乡从道说道,“距离遥远,转输艰难,我想,这个上限,大致也就是两万了。”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我赞同西乡君的看法!当然了,如果法国人倾国以赴,一定不止于两万的兵力,可是,毕竟只是一块殖民地的得失,又不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之战,‘倾国以赴’既不必要,也不可能就算政府有此心,议会亦绝无此意。”

    顿了顿,“还有,欧洲那边儿,也是一大堆的麻烦事儿那边儿还有一个普鲁士呢!法、普两家,不定什么时候就翻了脸!所以,不管怎么说,主力也得摆在欧洲才行啊!”

    “对还有普鲁士呢!”

    顿了顿,西乡从道的语气变得兴奋了,“大久保君,以你的高见,法、普两家,会真的打了起来么?”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这个哪个晓得?我只能说,冷眼旁观,普鲁士尤其是他那个首相俾斯麦,其志不小!”

    “哦……我懂大久保君的意思了……”

    “好,说回咱们自己的事儿”大久保利通说道,“方才说的是陆军,那,海军呢?”

    “咸丰六年至咸丰十年,”西乡从道说道,“英、法投入中国战事的各类舰船,累计一百七十余条,当然,并非都是作战舰船,其中还有许多运输、后勤的舰船,真正的作战舰船,并没有这么多,且今日之兵舰,论吨位、论战力,都已远超彼时,因此,数量上也可以少一些”

    顿了一顿,“不过,再怎么少,二十五至三十条我说的是作战舰船也是要的,不然,不能在总吨位上压过中国舰队!”

    再顿一顿,“中国人的兵舰,数量虽然不算多,可是,那条旗舰,叫‘冠军号’的,吨位实在是太大了!法国人可没有这样大的船!还有那条‘射声号’,也着实不小,可以和法国最大的兵舰并驾齐驱了!”

    大久保利通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略略的走一走题西乡君,以你这位‘海军兴隆用挂’的高见,中国人的这两条大船,到底管不管用呢?”

    西乡从道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大吨位的船,从来没有投入过实战,管不管用,谁也说不好包括法国人自己。”

    顿了顿,“这一仗,法国的舰队中,应该不会出现‘射声号’那样级别的船法国人是不会把他最大的船派到亚洲来的!”

    “哦?为什么呢?”

    “第一,那是‘国之重器’,对阵中国,法国人不认为有出动这样的大船的必要;第二,这种吨位的船,因为太大了,保养、后勤困难,不宜远离本土;第三,就是我方才说的,这种大船,战力如何,法国人自己也是心中没谱儿的。”

    “那,”大久保利通说道,“法国人是怎么看中国人的大船‘冠军’和‘射声’的呢?”

    “法国人怎么看‘射声’,我不晓得,”西乡从道说道,“不过,怎么看‘冠军’,倒是听说过的”

    微微一顿,“三个字,‘看不起’!”

    “看不起?有趣!”

    “法国人说,”西乡从道说道,“‘冠军号’大得太过分了,根本就是‘大而无当’!甚至说,实战之时,这样子的大船,必然笨重迟缓,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而如果其全力加速至设计速度,必然不堪自身的重负,不等敌人开炮,自己就拖垮了自己!就是散了架子,也不算稀奇!”

    “法国人还真是……‘乐观其成’啊!”

    西乡从道大笑,“‘乐观其成’?大久保君这四个字,真正是……‘的评’!”

    “嘿嘿!”

    “很难说法国人的看法有没有道理,”西乡从道说道,“不过,我认为,就算群狼真的可以咬死猛虎那,也得‘群狼’才行啊!寥寥的三、两条狼,最多不过觑冷子给人家挠几条血道道,有什么大用呢?”

    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我明白西乡君的意思了法国人投入此役的舰船,不能少于三十条!”

    顿了顿,“那么,你认为,法国人这三十条船,都出自于何方呢?”

    “出自于何方?”西乡从道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大久保利通的意思,“哦,其中的一半或者是一多半,必然要‘就地取材’从亚洲各地调集。我算过一下,中国、印度、马来亚、菲律宾,再加上越南本来就有的嗯,还有日本的都拢在一起,也有十七、八条了。”

    顿了顿,“其余的十多条,从本土调了过来,就差不多了。”

    “还能再调多些吗?”

    西乡从道微微摇头,“不容易了最多再多调个三、五条吧!这些拢在一起,差不多已近法国海军之半了!”

    顿了顿,“就像大久保君说的,毕竟只是一块殖民地的得失,不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犯不着把所有的家当都压上去。”

    “是啊,不容易了连驻日本的兵舰都调走了呢!”

