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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零三章 满引弓,箭在弦,天南望,射枭狼!

    为之感叹的,不止辅政王一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勇直嚷嚷,“老丁!你们海军,真正是家大业大了!原先以为,你们只有一支舰队,没想到,还有这样大的一个基地!不对,是两个还有一个威海卫!嗯,威海卫基地既为舰队之永久驻泊地,自然要比旅顺基地还大些,对吧?”

    丁汝昌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得了!”张勇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过就三年的功夫,怎么就置办出这一大屋子的家什来了?就是变戏法儿,也没有这样快啊!老丁,你他娘的可真正成了暴发户了!”

    说着,舔了舔嘴唇,“哎,早知如此,我就去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我去做海军提督,你来做这个副军团长好了!哼哼,别的不说,单说火炮我们陆军最大的炮,不过堪堪及得上你们海军最小的炮!”

    “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云云,自然是玩笑话,没有人当真,不过,对于张勇的“变戏法儿”一说,许多人却都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没来过旅顺军港的人,不会对“三年”这个时间段有什么大的感触;到了旅顺军港,港坞内外、山上山下,一大圈儿转了下来,始知工程之繁浩宏大,远过想象,就算七年、八年竣工,亦不为不速,短短三年,实实在在是一个奇迹了!

    张勇的“少见多怪”,其实是在拐弯抹角的拍辅政王的马屁呢。

    不过,也不算“虚谀”。

    原时空,旅顺军港从勘察到竣工,耗时十余年;本时空,虽然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正在进行中,目下竣工者,只是“一期工程”,就工程总量来说,尚未及原时空,但是,就工程的进度来说,比原时空快了一倍不止。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第一,辅政王是开了挂的,原时空旅顺军港建设之得失,了然于胸,既有了镜鉴,便不走弯路;第二,工程一经铺开,由始至终,无人掣肘,亦无人可以掣肘,效率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金投入的密度,远非原时空可及。

    李中堂花的钱,都是朝廷的钱,请款、审批、到账,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既需要时间,也难免周折,有钱就开工,没钱就停工,因此,整个工程,断断续续的拖了十多年。

    关亲王花的钱,名义上也是朝廷的钱,然而,开工之前不对,是“勘察之前”就已经足额备好,待整个工程完结之后,方才拿账单去向朝廷“报销”,因此,三年之中,半天的功夫也没有耽搁过。

    目下,“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中,海军工程局和户部两家,还没有正经对过账,因此,迄今为止,旅顺军港的建设,到底花了多少钱,非局中人,皆不知究竟,不过,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来,就这工程的规模,以及那些叫张爵爷艳羡的“家什”,这笔钱,一定是一个庞然钜数!

    略略晓得些底细的,对这个“钜数”,有更深广的想象。

    实际上,旅顺军港比看上去的,还要花钱许多钱,花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譬如,旅顺本地虽产石料,但是石质太脆,因此,港坞、炮台所用条石,全部自山东运来;只有“夹道”的石墙,才用本地石料。

    这笔海运费,就很厉害了。

    又譬如,前文所说的炮位的前、左、右三面所培的厚土,并非就地取材,甚至不是旅顺本地的土炮位的培土,须有相当的粘性,旅顺本地的土,达不到相关要求;这些土方,都是拿毛驴,从金州、瓦房店等地,一筐一筐运到旅顺,再一筐一筐,运上山顶的。

    土不值多少钱,但工费、“脚价”,可不是一笔小数!

    再譬如,水泥这样东西,目下的中国,是生产不了的,尽数自泰西进口这个海运的费用,又不是从山东往旅顺运大条石可比了。

    至于何以朝廷一两银子还没有拨下来,辅政王就能够将如此钜数的工程款备足,也不必去细究了,反正,咱们关王爷一向神通广大,大伙儿见怪不怪了。

    *

    “柯将军,”关卓凡说道,“一期工程已经结束,旅顺基地算是初具规模了,以你之见,目下若法国舰队来攻,有几成把握,可以拒敌于口外?”

    柯烈福虽然已“退出现役”,不穿军装了,不过,关卓凡照旧呼之为“将军”,反正,“狄克多法案”只是拿来迷迷外人的眼,自己人关上门来,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几成?”柯烈福说道,“殿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哦,请殿下不要误会,我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就是百分之百!”

    “哦?”关卓凡微笑说道,“将军,你很乐观嘛!”

    “殿下,”柯烈福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乐观,是客观!就地形、地势来说,旅顺港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难以被敌方舰队攻取也就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殿下,我强调一遍,是‘最’,没有之一。”

    顿了一顿,“现在,海岸炮台皆已竣工,火炮皆已就位,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就不是‘难以’了,而是‘不可能’了!殿下,我重复一遍,我认为,旅顺军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敌方舰队即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而且,是‘最’,没有‘之一’。”

    张勇以下诸将,相互以目,都是微微动容的样子。

    “威海卫军港一样是‘天然形胜’,”柯烈福继续说道,“不过,因为出海口较为宽阔,入夜之后,敌军还有可能以小艇入港偷袭,旅顺军港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有口门实在太窄了,只要始终保持戒备,再小的船,也进不来!”

    顿了顿,“所以,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辅政王终于微微颔首了。

    “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柯烈福受到鼓励,有些意气飞扬了,“法国人做不到,英国人也做不到!法国人加上英国人,还是做不到!我有绝对的把握,全世界,没有人做得到!”

    法国人加上英国人?那不是

    呃,你还真不“避嫌”啊。

    “将军,”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我留意到,你强调了‘海面方向’反复强调。”

    “是的,殿下!”柯烈福说道,“敌人如果自南方即海上攻来,旅顺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可是,如果敌人不是从南方,而是从东方和北方也即是从陆地方向发动攻击,目下的旅顺港,并非无隙可乘。”

    关卓凡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二期工程’的原因。”

    所谓“二期工程”,是说在旅顺的东、北两个方向构筑陆路防御体系,共计炮台十五座,炮位八十一个,以从侧、后两翼保护旅顺海军基地。

    与此同时,在大连湾修筑海岸炮台五座,陆路炮台两座,炮位三十五个,除了掩护旅顺后路,还兼防金州。

    大连湾距旅顺港虽有一段距离,不过,统统算成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

    “您说的对,殿下,”柯烈福说道,“不过,‘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之中,战争却已经开始了。”

    “是啊,”关卓凡微微一笑,“此役,保卫旅顺军港侧、后翼的任务,自然不能够派给‘二期工程’旅顺这边儿也好,大连那边儿也好,都还是一片工地呢。”

    说到这儿,关卓凡的目光,掠过张勇和丁汝昌,落在他们侧后方的田永敏身上。

    “是这样”他收回目光,“我在天津的时候,军事会议已经做出了决定,调一个师到奉天,在金州一带布防;调一个师到山东,在荣成一带布防。”

    柯烈福微微一怔,随即欣然色喜,“太好了!这真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是,旅顺基地无恙了!”

    顿了一顿,“虽然,法国人在奉天沿海登陆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做万全之备,总是好的!”

    话说的比较委婉如果法国人真的在奉天沿海登陆了,就说明,我方舰队已经败于敌方舰队,失去了制海权了。

    “事实上,”柯烈福继续说道,“威海卫基地也有和旅顺基地相似的问题都是难以从海面方向强攻而陆路方向相对空虚,荣成在威海卫的……嗯,东南!若法国人打算从侧后攻击威海卫,在荣成登陆,是最合理的选择!”

    顿了顿,用赞叹而恳切的口气说道,“所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正确的决定!”

    事实上,轩军出津,一部赴奉天,一部赴山东,在去天津之前,关卓凡就已经有了决定了。

    为此,田永敏奉招入京,“用备咨询”。

    田永敏认为,即便我舰队战败,但只要还保有一半以上的实力,遁入军港坚守,法国人在没有彻底消灭中国海战潜力的情形下,无论如何,不敢贸然突破旅顺和威海卫之间的连线,进攻京津,因此,对旅顺、威海卫两个基地的保护,是“坚守待变”的重中之重。

    至于法国人可能的登陆地点,因为旅顺港“二期工程”未成,大连湾自然是第一选择,则入奉的部队布防金州一带,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关卓凡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田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目下旅顺港‘二期工程’已成,法国人大约就不会以大连湾为登陆地了,奉天海岸线甚长,如果你是法国人,你会选择在哪里强行登陆呢?”

    田永敏微微一怔,不过,也没有多想,一边儿看地图,一边儿默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回王爷,我会选择庄河庄河的花园口。”

    微微一顿,“其地形,以及其同旅顺之间的距离,作为登陆地,都最为合适。”

    庄河?花园口?

    嗯,有趣的巧合您还真是日本人啊。

    巧合不止一端。

    对于入鲁部队的布防地,田永敏的建议是荣成。

    关卓凡故意问道,“烟台如何?距威海卫也不算远。”

    田永敏摇了摇头,“回王爷,我若是法国人,不会选择在烟台登陆”

    顿了顿,“第一,烟台到底是商港,泰西各国在烟台,都有些瓶瓶罐罐,打烂了,彼此面子须不好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烟台在威海卫之西,如果在烟台登陆,就得先越过威海卫和旅顺之间的那条连线,则法国的登陆部队,侧、后两翼,将同时受到我残存海军战力之威胁,殊为不智。”

    关卓凡心中感叹:是啊,殊为不智!可是,原时空,朝廷、北洋、山东,衮衮诸公,没有一人一念及此,一个一个,或者顾此失彼,或者以邻为壑,各自为战,一步错,步步错,终于满盘皆落索。

    哦,我说的,不是中法战争,是甲午战争。

    本时空,只有中法,没有甲午,则原时空中法之战的遗憾的弥补,甲午之战的耻辱的洗雪,尽皆之付于接下来的这一战吧!

    好了,我满弓蓄势,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

第二零四章 法国人的密锣紧鼓

    中国人满弓蓄势,法国人也终于开始密锣紧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杜伊勒里宫,御前会议进行中。

    “先生们,”拿破仑三世的话,干的像一段劈柴,“‘沱事件’提醒我们,之前,我们的动作,太慢了!我们的思路,究其竟,还是一种被动的、防御性的思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顿了顿,劈柴好像裂开了,“不然的话,法兰西帝国还会再次遭受羞辱!”

    臣子们都晓得,但凡出以这种古怪的干涩的口吻,就表明皇帝陛下内心异常愤怒但为了保持风度,强自压抑,于是,语气就变的异样的干涩。

    不错,收到“沱事件”的报告时,皇帝陛下确实天颜震怒putain!又来一次“无一人片板逸出”?!

    拿破仑三世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升龙事件”你们这群混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不过,“你们这群混蛋”到底是谁,难以“的指”,一腔怒火,不晓得撒到哪个的头上才好?

    “沱事件”是中国人对“基隆事件”的报复,但你不能去怪罪制造“基隆事件”的“凯旋号”、“梭尼号”,因为舰队指挥官汪达尔中校的报告,言之凿凿:出港之际,受到了进港的中**舰的“侮辱和威胁”,这才被迫“先发制人”滴。

    再者说了,怪罪“凯旋”、“梭尼”,亦与备战的大氛围格格不入如是,下头的人,说不定就以为,“上头”其实并无意同中国开战,“宣战”什么的,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那还得了?!

    也不能怪西贡那群笨蛋

    避免“沱事件”的发生,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将驻军撤出,或者增援沱可是,都不可行。

    撤出沱,形同“弃土”,还没正式宣战呢,你就“不战而逃”?这传了出去,新闻媒体,坊间舆论,还不轰翻了天?

    那么,增援沱?

    西贡自己,也是个被增援的对象,拿什么去增援沱?就算目下的西贡,陆续有援军赶到,堪堪有了些增援沱的力量,可是,调整部署,需要时间哎,这会儿,气儿还没有喘匀呢!

    动作再怎么快,也赶不上“沱事件”啊!

    其实,最正确的做法,是在计划增援西贡的兵力中,抽出一部分,直接派往沱的!

    不过,拿破仑三世也晓得,这么想,不过是记“马后炮”哪个想的到,会发生“基隆事件”、进而引发“沱事件”等一系列变故呢?

    寝宫之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拿破仑三世的目光,落到一件青花缠枝莲纹如意耳扁壶上,他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之抓起,狠狠掷了出去,砸在另一件青花八宝纹双耳宝月瓶上,“砰”一声大响,两件瓷器,同时撞得粉碎。

    我靠,赔钱!

    不错,这两件瓷器,都是圆明园的“失物”,到时候,但凡上了俺的清单,你却拿不出来的,说不得,只好要你赔钱了!

    *

    作为军事部长和御前会议中衔级最高的军人,朗东元帅不能不第一个对皇帝陛下的训谕做出回应:

    “是!陛下训谕极是!我们确实要尽快制定对中国的全面的进攻战略了!”

    事实上,“进攻战略”不是没有,不过,在“首攻”的大方向上,是有分歧的咱们是先打中国本土呢?还是先打越南呢?

    抑或,同时对中国本土和越南发动进攻?

    “是啊!”拿破仑三世的语气,还是干巴巴的,“别的不说,首攻的方向,必须定了下来今天就要定了下来!不能够再拖了!”

    “是!”

    郎东元帅的目光,投向海军和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该你说话啦!对中国的战事,不是以海军为主吗?

    黎峨将军清了清喉咙,“在首攻的方向上,我以为,不能轻易分散兵力欧洲至远东,路途遥远,转输困难,无论法兰西帝国如何强大,能够投送的兵力,总是有限的,因此,同时对中国本土和越南发动进攻,不是上策,必要二择其一的。”

    见没有人说话也即是没有人反对,黎峨将军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这场战争胜负之关键,在于摧毁中国稚嫩的舰队,彻底消除中国海战的潜力,之后,我们就可以任意选择登陆的地点包括重施‘亚罗号战争’之故智,登陆天津,进攻北京!”

    顿了一顿,“如是,中国政府就不能不屈膝投降了!越南那儿,不必大动干戈,甚至,很可能一枪也不必放,中**队就得尽数撤了出去永久的撤出越南!”

    再顿一顿,“我相信,这是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争取得胜利之最佳路径!”

    说完了,看向拿破仑三世。

    “黎峨将军的意见,”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臧是否,“各位以为如何?都说说看吧!”

    过了片刻,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黎峨将军对于中国舰队‘稚嫩’的评价,我是完全赞同的,想来,对此,中国人自己,以及替他们做‘顾问’的英国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顿了顿,“既如此,我认为或者说,如果我是中国人的话,一定会尽力避免同法兰西帝国的强大的舰队正面决战;如果我是中国人的英国顾问的话,也会给予中国雇主相同的建议。”

    “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微微皱眉,“感谢你对海军的高度评价,不过,你的意思是”

    勒伯夫心中冷笑:这就算“高度评价”了?

    再者说了,我“高度评价”的,是“法兰西帝国”,不是你们海军!

    面上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我的意思是,中国人很可能避影敛迹,跟我们捉迷藏;或者,将他们的舰队,遁入军港,龟缩起来,如是,我们的舰队的大炮,要对阵的,就不是中国人的舰炮,而是他们的海防炮了!”

    “那又如何?”黎峨将军微微一笑,“中国人的‘海防炮’,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亚罗号’战争中,一八五七年的广州之役,一八六零年的天津之役……我晓得中国人的‘海防炮’是路什么货色!”

