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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李泰国

    “逸轩,这是舰队司令,我的好朋友,英国皇家海军的阿思本上校。”李泰国热情地为关卓凡和阿思本做介绍,“谢纳德,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大清皇帝的侍卫,江苏省的行政长官,关逸轩先生。他是这支舰队的分统,而且他可以说流利的英语。”

    阿思本彬彬有礼地跟关卓凡握了手,互相问好,但神情之中,依然有一丝掩不住的傲慢。

    对于阿思本的态度,关卓凡丝毫不以为杵——事实上,关卓凡根本不关心这个人,因为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按照朝廷与李泰国议定的条款,崇厚是这支舰队的“汉总统”,阿思本则是这支舰队的“帮同总统”,李泰国则居间“经理一切”。对于朝廷委任关卓凡为分统,要将其中的两只兵舰交给上海的轩军,李泰国是在舰队到达香港以后,才得知的。

    这个消息很突然,但李泰国思考之后,决定不做反对——毕竟关卓凡只是一位“分统”,如果有必要,自己这个有权“经理一切”的人,仍然可以集合整支舰队,何况目前舰队的六百多名官兵,全部是他从英国招聘来的水兵。因此,他自信仍有足够的本钱跟朝廷去讨价还价。

    同时,他也很希望能够让这两艘兵舰,投入对江宁的作战,以证明舰队的威力,增添下一步谈判的筹码,更不要说这两艘船不是交给别人。而是要交给关卓凡——这个人送过自己五千两银子!

    “尼尔森。”关卓凡称呼李泰国的英文昵称。“还有这位阿思本上校,我特意来接你们到我府里去,吃个便饭。舰队的事情,可以边吃边谈。”

    “好极了,非常感谢。不过……”李泰国略有点支吾,“阿思本上校还有一些船上的事要处理,明天我们三个,再一起吃饭好了。就在租界里找个地方。今天么,先请你到船上参观,然后我以私人的名义,到逸轩你的衙门里去拜访。”

    这样更好。关卓凡一笑,点头同意——他大致已经猜到,李泰国要私下先跟自己谈些什么。他把目光转向一字泊靠在码头上的八艘炮舰,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漂亮。

    人的眼光,总是随着境遇的不同而改变,所谓“当兵三年,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这八艘船。如果跟后世那些动辄万吨十万吨的轮船相较,则不过是精致的玩具。然而现在在关卓凡的眼中,就称得起是庞然巨舰了,他身后那些亲兵的眼里,亦全是敬畏之意。

    参观是由阿思本亲自带领并讲解,先看的是旗舰“镇吴”号,接下来看的是准备拨给上海的两只舰,金台号和百粤号。最大的自然是一千三百吨的镇吴号,但关卓凡的精神,却全放在自己的两只舰上——千好万好,拿在手里的才是最好。

    六百多吨的金台号,是中级兵舰,船身为柚木和橡木所制,以铜皮包底,而百粤号则是铁壳船,虽然也有五百多吨,但却划入了小级兵舰的范畴。两艘船,都是风帆战舰,辅以蒸汽明轮为动力,当然,反过来说亦不是不可以——蒸汽动力,辅以风帆。舰上除了三桅横帆之外,还有一根硕大的烟囱,而船身两侧巨大的轮浆叶片,让关卓凡不由想起了富尔顿所建造的第一艘蒸汽船,在纽约哈德逊河上的首航。

    神驰万里之下,又把自己的控股公司想起来了。欧洲司的卢卡斯和宋志宽,已经成功地跟诺贝尔签订了合约,不知道美国司的山度士,现在找到了洛克菲勒没有呢?

    带领参观的是阿思本,谈起各舰的数据来,滔滔不绝,可见是一位敬业且优秀的海军军官。不过这些东西,听在关卓凡的耳朵里,便不幸成为了很大的负担——什么航速多少节?什么吃水多少呎?什么满载排水量?什么续航多少哩?作为一个文科生来说,他已经很努力的试着去记忆和理解这些数据,并且不住地点头,做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然而左耳进,右耳出,听到后来,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

    只有在登上金台号舰首的时候,看见那一门巨大的一百一十磅主炮,他的眼睛才变得贼亮,抚摸着那令人生畏的炮管,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之情。

    总算有个我能看懂的东西了,他心想。

    真大,真粗,真长。

    *

    上海城里,一共只有两顶八抬大轿,一顶是巡抚李鸿章的,另一顶,则是身上加着巡抚衔的关卓凡的。他拿这一顶气派的官轿,很隆重地把李泰国接到了藩司衙门。

    晚餐依然是扈晴晴在主理,而李泰国依然是吃得赞不绝口,对关卓凡上次所说的那位“五大三粗,黑口黑面”的厨师,再一次表示揄扬。

    “逸轩,在船上只有一点不好——永远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食物。”李泰国用热手巾擦着嘴,不无艳羡的说道,“这个厨师,你能不能割爱?我愿意高薪聘请他到我的船上去。”

    干你娘的洋鬼子,我的妹子也敢打主意。关卓凡摇了摇头,笑道:“不瞒你说,我离了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本来就是玩笑,自然一笑了之。等丫鬟上了茶,两人开始谈正事。

    “尼尔斯,你总要进京去见王爷的,”关卓凡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开拔去天津?”

    “等跟你交卸了这两艘船,立刻就走。”李泰国说,“我要跟总理事务衙门,好好谈一谈钱的事情。”

    “钱不是已经付过了么?”关卓凡明知故问。

    “这次的船价和远航来中国的费用,户部确实已经付了,一共是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不过舰队每年维持的费用,军官士兵的薪银,煤炭和炮弹的后续采购,还需要很多的钱。”李泰国认真地说完,又特地强调一句:“很多很多的钱。”

    来了来了,他马上就要开口说一千万了。关卓凡清楚极了,这个贪得无厌的英国人,是打算一步一步地把朝廷给绕进去。

    “那么,究竟要多少钱呢?”

    李泰国犹豫了一下,把头凑近了关卓凡,压低了声音说道:“按照三年算,必须先拨给一千万两银子,由我来全权筹划使用。”

    “一千万!”关卓凡满脸都是迷惑和惊讶,“怎么要这么多?”

    “确实是需要这个数目。”李泰国辩解道,一项一项地算给关卓凡听,末了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国的军队,军饷从来不能准时发放,也从来不能如数发放,所以这笔钱,我必须要先拿在手里……至少也要先拿到一半,才可以保证舰队的运转!”

    “需要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朝廷哪里有那么多钱?”

    “朝廷是没有,可是海关有啊。”李泰国狡黠地笑道,“以江海关和粤海关的关银,就足以支付了。”

    关卓凡大摇其头:“关银也没有这么多。我听吴道台说过,江海关每月的关银,只不过二十余万。”

    “你手下的这个吴熙,可是个老狐狸,你被他骗啦。”李泰国哈哈大笑,“可是他却瞒不过我——别忘了,我只是刚刚卸任总税务司的职务。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江海关每月至少有五十万的进项。”

    关卓凡一时语塞,心说我倒把这个碴给忘记了。

    “逸轩,才半年没见,你就从知县升到了藩司,真是前途无量。”李泰国又换了一副自己人的口气,“两位太后和王爷,一定很重视你的意见。这件事情,你得帮我说话,只要由我来掌管帝国的海军,我会是你未来最可靠的盟友!”

    关卓凡暗笑,这个洋鬼子,居然还会来这一套。

    “另外,你曾经送给我一笔银子,我很感谢。这一次,假如朝廷满足了我的要求,那么拿到这一千万之后,我将从里面拿出……”说到这里停住了,咬了咬牙,伸出一只巴掌,“我也拿出五千两,送给你个人!”

    这真是原形毕露。关卓凡在心中大骂:欺负老子不识数?我送你五千,你也送我五千,里外里老子一两的好处也没捞到!

    不对,也不能说没好处,还有两只船呢。想到这个,转怒为喜,顺着李泰国的话,嘿嘿笑了起来。

    “尼尔斯,我想你的提议很公平。”关卓凡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这样吧,金台和百粤两轮,既然拨归我提调,那么它们的使费,还有船上官兵的饷银,都先从我这里出好了。至于整个舰队,只要朝廷有所咨询,我一定按你说的意思,据实禀报,全力玉成此事!”

    说是这么说,只是以李泰国胃口之大,野心之勃,已经迹近于拿舰队来勒索朝廷了,因此这件事是再也没有可能谈得成功的。朝廷跟这支阿思本舰队,终归只能像历史上的结局一样,一拍两散。

    除了上海的这两条船!

    关卓凡心说,既然到了老子手里,若说你再想带回英国,那是做梦。

    (谢谢whitecollar舵主~)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轩军水师

    两艘炮舰的交接,一共花了三天的工夫。

    阿思本舰队自英国东来的时候,并不是满编,金台号上,只有四十几名英国船员,而铁舰百粤号上,则有三十几名。这些英国船员,大部分都是原来英国皇家海军的官兵,持有海军部特发的免状,来替中国海军服役。在英国来说,如此慷慨,其实是暗中有一层企图,希望能够借此把持未来的中国海军。

    金台号的舰长,叫**德华,无巧不成书的是,百粤号的舰长,居然也叫**德华,两个人都是海军少校,却不是什么兄弟,并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区分,于是按照两人的年纪,把金台号上的爱德华,叫做大爱德华,百粤号上的,叫做小爱德华。

    关卓凡派出的,是丁汝昌,以三品参将的身份,出任轩军水师的总管带。与丁汝昌一同在美**舰上实习过的一百多人,则分配到两只舰上,以水手、炮手和轮机手等身份,跟班学习。另外,又从克字团中抽调了两名什长,各带三十名步勇,携带枪械,登舰充作护卫,所用的名义,是将来万一有接触战,防备长毛抢船之用。

    这就算是“海军陆战队”了吧?这些事,关卓凡不怎么懂,也没有人可以去问,只能自己这样胡思乱想。

    交接的程序和文书都做完,李泰国便带着剩下的六艘舰只,扬帆,向着天津的大沽口而去。关卓凡不仅特意备了两份厚重的“程仪”,分送李泰国和阿思本,而且亲到码头送行。舰队离港。挥手作别。待到起轿回到衙门之后。便派人把丁汝昌叫了过来。

    “丁汝昌。”

    “在!”丁汝昌像标枪一样,在关卓凡面前站得笔直。这几天里,他就如一个小孩子忽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玩具,浑身充满了劲头。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十月里,我们在武昌上船,船到江宁的时候,我问过你什么话?”