    西乡从道目光微微一跳,“对啊!如果法国人果然有意在日本开辟‘第二战线’,则无论如何,不该将驻日本的兵舰调走啊!就算不立即开战,为保持威慑,也是有必要留驻两条兵舰的啊!”

    说到这儿,咬了咬牙,“如此说来,皮埃尔这条杂鱼,果然是过来诳咱们的了!”

    “也未必尽是‘诳’,”大久保利通说道,“他说为咱们提供武器、资金,大约不假对于法国人来说,日本的乱子,闹的愈大、愈久,愈好!他给咱们提供武器、金钱,咱们对阵中国人,就可以撑的更久一些,对他在中国、越南的战事,助力就愈大”

    顿了顿,“可是,说到‘出兵’、‘并肩作战’,就未必了!”

    “对!”西乡从道咬牙切齿的,“日本的死活,其实根本就不在法国人的心上!全打烂了,到时候,他过来收拾残局,大约还容易些呢!不管幕府还是萨摩,只要还没死掉,还有一口气儿,到时候,不都得求着他?娘的,鬼畜果然就是鬼畜!”

    “是啊!”大久保利通说道,“仗打完了,法国人拍拍屁股走了,咱们可搬不走!日本和中国,就隔着一小片水,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可不是永远过不来!所以,不论中国干涉还是不干涉,咱们都不好和他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

    顿了顿,“这场仗,中国即便输给法国了,也未必就不能过来报复咱们就像咸丰十年,他的京城都叫人占了,圆明园都叫人烧了,可是,他平洪杨的步子,非但没有因此慢了下来,反倒还快了些不过两年半的光景,就把江宁打了下来!洪秀全身死国灭!”

    西乡从道悚然动容,“对!对!”

    “还有,”大久保利通笑了一笑,“咱们真要对阿庆夫人下手的话,别的不说,萨摩藩自个儿,不定就先吵成什么样子了呢!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跳起来坚决反对?这还没有打出去,自己就先乱了,还怎么倒幕呢?

    “是啊!”西乡从道没有笑,反而微微皱眉,“藩内重臣,不少都和阿庆夫人来往密切,有的还是”

    打住了。

    有的还是阿庆夫人的入幕之宾呢。

    “另外,”大久保利通说道,“‘庆记’可不是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角色!‘庆士队’一水儿的后装洋枪,别子铜矿还有洋炮!‘庆士队’战力之强悍,是足以攻灭一个小藩的,萨摩藩就算能把他吃掉,也得磕下几颗牙来”

    顿了顿,“总之,咱们如果真的走上了法国人划出的这条道儿,就太笨了!”

    “可是,”西乡从道皱着眉,“中法相争,这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抓住这个机会,趁着中国人无力东顾”

    “西乡君说的不错!这确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抓是一定要抓住的!不过,得看怎么个抓法儿?”

    “嗯……请西乡君指教!”

    “第一,不能一举事,甚至还没有正经举事,就逼中国出兵日本!哪怕事后我是说,哪怕待我们推翻了幕府,中国人再出兵日本,都要好的多!彼时,整个日本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大局已定,中国如果想替幕府翻盘,事倍而功半,或者根本就不能收功!是否要陷在日本这个泥潭里,不可自拔,关逸轩一世之雄,该能够掂量清楚的!”

    “这……对!”

    “第二,只要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同时,对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一并予以保护,你说,中国是否一定要死保幕府不倒呢?”

    “这……也是啊!”

    顿了顿,西乡从道问道,“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大久保君指的是阿庆夫人吧?”

    “是啊!”

    “阿庆夫人好说,”西乡从道吐了口气,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不过,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实为丧权辱国”

    “那是!”大久保利通说道,“待我们推翻幕府,集权中央,改革内政,日本脱胎换骨,真正强大起来了,这些不平等条约,还怕改它不得、废它不得?西乡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啊!”

    “呃……是!”

    “第三,我们需要一个漂亮的倒幕的由头我是说,一个能够为中国容忍甚至默许的由头”

    “啊?这……怕是不大容易吧?”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是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而且,我不但要叫中国容忍、默许,还要叫中国叫关逸轩感激我!”

    “啊?”

    这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西乡君一定觉得匪夷所思了吧?我给你一个提示还得从阿庆夫人那里去想!”

    “阿庆夫人?”

    “皮埃尔不是要打击‘庆记’吗?”大久保利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好,就遂他的愿!”

    啊?

    西乡从道愕然。

    “大久保君,我被你弄糊涂了……”

    “打击是打击,”大久保利通缓缓说道,“不过,可不是由我们来下手。”

    西乡从道脑中电光一闪,立即灵台明澈:

    “大久保君的意思是……假手他人,然后,由我们来……‘英雄救美’?”