    “是的,”勒伯夫将军客气的微笑着,“黎峨将军,在这个问题上,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一八五七年的广州之役,正是您带领法、英联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顿了一顿,“可是,我们也要看到,一八五九年,当我们进攻天津的时候,并未能攻克天津门户大沽口,是役,虽然中国人的伤亡比我们的更大,可是,我们毕竟没有达成战役目标,不客气的说我们失败了。”

    再顿一顿,“一八六零年,我们卷土重来,这一回,大沽口再不能坚守了不过,我们也应看到,是役的胜利,是水、陆协同的胜利,中国未在北塘设防,法、英联军先于北塘登陆,然后水、陆夹击大沽口,这才一举而下。”

    黎峨将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与会的其他重臣,也听出了勒伯夫将军话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扬陆贬海”的意味。

    “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淡淡的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

    顿了顿,勒伯夫将军笑了笑,“大沽口并不是军港,更加算不上‘要塞’,尤非易与,何况嗯,中国的两个新军港,旅顺、威海卫,具体情形,我虽然并不了解,不过,听说,这两个地方,至少在地势上,还是很险要的”

    黎峨将军冷冷的说道,“勒伯夫将军,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不过是海军打它们不下来喽?”

    勒伯夫将军依旧客气的微笑着,“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不,旅顺也好,威海卫也好,法兰西帝国强大的舰队,最终都是能够将之攻克下来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时间问题?

    呃……

    “我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了”郎东元帅看向拿破仑三世,“陛下,勒伯夫将军是担心,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中国舰队的主力,战局可能在旅顺和威海卫一带,陷入胶着。”

    “是啊,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还有,‘亚罗号战争’的时候,中国人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军舰,以及任何现代化的海岸炮,现在,不论数量多少,亦不论战斗力何如,至少,他们已经有了一支舰队这支舰队,刚刚在升龙战役中打败了我们的舰队。”

    顿了顿,“舰队如是,军港亦未必不如是吧?嘿嘿!”

    黎峨将军的脸,微微的涨红了。

    “当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我相信,升龙一役,只是在我们毫无防范的情形下,中国人一次侥幸的成功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成功了!因此,我认为,我们也不好过分轻敌更不好……一切都照搬‘亚罗号战争’的经验!毕竟,七、八年过去了,中国人那边儿,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嘛!”

    黎峨将军刚要说话,拿破仑三世开口了,“黎峨将军,你是否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中国舰队的主力?”

    *

第二零五章 八嘎!陆军那班马鹿,来抢我们海军的食儿啦!

    黎峨将军张了张嘴,未能立即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过了片刻,脸都有点儿憋红了,才吭吭哧哧的说道:“陛下,非常遗憾,我无法立即向您做出这样的保证大海茫茫,中国的海岸线,又十分的漫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拿破仑三世依旧木无表情,“我明白了。”

    转向勒伯夫将军,“你继续吧!”

    “呃,是这样,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我认为,黎峨将军尽快结束法中战争,不打持久战的思路,是非常正确的毕竟,我们是客地作战,路途遥远,转输困难,成本高昂,确实不宜久战。”

    微微一顿,“还有,只有尽快结束法中战争,我们才能腾出手来,从容应对欧洲的潜在的威胁哦,我并不是说,法兰西帝国不能够同时应对东、西方向两个敌人的挑战,不过,无论如何,避免两线作战,总是好的。”

    大伙儿都晓得,接下来,勒伯夫将军就该“不过”了。

    “不过,”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我认为,把首攻的方向,放在越南,未必就不能达致‘速战速决’的目标,说不定,比北上中国来的还更快一些呢!”

    顿了一顿,“如果中国在越南遭到了失败彻底的失败,而我们又乘胜从陆路攻入了中国境内,我不认为中国人还会剩下多少坚强的抵抗意志以往的事实证明,只要入侵的外**队有深入内地的迹象,中国人就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再顿一顿,“我相信,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求和的!”

    “嗯!”郎东元帅摸了摸自己上唇高高翘起、修饰的极其精致的白胡子,“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呢!中国人确实是特别害怕入侵的外**队深入他们的内地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废话!不止一个人心想,难道,你不害怕入侵的外**队深入你的内地啊?

    不过,还是有人给老元帅面子的。

    “我想,”出声“作答”的是“副皇”总理鲁埃,“外**队一旦深入内地,中国的中央政府,就将失去对地方政府以及人民的控制对于一个落后的、**的政权来说,这是他们最感恐惧的事情。”

    另外一位文职重臣、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说道,“是的,洪、杨领导的大规模的叛乱,不过仅仅过去了五年我想,中国的领导层也好,普通的老百姓也好,对此都还是记忆犹新的。”

    拿破仑三世脸上的神情,开始活泛开来了,不再是那一副木然的样子了。

    皇帝陛下的神情的微妙的变化,给了勒伯夫将军很大的鼓励,“鲁埃总理和莱昂内尔部长的话,都切中肯綮了!广西、云南等西南边疆地区,距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十分遥远,是中央政府控制力最弱的地区,我认为,相对于签署赔款、割地的和平条约,中国政府更害怕国家的分裂和人民的起义”

    顿了顿,“一旦法兰西帝国的军队深入广西或云南,我敢担保,中国人一定就会对我们高举白旗的!”

    拿破仑三世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勒伯夫将军暗暗透了口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哦,我说的是‘就算’就算中国人还想顽抗下去,至少,越南已经在我们的手里了!我们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照着黎峨将军“舰队决战”的思路来打却又求战不得,如郎东元帅所说,战局“在旅顺和威海卫一带,陷入胶着”,那就什么“战略目标”也谈不上了。

    郎东元帅再次“嗯!”了一声,“还有一层,似乎也不能不虑西贡是我们对中国战争的基地,如果我们大举北上,西贡不就又空虚了吗?到时候,会形成一个奇怪的战略态势中国人控制的中圻、北圻,夹在南圻和我们北上的主力之间”

    顿了顿,“如是,一方面,西贡将受到来自北方的压力;另一方面,北上的主力,又自侧后方向受到来自南方的压力,这”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唉,总觉的不大放心的下啊!”

    郎东元帅所说,只有一半的道理:

    “南圻受到来自北方的压力”,勉强成立;可是,部署在北圻的中**队,不晓得如何才能够威胁到“我们北上的主力”?北圻的中**队,只是一支陆军部队呀!

    不过,在眼前没有一副中国、越南的大地图的情形下,未加深思,对于敌人留下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摆在自己的“后路”上,确实是会生出一种本能的“不大放心的下”的感觉滴。

    至此,“舆论”已明显的转向了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虽然郁闷,可也不晓得该如何辩驳?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了:以中国为首攻目标,寻求“舰队决战”,或许,真的不是一个最优的选择?

    不过,他晓得勒伯夫将军鼓吹应该将越南作为首攻目标的真正的出发点是什么

    如果以中国为首攻目标,战争的成败,关键在于海军,只要海军取得了“舰队决战”的胜利,登陆之后,不论陆军取得了什么战果,都是顺理成章的,战后论功行赏,都得屈居海军之下。

    可是,如果以越南为首攻目标,海军直接发挥的作用,将非常有限,甚至,最“乐观”的情况下,只能够起到一个“战略威慑”的作用因为,在法国大军云集西贡的情况下,中国人一定不会将他的“稚嫩”的舰队,远离母港,投入遥远的越南战场不然,岂非驱羊入狼群?

    如是,战争的成败,关键就在陆军了

    勒伯夫这个混蛋,是来替他们陆军“抢生意”的!

    发动对中国的战争,勒伯夫本来是不赞成的,现在何以打倒昨日之我,抢着往自己的身上揽活儿呢?

    想来,是因为西班牙的事情,出现了转机法兰西、普鲁士两家,已经就西班牙新国王的人选,初步达成了妥协欧洲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勒伯夫必是打量着,法、普两家,未必打的起来了,而中国这边儿,反正都已经宣战了,生米既已经煮成熟饭了,那就过来抢食儿吧!

    “郎东元帅说的甚是!”勒伯夫将军先附和了一句,“打仗嘛,后路‘安静’,是顶紧要的!”

    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哦?

    “‘升龙事件’、‘沱事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都是在越南发生的,如果我们放过越南越过越南北上,国际上的观感,倒好像呃,倒好像我们不肯对‘升龙事件’、‘沱事件’做出直接的因应似的?”

    “直接的因应”话说的虽然委婉,意思却十分明白:好像法兰西帝国怕了谁,不得不放过“正凶”,柿子去找软的的捏中国的舰队,不是很“稚嫩”的吗?

    这几句话,正中皇帝陛下的要害,拿破仑三世重重的“哼”了一声,峻声说道:“不错!我们必须对‘升龙事件’、‘沱事件’,做出直接的因应!之前的被动局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的因应不够直接造成的!”

    顿了顿,“如果以越南为首攻方向,具体该怎么实施呢?我们该进攻沱、顺化还是升龙呢?”

    此言一出,等于正式首肯勒伯夫将军的以越南为首攻方向的建议了。

    勒伯夫将军眉目舒展,却没有马上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皇帝陛下也没有明确的抛给他而是看了眼郎东元帅。

    郎东元帅会意,说道:“陛下,最了解越南的,自然是海军和殖民地部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请黎峨将军来回答。”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虽然很不情愿,但孤掌难鸣,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

    “回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沱是一定要恢复的,而且,我预计,恢复沱,不会花太大的力气沱虽是良港,不过,易攻难守,中**队进驻的茶山半岛处于舰炮射程之内,若他们在我们的优势舰炮火力下顽抗不退,那就太笨了!”

    话刚刚说完,后悔了不比升龙、顺化,恢复沱,一定是以海军为主的既如此,自己干嘛说什么“不会花太大的力气”、“易攻难守”?岂非自己轻忽了自己的功劳?

    “那就太笨了”他娘的,竟不是说中国人,而是说自己了!

    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沱距顺化很近,不过,恢复沱之后,我不建议立即进攻顺化。第一,顺化东有顺化河口,南有海云岭,这两处都是天险,因此,不论是从海路、还是从陆路进攻,都是非常困难的一八五八年,法、西联军攻取沱之后,尝试从陆路进攻顺化,但是,无法越过海云岭,这才转而南下,攻略西贡。”

    顿了顿,“进攻顺化,只能由北而南可是,目下,中圻、北圻,都不在我们手里。”

    “这么说,”拿破仑三世说道,“只能暂时放过顺化了。”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还有,在政治上,现在就进攻顺化,也是不大合适的”

    顿了一顿,“顺化是越南的首都,攻取顺化,意味着对越南全境的接管,可是,我认为,目下,我们在越南要做的,是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政权,而不是直接统治越南全境”

    再顿一顿,“实话实说,我们还没做好这个准备南圻还没有完全消化,一下子又增加了中圻、北圻,一时半会儿的,交趾支那总督府是吃不下去的。”

    “那”拿破仑三世眼中,放出阴冷的光来,“沱之后,就是升龙了!”

    *

第二零六章 蜜汁自信

    “是的,陛下,沱之后,就是升龙了”

    “升龙的岸防能力如何?”

    黎峨将军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严格说起来,升龙的岸防,不能止于升龙一地必须从红河口就开始部署,才算有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了顿,“根据现有的情报,迄今为止,红河口上溯至升龙,这一路的岸防,没有什么明显的加强的迹象,陛下明鉴,不比普通工事,岸防工事的工程量,是非常大的,岸防炮也是非常沉重的,运输、拖曳,都非常不便,因此,就算中国人、越南人现在已经开始拼命赶工了,也绝不可能赶得及在我们进攻升龙之前构筑起像样的岸防体系”

    “嗯,红河口至升龙……那么,其现有的岸防能力如何?”

    “陛下,”黎峨将军说道,“交趾支那总督府对红河和升龙的两次‘勘探’都证明了,红河河口至升龙段的岸防能力,对于我们来说,不值一提,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两次‘勘探’,都如入无人之境。”

    顿了顿,“‘升龙事件’我们是抵达升龙之后,才遭遇麻烦的,而且,这个麻烦,和‘岸防’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我们如果进攻升龙,中国人想再一次替我们制造麻烦的话,只能够依靠他们的舰队了。”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您说的很对中国人必须在河面上同我们进行……呃,舰队对决。”

    拿破仑三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臣,期间,在勒伯夫将军那儿,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视线收了回来,缓缓说道,“先生们,你们方才说过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中国人似乎不会把他们的舰队或者说,舰队的主力,摆到越南来?”

    皇帝陛下“舰队的主力”之说,还是非常准确滴目下,中国在越南,已经部署了一小支舰队了嘛。

    勒伯夫将军微微张了张嘴,想说话,忍住了现在还不好就抢黎峨将军的话头。

    “回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是的中国舰队主力南下开赴越南,与我决战,确实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将鼓掌欢迎!不过,这个可能性,确实是极微的”

    顿了一顿,“即便中国舰队倾巢而出,我们也有百分百全胜的把握,何况这样一支小小的舰队?我想,中国人也是明白的,单靠他们部署在越南的这一小支舰队,无论如何,挡不住法兰西帝国强大的舰队实话实说,陛下,我如果是中国人,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法兰西舰队对升龙的大举进攻?”

    “嗯。”

    “当然,如果中国人真的不顾死活,”黎峨将军说道,“还是多少能给我们制造一点儿麻烦的内河作战,不比河口,更不比海上河面狭窄,对阵双方,都很难做出什么大幅度的战术动作譬如夹击、包抄,我方军力上的优势,会遭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不排除遭受有限的损失的可能”

    顿了顿,“不过,这支小小的中国舰队,不论能够支撑多久,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全军覆没这个,没有任何疑义!”

    “就是说,”拿破仑三世说道,“如果中国人真的拿这支小小的舰队摆在升龙,同我们硬抗,就是一种……‘自杀式’的行动喽?”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他娘的,什么叫“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好像中国人跟我的交换比能达到八比十似的!

    “那么,”拿破仑三世沉吟说道,“中国人的陆军的炮火,能否对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呢?我想,河面既然不比海面,相对狭窄,岸上的陆军的炮火,还是有可能击中河面上的舰只的吧?”

    “呃……陛下睿见!”黎峨将军说道,“不过”

    顿了顿,看了看勒伯夫将军,说道:“关于陆军炮火的威力,勒伯夫将军自然比我更有发言权。”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陆军的可机动的火炮,最大口径者,亦未必及得上舰炮之最小口径者,威力、射程,二者都是不好比的,中国陆军的火炮,虽然有可能及于我军舰,可是,其火炮阵地,必然完全曝露在我舰炮有效射程之内而且,一定是前半程!这种打法,对于陆军来说,亦与‘自杀式’无疑。”

    顿了顿,“我的印象中,似乎还没有哪一次战役,能够依靠陆军的可机动的火炮,成功抗衡舰炮火力,阻止敌军登陆的。”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无路如何,中国人都是无法阻止我们在升龙登陆的喽?”

    黎峨将军和勒伯夫将军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这时,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另外,升龙是越南的陪都,里头有越南的皇宫,嗯,这个,既然一出升龙城东门就是红河,而升龙城也没有多大,我想,我们的舰炮的炮弹,应该可以轻松的越过升龙的城墙,打进他的皇宫里去吧?”

    黎峨将军再次点头,“是的!”

    “陛下,”莱昂内尔转向拿破仑三世,“这场仗打过了,不论胜败,越南陪都的皇宫,怕是都不能再完好如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对于中国人来说,既投鼠忌器,这场仗,就更加的难打了。”

    说到这儿,微微透了口气,“好,我们有足够的把握登陆升龙,不过,登陆之后呢?我们不能止步于升龙吧?”

    “陛下,这是自然的!”勒伯夫将军抢先回答,“中**队在越南的主力,部署在北圻,登陆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

    这两句话听的黎峨将军大不舒服:“登陆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就是说,登陆升龙行动本身,不值一提喽?

    这自然是“扬陆抑海”,不过,登陆升龙行动本身,“挑战”有限,大致也算事实,黎峨将军自己话里话外,直接间接,也都承认了这一点,因此,对于勒伯夫将军的话,纵然心中不快,也只好闷声不语了。

    “当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登陆升龙’和‘攻克升龙’,不完全是一个概念,不过,虽然有城墙的保护,但升龙既没有基本的岸防能力,全城又都在我舰炮射程之内,在我水、陆夹攻之下,‘攻克升龙’,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微微一顿,“所以,陛下,抱歉,我要略略的修正一下我方才的说法应该说,‘攻克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

    “好吧,”拿破仑三世说道,“我如果是中**队的指挥官,也不会把一支陆军部队,摆在敌方舰炮的射程之内,白白的做靶子”

    顿了顿,“如此说来,我们将和中**队进行野战类似于一八六零年的八里桥之役喽?”