    “标下记得!”丁汝昌略作回忆。清楚地回答道:“老总问我,若是英法的兵舰,进入内河,跟彭玉麟彭大人的湘军水师交手,胜负如何。”

    “嗯,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标下说,只要有两艘炮舰,则从上海到武昌,足以横扫。”

    “唔……”关卓凡不说话了,把手在案上轻轻敲着。

    丁汝昌心说。未必大帅是要派我去扫荡湘军的水师?自然还是着眼在长毛的水军身上。于是想一想,大着胆子说道:“老总。这两条舰,最是适合在内河作战,如果说要扫平江宁附近的长毛水军,一定做得到!”

    “哦?何以见得?”

    “这是美国那位海军提督,辛格尔顿,专门跟我说的。金台号和百粤号,既用风帆,也用蒸汽明轮,船体宽,吃水很浅。如果是海战,遇上风浪大的时候,船会两边摇摆,则总有一侧的明轮,桨叶悬空,变成空转,操控起来就不能得心应手。反而在内河湖泊,风平浪静,可以一往无前,特别是舰首的主炮,威力无比,长毛水军之中的任何船,都只要一炮,就能打得粉碎。”

    原来如此,关卓凡又想起金台号上那门“又大又粗又长”的一百一十磅舰炮来。

    “可是长毛的船多,据说是锣鼓一响,蜂拥如蚁聚,要是用接舷战,来抢船,那怎么办?”

    “接不上舷的,高度差的太多。”丁汝昌两只手一高一低地比划着,替关卓凡解释道,“而且哪里容他近身?远的开炮击沉,真要行得近了,我们的船头都装有大冲角,又有明轮做动力,轻易就可以拿长毛的船撞碎了。”

    “可是……”关卓凡尽力想着,要给他出难题,“长毛也有炮,要是几十只船围着我们,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又如何?”

    “老总,长毛的水师,标下再熟悉不过了,炮型杂乱,炮子的威力也小,准头也是极差。”丁汝昌一点也没被难倒,对答如流,“金台号水线下面,包有铜皮,百粤号更是铁壳船,就算被打中了,也只当是挠痒痒,一点不碍的。”

    也就是说,中国自己的炮船,不论是太平军还是湘军的水师,都无法对洋舰造成真正的威胁。关卓凡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现在,忧的是将来。

    “我们轩军办水师,也不能只有这两条舰,你再挑几艘汽船,还有补给船什么的,编在一起,这才像个舰队的样子。”关卓凡交待完,看看丁汝昌,问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汝昌,我来问你,你的人上了船,大约要学上多久,才能替掉那些洋兵?”

    “老总,这件事我已经盘算了好久。”丁汝昌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回道,“若是说自己人能够把船操控自如,怎么也要一年。若是说船出了毛病,能够修理,那至少也要三年,这还不能是大的毛病。”

    关卓凡默然,这个时间,比他自己预想的要长许多,看来船上的洋兵和技师,还得用下去,这就要做一个周全的打算了。

    *

    丁汝昌按照关卓凡的吩咐,从原来用在内河上作战的汽船中,挑选了四艘,再加上一只大趸船,跟金台百粤两舰编在一起,变作一支有模有样的“舰队”。

    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轩军的水师毕竟成军了!关卓凡苦心孤诣,用“无中生有”的计策,历时大半年,终于从阿思本舰队的身上,咬下了这一块肉。他心想,这是中国现下威力最大的两艘兵舰,也是唯一两艘具有近海作战能力的兵舰,算得上是中国近代海军的发端了吧?算一算年份,比历史上中国海军成军的日子,大概早了二十年。

    单凭这一条,在后世的历史中,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于是,在关卓凡的“司令部”所在的清雅街上,又多出了一家水师衙门,设在海运局与电报学堂之间的一个三跨的小院子里。衙门的主官,是以先字团团官兼任水师管带的丁汝昌,而因为水师创立之初,需要花费大量心血,难以真正兼顾到两面的缘故,先字团的团官一职,需要另选得力之人来署理。

    福瑞斯特的洋枪团、伊克桑的克字团、丁汝昌的先字团,一直是轩军的三大主力,有了这一层考虑,署理团官的人选,就要格外慎重,因为显而易见,丁汝昌未来一定会专门提督水师,这个署理的团官,则早晚会变成真除。

    对于这个职位,图林很有点跃跃欲试,不过他的请求,关卓凡却没有同意。

    图林固然算是自己的家奴,忠心耿耿,人也很是机警能干,但一来是自己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人,二来么……关卓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图林毕竟是个旗人。

    现在的轩军之中,只有张勇的马队里旗人略多一点,因为那是原来城南马队和西营马队的老底子。其他的步勇各营,几乎全是汉人,而主官之中,亦只有一个领着副将衔的伊克桑,那也是凭着战功,一刀一枪的在血里火里拼杀得来的。按照关卓凡的规划,有伊克桑来作为一面“旗帜”,足够了。

    于是选来选去,最终还是按照战时递补的军规,提拔了先字团第一营的营官方济成,一名二十七岁的江西人,作为先字团的署理团官。他是童生的底子,作战勇敢有谋略,在团里也有威望,连洋话亦学得比别人好,现赏着四品都司的衔头,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合适。

    而水师舰队想要操控如意,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那两个“爱德华”,须得好好收买一番才是。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军旗,国旗

    轩军的水师衙门,这两天正在赶制水师条例。关卓凡特为批准了丁汝昌的请求,允许在衙门之中设立了水师粮台,以后水师的饷银,就通过这里来发放。

    水勇的月饷,最低的是五两半,逐级增加。这个数目,比起湘军的水师,要高上一点,同时比起湘军的水师,轩军水师还多出了通译这样一个职位。

    金台舰上,配了四名通译,百粤舰则是三名,他们除了有一份很好的薪水之外,年底还能领到一笔花红,算是对常年水上生活的一份补偿。

    舰队之中,自大小爱德华以下,一共是七十七名洋官兵,他们的薪水是载明于双方的合同之中的,按照李泰国私下跟关卓凡的说法,这个薪水,不但远高于中国的官兵,而且相比于吴淞口英国炮舰上的皇家海军官兵,也要高出将近一倍。

    “没有办法,”当时李泰国是耸着肩膀说的,“没有这样的薪水,谁愿意退出皇家海军?”

    关卓凡却知道,他的这个说法不尽不实,这样高的薪水,不过是他邀买兵心的手段,要让底下的官兵,绝对听他自己的指挥,反正埋单的又不是他。

    你能买,我自然也能买,不就是七十七个人么?

    另加一倍!

    这笔钱,为数实在是不小,然而按照丁汝昌的说法,至少一年之内,两艘炮舰是离不开洋人的,而且考虑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个变故,因此关卓凡不能不下一个狠心。做这样的决定。

    舰队成型。很快便开始在浦江之上进行演练。每次出巡,沿江都是观者如堵。那些围绕舰队的勾心斗角,老百姓搞不清楚,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这是我们中国的兵舰,因此欢呼赞叹之情,都是发乎内心。

    然而也有三个人看了,不是那么高兴。

    其中的两个。是法国领事爱棠和美国领事查尔斯,他们对英国包办这一支阿思本舰队,意图插手中国海军建设的意图,看得很清楚,心中自然有一份不满。

    另一个,则是关卓凡。

    “汝昌,你的船上,挂的是什么玩意儿?”到了傍晚,关卓凡登上作为旗舰的金台号,跟大爱德华打过招呼。表示慰问之后,便在丁汝昌的舱室里用餐。此刻漫不经心地对丁汝昌说道,“取一面来给我瞧瞧。”

    他说的是军旗,在金台号和百粤号的主桅之上,都悬挂有一面绿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备用的军旗很快便被取来了,在台面上展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绿底黄色交叉的三角形旗子,正中有一条黄色的绣龙。

    黄龙旗,这就是未来清朝的国旗。

    “爱德华说,这是李泰国先生亲自替舰队设计的军旗。”

    用你说?关卓凡白了丁汝昌一眼,他对这一段历史,清楚得很。

    阿思本舰队,不管怎么说,也是中国购买的舰队,但李泰国却擅自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了这一面不伦不类的旗帜,作为舰队的军旗。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清朝本没有“国旗”一说,既然听说船上有悬挂国旗的必要,在历史上,是干脆把这一面三角形的旗子,定为了自己的国旗。

    这样天大的一件事情,怎么能够由李泰国来设计完成呢?

    自然该由我关卓凡来设计。

    他斜乜着眼睛瞧着丁汝昌,打起了官腔:“那么你觉着,这面旗子,好看不好看呐?”

