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造王者
“这个道理,”赵烈文慢吞吞的说道,“不仅‘里头’得懂,‘外头’也得懂才行啊!”
“‘里头’、‘外头’?”
“爵相,”赵烈文说道,“前头我提过一嘴,‘曹琢如籍隶江阴,许星叔籍隶杭州,而杨侧福晋是江阴人,扈侧福晋是杭州人,可是挺巧的’是吧?”
之前,赵烈文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曾国藩并没有怎么在意,现在不同了!仔细一想,排名在前的两位汉军机的籍贯,同辅政王两位侧福晋的籍贯,居然分别“对应”不得不说,还真是“巧”!
“里头”,自然是指关氏子弟;曹毓瑛、许庚身以及那位“脑门上写了个‘扈’字”的,等等,就是“外头”了吧?
三大汉军机之中,还有一个郭筠仙,湘籍
又如何呢?
曾国藩突然一阵心烦意乱,右手食指神经质的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爵相的神态动作,自然都在赵烈文眼里,不过,他可不会因此就不再说话了。
“就算”赵烈文依旧慢吞吞的,“曹琢如同杨侧福晋、许星叔和扈侧福晋,私底下,并没有任何交集,可是,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到了时候,别人会替你‘归类’,你自个儿呢,也会不由自主的自个儿替自个儿‘归类’,真想置身事外,乃至超然物外嘿嘿,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这一层,赵烈文确实“见得深”。
曾国藩默然不语。
“别说‘外头’的难以置身事外,”赵烈文笑了笑,“到时候,就是外国的,也未必不过来凑热闹呢!”
微微一顿,“我想,到时候,咱们那两个盟友美利坚、普鲁士,大约都会跃跃欲试的!”
曾国藩缓缓透出一口气来,“美利坚、普鲁士?”
“是!”赵烈文说道,“照我看,美利坚其实已经在下功夫了!不然的话,总统夫人那儿,怎么隔三差五的,不是写信,就是透过领事馆,往清雅街送礼呢?”
曾国藩目光一跳。
过了片刻,微微颔首,“也是,既有过这样子的一段渊源,美国人当然乐见将来执掌大权的,是‘杨出’”
顿了顿,“可是,普鲁士?他们没有什么可着力之处啊?”
“怎么没有?”赵烈文说道,“米姨太太可是普鲁士裔!‘米出’的天晟,可是不折不扣的长子呢!”
曾国藩愕然普鲁士裔?
还有这一茬儿?
“若‘米出’的得意姑且不论怎么个‘得意’法儿,”赵烈文说道,“普鲁士不必说了,就是美利坚,也一定乐见其成的米姨太太虽是普裔,却是美籍,这位天晟,可说是一半儿中国人,一半儿美国人了!”
曾国藩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更强烈了,滞了一滞,说道:“这两个孩子天晟一个,另一个女孩儿,叫什么来着?”
“大名一个‘昕’字是长女,也是老大轩邸的第一个孩子。”
“是了!”曾国藩皱着眉头,“昕、天晟,这两个孩子,连同他们两个的娘,得赶紧接回国内!一直搁在外头,算怎么回事儿?时候长了,真就变成洋人了!也不晓得轩邸是怎么想的?”
“我看,”赵烈文含笑说道,“他根本就没怎么想!老婆太多了嘛!老婆之外,还另有嗯,这个,手忙脚乱的,哪儿顾的过来呢?”
“老婆之外”云云,自然是指辅政王和圣母皇太后的“绯闻”,不过,这一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赵、曾独对,也不能明说的。
“目下的几头家,”赵烈文继续说道,“大约就已叫轩邸有些顾此失彼了!不然,小苏州胡同那边儿,也不能有那些闲话传出来!如果再摆多两位洋姨太太在身边儿,嘿嘿,还不晓得怎么个热闹法儿呢!”
顿了顿,“所以,别说美国这两位还没什么正经名分,就是上海的两位,正正经经的侧福晋,不也一样?一直呆在上海,没往北京搬?”
“唉!”曾国藩皱着眉,叹了口气,“还真是麻烦!”
顿了顿,“不过,惠甫,我听你的口气,怎么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赵烈文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还真是!抱歉了!这个……唉,别的事情也罢了,这种事情,我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能不有些……幸灾乐祸啊!”
曾国藩无可奈何的一笑,“可是,不能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轩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啊!”
赵烈文隐去笑容,“爵相说的是!我不过说笑罢了”
微微一顿,“爵相‘轩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之说实在真知灼见!‘天子无私事’,轩邸是皇夫,是辅政王,他的家事,亦不能以私事目之!这就是我前头说的,‘此家务非彼家务’!到时候了,形势比人强,国家重臣,恐怕不能不……有所为啊!曹琢如、许星叔、左季高如是,爵相,咱们亦如是啊!”
打住。
关于辅政王的“家务”,赵烈文来来回回说了这么一大篇儿,说到底,还是为了提醒曾国藩,要提前有所因应,至于左扈右杨,还是左杨右扈,那得曾国藩自己先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意向,然后,他才好进一步献议。
曾国藩不是“功名底子”,赵烈文本人,对银钱名位,亦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他是那种自认身负屠龙之术的人,最理想的人生轨迹,就是辅佐贤者得成事业,然后,飘然名山,载酒看花,结庐著书。
因此,不同于曾国藩,赵烈文对于介入上位者的“家务”,并不存在任何道德上的心理障碍。
曾国藩不说话。
赵烈文决定再把话说的透一些。
“扈、杨之间,”赵烈文说道,“其实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顿了顿,“扈侧福晋同轩军诸将,固然有‘共患难于微时’的情分,不过,这一层,杨侧福晋亦约略仿佛”
“杨侧福晋是以‘勤务兵’的身份,随侍轩邸赴美的,认真说起来,她同轩军诸将,是一个‘袍泽’的关系,由西而南,由南而东,几千里征战,一直紧随轩邸,不避弹矢,身浴血火,说是‘出生入死’,亦不过分,这一层,扈侧福晋就比不了了。”
“杨侧福晋的劣势,在于‘资历’较扈侧福晋浅了一些。”
又过了好一会儿,曾国藩终于缓缓的、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赵烈文颇为失望,“爵相……”
曾国藩轻轻摆了摆手,“惠甫,你听我说。”
赵烈文不说话了。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曾国藩说道,“你说的‘轩邸的家事,不能以私事目之’、‘此家务非彼家务’、‘形势比人强’、‘国家重臣,不能不有所为’都对!”
都对?
那您摇什么头呢?
“‘不能不有所为’,固然不错,可是,得看怎么个‘为’法儿!”
“前明之败亡,败在党同伐异,亡在手足参商!隆武、鲁监国之对峙纷争,永历、绍武之你死我活,殷鉴未远!怎么?难道‘团结就是力量’言犹在耳,就要打什么‘扈党’、‘杨党’的主意不成?”
赵烈文心头一震,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儿期期艾艾了:
“爵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甫,”曾国藩温言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好意,是为我好!”
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挚了,“你我生死相托,我的话,就算重一点,想来你也不会介意”
赵烈文透一口气,“是!”
“谁也不能保证,”曾国藩说道,“将来,‘扈出’、‘杨出’之间,一定无所纷争这一层,我是承认的;可是,作为国家大臣,在扈、杨之间,断不能有所轩轾!我不是说‘不有所为’,我是说”
顿了顿,“嗯,这么说吧拿曹、许、郭三位大军机来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扈出’、‘杨出’有所参商,曹、许二位,囿于籍贯的尴尬,身处嫌疑之地,不论说什么、怎么说,似乎都不大对,那么,彼时,第三位大军机郭筠仙,该做些什么呢?”
自问:“左扈右杨,左杨右扈?”
自答:“都不对!郭筠仙的籍贯,既然可以超然于扈、杨之争,那么,他就应该以公、以平,调和鼎鼐这才是宰相该做的事情!”
郭筠仙的籍贯
赵烈文突然就醒悟过来了!
郭嵩焘湖南人呀!
事实上,郭嵩焘和曾国藩,并不是一码事儿;郭嵩焘这个湖南人,目下代表的,也不是“湘系”的利益,曾国藩这番话,是拿郭嵩焘说事儿,婉转指出
在关氏的“统嗣”一事上,“湘系”或者说“曾系”的立场,开始的时候,必须保持中立,这样,将来若真有扈、杨相持不下的一天,“曾系”这颗砝码,就足以改变天平的平衡,成为
“造王者”。
如果一早就“站队”,甚至像左宗棠那样,脑门儿上涂一个“扈”字,那么,在“统嗣”以及相关的问题上,不论说什么、怎么说,都脱不了“左扈右杨”或“左杨右扈”的嫌疑,在辅政王那里,分量便大打折扣了。
这才叫老谋深算!
而且,冠冕堂皇!
一时之间,赵烈文对曾国藩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声说道:“是!爵相老成谋国,‘以公以平、调和鼎鼐’八字,学生以为圭臬,凛遵不渝!”
*
第二三四章 颜色已变,大戏开锣
一出门,冷风袭来,睿亲王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心里嘀咕着,原先以为,今年春天地气暖,不会有“倒春寒”,结果呢,今年的“倒春寒”,来的比去年晚,却比去年的更猛一些!
抬头看天早上上值出门的时候,天上还有太阳,现在,铅云四垂,眼见是要变天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睿王的“上值”,不论宗人府,还是宗室银行,都无需点卯,高兴就“上值”,不高兴就在家里呆着,不过,他年纪虽大,精神头儿却好,宗人府也罢了,宗室银行这份新差使,正是在兴头上的时候,虽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要他处理那都是“总办”是事情他还是几乎隔天就来“上值”一次,哪怕仅仅是背着手,东屋、西屋的打几个转儿,心里头也是觉得很爽的。
回到了石大人胡同的睿亲王府,一下轿,已经在轿旁候着的管家,先请了安,然后说道:“王爷,九王爷、九福晋过来了。”
睿王一怔。
“九王爷”就是孚郡王,睿王和孚王两个,年纪相差太大,平日里没有多少来往,孚王这不过来则已,一过来就是夫妻俩一块儿过来,什么大事儿啊?
“孚郡王和福晋?”睿王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哪儿呢?”
“回王爷,”管家说道,“两刻钟前吧!我请了九王爷在书房坐着;九福晋现在咱们福晋那儿唠嗑儿呢。”
普通的客人等候睿王,一般都是在花厅;可是,孚王身份不同,既是皇子,又比睿王长着一辈儿,花厅就不合适了。
睿王点了点头,对管家的安排表示首肯,“嗯,说了为了什么事儿了吗?”
“似乎是为了后天生日的事儿。”
后天是孚王的生日。
睿王又是一怔,“帖子不是早就送过来了吗?咱们的礼物也早就备好了,我到时候赴席就是了”
顿了顿,“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呃……这就不清楚了。”
来到书房,一见孚王,睿王就“呵呵”笑道:“九叔稀客!我给九叔请安了!”
说着,扎手扎脚的请下安去。
孚王赶紧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用埋怨的口气说道:“老睿,你这是往外赶人呢!我可难得过来串个门儿!”
微微一顿,“真受了你这个礼,叫几个哥哥知道了,别说六哥了,就是八哥,也得骂的我狗血淋头不懂‘尊老敬贤’什么的!”
几个哥哥?
睿王心中,莫名微微一动。
他故意皱起了眉头,“这个‘贤’字,我是当不起的;这个‘老’字八叔,还是请你收了回去吧!”
孚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对!老睿你宝刀不老!不然我那个小侄孙……嘿嘿!是我年轻,不会说话!”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分宾主落座。
“是这样的,”孚王说道,“后天不是我生日吗?我想着,办他一个大大的堂会!北京城的角儿,能叫过来的,都叫过来!”
“好啊!”睿王说道,“那我就托九叔的福,饱耳福、饱眼福了!”
孚王“嘿嘿”一笑,“其实,大不大的,道没什么所谓,关键是要热闹!我想着,单是那些个角儿咿咿呀呀,到底还不够热闹,宗室里头,玩票儿玩儿的地道的,也要‘下海’,而且,一切行头,都要正经装扮起来这才算热闹!”
顿了顿,“心泉五哥他们,都已经答应我了,生、旦、丑、末都有了旦角儿归我自个儿!”
再一顿,“现就缺个好铜锤!老睿,你的黑头,在咱们宗室里,那是数一数二!嗯,这一回,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哟!”
皮黄五大行当,生、旦、净、末、丑,其中的“净”,即“花脸”,分“文净”、“武净”,“文净”又称“铜锤”、“黑头”。
至于“心泉五叔”,就是前文提到过的的奕谟,老惠端亲王第五子,号心泉,封贝子,人称“心泉贝子”,因此孚王称他“心泉五哥”。
睿王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这种事儿,还真得你亲自跑一趟。
可是,孚王福晋跟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清唱几句,自然不妨,不过,如果正经装扮起来,我怕,呃,言路上,会不会有人多嘴……”
“!”
话没说完,就叫孚王打断了,是大不以为然的口气,“能说什么?‘是无人心’?又不是国丧,又不是打仗打的河涸海干,票个戏,怎么就‘是无人心’了?”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就算有处分,也是我去领,你们操这个心干什么?”
“九叔言重了!”睿王赶紧说道,“这倒是不至于的!”
“要不然就说‘荒嬉’什么的?”孚王微微冷笑,“可是,皇太后还听戏呢!外国的太子、公主、王爷来了,咱们还请人家听戏呢!听戏不是‘荒嬉’,可见‘戏’这样东西,是样正正经经的东西!既如此,怎么票戏就成了‘荒嬉’了?这是什么道理?”
顿了顿,“如果奉旨‘明白回奏’,我就这么兜头兜脑的砸回给那帮子都老爷!吹毛求疵!无事生非!什么玩意儿嘛!”
睿王笑了,“八叔意气昂扬,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英雄个屁!”孚王冷笑,“正经差事没有一件,算得什么英雄?”
微微一顿,“没正经差使办也就罢了,连票个戏都不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句牢骚发的,可就有些言外之意了。
睿王怔了一怔,刚说了声“九叔……”,又被孚王打断了:
“老睿,提起‘正经差使’,我给你说一个笑话”
“前些天,我去八哥那儿,原本想着,八哥同关三哥走得近,我撞一撞他的木钟,他替我在关三哥那儿说两句好话,指不定,关三哥就能给我派一件什么正经差使,结果呢,被他好一顿数落!”
睿王心中一跳,“八叔……说什么呢?”
“那些天,”孚王说道,“外头不是都在传八哥要‘大用’什么的吗?我就跑去凑热闹了,可是,刚说了一句‘恭喜’,他脸色就变了,骂我胡说八道,说那根本是没影儿的事儿,说他也不晓得那些传言是怎么出来的?”
顿了顿,“他说,他也在为这事儿苦恼呢!那个什么……哦,‘没法子见人!没法子辩解!’又说,万一这些个荒唐说法,不小心传到关三哥那儿,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他呢!”