    听到“八里桥之役”,除了黎峨将军,其他几位重臣,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会心的微笑。

    勒伯夫将军却雅不愿将他的“挑战”等同于八里桥之役那还算什么“挑战”?一点儿难度都没有,不就跟海军一样了?就算赢了,这份功劳,也是轻飘飘的!

    想那八里桥之役的主将孟托班回国之后,皇帝陛下龙颜甚悦,封之为“八里桥伯爵”,还派他做了参议员;当皇帝陛下提议,再给“八里桥伯爵”年金五万法郎,以为懋赏,其他的参议员不干了凭什么呀?

    大伙儿都说,发生在八里桥的,不过是“一场引人发笑的战斗”,“在整个战役期间,我们只有十二个人被打死,不值得再给他那么高的奖赏!”

    嘿,我可不想成为“八里桥伯爵”那样的水货!

    当然,也不好过度渲染对手的实力,话说过头了,让皇帝陛下觉得难度太大了,回过头去,支持黎峨将军的“舰队决战”怎么办?

    这个度嘛,要把握好。

    “是的,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我们将和中**队进行野战,不过,不同于八里桥之役的是,第一,北圻多山,法、中双方,都不会投入骑兵;第二,目下的中**队至少,他的精锐的国防军‘轩军’,在装备上,较之‘亚罗号战争’时的中**队,已经颇有不同了”

    微微一顿,“我们知道,‘轩军’已经装备了后膛枪,质量上,虽然不比我们的‘夏赛波’步枪,不过,至少,不存在代差了。”

    “嗯……中国人的火炮呢?”

    “回陛下,由新、旧两部分组成旧的那部分是美国内战剩下来的箱底货,新的那部分,是从普鲁士进口的”

    说到这儿,勒伯夫将军耸了耸肩,“旧的那部分,没什么可说的不炸膛就不错了!新的那部分陛下,您晓得的,普鲁士人造的炮,能好到哪里去?就那么回事儿凑合着用吧!”

    这段话说的就很“得体”了

    即将对阵的法、中军队,枪也好、炮也好,一方面,“不存在代差”潜台词是,目下的中**队,已非八里桥之役时的中**队可比了,所以,俺的“挑战”的难度,亦非八里桥之役可比!

    另一方面,“质量不比我们”,“不炸膛就不错了”中**队的装备,虽然已经更新换代,可是,较之咱们法兰西帝国,还是远远不如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同时,再踩一脚皇帝陛下最讨厌的普鲁士。

    嗯,这个“度”,确实把握的不错啊!

    *

第二零七章 北进!北进!陆海并进!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第一次开口,“不管怎么说,中国人也已经‘鸟枪换炮’了虽然,这个‘炮’,他们会不会用、用不用的好,另说既如此,就不能说咱们欺负人喽!”

    略略一顿,“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问题咱们摆开的,可是堂堂正正之师!”

    拿破仑三世满意而威严的“嗯”了一声,说道:“不错!堂堂正正之师!”

    顿了顿,“中国在越北的军力,拢共有多少?”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中国投入‘升龙事件’的部队,是一个师多一些,北圻其余地方,应该还驻扎了个把团的兵力,加在一起……一个半师的样子吧!”

    “一个半师?也不算多嘛!”拿破仑三世沉吟了一下,“中国应该有能力继续向越南增兵的吧?”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顿了顿,“不过,‘升龙事件’迄今,我们都没有收到中国国防军‘轩军’进一步南调的情报,‘轩军’的主力驻扎在北方,中国国土十分广大,又没有什么铁路,开战之后才向越南增兵,必然缓不济急,因此,我认为,我们登陆升龙攻克升龙之后,要面对的中**力,就是一个半师左右的国防军‘轩军’,不会更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拿破仑三世想了一想,“中国同越南接壤的地区……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广西、云南。”

    “对,广西、云南这两个省份,应该驻扎有一些地方部队吧?”

    “是的,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中国人称之为‘绿营’。”

    顿了顿,“‘绿营’的**和无能,是出了名的,我们不清楚广西、云南有多少‘绿营’恐怕,中国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在‘绿营’的诸多**行为之中,‘吃空饷’,是最著名的一项。”

    几位重臣,都轻蔑的笑了起来。

    “除了抓几个小毛贼,”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绿营’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抓贼也不能指望他们,因为,他们自己也兼职做贼,穿着‘号褂’就是兵,脱下‘号褂’就是匪根本就是兵匪不分。”

    顿了顿,“哦,所谓‘号褂’,是指他们的‘军装’如果那也能叫‘军装’的话。”

    皇帝陛下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中国政府确实有可能将广西、云南的部分‘绿营’派往越南,不过,陛下,就‘绿营’的那点儿战斗力我的意见是,忽略就好。”

    皇帝陛下的笑意,在脸上微波荡漾。

    郎东元帅凑趣,“事实上,不忽略也不行我听说,就算接到了开拔的命令,‘绿营’也未必就上路了,他们一向是不给够‘开拔费’就不挪窝的看不见银子,谁说话也没有用,哪怕是圣旨呢!”

    顿了顿,“如果中国政府手头不宽裕的话,很有可能,我们严阵以待,可是,等来等去,等不到中国人的援兵如果中国人的援兵是‘绿营’的话。”

    重臣们再次轻蔑的笑了起来。

    “中国人还有临战就地招募新兵的惯例,”勒伯夫将军说道,“可是,陛下睿见,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未经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就被推上了战场,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呢?”

    “还是有些作用的”这次说俏皮话的是福尔德,“可以尽快的消耗掉中国政府本就不宽裕的军费嘛!”

    “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

    御前会议的气氛,愈来愈轻松活泛了。

    这时,“副皇”鲁埃咳嗽了两声,笑声止住了。

    “中国有一个半师的兵力”拿破仑三世问道,“那,我们呢?”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派往中国的陆军的大部,都将投入北圻的攻略攻克升龙之后,一路向北推进嗯,大约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吧!”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法、中军力之比,基本上就是一比一喽?”

    “呃,差不多吧……”

    踌躇了一下,勒伯夫将军说道,“回陛下,是这样子的中国国防军的师的建制,比我们的略大些,一个半师,大约是两万到两万五千左右,嗯,法、中军力之比……大致是三比四的样子吧!”

    如果是“一比一”的话,未免又有些显不出俺的“挑战”的难度了。

    朗动元帅摸了摸白胡子,说道:“‘升龙事件’,中国人的兵力,二十倍于我;又埋伏于先,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才勉强迫使我军投降”

    顿了顿,“饶是如此,我们给中国人造成的损失,也超过了自身的损失毙一千余人,伤二千余人!”

    “中国人的兵力,二十倍于我”、“我们给中国人造成的损失,超过了自身的损失”,这些情资,都来自于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报告,实话实说,御前会议在座诸位,并非每个人都百分百相信报告里的数据,可是,彼此默契,台面上,都接受交趾支那总督府的说法,如果“引用”,也都是原文照搬、一字不易的。

    “如今,”朗东元帅继续说道,“我、敌军力,彼此接近,我军又以堂堂正正之师,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中国人再也没有耍花招的机会了!因此,我相信,这一回,我军必将取得碾压式的胜利!”

    “是的!”勒伯夫将军立即桴鼓相应,“我也有和元帅相同的信心!”

    会议的气氛开始高涨了。

    “我虽然不是军人、不懂军事,”福尔德说道,“不过,也看的出来只要击败北圻的中**队,乘胜攻入中国境内,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就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法兰西帝国的勇士们高歌猛进的步伐了!”

    这种“诗意”的表述,最为拿破仑三世所爱,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以越南为首攻方向,恢复沱之后,立即北上,越过顺化,进攻升龙!攻克升龙之后,一路推进,最终攻入中国本土!”

    三位军人郎东元帅、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齐声说道:“是!谨遵陛下意旨!”

    “越南的战事,”拿破仑三世说道,“以及其后进入中国境内之后的战事,似乎……陆军出的力,要多一些不过,海军也不必闲着嘛!攻克升龙之后,海军在越南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除留下一部维护越南沿海的后勤线外,其余主力,可以腾出手来,大举北上了!”

    哦?

    黎峨将军眼睛一亮。

    “将军,”拿破仑三世郑重说道,“彼时,你的舰队,可以照你原先的设想,去捕捉中国舰队的主力,以求决战!”

    微微一顿,“如果能够歼灭中国舰队的主力,就算没有后续的登陆,也总是好的!可以给中国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嘛!”

    “是!”

    “咱们海、陆并举,两条腿走路,两边儿都不耽误!”

    “呃……是!”

    “还有,”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我认为,陆军、海军,可以来一个比赛嘛!看看谁先收功?哎,这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嘿嘿,哪条腿走的更快些还说不好呢!”

    黎峨将军再次响亮的答了一声,“是!”

    勒伯夫将军也皮笑肉不笑的,“是!”

    “战争的大方向、大次序,”皇帝陛下继续发布指示,“既然已经确定了,指挥官的人选,就要尽快定了下来陆军的、海军的,都要尽快了!”

    “是!”

    “是!”

    “好吧,”拿破仑三世说道,“中国的事情,暂时就这样了”

    转向莱昂内尔,“意大利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呀?”

    意大利?

    哦,是这么回事儿

    关于西班牙新国王的人选,法国最属意者,自然是伊莎贝拉二世之子阿方索亲王,法国驻西班牙大使多次游说西班牙摄政团,并“以敝国皇帝陛下的名义”,替阿方索亲王指天誓日:登基之后,不但绝不会报复,且依旧任用普里姆、塞拉诺执掌国政。

    塞拉诺有些犹豫,普里姆则坚决不干,并放出话来,“阿方索亲王做西班牙国王的唯一途径,就是法国拿大军送他回国,我若战败,死也好,活也好,自然都拦不住阿方索亲王接他老娘的位子你们就看着办吧!”

    看普里姆斩钉截铁的样子,法国人只索罢了。

    想一想也实在不怪得人家人家脑袋在裤腰带上,推翻了女国王,转头又请王太子“复辟”?

    焉有是理?

    不管你现在怎么拍胸脯,人家也没法子相信,你登基之后,真的“绝不会报复”啊!

    至于“依旧任用普里姆、塞拉诺执掌国政”嘿嘿,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再者说了,普里姆、塞拉诺反对的,并不是法国,政变之后,法国在西班牙的利益,不但没有受到任何侵害,还得到了特别的保护;他们反对的,只是本国的波旁王朝,跟普鲁士人走得近,一度准备迎立德意志的王子做国王,应该只是为了争取外援,杜绝波旁王朝复辟的可能性。

    如果法国真的拿大军送阿方索亲王回国,就会将西班牙的自由派彻底的推向普鲁士,殊为不智。

    再者说了,目下,法国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另派一支兵,去西班牙瞎折腾了。

    于是,法国不再坚持原议,经过西、法、普三方密集磋商,最后决定,从意大利王室中,找一位王子,来做西班牙的新国王。

    法兰西、普鲁士两家,虽然彼此大眼瞪小眼,差一点儿就要老拳相向了,但意大利和法、普的关系,却都很好意大利和法国、普鲁士都结过盟。

    而且,对阵的敌人,都是奥地利。

    意大利和法国结盟,是意大利独立战争时候的事儿。

    意大利本在奥地利的治下,要统一、要独立,就得去怼奥地利,可是,意大利一盘散沙,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援,根本不用指望怼得翻奥地利,于是,就跑去求法国。

    当然,拿破仑三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他帮意大利,是有条件的意大利独立之后,将萨伏伊和尼斯两块大肥肉,割给了法国。

    至于意大利和普鲁士结盟,是“七星期战争”的事儿,前文多有提及,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因此,意大利人做西班牙的国王,法国、普鲁士都是能够接受的。

    不过,您们能接受,不晓得意呆利自个儿,能不能接受呢?

    “回陛下,”莱昂内尔说道,“我们还有普鲁士和伊曼纽尔二世都沟通了好几次,不过,他还是犹豫的很。”

    拿破仑三世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天上掉下来个西班牙国王,叫他们家捡着了还不赶紧走马上任,磨磨蹭蹭些什么呢?”

    莱昂内尔笑了一笑,说道:“伊曼纽尔二世说,西班牙是欧洲最大的一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财政稀烂,八面漏风,自由派、保守派势不两立不定哪天又打起来了!这个西班牙国王,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味道不好受啊!”

    顿了顿,“再者说了,大权都在摄政团手里,新国王就有心除旧布新,也无能为力呀!”

    拿破仑三世一声冷笑,“他那几把刷子,还想跑到西班牙去‘除旧布新’?想多了吧!西班牙是烂摊子,他的意大利,就不是烂摊子了?”

    顿了顿,“你去跟他说,不拘他哪个儿子去做西班牙国王‘垂拱而治’就好!不需要他们去‘除旧布新’!西班牙好也好,坏也好,都不关他的事儿呃,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新国王负什么责任!干的下去就干下去,干不下去就回意大利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只有赚便宜的!”

    莱昂内尔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我会立即转致伊曼纽尔二世转的。”

    “你跟他说,”拿破仑三世说道,“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们难道会害他?会害他的儿子?不可能嘛!”

    “是!”

    “关键是”拿破仑三世沉声说道,“夜长梦多!这件事情不赶紧定了下来,德意志人做西班牙国王之议,只怕又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咱们真的是要双线作战了!”

    众臣都是微微一凛,莱昂内尔朗声说道:“是!谨遵陛下训谕!”

    *

第二零八章 好!好!好!

    上海,吴淞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午正时分,“冠军号”、“射声号”缓缓入港。

    码头上翎顶辉煌,冠盖云集,不仅上海、整个江苏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候迓辅政王的大驾。

    其中有:两江总督赵景贤,以江苏藩司身份“护署”江苏巡抚的钱蕴秋,江宁藩司金雨林,人称“万年上海道”的杨坊,江南提督、轩军独立第一师师长刘玉林,以及中外招商局董事利宾、容闳,等等。

    钱蕴秋和钱鼎铭一样,都是出身关卓凡的幕府,当年人称“二钱”,赵景贤的两江总督“真除”之后,移节江宁,不能再兼署江苏巡抚了,而钱蕴秋的资历,略逊于钱鼎铭,其实尚不足够接任江苏巡抚的资格,但这个辅政王赖以起家的位子,是绝不可能落在“轩系”以外的人的手里的,于是,关卓凡重施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钱鼎铭署理外务部尚书的故技,叫钱蕴秋“护署”江苏巡抚。

    “护署”到啥时候涅?到你够资格“真除”为止啊!