    好看……还是不好看呢?丁汝昌听出大帅的语调不善,踌躇了片刻,便忽而恍然大悟。

    “不好看,不好看,”丁汝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郑重其事地说道,“轩军水师的军旗,自然该由大帅交待下来。”

    “嗯嗯,这话也有道理。”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既然连你都这么说,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心照不宣的一出戏做完,军旗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关卓凡打算回去就动本,保丁汝昌一个副将的衔头——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丁汝昌能够“仰俯上意”的缘故。管带水师,责任重大,他的官衔要与轩军水师的地位相称才行。

    关卓凡对于丁汝昌,一直是另眼相看,特别是他说过的那一句,“水师是可以独立成军的”,更令关卓凡有深得吾心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作为北洋水师提督的丁汝昌,历史已经证明过他的才能,亦证明过他的气节——当他身陷绝境之时,拒绝了伊东佑亨的劝降,服毒自尽,算是于大节无亏。而北洋海军的覆灭,虽然不能说他没有责任,但主要的败因,恐怕还是在朝廷和李鸿章的身上。

    现在的丁汝昌,还是一位年轻沉稳,谦逊好学的将官。关卓凡心想,这样一个人既然在自己的帐下,说明历史的宿命,或许已经发生了转折。

    丁汝昌,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手去洗刷那份耻辱。

    我要让你横行东洋。

    *

    舰队的事情办得十分顺手,但在陆地上,北进太仓的淮军和自昆山南下扫荡的轩军,仿佛不约而同似的,都遇上了大麻烦。

    淮军费了很大力气,与沿途袭扰的太平军一路缠斗,终于迫近了太仓城下,开始攻城。守城的“会王”蔡元隆,是原来东王杨秀清的女婿,杨秀清虽然被洪秀全杀了,但蔡元隆却忠心未改,抵抗得很坚决。激烈的攻防一直打了七八天,城内才开始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再打两天,蔡元隆终于派人送出信来,表示愿意开城。

    李鸿章自然大喜,私心作怪之下,派三弟李鹤章率本部人马进城受降,领这一功。不过又觉得李鹤章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于是加派了悍将程学启另带两营人,一同进城。

    这个安排,救了他三弟一命。进城的淮军,大队才将将进完,城上和道路两旁便忽然枪声大作,弩箭齐发,而城门更是隆隆合闭。淮军仓促之下,一时大乱,李鹤章左臂和左腿连中两枪,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幸亏走在后面的程学启没有慌,一面派一营人拼死向后阻住大门,一面派另一营向前打,到底把李鹤章抢出了城。

    蔡元隆的这一出诈降,让李鸿章白白填进去了上千人,痛彻心扉。而淮军也因为这一下,士气大挫,虽然明知道轩军已经在昆山等着他们,但攻克太仓的日子亦不得不往后延了。

    轩军遇到的,则是另外一个麻烦——他们搞不定“航王”唐正财的太湖水师。

    关卓凡从昆山返回上海之后,丁世杰按照他的命令,要把昆山以南的吴江县和震泽县拿下来,为下一步进攻苏州扫清外围,做好准备。于是以吴建瀛的建字团和洋枪团一部,防守昆山,而以轩军马队、克字团、德字团和洋枪团的另外两营,一共八千人余人,向南扫荡。

    战事起初打得很顺手,先在金家坝击溃了“天福”张安义的四千人,继而在八坼镇连破太平军六座营寨,最后在镇外五里的一座祠堂内,姜德亲手将另一位“天福”季铭捉了出来,成为这次进兵首个被俘虏的太平军高级将领。

    然而等打到太湖边上,情形不对了。

    苏州府一共是九县一厅,这个厅,叫做太湖厅。三百里太湖,波光浩淼,一望无际,都是太湖厅的辖区,而吴江和震泽两县,都是西临太湖。太平军在这里,岸垒相望且不说,更要紧的是有太湖水师的几百条大小战船,往来游弋,轩军进攻的势头,立刻受阻,打了两天,竟是寸步不得前进。

    寸步难行的原因,第一是船上的炮火,可以为岸上的太平军营垒提供有力的支持,其次是太平军以船来沟通各营垒,随时可以补充兵员粮草和弹药等军需,因此太平军在轩军的猛攻之下,依然守得极为坚固,连一个垒也没有丢失。

    另有一桩麻烦的地方,在于太平军水师的船只,随时可以择地靠岸,突袭轩军的补给和后方。因为这个缘故,一向稳重的丁世杰便不肯一味强攻。这样一来,束手束脚,仗就打得极难受,这种情形,是轩军出道以来从未遇见过的。

    “我草他娘的什么‘航王’,要是野炮能上得来,我轰沉了他这些破船!”张勇不免破口大骂。

    太湖之滨,水网纵横,小河小汊不计其数,偏偏又下了一场冬雨,轩军的炮车运转艰难,威力不免大打折扣。而且就算上得来,也决不能像太平军的战船那样,沿湖来去自如,因此说什么“轰沉”,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气话。

    明知是做不到的事,张勇便又转而大骂湘军的太湖水师:“我草他娘的李朝斌,拿不下长毛的水师,让我们怎么打?”

    张勇骂得亦不算错——官军在太湖,也有一支太湖水师,隶属湘军,由记名提督李朝斌统带,目的就是为了剿灭太平军的太湖水师,但久战无功之下,自己反被逼得局促一隅,所以不骂他骂谁?

    然而太平军的那位航王,确实不是易与之辈,当年在鄱阳湖,曾大败彭玉麟的湘军水师主力,逼得曾国藩跳水自尽。持平而论的话,李朝斌实在也不是对手。

    丁世杰进退两难之下,只得派人回昆山,通过刚建好的电报房,发电报给身在上海的关卓凡,请他指示,看大帅有没有新的部署。

    等了两天,大帅的回电送到了,一共两封。几位将领聚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丁世杰拆开第一封电报,上面却只写了五个字。

    “我也有水师。”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航路

    对于丁世杰们在太湖边上遇到的困境,这两天,关卓凡在衙署内,跟几位手下昼夜商议,终于拿定了主意。

    事情是明摆着的,不收拾了太平军的太湖水师,则不仅扫荡苏南做不到,就连将来打苏州城,亦会变成很困难的事情。若说是联络李朝斌的湘军水师,但李朝斌一向拿航王唐正财没办法,这次同样也未见得能奏功。既然自己的轩军水师已经成军,又何必再捧了金饭碗去讨饭?

    单论战力,轩军的炮舰自然可以横行,但难题在于,如何把船开进太湖里面去。

    “你看,浦江不是正跟太湖通着么?”关卓凡自信满满,在地图上比划着,“汝昌,你的七条船,就从这里朔江而上,给我攻进太湖里去!”

    “这个……”丁汝昌语塞,把求援的眼色抛给参政钱蕴秋,“老总,好像不通。”

    钱蕴秋暗笑,这个丁汝昌,怎么好说大帅“不通”?

    “大人说的不错,太湖的水系,确实是与浦江连通的,太湖泄洪,八成都是由浦江入海。”钱蕴秋先把关卓凡的面子兜住,才说下面的要点,“只是所连通的,不是干道,而是七八十条小河,中间还有淀山湖的回旋,因此大船走不了。”

    原来如此。关卓凡知道自己闹笑话了,却也不以为意,沉吟道:“这倒麻烦了,未必没有水路干道能通进太湖的?”

    “自然有的。”钱蕴秋指着地图上太湖向西延出的一条曲折细线,“京杭大运河。”

    顾名思义,京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到京师。途经江、浙、鲁、直隶等四省。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三千五百里。这是春秋时候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隋朝时大幅度扩修,历朝历代均加意维护的一条南北水路。

    钱蕴秋所说的通往太湖的水路,是运河的南段。

    “近年来,扬州以北,通往京师的运河北段,因为维护不得力。缺乏疏浚的缘故,淤塞得厉害,几乎不能通行,因此连漕粮都改了海运。”他指着地图,一段一段地说给关卓凡听,“运河的南段,现在叫做江南运河,又称官河,在镇江接口长江,经丹阳、常州、无锡。到达苏州和吴江县,与太湖连通。这一段水路,航行无碍。”

    虽然航行无碍,但轩军水师中那两只大舰能不能过得去,钱蕴秋就说不上来了。另有一桩不便之处,就是路途遥远,而且中间的大片地方,都还在太平军的手里。

    “或许能走得通,”丁汝昌眼望地图,搓着手说道,“上次我跟老总报过,这两只都是明轮炮舰,吃水浅,最大的金台号,吃水也只有七尺一寸。运河里毕竟没有礁石,只要水过八尺,我就敢走!”

    然而运河的水是否有八尺,钱蕴秋也说不准,几个人正在没主意,旁边的参政任天柱,提出一个人来。

    “大人,河道上有一位督标参将,现在正好在上海交涉公事。他是吴制军的内弟,想必不会走漏风声的,何不把他叫来问一问?”

    任天柱口中的“吴制军”,指的是漕运总督吴棠,关卓凡听了,微微一笑——他对于吴棠,太熟悉了。这个人才具平庸,操守亦不好,然而阴差阳错之间,与慈禧太后有了极深的渊源,他能出任漕运总督,全靠慈禧的特别提拔。

    吴棠已经如此,何况还是他的内弟,也就是小舅子,那能好到哪里去?就算叫来问一问,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谁知叫了他来,一见之下,大出意外——吴棠这位姓何的小舅子,举止稳重得体,先给关卓凡请过安,侍立备询,凡有所问,无不对答如流,顿时让关卓凡刮目相看。

    “何参将,照你的说法,炮舰过运河,是一定走得通了?”

    “是,最浅的锡澄河一段,水深也过八尺。”何参将恭恭敬敬地说,“不过长毛为了防备黄翼升的长江水师进入运河,在两岸多筑有坚垒和炮台,就算洋人的兵舰不怕,可是先要从上海绕出长江,上朔七百里到镇江,再从常州、无锡、苏州,这么几百里水路杀进去,累也累死了。”

    他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众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大帅,”何参将犹犹豫豫地说,“卑职倒有个小见识,不知当说不当说?”

    “怎么不当说?”关卓凡鼓励他,“尽管说!只要这一仗打胜了,我按军功保你!”