“我就好笑了,说,八哥,你就是为了这个闭门谢客的?他说,是啊!我说,你这个‘忧谗畏讥、持盈保泰’,实在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曾涤生啊?人家曾涤生是立了偌大的功勋,才要‘忧谗畏讥、持盈保泰’的,你立了啥功劳啊?就开始玩儿这一套?给谁看啊?有人看吗?”
“嘿,犯得上吗?”
“我原话也不尽是这个样子,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说,犯得上!然后,就开始一大篇儿一大篇儿的教训我了!”
“他说,今时不同往日,‘上头’已经变了大局已定,大权在握,不必再像之前那样,下大力气笼络亲贵了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所以,说他‘大用’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说,事实上,打一开始,‘上头’就要把这些紧要位子,拿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这些位子原在亲贵手里,那就得从亲贵手里拿过来!”
“我不服气,他就给我摆五哥、六哥、七哥的例子,我说,五哥、七哥是他们自己瞎折腾,怪得了谁?他说,那六哥呢?”
“他又说,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我说,你别瞎吓唬人!你和三哥,一向走的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蹈几个哥哥的覆辙啊!”
“他说,走的近管什么用?之前,三哥和六哥走的不近?哪个不把三哥看成六哥的铁杆儿?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孚王一口气说了下来,几乎没怎么正眼看睿王,也不晓得,他是否发现了,睿王的脸色,已经大大的变过了!
*
第二三五章 朝天阙?哦,朝天髻
“我说,八哥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孚王说道,“六哥是什么?双亲王俸!世袭罔替!大清开国以来的第十位****!这顶铁帽子,关三哥自个儿还没有呢!”
顿一顿,“准六哥退归藩邸的上谕,是怎么说来着?嗯,‘无恭亲王无今时局面’!这个奖谕,高的不能再高了吧?我的印象中,就是关三哥自个儿,也没有得过这样高的奖谕吧?
再一顿,“他们两个,哪儿就翻脸了?我看,好得很呢!”
睿王的脸色,阴晴不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有,”孚王继续说道,“瞧瞧人家老睿!宗室银行总裁!八哥你说什么‘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这宗室银行总裁,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难道不是紧要位子?哎,你不能自个儿没占着什么‘紧要位子’,就疑神疑鬼啊?”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当然,我后一句话的原话,不是那么说的,不过,大致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这是孚王第二次“大致就是那个意思”。
睿王有心想说,“那大几百万两银子,并不是捏在我的手里”,可是,转念一想,这个话一出口,就是附和钟王的“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了,嗫嚅了一下,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
“哎!对了!”孚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拍大腿,“你说,我在八哥那儿折腾个什么劲儿呢?要说和关三哥走的近,宗室里头,哪个比得了你老睿啊?”
微微一顿,“这个木钟,我该向你撞才对啊!”
说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老睿,拜托了!”
这就太尴尬了!
老于世故如睿王者,亦不由有些手忙脚乱,赶紧站起身来,也不好去扶,只能请下安去,“九叔,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当的起?”
孚王直起身,一边儿来扶睿王,一边儿“哈哈”一笑,“这有啥当不起的?就是个意思嘛!你懂的!”
重新落座之后,睿王定了定神,说道:“九叔的寿筵,我一定努力巴结!‘下海’就‘下海’,妆扮起来就妆扮起来!不理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了!九叔说的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咱们自家老少爷们儿票个戏,碍着谁的事儿啦?不理那些闲言碎语了!咱们叨九叔的光,好好儿的乐他一天!”
这番话,虽然说的豪爽,可是,“撞木钟”什么的,轻轻的就放了过去;之前孚王说的那一大篇儿话,更是好像没有说一样。
孚王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笑道,“好!那我就谢过了!嘿,这一回,我这个面子,可大了去了!”
顿了顿,“嗯,从你这儿出去,我再去心泉五哥那儿打个磨旋儿,看看他可不可以能者多劳,皮黄之外,再说一段‘子弟书’?”
“是啊!”睿王摸了摸花边花白胡子,微笑说道:“心泉贝子的‘子弟书’,四九城头一份儿!就不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了!上一次听他的‘子弟书’,还是在正月初二宁寿宫的‘曲宴’上”
微微一顿,“这一回,托九叔的福,我再饱一回耳福!”
“‘子弟书’介乎书、戏之间,”孚王说道,“说到正经的说书,哎,老睿,你晓不晓得,如今四九城的书场,各‘大响档’中,哪一出书,排名第一啊?”
睿王对“正经的说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同于原先的王,喜欢“微服”混迹于茶楼酒肆之间,如何晓得?
“不晓得这要请教九叔了。”
孚王微微拉长了调子,“《精忠说岳》!”
《精忠说岳》即《说岳全传》。
睿王微微一愣,“哦?”
“是家里人回来跟我说的,”孚王说道,“我有点儿奇怪,原先,《精忠说岳》排不进‘大响档’前三甲啊!怎么一下子就风靡起来了呢?”
顿了顿,“那个下人说,这不,南边儿刚刚大祭了岳爷爷嘛!这个消息,全国都传遍了,传到北京,书场自然也要赶这个热闹的,于是,《精忠说岳》的排名,就一路冲到了第一位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哦你,‘岳爷爷’什么的,是那个下人的原话。”
“呃……是。”
“听他这么说,”孚王继续说道,“我倒是来了兴趣,于是吗,就叫了一个条子叫什么‘大老王’的,说是四九城说《精忠说岳》说的最好的一个;可是,听了之后,觉得亦不过如此这个‘大老王’,畏手畏脚的,没什么精气神儿,不带劲儿!”
顿了顿,“当然,也可能人家在书场里不是这个样子,到了我那儿,别的不说,心里有一定嘀咕,你们满洲人,和宋朝时候的金国,不是同一个祖宗吗?听《精忠说岳》,什么意思呢?哈哈哈!”
睿王陪着干笑了几声。
脸上,却再一次微微变色。
“好了,”孚王说道,“闲白儿唠的差不多了,也不便再打扰了,老睿,麻烦你派人过去问一声,我那口子,是和我一块儿回去呢?还是怎么着?”
下人很快就来回报,八福晋说了,同八王爷一块儿回去。
“好,”孚王说道,“那我就告辞了!老睿,咱们后儿见!”
睿王将孚王一直送到二门,他们到达二门之前,孚王福晋已经上了车子,因此,睿王一直没有见到孚王福晋的面儿,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夫妻俩要一起过睿王府来?
看着孚王上了车子,出了大门,睿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一张脸就放了下来,变得异常阴沉。
下人们都不晓得,王爷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睿王的面色,渐渐的恢复了,转过身,慢慢儿的向上房走去。
*
来到上房,一进里屋,便看见福晋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罩了一件专为梳头用的月白缎子长背心,一头青丝散了开来,五、六个侍女团团的围着,绾发的绾发,通发的通发。
睿王不由奇怪:这是干什么呢?
福晋是和自己一块儿起的床,早就梳洗过了呀!
睿王福晋从镜子里看见丈夫,也不转身,笑着说道:“王爷下值啦?我这儿正忙着,没法儿起来招呼王爷春香,赶紧叫人替王爷更衣!”
就是说,这一屋子的侍女,个个都“正忙着”,个个都腾不出手来“招呼王爷”。
梳个头,都得着这样大的阵仗吗?
这时候,睿王才看清楚,屋子里头,一共六个侍女,其中两个,十分面生,但度其穿着气度,却绝不是下等丫鬟就是说,这两个侍女,不是睿亲王府的。
自家有头脸的大丫鬟,睿王没有不认得的。
他不由更加奇怪了。
睿王来到次间,春香将他交给两个小丫鬟,掉头就往里间走,“哎!”睿王叫住了她,“我说,你们这一个个忙乎乎的,在里头做什么名堂呢?”
春香抿嘴儿一笑,“待一会儿王爷就晓得啦!我可得赶紧进去,不然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
说罢,转身进了里间,留下睿王一个人,在外头老大的纳闷:
“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什么意思啊?
除下朝服朝靴,换上便袍便鞋,睿王再次踱进里屋。
一进屋,不由眼前一亮。
睿王福晋身上的月白缎子长背心已经除了下来,六个侍女,分立两旁,将整张梳妆台让了出来。
显然,这个梳头的活计,已经告一段落了。
侍女们看见他进来了,齐齐的蹲了一福,“给王爷请安!”
睿王微微颔首,然后往睿王福晋头上看去,只见三千青丝,拢在头顶,绾成一个极大的髻,上面没有“大拉翅”,没有簪子、扁方,只有一个雕镂繁复的白金发箍,亮闪闪的。
他心中一动:这个发式,我是见过的啊!
呃,在哪儿见过的呢……
突然就想了起来,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听到睿王的惊叹声,睿王福晋得意的笑了,转过头来,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怎么样,王爷,好看么?”
睿王没有直接回答睿王福晋的问题,“这不是皇上的……”
他想起来了
皇帝由潜邸移跸紫禁城的那一天,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齐聚天街,迎接圣驾,睿王自然也在其中,虽然,跪在地上,按规矩不能仰视,但脖子不抬,眼珠子却是可以转动的,一瞥之间,还是看清楚了:
“黄金马车”上下来的皇帝,头上没有“大拉翅”,梳的不是“旗头”,而是一个大大的髻就是妻子目下的这种发式。
“是啊!”睿王福晋笑盈盈的,“就是皇上梳的那种发式!”
微微一顿,用撒娇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王爷,到底好不好看嘛!”
睿王踌躇了一下,说道,“好看倒是好看,可是,这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睿王福晋笑嗔道,“王爷想哪儿去了!目下,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在梳这种‘朝天髻’呢!哪儿就‘僭越’了?”
*
第二三六章 我是愈来愈看不懂你的关三叔了
睿王又是微微一怔,“朝天髻”?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在哪里听过的?
“朝天髻?”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这个名字有趣吧?第一呢,形象的很!第二呢,也有一个‘崇圣’的意思在里头朝天嘛!就是朝拜皇上啦!”
微微一顿,“这个发式,是皇上第一个梳开来的,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哦,‘开风气之先’!这两下里一凑,‘朝天’,不就是四角俱全的一个名字了吗?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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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髻这个名字谁起的啊?”
“不晓得,”睿王福晋说道,“反正,都这么叫!”
顿了顿,“其实,说是以前,五代后蜀还是宋朝什么时候,女人们也梳一种‘朝天髻’,不过,此髻非彼髻,式样是不一样的,而且,那个时候,叫‘朝天髻’,形象是形象,却并没有什么‘崇圣’的意思在里头的。”
睿王福晋没有读过多少书,晓得“五代”也罢了,但绝无可能晓得“后蜀”;还有,“此髻非彼髻”也不是她一贯的口吻。
“知道的还不少嘛!”睿王微笑说道,“都谁说给你听的呀?”
“九婶呀!”
也没听说孚王福晋读过多少书啊?
那么,就一定是孚王说给妻子听的了。
“这个‘朝天髻’,是不是方才九婶”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原先我就想着梳一个‘朝天髻’来着,可是,也不晓得该怎么个梳法儿?其实,也没有人真正晓得,大伙儿都是自个儿瞎琢磨哎,你说,总不能去请教皇上吧?”
顿了顿,“九婶过来串门儿,我一看,哎哟,她也梳的‘朝天髻’!而且,真正是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我起劲儿的夸九婶心灵手巧,九婶说,这其实不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她可没这个本事!这是九叔的首尾哎,你说,九叔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这样子的一番心思?真正是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能者无所不能’!”
说着,抿嘴儿一笑。
睿王心中一动,这
“我想,”睿王福晋继续说道,“名师既然就在眼前了,哪儿能放过不请教呢?”
说到这儿,将手让了一让,“喏,这两位,是八婶跟前的,一个绿纹,一个紫钗。”
那两个面生的大丫鬟,立即再次向睿王行礼
“奴婢绿纹”
“奴婢紫钗”
“给王爷请安!”
睿王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心里说,孚王福晋跟了过来,只是为了“串门儿”吗?
“还有,”睿王福晋抬起手,虚点了点头上的发箍,“这个白金镶钻的发箍,也是九婶送的好看不好看啊?”
睿王心中又是一动,闲闲的说道,“嗯……是九婶带过来的?”
“当然不是啦!”睿王福晋说道,“九婶过来之前,也不晓得我要梳‘朝天髻’啊!这是临时派人回朝内大街取的。”
孚郡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
哦,略略嗦两句,朝内北小街和朝阳门内大街相交,孚郡王府距辅政轩亲王府,其实是很近的,虽然不至于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过“转角遇见你”,说是“邻居”,亦不为过。
还有,那个什么“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也在朝阳门内大街上和孚郡王府在同一条街。
睿王还在转着念头,睿王福晋又追问了:“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呃”
刚说了一个“呃”字,睿王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道:“皇上的那个发箍,形制取诸泰西皇帝的冠冕,你们可不能学!不然,就真的是僭越了!”
睿王福晋一笑,“王爷把我们女人想的也太笨了!我们虽然头发长,见识却不敢那么短哪儿能那么不懂事儿呢?”
微微一顿,“请王爷仔细看一看,这个发箍,是个什么款式?”
睿王走前两步,定睛细看,原来是香草花朵、枝蔓交缠,款式极繁,也极具匠心。
“嗯,”他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
“好什么呀?”睿王福晋娇嗔道,“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
顿了一顿,“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梳这种‘朝天髻’?我倒不晓得。”
睿王福晋格格娇笑,“我不说,王爷怎么能晓得?王爷如果不是打我这儿晓得的,可就有些不对头儿了!”
几个丫鬟,都抿着嘴儿,不敢笑出声来。
睿王微微发窘,被妻子小小揶揄,本来是“闺房之乐,有过于画眉者”,不过,目下不是夫妻独对,是当着下人
都是自家的也就罢了,可还有两个外人呀!
还好,睿王福晋没有怎么停顿,继续说了下去,也算是替丈夫解窘了:
“其实,皇上进宫没多久,这个‘朝天髻’,就传到宫外头来了,也不晓得哪个第一个梳起来的,反正,目下,这个‘朝天髻’,已经是‘时世妆’了!”
顿了顿,“我觉得,这个‘朝天髻’,就是比‘旗头’好看!别的不说,‘大拉翅’又大又笨,脖子扭转起来,都不大灵光!”
“不好这么说的,”睿王慢吞吞的,“皇上是皇上,宫眷是宫眷,王公眷属是王公眷属,不好胡乱比的”
顿了顿,“别人不说,几位皇太后,梳的还是‘旗头’嘛!”
“哟!”睿王福晋吐了吐舌头,“这倒是我这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侍女们都退了出去,睿王在榻沿儿上坐了下来,摩挲着自己的脑门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睿王福晋起身,从妆台前走过来,将靠背替睿王靠踏实了,然后,自个儿在炕几对过坐了下来。
“王爷,”她觑着丈夫的神色,“怎么我瞅着……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哦?”睿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王爷,”睿王福晋微嗔道,“我‘头发长’不错,可是,你别总把我当成‘见识短’!我也不敢说自己‘见识长’,可是,老夫老妻了,你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的话,就不配做你的福晋了!”