    大久保利通“哈哈”大笑,“西乡君,‘英雄救美’四字绝妙!我竟是想不出来!嗯,到时候,就请你去阿庆夫人那儿‘领功’,说不定,‘庆功’的地方,如皮埃尔所言,这个,嗯,在‘床帏之内’呢!哈哈哈!”

    西乡从道脸上一红,晓得自己猜对了,同时,想起大浦庆的风情万种,亦不由心中一荡。

    “可是,”他定了定神儿,疑惑的说道,“假手于谁呢?这个乱子,必须闹的足够的大,大到‘庆士队’招架不来、幕府收拾不了这才管用啊!呃,日本的大名,好像没有哪个”

    顿了顿,“萨摩之外的强藩,有可能参与倒幕的,只有土佐、肥前,可是,就算是他们两家,也未必能够”

    说到这儿,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再者说了,这件事情,他们也不会愿意干吧!”

    大久保利通摆了摆手,“没有哪个藩干得来这桩事情三百大名统统不必考虑!”

    微微一顿,“天下虽大,惟一可担此大任者”

    说到这儿,故意打住了。

    西乡从道自然要追问:“谁呀?”

    大久保利通沉声说道:“一揆!”

    *

第二零零章 借刀杀人,乘风纵火

    “一揆?”

    “是!”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乡从道的脑海中,几个念头同时急速的转动,过了片刻,他微微透一口气,“大久保君真是天才!”

    大久保利通一笑,“不敢当!”

    “确实是天才的想法!”西乡从道说道,“目下的日本,萨摩藩之外,其实遍地干柴,处处火头只是还没有连成一片而已!如果我们暗地里……吹一阵风,说不定,就成燎原之势了!”

    顿了一顿,“‘一揆’的规模大了,幕府一定应付不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指斥幕府官逼民反于先,对暴乱束手无策于后总之,颟顸无能,尸位素餐,害民误国!于是,就可以用……嗯,诸如‘平乱’、‘恢复国内秩序’之类的名义出兵,推翻幕府!”

    再顿一顿,“即便没有‘一揆’,幕府亦非我等对手,何况其时怒火燎原,幕府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必定是一战即溃!”

    大久保利通拊掌叹道,“知我者西乡君也!擘画明白,比我自己想的,还要透彻!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西乡从道“嘿嘿”一笑,“泥腿子造反,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大户’的,日本的‘第一大户’,既然非阿庆夫人莫属,‘一揆’岂能不去吃她?‘庆记’的产业,遍布日本,到时候,怒潮汹涌,区区一、两千人的‘庆士队’,战力再强,怕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招架不来吧?”

    “不错!”大久保利通含笑说道,“到时候,就要请西乡君去‘英雄救美’喽?哈哈哈!”

    “嘿嘿!嘿嘿!”

    西乡从道“嘿嘿”了一阵子,说道:“我们既然‘救’下了阿庆夫人,中国那边儿,也就不能不领我们的情了!他们也该看清楚了,我们和幕府,到底哪个才更能保护他们在日本的‘特殊利益’?”

    顿了顿,“再加上大久保君说的,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中国人也就不好对我们‘倒幕’再说什么了!更加不至于出兵死保幕府了!”

    大久保利通双掌轻拍,“不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咱们这么做,似乎对阿庆夫人不大厚道,不过,实话实说,日本目下之局面,‘庆记’是有责任的,吃点儿亏,出点儿血,也不能算冤枉了她。”

    “这……”

    “‘开国’以来,”大久保利通说道,“生丝、棉花、茶叶,大量出口,这两年,为了偿还中国、美国的兵费,这几样货物的出口量,倏然激增,可是,日本的生产能力是有限的,出口多了,国内的供应便少了,国内丝、棉、茶的价格,因而飙涨,而且,这个上涨,就像害传染病似的,我传你,你传他,最终导致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了!”

    顿了顿,“米一贵,老百姓就吃不饱饭了既饿着肚子,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们不闹事儿呢?”

    “是!”

    “生丝、棉花,”大久保利通说道,“由幕府专卖,不关阿庆夫人的事儿,可是,茶叶一项,却是她一手垄断的,皮埃尔说,日本的小家小户都喝不起茶了,阿庆夫人‘功不可没’其实,真不算冤枉她!”

    “嗯……是!”

    顿了顿,西乡从道笑道,“本来呢,我对阿庆夫人,多少还是有一些歉疚的,经大久保君这么一开导,我觉得嗯,理直气壮了!那么,大久保君,这件事情,咱们就放手去做吧!”