    “谢谢大帅栽培!”听说可以按军功保举,何参将的眼睛亮了,“卑职的意思是,何不试试望虞河?从这里走,水路只有百里。”

    *

    藩司衙门大书房里的落地自鸣钟,打了十下,正在商议的几个人,才发觉已经这么晚了。后衙的扈晴晴也不曾睡,带着丫鬟,在小厨房里熬了糖水,此刻送过来给大人们当做夜宵。喝了热气腾腾的糖水,又听了何参将的这句话,大家都是精神一振。

    何参将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说得更带劲了,用手在地图上自太湖向东北方向划了一条短线,经过常熟县,直达长江。

    “南起太湖沙墩口,北至长江边的耿径口,这一条一百一十里的水道,叫做望虞河,从春秋的时候就有了,据说还是越大夫范蠡所建。因为槽船从不走这里,所以名声不怎么响亮,其实虽然河面窄一点,水深倒是够的。”何参将还是指着地图说,“只是中间过阳澄湖的一段水路,略微有些曲折回旋,非得有熟识的人来带航不可。”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从吴淞口顺长江到常熟,不过两百里水路,从常熟到太湖,则不过百里,比起走京杭运河的千里奔波,那是强得太多了。

    然而亦有一个疑问,常熟也是在长毛手里,难道望虞河的两岸,就没有炮垒封锁么?

    “自然有的。”何参将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以卑职的一点小想法,既然要反攻长毛,那打哪里不是打?昆山离常熟县,也不过六十里……”

    他的意思是说,干脆拿常熟打下来。这是军务上的事,钱蕴秋等几个就不懂了,关卓凡望着赵景贤,看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哪里的河水不洗船?轩帅,我看何参将的这个主意,行得通!”赵景贤反复思量下来,点头说道,“现在长毛的心思,都还放在苏南和太仓,多半想不到我们会去打常熟。如果是从昆山出一支兵,则一日可到,奇袭得手的把握,总有七成。”

    关卓凡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一点头,事情就算是定局了。他不忙分派别的事,先对何参将说道:“老兄不愧是吴大帅帐下的人才!只是不知道,你老兄对这一段水路熟不熟?毕竟可以带航的人,一时不知该到哪里去找。”

    “大帅,常熟被长毛夺占之后,望虞河这条水路不但官船断了,就连平常的船,谁又敢去走?只有贩私的船,为了求利,才甘冒这个风险,对一路上的曲折回旋也最是清楚。若说找人带路,非他们不可。”

    关卓凡目光一闪,心里已有了一个主意,却不急着说,而是笑着问赵景贤:“竹生兄,照何参将的说法,我倒得了个主意,不知你猜得到,猜不到?”

    “轩帅自然是要找贩私的船来带航。”赵景贤微微一笑,说道,“而若论私船势力之大,谁又能比得过松江漕帮?”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敲打

    第二天,松江漕帮的新任帮主许明山,依照图林的交待,到藩司衙门来见关大帅。等到由图林带进了签押房,见关卓凡端坐在案子后面,旁边还立着一名三品服色的武官,自己却不认得。当下规规矩矩地给大帅磕过头,大帅却没有说请起身的话,于是心里惴惴,跪在地上听吩咐。

    “许明山,”关卓凡看着这个精明强干的青帮帮主,不疾不徐地说道,“咱们是第二回见面了。”

    “是,小人上次是伺候我们老太爷,在松江有福见过大人一面。”

    “齐老太爷仙逝,我没有能够亲临致意,很是过意不去。”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什么哀戚的表示,“听说现在松江一帮之中,以你为首?这倒要恭喜你了。”

    “回大人的话,也不敢这么说,全是漕帮里的父老兄弟特别厚爱,有什么事,都归我出面支应。”许明山不动声色,仍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心里却在说:我这个帮主,明明是你关大人给的,你既然装作不知道,我也只好先当做没有这一回事。

    松江漕帮的齐老太爷,是在九月里去世的。本来身子已经不好,又忽然中风,捱了两天,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过去了。

    老太爷去得痛快,倒是没遭什么罪,可是这样一来,留下了一个大麻烦——帮主的位子,该由谁来坐呢?只好接着祭奠的机会,开香堂“讲道理”了。

    齐老太爷在漕帮的辈分很高,因此开祭的时候。整个江苏漕帮。“江淮四”里面的老大全到。做足七天。齐老太爷没有儿子,这七天之中,老太爷的两大弟子——开山门弟子池五和关山门弟子许明山,同以孝子的身份持礼。而等到头七一过,虽然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但亦不得不分出高低,一决雌雄了。

    这个“一决雌雄”,无关打打杀杀。而是要开香堂,由说得上话的人来公推。公推也不是提个名字就完事,而是要在香堂之上,祖师爷的牌位之前,说出一番道理,师兄好在哪里,师弟好在哪里,一样样剖析明白。其间亦准相互诘驳,但必须和和气气,不准有脸红脖子粗的情形发生。

    帮主人选。是事关漕帮数千兄弟的绝大之事,因此这个香堂。叫做“大香堂”。堂上三炉香供起,供的是翁钱潘三祖,另有半炉,供的是“护法小爷”王培玉。

    香堂上,亦置有两样“家法”,左边是一面“香板”,上面写着“违反家规,打死不论”,右边是那条有名的“盘龙棍”,龙口内写着“钦赐”二字,背面则写着“上谕,时在乾隆卅年季春”的字样,算是镇帮之宝。

    谁知开始公推之后,局面却渐渐陷入僵持——支持师兄和师弟的人数,大约各有一半。这也难怪,池五的长处,是敦厚稳重,在漕运上浸淫日久,最有经验;而许明山的长处,是心思敏捷,处事明快,对于陆上的营生更有心得。

    这个时候,松江以外的几位漕帮老大,意见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就好比一户人家闹家务,自己人的立场难有对错可言,而家族里的其他叔伯前辈出来说话,因为立场持平,却往往可以一言而决。然而“江淮四”的四位老大之中,偏偏有两个支持池五,另两个看好许明山,眼见又是个不了之局。

    就这么讲了两天“道理”,仍是毫无结果,到了第三天,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有贵客上门了——胡雪岩陪着从三品游击图林,登门拜访。

    胡雪岩跟漕帮的渊源很深,特别是跟池五的交情很好。他虽然不在帮,但地位超然,帮里的人,拿“门外小爷”称呼他,把他当成跟齐老太爷同一辈分的人。不过胡雪岩的为人,最拎得清,从不肯在帮务有关的事情上妄发一言。齐老太爷过世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来吊唁过了,现在又来,所为何事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跟满屋子的江湖老大见过礼之后,胡雪岩给出的一句话是:“我是陪图游击送东西来的。”说过了这句,便面无表情地静静站在一旁,再不开声。

    “池五哥,许大哥,”图林跟这两位都认识,话也说得很客气,“老太爷去世,我是才收到消息,来得晚了。我的笔墨不好,因此从我们大帅府里请了一副挽联,专请许大哥替我张在老太爷的灵位之前。”

    这句话一出,满堂静默——什么道理都不必再讲了。师兄弟两个对望一眼,池五略带苦涩地点了点头,许明山这才敢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图林递过来的挽联,轻声致谢。

    一位从三品的游击,那也只是等闲,不过人人都掂量得出,站在图林身后那个人的分量。同时漕帮之中亦有不少有识之士亦看得出,漕运的没落,已成不可避免的趋势,漕帮弟兄免不了要往陆上讨生活。这方面本来就是许明山的所长,如果再有关大帅的关照,那么对漕帮来说,实在也不是一件坏事。

    事情就此定局。第二天,松江漕帮的香堂重开,许明山就任第十代帮主。

    这是关卓凡给许明山的酬庸,谢谢他在龚孝拱的那件事上,所出的大力。不过这件事,大家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今天叫他来,不是为了说这个。

    “许明山,知道我今天请你来,有什么事么?”

    “回大帅的话,小人不知。”许明山心想,关大帅这个请字,有点不尽不实,自己到现在还跪在地上呢。

    “你既然是一帮之主,朝廷的法度,想来一定是知道的了?”

    “是。小人对于漕帮的弟子,一向都加意约束,违反法度的事情,不敢胡乱去做。”

    “嗯,”关卓凡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几年战火离乱,水道断绝,太湖沿岸的人家,度日也艰难得很,就算想买上斤把两斤盐,也不是易事。”

    许明山的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了望关卓凡的神色,心说怎么扯到这个上面来了。

    “有人讲,从长江进出太湖,最方便的莫过于望虞河。你身在漕帮,这个自然也是知道的?”

    “是……”许明山的心里越来越是惊疑,面上却尽力维持着镇定。

    “我听说近年来,有些船只,辄敢夹带私盐,从望虞河进出太湖,内中亦不乏与长毛暗通款曲的事情。”关卓凡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正打算拿新买的两艘洋舰,泛舟长江,试一试大炮的威力,只是原来还在发愁,寻不到一个合适的靶子。”

    贩卖私盐,获利最丰,漕帮这几年生计艰难,不免有槽船有样学样,做起了这一门营生。而因为漕帮势大,贩私船上武装护卫的帮丁亦多,寻常的水师小艇,还真不放在他们眼里。一趟船跑下来,除了缴给帮里的公费,每人都还能落下不少钱。然而现在许明山听关卓凡这样说,不由大惊失色,心说难道关大帅要拿新买的炮舰,来打我们这些私船?

    这样一急,便不敢不说实话了。

    “什么都瞒不过大帅的法眼!”许明山先磕了一个头,才敢说话,“实在是这几年漕运断绝,江南运河都是长毛占着,扬州以北的运河又淤塞得厉害,漕粮改成海运,已经是第四年了。现在是沙船帮的郁老大风光,我们漕帮真正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帮里的弟兄,有穷极无奈的,才做了这样的勾当。给河上水卡的长毛塞一点银子,实有其事,可要是说跟长毛勾结,那是万万不敢的。求大帅明鉴,网开一面,明山回去便立加整顿,再不许有一人一船出入望虞河!”