    金雨林这个江宁藩司,原在江苏厘捐总局总办的位子上做的有声有色,曾国藩交出江宁,关卓凡要着力消化这块“湘系”的大本营,乃调精兵强将,荟萃江宁,除刘玉林的独立第一师师部移驻江宁之外,还升了金雨林江宁藩司,以为赵景贤的助手赵景贤风骨嶙峋,雷厉风行,金雨林则“耐繁钜”,为人做事,细致缜密,善于调和鼎鼐,赵、金在一起,是一对很好的搭配。

    轩军的体系中,松江军团之外的建制,前头都冠以“独立”二字,刘玉林部是最早“独立”的松江军团创建伊始,林字团就“独立”了被留在了国内,没有去美国。

    这是一件颇郁闷的事情,因为松江军团回国之后,脱胎换骨,无形之中,没有参加过美国平叛的刘玉林部,在轩军的体系中,就变成了一支“二线部队”,后来混了一个“独立第一师”的头衔,多少算是个补偿吧。

    类似的“独立师”,轩军还有两支,“独立”的缘由,则各不相同。

    一支是吴建瀛部,因为做了“首都卫戍部队”,在序列上,并入了丰台大营,名义上,不但移出了松江军团,还移出了轩军,吴建瀛的“经制”头衔,也由“丰台大营右提督”而“丰台大营左提督”,最终合左、右为一,成了“丰台大营提督”。

    不同于刘玉林部,吴建瀛部暂时没有明确的“独立第某师”的番号当然,这丝毫不影响辅政王对这支部队的指挥调动。

    另一支是展东禄部,也即参加西征的轩军。这支部队,并不止于展东禄“禄字团”的旧部,而是由轩军各部抽调,然后统交展东禄管带,西征战事结束之后,并不归建,整编为轩军“独立第二师”,长驻西北。

    “轩系”里头,上海道杨坊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辅政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的嫡系,都是火箭般蹿升,唯有杨坊,辅政王做江苏藩司的时候,他就是上海道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上海道,一步窝儿也没有挪过,为此得了一个“万年上海道”的花名。

    这并不是关卓凡不提拔杨坊,而是他根本就无意离开这个“天下第一道”的位子。

    事实上,关卓凡的势力扩展的太快,在在都要用人,不止一次提出要升杨坊的官儿,都为他婉谢了。

    个中缘由,外人也说不大好。有人说,这是因为,杨坊的官身之外,还是一个商人,他的大部分的生意,都在上海,“高升”到外地的话,生意就照顾不到了一家之言,姑且听之吧。

    码头上“候驾”的要员中,还有一位,也很特别的以浙江巡抚身份“护署”闽浙总督的刘郇膏。

    嗯,又是一个“护署”。

    不过,刘郇膏的“护署”闽浙总督,不同当初赵景贤之于两江总督、钱鼎铭之于外务部尚书,亦不同目下钱蕴秋之于江苏巡抚,刘郇膏的资格,是已经足够“真除”闽浙总督的了轩军体系内,刘郇膏一开始就是大管家的角色;轩军体系外,刘郇膏是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和李鸿章是同年。

    某种意义上,刘郇膏的资历,比赵景贤还要深厚较之于赵景贤,刘郇膏进入“轩系”更早,而且赵景贤的科名,仅止于乡试得意,比不得刘郇膏的进士及第。

    刘郇膏之所以还不能“真除”闽浙总督,是因为闽督一向驻节福州,刘郇膏却还不能就够赴福州的任上,这是因为,中法之战,江南防务的重点,是杭州湾在浙江巡抚辖境之内,所以,必得这一仗打完了,刘郇膏才谈得上“真除”闽督的。

    现在呢,先把这个位子占上了再说!

    另一方面,闽督不赴本任,并不影响福建的备战,福建防务的重点,只有一个福州,而福州防务的重点,又只有一个马尾福州船政所在地,有福州船政大臣张之洞和驻防的轩军一部,足够用了。

    再者说了,福建巡抚也不能吃白饭啊。

    说刘郇膏“特别”,是因为这里是上海,是江苏的地界,他一个浙江巡抚、署理闽督,“跨界”跑到江苏来迎迓上官,未免奇怪哉也一般来说,封疆大吏守土有责,必要事先请旨,才能离开辖境。

    程序自然是全的刘郇膏到江苏来候迓辅政王,不是“请旨”,是“奉旨”,因为“东南防务,互为一体”,“苏、浙二省,尤为紧密”,辅政王在江苏、浙江期间,苏、浙二省相关职官,要一路随侍,“以备商咨”也就是说,不但刘郇膏要到江苏来迎候辅政王,到时候,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这帮子两江、江苏的,也得跟到浙江去。

    除此之外,迎候人群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包括各国驻上海的领事,中外招商局、租界工部局的洋董事。

    当然,法国人不在其中。

    另外,就是身上有功名的江浙士绅的代表了譬如,“加按察使衔补用道员”的胡雪岩。

    等等,等等。

    “冠军号”、“射声号”庞大的身躯缓缓靠岸,舷梯放下,军乐奏响。

    关卓凡步下舷梯,待部下们行过礼之后,着意同一班外国领事、董事们周旋了一番他这一回到上海,不是来办外交的,没空儿专门接见、宴请这班洋夷,就靠码头上的这一小段时间同国际友人们“欢叙”了。

    这班人中,不止一个,对中国在中法之争上的立场,表达了隐晦的支持,关卓凡一一表示“衷心的感谢”。

    欢迎仪式结束,辅政王一行,怒马如龙,离开码头,假座江苏巡抚衙门,召开会议。

    这个会,一气开了一个半时辰,随后,辅政王就回家啦。

    清雅街的家里,等着关卓凡的,两位美丽的侧福晋之外,更有一对可爱的子女。

    虽然两个孩子的成长,关卓凡都通过照片“分享”了,但及至见了面,方才晓得,人生之美好,其实过于想象。

    两个孩子,一般的粉雕玉琢,一般的玉雪可爱,站在一起,十足十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关天杲不过两岁八个月,关晓晓不过刚刚两岁,但已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长大之后,一个帅哥,一个美女不消说的了!

    尤可喜者,两个孩子动作、语言的发达,明显过于同龄的幼儿,关天杲三岁不到,行礼、磕头,像模像样,一句“孩儿给阿玛请安”,虽然是童稚嫩声,却是清清朗朗,虽说不上字正腔圆,可也是明明白白。

    关卓凡喜心翻倒,几乎就要伸过手去,一把将儿子捞了过来,举过头顶,打他七八个转儿。

    不行,还有关晓晓呢。

    关卓凡笑吟吟的看着女儿。

    关晓晓这儿,却好像有点儿卡壳,说了一个“阿”字,便打住了,好像忘了那个“玛”字似的,拿起一根小小的指头,送到嘴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扈晴晴有些着急,在一旁蹲下身子,轻声说道:“额娘都教过你的呀……”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你别催她我等得及。”

    关晓晓又说了一个“阿”字,还是打住了。

    扈晴晴正在着急,突然之间,关晓晓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小笑靥,明媚如春花之绽,紧跟着,两只小手张了开来,清清楚楚的喊了声:“爸爸!”

    关卓凡一怔,一把将关晓晓抱了起来,高举过顶,放声大笑。

    半空中的晓晓,也“格格”的笑了起来。

    扈晴晴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由自主,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后,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关卓凡将晓晓放下之后,再次将她抱了起来,不过,这次只用左臂;然后弯腰,伸出右手,将天杲拉了起来,再一蹲身,将儿子也抱了起来,一左一右,儿女双全,大声说道:“好!好!好!”

    清雅街的欢声笑语,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

    *

第二零九章 晴晴,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辅政王远游归家,今天的晚膳,自然是扈侧福晋亲自下厨掌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烹炸煎炒,正在热闹,一个打下手的丫鬟轻轻的喊了声:“侧福晋!”然后退后半步,向着门口的方向,蹲了一福。

    扈晴晴一转头,果然,关卓凡正站在厨房门口,负手含笑。

    另一个丫鬟,也立即下蹲行礼。

    “厨房好大的油烟,”扈晴晴微微嗔笑着说道,“王爷来做什么呢?别熏着了!”

    “为有源头活水来”关卓凡笑道,“饭香哪儿来的?就是打油烟中来啊!这个,食色性也咱们家的厨房,饭香、花香兼备,我倒要给好好儿的‘薰一薰’才好!”

    此“薰”非彼“熏”,关卓凡话中的风情,两个丫鬟懵懵懂懂,扈晴晴却清清楚楚,白玉般的面庞,本就被厨火的热力,烘的微微泛红,现在,更加是红云淡染,犹如又多抹了一层胭脂。

    “我腾不出手来招呼王爷,”她妙目流波,“王爷自便吧!不过可不许捣乱!”

    “当然,当然!”关卓凡笑着点头,“我懂得规矩的眼看手勿动嘛!”

    说着,走了进来。

    见两个丫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扈晴晴乃叮嘱道:“不干你们的事儿,你们干你们的活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关卓凡绕着厨房,转了一圈儿,一边儿微微的抽着鼻子,一边儿“啧啧”有声,最后,在扈晴晴身边站定了,偏着头,看着美厨娘,感叹的说道:“工作的女人最美丽诚不我欺啊!”

    “工作的女人最美丽”这句话扈晴晴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这个时代,“工作”二字,还有“兴作”和“工程”的含义,因此,扈晴晴怔了一怔,才明白丈夫话中的意思。

    两朵红云,又回到了脸上;剪水双瞳,愈发的明亮了。

    低下头,轻声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还说你不捣乱!”

    顿了顿,换成了正常的音量、语调,“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啊?若有,就请说吧”

    “我们家晴晴,真正是冰雪聪明!”关卓凡微笑说道,“哎,话说回来,还真是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呢。”

    什么事情,要跑到厨房里来商量?

    扈晴晴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看了看两个丫鬟,然后目视关卓凡意思是,要不要她们回避?

    两个丫鬟也反应过来了,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微带惶惑的看着两位主人。

    关卓凡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就侧福晋说的不干你们的事儿,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既如此”扈晴晴说道,“王爷就请吩咐吧!”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说道,“上一回,我答应了婉儿,得空儿了,带她回一趟江阴,替她爷爷扫一回墓”

    微微一顿,“我是一、两年难得回一次上海,这个,赶早不如凑巧,就这一次吧!明儿个一早,我就带婉儿去一趟江阴,嗯,你看”

    扈晴晴大为诧异,也不及细想,略略一转念,说道:“这个事儿,王爷已经说给婉儿听了么?”

    “还没有这不是先来和你商量嘛!”

    怪不得要跑到厨房里来商量呢!不然的话,明儿一早就动身,今儿个,还真未必找的到单独“商量”的机会呢!

    可是

    “这个事儿王爷应该跟婉儿商量才对啊!”

    关卓凡微感尴尬,“你是姐姐还是得先同你商量。”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王爷一定是怕我吃婉儿的味儿吧?”

    关卓凡真的尴尬了,“不是,不是!没这个意思!呃……”

    “实话实说,我还真有点儿吃味儿呢!”

    啊?

    “不过,王爷想叫我不吃这个味儿,也容易的很江阴之行,把我也带上就是了。”

    “这……”

    “我和婉儿是姊妹,”扈晴晴正色说道,“婉儿的爷爷,自然也就是我的爷爷,我去替老人家磕几个头,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啊!

    扈晴晴、杨婉儿这对“姊妹”,只是同侍一夫的关系,彼此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在宗法社会里,自己亲生爷爷之外,只有丈夫的爷爷算是自己的爷爷,“姊妹”的爷爷,同自己是毫无关系的,扈晴晴对杨婉儿的爷爷,没有任何孝思、祭祀的义务。

    何况,扈晴晴贵为亲王侧福晋,杨婉儿的爷爷,却只是一个“乐户”未经任何的法定手续,替他“除籍”,再追封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彼此身份,云泥有别。

    关卓凡大为感动,下意识的想去握扈晴晴的手,可美厨娘嘴上说着话,手上可没停,一会儿刀,一会儿勺,关卓凡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无从下手啊。

    “可是”他很诚恳的说道,“晴晴,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王爷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扈晴晴微微摇头,“替老人家上祭,何委屈之有?再者说了,婉儿也替舅舅上过香、磕过头我这也算是回礼了。”

    舅舅,自然是扈晴晴自己的舅舅。

    扈晴晴舅舅的骨灰,早就归葬杭州了,不过,在清雅街这儿,她还替舅舅设了一个小小的灵位。

    哦?婉儿替你舅舅上过香、磕过头?我倒不晓得。

    “好吧,”关卓凡点了点头,“既如此,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跟婉儿说。”

    听到丈夫明天要带自己回江阴替爷爷扫墓,姐姐也一同前往,杨婉儿的诧异,犹在扈晴晴之上。

    不错,关卓凡确实说过要替她爷爷扫墓的话,包括“咱们俩是夫妻,你的爷爷,自然就是我的爷爷”那是前年的事儿了。

    当时,杨婉儿虽然感动落泪,可是,并没有把丈夫的话当真就当丈夫哄自己开心好了,若当真了,就是自寻烦恼了!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道理是类似的就算自己是福晋,自己的爷爷,也不是丈夫的爷爷,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侧福晋?

    侧福晋虽然不算妾侍,但到底占了一个“侧”,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对于丈夫来说,依旧算是“底下人”,如果自己的出身贵重些,也罢了,偏偏只是一个“乐户”!

    丈夫呢?

    位在诸王之上,国朝第一人,叫他去替一个“乐户”扫墓,焉有是理?

    “王爷,”杨婉儿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惶惑和不安,“这不合适吧………爷爷怎么当得起呢?”

    这个话,前年的那个夜晚,杨婉儿也是说过的,关卓凡回应,“哪儿有什么当不起?咱们俩是夫妻,你的爷爷,自然就是我的爷爷”,云云。

    关卓凡笑了笑,正要说话,杨婉儿晓得他要说什么,便又抢在里头:

    “再者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儿王爷这一回南下,是‘检查战备’来着,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极宝贵的,断不敢拿这种不相干的事情,耽搁王爷的军国大政,不然的话,爷爷在天之灵,也……”

    滞了滞,把“不安”两个字,咽了回去。

    事实上,这也是扈晴晴最诧异的地方过于扫墓这件事情本身。

    看“滚单”,关卓凡这一回南下,行程极其紧密,在上海,只呆两个晚上,后天一早,就要去杭州,江阴距上海,虽然不算远,但来回一次,也要一天,就是说,明儿个一整天,都拿来做一件事情替杨婉儿的爷爷扫墓。

    杨婉儿说的确实不错,扫墓不是什么急事儿,早两年、晚两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何以非赶这一次不可呢?

    不过,这个疑问,她不好说出来,不然,倒好像不愿意走这一趟江阴之行似的。

    “这不是不相干的事情,”关卓凡微笑说道,“再者说了,一码儿归一码儿,耽搁不了你家王爷的军国大政的!”

    顿了顿,“就这么定了吧!明儿一早,辰初七点整,咱们就上路坐船;当天回来回到上海的时候,大约天也黑了!嗯,就这样!吃过了饭,你们姊妹俩,稍稍准备一下吧!”

    *

第二一零章 祠庙,暴雨,挥舞大刀的老人

    第二天早上,来到码头,扈晴晴、杨婉儿不由大出意外

    一班文武大员,居然都在赵景贤、刘郇膏、钱蕴秋、金雨林、杨坊、利宾、容闳、刘玉林……以及从天津过来的张勇、丁汝昌、田永敏,等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个女人都转着相同的念头:这是来替王爷“送行”的?上海至江阴,不过半日的路程,有什么可“送”的?总不成是……跟了去江阴的吧!

    事实是就是跟了去江阴的。

    这就太意外了!

    今天办的,是一件私事,且是“私”的不能再“私”的那种,有什么理由,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呢?

    如果,拜祭的对象,是辅政王自己的亲生爷爷,也就罢了,下属们跟着拍拍马屁,勉强说的过去,可是,今天要拜祭的,仅仅是一个侧福晋的先人,而且仅仅是一个低贱的“乐户”!

    这个,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合适吗?

    呃,好像……只有人主擅做威福,臣下逢君之恶,才会

    不,辅政王绝不是那种“人主”哦,不对,绝不是那种“上官”啊!

    难道,一年半不见,这个人……已经变了?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别的不说,哪个想的到,那位正牌子的福晋,居然做了皇帝,这位王爷,居然成了“皇夫”呢?

    这些事情,以“天翻地覆”形容,并不为过,确实足以叫一个人发生某种实质性的改变。

    可是

    左看右看,还是不像啊!