    “‘理直气壮’是‘理直气壮’了,”大久保利通说,“不过,还不能就‘放手去做’。”

    西乡从道微愕,“怎么?”

    “去年年底的时候,”大久保利通说道,“整个日本,九州、四国、本州……到处都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许多人都觉得,马上就要变天了!十有**,日本也要来一次‘洪杨之乱’了!”

    顿了顿,“可是,今年元宵过后,情形变过了天上虽然还是乌云密布,还是阴沉沉的,可是,风没有那么大了,不大像是马上就要风雨大作的样子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西乡从道眉头微皱,过了片刻,“哎,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米价跌了些的缘故?”

    “不错!”大久保利通说道,“你再想一想,米价是怎么跌下来的?”

    略略一顿,自问自答,“幕府从越南进口了一批大米,数量虽然甚钜,但就全国来说,其实杯水车薪,不过,主事者聪明的很,没有拿这些米撒胡椒面儿,而是只摆在京都、江户两个地方,用一个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粜,老百姓一看见便宜米,自然一拥而上,再没有人去买米商的米了!”

    再顿一顿,“政府同时造势,说后头还有一船又一船的米运进来要多少,有多少!米商不知底细,不敢坚持,只好随之降价,京都、江户的米价,就这样跌了下来!京都、江户为全国首善之区,这两个地方米价一降,别的地方的米价,自然也就跟着跌了下来这场‘米风潮’,暂时就歇一歇了!”

    “仔细一想”西乡从道说道,“还真是大久保君说的这么回事儿呢!对了,幕府还一口气杀掉了十几个囤积居奇的米商,也唬住了不愿意降价的那班人多少年来,幕府都没有对商人这么狠过了!”

    顿了顿,“大久保君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件事情,其实是中国人的首尾?”

    “是!反正我是不大相信,幕府那群颟顸的笨蛋,想得出这样子的办法!就算上头有人想出来了,下头执行的时候,也不晓得走样到哪里去了!”

    “对!”西乡从道说道,“照幕府以往的尿性,国内的米价这么贵,若从国外进口了这么些米,十有**,主事者就自己拿去倒卖,大发其财了!”

    “还有,”大久保利通说道,“这批米,是从越南进口的,且数量甚钜有史以来,日本从未一次过进口这么多的米!可是,说进来就进来了!没有中国人夹在里头,单靠幕府自己,如此一件大事,哪里能这么快就办妥当了?”

    西乡从道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此其一,”大久保利通说道,“其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前的局面,有阿庆夫人的责任;如今的局面,同阿庆夫人,也多少有些关系。”

    西乡从道念头转的很快,略一思衬,“大久保君是不是指……‘庆和会’弄的那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

    “正是!”大久保利通说道,“‘庆和会’和幕府凑在一块儿,弄了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出来,专门放贷给农人和小手艺人,利息还特别克己‘青黄’,自然是照应‘青黄不接’的意思了。”

    顿了顿,“这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明显不是冲着赚钱去的,嘿嘿,如此大方,可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这一定是奉了北京的朝内北小街的意旨了!”

    顿了顿,“啊,我想起来了,今年一开年,‘庆记’突然开了许多善堂、粥厂这,也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可不是?”大久保利通说道,“我还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北京递过话来,今年这一期的兵费,暂时不必幕府还了往后顺推一年!就是说,今年日本海关的洋税,中国、美国暂且不分账了。”

    西乡从道轻轻的“啊”了一声,“有这等事?消息可靠吗?”

    “可靠只不过还没有最后坐实;不过,我认为,十有**,属实!”

    西乡从道默然片刻,“就是说,日本的形势,北京不是一无所知的非但都有掌握,而且及时作出了因应还颇为有效。”

    “是的!”大久保利通说道,“我说过,关逸轩此人,实乃一世之雄,断不可轻觑啊!”

    “那咱们……”

    “如今的情势,”大久保利通说道,“就算咱们‘暗地里吹一阵风’,是不是就能‘怒火燎原’,实话实说,殊无把握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咱们又等不起!”

    “这……”

    “还有,”大久保利通说道,“‘一揆’譬如两面开刃的刀剑,虽能杀敌,不小心的话,亦能自伤这个火头连起来了,谁能够保证,不会烧到自己?”

    微微一顿,“我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萨摩藩的泥腿子们,也有样学样,也起来‘一揆’呢?”

    西乡从道:呃!

    他娘的,这一层,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啊!

    “所以,”大久保利通说道,“‘一揆’可以,但是,必得有一个前提收发由心。”

    一揆?收发由心?怎么可能?