睿王老怀甚慰,伸过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微笑着说道:“哪里敢说你‘见识短’?你是我的贤内助!”
“贤内助”三字,不是虚的,这倒不是说睿王福晋把家管的多好当然,管的也不错而是睿王某些埋藏心底的隐忧,在外头,几乎谁也不能说,还就是回到家里,对着这个小娇妻,能够吐露一二,有时候,睿王福晋也能够给丈夫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
“至于‘老夫老妻’”睿王拿另一只手摸着花白胡子,“呵呵!‘老夫’则有,‘老妻’则无你还年轻着呐!”
睿王福晋拿手在睿王手背上轻轻一打,嗔道,“王爷,你这话说的不着调!很该给你一记‘榧子’吃的!就是‘老夫老妻’!就是‘老夫老妻’!”
“好,好!老夫老妻,老夫老妻,哈哈!”
睿王福晋不想在“老夫老妻”的题目上纠缠下去了,说道:“是不是公事上有什么不顺手啊?”
“那倒不是。”
“我想也不应该这些日子,没听说宗室里头有谁犯了事儿;宗室银行那头儿,你是坐纛儿的,琐碎细务,也不该来烦你。”
顿了顿,“那是不是方才九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想说:“你怎么知道?”没说出口,过了片刻,叹了口气,“唉!”
睿王福晋微微冷笑,“那就是了!”
顿一顿,“方才,九婶在我这儿,话里话外的,也有那么点儿小意思呢!”
“什么意思啊?”
“说你‘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真正不得了’什么的明面儿上是羡慕,其实,不就是嫉妒嘛!”
“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这个口吻,同孚王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你坐宗室银行总裁这个位子,”睿王福晋微微的撇着嘴角,“整个宗室,不晓得有多少人害红眼病呢!”
孚王也害红眼病?
或者说,仅仅是害红眼病?
“我看,”睿王福晋继续说道,“闲言碎语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别的人,统统都不必理会只跟定关三叔一个人就好了!别的人,叫他们眼红去!”
“可是”
睿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关三叔的一些做法,我怎么……愈来愈看不懂了?”
睿王福晋不由愕然,过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了,神情立即变得严重了,“关三叔对你”
睿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误会了!逸轩对我,没有什么!原来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睿王福晋大松了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王爷,你把话说清楚啊!别胡乱的吓我啊!”
顿了顿,“哎,我想关三叔也不能对你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他做什么你‘看不懂’啦?和你有关系吗?”
睿王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不好说有关系,也不好说没有关系。”
“!”睿王福晋蹙眉,“王爷,你能不能不这么吞吞吐吐?到底什么事儿?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譬如,”睿王也皱起了眉头,“我就想不明白,逸轩那么大动静的祭那个岳飞,所为何来呢?”
*
第二三七章 胡说八道!
这个弯儿拐的很有些急,睿王福晋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岳飞?岳飞精忠报国啊!关三叔祭他,有什么不对头吗?”
“也不是说有什么不对头,”睿王说道,“只是,这个场面,未免摆的太大了些;这个规格,未免抬的太高了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场面不大,规格不高,”睿王福晋说道,“老百姓看不见啊!”
嘿,这话说的,“切中肯綮”啊!
“咱们现在不是要跟法国人见仗么?”睿王福晋继续说道,“法国人是外国人,岳飞打的,也是外国人关三叔祭岳飞,不就是为了给大伙儿鼓劲儿,叫上上下下的拧成一股绳儿,去打法国人么?”
嘿,还一套一套的!
见睿王不说话,睿王福晋略带疑惑的说道,“王爷,关三叔祭岳飞,是为了鼓舞士气这一层,我没说错吧?”
“呃……没说错!”
顿了顿,睿王含笑说道,“不过,这一套一套的,你都是从那儿听来的呀?”
“,什么一套一套的?”睿王福晋说道,“大伙儿都这么说!连家里的小子、丫鬟都会这么说!”
睿王意外了,“家里的小子、丫鬟……也这么说?”
“是啊!”
邪门儿了。
“我怎么不晓得?”
睿王福晋笑了,“王爷当然不晓得!王爷又不理家里的琐碎细务,家里的小子、丫鬟在下头嚼一些什么舌头,王爷怎么会晓得呢?”
“呃……”
“还有,”睿王福晋说道,“现在,外头的书场,《精忠说岳》什么的,正说的热闹呢!每一个书场,都在说这部书!而且,都是‘大响档’!”
咦,这同孚王的说法,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啊。
“这都是家里人跟你说的?”
“是啊!”
睿王心想,福晋说“场面不大,规格不高,老百姓看不见”,现在看来,老百姓是“看见”了!
可是,这才几天功夫?老百姓的“眼力”,真的那么好?
睿王突然醒悟过来了
这一定是另有人在市井间下大力气“鼓与呼”啊!
特别是四九城各个书场,一夜之间,《精忠说岳》就成了排位第一的“大响档”,如果没有有力者的推动,很难想象,单靠杭州那边儿大祭了一次宋岳鄂武穆王,北京这边儿,这部书就火到了这个地步?
说不定,还不止于“推动”暗里给书场下令也是可能的!
睿王不禁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睿王福晋见睿王沉吟不语,说道:“既然我说的不错关三叔祭岳飞,确是为了鼓舞士气,那王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这个事儿,我一个女人家,都想的明白!”
顿了顿,“王爷您呢,可是睿亲王聪明!睿智!”
这一句话,带着一点点的揶揄,不过,用撒娇的口吻说出来,睿王也生不来气。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唉,我这个睿亲王,连个女人家都不如,看来,这个‘睿’字,名不副实啊!”
说过“想不明白”、“想的明白”那两句话,睿王福晋已经有点儿后悔了,听睿王这么说,更是心下不安,但她面儿上却不带出来,掩嘴葫芦“扑哧”一笑:
“我说笑呢!王爷比我还会说笑!”
睿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呃,是这样的岳飞打的,是金国,对吧?”
“是啊!”
“这金国是女真人,你应该晓得的?”
“晓得呀!”
“咱们满洲人,呃……”
睿王还在想着怎么措辞,睿王福晋已是恍然,“!王爷你是为了这个呀!”
顿了顿,用一种大不以为然、甚至带一点儿哭笑不得的口吻说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金国的女真,咱们满洲的女真,隔了大几百年,有关系吗?咱们什么时候,认过金国做……祖宗呀?!”
睿王心想,咱们原来就叫“金国”啊。
“书场里听《精忠说岳》的旗人,”睿王福晋说道,“多了去了!不一样替岳飞、岳云叫好儿?不一样骂金兀术、骂秦桧?说书的说到风波亭的时候,下头的,不论旗汉,不一样捶胸顿足?哪儿有一个旗人,将自个儿摆在金国那一边儿的?”
顿了顿,“王爷你还真是……特出啊!”
“是,”睿王微微苦笑,“我是稍稍‘特出’了点儿。”
“这个‘特出’,”睿王福晋嗔道,“说句不好听的,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嘛!”
“呃……”
睿王抬起头来,把眼睛翻了上去,一只手在半空中虚搅了一圈儿,然后,将手拿到面前,抽着鼻子,做嗅闻状,紧接着,大大的“咦”了一声,将手拿了开去,一脸厌恶的样子,连连甩动。
睿王福晋笑的几乎岔气儿了,她将手伸过炕几,轻轻打了睿王一下,“王爷你太坏了!哎哟,不成,笑的肚子疼了!”
大大的笑过了一轮,缓过气儿来,睿王福晋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世上本无事”
打住,再嫣然一笑。
“对,对!”睿王呵呵一笑,“我是庸人!自扰之!自扰之!”
“王爷不是‘庸人’,是‘睿人’!”睿王福晋格格笑道,“可是,就是因为太‘睿’了,所以,想的太多了!有的没的,都想出来了!”
“好,好!”睿王掂须笑道,“睿人,睿人!”
睿王福晋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把什么金国啊、女真啊、满洲啊的混在一块儿,是不是……九叔的话呢?”
“这……”
见睿王踌躇,睿王福晋就晓得自己没有猜错,“九叔啥意思呢?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些古怪的想法?也太……特出的了!”
睿王自嘲的一笑,“是啊!俩‘特出’!”
方才,睿王福晋就说过睿王“特出”。
“九叔还说了什么?”睿王福晋说道,“单祭岳飞这么件事儿,不至于就叫王爷上了心事吧?”
事实上,单祭岳飞一件事,已经足以叫睿王“上了心事”;更叫他“上了心事”的,是祭阎应元
不过,这件事情,就没法子跟睿王福晋说了,她一定不晓得阎应元是谁,通前彻后的讲清楚,不晓得要多长的一篇儿?
再说,孚王也没有提祭阎应元一事。
“九叔有个说法儿,”睿王沉吟说道,“我听着,心里不是太有谱儿,你倒是可以替我参详参详”
“好啊!”
“不过,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再不能给第三人知道了。”
睿王福晋见睿王神情郑重,也敛去笑容,点头说道:“是!”
“这个话,九叔说是八叔说的至于是不是八叔的原话,谁也不晓得,不过,若说他竟然敢捏造他八哥的说话,倒也不至于”
“嗯!”
“话是这样子说的,‘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睿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微微发颤的说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哦?胡说八道?”睿王浓眉微微一扬,“怎么个胡说八道法儿呢?”
睿王福晋定了定神儿,“五叔出事儿……!我怎么还叫他‘五叔’!奕!奕!”
顿了顿,微微咬着细白的牙齿,“奕是怎么出的事儿?怎么给圈起来的?他是要害王爷你啊!”
再一顿,“仅仅是圈了起来,其实是已经便宜他了!难道,他不应该给圈起来?”
睿王颔首,“应该是应该的”
顿了顿,“那恭六叔呢?”
睿王福晋的思绪,却还没有从奕那儿移开,“说实在话,关三叔其实是救了你的命!你……你不能倒转过来,说奕‘出事儿’什么的呀!”
睿王温言说道,“你说的对你放心,逸轩对我的好处,我都记着,再不能忘的!”
顿了顿,“说五叔‘出事儿’什么的,不是我的话,是八叔、九叔的话嘛!”
“九叔说这个话的时候,你很该给他驳回去才对!”
睿王心中一动,是啊,我当时怎么没有“给他驳回去”呢?
“这个……他虽然年轻,到底是长辈,我也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呀?”睿王福晋微微冷笑,“你是亲王,他是郡王,小年轻一个,你真要教训他,他不还是得听着?”
睿王一笑,没说什么。
“恭六叔”睿王福晋秀眉微蹙,“恭六叔没出什么事儿啊!世袭罔替,双亲王俸,好得很呀!”
“好得很你真的这样认为?”
睿王福晋的语气,极肯定的,“当然!”
顿一顿,“你是说他‘退归藩邸’什么的吧?,这有什么呀?他也掌了那些年的权了,难道,还掌一辈子权不成?”
再一顿,“他是皇叔,不是皇夫!”
这话倒是……在理儿。
“还有,”睿王福晋继续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恭六叔还在台上,这个宗室银行的总裁,轮得到你?”
顿一顿,“你和恭六叔,根本就不对味儿吧?”
这……也在理儿。
“醇七叔呢?”
“醇七叔唉,其实不能叫他‘醇七叔’了,只能叫‘七叔’”
“好吧,”睿王笑一笑,“七叔七叔又如何呢?”
“那有什么可说的?”睿王福晋说道,“他造反呀!还要害关三叔!他这么胡来,不论谁在‘上头’,也容他不下呀!”
微微一顿,“何况,他犯了那么大的罪,‘上头’给他的处分,不过就是呆在自个儿家里不出门儿罢了,照旧丫头老妈子一大堆服侍着;七婶呢,也还是‘七福晋’!还想怎么着?这不是……仁至义尽了吗?”
“对,仁至义尽了。”
顿了顿,睿王慢吞吞的说道,“那……神机营呢?”
*
第二三八章 无论如何,你不能对关三叔有二心!
“神机营?”睿王福晋说道,“也是造反呀!神机营的事儿,七叔的事儿,不是一档子的事儿吗?”
睿王微微摇头,“不能一概而论七叔造反不假;不过,神机营其实并没有造反三个翼长都‘出首’了嘛!本来,好好儿的整顿一番,也就可以了,用不着都赶出旗去三万多号人呢!”
“王爷,”睿王福晋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旗’的话呀!是神机营自个儿作,不但违令、更加抗旨嘛!三万多号人一股脑儿的往城外头冲,那个场面,想一想,多吓人呀!”
顿了顿,“哪个晓得,这三万多号人冲出城去,要做些什么?哪个不往‘造反’俩字儿上去想啊?”
睿王默然半响,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有,”睿王福晋说道,“七叔把持神机营这么些年,那里头,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王爷,你说‘整顿’,怎么个‘整顿’法儿呀?假若关三叔派了你整顿神机营的差使,你‘整顿’的来?”
睿王微微苦笑。
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是了嘛!”睿王福晋说道,“既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这个神机营,哪里还能留着?换了你,你肯留着神机营?那不是自个儿替自个儿挖坑……呃,自个儿给自个儿埋一大雷,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嘛!”
“那……裁撤就是了,何必都赶出旗去呢?”
“王爷,”睿王福晋微微冷笑,“你这个想头,真是‘站干岸儿’!你如果坐在关三叔那个位子上,就不会这么想了!”
顿一顿,“裁撤?之后呢?这三万多号人,哪个不是恨你恨的咬牙切齿的?哪个不是里里外外趟的开、上上下下钻头觅缝的?煽阴风、点鬼火、脚底使绊子、背后捅刀子,你就且等着他们折腾你吧!三万多号人呢!”
再一顿,“换了你不要‘斩草除根’?可是,又不能将这三万人都杀了,怎么办呢?对了,赶出旗去!没有了旗人的身份,这班人,还能怎么蹦?就算再恨我,也煽不起阴风、点不起鬼火了!再恨我,也没本事下我的绊子、捅我的刀子了!”
“王爷,你说,如果你是关三叔,你会怎么做?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说到这儿,睿王福晋的情绪,已经激动了起来,面色微微潮红了。
“我还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睿王微笑说道,“哎,你的理路,清楚的很嘛!以前怎么不觉得?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睿王福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不耐烦,“王爷,不是我理路清楚,是大伙儿都这么想!那个……人同此心!你换一个王公眷属来问,大致也差不多的!我不过就是嘴皮子略略的溜一些罢了!”
“大伙儿都这么想?”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平日里,你来我往的串门儿,女人们凑在一起唠闲嗑儿,都是这么说的!”
这……
“王爷,”睿王福晋继续说道,“我不晓得孚九叔为什么说那样的一番话,也不晓得是不是钟八叔的原话”
微微一顿,“奕、七叔、神机营,哪一个出事儿,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作死?关三叔那人,真是刀子顶到心口了、架到脖子上了,才不对!他其实已经挨了一刀!可是,也没有拿七叔怎么样啊!是七叔自个儿不依不饶的,非得往死里作!”