    一时之间,也想不来那么多,念头还没有转定,赵景贤、张勇等一班文武大员,一一上前,替两位侧福晋请安、敬礼。

    本来,扈晴晴、杨婉儿是“内眷”,没有同“外官”见礼的道理,就算要见,也要隔着帘子,不过,轩军体系之内,并不讲究这些,再说,这班“外官”,对于扈晴晴、杨婉儿来说,也都是“故人”,有的,平素就常来常往,譬如利宾,有的,却已数年未见了,譬如张勇,如今再见,却也着实的欢喜。

    再譬如刘郇膏,于杨婉儿来说,更有一份极特殊的香火之情当年,杨婉儿的爷爷的后事,就是刘郇膏一手经理,将杨婉儿由江阴送到上海,也是刘郇膏的首尾,而今日之所以再见,又是因为重返江阴,替杨爷爷扫墓,回首往事,杨、刘二人相对唏嘘,都有说不出的感慨。

    唯一的生面孔,只有田永敏。

    虽然,“田先生”身材矮小,相貌平庸,说话举止,也平和温顺,毫无威势,颇出两位侧福晋的意外,不过,晓得丈夫对这个日本降人是极看重的,扈晴晴、杨婉儿都很客气,温语慰勉,还特意问了问他夫人、子女的情形。

    一行人分乘三条汽船,辅政王同一班文武大员一条,两位侧福晋一条,负责护卫的近卫团一条。

    关卓凡没有和妻子同船,是因为要抓紧时间,同下属们继续会议。

    这样一来,扈晴晴、杨婉儿也就没有机会,询问丈夫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的用意了当然,就算夫妻同船,这个问题,也未必就好随便出口的。

    不过,经过讨论,两个女人大致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大约就是为了“继续会议”,才叫赵景贤、张勇他们跟过来的吧?不然,明儿一大早,就要离开上海了,哪里还有时间会议呢?

    不是说“耽搁不了你家王爷的军国大政的”吗?大约就是这么个“一码儿归一码儿”法儿吧!

    好吧,勉强说的通。

    虽然心里存着诸多的疑惑,不过,她们俩出一趟远门,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嫁给关卓凡之后,扈晴晴回过两次杭州都是为了舅舅,一次归葬,一次扫墓;杨婉儿回过一次江阴,为爷爷扫墓,除此之外,她们俩就没有离开过上海。

    这一次,正是阳春三月时节,姊妹俩在装潢精致的船舱内,浅斟低语,时而感叹,时而欢颜,笑中隐约藏泪,窗外,碧水泛波,岸上,桃红柳绿,落英缤纷,这样的时光,也真叫人……心神荡漾。

    到了江阴,县令、县丞、主簿等当地职官,早已候在码头上伺候差使了,车骑也都备好了。

    上船的时候,上海的天儿,虽然有云,大致还算晴天;下船的时候,江阴的天儿,却是阴的,还隐约的飘着几根雨丝儿。

    江阴县正堂名叫吴永,扬州人,给辅政王行过礼之后,悄悄的向图林说道,“请军门的示下,王爷和侧福晋,要不要先小憩……”

    话没说完,就叫图林打断了,“贵县不必费心了这就过墓园去吧!”

    “呃……是!”

    杨婉儿爷爷的“墓园”,在砂山脚下,拢共不过两丈见方的样子,实在也算不得正经的“墓园”,不过,小归小,却十分精洁,青石铺地,几乎一尘不染,上面只有三、五片落叶一看就是有专人照应的样子,甚至,天天有人打扫清理,也不出奇。

    墓园之内,几乎不见一株杂草。

    旁人也不觉得什么:杨侧福晋爷爷的墓园,自然不能没有人照应,就算清雅街没派专人打理,江阴县也要上杆子巴结啊!

    坟前的碑文,十分简单,正中一行,“显祖考杨公讳保山老大人之灵”,左下一行,“孝孙女百拜叩立”,此外,再没有别的花样了生卒年月、立坟日期,统统欠奉,墓志铭什么的,更加是没有的。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爷爷的生辰,杨婉儿自己也是不晓得的,墓碑上面,不能只有忌日,没有生辰,索性就都不写了。

    立坟、立碑,也不是同一天的事儿中间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爷爷下葬的时候,兵荒马乱,只有一个坟包、一块木牌这对于当时还是“乐户”身份的杨婉儿来说,爷爷有了正经的棺木、正经的墓地,已经是彼时的关大帅给予的天大的恩德了;这个小小的墓园,是她做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姨太太之后,拿自己的梯己,重新修葺的。

    所以,立坟的日期,也不写了。

    至于墓志铭,更没什么可写的杨保山的身份,低贱而敏感,也不晓得该如何形诸笔墨?

    一众文武大员,以及江阴县的“地主们”,都站在墓园之外算是“观礼”吧。

    墓园之中,只有辅政王和两位侧福晋,以及随侍的两个丫鬟扈晴晴和杨婉儿一人带了一个。

    摆好果品、香炉之后,两个丫鬟也退到了一边儿。

    杨婉儿第一个行礼,先上香,然后,三叩首。

    扈晴晴次之,一模一样的次序、动作,上香、叩首。

    最后是关卓凡。

    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够向杨保山下跪,上香之后,长揖为礼,如是者三。

    杨婉儿自个儿行礼的时候,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看扈晴晴行礼的时候,泪水已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待到关卓凡行礼的时候,终于无可自抑,隐约的啜泣起来。

    砂山脚下,风过树梢,一片静谧。

    礼毕,关卓凡看向杨婉儿,温和的微笑着,“你要不要同爷爷再待一会儿?”

    杨婉儿确实很想“同爷爷再呆一会儿”的,可是,难道能够叫丈夫和一班文武大员们在一旁干等着自己不成?

    她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泪,强笑道:“不必了这已经很好了咱们这就走罢!”

    出了墓园,关卓凡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自失的一笑,转过头,对刘郇膏说道:“松岩,咱们上一回来这儿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天儿?”

    上一回?

    刘郇膏一怔,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连串画面:祠庙、暴雨、挥舞大刀的老人……

    他心中猛地一跳,赶忙答了一声,“是!王爷的记心真好!”

    *

第二一一章 万死孤城未肯降

    “这个记心,没法子不好啊!”关卓凡悠悠的说道,“那一次,下了那么大的雨!”

    顿了顿,转向杨婉儿,微笑着说道,“嗯,不晓得,今儿的天儿,会不会也像那一次那样,突然就下起大雨来呢?如是,可就是‘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了!”

    丈夫做如是说,似有深意可是,“深意”何在?

    杨婉儿还在转着念头,不晓得该如何回话,扈晴晴已是灵台明澈,把话头接了过去,“王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那一次,因为避雨,王爷才邂逅了妹妹是吧?”

    关卓凡含笑点头,“是!”

    “英雄气概美人风,”扈晴晴抿嘴儿一笑,“倒是佳话一段呢!”

    顿了一顿,“哦,避雨的地方,是一座祠庙是吧?”

    “是!”

    “这座祠庙,就在这座砂山上是吧?”

    “是啊!”

    “既如此”扈晴晴用微带央求口吻的说道,“赶早不如撞巧,王爷带我们姐儿俩,故地重游一回,可好?”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看向杨婉儿,“妹妹心里,必定也是想的,只不过,她自个儿不好说出口来唉,那座祠庙,可算是她幼时的家了吧!”

    说的这儿,轻声问道:“对吧,妹妹?”

    杨婉儿心有所动,臻首低垂,轻轻的“嗯”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扈晴晴转回关卓凡,“就是不晓得,走这一趟,会不会耽搁王爷接下来的行程呢?”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微笑说道,“祠庙离这儿没多远,花不了多少辰光的。”

    转向刘郇膏,“松岩,此祠固然是杨侧福晋的‘故地’,其实也是你和我的故地,咱们就‘故地重游’一回,如何?”

    刘郇膏已经隐约猜到了辅政王的“深意”,可是,这层“深意”,实在太过惊人,他也没有十足把握,是否真的猜准了王爷的心思?心跳不由就加快了,定一定神,欠一欠身,朗声回道:“是!”

    关卓凡转向赵景贤,“竹兄,一起吧如何?”

    赵景贤亦欠身答道:“是!”

    辅政王招呼一声,只不过客气招呼也好,不招呼也好,下属们自然都是要“一起”的。

    其实,赵景贤也已看了出来,辅政王江阴之行,多半另有深意,不过,他的智慧,虽不在刘郇膏之下,但毕竟没有刘郇膏和辅政王夫妻那一段共同的经历,因此,还没有想到刘郇膏已想到的那一层“深意”上去。

    砂山只是一个丘陵,山麓部分,道路尤其平缓,车骑都行得,不过半刻钟,一座小小的庙宇就在望了。

    果然,离杨侧福晋爷爷的墓园没有多远。

    突然之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赵景贤的脑海,他不由失声说道:“这不是阎丽亨的”

    打住。

    并辔而行的刘郇膏接口说道:“不错,正是阎丽亨的祠馆!乾隆二十四年,奉高宗纯皇帝的圣谕准建!”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好像故意要叫别人听清楚似的。

    晓得辅政王同杨侧福晋的“佳话”的人很多包括他俩邂逅于江阴的某座庙宇;可是,晓得这座庙宇是供奉哪一路神明的,却少之又少即便在“轩系”内部,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赵景贤就不晓得虽然他是“轩系”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实在是这座庙宇的神主的身份,太过敏感,当事人能不提就不提关卓凡、杨婉儿只跟扈晴晴一人说过,刘郇膏则没有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说过辅政王和杨侧福晋的第一次相会,是在一座什么样的庙宇里?

    另一方面,两百年过去了,江阴之外,晓得阎应元事迹的人,已经不算多了;晓得砂山山麓,还有一座小小的奉祀阎应元的庙宇的人,少之又少了。

    这也就是赵景贤渊博敏锐,非常人可及,才有这样子的醒悟,换一个人,即便进了庙门,大约还是懵懂的。

    随行众人之中,心头掀起波澜的,不止赵景贤一个,亦不能不想:王爷此举,真的仅仅是“故地重游”吗?

    守祠人已经接到了县主簿的通知,在庙门口相候,望见辅政王一行的车骑,赶紧跪了下来。

    这是一个六十多的老人,身材瘦小,须发皆白,一眼看上去

    呃,倒是同当年的杨保山有些相像呢!

    关卓凡走上前去,“老人家请起!祠主早登仙界,在这里,你我生者,不必讲究尘俗的礼节。”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出一只手,去扶老人。

    另一边厢,杨婉儿急趋两步,不声不响的搀住了老人的另一只胳膊。

    在场众人,目光都是一跳,县主簿赶紧说道:“这位是侧福晋!”

    辅政王亲自来搀自己,老人已经浑身打颤了,斜侧里又杀出来一个年轻美貌的贵妇人,更叫他蒙了圈儿,待听了主簿的话,双腿一软,又跪下了。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块石碑,可是,上面空空空如也,竟是一块无字碑。

    张勇嘀咕,“这是什么?照壁不像照壁,碑不像碑的……”

    吴永赔笑说道:“回爵爷的话,碑文在碑身的背面。”

    这可奇了。

    转了过去,果然,碑的背面有字。

    细看,是一首七绝:

    腐胬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落款“江阴女子题”。

    所有人包括张勇、刘玉林、图林等一班军人都感觉到了诗中的森森之气,院子里的气氛,立时就沉降下来了。

    这个“江阴女子”的落款,也很奇怪。

    这是一座很小的祠堂,面阔三间,没有配殿,贴着院墙,有游廊同大门相连,“正殿”两侧,各有一间小小的耳房,整座祠堂,拢在一起,不过五间屋子。

    关卓凡对着碑文,凝眸片刻,转过身来,“进去罢!”

    进入正殿,倒比想象中的略轩敞些应该有一个后抱厦。

    居中一尊塑像,躯干丰硕,双眉斜飞,目细长而曲,面赤有须,神情威严。

    第一个说话的,还是张勇,“哎,这个模样,很有点儿关云长的意思嘛!”

    他的话,多少带一点儿说笑的意味,话音刚落,关卓凡的眼风就扫了过来,张勇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同殿内的气氛,颇不相宜,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阎丽亨神像的形貌,大约是依据韩慕庐的《江阴城守纪》塑造的吧?”

    韩慕庐,韩,康熙年间,殿试第一,官至礼部尚书,慕庐是他的别字。

    吴永对赵制台的渊博十分佩服,“是!”

    “不过,”刘郇膏接口说道,“邵子湘著《阎典史传》,‘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同韩慕庐的记述,还是颇有差别的。”

    邵子湘,邵长蘅,子湘是他的字,康熙年间入太学,应顺天乡试,后入苏抚幕,以古文辞著名于世。

    好家伙,刘抚军的渊博,也不是盖的。

    赵景贤点了点头,“是其实,若说逼肖祠主,大约还是《阎典史传》胜《江阴城守纪》一筹的。”

    关卓凡略略出了一会儿神,说道:“《江阴城守纪》载,阎丽亨‘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随,颇类关壮缪’,又云‘外兵望见,以为天神’,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这桩事迹,后人想象阎丽亨的形貌,便成了‘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了。”

    哎呀哎呀,辅政王才是不得了呀!

    关壮缪,即关羽,死后谥“壮缪”。

    张勇心想,你们几位读饱了书的,兜来转去的,到了了,不还是说这尊神像造的像关云长么?哼,有什么呀?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赵景贤、刘郇膏则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不过,武而不遂曰壮,名与实爽曰缪,”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壮缪’二字,实在算不得什么佳谥!嘿嘿,后主不肯替他这位义叔遮掩,倒也有趣啊!”

    顿了一顿,“江阴蕞尔之地,弹丸之城,如果交给关羽,二十万大兵压境,他守得住八十日么?我看,韩慕庐拿阎丽亨拟于关壮缪,自以为美誉,其实是看小了阎丽亨!”

    此言一出,群相耸动。

    关羽可是“武圣”!照辅政王的说法,这位“武圣”,非但名实不副,阎应元的本事,更远在“武圣”之上了?

    这个评价,可真是

    高!实在是高!

    不过,不管阎应元有多大的本事,可是都用在了对抗大清上头的呀!

    这个

    咳咳,咳咳。

    至此,辅政王的“深意”,已经隐约浮出水面了。

    赵景贤按捺住激越的心情,说道:“王爷此说,委实是公允持平之论!关羽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不过,千载之下,得享大名,为人尊崇,主要还是因为‘忠义’二字,至于军事上,是否算是第一流的人才,实在是很值得商榷的。”

    关卓凡微微点头。

    转过身来,面对神像,过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其实受阎丽亨惠甚重没有他的这座祠馆,我如何能够邂逅杨侧福晋?没有他的庇佑,轩军从长毛手中克复江阴,也未必就能收功如斯之速!”

    舒一口气,“上一回,就想有所致礼,可惜阴差阳错,未能尽意,今天若再不顾而去,于公于私,都太无礼了”

    微微一顿,“请香!”

    虽然都有了预感,但辅政王真的说出“请香”二字,一屋子的人,还是觉得不大真实

    辅政王真要祭奠阎应元?

    祭奠这个杀了大清兵四万余人的前明典史?

    *

第二一二章 惊世一祭

    阎应元这座祠庙,确实是“奉旨准建”的,理论上来说,谁都可以上祭,自然也包括咱们的辅政王,可是

    第一,不能把“准建”当成“敕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个不大恰当的譬喻,所谓“准建”,不过是说,给你发张营业执照,从此之后,你可以合法经营啦较之“敕建”,二者区别之大,犹如民营加油站之于“三桶油”。

    政府总理视察“三桶油”,天经地义;可是,跑进路边一个小小的民营加油站,想干什么呢?

    第二,一定要了解这个“准建”的背景。

    当年,江阴城破之后,屠戮极惨,几乎到了老少无遗的地步,打那儿之后,整个江阴地区,都对清廷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不出仕,不应举,以为沉默的抗议,朝廷百般劝诱,皆无如其何。

    直到乾隆二十四年,高宗下旨,准为阎应元在江阴修祠,这个中央、地方尴尬对峙的局面,才算告一段落。

    某种意义上,朝廷的这个“准建”,是被迫的,究其竟,只是给对峙双方搭了一个台阶好了,各退一步,别再犟下去了!