    西乡从道苦笑道,“大久保君,看来我真是个笨蛋你的话,我又不明白了!”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西乡君若是笨蛋,我就是条杂鱼,天底下也就没有聪明人了!”

    顿了顿,“我一说,西乡君就明白了今天咱们还有一位客人要见,是打本愿寺来的。”

    本愿寺?

    西乡从道心念电转,失声说道:“我明白了!大久保君打的是‘一向一揆’的主意!”

    *

第二零一章 金屋筑成,粲然大观,气象万千!

    辅政王到了天津,一俟下车,先“检查战备”,里里外外看到下午三点钟,然后会议诸将,大会、小会一直开到了亥初时分晚上十一点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曙,军号已响,辅政王立即起身;天光放亮,即赴大校场校阅部队,然后赴靶场观看“实操”实兵演习。

    “实操”结束,时近午初,硝烟未散,辅政王便从靶场直接去了大沽码头,登上“冠军号”,首途旅顺。

    “射声号”充作护卫,联袂北上。

    辅政王以“冠军号”为座舰,不是第一回了,不过,不论北上还是南下,从来没有过拿另一条军舰“护卫”一说的,这一回,中国海军的老大、老二结对出动,为辅政王殿下服务,算是“史无前例”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关卓凡本人如何的喜欢摆排场,而是他这一次的“长差”,除了检查战备,还有一个“盛陈威仪”、“鼓舞士气”的用意在内,因此,这个排场,不能不摆。

    随侍的重要将领,有松江军团副军团长张勇、海军提督丁汝昌、陆军学校校长兼松江军团副参谋长田永敏。

    张勇和丁汝昌,都是奉旨“督办桂、越军务”的,此时却都身不在“桂、越”,丁汝昌是升龙战役之后,从越南回国的;张勇则还没有南下,目下,只有另一位奉旨“督办桂、越军务”的姜德到了越南。

    不过,这也很正常,所谓“督办桂、越军务”,只是一个说头,表明对法国的这场仗,以张、丁、姜三人为一线主要指挥官,并不是说,他们三个要由始至终的杵在“桂、越”事实上,这场仗,亦不会一直以“桂、越”为战场的。

    次日,日出时分,旅顺口在望了。

    舰桥上已经备好桌椅、饮食预备着辅政王有观看日出的“雅兴”。

    关卓凡确实早早的就来到了舰桥上,不过,一看见桌椅、饮食,就皱起了眉头,“撤了!碍手碍脚的!”

    丁汝昌一怔,张勇低声笑道:“老丁,马屁没拍对地儿啊!差点儿就拍到马蹄子上喽!”

    丁汝昌脸上一红,赶紧命人将桌椅、饮食撤了下去。

    辅政王到舰桥上来,要看的,可不是日出。

    “气象大不同了!”关卓凡放下望远镜,“现在虽然看不见口内的情形,可是,单看东、西这两座山,就觉得嗯,气象万千了!”

    “是!”丁汝昌响亮的应了一声。

    “口”,指的是旅顺口,“口内”,就是港口之内了。旅顺港的出海口开向东南,东侧黄金山,西侧老虎尾半岛即关卓凡说的“东、西这两座山”两山相夹,彼此相距不足三百米,其中航道,不过九十一米,如果是大吨位的军舰,每次仅容一条通过,如此狭窄,才有了一个“口”的说法。

    至于“气象大不同”、“气象万千”什么的,自然不是指“东、西这两座山”如何雄伟,而是山上高低错落的炮台,龙盘虎踞,傲视海天。

    “黄金山的前炮台,”关卓凡指点着,“从这儿远远儿的看过去,同主炮台前后相叠,似乎是在同一个点上,不过,二者其实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对吧?”

    “是!”

    “我若是敌舰,”关卓凡沉吟着说道,“会不会因而发生错觉,发炮之时,测不准相关的距离呢?”

    “王爷睿见!”丁汝昌既意外、又佩服,“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略略一顿,“黄金山前炮台的前面,就是悬崖峭壁,后面呢,有一条山坳同主峰相隔,在海上用炮镜观测,确实极易发生错觉,以为如王爷所说以为这个炮台,同主峰上的主炮台,在同一片阵地上;另外,黄金山前炮台的阵地,宽仅五十米,长亦不过两百米,目标不大,因此,发炮之时,一不小心,就会算多了射程,以致炮弹掠过阵地,落在后头的山坳里。”

    再顿一顿,“向主炮台发炮呢,则倒转了过来:因为前炮台的‘打搅’,很容易算少了射程于是,不论攻击主炮台还是副炮台,炮弹都容易落在二者之间的山坳里,可谓‘百发不中’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顿了顿,用感叹的口气说道,“天然形胜啊!”