“钟八叔呢有差使就好生儿的办差,没差使就安生的呆着,能有什么事儿?怎么就‘五、六、七接下来就是八’了?这不胡说八道嘛!”
睿王见妻子的情绪已经上来了,笑道:“你看你,我是请你帮着我参详参详,你倒好,比我还‘上了心事’!”
睿王福晋也发觉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些,缓了口气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不过,她很快就隐去了笑容,“王爷,反正,我觉得,孚九叔的话,话里话外的,有意无意的往关三叔身上引我不管孚九叔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想做些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对关三叔有二心!”
说到最后一句,神色已是非常严重。
睿王安慰她,“再不能的你想哪儿去了?”
睿王福晋重重叹一口气,说道:“王爷,别的不说,就说公主‘降’那一回吧!要不是……我……唉!”
说着说着,眼圈儿已是红了。
荣安公主“降”之时,有两位“送亲命妇”,一位是庄亲王福晋,另一位,就是睿亲王福晋。
睿王福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差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虽然也是亲王福晋,辈分却低,年纪更轻,这也罢了,关键是她是续弦。
“续弦”、“填房”,较之原配,天生低人一等,睿亲王福晋这个亲王福晋,同其他的亲郡王福晋之间,天生有一面无形的壁垒,正常情形下,几乎终身无法打破。
至于公主“降”这种大喜事,“续弦”的身份,就更是大忌讳了。
可是,“上头”却竟然派了睿王福晋“送亲命妇”的差使!
睿王夫妇都十分感激,睿王福晋本人,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降送亲命妇”的身份,那道无形的壁垒,悄然轰塌,她在王公眷属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不但同其他亲王福晋平起平坐,更凌而上之她送亲的那位公主,后来居然做了皇帝,则她就是亲手替皇帝送亲的“命妇”了!
这份荣耀,开国以来,唯有她和庄亲王福晋了。
当初,王公眷属中,睿王福晋也是最盼着荣安公主做皇帝的一个。
加上睿王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晋便凡事都站在关卓凡的立场上,形成了以关三叔之是为是、以关三叔之非为非的心理定势。
眼见睿王福晋就要垂泪,睿王是最见不得这个小娇妻受委屈的,连声说道:“看你,看你!我都说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睿王福晋拭了拭眼睛,叹一口气,“王爷,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见怪”
“你说。”
“有时候,这个满汉之别,你看的……未免太重了些。”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不说话。
“我是这么看的,”睿王福晋说道,“这个‘满汉之别’,你当它是个大事儿,它就是个大事儿;你不当它是个大事儿,它就不算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睿王还是不说话。
“最紧要的”睿王福晋说道,“王爷,你的身份的尊贵,不在于你是旗人,而是在于你是宗室。”
睿王心头一震,咦
“哪怕啊,”睿王福晋说道,“将来有一天,满、汉一模一样了,没有任何‘别’了,只要皇帝姓爱新觉罗,你就还是宗室,还是睿亲王!你的尊贵,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既如此,你操那些没用的心,干什么呢?一不小心,还替自己招祸!”
过了好一会儿,睿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听你的,那些没有用的心……我且少操一些吧!”
睿王福晋拍了拍胸口,嫣然一笑,“这就对了!”
睿王看着妻子的“朝天髻”,慢吞吞的说道,“王公眷属梳这个‘朝天髻’,目下,是不是主要还是在家里的时候梳着玩儿的?出门在外的,梳这个‘朝天髻’,不大多见吧?”
睿王福晋没想到丈夫的话头一下子转到这上头来了,略略一怔,说道:
“是进宫请安,按品大妆,一定还是‘旗头’的;至于出去上香、串门儿什么的”
想了一想,“嗯,王爷说的不错,很少人拿这个‘朝天髻’抛头露面的至少,我没有见过。”
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哪儿不对劲儿了,“今儿个九婶过来,可是梳着‘朝天髻’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转着相同的念头:这个孚王,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边儿“话里话外的,往关三叔身上引”;另一边儿,却又紧跟着皇帝开出来的“风气”,叫自己的老婆第一个以“朝天髻”抛头露面,这
怪了。
*
第二三九章 摊上大事儿了!
睿王福晋刚刚说过,“这些日子,没听说宗室里头有谁犯了事儿”,第二天,“宗室里头”就出事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时,睿王正在宗室银行“上值”东屋、西屋慢悠悠的闲踱,宗人府来人了,是一个叫华祥的理事官,也是个“黄带子”,气喘吁吁的,请过了安,身子还没有完全站直,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王爷!咸安宫那儿……出事儿了!学生们……打起来了!”
前文有过交代,咸安宫宗学者,八旗“最高学府”也。
睿王愕然:咸安宫的学生打架?
匪夷所思!
“不像话!”他瞪大了眼睛,“几个人打架?都谁啊?有没有人受伤?”
“唉!”华祥苦着脸,“就是伤了人啊!伤的还很厉害!”
微微一顿,“打架的就两个人,受伤的那个,是不入八分镇国公奎椿的儿子,叫做兆祺;动手打人的那个,那个,呃,呃”
打住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睿王不耐烦的说道,“你倒是说啊!”
华祥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打人的那个,叫做……马骥。”
这个名字,叫睿王很愣了一下:这不是个满人的名字啊?
咸安宫宗学里头,没有汉军的学生呀!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对,有一个!
脑子里立即微微嗡了一声,“是那个……小虎?”
“就是他!”
睿王的声音有点儿发颤了,“伤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奎椿的儿子,叫做兆祺。”
“哦,这个奎椿……啊,不对!呃,什么来着?哦,兆祺……这个兆祺,伤在哪儿?很重吗?”
华祥拿手在左额角比划了一下,“这儿砸了一个大口子!血像涌泉似的往外冒!现在,人躺在太医院里,咸安宫的人过来报信儿的时候,还昏迷着”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生死未卜呢!”
睿王在心里重重的骂了一句:他娘的!
这可真是摊上大事儿了!
“拿什么砸的?”
“砚台!呃,兆祺的头开了瓢儿,那块砚台,可也碎裂了!”
睿王不由“嘿”了一声,“手还真黑!”
顿了顿,“那个小虎……呃,马骥……那个马骥现在哪儿呢?”
“出宫去了大约是回朝内北小街了吧!”
睿王再次瞪大了眼睛,“什么?!”
“唉!王爷!”华祥说道,“您不想一想,整个紫禁城都算上哪个敢去拿他呀?”
呃……这倒也是。
说明一下,咸安宫位处紫禁城的西南角。
“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呀?”睿王眉头紧蹙,“奎椿那个儿子,那个……哦,兆祺,怎么会去招惹这个马骥呢?”
“不是去招惹马骥还不能那么缺心眼儿!”
顿一顿,华祥说道,“兆祺招惹的,是肃顺那俩孩子,不知怎么就惹恼了马骥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肃顺那俩孩子?征善、承善?”
“是啊!”
“哦,对,”睿王沉吟说道,“我想起来了,奎椿在肃顺手里,吃过很大的亏”
顿一顿,“可是,兆祺和征善、承善哥儿俩吵,关马骥什么事儿啊?”
“据说,”华祥说道,“这个马骥,和征善、承善哥儿俩走得很近,在学里,基本上就算是……同出同入了。”
睿王愕然,“马骥和肃顺的孩子走得近?”
“是啊!”
娘的,怎么回事儿?
“兆祺和肃顺那俩孩子”睿王说道,“是当众吵的架吗?”
“当众!就在学堂上!”
“那兆祺和马骥”
“也是当众!也是在学堂上!众目睽睽!”
“都是怎么吵的呀?”
“呃,这个还不大清楚。”
“赶紧搞清楚!”
“是!”
睿王加重了语气,“他们吵架的经过,尤其是兆祺和肃顺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吵的,原原本本的,一个字儿也不能漏!学堂上那么多人,应该都听见了的!”
“是!”
等了片刻,见睿王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华祥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那咱们现在”
睿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透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个马骥,不能呆在家里”
顿了顿,“这样,你拿我的片子,去求见明太太,把这个事儿,跟她说一声不管起因如何,马骥到底是打伤了人,就这么扬长而去……唉,大伙儿的面子,不好看!对辅政王,更加是”
打住。
华祥嗫嚅了一下,“王爷……”
“话不必说的太直,”睿王说道,“点到为止就好明太太是聪明人,应该会有一个……呃,处置的。”
“王爷,”华祥哭丧着脸,“这个差使,卑职怕是办不下来……”
“你!”
过了一会儿,睿王叹一口气,“你说的也是”
顿了顿,“算了,还是我亲自跑这一趟吧!”
华祥如蒙大赦,就手请了一个安,“谢王爷!”
睿王骂了一句,“你谢我个鸟!”
顿了顿,“赶紧的,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
“是!”
*
一看见明氏,睿王就晓得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了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红肿的像核桃仁儿似的。
一定是方才大大痛哭过一场的。
“那个孽障,”明氏声音喑哑,“我已经叫人捆起来了,就在后头跪着”
压不住声音中的哽咽,说不下去了。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睿王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奎椿的那个孩子,伤的虽然重了些,不过,处置的很及时咸安宫就有侍卫,跌打损伤什么的,都是熟手,当即就包扎了起来,紧接着就送太医院”
顿了顿,“目下,那个兆祺,说不定已经醒过来了只要人没大事儿,小孩子吵嘴打架,寻常之事,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处分的。”
可是,如果人醒不过来呢?
“我不是为这个孽障忧心!”明氏的话里,带着哭声,“这样不懂事儿的一个混球,死也好、活也好,有什么相干?我是……我是……对不住王爷!”
这个王爷,自然不是眼前的睿王爷,而是正在“视察防务”的轩王爷。
“王爷在外头,”明氏且哭且说,“忙国事,忙军务,眼下又是跟法国人见仗的紧要时候,家里头却出了这样一件糟心事儿!我是怎么替他管的家?我是怎么教的孩子?我……我还怎么有脸见他?”
滞了一滞,“我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睿王赶紧说道,“你呢,更不能生什么拙主意!”
顿了顿,“还是那句话小孩子吵嘴打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你说,小孩子吵嘴打架,难道还挑时候不成?气性上来了,管不住自己了没什么稀奇的!我小时候,闯过比这大的多的祸呢!唉,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
明氏的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晓得算不算笑?
“还有,”睿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个事儿,到底是对方先挑起来的,对方的责任,摆在前头!咱们这儿,是那个……嗯,‘受激不过’!这一层,拟处分的时候,是一定要考虑进去的!”
明氏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深深的福了下去,低声说道:“那……就一切拜托王爷了。”
睿王赶紧伸手虚扶了一下,“请起!请起!咱们自己人,不必这个样子!”
待明氏坐了回去,睿王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你看看……家里要不要给逸轩拍个电报?他现在应该到了广州”
顿了顿,“我呢,也会另给他一个电报的你放心,这件事情,第一,还要调查,没那么快就有处分下来的;第二,一定要先看逸轩的意思,然后……再说。”
“我……我是真没脸跟他说这个事儿……”
“唉,”睿王说道,“一码儿归一码儿!”
顿了顿,“再者说了,逸轩是什么人?这件事情,对你来说,觉得天要塌了;可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你别替他瞎操心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别不好意思开口!”
“这……是……”
过了片刻,见明氏没有更多的话说,睿王试探着问道,“那……小虎这孩子,我就先带走了?”
明氏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低低的说了声,“好。”
睿王大松一口气,正想说话,明氏又说话了,哭腔又出来了,“王爷,宗人府那个‘空房子’……”
“你放心!”睿王赶紧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宗人府的‘空房子’,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比起刑部的‘火房’,还要好一些!更不是什么天牢!”
刑部的“火房”,不是正式的牢房,犯了事的大臣,定罪之前,都关在“火房”,起居待承,都还过得去的。
明氏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睿王说道,“进了宗人府的‘空房子’,过的好不好,不还是看圣眷如何?再说,有我这个宗令呢!所以,不论从那一头儿,你都尽管放心,断不会叫小虎这孩子吃亏的!”
“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王爷……”
“唉,自己人,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那……我就叫人把他带出来了?”
“好,好!”
终于见到马骥的面儿了。
这个孩子,生的十分清秀,可是满脸的倔强,眉宇之间,更有一股隐约的戾气,明氏叫他给睿王行礼,他跪是跪了,却一声儿也不吭。
当然,也没法子正经行礼两条胳膊都绑在背后呢。
睿王心里说,这样的一个年纪,这样的一个面相,这样的一个身份,这个马骥,可算是那种最不好相与的“人犯”了!
*
第二四零章 咱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请了一个少爷回来嘛!
宗人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马骥的“空房”,颇为轩敞,只是墙灰剥落,露出了不少墙砖,看上去,显得颇为破败。
不过,内务府的“空房”,都是这个样子宗人府的规矩,“空房”只要还能用,就不修葺,不然的话,岂非叫人犯们住的太舒服了些?
马骥的这一间,已经算是齐整的了。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茅草整个地面都铺满了;西墙根儿下,摊着一张草席。
看上去徒四壁立,一无长物,然而,已经是非常特殊的照顾了。
不止指草席,更是指茅草如果进“空房”的是个普通闲散宗室,不是大冬天的,茅草是一定没有的,席子有没有,也得看人情,反正,现在春暖花开,就算是睡在冷砖地上,也不见得就冻死你了。
至于“倒春寒”什么的,就没有人搭理你了。
整个地面都铺满了茅草,更是前所未有的当初关奕的“空房”,地上的茅草的面积,也不过只一张床铺的大小只是给你睡觉用。
整个“空房”,都铺满茅草,除了抵御寒气侵体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遮住地面上那些暗红的斑点、斑块。
那都是之前的诸位“房客”留下的血迹。
而且,宗人府的每一间“空房”,都是这个样子地面、墙根儿,血迹斑斑。
宗人府未设专门的刑室,对于“房客”来说,“空房”既是圈禁场所,也是受刑场所。
而受刑,又分成两种。
一种是法定的板责,罪行轻重不同,板责数目不等这是载之于律的。
另一种,就是拷掠了。
若“房客”的供状不敷上意,口风又比较紧,那就不能不受捶楚之苦了。
这一层,宗人府和内务府的慎刑司,乃至刑部的天牢,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沦为阶下囚之后,悲惨的命运,都是相似的,不管你是不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统统都一样。
如果说宗人府和慎刑司、刑部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慎刑司、刑部用刑拷掠,是合法的;宗人府用刑拷掠,就比较“灰色”了。
不过,慎刑司、刑部用刑不当,是有人追究的;宗人府用刑不当,是没有人追究的。
事实上,即便不直接上刑,宗人府的积年老吏们,也有许多法子,整的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雍正朝的胤、胤,就是这样被折磨至死的。
遮住地面上的斑斑血迹,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房客”的恐惧感、紧张感。
可谓非常之“贴心”了。
还有,前脚马骥进了“空房”,后脚朝内北小街的铺盖、用具就送到了,从被褥到碗筷,一样不缺。
府丞宋声桓这位在奕入住“空房”的时候是出过场的亲自带人将马骥安顿好了,然后来见睿王。
一进签押房的门,宋声桓就感叹着说道:“王爷,这孩子不得了!”