    关卓凡也不说话,透过案子上的笔架,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忽然一笑:“我也没说要拿炮舰去打你们的船,就值得你吓成这样?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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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怪兽

    等到许明山站起来,关卓凡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许明山,我亦知道你们的难处。”关卓凡温声说道,“漕粮改了海运,你手下的兄弟,也总要找一口饭吃。不过这个世界上,正行的生意也多得很,不见得非要走到偏门里头去。省里的事,有李巡抚主持,说到缉私捕盗,宁靖地方,也有皋司衙门管着,我自然不会拿炮舰去打你们漕帮的船。不过我身为藩司,等到战乱稍稍平息,盐务上的事情,难免是要过问的,这一点,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是,我听大帅的吩咐。”许明山心中稍定,恭恭敬敬地说道,“只要有条出路,没有人愿意吃那碗断命饭,我也一直在帮着船上的弟兄,到陆上找一口饭吃。只是这两年闹长毛,谁的日子都不好过,雇人用人的地方也少,因此想一下子转过来,也不容易。好在现在有大帅坐镇上海,等到打平了长毛,大家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你懂得这个道理,那很好。”关卓凡鼓励他道,“从雍正爷开始,漕帮就是朝廷御准结帮的,所以凡事都要帮着朝廷才对。我现在给你一条路子,让你们把以前的过错,稍加弥补,你愿不愿意?”

    “愿意!”许明山大声说道。

    关卓凡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说得如此大声,才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要把轩军的水师,开进太湖里面去,剿灭长毛的太湖水军!”关卓凡用低沉而威严的语气说道。“现在由望虞河到太湖的水道。以你们漕帮贩私盐的船。最为熟悉。我要你替我找两只最好的船,配上最能干的人,把我的舰队带进去。这个做得到,做不到?”

    “请大帅放心,一定做得到!”许明山精神一振,压低了声音答道,“从常熟县的耿径口到太湖的沙墩口,全程的水深和流势。池五哥他们都用线锤测过的,连着过阳澄湖那一段水路的廻流,也都刻在心里。”

    “哦?”关卓凡大为惊奇,“槽船又不走那里,贩私盐的船,测那些做什么?”

    “习惯成自然。”许明山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不知道大帅的炮舰,吃水是多少?”

    “这个……”关卓凡顿了顿,把眼睛看着丁汝昌,“这位丁参将。是我的水师统带,让他跟你说。”

    “七尺一寸。”一旁的丁汝昌。开口替关卓凡回答。

    “那走得通!”许明山说完,又有些犹豫起来,“只是常熟的那一段,长毛设有水卡和炮台……”

    “这个不必操心,你只要管好水路上的事情,就见功劳。等到长毛打平了,你们青帮子弟的出路,我自然也会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一直到现在,关卓凡的脸上才现出了一丝笑意,“许明山,我让丁参将带你到水师衙门去住下,这两天你就不必回去了,跟丁参将和河道上的何参将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等到商量好了,我让图林陪你回帮里,分派一切。”

    许明山听懂了——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允许有走漏风声的情形出现,将来图林陪自己回帮,实在也有一个监护的意思在里头。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欠身道:“是,我听丁参将和图游击的吩咐。”

    等到丁汝昌和许明山行礼退下,图林却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提了出来。

    “爷,许明山这一下,可让您吓得够呛。”

    “嗯,”关卓凡微笑着看着图林,“你是不是觉得,他替我办过事,我对他可以客气一点?”

    “我不敢。”图林红了脸,嚅嗫道,“只要爷吩咐一句,让他办什么,他也不敢不尽力。”

    “这些江湖上的人物,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得很,我派你跟他们打交道,有些事,你要多琢磨琢磨。”关卓凡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天这样的事,如果我上来就直说,那变成是我有求于他,还要欠他一个人情。现在呢?是我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里面的分别,你要明白。”

    原来如此!图林恍然大悟,对自己这位爷用人的心思,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去电报房,给丁世杰发电报。”关卓凡知道他听明白了,转而说正事,“命令张勇率马队,驰回昆山,跟华尔会合,奔袭常熟县,限三天之内拿下来!”

    “嗻!”

    图林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却又被关卓凡叫住了。

    “另外再发一封,告诉他们五个字,”关卓凡带着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有水师。”

    *

    太平军的水军营地,设在太湖中的西山岛东侧,离太湖的东岸,大约十里。因为今天刚刚跟李朝斌所统带的湘军水师打过一仗,现在太平军的水军兵士,都在忙着整理油麻,修补船板,搬运枪子炮子,准备明日再战。

    “王爷,今天虽然是不分胜负,明天我一定要李朝斌的好看!”太湖水军总制孙四喜,向“航王”唐正财说道,“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带着他那几百条破船,就敢跑来跟王爷叫板。”

    满面虬髯的唐正财,慢慢抚着胡子,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正在疑惑,自己的手下败将李朝斌,何以竟敢轻离设在太湖西岸的甫泾水寨,贸然横过太湖,来向自己挑战。

    唐正财是湖南祁阳人,加入太平军的经历,颇富传奇。他本是木商,善于行舟,一次在贩运货物时,船队途经岳州,正好遇上太平军攻打长沙。于是,他不仅将所运的货物全部献给太平军,而且联合了其他船户,一起参加太平军。由此被“东王”杨秀清赏识。太平军的水师。正是自唐正财的加入而始。

    他一生最自傲的功绩有二。一是曾在靖港大败彭玉麟的湘军水师,几乎就逼死了那个曾妖头;二是配合陆师,千船万舸蔽江而下,连破九江、安庆、江宁,被洪秀全封为太平天国的“航王”。

    现在在太湖,他统帅太平军的太湖水军,数次击败湘军水师,打得李朝斌龟缩在水寨里。高挂免战牌,死也不肯出来,现在却公然搦战,难道是被朝廷逼急了?

    “也不能大意。”被湘军称为“唐胡子”的唐正财,仍然还是摸着他那一脸浓须,沉吟着说,“他既然来了,自然是抱了拼死一搏的心。现在陆上的状况不大好,关妖头的轩军打得很鬼,四天前才袭破了常熟。苏南能够保得住。全靠咱们水军的支应,因此水上不能再出意外。明天这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大胜出来!”

    “王爷放心!”剽悍的孙四喜,对明天的一战成竹在胸,“明天我亲自带一个军打前锋,请王爷在中军旗舰上,看我拿‘龟船’来击破李朝斌。”

    太平军的水军定制是比照陆师,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五伍为两,设一名“两司马”,又叫管长,其上层层递进,百长,旅帅,师帅,直到军帅。太湖水军,一共是三个军,如果按照编制,每军应该有一万三千人,可是太平军到了这个时候,像官军一样,浮编冒滥的情形亦很严重,整个太湖水军,一共只有两万人出头,大小船只,倒有千余只。

    不过就算这样,也仍强于湘军的水师,尤其是有一样利器,可以恃仗,那就是孙四喜所说的“龟船”。

    其时敌对双方的水军,所用的船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舰。湘军水师,以长龙、快蟹和舢板为主力,太平军的水军,却多为征掠而来的大民船和大商船——大则大矣,作战时却不是那么好用。为了这个缘故,唐正财特意集中巨木,造了三十几艘两层的“战舰”,又以坚韧粗大的老毛竹,成排成排地捆列在一起作为“城墙”,将船防护得密不透风,仿佛为船披了一层厚厚的龟甲,寻常的炮子不能损伤。其间另空出炮眼,排布枪炮,每船有炮二十余门,一时无敌,李朝斌拿这个“龟船”毫无办法。

    “好!”对于孙四喜的锐气,唐正财深为赞赏,“我让简东仁另带一军,做你的侧翼,随时呼应。我亲带中军,给你们压阵!”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平军在西山岛北侧的哨站,便已发出警号——湘军水师过来了!

    西山岛南北宽二十里,东西长三十里,湘军的进攻,需要自北面绕岛而来。早已待命的太平军水军,立时倾巢而出,以孙四喜率领的一军为前锋,千帆竞发,摇浆如飞,自西山岛南面绕岛而前,在最南端的角庵之外的湖面,迎上了湘军的船队。

    因为是绕岛相遇,所以映入彼此视野的,起先都是一只船,继而是五只,十只,上百只,数百只。西北风起得很大,处在下风的孙四喜,正在下令加速向西,要将风势带来的优劣扯平,却在湖浪拍岸的哗哗作响声中,隐隐听到了一阵低沉而怪异的吼叫,仿佛是湖底的怪兽,苏醒过来,要向湖面上的人们,展示它的威力。

    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太湖水牛?龟船上的孙四喜跟周侧的军官,面面相觑,又看见岸边的哨楼之上,瞭望的兵士拼命摇旗,嘴里不停大喊,然而喊些什么,却一概听不清。

    “不管了!”这个时候,没办法再犹豫,孙四喜下了决心,“擂鼓!张旗!打垮李朝斌!”

    双方庞大的船队,越来越近,大约不消一刻,便能进入接战的距离了。太平军这边,鼓声已经震天响起,船上黄布包头的士兵,齐声呐喊,单论气势,就已经把湘军水师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却见到湘军水师的如林樯帆,忽然缓缓向左右两侧驶开,露出中间两只巨大的船影,分波,迫面而来。

    (谢谢老式留声机再一次飘红~)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太湖兴波

    太平军战船上的鼓声依然在响着,但各船之上,呐喊的兵士们却一时沉寂下来,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这两只大舰向己方驶来,蒸汽机低沉地轰鸣着,巨大的明轮叶片,在湖上激起四道飞溅的浪花,威势惊人。

    “洋——人——的——炮——舰——!”不知是哪一个兵士,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打破了近乎凝结的空气。随即各船便一起喧哗起来,方才还是满满的士气,立刻化作了惊慌失措。

    这样的惊惶,并不是说太平军的兵士们缺乏勇气,而是实力上的差距,真的太过巨大。即使是最大的龟船,跟这两艘炮舰比起来,体型都相差十余倍,更不要说火力和机动上的天差地别了,那么这一仗,怎么打?

    前军帅船上的孙四喜,面对这样噩梦般的景象,亦是难以置信——洋人的兵舰,怎么加入了官军?