    “天然形胜”,远不止于此。

    前头说过了,旅顺港由两山对峙而成的出海口,航道不足百米,形成了一个近似封闭的海湾,这除了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之外,还有着极佳的隐蔽性、防风性,且口内水域广阔,不冻不淤,真正是天设地造的超一流军港。

    这还不算,进入口内,你会进一步理解什么叫“天然形胜”。

    旅顺港是一个极少见的“港中港”的格局,分东、西二港。

    整个旅顺港,可算是一个“母湾”,东港可以理解为“母湾”探入东方陆地的一个“子湾”,其出口,即其同“母湾”之间的水道,只有七十五米宽。

    西港之成,则有赖于旅顺口西侧的“老虎尾半岛”的那条“老虎尾”。

    “老虎尾半岛”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向港湾内伸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条细长的、反“s”形的沙洲,这条“老虎尾”不但将旅顺港一分为二,还犹如一道天然的防波堤,使沙洲以西的水面占旅顺港的大部分面积波平如镜,犹如一个内湖,是为西港,其出口即“老虎尾”的尾巴尖儿到旅顺港北岸的距离,二百二十米。

    “冠军号”、“射声号”进港靠岸,原英国皇家海军朴茨茅斯基地副司令、军衔准将、出任中国海军基地“总监”的柯烈福,与旅顺海军基地的守将,已在岸边相候了。

    中、法既已彼此宣战,符合《狄克多法案》“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的规定,原在中国海军中“顾问”的英国皇家海军军人,便皆“退出现役”,一向制服笔挺的柯烈福,目下西装礼帽,见到关卓凡,也不行军礼了,脱帽鞠躬致意。

    身为军事主官或身在作战岗位的英**人,倒不必“换装”,譬如“冠军号”舰长大爱德华、“射声号”舰长小爱德华,他们穿的,本就是中国海军制服。

    关卓凡对柯烈福奖慰一番,不洗征尘,就开始登高下低,“检查战备”了。

    目之所及,他大为感慨:三年了,我的“金屋”,粲然可观矣!

    哦,插一句,“金屋”的梗是介么来的

    英国人向中国兜售“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关卓凡一边高喊“我要,我要”,一边就做了决定:美人既已投怀送抱,就要赶快金屋藏娇!旅顺军港、威海卫军港,就在那个时候开始着手兴建那个时候,“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这两位“洋美人”,还呆在朴茨茅斯造船厂的船坞里呢。

    迄今,已过三年了。

    三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中国北半部军港的选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是“天然形胜”地形、地貌得适合做军港;第二,必须起到拱卫京师的作用。

    “天然形胜”不必说了,至于“拱卫京师”,看地图,清清楚楚:两个点一个是辽东半岛最南端,旅顺;一个是山东半岛最东端,威海卫这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的两个点卡住了,渤海就是真正的内海,京津地区就能免于来自海上的威胁,北京就安若泰山。

    当然,海军的真正作用是争夺制海权,“专守防卫”只是初级任务,中国海军建设,决不能重蹈原时空覆辙,这一点,关卓凡有清醒的认识。

    即便防卫,也必须“前出防卫”在台湾、琉球、朝鲜设置基地。

    朝鲜的基地,应该是釜山;日本的基地,应该在本岛东岸、面向太平洋方向择址。唔,江户内海后世之东京湾如何?里面有一个叫横须贺的小渔村,应该不错。

    如此,控制第一岛链,辐射东太平洋,国土防卫才算圆满。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至少得等我打完法国人,才能开始着手实施,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且先走好第一步吧!

    旅顺、威海卫皆为海军基地,不过,定位是不同的,各有分工。

    关卓凡手上,只有一支舰队,海军不比陆军,其成军、淬砺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短时间之内,变不出第二支、第三支来要变,也得等到打完了法国人再说,彼时,海军才谈得上进一步的扩军。

    既然只有一支舰队,就不需要两个永久驻泊地;另外,正因为只有一支舰队,所以,这支舰队不能不“一专多能”:除负责“拱卫京师”之外,其辐射力至少要勉及长江出海口即上海。

    因此,舰队的永久驻泊地摆在了威海卫如果摆在旅顺,就太靠北了,很难“勉及长江出海口”了。

    旅顺港的作用,驻泊之外,便是补给、维护、修理即后勤保障基地。

    既不是舰队的永久驻泊地,没机会将整支舰队同时塞进去,其需用的空间,就不必威海卫基地那么大,而旅顺港刚刚好又是分成东、西两港的,所以,关卓凡决定,先集中力量,建设面积较小的东港。