睿王放下手中的湘妃竹烟袋,“怎么?”
“别的人进‘空房’,”宋声桓皱着眉,“两条腿都打着战,甚至全身发抖包括王爵,譬如端华、载垣、奕无一例外!这个马骥,却是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放着贼亮贼亮的光”
微微一顿,“那个倔强桀骜的劲儿,这么多年来,我的印象中,也就肃顺能和他比了!他还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什么正经宗室!”
睿王叹了口气,“这一层,我也发觉了他若不是这样子的人,也做不出那样子的事儿啊!”
“王爷,”宋声桓微微压低了声音,“咱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请了一个少爷回来嘛!”
“唉!”睿王微微苦笑,“这个少爷,不能不请啊!”
顿一顿,又叹一口气,“少爷不少爷的,倒还没有什么……”
话没说完,外头脚步声响起,华祥匆匆的进来了,还是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过,却是一脸的兴奋:
“王爷,好消息!好消息!”
“嗯?”
“那个兆祺,醒过来了!”
睿王、宋声桓都不由轻轻“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喜。
果然是好消息!
“太医怎么说?”睿王眼睛发亮,“是不是……死不了了?”
“应该是!”
顿一顿,华祥继续说道,“不过,一年半载的,未必下的了床”
再一顿,压低了声音,“而且,这儿这下半辈子,恐怕够呛喽!”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说,这个兆祺,伤愈之后,可能呆傻。
睿王不说话。
宋声桓微微摇头,说道:“老华,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去理他下半辈子什么的,现在说,太早了!”
华祥会意,连连点头,“对,对!言之过早,言之过早!”
“人既没死,”宋声桓看向睿王,“王爷,咱们就好办事儿了!”
“嗯!”睿王缓缓点头,“说说看吧,这个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宋声桓刚想张嘴,华祥轻轻“哦”了一声,说道:“还有我差点儿忘了嗯,也算是好消息!”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叠纸来,双手递给睿王,“王爷,这是咸安宫的师傅和学生写的事由彼此对照,兆祺同征善、承善是怎么吵起来的,马骥又是怎么动起手来的,就很清楚了!”
睿王接过,一张张细看。
看过了,递给宋声桓,冷笑着说道,“你看看吧!真正叫‘自作孽’!”
宋声桓看的速度,比睿王快多了,看过之后,抬起头,皱着眉笑道:“唉!这些话,简直没有法子写进卷宗里!更没法子上渎天听!”
顿一顿,“这个兆祺!单是一句‘两个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个‘忤逆’了!”
“‘两个娘’云云”,是这样子说的:
“你们那两个娘,在外头卖*!一张床上伺候男人!一个裹几巴,一个舔腚眼子!一个在前头蹶屁股,一个在后头推屁股!嘿,打量着哪个不知道啊?”
此话一出,征善、承善两兄弟气得浑身发抖,承善年纪小,憋不住,放声大哭。
马骥和兆祺的座位,既不是同一排,也不是同一列,隔着好几张书桌,兆祺对着征善、承善骂骂咧咧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说话;承善哭声一起,马骥突然一跃而起,跳上身旁的书桌,然后一个大跨步,就到了兆祺的书桌上,手中砚台高高扬起,照着兆祺的脑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这也就是兆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头,砚台砸中了额角;若没有这个闪避的动作,马骥的这一击,将直接命中兆祺头顶百会穴的位置,如是,以致砚台碎裂之力道,兆祺的这一觉,是一定醒不过来的了。
“我就奇怪了,”睿王说道,“奎椿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一向老实不过的,怎么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儿子来呢?”
这一层,华祥却是晓得里就的,“王爷,就是因为他太老实了!”
顿一顿,“奎椿老实,他那个老婆可不老实!椿大奶奶,那是多泼辣的一个人?奎椿的惧内,那是出了名的!”
再一顿,“兆祺于奎椿夫妻,算是中年得子,椿大奶奶宠这个儿子,宠的不得了,奎椿又怕老婆,所以,根本就管不住这个儿子!时候一长,这个兆祺,就骄纵的没边儿了!”
宋声桓补充,“还有,兆祺是刚刚入学的,肃顺两个孩子是个什么状况,他们和马骥又是个什么关系,兆祺其实并不晓得。”
“对!”华祥说道,“其实,征善、承善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们对他们哥儿俩,冷嘲热讽的也很多,可是,自从马骥替征善、承善出头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们俩了。”
顿了顿,“兆祺确是吃了不明白状况的亏。”
“嗯,”睿王慢吞吞的说道,“怎么说也是他自作自受……不过,奎椿的这个老婆,说不定……不大不小是个麻烦呢。”
*
第二四一章 最狠、最毒
“奎椿这个人,”华祥说道,“怕老婆是怕老婆,不过,大约更怕……嘿嘿!所以,卑职以为,大关节上,奎椿并不见得会犯糊涂,叫他把朝内北小街往死里得罪他不敢的!”
“他不敢,”睿王说道,“他老婆未必不敢!有时候,女人家昏了头,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这是有先例的,不能够掉以轻心!”
“呃……是!”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宋声桓说道,“咱们只要占住理儿了,这个椿大奶奶,再怎么泼辣,也不怕她跳脚!”
“占住理儿?”
“是!”
“嗯,占住理儿说说看,这个‘理儿’,咱们该怎么‘占’?”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以为,这个理儿,咱们得两头儿占!”
“两头儿占?”
“是的!”
顿了顿,宋声桓说道,“先说咱们自己这头儿我以为,咱们不能刻意替马骥减轻处分,不然,就授人以柄了!”
睿王浓眉一扬,“哦?”
华祥也颇为意外,“老宋,咱们‘占住理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减轻处分’嘛!不能‘减轻处分’,这个‘理儿’,占不占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急,”宋声桓微微一笑,“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睿王点点头,“你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说的‘授人以柄’,有两层含义”
顿一顿,“其一,若罚不当罪而彰明较著,人心不服,则难免累轩邸为清议所讥,于轩邸盛名甚有妨碍这是事关大局的事情,不可不慎!”
睿王、华祥都不由微微动容。
“累轩邸为清议所讥”、“妨碍轩邸盛名”什么的,睿王还隐约的想过,华祥则根本没有这概念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阿谀上意?怎么替权贵脱责?
“其二,”宋声桓说道,“目下看来,兆祺的性命,虽然能够保住,但伤情并不如何乐观,恢复如常,大约是没有可能的了若对马骥轻轻放过,今后,兆祺那儿有什么反复,那位椿大奶奶,必然不依不饶”
微微一顿,“王爷,后患无穷啊!”
“嗯……”
“马骥这儿,若一次过处分足了,以后,不论兆祺是死是活,奎椿家那边儿,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睿王转着念头,没说话,华祥则犹豫着说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是……”
宋声桓没有搭他的话头,继续说自己的,“其三,朝廷纲纪,也是紧要的!”
顿一顿,“既没出人命,则马骥的罪过,最严重之处,就不是伤人,而是在什么地方伤人了!”
再一顿,“同样是宗学,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左、右翼宗学或者景山宗学,罪过都要轻的多,然而,偏偏是在咸安宫宗学!咸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大内!这个马骥,居然在大内行凶伤人,这还得了?”
确实不得了啊!
如果上纲上线,是完全可以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的!
睿王大致还沉着,华祥却微微变色了,苦笑着,“老宋,听你这么说,马骥的罪过,岂非”
“罪过再大,”宋声桓微笑说道,“到底是个孩子,怎么也罪不至死的!”
顿一顿,“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多几板子吧!”
华祥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妙啊!不管有多少条罪,不管按律如何刑求,枷号、圈禁、军流……咱们统统给他折成板子!”
微微一顿,“哪怕折他一百板子呢!嘿!”
大拇指一翘,“老宋,还是你高明!”
宋声桓矜持的一笑,“不敢!”
睿王也明白了
宗人府的板责,那是大有乾坤的。
如果人情好,就算打一百板子,一眼看上去,皮开肉绽,形容可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皮肉伤,体气壮的,抬回家里,不过两三天功夫,就可以下床了。
如果人情不好,就算二十板子,也一样能叫你一命呜呼。
这个马骥,面容虽然清秀,身子骨儿,却极其结实,体气应该是极壮的。
至于人情,那就不必说啦。
睿王缓缓颔首,开口了,“好就这么办吧!”
宋声桓、华祥齐齐应了声:“是!”
顿一顿,宋声桓说道,“只一条,马骥回府之后,可不能过个三、五天就出门儿至少要在家里呆上两、三个月,对外就说养伤来着。”
“还有一条,”华祥补充,“得提前跟明太太打好招呼!将里头的关节说给她听可别一听多少多少板子,就吓坏了她!”
“对!”宋声桓看向睿王,“不过,这两条,都只能拜烦王爷了。”
华祥也看向睿王。
睿王点点头,“我晓得了你们放心。”
还有更重要的一位人物辅政王,也要提前打好招呼,不过,这一层,就不必宋、华做下属的来提醒睿王了。
“老宋,”华祥热切的说道,“你方才说,咱们得‘两头儿占理儿’,咱们自己这头儿,算是搞定了,那,另一头儿”
微微一顿,“另一头儿应该是指兆祺那头儿吧?”
“不错!”
顿一顿,宋声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我看,兆祺之罪,较之马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祥一怔,“不至于吧?虽然兆祺错在前头,马骥是‘受激不过’,可是,兆祺到底只是口孽……”
宋声桓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错!是罪!不是口孽,是”
顿了顿,“王爷方才说的好单是一句‘两个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个‘忤逆’了!”
华祥又是一怔,这才想起,睿王确实说过这样子的一句话,不由就尴尬了
王爷的话都说在前头了,自己倒替这个兆祺“减刑”?
赶忙说道:“不错!即便他伤重一码儿归一码儿也不能免责!”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睿王微微点头。
“而且,”宋声桓说道,“兆祺还不是寻常的忤逆!咸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八旗顶尖儿的学堂!他居然敢在煌煌大内、国家养士之地,公然詈辱同门的母亲,如此行径,非但丧心病狂,更加是大不敬!”
顿了顿,“这个兆祺,可谓枭獍!就算投畀豺虎,明正典刑,亦不为过!”
呃,这个
好像……过了点儿吧?
华祥固然不以为然,睿王也是疑惑的,看到二人的表情,宋声桓从容说道:
“王爷,我如是说,是有所本的请王爷想一想,胜克斋是怎么死的?”
胜克斋,就是胜保。
转着念头,睿王和华祥,都不由轻轻的“哦”了一声。
当年,胜保下狱之初,两宫皇太后并没有要判他的死刑的意思,恭亲王更加是想保他的,原因有二,第一,祺祥政变,颇得胜保之力,香火之情甚重;第二,胜保有一个好“侄子”关卓凡。
可是,奈何胜保自个儿非要作死呢?
大学士周祖培和军机大臣宝领衔会审此案,审到胜保在河南剿匪的时候“纵兵殃民,奸**女”一款罪名时,周祖培问他:“可有其事?”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胜保,冲动无法抑制,大声说道:“实有其事!商城周祖培家的妇女,不分老幼,全被奸淫,无一幸免!”
这句邪恶狠毒到了骨头里的话,把个须发皓然的老相国气得四肢冰冷,手足抽搐,当场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清议大哗,形势急转直下。
恭王闻讯,长叹一声,说道:“胜克斋算是完了,神仙也救他不得!”
两宫太后都气得浑身发抖。她们做为女性,对胜保的这句狂詈尤为愤怒。慈禧恨不得马上下旨,将胜保“斩立决”。有人委婉提醒,杀胜保之前,还是要“咨问重臣”。
其实就是要先跟关卓凡打个招呼。
慈禧大声说道:“好,给关卓凡‘廷寄’。我就不相信,关卓凡还会护着他这个四叔!”
关卓凡的回奏很快到了。
拆开一看,“胜保悖逆伦常,非死莫赎”。
折子里还有几句话,比如“人情不枉,国法难纵”,朝野上下,倒也传诵一时。
于是胜保真的就死定了。
“胜克斋也‘不过’是‘口孽,’”宋声桓说道,“可是,他就是死在了‘口孽’上!‘口孽’,得看说什么,在什么场合下说!”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三宫皇太后是女子,当今皇上,更是女子!兆祺的‘口孽’,实为大不敬之尤!人情不枉,国法难纵,胜克斋有功于国,悖逆伦常,犹非死莫赎,区区一个兆祺,又何能免斧钺之膏?”
睿王微微眯起眼睛,掂着花白胡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然,”宋声桓笑了笑,“不是说一定要兆祺的命,只是,这个理儿占住了,事情就好办了!”
顿了顿,“奎椿他们尤其是那位椿大奶奶,如果懂事儿的话,兆祺的罪名,就可以轻一些,如果不懂事儿的话,那就不必客气了!”
“就算兆祺重伤,不好加刑,他还有个爹呢!这个,子不教,父之过!处分不了兆祺,就处分奎椿!”
“如果他们家懂事儿,还可以拿一笔汤药费不论多少钱,几千也好,几万也好,对于朝内北小街,都不算个事儿!”
“好,”睿王开口了,“那头儿就这么办!”
华祥心里感叹:他娘的!这个老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其实,最狠、最毒的一个,就是他呀!
*
第二四二章 你们可别小觑了辅政王的深谋远虑啊
议计已定,由宋声桓动笔,睿王、华祥在一旁参详,斟酌字词,拟了一个电报稿子,要赶在当天,发往广州,上呈辅政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完稿之后,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是华祥提出来的:
“王爷,咱们手头儿,可没有什么‘密码’,这封电报,送到电报局,只能拿‘明码’拍发,呃,其中的一些内容,若叫不相干的人看见了,这个,会不会……不大方便啊?”
“其中的一些内容”,自然是指开脱加害者、施压受害者的那些“两头儿占理儿”的内容。
电报具体如何拍发,睿王并不晓里就,听了华林的话,不由一愣,“这……”
这个……确实是不大方便的。
“要不然,”华祥试探着说道,“咱们找轩军的人‘代发’?”
“这……”睿王踌躇,“找谁啊?”
“呃……”华祥也犹豫,“图谷山在就好了,偏偏跟了辅政王出差去了……”
图谷山就是图林,谷山是字。
“老华说‘代发’是对的,”宋声桓说道,“不过,不好找轩军,这毕竟是轩邸的家事,就是轩军,不是最亲信的,也不宜与闻”
“呃,也是……那,怎么办好啊?”
“也简单,”宋声桓说道,“辛苦王爷再跑一趟朝内北小街就是了这份电报,请朝内北小街‘代发’就好了!”