    说的再明白些,这座小小的祠庙,对于朝廷和江阴来说,仅仅是一个和解的由头事实上,即便没有这座祠庙,双方也不可能永远对峙下去,问题只在于,选择一个什么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由头来“破局”罢了。

    “准建”归“准建”,一切工费,包括日后的维护,都不是出自公帑,而是出自“公所”即由地方士绅集资。

    当然,江阴富庶,小小一座祠庙,所费有限,并不在话下。

    祠成之后,一百余年来,从来没有过任何官方的祭祀活动,只由守祠之人,年节之时,做简单的供祭。

    实在也不晓得该如何做官方的、正式的祭祀别的不说,单是这个祭文,就不晓得该怎么写?

    来自民间的香火,也很单薄。

    原因并不复杂,阎应元的身份、事迹,实在太过敏感了,人们会不由自主的自我设限我去祭奠阎丽亨,会不会被人说成“心怀前朝”?如是,虽然台面上不会有人以此相责,可是,背地里,官府会不会因此而给我穿小鞋?“心怀前朝”的印象一旦坐实了,出仕什么的,更是完全不用指望了。

    所以,这座祠庙,对于朝廷和江阴来说,都仅仅是一个摆设。

    现在,辅政王位在诸王之上、国朝第一人要替阎丽亨上祭了!

    这个,这个

    殿内不止一人,感觉自己的三观有些不大稳当了!

    辅政王说他“受阎丽亨惠甚重”确实,辅政王和杨侧福晋,是在这座祠庙中相遇的,可是,把这桩姻缘,算成阎应元的功劳,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又说什么“没有他的庇佑,轩军从长毛手中克复江阴,也未必就能收功如斯之速”辅政王一向讲究西学,什么时候信了这套冥冥渺渺的东西?

    有人甚至暗自嘀咕:就算阎某人真的“灵验”,是不是肯保佑大清兵打长毛,怕也难说的很吧?

    嘿嘿。

    但辅政王“请香”二字既出,何人敢磨磨蹭蹭?守祠的老人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三支香,交给县主簿,县主簿再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辅政王的手上。

    关卓凡接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县主簿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一众下属,退向两旁,关卓凡双手持香,缓步走到殿中央,转过身来,正面神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辅政王身上。

    青烟袅袅,隐约明暗。

    “后辈末学,辅政关氏,”关卓凡朗声说道,“谨以馨香一束,达诚申信,致祭于阎忠烈神将军灵前”

    辅政王一开口,就很有特色了:一是自称“后辈末学,辅政关氏”自谦之余,自占身份;一是以“阎忠烈神将军”称呼阎应元。

    高宗“准建”阎祠的同时,将江阴城守的三位主将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分别赐谥“忠烈”、“烈愍”、“节愍”,陈明遇的“烈愍”、冯厚敦的“节愍”,尚多少有一层“惜其未识天命,议其梗化之非”的意味,但阎应元的“忠烈”,却是堂皇正大,无可挑剔,显示朝廷和解的诚意,确实是十足十的。

    而“神将军”,则是民间对阎应元的称呼,辅政王将官方的谥号和民间的俗称,揉在一起,倒也别致。

    “《尚书》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关卓凡声音清越,“卓凡则以为,于周则顽民,于殷则义士,固各为其主哉!”

    各为自主?

    这……

    “当乙酉之时,胜国天下,亡于李闯,本朝入关讨贼,率土归仁,大人先生,熠耀景从!”

    乙酉,即一六四五年;“胜国”,不是胜利之国,刚好相反,败亡之国才称“胜国”,也即本朝称前朝为“胜国”,隐含“为我所胜之国”之意。

    至于“大人先生,熠耀景从”,讥讽的意味,就很重了。

    “江阴,弹丸下邑;典史,微秩末吏,然忠烈神将军从新朝革命之余,为故国回天之举,奋臂于虮虱编氓之中,啸傲于江头片壤之上,独膏二十四万大军之斧钺,树立卓然,前后凡八十一日!其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百年之后,尤令人不能安坐”

    微微一顿,“我高宗纯皇帝读史至此,扼腕掩卷,怅然太息!”

    这一段,“弹丸下邑”、“微秩末吏”、“虮虱编氓”、“江头片壤”,无不点明江阴抵抗力量的卑弱,如是,才有“独膏二十四万大军之斧钺,树立卓然,前后凡八十一日”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至于“不能安坐”以及“读史至此,扼腕掩卷,怅然太息”的,其实是关卓凡自己;不过,这个锅,扣到高宗的头上,想来亦无不可反正,赐谥、建祠,都是高宗手上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含蓄的指出,高宗纯皇帝早就替阎应元“平反”啦。

    “明季纲常节义,诚所难言;其掌国柄者,无论贤愚,皆固步自封,以邻为壑,视友如仇,若匪此,列郡何至望风披靡,王师何至势如破竹?”

    “而以忠烈神将军之区区,非独能顾纲常、思节义,更以置锥之地,劳百战雄师,反复无功,则忠烈神将军之忠、之能,光烈千秋矣!”

    “或谓忠烈神将军愚甚,卓凡则谓忠烈神将军忠甚、烈甚!或谓忠烈神将军事不忍传,卓凡则谓岂忍不传?或谓当讳、当讳,卓凡则谓此一时、彼一时,何讳之有?且圣朝宽大,国史褒忠,锡微臣以通谥,许士民以祠祭,岂曰仇之?直甚予之!”

    “发烈士之孤忠,彰圣朝之盛德,周顽、殷义,一视同仁,此其时矣!”

    “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

    听到这儿,殿内众人无不心神激荡

    “题眼”出来了!

    “辛酉以来,筚路蓝缕,生聚教训,吐故纳新,中国面目焕然,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亦必欣喜!”

    咦,“辛酉以来”什么的,不是对法兰西宣战诏书里的话吗?

    是滴,下头还有呢。

    “然有法兰西国,自恃力强,以横逆加我,想我中国虽为至热爱和平之国度,我华夏却为至坚忍果敢之族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法夷无知,晓乙酉之江阴事乎?晓神将军之忠烈乎?十万编氓,犹不可侮,况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

    “卓凡不才,领衔军机,辅政王事,深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则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明矣!”

    “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则全捷可期!盛世可待!”

    “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其佑我中华矣!”

    “呜呼哀哉!尚飨!”

    *

第二一三章 江山如此多娇

    滚雷经天,心动神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语毕,关卓凡举香过顶,长揖到地,如是者三。

    然后,走上前去,将三支香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中,退后两步,双腿并拢,对着神像,再敬了一个军礼,这才走到一旁,让出了殿中央的位置。

    嗯,这是“接下来该谁了”的意思吧?

    扈晴晴和杨婉儿对视一眼,姊妹俩心意相通,扈晴晴转向守祠的老人,“老人家,请香吧!”

    老人哆嗦了一下,赶紧去点了六枝香来,待要递给两位侧福晋时,犹豫了,惶惑的看了看县主簿,意思是,由我递给侧福晋,合适吗?

    第一,身份卑微,第二,男女有别由我来递,会不会冒渎了两位侧福晋?

    县主簿怔了一怔,也反应过来了。

    可是,若说“男女有别”,俺来递,一样是“男女有别”啊!

    哎,侧福晋的侍女在哪里呢?

    侍女也是女子,也“男女有别”,不过,到底是下人,没有什么大关系。

    正在找侧福晋的侍女呢,辅政王说话了,“给我吧!”

    说着,将守祠人手中的香接了过来。

    老人的手,哆哆嗦嗦的,手里的香,差一点儿就拿不稳了。

    扈晴晴、杨婉儿双手持香,走到殿中央,并肩而立,默祷片刻,举香过顶,躬身致礼,如是者三。

    当然,她们两个的动作的幅度,没有关卓凡的那么大。

    两位侧福晋退开之后,赵景贤看向同事们,“松岩、克山、次章,该咱们了吧?”

    刘郇膏、张勇、丁汝昌同时点头。

    殿内诸大人先生,文以赵景贤、刘郇膏地位最高,武以张勇、丁汝昌地位最高。

    当然,这个“咱们”,不止于赵、刘、张、丁四位,卫兵之外,殿内但凡有官身的,统统在其列,包括算不上“大人”的几位地主江阴县的县令、县丞、主簿。

    这就热闹了。

    县主簿帮着守祠人一块儿点香,然后一一派发,一人三支,最后,他自己也拿了三支香,站到人群的最后。

    殿内空间狭小,赵景贤、刘郇膏、张勇、丁汝昌四个,并肩站在第一排,其余的人,就无所谓位次了,也不能分什么文左武右,不过,人人肃立,气氛还是庄严的。

    心情激越的赵景贤,本来是很想步武辅政王,也口占一篇祭文的,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辅政王这一篇雄文,绝非心血来潮,出口成章,而是事先拟就,反复雕琢,一字一词,皆具深意,不可轻替,赵景贤自问没有出口成章的本事,而阎应元的祭文,又是天底下最敏感的文字,一字一词,错忽不得,仓促之间,实在不敢效颦

    再者说了,也不能抢辅政王的风头啊!

    不过,也不好像两位侧福晋那样“默祷”。

    殿内文武,以张勇爵位为最高,不过,武不压文,特别是祭祀这种事情,一定是文官领衔的,所以,如果有什么祭词要念,一定是出于文官地位最高者即赵景贤之口。

    于是,赵景贤举香过顶,朗声说道:“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

    这是辅政王祭文的倒数第二句;“呜呼哀哉!尚飨!”是套语,所以,“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其佑我中华矣”,就是整篇祭文事实上的最后一句。

    话音一落,余者齐齐高声说道,“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

    殿内空间狭小,这句话十数人一起大声念了出来,轰轰然,梁柱之间,回响不绝。

    其情其景,犹如后世入党、入籍、就职之领誓、宣誓。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事实上,说出那句“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之前,赵景贤和同事们,彼此并没有任何的明示、暗示,这个时代,也没有“领誓、宣誓”一说,但“佑我中华”一出口,殿内其他十数人,自然而然,就“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了。

    赵景贤,“呜呼哀哉!尚飨!”

    余者,“呜呼哀哉!尚飨!”

    然后,齐齐举香过顶,长揖到地。

    如是者三。

    至此,礼成。

    神像前的香炉里,五、六十支香,插的满满的,青烟缭绕,阎应元的面容,都看不大清楚了。

    阎祠落成以来,一百余年了,大约再没有哪一天,如今天这般香火鼎盛了吧?

    “好了,”关卓凡微笑说道,“心意已尽,不便再打扰了,咱们这就去罢!”

    下属们立即让出殿中的通路。

    关卓凡举步,两位侧福晋跟上,走到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侧后“噗通”、“噗通”两声。

    回头看去,县主簿和守祠人,跪在地上,上身低伏,几乎匍匐在地,看不见脸,背脊不断抽动,已哽咽不能言了。

    他们两个,忍到现在,终于不能自控了。

    江阴县的县令、县丞,都不是本地人,不过,主簿是本地人。

    守祠人就不必说了。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温言说道:“请起!”

    顿了顿,“对了,有一件事情忘记和你们说了阎丽亨的这座祠馆,日常虽有维护,但时过多年,已是颇为破旧了,杨侧福晋籍隶江阴,幼时又托庇于此,香火之情甚重,因此,嗯,这个,捐资白银五千两,以为祠馆修葺之资。”

    说着,看向杨婉儿。

    杨婉儿立即说道,“是!”

    转向江阴县的几位,“心意菲薄,请勿见弃。”

    小小一座祠庙,五千两银子,就不是什么“修葺”,而是“重修”,甚至“扩建”了。

    吴永和县丞,躬身致谢,地上的主簿和守祠人,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出了殿门,众人都不由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雨丝已断,天已放晴,太阳探出了云层。

    殿内光线昏暗,这一内一外,一暗一明,反差甚大。

    再看向院子里的那块石碑,“江阴女子”那首七律,其中的森森之气,似乎也没有那么重了。

    走出大门,关卓凡抬起头来,看向山顶的方向,过了片刻,自失的一笑,说道:“松岩,你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评价江阴城的攻守的吗?”

    刘郇膏一怔,辅政王说的“当时”,自然是指“上一回”造访阎祠那一天的事儿。

    他仔细的想了想,说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爷是这么说的,‘江阴城是舟形,南首北尾,如果攻首尾,则不容易城破;如果拦腰一击,陈承琦一定挡不住!’”

    陈承琦,当时江阴的太平军守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松岩,你的记心真好!不错,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不过,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原本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下属们都颇出意外,刘郇膏:“那,王爷?”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关卓凡微笑说道,“江阴的城墙,围城了一个长条状,南北长,东西窄,远远望去,仿若一名长腰美女,俯伏于地”

    啊?

    “集中气力,照着腰眼,猛击一拳,”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位美女,一定承受不了。”

    “哈哈哈哈!”

    张勇第一个放声大笑,别的人,也都忍不住莞尔,原本凝重激越的氛围,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

    扈晴晴和杨婉儿的脸上,都不由生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大伙儿笑笑就过去了,唯有张勇,兀自在那里“哈哈哈哈”。

    关卓凡:“张克山,你给我悠着点儿!”

    张勇这才闭上了嘴巴,很用力的抿着嘴唇,那个样子,颇为辛苦,好像随时都可能再次暴笑出声。

    “我想着,”关卓凡继续说道,“关大帅说话,自然不好随便扯到美女的身上,于是,出口之际,改成了‘舟形’。”

    刘郇膏忍着笑,“是!”

    顿了顿,“王爷,要不要登临山顶,一览江阴全貌?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关卓凡微微摇头,“没有时间了留待以后吧!”

    极目山野,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想一想,就拿美女譬喻江阴,其实也没有什么正因为江山如此多娇,你我华夏赤子,才要拼尽一腔热血,维护金瓯无缺啊!”

    众人一凛,一股激越之气立时充溢心胸,齐声应道:“是!谨遵王爷训谕!”

    *

第二一四章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第二天一早,辅政王一行离开上海,首途浙江镇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郇膏这位浙江巡抚、署理闽督不必说了,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等两江要员,亦随侍前往。

    江南防务的重点,在杭州湾,不过,不要误会于这个名字,事实上,杭州湾和杭州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不过就是因为地处杭州以东而得名,守杭州湾,也不是为了守杭州。

    杭州出杭州湾,还要经过很长的一段钱塘江,这一段,江面虽然宽阔,可是淤浅严重,水文复杂,只能通行两、三百吨的船只,航运的价值,非常有限,到了冬天,还可能断航,所以,杭州是河港城市,不是海港城市,进攻杭州,没有从杭州湾方向的。

    杭州湾的重要性在于

    第一,这里居中国沿海海路之中央,为南下北上之要冲;湾口尤为上海至宁波、定海航运之必经水域。

    第二,杭州湾是中国最大的三角湾,西接钱塘江,东有舟山群岛遮障其外,面积十分广阔,达六千余平方公里,咱们来看一看,杭州湾的北、南两岸,都有些什么?