    竣工之后的东港,东、南、北三面,共长一千三百六十九米,西面拦潮大坝长三百一十一米,西北留一口门,供军舰进出,整个港池,四岸均以大条石砌就。

    既然定位为后勤保障基地,自然就要有维护、修理舰船之用的船坞。

    东港的东北角建有大船坞,曰旅顺大坞,长一百三十八米,宽四十二米,深十三米,坞口以铁船横拦为门,整个船坞均用大块方石、辅以当时还非常稀罕的水泥砌就。

    港内建有修船厂九座;建有仓库五座,南岸四座,东岸一座,用于储备船械备件。

    港坞四周设施用小铁路连接这条铁路实在太短、太小了,就不去掺和中国第一、第二铁路荣誉头衔的争夺啦。

    沿岸有大型起重机六座;另建有“铁码头”即栈桥,供军舰上煤、运械。

    另外,港东另建有石码头,专供修理“全甲炮艇”等小型舰只。

    港内照明,完全“煤气化”,安装超过一百五十座大型煤气灯。

    港区铺设水管,将旅顺水源地“龙饮泉”的水,引到旅顺军港,以供官兵、工匠饮用也算是“自来水”了。

    另外,为疏浚港池,旅顺港还特地进口了一条名曰“导海”的挖泥船,以及四条铁制的接泥船。

    港内建有三座弹药库,分别是南库、东库、西库南弹药库,主要存放弹头;东弹药库,储存发射药;西弹药库,储存炸药。

    好了,“金屋”既已筑成,就须善加保护,接下来,让我们来看一看旅顺港的炮台!

    *

第二零二章 龙盘虎踞,固若金汤

    港坞建设如火如荼的同时,旅顺港口门两侧的山上,也在大兴土木,十一座海岸炮台,次第开工。

    以旅顺港口门为界,口东即黄金山上六座炮台;口西即老虎尾半岛以及其西的西鸡冠山上五座炮台。

    十一座炮台,由东而西,排列如下

    口东六座,分别为:老蛎嘴后炮台、老蛎嘴炮台、摸珠礁炮台、黄金山副炮台、黄金山前炮台、黄金山炮台。

    口西五座,分别为:老虎尾炮台、威远炮台、蛮子营炮台、馒头山炮台、城头山炮台。

    我们来看一看这十一座炮台的装备。

    口东六炮台

    黄金山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十二磅榴弹炮四门。

    黄金山副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十二磅榴弹炮两门。

    黄金山前炮台:装备一百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一门。

    摸珠礁炮台:装备二百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八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

    老蛎嘴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七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一门。

    留意,这里出现了两种口径相同、但身管长度不同的克虏伯炮。

    老蛎嘴后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

    口西五炮台

    老虎尾炮台:装备二百一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三门。

    威远炮台、蛮子营炮台的的装备是一样的:皆为一百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六门,十二磅榴弹炮五门。

    馒头山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

    城头山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克虏伯炮两门,八十毫米克虏伯炮六门,十二磅榴弹炮两门。

    各种型号火炮,拢共九十一门。

    各炮台依山就势,根据不同的位置、射界,配属不同口径的大炮,原则上,每一个炮台都要“高低搭配”即不同口径、不同弹道的火炮相互搭配,构成交叉火网。

    这些大炮,大、中口径的,皆为克虏伯炮;为照顾英国人的面子,小口径的,除了克虏伯炮之外,还进了一批阿姆斯特朗炮,即上文中提到的“十二磅榴弹炮”。

    先有炮台再有炮当然,建设炮台的时候,这个炮位、那个炮位,摆什么口径、什么类型的大炮,都是已经确定下来的了进口这批大炮的时候,普奥战争是已经打过了,国际上,已普遍对普鲁士的战力刮目相看,但是,普鲁士赢得“七星期战争”,武器转备方面,主要是“德莱塞”后装枪压倒了奥地利的前装枪,克虏伯炮还没有在战争中大放异彩,因此,对旅顺和威海卫两个海军基地大规模装备普鲁士人制造的火炮,柯烈福一度是颇为疑虑的。

    不过,这种疑虑,只是出于对东家的责任心,倒没有什么替英国本家抢生意的意思。

    大炮到位之后,试射、演习,表现十分优异,柯烈福刮目相看了,不止一次感叹:“普鲁士的军工,要崛起了!”

    插两句。

    迄今为止,关卓凡经手的火炮的型号,已经出现了三种不同的表述方式“磅”、“英寸”、“毫米”,有书友可能表示不耐乱七八糟的,就不能统一一下吗?