“哎哟对,对!”华祥双手轻轻一拍,笑道,“你瞧我这个脑子,怎么连这个都想不起来呢!”
“反正,”宋声桓看向睿王,“王爷本来就是要再过朝内北小街一趟的要向明太太解释打板子的‘关节’嘛!”
“好,好!”睿王欣然说道,“我这就过去!”
顿一顿,透了口气,拉长了调子,“念白”似的说道,“好了却心头事一桩!”
宋、华二人都笑了。
“唉!”睿王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不然的话,明个儿孚老九生日,我哪儿有什么心境‘下海’,去唱什么‘亡乌江’啊!”
“亡乌江”者,后世之“霸王别姬”也。
*
因为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赴孚王寿宴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宗室,非宗室的大臣,只有两位内务府大臣宝、明善内务府是皇帝的管家,内务府大臣被皇族视为“自己人”,习惯上不在“亲贵不得交通”的“大臣”之列。
事实上,文宗登基之后,打破多少年的“祖制”,启用亲贵执掌枢府,先有恭王领袖军机,后有载垣、端华、肃顺用事;祺祥政变之后,恭王复起,全面掌控政府,为多尔衮后亲贵势力之极峰,并带挈醇王掌兵,所谓“亲贵不得交通大臣”,早就形同虚设了政府的大头子就是亲贵,不“交通”,大伙儿怎么干活儿啊?
可是,关卓凡主政之后,情形开始发生变化,“恭系”的势力,一步步被削弱,终于,恭王本人亦被迫“退归藩邸”;不久之后,醇王犯事,削爵软禁,至此,在台面上,亲贵的势力,已被排出政府核心,于是,自然而然的,也不需要“上头”如何特别招呼,“亲贵不得交通大臣”,便又成为亲贵们自觉遵守的一个规矩了。
当然,关某人也是亲贵,可是,此亲贵非彼亲贵,这一层,大伙儿心照就好。
孚王身份不同,他过生日,重要的亲贵,除了不良于行的,基本上都到了,只除了两位
一位是恭王。
这一位结庐名山,野鹤闲云,早就摆出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哪怕是亲弟弟的生日,对他来说,也是“尘俗羁绊”,只好礼到人不到就是礼,也薄的很,不过笔墨纸砚,琉璃厂寻常可见,根本不像一位世袭罔替、食双俸的亲王的手面儿。
另一位是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他的身上有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使,据说,当天要当值,走不开。
不过,伯彦讷谟诂的礼物,就贵重的多了两匹口外骏马,都是百里挑一,毛色漂亮,神骏非凡。
孚王这个寿宴,不是就吃一顿饭就算了,是有一整天的热闹。
贺客上午就到,同寿星见过礼了之后,先“茶叙”,时候差不多了入席这是午饭;席罢再“茶叙”,然后真正的热闹才开始唱戏。
拢共六、七出戏,每一出戏,都有宗室中雅擅皮黄者“下海”,同外头的名角儿搭戏,譬如,在《亡乌江》里同睿王搭戏的,是筱紫云,一个唱铜锤,扮霸王;一个唱青衣,扮虞姬,合作一出“霸王别姬”。
戏唱过了,卸妆,再次入席这就是晚饭了。
席罢,尽欢而散。
贺客一共两百余人,款客之所,分成了五、六处,最重要的客人,都招呼在俗称“楠木厅”的涤霭阁。
这间“楠木厅”,面积不算太大,但梁、柱、隔断,全用楠木,十分贵重。
这是孚王“分府”的时候,做哥哥的恭王,送给他的礼物。
“楠木厅”里,主客加在一起,拢共一十五位。
亲王六位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睿亲王仁寿。
郡王四位钟郡王奕诒、克勤郡王晋祺、顺承郡王庆恩、惠郡王奕详。
最后边儿这一位,身份有点儿意思:奕详母瓜尔佳氏的父亲,名叫桂良对,就是恭王的岳丈。
奕详和恭王是堂兄弟,可是,他的母亲,却是恭王的大姨子,这个“伦序”,嘿嘿,有点儿意思吧?
郡王衔贝勒一位隐志郡王奕纬的嗣子载治,他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银库”,是睿王的下属。
贝子一位奕详的胞弟奕谟,即“心泉贝子”。
还有两位内务府大臣宝、明善。
最后一位,自然就是主人孚王了。
咸安宫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了最大的新闻,没有一个人不意外,也没有一个人不感兴趣的,“茶叙”之时,睿王自然成为焦点,一班亲贵,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睿王亦有心为“两头儿占理儿”先做一点些渲染铺垫,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细细的说了。
“这两个孩子,”庄王叹着气说道,“都太出格了!幸好没出人命,不然的话唉!侥天之幸,侥天之幸啊!”
说着,连连摇头。
“明太太也难得真正是个明白事理的!”宝说道,“换一个做娘的,不定怎么推三阻四,叫睿亲王作难呢!”
睿王点头,“这倒是真的,我上门儿的时候,人是已经捆起来了,就跪在那儿候着了换一个做娘的,嘿,我这个饥荒,怕是有的打了!”
“我看,”礼亲王世铎说道,“根子还是在肃顺那俩儿子那儿!如果他们俩不在宗学至少,不在咸安宫宗学不就没有这个事儿了?”
顿一顿,“唉!辅政王许他们哥儿俩重回宗学,是太过好心了!你们看,现在,麻烦惹到自己身上来了!这不是……好心没好报?反正,唉,真正是不划算!不划算!”
说着,亦如庄王一般,连连摇头。
“辅政王也难!”宝说道,“请王爷想一想当时的情形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上百双的眼睛盯着,征善那个娘哦,不对,应该是承善的娘旺察氏,就那么直挺挺的往阶前一跪”
顿了顿,“实话实说,若换了我,也不能不答应她的请求实在抹不下这张脸啊!”
世铎“啧啧”了两声,“这个女人,还真是”
顿了顿,“还真是个角色!”
“逸轩确实是难!”庄王说道,“我想,若换一个同肃顺没有什么恩怨的人,说不定,倒可以将旺察氏的请求,轻轻推掉;可是,偏偏肃顺是逸轩亲手拿下的!如果不答应旺察氏的要求,倒好像……有心跟她们母子过不去似的?”
“二叔这话说得在理儿!”睿王马上接口,“拿肃顺,我也有一份儿,辅政王的难处,我是感同身受的!”
孚王开口了,“我以为,各位说的,不尽其然奉恩基金的‘恩俸’,是旺察氏的要求;可是,征善、承善重返宗学,却不是旺察氏的要求能够拿‘恩俸’,她其实已经得餍所求了!”
微微一顿,“征善、承善重返宗学,那是‘上头’的恩出格外!对于旺察氏,是不折不扣的喜出意外!”
大伙儿仔细一想,咦,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呀!
“老九,”庄王说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孚王说道,“辅政王不计前嫌,非但许肃顺遗属领‘恩俸’度日,更许征善、承善兄弟重回宗学,绝不是因为什么抹不开脸面做如是看,未免太小觑了辅政王的深谋远虑了!”
顿一顿,“若只是为了抹不开脸面什么的,许肃顺遗属领‘恩俸’度日就足够了,不必多此一举,叫征善、承善重回宗学即便重回宗学,入右翼宗学就好了,又何必入咸安宫宗学呢?”
八旗左翼四旗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肃顺是镶蓝旗的,属右翼四旗。
大伙儿相互以目:咦,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呀?
钟王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异,也带着一丝讥嘲他是孚王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对孚王说话,无须客气:
“这番高论,倒叫人刮目相看了!那请你说一说,辅政王此举的‘深谋远虑’是什么呢?”
*
第二四三章 昭示八旗:捐弃前嫌,团结一致,安内攘外?
“八哥,”孚王不即回答钟王的问题,倒反问了回去,“上一回你跟着辅政王去天津,接普鲁士王太子,看了轩军的阅兵,不晓得,轩军的军歌,你听过没有?”
钟王一愕,话头怎么转到这上头来了?
“听是听过怎么呢?”
“轩军有一支军歌,”孚王说道,“叫做《团结就是力量》,你晓得吧?”
呃……在这儿,狮子先汗一个,这是《团结就是力量》第几次出场啦?
钟王被孚王问的又是一愣,轩军的军歌听倒是听过的,可是,只听得士兵们震天动地的扯着嗓子吼,到底唱的是些什么,歌名又是什么,统统不晓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有点儿尴尬,说道:“轩军的军歌,倒是听过几支,不过,你说的这个……《团结就是力量》,在不在其中,倒不好说。”
“轩军还有这样子的一支军歌?”说话的是“心泉贝子”奕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团结就是力量》这个名字,倒是……直白的很啊!”
孚王一笑,“是就是这么直白!”
“不过,”奕谟沉吟了一下,“大雅若俗,大巧若拙有趣,有趣!”
咦,这个评价“大雅若俗,大巧若拙”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赵惠甫?曾涤生?
介么巧?
奕谟之评,似乎颇出孚王的意外,他笑道:“老六,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将这支歌子,放倒你的子弟书里嗯,回头,我叫人把歌词抄给你!”
奕谟行六。
“好”奕谟眼睛一亮,“那我就先谢过了!”
说着,拱了拱手。
孚王转回钟王,换了十分郑重的语气,“八哥,我以为,辅政王之深谋远虑,就在这支歌子里就在‘团结’二字!”
略略一停,一字一顿,“谁人之‘团结’?八旗之‘团结’!”
“楠木厅”中,人人心头,微微一震。
过了一会儿,“我明白孚郡王的意思了,”庄王说道,“肃顺既已伏法,他的罪过,该抵偿的,都已经抵偿干净了,他本人如此,他的家人,更是如此再没有什么罪过,要他们家来承担的了!”
顿一顿,“此其一;其二呢”
说到这儿,看向孚王,“得,老九,还是你自个儿来说罢我怕我说的不够透彻。”
“好!”孚王说道,“那我就当任不让,试为诸公言之!”
顿一顿,“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祺祥政变,是咱们旗人自个儿‘闹家务’,这个‘家务’,既然已经‘闹’过了,该撕掳清楚的,都撕掳清楚了,那么,该翻篇儿的,就得翻篇儿了!”
再一顿,“当初闹生分的房分,不管是吃了亏的,还是赚了便宜的,‘生分’二字,都得扔到爪哇国去!得重新和和睦睦的,亲如一家!哎,不对,什么‘亲如一家’?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说着,看向郑亲王承志,“大哥,你说是吧?”
承志没想到话头扔到自己这里了,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孚郡王说的太对了!”
祺祥政变,载垣、端华、肃顺伏诛,端华的王爵,自然也被褫夺,郑亲王这顶铁帽子,从天而降,落到了承志的头上。
承志和端华,是同一个高祖即曾祖之父,叫做奇阿通的,这个关系,本就已是很疏的了;而慈禧和恭王之所以选择承志来做郑亲王,除了他小心谨慎以及在他那一房分中居长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承志的生母郑氏,不但是一个妾,还是一个汉军,地位低下。
如是,承志戴上这顶铁帽子,一步登天,必然感激涕零;另外,亦可以确保,这位新鲜出炉的郑亲王,不会像原来那位及其六弟肃顺那般飞扬跋扈了。
事实证明,慈禧和恭王的眼光很好,这么些年,承志一直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孚王喊他“大哥”,他可不敢喊孚王“九弟”,更不敢像庄王那样,喊什么“老九”,而是正正经经的“孚郡王”。
“镶蓝旗深明大义!”孚王说道,“其余各旗,亦应如是!不然的话,这一大家子,吵吵嚷嚷的,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郑亲王是镶蓝旗的旗主。
“还有,”孚王继续说道,“外头若有人打上门儿了,咱们自个儿一盘散沙,不擎等着给人欺负嘛!”
说到这儿,看看睿王,再看看宝,“老睿、佩翁,我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儿,你们二位,都是亲历祺祥政变的,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呢?”
听到“外头若有人打上门儿了,咱们自个儿一盘散沙,不擎等着给人欺负嘛”云云,睿王、宝眼中,都是波光一闪。
“什么年轻年长?”睿王“呵呵”笑道,“我说过了,英雄出少年此九叔之谓也!”
“我附议!”宝含笑说道,“九爷的这番伟论,透彻极了!我佩服的很!”
孚王得意的看了钟王一眼,钟王皱起了眉头,不过,倒也没有说他什么。
“‘上头’特许征善、承善入咸安宫宗学,”孚王意气洋洋,做“总结性发言”,“就是为昭示八旗,捐弃前嫌,团结一致,安内攘外!”
微微一顿,“这就是辅政王的‘深谋远虑’!”
“楠木厅”内,大多数人,都微微点头。
“因此,”孚王微微沉下了脸,“兆祺詈辱征善、承善之母,非但丧心病狂,悖逆伦常,而且……哼!违逆上意,破坏八旗之团结!此等行径,同公然抗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啊?
呃,这么说,就过了吧?
“丧心病狂,悖逆伦常”的考语并不过分;可是,“上意”如何,还只是“揣测”,而且,准确点来说,所“揣测”者,只是辅政王的“深谋远虑”,这和“上意”,毕竟不是一码事儿啊?
至于“抗旨”征善、承善入咸安宫宗学,只是出于辅政王的授意,并没有什么“旨意”,事实上,怎么可能为两个毛头小子还是罪人之子去哪儿读书,专门下一道圣旨呢?
大伙儿正在嘀咕,孚王更加惊人的言论来了:
“我以为,马骥的这一砚台,砸的好!砸的妙!兆祺这样子的混球不砸,砸哪个?”
微微一顿,“我要是在场,下手说不定更狠些呢!当场就要了这个混球的性命,也说不定!”
啊?
“你胡说些什么呀?”钟王皱着眉头,“兆祺就有什么不对,学堂有纪律,国家有律法!怎么可以……私刑处置?”
顿一顿,“再者说了,咸安宫是什么地方?在那种地方动手伤人,就有理,也变没理了!”
“八哥,”孚王说道,“你不过是说,咸安宫在大内在大内动手打架,有大不敬之嫌,对吧?”
钟王没想到孚王扯出“大不敬”几个字来钟王并无意将马骥和“大不敬”扯在一起,孚王如是说,弄的他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不晓得说什么好,不由就有些恼火了,重重的“哼”了一声。
“其实呢,”孚王说道,“哪儿有那么严重啊!如果马骥已经成年,咱们往‘大不敬’上去扯,还有点儿道理,问题上,他还是个孩子啊!”
顿一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譬如,宫女、太监,私下底,也吵嘴,吵急眼了,也打架如果给逮到了,也处分,可是,怎么也不会给他们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啊!”
钟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拿宫女、太监来说事儿这不是拟于不伦吗?”
顿一顿,“唉,算了!”
意思是,你爱怎么胡说八道就怎么胡说八道吧,我不管了。
钟王不说话了,世铎却很感兴趣的问道:“太监也罢了怎么,宫女也打架么?”
“打!怎么不打?”孚王笑道,“拳打脚踢之外,扯头发、挠脸、还上牙咬十八般武艺,热闹着呢!”