    西方各国,对于太平军和清廷之间的战事,一直是持“严守中立”的态度。事实上,在相当一段时期内,甚至还暗中倾向于太平天国的一方,毕竟大家同拜一个上帝,算是兄弟,同时也认为,腐朽的朝廷,必然不能抵挡强大的太平军,洪秀全取得天下,只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去往天京的传教士和各色洋人,一时络绎不绝。

    然而洋人们很快便发现,洪天王所拜的那个上帝,跟自己所拜的上帝,好像并不是一回事,他的“拜上帝教”的教义。跟基督教的正统教义之间。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是他老人家胡扯出来的一篇东西。而等到太平军无视列强的恫吓,前后三次进攻上海,列强的态度,便完全转向了清廷这一方来。

    可是就算这样,表面上的中立依然没有打破,在上海之外的地方,从未有过主动攻击太平军的举动,何以现在竟然把炮舰开进太湖里来了?

    对孙四喜来说。这个疑问,殊不可解,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思前想后的时间了!

    “传令左师,挂斜帆,绕过去抢上风,放火船!”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孙四喜一边用千里镜向前方瞭望,一边大声下达命令,“传令右师的郎国坤,马上出快船和舢板。迎上李朝斌的左队,一定给我缠住了!”

    两翼安排完了。中间怎么办?二层甲板上的几名军官,都紧张地看着孙四喜。

    水盗出身的孙四喜是广东人,自有他的一股狠劲,生死关头,便显出了真本色,双手将对襟的绣褂向外一扯,刺啦一声,连同短袄和贴身小褂一起,撕做两半,甩在了甲板上。寒冬腊月的天时,精赤了上身,露出一膀子黢黑虬结的肌肉来。

    “传令十七只龟船,都跟我冲正面!”他眼望前方,面目狰狞地说道,“这是洋人的明轮炮舰,大的那一条,是旗舰,给我围了打,只要打坏那两只轮子,它就跑不起来!那条铁甲船,先不管它,反正越怕越没有活路——顶硬上,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大的那条叫做金台号,另一条叫做百粤号。蛇无头不行,他决心要拼命,先把金台号打瘫。

    他的想法不能说错,然而话音才落,百粤号已经率先开炮了,闷雷般的响声过后,头两发炮弹,都没有命中目标,只在太平军的船队之间,激起了两支巨大的水柱,却也掀翻了一条舢板,上面的十几个人,尽数落入水中。

    “洋鬼子打不中我们!给我划起来,冲啊!”孙四喜狂呼道。这个距离上,太平军没有还手之力,只有再向前接近,龟船上的炮,才能发挥作用。

    太平军前锋的四百多条船,开始按照孙四喜的命令,展开队形。中路的十七只龟船,下了玩命的决心,浆手们一声吆喝,喊着号子将两排浆板摇得上下翻飞,向金台号对直冲去。

    然而就在这时,看见金台号的船身轻轻一颤,舰首上有红光一闪,俄顷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

    轩军水师统带丁汝昌带着一名通译,站在金台号的舰桥上,对一触即发的这一场大会战,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身前的舰长“大爱德华”,则随着两军船队的不断靠近,熟练地下达着一个个命令。

    要学的东西,实在还有很多!丁汝昌心想,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爱德华一样,可以自如地指挥一场战斗?

    对于太平军的水军,他太熟悉了,五年之前,他自己就是唐正财属下的一名百长,带着四条船,一百多号人。现在他却已经是轩军的水师统带,三品参将,带着这一支舰队,要来摧毁太平军的太湖水军了。想到这里面一定有昔日相识的弟兄,即使是他这样早就与太平军决裂的人,心头亦不免掠过一丝不安。

    各为其主!自己随轩军出京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外来户”,不像伊克桑图林他们,是一直追随在老总身边,生死血火里打拼出来的。但关老总不仅一直把自己视为嫡系,把自己的克字营扶成轩军主力,现在更是把水师舰队交在自己手里,这是多大的荣耀?这样的人,替他卖死命就是了,一定要把这一战漂漂亮亮地打下来!

    “告诉爱德华,正中那只挂青色旗子的龟船,是孙四喜的座船,也就是长毛前军的旗舰!”丁汝昌拍一拍爱德华,对通译说道,“前军的侧翼,是他们军帅郎国坤的船队,可以先不必管,只要打垮了孙四喜的前军,湘军的李朝斌李大人自己就能对付郎国坤。”

    不管是太平军的水军,还是湘军的水师,他们的接战之法,丁汝昌都了如指掌。以太平军来说,以民船改造成的艨艟大船固然载炮多,但行驶笨重,转动不灵,往往是作为“母船”和堡垒来使用,真正出战,则多依靠快船和舢板这样灵便的小船。小船之上,或载一门炮,或载十余名枪兵刀兵,怀揣火弹,以数只甚至数十只小船,像狼群一样贴近围攻对方的大船,或发炮,或登船厮杀,或以火弹焚毁。

    湘军方面,也是相差仿佛,大型的长龙和快蟹,亦是作为炮船,真正接战则依靠舢板和小划船。在这样的打法之下,每逢大战,双方的船队往往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官牌峡一战中,曾国藩的座舰花船,就曾经被太平军数十只小船围攻,他本人跳上来接应的舢板,才逃了出去,座船却被太平军掳走了。但到了青山一战,湘军却又依法炮制,把他的座船抢了回来。

    可见这个时候的水战,大船不仅没有绝对的优势,还往往会成为攻击的目标。直至唐正财在太湖造出了龟船,以枪炮犀利,防护严密,才改变了这个局面。李朝斌的湘军水师数次败在唐正财的手下,也是因为拿龟船毫无办法,只得龟缩一隅,不敢再出战。

    然而,轩军炮舰的忽然出现,终于让横行太湖的龟船,遇上了可怕的天敌。

    爱德华听了丁汝昌的话,又拿起千里镜略作观察,便下达了命令。金台和百粤两舰,做了一个三十度角的转向,斜斜行驶之中,船首和船尾的两门大炮和左侧四门舷炮的炮口,缓缓转动,对准了正在舍命向前的龟船船队。

    明轮炮舰,因为吃水浅,同时两侧装有巨大的轮叶,所以不能像普通的风帆战列舰那样,在舷侧布列几十门舷炮。金台号的火炮布局,是舰首一门一百一十磅的大炮,舰尾一门六十八磅的大炮,两侧各有四门二十磅的舷炮。这样的火力,对于太平军的水军来说,已是毁灭性的压倒优势。

    百粤号的两发定位弹首先发射,片刻之后,霹雳一声,丁汝昌只觉舰桥大震,金台号的舰首巨炮喷烟吐火,开炮攻击。

    这一发,打的是实心铁弹,是破毁木制战舰的杀器。自炮膛呼啸而出的巨大铁弹,转瞬之间,便正面命中了孙四喜的旗舰。炮弹从前甲板透入,将船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以无可阻挡之势,直透至底,将龟船的龙骨一举打成两截。

    远远望去,炮弹命中之时,船上立刻桅杆摧折,残木纷飞,不但甲板上的兵士有被抛入湖中的,而且底下的浆手,亦有从船舷的裂口被甩出来的。及至龙骨一断,便见到这只大龟船两端猛地向空中一翘,仿佛是一个人被击中了柔软的腹部,痛得缩起了身子。继而便向回一弹,捆扎固定毛竹的油麻绳索瞬间崩断,轰然一声裂响,数百根坚韧的毛竹像一蓬箭雨,飞溅而出,如天女散花般在半空飞舞,而从船上被抛起的人员、断木,铁炮,更是如雨点一样,散落在波涛三尺的太湖之中。

    这样诡异的景象,将太平军和湘军船队的人,都惊得呆住了,方才还战鼓喧天的太湖战场,忽然陷入了一时的死寂。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命脉

    曾经横行太湖的龟船,在洋炮舰的面前,居然如此脆弱不堪,最大的旗舰,只一炮就被打得粉碎,勇悍绝伦的孙四喜当场身亡,这些都对太平军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震慑,船队的阵型立刻便现出了混乱的迹象,有的船依然在向前猛冲,有的船却在犹豫之中停了浆,慢了下来。

    然而慢下来更坏,等于变成了固定的靶子。金台号和百粤号上的舷炮开始齐射,太平军的大船不断有中弹的,或是破碎,或是起火,更有被击中了船上的火药,轰然炸响的。待到龟船上的炮终于可以够得着洋舰时,整个船队已被摧毁了近百只船,十七只龟船,也只剩下三只还勉强能够战斗。

    形势完全转到官军这一边来了。湘军的水勇,一年多来被太平军欺负得不行,眼见今天是要扬眉吐气,顺风满帆之下,狂呼鼓噪而前,不仅要报仇,而且要抢着立这场大功。

    双方的船队,终于纠缠在一起了。侧翼的郎国坤,迎上了湘军的右翼,唐正财的中军,亦从正面杀入了战团。近两千艘大小船只,在硝烟弥漫的太湖上展开了厮杀,炮声、枪声、舰船着火焚烧的噼啪声,夹在被西北风鼓起的湖浪拍岸之声中,惊心动魄。双方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特别是太平军一方,深知此战若是败了,不仅辛辛苦苦打造的太湖水军必将覆亡,而且失去了水师支撑的苏南数县,也必将落入轩军的手里。因此虽然明知濒临绝境。依然不肯退却。不仅要抗住湘军的水师。更是寄了万一的希望,能将洋舰击伤,逼它退出战斗。

    可惜这样的努力,亦归于无用。两只蒸汽动力的明轮炮舰,机动性实在不是风帆木船所能够比拟的,而打算围攻的舢板,被洋舰行驶时所排开的波浪一迫,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遑论其余?即使有壮士驾两三只小艇侥幸穿过浪头,却又被船上的三十名精锐枪勇——关卓凡心目中的“海军陆战队”,居高临下以排枪扫射,非死即伤。