    北岸的东段,是江苏的上海和松江府;北岸的西段,是浙江的嘉兴府、杭州府。

    南岸,是浙江的宁波府、绍兴府。

    北、南两岸,都是中国经济最繁庶的地区,外敌如果在杭州湾登陆,不论登陆南岸还是登陆北岸,都将对中国的经济命脉,造成严重的威胁。

    第三,因为上海特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法军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的可能性极低,因此,相对来说,杭州湾的重要性,对于中法双方,都进一步的提升了。

    杭州湾防务的重点:北岸,在乍浦至金山卫一带;南岸,在镇海也即辅政王一行的目的地。

    一鸦之时,英军曾先后陷镇海、乍浦;原时空的抗日战争,日军也曾在金山卫强行登陆。

    不过,目下的局面,较一鸦和抗日战争,都不尽相同。

    英军陷镇海、乍浦,不为登陆之后,自镇海、乍浦深入内地,英军一鸦的战略目标,是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一路打到江宁,即南京,逼中国签署城下之盟;陷镇海、乍浦,只是为了消除中国沿海的抵抗潜力,以免后路不靖。

    日军于金山卫至全公亭长十五公里沿岸强行登陆,则是为了迂回中国守军,从陆路夹击上海。

    现在,法军既不能以上海和长江为战略目标,则杭州湾北岸的战略价值,就不如南岸了;再者说了,法军的进攻线路,一定是自南而北,没搞定南岸,就去打北岸,等于把后背卖给了中**队,因此,关卓凡本人以及田永敏等关卓凡在军事上的主要智囊,一致认为,只要镇海无虞,法军在杭州湾就不能有实质性的作为。

    因此,杭州湾的防务,南岸重于北岸,镇海,又是重中之重。

    所以,辅政王一离开上海,就直奔镇海而去啦。

    不过,并不会过杭州门而不入,镇海的下一站就是杭州视察过镇海的防务,辅政王一行,会换乘小吨位的汽船,西入杭州。

    “滚单”上都写着呢。

    可是,杭州既不是防务的重点,辅政王去哪儿干嘛呢?

    呃,没听说辅政王在杭州还安了一个家呀?

    哼哼,不许造谣!

    那,杭州到底有些什么呢?

    杭州有岳王庙。

    辅政王到了杭州,将为宋岳鄂武穆王举行一次规模宏大的祭典。

    岳飞谥“武穆”,追封“鄂王”,拢在一起,就是很拗口的“宋岳鄂武穆王”。

    宋理宗时,岳飞改谥“忠武”,这是对岳飞的进一步的褒扬,因为“穆”字不算佳谥,在谥法上,远不及“忠”字的地位高,不过,大伙儿已经习惯于“武穆”了,因此,不论民间还是官方,提及岳飞,依旧是“武穆”,有宋一代如此,后世更是如此,佳谥“忠武”,反倒不怎么为人所知,更不怎么为人所用了。

    好了,说回是次祭典。

    这将是有清以来对岳飞的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祭祀。

    这次祭祀,较祭江阴的阎祠,有本质的区别。

    祭祀阎应元,不论辅政王、侧福晋还是一众文武大员,说到底,还是以“个人身份”行礼的由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任何官方机构的名目哪怕是江阴县呢。

    虽然,江阴县的县令、县丞、主簿什么的都在场。

    另外,是次祭祀终于能够成事,并不是台面上事先做好了安排,而是以替侧福晋祖父扫墓做幌子,兜来转去的,终于走进了阎应元祠。

    两个字“顺便”。

    祭祀岳武穆,可就是堂皇正大、理直气壮了。

    第一,是“奉旨”的。

    第二,旨意上明明白白,“辅政轩亲王主祭”。

    第三,“所有一切应行典礼,着礼部会同浙江巡抚、杭州府,实心办理”。

    这一切都说明了,是次祭宋岳鄂武穆王,是一场“中央主办、地方承办”的国家级祭典。

    *

    “冠军号”、“射声号”驶出吴淞口之后,辅政王及一众下属,便开始工作了开会。

    散会之后,过了半刻钟左右的样子,赵景贤又过来求见。

    关卓凡看了看怀表,“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得,竹兄,咱们俩就边吃边说吧!”

    “这未免太打搅王爷了,”赵景贤笑道,“其实,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儿。”

    “两、三句话的事儿?行,你说吧!”

    “是这样的,”赵景贤说道,“昨天在江阴县码头,上船之前,吴醒卿将我拉到一旁,吭哧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我都不耐烦了,他才说了出来他想替扬州向王爷求一个恩典。”

    吴醒卿,就是吴永,江阴县正堂。

    “吴醒卿?”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哦,对了,他是扬州人。”

    “是。”

    “什么恩典啊?”

    赵景贤笑了一笑,“他说,王爷祭奠阎丽亨,江阴县全体官民,感激涕零,这个……恩同再造!他呢,异想天开,想请王爷”

    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打断了赵景贤的话。

    近侍进来请示:什么时候开饭?

    关卓凡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出去。”

    近侍出去了,关卓凡转向赵景贤,声音十分平静,“他不会是想我去祭奠史可法吧?”

    赵景贤大大一怔。

    第一,他没有想到,辅政王如此敏锐,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吴永之所求。

    第二,辅政王对史可法的口气很奇怪,不但没有称呼其谥号“忠正”,甚至连字号“宪之”、“道邻”也不叫,而是直呼其名。

    这个

    赵景贤暗自嘀咕:史可法的赐谥、建祠,同阎应元一样,也是高宗手上的事儿啊!

    而且,高宗对史可法的评价很高啊!

    嗯,高宗在《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中是这么说的,“史可法节秉清刚,心存干济,危颠难救,正直不回。”

    又说,“至若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艰,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为褒扬所当及。”

    嘿,“一代完人”呐!

    怎么,听辅政王的口气,好像

    不大以为然似的?

    胜朝,同关卓凡祭阎应元文中出现过的“胜国”,就是前朝,即明朝。

    赵景贤接下来的话,就不由的加上了小心,“是!王爷明见!吴某就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我对吴醒卿说了,你确实是异想天开!我可不能答应你什么,顶多替你向王爷转致而已不过,你要晓得,第一,你这是逾格非分之求!第二,王爷日理万机,这一回南下,是‘检查战备’,哪里得空儿,掉过头来,去你的扬州?”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赵景贤真心觉得吴永的请求是“异想天开”的话,根本就不会向关卓凡“转致”,因此,“转致”的本身,就已经间接的表明了赵景贤在这个问题上的取态。

    至于时间的问题

    这一回没有空儿,以后总是有空儿的嘛!

    “有没有空儿,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卓凡淡淡的说道,“‘检查战备’,检查来、检查去,不也‘检查’到阎丽亨的祠宇里去了吗?”

    赵景贤一滞,“呃……是!”

    “关键是,”关卓凡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我祭史可法些什么呢?总不成,祭他一天不到,就把扬州城给丢了?”

    *

第二一五章 唉!史阁部!孰人坏我半壁天下?

    赵景贤万料不到辅政王来了这么一句,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再张一张嘴,还是说不出什么,最后,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嗫嚅着说道:

    “似乎……也不止一天……”

    “四月十八日顺治二年四月十八日,”关卓凡说道,“豫亲王兵临扬州城下,但没有立即攻城,延至二十四日夜,红衣大炮运到了,方始攻城,二十五日,扬州即城破,不是一天是什么?一天还不到呢!”

    微微一顿,“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光景!这就是史阁部的能耐!”

    呃,辅政王史实居然如此之熟稔!

    赵景贤滞了一滞,再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彼时,扬州城内,军心已乱,降的降,走的走,兵力单薄,史忠……呃,史可法也是无可如何啊……”

    他本来是欲以“忠正”的谥号称呼史可法,一转念,算了,还是跟随王爷的口径吧!

    “兵力再单薄,”关卓凡说道,“到底还有刘肇基、何刚的两支兵;江阴呢?有一支正经的兵吗?人家守了八十一天,他史可法只守了半天,怎么说?”

    “这……”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兵力单薄,民力不单薄吧?江阴城守,靠的是兵还是民?江阴弹丸之地,扬州却是一等一的大城!八十万生民,留着做什么用?留着给人家一刀一个,像杀鸡一般,杀的干干净净吗?”

    说到最后一句“杀的干干净净吗”,冷峭的语气之下,已是掩盖不住的激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扬州城破之后,多铎以扬州不听招降为由,下令屠城,是为“扬州十日”。

    屠杀主要集中在城破当天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初一,一共七天,据王楚秀《扬州十日记》载,直到五月初二,清军才安官置吏,“查焚尸簿载其数,前后约计八十万余。”

    这是关卓凡“八十万生民”之说的由来。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赵景贤下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真不晓得该怎么答话了连个“这”或“呃”都不大好说了。

    还有,辅政王的语气,十分的古怪,他那种隐约的激愤,似乎不止是对着史可法的无能去的啊!

    王爷可是满人,总不能

    呃……

    “民气可用,”关卓凡继续说道,“可是,史可法用不了!他也根本没有想过去用!”

    “这……”

    “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关卓凡说道,“其实,别说‘民’了,就是‘军’竹兄,考诸于史,平心而论,你说,史可法到了扬州之后,到底做了哪些战守的准备?”

    赵景贤愣了好一会儿,说道:“史可法檄调各镇援兵,可是,无一至者……”

    关卓凡“哈”了一声,说道:“对,他也就做了一个‘檄调’的活儿!除此之外,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顿了顿,“咱们倒来看看,阎丽亨守江阴,做了些什么?”

    关卓凡开始一个个的扳手指头

    “第一,将全城户口,分丁壮老幼,详加调查,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义兵,分班上城,按时换班。”

    “第二,划区分守,责权分明,其中,阎丽亨自守北门之余,又同陈拱辰一起,兼负昼夜巡查四门之责。”

    陈拱辰,即陈明遇,字拱辰,“江阴三公”之一,高宗赐谥“烈愍”的。

    “第三,严加盘诘过往人员,肃清内奸。”

    “第四,委任擅长理财之人士,将城内公私物资,分类征集,统一分配使用这一点非常重要,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军械粮饷供应的困难。”

    “第五,全力赶铸守城工具,招各类工匠千余人,造弩千张、箭数万枝;又用火药敷于箭头,中人立死;又造火砖、火球、木铳、挝弩,无不精妙犀利。”

    “其中的木铳、挝弩,很有意思。”

    “木铳类银鞘,木制,内藏火药、铁菱角,投出之后,机关暴发,木壳崩裂,铁菱角飞迸而出,触人即死哎,这不跟手榴弹或葡萄弹仿佛吗?”

    “挝弩,则仿佛‘钩镰枪’,‘枪’身之上,装了好几个锋利的倒钩,杆尾系绳,激射而出,射中或勾住敌人,拖了回来,近前斩之!”

    顿了顿,“这样东西,咱们现在是洋枪洋炮,用不着了,不然的话,倒要找能工巧匠,造了出来,用上一用。”

    呃,听起来,略有些渗人,不过……好吧。

    “第六,收集人粪,掺上桐油,敌军登城之时,煎滚浇下,可以烫穿皮甲,沾肉即烂。”

    “第七,储备石灰,召集石匠,加固城墙。”

    “第八,请诸生许用,模仿楚歌,作《五更转曲》等,俾善歌者登高传唱,以笙笛箫鼓相和,悲歌慷慨,鼓舞士气。”

    “阎丽亨领袖之下,整个江阴城,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切战守的准备,井井有条不然,怎么可能力抗二十余万大军八十余日?”

    赵景贤不由暗自惊叹了:阎丽亨的“功课”,王爷是真正做足了!他祭祀阎祠,真不是心血来潮的事情!

    “反观史可法,”关卓凡继续说道,“做了些什么?除了檄调援兵、毫无结果之外,什么也没做!干耗着!耗到城破身死,耗到几十万扬州人跟他一起,做了人家的刀下之鬼!”

    那种异样的激愤,又出来了。

    赵景贤暗暗透一口气,正想说话,关卓凡又抢在里头了:

    “啊,不,史阁部也是做了点儿事情的,他写了遗书专门登上扬州城西门楼,摆开架势,吮毫搦管,一口气写下了四封遗书”

    微微一顿,“遗书中,他希望夫人和他一起以身殉国;他自个儿呢,愿归葬钟山明太祖孝陵之侧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刻薄的冷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赵景贤听的背上隐约冒汗,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另外,”关卓凡冷冷的说道,“史可法‘檄调’的援兵,可都是归他本人节制的!他以阁部之尊,督师江北,经营一年,虚耗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就是临到了儿了‘无一至者’!”

    再顿一顿,“还不止这班将领,非但不奉他的调,更几乎都投降了本朝,掉过头去,反成了攻灭南明的劲旅!这就是他史阁部驭下的本事!”

    赵景贤默然片刻,开口说道:“南明藩镇跋扈,尾大不掉,这个……骄兵悍将,也确实难制。”

    “那得看怎么个‘制’法儿!”关卓凡说道,“天底下岂有真正不可‘制’的兵将?”

    “是!”这一回,赵景贤重重点头,“这个话,换一个来说,或许不能完全令人信纳,不过,出自王爷之口,我是百分之百心悦诚服的。”

    这既是赵景贤的真心话,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捧了关卓凡一把。

    关卓凡微微一笑,“竹兄,你也会说奉承话了不过,我倒大致可以居之不疑!”

    赵景贤正色说道:“王爷,事实如此,实非虚谀!”

    “好,好!”关卓凡再一笑,“咱们说回南明的藩镇”

    微微一顿,“都说南明亡于藩镇不错,南明确实亡于藩镇!可是,这班藩镇,是怎么冒出来的?弘光朝之前,除了一个左良玉跋扈些之外,哪儿有什么真敢不听朝廷调令的‘藩镇’?说到底,还不是弘光君臣包括史可法在内自个儿造出来的?”

    自个儿造出来的?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弘光帝赖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等四镇而立,武人由此坐大,终不复可制不过,联络四镇,拥立福藩,似乎只是马士英和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两个人的首尾”

    顿了顿,“在这件事情上,史可法应该没有什么责任吧?他可是不赞成立福藩的啊!”

    弘光帝登基之前的身份,是福王。

    “没有责任?史可法的责任,就在他不赞成立福藩!”

    啊?

    弘光帝可是昏君啊!

    “王爷,”赵景贤疑惑了,“我不大明白了您什么意思呢?”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仔细想一想,彼时思宗殉国之后,以伦序而论,福、桂、惠、潞四藩,到底哪个才最有资格承继大宝?”

    福、桂、惠、潞四王,是彼时南明政府能够找得到的、血统上同帝系最接近的四个候选人。

    赵景贤眉头微皱,想了想,说道:“福藩为神宗孙,桂、惠二藩为神宗子,潞藩为神宗兄弟之子,以伦序而论,自然是福、桂、惠三藩先于潞藩”

    说到这儿,心中一跳,似乎已隐约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福藩和思宗同辈,”他继续说道,“桂、惠二藩,却长了思宗一辈”

    顿了顿,“因此,福、桂、惠三藩之中,又以福藩的伦序最为合适这个,‘兄终弟及’嘛!”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是桂、惠二藩承继大宝的话,就变成了叔叔接侄儿的位子那不是太别扭些了吗?”

    赵景贤心想,之前,老朱家也“别扭”过这么一回的成祖不就是“接”了他侄儿的位子吗?

    不过,这两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桂、惠二藩,也不可能拿成祖的例子,来替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背书,所以,不必把话头扯远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弘光帝之得位,其实是最正的了!”

    “不错!”关卓凡说道,“本来,这张金銮宝座,弘光帝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坐上去,怎么会弄到非‘四镇迎立’而不能得的地步呢?”

    “这个……朝中反对福藩继位的声音很大啊!”

    “谁反对啊?”

    “呃……东林。”

    “东林为什么反对?”

    “福藩不贤。”

    “不错,福藩确实不贤,”关卓凡说道,“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说什么福藩‘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嘛!”

    顿了顿,“那么,东林主张立谁呢?”

    “潞藩。”

    “潞藩贤吗?”

    “呃……也不贤。”

    “那就有趣了!”关卓凡说道,“贤愚之辨,福、潞二藩,半斤八两,可福藩是‘近支’,潞藩却是‘疏宗’,请问,东林为什么反对立福藩而欲立潞藩呢?”

    “这……”

    这确实不对劲儿啊!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想一想东林和老福藩的恩怨!”

    “老福藩”,即弘光帝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

    赵景贤轻轻的“啊”了一声,“当年,神宗和郑贵妃,欲立老福藩为太子”

    我明白了!