世铎“哈哈”大笑,笑了几声,觉得不妥,强行忍住。
孚王毫不介意,继续说道:“有时候带出幌子来了,譬如,脸上多了几条血道道,‘上头’问起来了,就说猫儿抓的如果说了实话,打输也好,打赢也好,都得受处分!”
“有趣!”世铎笑道,“这些道道,我倒不晓得。”
“你又没在宫里住过,”孚王笑道,“这些道道,如何晓得?”
顿了顿,“个中究竟,在座诸位,也就我和八哥晓得是吧,八哥?”
钟王“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反正,”孚王自己把话头扯了回来,“马骥这孩子,讲义气,有血性,快意恩仇我喜欢!”
顿一顿,“旗人的血性,是愈来愈少了!想当年,祖宗入关的时候,是什么风光?现在呢?哼!”
再一顿,“难得出这样一件痛快事儿,叫我怎不替这个马骥叫一声好?汉军怎么了?汉军也是旗人!”
庄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老九,话说的有点儿过了怎么说都是把人打的下不了床”
微微一顿,“我以为,还是老八说的对,兆祺的错,是兆祺的错;马骥的错,是马骥的错,一码儿归一码儿,不好往一起混的!”
未等孚王答话,便转向了睿王,“对了,老睿,马骥的处分,你们宗人府是怎么拟的呀?”
*
第二四四章 孚郡王的人前人后,筱老板的门里门外
“还没有拟,”睿王轻描淡写的说道,“人刚刚进去,各方各面的,还得多看看、多问问,没有那么快的”
顿了顿,“再者说了,兆祺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再等两天,看看他那儿,能不能取一份口供?毕竟,他是挨打的那个不能只叫打人的那个说话呀!”
睿王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是,好几个人都想:兆祺的伤,不是在身子上、手脚上,是在头上,如果“再等两天”,他就能够给口供了,说明屁事儿没有,马骥的这个处分,拟不拟的,就那么回事儿了;怕就怕,别说“再等两天”了,就是三、五个月之内,这个兆祺,都未必给得了口供啊!
庄王沉吟了一下,“要不要请旨啊?”
睿王还没答话,孚王抢在里头了,“不要!请什么旨啊?兆祺说的那些话,是人说的吗?能够上渎天听吗?”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皇上现在颐和园养胎!这个时候,拿这种话、这种事儿去上烦虑?不怕气坏了龙体?连带着三宫皇太后都气坏了!”
呃……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似的?
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孚王补充说道:
“说实在的,我这也是为兆祺那个混蛋好!皇上和三宫皇太后都是女子,一定特别听不得那些混蛋话一请旨,说不定也不用‘各方各面的多看看、多问问’了,一道口谕或是圣旨、或是懿旨,直接就将兆祺从床上拎下来,扔进宗人府‘空房’去了!”
顿了顿,“如是,他可就白苏醒过来喽!”
这是无论如何不至于的,不过,这个思路,倒是和宋声桓拿胜保的“故例”说事儿,异曲同工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庄王的“要不要请旨”,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因为皇帝“典学未成”,有亲政之名,无亲政之实,所请照准还是驳回,做决定的,不是皇帝,是皇夫,所以,所谓“请旨”,其实是说
要不要向辅政王请示呢?
话一出口,庄王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不废话吗?老睿同关某人走的那么近,能不私下底先打好招呼吗?
正想着就着孚王的话头,有所譬解,孚王又说下去了,“我以为,此事非但不该上烦四宫的虑,甚至也不该拿去打搅辅政王!”
咦,你倒把话挑明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孚王环视四座,“目下,咱们和法兰西,彼此宣战了,已经是在‘战时’了!辅政王出京‘视察防务’,就相当于到了前线正在领兵作战了!”
顿一顿,“将士们在前头浴血奋战,后头,咱们倒折腾起人家家里人来了?天下焉有是理?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还叫人家怎么打仗?”
再一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啊!”
大伙儿不由面面相觑了。
“前汉的李广利,”孚王继续高谈阔论,“是怎么降了匈奴的?不就是前头正打的热闹,后头,汉武帝将他一家子老小都抓起来了吗?结果呢?嘿!主帅既被逼的投降了敌人,这个仗,能不一败涂地吗?”
顿一顿,“汉武帝的蠢事儿,咱们可不能干啊!”
钟王忍不住了,“拟于不伦!这都哪儿跟哪儿呀!照你的意思,难道,就这么把马骥给放了?什么处分都不给了?”
“也不是说什么处分都不给,”孚王说道,“照我说,将马骥发回本生母管教就好明太太那样明白事理的一个人,儿子闯了这样的一个祸,难道就不打不骂了?睿亲王上门儿的时候,人不是已经捆起来了嘛!”
顿了顿,“马骥挨他的娘的一顿揍足够了!”
“挨他的娘的一顿揍”,既像正经话,又像村话,世铎听着,“扑哧”一下,又笑出声来了。
可是,这不还是等于“什么处分都不给”嘛!
钟王正想反驳,一个孚王府听差匆匆进来,走到孚王身后,弯下腰,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孚王站起身来,拱一拱手,“各位且请宽坐,我失一失陪伯彦来了。”
顿一顿,“他就不过涤霭阁这儿来了我去和他对磕一个头,然后,他还得赶回宫里去他就是过来打个花胡哨儿。”
说到这儿,笑一笑,“没法子,目下正经的领侍卫内大臣,就伯彦一个人了,侍卫固然归他管,同宫里头的轩军的交道,也得他去打太忙了!”
顿一顿,“没法子,人家是有正经差使的,比不得咱们这班闲云野鹤呀!”
这番话说的很不得体,人家百忙之中,过来替你拜寿,怎么好说什么“就是过来打个花胡哨儿”?
至于“人家是有正经差使的,比不得咱们这班闲云野鹤”,就更不对了
在座的,别人也罢了,睿王、载治两位,一个是宗人府宗令兼宗室银行总裁,一个是宗人府宗人,“管理宗人府银库”怎么可以说没有正经差使,“闲云野鹤”?
看着孚王匆匆而去的背影,睿王的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
这个孚老九,是愈来愈看不懂了!
他说的话,有的,听上去有那么点儿道理;有的,明显异想天开,甚至胡说八道。
仅仅是因为年轻,说话、做事不成熟、不老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或者说目的?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也不晓得,他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头儿?
譬如,前天来拜访自己的时候,话里话外的将话头往关卓凡身上扯;今儿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却不遗余力的替朝内北小街开脱
这个孚老九,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
筱紫云离开孚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晚,回到他自己在铁拐李斜街的“下处”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对了,他的这个“下处”,曰“紫云山庄”,名字是孚王替他起的这一层,前文曾经述及。
据筱紫云对宝说,孚王本来还要替他题匾的,他力辞,说,这个面子,虽然是“大到了天上去了”,可是,“我一个小小的戏子,怎么当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辞了又辞,王爷才终于不再提这个事儿了”,云云。
筱紫云将自己的枣红缎子的夹袍、浅灰宁绸琵琶襟的背心、白纺绸的裤子以及镶翡翠、结珊瑚的黑缎小帽,都除了下来,换上一身粗麻短打的衣服,脸上抹一层淡淡的锅灰,再扣上一顶破毡帽,压低了帽檐。
粗粗看上去,任谁都以为,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脚行车夫一类人物,再也想不到,名动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头牌”筱老板,居然扮成了一个苦力的模样?
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筱紫云打开大门,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附近无人,便迅速闪身出门,关上大门之后,将双手拢在一起,微微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快步向铁拐李斜街的西南口走去。
他脚步极健,出了铁拐李斜街,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兜来拐去的,小半个时辰之后,到了盆儿胡同。
这里是北京人口密集地区的西南端,再往南、再往西,都没有什么正经人家了再往南、再往西,疏疏落落的地名中,已经没有“胡同”二字了。
既然如此偏僻,自然不是有钱人的居所,此地的居民,早年多以制盆为生,整条胡同,烟熏火燎的,后来,制盆业败落了,可是,黑黢黢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因此,盆儿胡同较之普通胡同,尤显破旧。
唯一勉强可观者,就是胡同南端有一座玉皇庙,顺治时大修,道光时重修,并改称三教寺,据说,世祖章皇帝曾亲临此庙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筱紫云在一处十分破旧、极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一长、一短、一长、一短,扣动门环。
门开了。
门后露出一张极清隽的面孔。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可能发生错觉咦,门里头的这一位,不是……筱老板吗?
那……门外头的这一位呢?
乱了,乱了。
还有,门里头的年轻人,服饰虽然粗陋,却有一处十分醒目:胸前挂着一个铁制的十字架。
*
第二四五章 百年深怨,一火焚之
年轻人将门拉开了几分,筱紫云侧着身子进去了,年轻人伸出头来,如筱紫云出门的时候一样,左右看了一看,方才关上了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所一进的小房子,没有厢房,院子也极小,进了大门,不过四、五步的光景,就掀帘子进屋了。
年轻人点燃了一根蜡烛,筱紫云摘下毡帽,挺直了一直佝偻着的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去,“呶!”
年轻人不接,“什么呀?”
“金叶子大约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吧!”
“我不要”年轻人冷冷的说道,“我替你们做事情,不是为了钱!”
“什么你们、我们的?”筱紫云恼火的说道,“难道咱们两个,不是亲生的兄弟?”
这个年轻人,名叫桂俊,就是那位通过“南堂”司铎庄汤尼向法国驻华署理公使博罗内转告“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兄弟”。
当然,庄汤尼口中的“兄弟”,是男性教友之意,同筱紫云的“兄弟”,不是一码事儿,不过,桂俊和筱紫云,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前文有过介绍,桂俊所在的苏努家族,因为信奉天主教,以及卷入康熙末年的九王夺嫡,在雍正朝惨遭打压,其后乾隆、嘉庆、道光数朝,几乎每一朝,苏努家族都叠被横逆,族人星散零落,道、咸之交的时候,北京这儿,只剩下桂俊的父亲文潞这一支了。
文宗登基,“禁教”的风声很紧,彼时,文潞的父亲、也即桂俊的祖父图明阿早就去世了,苏努一族如果再遭处分,文潞一家,就没有免于“发谴”的理由了当初,文潞之所以可以免于“发谴”,留在北京,是因为图明阿瘫痪在床,他本人既无法“发谴”,朝廷也不能不许他们家留下一个幼子即文潞,照应图明阿。
为免被一网打尽,文潞夫妻商量之后,忍痛将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桂纶,送给了一个戏班子,并和戏班子约定,对外,就说这个孩子是个孤儿。
这就是后来红遍四九城的“春和班”头牌筱紫云。
不过,因为筱紫云自幼同父母分开,因此,虽然幼时曾经“受洗”,但多年隔阂,已经不能算是“在教”了。
“反正,”桂俊摇了摇头,“艾翁的钱,我不能收!”
微微一顿,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答应你们……呃,我答应你做事情,是为了‘护教’,不是为了钱!收了钱,整件事情,就变味儿了!”
“这不是艾翁的钱!”筱紫云说道,“是我自己的梯己!我怕一大包银子扎眼,特意去换成了金叶子怎么,我的钱,你也不收?”
桂俊不吭声了。
过了片刻,说道:“我也实在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打小儿,日子就是这样子过来的,早就惯了!冷不丁的,大手大脚的花钱,不也忍人生疑?”
“目下暂时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筱紫云说道,“不是说以后就都没有用钱的地方了你且收着,别的,再说!”
顿一顿,“别的不说,阿玛和额娘的坟,也该收拾收拾了吧?”
“哪里用的这许多?”桂俊说道,“千把文的就够了!”
筱紫云不耐烦了,“懒得同你嗦了!我好歹是哥哥!”
顿一顿,“我都已经带过来了,你还叫我带回去不成?”
桂俊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来,接过了小布包。
收好了金叶子,替筱紫云倒了一碗茶来。
这个茶,一股子泥腥味儿,同筱紫云平日里喝的茶,天壤有别,但他捧起茶碗,一气喝了下去,几乎一滴不剩。
放下茶碗,烛火摇曳之中,筱紫云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小时候喝的茶,就是这个味儿,现在……唉!”
桂俊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再过些天,”筱紫云幽幽的说道,“就是阿玛的忌日了,你替我给阿玛、额娘……多磕几个头。”
“我不能替你磕这个头”桂俊淡淡的说道,“我是‘在教’的,只鞠躬,不磕头!”
“你!”
“你不必有什么不痛快,”桂俊说道,“阿玛、额娘他们祭祖,也是这个样子的”
顿一顿,“咱们一家子都是尊崇天主的,只你一个人例外你要磕头,以后有机会了,自个儿去磕吧!”
这一回,轮到筱紫云不说话了。
“好了,”桂俊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道,“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吧!”
筱紫云没有马上答话,桂俊侧过头来,觑了觑筱紫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这个妆扮的……挺有趣的,方才开门的时候,弄的我大大一愣呢”
顿一顿,“大晚上的,就是熟人撞到了,大约也认不出来,面前的这位,就是名动四九城的筱老板吧?”
“以后都要这个样子!”筱紫云说道,“咱们俩见面儿,不论在哪儿我那儿也好,你这儿也好,其中的一个,都要扮了起来你该怎么扮,一会儿我教你。”
顿一顿,“总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咱们俩呆在一起的时候,不能都拿本来面目示人不然,万一被人瞅见了,是个人,就会生疑的!”
是啊,你们俩,长的太像了呀。
事实上,因为多年的生活环境的差异,桂俊和筱紫云的相貌,已经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了,不过,还是非常相像,只要眼睛不严重近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亲生兄弟。
桂俊点头,“好罢一会儿你教我。”
微微一顿,“说事儿吧!”
“艾翁说,”筱紫云说道,“要想个法子,发动一次教案。”
“教案?”桂俊一怔,“什么意思?”
“找一间教堂,”筱紫云说道,“或者北京,或者天津,点一把火,死两个人……”
话没说完,桂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是‘护教’,不是‘害教’!”
“我话还没有说完,”筱紫云冷冷的说道,“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顿一顿,“还有,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外头听不见?”
“我是为了‘护教’……”
“你坐下!”“筱紫云打断了桂俊的话,“我跟你说,这正是为了‘护教’!”
桂俊坐了下来,满脸的狐疑。
“我问你,”筱紫云说道,“‘护教’之根本是什么?不就是叫法兰西打赢这场仗吗?如果法国人打输了,被赶出中国了,哪个来替你们‘护教’?英吉利人?俄罗斯人?美利坚人?还是奥地利人?西班牙人?普鲁士人?”
桂俊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都不成的。”
“是啊!”筱紫云说道,“英吉利是什么‘国教’,俄罗斯是什么‘东正教’,美利坚是什么‘新教’,普鲁士是什么‘路德宗’,同你们的‘天主教’,都不是一路的”
顿一顿,“奥地利、西班牙崇信的,倒都是‘天主教’,可是,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在中国连个公使馆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力量‘护教’呢?”