    呃,是这样的

    早期的火炮的型号,大多用弹丸的重量来表示就是“磅”了;后来,开始用口径来表示火炮的型号,就是“英寸”、“毫米”。

    英国出品的,用英制“英寸”;普鲁士出品的,用公制“毫米”。

    旅顺基地口径最大的海防炮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折合英制,就是九英寸多一点儿,也就是说,在口径上,同在升龙战役中一鸣惊人的“海晏”、“河清”驼的那种巨炮差不多。

    不过,在射程上,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要超过“全甲炮艇”的阿姆斯特朗九英寸炮,因为其身管要更长一些。

    如果将口径“换算”成弹丸重量的话则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以及九英寸阿姆斯特朗炮,较之“冠军号”的主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炮,并不遑多让,更几乎十倍于“十二磅榴弹炮”。

    反正,这个时代的火炮型号,是“磅”、“英寸”、“毫米”三种不同的表述方式混着来的。

    看过了大炮,我们再来看一看炮位。

    九十一门大炮,就有九十一座炮位。

    旅顺海军基地的炮位,分成三种,曰穹顶式、曰炮坑式,曰露天式。

    穹顶即碉堡,将大炮置于堡垒之中,防护性自然是最佳的,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大炮转动不变,三种炮位之中,射界最差。

    另外,这个时代,水泥虽然已经开始投入实用,但技术尚未完全成熟,碉堡的坚固程度,远不能跟后世相提并论,就防护性来说,穹顶式虽然在三种炮位中首屈一指,但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吸引力。

    加上穹顶式的土石作业量最大,因此,旅顺基地只布置了少量的穹顶式炮位,用于高度较低、垂直于敌舰弹道、有被直瞄命中危险的炮位。

    露天式,顾名思义,就是将大炮摆在地面之上,四周不加特别防护,优点射界最佳;缺点不消说了,防护性最差。

    不过,防护性最差,不代表没有防护性,这一类炮位上的大炮,都应客户的要求,加装了护盾,有的护盾,看上去像一个罩子,几乎就是“炮塔”了。

    旅顺海军基地大多数的炮位,是炮坑式,或曰“半沉式”。

    炮坑式也是露天的,不过,大炮置于一个圆坑之中,炮身的下半部在地面之下,上半部和身管在地面之上,这样,对于敌舰来说,目标就缩小了一半,具备了一定的防护性。

    另外,炮位前、左、右三面,皆培以宽达丈许乃至数丈之厚土,并以大条石固其根基,以为炮位之屏障。

    穹顶式之外,绝大多数的炮位,尤其是大、中口径的,都安装了圆形滑轨,大炮可以三百六十度无障碍旋转,加上各炮台、各炮位高低远近错落搭配,整个旅顺海军基地,不存在任何射击死角。

    这是地上。

    炮台的地下,另有风光。

    每一座炮台,都有自己的弹药库这是必须的,炮台都在山上,开战的时候,不可能临时临忙跑去港坞的“大库”搬弹药根本赶不及。

    炮台的弹药库,都在地下,通过宽逾六尺、高近七尺的廊道,和“半沉式”的炮位一一相连。

    如是,第一,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钻地弹”,弹药库便永无殉爆之虞;第二,通过廊道供应炮弹,非常便捷,既加快了效率,也节省了体力二百四十毫米口径的大炮,一枚炮弹好几十公斤,几乎就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搬运炮弹,虽然有滑车推送,也是一件非常非常累人的事情。

    这个地下廊道,一方面将弹药库和炮位一一连接了起来,同时,也将各炮位连成一气,开战之时,各炮位之间人员往来、相互支援,就不必通过地面了,如此一来,便大大减少了伤亡,也大大提高了作战效率。

    炮台和山下、炮台和炮台,则以“夹道”或“坑道”相连。

    所谓“夹道”,是道路两边,竖起石墙,以为屏护;所谓“坑道”,状若壕沟,不过,非寻常壕沟可比:一个是十分宽绰,可行炮车;一个是两侧内壁,皆砌砖石,十分牢固这是永久性的道路。

    夹道、坑道的路面,都夯的极其平整、结实,最沉重的大炮,也可以用骡马拖上、拖下,配件、弹药的运输,自然更不在话下。

    同时,“夹道”、“坑道”的特殊设计,也增加了车辆行使的安全性;战时,更为往来人员提供了更佳的安全保护。

    站在黄金山巅,看着一座座雄伟的炮台,一条条宛若游龙的夹道、坑道,关卓凡志得意满:

    什么叫“固若金汤”?这就叫“固若金汤”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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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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