    “着啊!”关卓凡说道,“神宗和郑贵妃想废长立幼,东林坚决反对,双方你来我往,什么‘妖书’、‘梃击’、‘移宫’的幺蛾子,都是那个时候闹出来的,最后,郑贵妃终于不逞,老福藩只能乖乖去洛阳做他的福王”

    顿了顿,“说的难听点儿,东林一系、福藩一系,那是生死的冤家!所以,东林怎么能够乐意福藩继位呢?”

    赵景贤呆了半响,缓缓点头,“王爷睿见!”

    “至于为什么欲立‘疏宗’潞藩”关卓凡说道,“就是因为潞藩是‘疏宗’才要立他!”

    赵景贤转着念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不考虑彼此恩怨的话,立福藩,理所当然,谈不上什么‘定策之功’;而潞藩立,则是以‘疏宗’得继大位,这个‘定策之功’,可就大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击,“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东林的算盘!”

    微微一顿,“结果,拜东林之赐,这个‘定策之功’,落到了马士英和‘四镇’的头上了!”

    “唉!”赵景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宗殉国,新帝未立,”关卓凡继续说道,“彼时,东林在南明朝内有极强的势力,官居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更是事实上的在朝第一人,大权在握,福藩如果不联络四镇,这个大位,还能有什么指望?”

    “就是说,”赵景贤面色凝重,“如果史可法不存门户之见,一开始就以伦序择福藩继位,也就没有藩镇割据这一回事儿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而且,也没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党争!”

    *

第二一六章 天理!天理!

    “是啊!”赵景贤的面色,愈加凝重了,“东林一派,马士英、阮大铖一派,由始至终,争的不可开交!”

    “还不止!”关卓凡说道,“这是朝堂之上,是文争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赵景贤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嗯,四镇支持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则支持东林,这个‘武争’,也是不可开交!”

    “已经不止于‘争’了已经到了‘斗’的地步了!”关卓凡说道,“想一想,扬州城陷之前,左良玉在做什么?哈,他在‘清君侧’!”

    顿了一顿,“顺治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以讨伐马士英为名,全军离开武昌,顺江东下,临行之前,大约是怕留着武昌‘资敌’吧,居然下令屠城!”

    再顿一顿,“他的‘敌’,有两个第一个,是彼时李闯余部,已经进入湖北,到了襄阳;第二个,有趣了!他欲劫巡抚何腾蛟以行,因何腾蛟素爱民,所以,‘非尽杀省中之民’!”

    说到这儿,关卓凡四指曲起,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微微咬着牙,“别人屠城,是城破之后,屠敌人的城;他呢,是屠自己的城!武昌可是他的大本营!左良玉这个狗娘养的!”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是赵景贤今天第二个“万料不到”,他滞了一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真正是个狗娘养的!”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即隐去笑容,说道:“四月初一,左军抵九江,旋陷九江,拘江督袁继咸;三日之后四月四日,左良玉暴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了顿,“也不晓得真是‘既老且病’呢?还是武昌屠城的报应来的太快?反正死的好!死的好!”

    透一口气,微微苦笑一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主,继续东进,一路陷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指太平府!”

    “弘光朝廷手忙脚乱,北边儿是大清兵南下,西边儿是左良玉东进,顾得了北,顾不了西,左支右绌当时就已经打了‘出狩’的主意了!”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陷距左良玉武昌屠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敌人的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来了,自己人还在狗咬狗,不死不休弘光朝不亡,天理何在?!”

    赵景贤默然半响,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追本溯源,都在当初一念之差啊!”

    沉吟了一下,“不过,弘光帝到底是一个昏君,即便所谓‘众正盈朝’,也未必就能变成明君吧?”

    “竹兄,”关卓凡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有味道!所谓‘众正盈朝’这个‘众正’,实在也不见得‘正’到哪里去!”

    顿了顿,“弘光帝确是不可能变成明君的不过,又何必一定要他变成明君?”

    赵景贤一怔,“王爷此话,大有深意请明示!”

    “弘光帝的‘昏’,”关卓凡说道,“实话实说,不过就是酒色之娱,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可说是颇为温和的,更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他即位之后,并没有报复东林和史可法嘛!”

    顿了一顿,“还有,弘光帝对于政事,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不是那种要掌控一切的人。”

    再顿一顿,“考诸于史,‘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用事的大臣,只要敷衍的好,像弘光帝这种皇帝,是极有可能,自己满足于后宫的享受,将政事放手给信用的大臣,不加过问的。”

    “啊,对……”

    “我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关卓凡说道,“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譬如,肃顺之于文宗显皇帝。”

    顿了顿,“肃顺做事情,不论如何大刀阔斧,文宗皇帝都一力支持哪怕有些事情,文宗皇帝自己其实并不想做,但如果肃顺坚持,还是会照他的意思去办,譬如,戊午科场案杀柏。”

    戊午科场案共斩决五人,其中包括主考柏其受贿数额是“贽敬银十六两”,其身份是文渊阁大学士。

    为了十六两银子杀正一品的大学士,这个“反**”的力度,可谓亘古所无。

    “说到戊午科场案,”赵景贤试探着说道,“官场传言,文宗皇帝朱笔勾决柏之时,龙颜惨淡,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在廷诸臣,亦有因震恐而嚎啕失仪的,请教王爷,这些……都属实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都属实!”

    顿了顿,“这件案子,柏是否冤枉,且不去说他,就事论事,我其实很佩服肃顺的魄力换了我,嘿嘿,未必下得了这个手啊。”

    赵景贤没有想到,辅政王对他亲手拿捕的肃顺,居然是这样子的评价,不由感慨:“王爷心胸,真正包容天地!肃顺虽有魄力,可是,论及心胸广阔,就比王爷差的太远了!他若有王爷的一半心胸,也不至于”

    打住。

    “或许吧!”关卓凡淡淡一笑,“嗯,话头扯的有点儿远了我想说的是,文宗皇帝对肃顺的信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事情,肃顺‘敷衍’的很好。”

    顿了一顿,“这种‘敷衍’,仔细想一想,其实,又能多花几个钱?能多挑几个秀女呢?同军国大政、万民福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顿一顿,“如弘光帝者,本就是一个酒色之徒,你若不肯满足他的些些欲求,一定要他成尧成舜,那不是逼着他远正人、近佞幸吗?到时候,多花的,就不是‘几个钱’了!多挑的,也不是‘几个秀女’了!”

    怔了片刻,赵景贤叹了口气,“王爷睿见!真正是……言人之所不能言!”

    苦笑了一下,“不过,这种‘敷衍’的事情,肃顺做得来,也做得好,前朝如张江陵者,大约亦做得来,做得好,可是,叫史可法去做”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张江陵,即张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张江陵”是尊称。

    “竹兄,你说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说道,“东林沽名钓誉,叫史可法去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嘿嘿!”

    顿了顿,“有时候,这个‘名’,不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比君父之忧、国家危亡,还要重要!”

    “这……”

    “我给你举个例子,”关卓凡说道,“高杰为部将许定国所杀,史可法赶去善后,高杰妻邢氏提出,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本来,这是多好的笼络高杰旧部的手段?然而,史可法坚决拒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高杰是‘流贼’出身,配不上他史阁部的煌煌大名?”

    顿一顿,“这也罢了,史可法还自作聪明,命高杰子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倒是都姓高,可是,叫人家拜一个太监做义父?他娘的!”

    这一声“他娘的”,赵景贤倒不觉得如何违和了,点了点头,说道:“史可法之迂,确实令人扼腕!如果认了高杰子为螟蛉子,即可得高杰旧部死力,无论如何,他坐困扬州愁城之时,能有高杰旧部这一支劲旅可用!”

    “是啊!”关卓凡说道,“不过,竹兄,你说史可法‘迂’,其实是抬举他了他那点儿本事,怎么做到尚书、做到大学士的?不就是靠个‘名’嘛!如果‘名’没有了,他还怎么混呢?‘迂’?他聪明的很呢!”

    赵景贤怔怔的,过了半响,微微摇头,“王爷此说,真正叫诛心之论!起史可法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辩了!”

    “所以,”关卓凡说道,“以东林和史可法的做派,即便以伦序择福藩继位,大约也终有为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乘隙而入的一天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不会有藩镇跋扈的事情出来,弘光朝的开局,无论如何,要比原时空……呃,要比原来好得多,绝不至于,一年之内便即覆亡!”

    *

第二一七章 可恨!可恨!

    “其实,”赵景贤说道,“弘光帝初立之时,南明的局面,并不太差,至少,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本来,就算不能够北上恢复失土,起码,亦可划江而治,孰料……唉,太可惜了!”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什么“恢复失土”?什么“太可惜了”?南明若“恢复失土”,今日之下,大清何在?“太可惜了”?哼哼,你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头的呀?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说道:“不错!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不过,可惜的是锦绣江山,亿兆生民;南明的朝廷不止于弘光朝廷,后边儿还有几个我的感觉是,有一个算一个可恨!可恨!”

    微微一顿,“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南明的朝廷,可恨之处实在太多了!几乎已经没有可怜的容身之地了!”

    今天,关卓凡给赵景贤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辅政王这几句话,听上去,实在不大像一个满人的口吻呐!

    “王爷的‘可惜’、‘可恨’、‘可怜’之辨,实在是……警句!警句!”

    “警句?唉!”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可恨在哪里?竹兄,你说‘南明开局,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其实,我以为,南明的开局,较之东晋和南宋,好的不要太多!”

    “不要”二字,如果放在北方,一定十分奇怪,不过,赵景贤是浙江人,仕途的大部,也都在江浙一带,入耳虽略觉异样,倒没有什么违和之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晋和南宋,”关卓凡继续说道,“都是被人家赶过江去的都是逃难!逃出生天,便以手加额了,箱笼家什、锅碗瓢盆什么的,都顾不得了!南明呢?明季战火连天,可是,从来没有延烧到江南,中原、西北、西南,或血流漂杵,或赤地千里,尽有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者唯有江南,独享太平繁庶!”

    顿了一顿,“还有,东晋衣冠南渡之时,江南还没有正经开发,说是蛮荒之地,虽不中亦不远;靖康之变之时,江南的繁庶,自然已非东晋可比,不过,较之明季,依旧是远远不及的!”

    赵景贤点了点头,“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南明开局之初,不论财力还是人力,其实都远在本朝之上!”

    “不错!”关卓凡说道,“还有,本朝入关定鼎之初,只控制了北直隶严格说起来,只控制了京畿一带,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非吾所有说的明白点儿,就是‘立足未稳’”

    顿了顿,“本来,这是南明最好的恢复的时机!可是,南明君臣包括咱们的史阁部在做什么?嘿,人家要‘联虏平寇’!”

    “虏”,就是“本朝”;“寇”呢,就是李闯啦。

    关卓凡拿手指点着桌面,“我还记得,史可法的奏疏是怎么说的”

    顿了顿,“嗯,‘是目前最急者,莫逾于办寇矣!’”

    “‘辽镇吴三桂杀敌十余万,追至晋界而还,或云假虏以破贼,或云借虏以成功’。哎,可不仅仅是‘或云’啊,弘光帝正经下旨,‘封关门总兵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给诰卷、禄米,发银五万两,漕米五万石,差官赍送’!”

    “彼时,弘光朝上下,对吴三桂的‘借兵剿寇’,个个兴高采烈,推崇备至,以为其‘功在社稷’哎,可没有一个人当他是‘汉奸’啊!”

    “‘虏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予以名义,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宥前辜,借兵力之强,而尽歼丑类’嗯,只要能‘尽歼丑类’,‘前辜’什么的,都没有所谓了!这其实是把本朝当成了安史之乱时的回鹘,黄巢之乱时的沙陀,就是不晓得,考诸‘前辜’,本朝到底哪一点,像回鹘、沙陀?”

    “‘事期速举,讲戒需迟’瞧,史阁部可着急着呢!”

    “‘未见庙堂之下,议定遣何官,用何敕,办何银币,派从何人?议论徒多,光阴易过’真正是急不可待啊!”

    “‘万一虏至河上,然后遣行,是虏有助我之心,而我反拒之’这一段最最有趣不过!单看史阁部这几句话,不晓得究竟的,还以为,本朝入关,是专门来替他‘做慈善’的呢!”

    目下,上海一带,开办善堂,捐助矜寡,已有了“做慈善”的说法,因此,赵景贤听着,亦不觉得违和。

    “‘伏乞敕下兵部,会集廷臣,既定应遣文武之人,或径达虏主,或先通九酋’。”

    “虏主”,指的是世祖;“九酋”,指的是多尔衮。

    “‘应用敕书,速行撰拟,应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毕,定于月内起行’还是一个字,‘急’!”

    “‘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款虏’!哈哈!想一想倒霉的袁督师和陈尚书!如今,史阁部‘款虏’,可是理直气壮、堂皇正大了!三年前,痛诋‘款虏’的,是他们这班人;三年后,要求‘款虏’的,还是他们这班人!神也是他们,鬼也是他们,嗯,真正叫‘换了人间’!”

    “原因无他南明君臣,大人先生,已人同此心了!”

    “袁督师”,指的是袁崇焕;“陈尚书”,指的是陈新甲。

    袁崇焕事不赘述;陈新甲是彼时的兵部尚书,奉思宗之命,暗中与清廷密议和约,事机不慎,泄露于外,朝野大哗,思宗既愤恨陈新甲不能保密,同时也为了替自己推卸责任,于是,罗织罪名,将陈新甲下狱处斩。

    “另外一位同史可法一起,在《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中,被高宗纯皇帝许之为‘千古完人’的刘宗周,亦上书曰,‘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包胥’哈哈!古有‘哭秦庭’,今有‘哭清庭’!竹兄,你能想象,刘宗周或史可法,跑到北京,在紫禁城里、在乾清宫里在他们的‘故宫’里,对着‘虏主’或者‘九酋’,痛哭流涕,求大清出兵,剿灭闯逆,为他们的‘先帝’报仇雪恨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

    包胥,申包胥。

    赵景贤头皮发麻,浑身起栗。

    关卓凡微微咬着牙,“真正是一群滑稽列传!”

    赵景贤舔了舔嘴唇,着实有些目瞪口呆了。

    不仅仅因为辅政王接连不断的惊人的言论,还有

    史可法、刘宗周的奏疏,赵景贤只有很模糊的印象,要他像辅政王这样,一字不差,随口就“摘”了出来,滔滔不绝,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赵景贤自问,俺已经算是“渊博”的了!

    辅政王固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过,他的才能,在于治国理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哎,没听说辅政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

    那就没什么可议的了辅政王一定是将史可法、刘宗周的奏疏,特地背熟了,以备不时之需。

    呃,这个“不时之需”,是什么呢?

    现在,已经到了“不时之需”的时候了?

    估摸着王爷的伟论,已经告一段落,赵景贤暗暗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王爷博闻强记,洞彻无遗,我佩服之至!”

    顿了顿,“仔细想一想,也真是奇怪!‘联虏平寇’既为弘光朝之国策,自然有一个前提,就是君臣上下,皆以为本朝将安于黄淮以北,不会南下可是,自古以来,有建制中原之后,不乘席卷之威、持建瓴之势,南下混一宇内的么?”

    关卓凡一拍大腿,“着啊!竹兄,你这话,真正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个‘南下’,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例外的!”

    微微一顿,“赤壁、淝水,那是打输了过不来!打赢了赤壁若打赢了,一统天下的,就不是司马氏,而是曹氏了!淝水若打赢了,第一个一统中国的少族,就不是蒙古,而是氐了!”

    “少族”?

    这个说法……嗯嗯。

    “史可法、刘宗周,固然是饱学之士,”赵景贤困惑的说道,“马士英、阮大铖,亦非草莽之辈,个个都是熟稔史实的,怎么会”

    “我以为,”关卓凡说道,“八个字,‘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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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