再一顿,“所以,‘护教’,非法兰西不可对吧?”
桂俊点了点头,“对。”
“所以,”筱紫云说道,“咱们一定要帮着法国人打赢这场仗!”
顿一顿,“怎么打赢呢?一个是军事上的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另一个你想一想,这一回,朝廷对法兰西,为什么这么横呢?”
“这……”桂俊迟疑的说道,“大约,朝廷觉得,自个儿的力量,已经比之前强了许多了吧?”
“不过就几年的功夫,”筱紫云冷笑着说道,“能强到哪里去呢?”
顿一顿,“我跟你说了吧!朝廷是觉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有恃无恐!”
“靠山?”
“是啊!”
“谁啊?”
“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
*
第二四六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
“是啊!”筱紫云说道,“美利坚不消说了什么‘血盟’呢!副总统不就是‘副皇上’?领着一大群高官显爵过来串门儿不就是走亲戚?大清和美利坚,可真像一家子人了!”
顿一顿,“英吉利咱们的水师、海军,不就是和英吉利一块儿办的?这也算穿同一条裤子了吧?”
再一顿,“至于普鲁士王太子、王爷什么的刚走没多久,王太子妃、公主什么的还不舍的走这说明了啥呢?”
“这……”
“我听说,”筱紫云说道,“泰西那边儿,普鲁士和法兰西两家,好像还不大对付是不是?”
“呃,这个……桂俊迟疑的说道,“我倒不是很清楚……”
顿一顿,定了定神儿,用略带惊异的口吻说道,“你怎么晓得这么多的事儿啊?”
“这都是国家大事都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大事,”筱紫云略有些得意的说道,“我一个唱戏的,哪儿晓得这许多?都是艾翁说给我听的!”
“哦,对……”
“艾翁说,”筱紫云说道,“他要是法国人的话,就不能叫中国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勾起手来,‘合而谋我’!非想法子把这个‘联盟’拆散了不可!”
桂俊的念头,转的也不算慢,“发动教案就是为了将大清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拆散了开来?”
“不错!”筱紫云说道,“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崇信的,虽然不是你们的天主教,可是,同你们的天主教,到底也是同一个教!只不过,‘同教不同宗’罢了!”
顿一顿,“教案不论烧的是哪一宗的教堂,死的是哪一宗的信众,其他各宗,都得跳起来罢?”
“这……是!”
“这不就结了?”筱紫云说道,“教案闹了出来,你想,‘山人’怎么跟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几家交代?英吉利还肯和他合办海军吗?美利坚还肯跟他‘血盟’吗?普鲁士的王太子妃,更加要立即打道回府了吧?”
桂俊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除了这几家,”筱紫云说道,“教案闹了出来,泰西其他的国家,也不能干啊!”
顿一顿,“到时候,‘山人’那儿,别说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合而谋法’了只拍倒转了过来,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要调过头去,同法兰西勾起手来,‘合而谋中’了!”
说到这儿,已是神采飞扬,“说不定,俄罗斯、奥地利、西班牙什么的也会掺和进来!组成一个七、八国的联军,一块儿来打大清呢!”
桂俊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筱紫云亢声说道,“大清和法兰西的这场仗,便必败无疑!接着,‘山人’的辅政王的位子,也必定坐不住了!”
顿了顿,“如此一来,你的教,护的牢牢的;艾翁的大事,也可告成了!”
桂俊那口吸进去的冷气吐了出来,“呃”
“到了那个时候,”筱紫云两眼放光,“咱们兄弟俩,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先祖的冤屈,就可以洗雪的干干净净了!朝廷就该把红带子……不,是黄带子!就该把黄带子还给了我们!”
顿一顿,“到时候,我就不是唱戏的了!你也不再是‘白身’了!咱们兄弟俩,就是堂堂正正的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了!”
桂俊的声音,有点儿发颤,“这……能吗?”
“怎么不能?”筱紫云说道,“这叫‘再造乾坤’!这是多大的功劳?就是裂土分茅,都不算稀奇!就算不封一个王爷,至少,也要封一个贝勒、贝子!至不济、至不济也是一个镇国公!不可能再低了!”
顿一顿,“总之,咱们和阿玛,以及各位先祖,不但能重进‘玉牒’,而且,一定不会是闲散宗室!身上一定是有正经爵位的!”
桂俊一颗心“怦怦”直跳,掌心已是渗出汗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了一会儿,心境略略平复了些,说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是,我总是有些,呃,不大敢,不大敢……”
“不大敢相信是真的?是吧?”
“是啊……”
筱紫云环顾室内,墙徒四壁,到处破破烂烂,连窗户纸上,都有几个破洞。
“咱们家,”他轻轻叹一口气,“苦了一百几十年了!你这么想,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微微一顿,“我说的不对咱们家,本来就是‘王侯’!现在,只不过是将被人拿走的东西再拿回来,一点儿也不过分!”
说到这儿,透一口气,“再者说了,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大贝勒的子孙!大贝勒又是什么人?那是太祖爷爷圣心默定的太子!要不是小人进谗,大贝勒含冤而死,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不就是咱”
打住。
桂俊略略平复的心,跳的更快了!
筱紫云说的大贝勒,指的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苏努是褚英长子杜度之孙,因此,筱紫云说,“咱们是大贝勒的子孙”。
褚英自幼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功劳是极大的,也一度被努尔哈赤默定为事实上的储君,并执掌国政,可是,他性情暴烈狭隘,同努尔哈赤手下的“开国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以及他自己的兄弟们,关系都非常恶劣,终为努尔哈赤所不喜。
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为人告发,获“咀”之罪,努尔哈赤下令圈禁之;两年之后,以褚英不思悔改,下令将其处死。
这就是筱紫云的“小人进谗”、“含冤而死”云云了。
“当然,”筱紫云缓缓说道,“我不是说咱们会‘觊觎大宝’什么的两百多年过去了,这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咱们呢,也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顿一顿,“我只是说,黄带子、贝子什么的,是咱们应当、应分的!没什么真的、假的,也没什么敢想、不敢想的只要大事底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桂俊的眼睛,灼灼的放光,终于,他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问道,“艾翁……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吗?”
筱紫云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说还不到时候。”
顿了顿,“我怕……一摆出真实的身份,彼此的地位、距离就变了,反倒不能像现在这般……推心置腹了。”
“这……倒也是。”
筱紫云抬起头来,脸上是怅悯的神情,“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跟艾翁说我的真实的身份。”
“啊?”桂俊愕然,“那……”
“你的身份,”筱紫云说道,“艾翁是晓得的,祖宗的爵位,自然归你来承继我,没有什么的。”
“这不行!”桂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长子……”
“我是戏子,”筱紫云温和的打断了弟弟的话,“是‘相公’,若真戴上一顶红宝石的‘大帽子’,还不晓得,世人会怎么看呢!”
公爵以上的顶戴,为红宝石。
桂俊激动起来,“哥!……”
桂俊是几乎从不喊筱紫云“哥”的,这一声“哥”,听的筱紫云心中大慰,眼眶不由就湿润了,他伸出手去,在桂俊手上轻轻一按,然后缩了回来。
“我为艾翁引为知己士为知己者死!”筱紫云说道,“帮着艾翁底定大事,同时替祖宗洗刷冤屈能够办成这两件事情,这一辈子,就足足够够的了!夫复何求?我就是立时死了,亦无悔无憾了!”
“不!哥,你得好好儿的活着!咱们都得好好儿的活着!”
筱紫云一笑,“那是!”
顿一顿,“你放心!咱们哥儿俩,都不是怕死的人,不过,这个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你愈不怕死,愈没那么容易死!”
“是!”
“好了,”筱紫云说道,“咱们来商量商量,这个教案,到底该怎么发动?”
*
第二四七章 筱紫云的戏,伊克桑的人设,还有艾翁的彀
“好,哥,你说!”
“闹教案,”筱紫云说道,“是一条苦肉计,这个道理,得先同法国人说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是!”桂俊说道,“我一定跟法国人好好儿的说!”
踌躇了一下,“不过,我不能担保,这个道理,必定能说的通我只能通过庄司铎和法国公使馆联络,公使馆的人,都什么脾性,我不晓得,不过,单说这位庄司铎,其实也是个认死理儿的,犟起来的时候,也不大好说话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定要说通!”筱紫云加重了语气,“就算庄汤尼本人不同意,也不能叫事情在他那儿搁下来!无论如何,也要逼着他,将咱们的计划转告法国公使馆,叫公使馆的人叫那个博什么罗内的做决定!”
顿了顿,“一定要教堂里应外合,这个教案,才能够成功发动!法国人若不肯配合的话,咱们只能找别的国家的人那就更难了!”
“里应外合?”
“是!”
顿了顿,筱紫云说道,“我和艾翁仔细商量过了,若单由咱们打外头来发动,路子有两条,可是,不论那一条路,都很不好走”
“哪两条啊?”
“第一条,”筱紫云说道,“民教相仇,由来已久,咱们放出风声,就说教堂在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鼓动老百姓去打砸教堂……”
桂俊愕然。
“譬如,”筱紫云继续说道,“北京的天主堂,都办善堂,收留一些孤儿什么的天津那边儿也差不多”
顿一顿,“地方上呢,也总会有一些走失的孩子,咱们就说,这些走失的孩子,其实都是被教堂拐了去的洋人合药,要拿小孩子的眼睛做药引什么的……”
桂俊眉头大皱。
筱紫云看了看桂俊,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用把眉头皱的那么紧我都说了,这条路,多半是走不成的,硬要走,庄汤尼、博罗内什么的不说,桂俊‘兄弟’这一关,大约就不好过呀。”
顿了顿,“还有,‘洋人合药,要拿小孩子的眼睛做药引’什么的,也不是我或者艾翁的异想天开,早些年的时候,坊间确实流传过这样子的一个说法,只不过这几年,慢慢儿的淡了就是了。”
桂俊愤愤的说道:“愚夫愚妇!”
“是,愚夫愚妇!”筱紫云点头,“可是,只有愚夫愚妇,才好利用啊!”
“这……”
“不过,这一回,”筱紫云说道,“愚夫愚妇就未必那么好利用了”
顿一顿,“我方才说了,这几年,关于洋人的奇奇怪怪的说法,少了不少,老百姓也没有前些年那么厌恶洋人了,民教相仇的事情,也少了,这当然都是‘山人’办‘洋务’、替洋人说话所致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山人’,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所以,”桂俊说道,“老百姓……未必鼓动的起来?”
“对!”筱紫云说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算老百姓鼓动的起来,这样做,也很容易把咱们自己给暴露了!”
顿一顿,“你想啊,平白无故的闹将起来,是个人就会想,这里头、这后头,必定是有人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造谣的,则谁起的哄,谁造的谣,只要顺藤摸瓜,认真去查,不是很难查的出来的。”
“嗯……也是。”
“所以,这条路,不好走。”
“那,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路就简单了”筱紫云说道,“派几个身手好的,半夜越墙翻进教堂,点一把火,杀几个人,就结了!”
桂俊再次愕然,“啊?”
“艾翁手下,”筱紫云说道,“异能之士,不在少数,还有,这种活计,其实我自己也做得的”
顿一顿,“可是,五覆辙在前,殷鉴不远,不可不慎啊!”
桂俊心头微微一震,“五你是说原来的亲王?”
“是啊!”筱紫云说道,“五的‘聚贤堂’,不就是在这条盆儿胡同吗?离咱们这儿,不算远吧?”
“不算远,”桂俊说道,“整条盆儿胡同,本也没有多长。”
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
“抄‘聚贤堂’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了的整条盆儿胡同都是兵,胡同南北两个口儿,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聚贤堂’那么煊赫的一处所在,那么些个武林高手,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就全部就擒了!四面八方都是洋枪指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根本没有地儿跑!”
“五将‘聚贤堂’摆在盆儿胡同,”筱紫云说道,“就是贪这里偏僻,不会引人瞩目,可是,还是一早就被人家盯上了!‘揭帖案’刚一动手,就被人家截了糊!紧接着老巢就给抄了!”
顿了顿,“那个董河山江湖上都说,那是多少年没出过的一个高手?可是,又如何?一口气儿差不多都跑到天津了,还是被人给捉住杀掉了!”
“所以”
“所以,”筱紫云说道,“这条路,也不好走!”
顿了顿,“第一,未必不重蹈五的覆辙;第二,不像教案,倒像仇杀当然,仇杀也可以算是教案,可是,在洋人那里,‘山人’的说头就多了!”
“所以……”桂俊沉吟的说道,“要里应外合,做一出好戏?”
“对!”筱紫云赞道,“你这个‘做一出好戏’,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顿一顿,“这出戏,到底怎么热热闹闹的把它做起来,既叫‘山人’坐蜡,又叫他抓不住一点儿把柄,咱们可以和法国人仔细的商量,关键是,法国人得想的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得舍得烧掉两间教堂、死掉几个人!”
再一顿,“想的通,事情就好办;想不通,事情就不好办了!”
桂俊低下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决然说道:“好,我都明白了!我尽力而为!”
筱紫云心中十分欣慰,再次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好,这一回,这个‘乾坤’,咱们兄弟俩,就出力将它给扭转了过来!”
桂俊的心里,**辣的,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个伊克桑……”
刚说了五个字,就被筱紫云打断了,“以后,这个人也不能直呼其名,同‘山人’一样,语及之时,也得出以暗语!”
“呃……”桂俊一滞,“用什么‘暗语’呢?”
“他是安徽提督,”筱紫云说道,“把‘皖’字拆开来,叫他‘白人’罢!”
桂俊笑了,“‘白人’?这个名字倒是有趣,不晓得还会不会有一个‘黑人’呢?”
筱紫云“嘿嘿”一笑,“看罢了也说不定呢!”
“嗯,‘白人’那里,情形如何呢?”
“顺利的很,”筱紫云说道,“拿住了他的软肋,一半威逼,一半利诱,算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顿一顿,“不过,迄今为止,‘白人’还是以为,咱们这边儿,只是为了做国债的生意真正想要他做些什么,他还不晓得。”
“那怎么好说他已经‘入了艾翁的彀了’呢?”
“轩军往奉天、山东的调动,”筱紫云说道,“他提前通知了咱们你想啊,这一步跨出去了,他还能回头吗?”
“啊!对!”桂俊兴奋的说道,“这还真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顿一顿,略觉疑惑的问道,“不过,轩军调往奉天、山东,同‘国债’的上落,有什么关系吗?”
筱紫云笑道,“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白人’不懂‘国债’啊,他以为是有关系的啊!”
顿一顿,“咱们这边儿呢,还不能说轩军调往奉天、山东,同法国那边儿的‘国债’,一点儿关系没有,钱呢,多少还得给他些不然的话,以后就不好‘合作’了!”
“他收了咱们的钱?”
“是啊!”
“啊!这更妙了!既收了钱,这个‘彀’,他就钻的更深了!就更加不可能回头了!”
“就是这个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