    就这样打了不到两个小时,中军旗舰上的唐正财,已经绝望了——即使没有了龟船,跟湘军水师的搏杀,也还可以势均力敌,但拿两只炮舰真的是毫无办法。金台号和百粤号,穿梭在战场之中。不仅炮火无法抵挡,而且舰首巨大的冲角。亦成为利器。发炮之余,遇见有湘军的船只被围,则以冲角在前,冲开围攻的船只,当者即碎。这样下来,湘军的优势越打越大,太平军水军的船只,被击毁、焚烧和掳夺的,不计其数。

    仗终于打不下去了,唐正财眼见那两艘炮舰,已经有穿过战场,向后军抄截的意图,长叹一声,下令鸣金收队,要退回西山岛东侧的水寨。

    这是没有办法的决定,心知一进水寨,从此便再也出不来了,不过为了救急,明明是一杯毒酒,也只好喝下去再说。

    然而想饮鸩止渴,也变成不容易的事。湘军水师固然是衔尾急追,两艘炮舰更是绕在了侧前,虽不能说阻住太平军的后撤之势,但每发一炮,必有一船分崩瓦解,把太平军后撤的阵型,打得散乱不堪。唐正财太湖水军的千余艘船只,最后能够平安退入水寨的,只有两百余只。

    对官军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欣喜若狂的湘军水师先封锁了西山岛水寨的两端水道,做下一步围攻的打算,而提督李朝斌的座舰,则打着旗语,向金台号缓缓驶来。

    “爱德华,你不高兴吗?”开心至极的丁汝昌,笑着用生硬的英语问道。这一仗,金台号上只有两名船员受伤,打得漂亮极了,但爱德华的眉宇之间,却看不出多少欢喜的神色。

    “我也高兴,不过我想,这其实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爱德华耸着肩膀说道,“作为皇家海军的军官,我希望能有更强大的对手。”

    丁汝昌微笑着点点头,走下舰桥,准备去迎接李朝斌的登船,心里却在想着,如果哪一天,我能对你说同样的话,那就好了。

    *

    太湖一战结束,陆上的局势也立刻翻覆。唐正财的水军龟缩在西山岛,依靠水寨屏障和陆上的据点,苦苦支撑。太湖之上,全是轩军和湘军的水师战船在往来游弋,沿岸的太平军石垒,不仅无法再得到水军支援,而且还要反过来受到水陆两面的双重夹击。特别是金台号的主炮,每发一弹,声震十里,这样的威势,实在是可以摧折兵士的战意。于是数天之内,自昆山再次南下的轩军,与丁世杰合兵,连续攻陷毗邻太湖的震泽和吴江两县,苏南的局面,至此底定。

    北面也传来了好消息,李鸿章的淮军,苦战十余日,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九这一天,由“六麻子”刘铭传部率先登城,到底打破了太仓。蔡元隆的三千多残兵,在城中居然又抵抗了小半日,见到大势已去,才由西门突围,退往长洲和苏州方向。

    李鸿章得势不饶人,他坐镇太仓,派戈登、程学启、郭松林、吴长庆等一班将领,先是与驻守常熟的轩军吴建瀛部,共同夹击昭文县。拿下之后,向南猛扑,只花了两天工夫,就扫清了新阳县境内的太平军。

    至此,从长江边的常熟,一直到太湖边的震泽,官军的战线南北贯通,彻底连为一体,形成了一道弧形,由北、东、南三面,包围了太平天国“苏南省”的首府,苏州。

    这些情形,身在上海的关卓凡随时能够掌握,靠的是电报之功。两条电报线,一条由上海到昆山,是在自己手里,另一条由上海到嘉定再到太仓,是由巡抚衙门的电报房管着。双方之间的消息,则由赵景贤与巡抚衙门留守上海的周馥,以及回到上海养伤的李鹤章之间来沟通。

    及至周馥将淮军攻克新阳的消息传过来,关卓凡知道,该动身了。打苏州是一场大战,总不能说让弟兄们在前方吃苦,自己倒在城里由扈晴晴陪着享福?更何况——

    “我去打谭绍光。”关卓凡拉着扈晴晴的手,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眼光最后落在一对胸上,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回大约是没跑儿了。”

    这个人,怎么就没个正经呢?扈晴晴明知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心里却又是害羞,又是甜蜜,既有要送他上战场的那份不舍和不安,又有盼望一雪谭绍光杀舅之仇的激动,百味杂陈之下,只说了一句平平常常的话。

    “我来替你拾缀行李,”她抽回了手,轻声说道,“你……要好好的回来。”

    关卓凡传令给图林,让亲兵营待命,明天一早开拔。当天晚上,扈晴晴特地整治了满满一桌菜,让他吃饱喝足,好有力气去打仗。

    “不公平,不公平。”关卓凡大快朵颐之余,摇着头叹气,“我自己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到前方的兄弟,心里不好受。”

    “啊哟,关老爷还有这一份心。”扈晴晴调侃道,“那你带了我一道去,我做好东西给大家吃,好不好呢?”

    “使不得!使不得!”关卓凡仍是大摇其头,“你是不知道,军营里面,不能过得太舒服,不然谁肯拼力向前?十丈软红,最是消磨斗志,你害我一个就好了,不要再去害大家!”

    “没有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扈晴晴白了他一眼,“回头我去装一大包硬面饼,拿给图林替你扛着,让你天天啃,天天啃,看你还敢不敢说嘴……”

    两个的话说到这里,却被来敲门的张顺打断了——他明知道自己爷正跟扈姑娘在里面卿卿我我,这个时候来敲门,实非所愿。可是外面有人急等着要见关藩台,不报也不行。

    “爷,电报局的卞先生来了,还带着他那位内弟。”

    “哦?”关卓凡霍然站起身子。卞宁的内弟黄海清,是巡抚衙门电报房的总管,也是自己埋在李鸿章身边的一颗钉子,跟自己这边一向是绝不走动的。现在天已经大黑,他们这个时候来求见,自然有很要紧的事。

    关卓凡带着张顺,来到二堂旁的签押房,果然见到卞宁他们已经等在那里。进了房,先吩咐免礼,看座。

    “大帅,李抚台从太仓,用电报给李鹤章和周馥发了一封奏折的底稿过来,让他们明天缮妥,在巡抚衙门拜发。”卞宁却不肯坐,仍是站着回事情,“吴道台的这个上海道的位子,只怕要坏。”

    关卓凡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盯在卞宁脸上,语气却还很从容:“嗯,李抚台用的是什么理由?”

    “吴大人正替他帮办军务,是常胜军的会带。李抚台说,吴煦身在太仓,衙门事务和海关的关务都难以兼顾……海清冒险抄了一个折底,送来给我看。我想这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该让大帅知道,因此带了他,来见大帅。”

    说完,拿出一份卷成一条的信笺,双手呈给关卓凡。

    这真正是大事!轩军的军费,全赖关银,上海道这个位置乃是命脉所在,若是被李鸿章拿在手里,就等于是让人扼住了咽喉。

    “海清,你做得好!”关卓凡接过来,却不急着看,鼓励地对站在一旁,颇有些拘束的黄海清说道,“这一功,我先替你记着,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日后你自然知道。”

    交待过这一句,才展开那卷信笺,慢慢地看。反复读了两遍,将信笺一合,放在桌上,微笑不语。

    李鸿章,我等你等到现在,你到底动手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借刀杀人

    在关卓凡的眼中,自从李鸿章奏调吴熙去“帮办军务”,用心便已是昭然若揭。他所不知道的,是李鸿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因此卞宁和黄海清的到来,太及时了,不枉当初煞费苦心,在李鸿章衙门里埋下了这颗“钉子”。

    说起来,李鸿章想出这样调虎离山的办法,还是从关卓凡这里借鉴过去的,当初关卓凡保奏赵景贤帮办军务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关逸轩调了赵瘸子进他的藩司衙门,我们也不妨依样画葫芦,把吴煦调来做常胜军的会带,也算是帮办军务。”开拔之前,他对周馥和李鹤章这样说,“常胜军里洋人最多,若论跟洋人打交道,谁又能比他吴子润强了?军务为先,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这只是第一步,算是埋下的一个伏笔,等到大军开拔,吴煦自然要随军行动。到了打破太仓之后,第二步开始了,就是黄海清抄回的那个折子。

    折子写得很冠冕堂皇,说吴煦原本就身兼江苏皋司和上海道,现在又兼任常胜军的会带,难胜繁钜,不得不替他开去一个职位。吴煦是三品官,若说要去掉一个差使,当然不能开去皋司的职位,因此开掉那个四品道台的位子,就变作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接替的人选,李鸿章为了表示至公无私,在折子里说的是“臣并无成见,一由朝廷遴选贤能充任”。私底下,却派人送信给曾国藩。要请老师替他保一个人。来署理上海道。

    这个人。叫做黄芳,是湖南长沙人,道光十五年中举,咸丰五年的时候任过上海知县,也能说洋话,后来进入曾国藩的幕中,与李鸿章交好。有了这样一个对上海知根知底,又跟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李鸿章自然有底气来拿掉吴煦。

    这一番安排,本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关卓凡。

    在关卓凡来说,吴煦虽然还算“听话”,但终究不如用自己人更加得心应手,因此早就想拿杨坊去替掉他。可惜上一次,他用了保吴煦升官的的办法,想把吴煦从上海道的位置上挤走,结果人家官倒是升了。却依然盘踞在道台衙门不动。事后才打听到,吴煦不仅在薛焕那里使了钱。而且还以重金贿赂了吏部的满尚书全庆,因此把这个位子,坐得稳如泰山。

    现在,有了李鸿章这把刀,关卓凡决心要唱一出“借刀杀人”了。

    第二天,苏州也不去了,先派人把杨坊请到清雅街的藩司衙门里来,不做寒暄,直入主题:“启翁,我要用你五万银子。”

    “成。”杨坊也不问为什么,沉静地答道,“五万够不够?不够还有。”

    “足够了,”关卓凡见他这样爽快,倒笑了起来,“我是要拿这五万银子,虎口夺食,替启翁去夺一个上海道来。现在打仗,粮台的钱也紧,以后这笔钱,总可以从粮台上走账的。”

    原来如此!既然关卓凡说虎口夺食,那么老虎指的是谁,不问可知。

    “那吴子润那里……?”

    “他还是当他的江苏皋司,不过上海道台的位子是保不住了——李鸿章已经出奏了。”关卓凡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我直说吧,他抚台大人想从上海把这一块肉挖走,那是做梦。”

    听关卓凡这样一说,杨坊也是豪气顿生,摇摇头说道:“逸轩,既然是这件事,那更要我自己来花钱了,何须动用到轩军粮台的钱?不瞒你说,我再不济,一二十万银子,还是随时可以拿得出来。”

    这五万两,关卓凡有所铺排。其中的两万,准备交给许庚身来分派,另外一万,准备送给安德海。这两笔钱,他打算让张顺带着,坐下午的船,走水路由天津回京。

    “启翁,军机上和宫里,我自有路子,归我来办。不过总要找个人,向上面保一保启翁,这件事,我不能出面,须得另外找人。“

    “逸轩,我听你吩咐,你说该找哪个?”

    “河道上有一位何参将,现在正在上海。这个人是吴制军的妻弟,人也还可靠,我来安排一下,让你跟他去接头。”

    “逸轩,你的意思是……”杨坊似有所悟地说。

    “漕运总督吴棠,”关卓凡点点头,说道,“咱们花两万银子,买他一个密保。”

    *

    在许庚身和安德海那里花钱,自然是为杨坊铺路,但他们平时是在京里,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替杨坊说话,必须得有一个人,先从地方上把杨坊的名字报到京里。有了这样一个由头,许庚身和安德海,才好施展。

    清制,地方大员为了叙录有功人员,或者推荐有特殊才能的人员,可以采取向朝廷保举的方式,分为明保和密保两种。

    同样有一个保字,但分量却大不相同!明保是循例保举,交吏部审议记档,密保却是直递军机处,由军机大臣阅过密存,算是一种特重的保荐。

    在关卓凡来说,现在还不到跟李鸿章翻脸的时候,尤其是李鸿章身后还站着一个曾国藩,更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保举,否则不但容易引起正面的冲突,而且怕启动李鸿章的猜疑,危及到辛辛苦苦埋下的黄海清这条内线。

    然而找人就找人,何以非得找驻节扬州的漕运总督吴棠呢?对于杨坊的这个疑问,关卓凡有一个说法。

    “启翁,吴仲宣这个人,不知你打过交道没有?”

    “当年因为办小刀会的案子,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杨坊回忆道,“那时他还是清河县令,官声似乎也平常,官运也不怎么好。直到这两年,不知怎么忽然红了,擢了江宁布政使,又署了漕督。”

    “这里面,当然有个缘故。”关卓凡笑着说,“启翁,你只当做轶闻来听——”

    那还是吴棠任清河县令的时候,他的一位故交,湖南道员刘启光去了世,长子扶棺回籍。丧船抵达清河县地界时,派人上岸向他通报。吴棠得信后,立即派长随带了三百两白银作为赙仪,去船上送给刘启光的儿子。

    长随来到码头,看见一艘丧船停在那儿,上前一问,果是某道员之灵,便呈上三百两白银作为祭礼。然而船上接银子的,却是姐妹两人。

    “那不对,”杨坊听到这里,摇着头说道,“岂有长子不出面,倒让自己两个妹妹出面的道理?必是送错了。”

    “果然是送错了!”关卓凡笑道,“吴仲宣听了长随的回报,亦觉得很不对劲,便派人再去打听,原来码头上的十几只船里面,竟是停着两艘丧船,难怪长随送错了地方。”

    这艘船上停放的灵枢,恰巧也是一位道员,但却不是湖南陵浦道刘启光,而是安徽皖南道惠征。他的两个女儿也是扶柩还乡,船停在清河码头。

    这一下把吴棠气得跌脚,但钱已经送出去了,又是祭礼,怎么好要回来?先把那个糊涂的长随骂了一顿,想一想,干脆来个将错就错,送个顺水人情算了。于是,他第二天又封了三百两银子,亲自送到刘启光的灵船上,然后再到另一艘丧船上,祭拜惠征。

    惠征的一双女儿,奉母扶柩,船走到清河县,已是盘缠将尽,而且人地两生之中,真有“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几日来都是在船中对坐而泣。现在这位素昧平生的吴县令不仅送钱,而且还亲来探视,仗义到这样的地步,让姐妹俩感激得无以复加。旗人有长女持家的传统,于是做姐姐的,将吴棠的名帖珍藏在妆盒中,含泪对妹妹说:“千万要记住这个恩人,他日咱们若能富贵,一定倾囊以报!”

    “真是一段佳话。”杨坊听得连连感慨,“吴仲宣此举,虽是无心之美,但上天眷顾之下,有这样的福报,难怪官运走红。”

    “福报是不假,倒也不是上天眷顾,”关卓凡笑着说,“我猜他那张名帖,至今还压在长春宫内,圣母皇太后的妆盒之下。”

    杨坊先是一怔,紧接着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双姐妹,是当今的慈禧太后和醇王福晋!

    这一下大吃一惊,不敢说话了,心想难怪关卓凡要特地找吴棠来保自己。

    “两万银子不是小数,”关卓凡知道他听明白了,平静地说,“不过用来买吴棠的一句话,我看值。”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权监

    张顺带了一个听差,在天津下了船,随后换马,两百多里路,走了不到两天,第二天晌午赶进了京城,人已经累得臭死。

    关卓凡、图林、张顺,是从关家大宅出去的三个人,算一算,离京已经足有一年了。所以当张顺忽然回来,关家大宅便立刻轰动了。

    关卓凡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从二品的藩司,加着巡抚衔,双眼花翎,又封了一等轻车都尉,关家大宅自然随着风光起来,顺天府每月照例要派人来一趟,嘘寒问暖。而关卓凡留在步军衙门的穆宁,已经升了南城衙门的一个佐领,更是每旬往老总家里跑一趟,看缺不缺什么,有没有什么要办的。

    这样的照应之下,白氏和明氏自然百事无忧,而且两个人作伴,亦不觉得寂寞,唯一牵挂的,就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叔子,每次有打仗的消息传来,尽日里提心吊胆,只能靠求神拜佛得一个心安,仅有的几封家书,锁在那个赫德送的大保险柜里,隔几天就要拿出来翻看一回。

    现在忽然见到张顺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不免拉住问长问短,连着图伯小福,也都围着要听。

    张顺依着规矩,先给白氏请了安,剩下的话,暂且不能多说。

    “太太,爷给我交待着事儿呢,我得紧着先去办,总之一句话,一切都好,千好万好!”转头看着图伯,又说一句:“图林升了从三品的游击,爷的六百号亲兵都归他管着。你老乐去吧。”

    说完这两句。扔下几个人在那里发愣。自顾自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带上东西,出门办事。

    要办的事有两件,先去找安德海,为的是他在宫里当值,不一定哪天在家,因此要先去留下一句话。

    没想到运气好得很,到了大豆腐巷安德海的宅子外面。就听见里头热闹极了,不问可知,安德海在家,这些多半都是来套热乎、走门子的人。

    等到一敲门,来给他开门的,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傲得很。见张顺是一副下人打扮,把眼皮一翻:“找谁?”

    张顺知道里面人杂,就不肯直说了,亲亲热热地笑道:“是安老叔吧?我求见安二爷。我家主子交待了几样年货下来,让我一定面交安二爷。”

    这是关卓凡交待过的。安德海置了宅子,找了他叔叔安邦太来替他管家,还买了个姑娘做“媳妇儿”,假夫妻,虚好看。

    “贵上是哪一位?”安邦太的语气稍稍客气了一点,不过一瞄他手里那四样点心盒子,便又露出一副蔑视的神色,心说没有几百两银子的东西,也敢上我家德海的门?

    “安二爷认得我,一见就知道。”张顺跟安德海一共打过两回交道,都是送东西,于是陪着笑说道,“您老受累,给通报一声儿。”

    安邦太略略犹豫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等着吧”,转身进院子里去了。过了片刻,便听见脚步声,还有安德海那副不耐烦的公鸭嗓子,在抱怨他叔叔。

    “没来没历的,算怎么回事儿?下回这样的,我可不见。”

    等到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张顺,先是一愣,继而惊喜地问:“你不是……”

    “安二爷!”张顺截住他的话头,就手打了个千,“我家主子,叫我把年礼送过来,顺便给您带句话。”

    安德海也是个极机警的人,看见他手里的那点东西,知道关卓凡自然是另有“年礼”要送给自己,而且必有要事交待,于是带着张顺往侧屋去,对安邦太说:“就说我有事,叫他们都走!”

    安邦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大惑不解。安德海少有对人这么客气的时候,真想不明白,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

    许庚身拿到的,则是一个红封包和一封信。他把张顺打发走了,在书房里把信看过,思忖了一会,叫人带车,到曹毓英家里去拜访。

    “琢翁,年下的使费,有着落了。”他拿了这句玩笑话做开场,把一个红封包递了过去。

    两个人是无话不谈、可供机密的朋友,自然不用客气。曹毓英知道,这是不知哪位外省大员的炭敬又到了,当着许庚身的面把封包里的银票抽出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霍,五千两,哪一个的手面儿这么大?”

    “你再也猜不到的——关逸轩!”

    “这小子,才到上海一年,这么阔了?”曹毓英眉头微皱,“再说,不是正要打苏州了么?”

    “不错,正是打仗的时候,可见有事要托付。”许庚身笑道,“而且这个钱,多半有人替他出。”

    “嗯?”曹毓英没再开口,先把许庚身让进书房,等到坐下,已经想明白了,“是前天收到的那两个折子的事儿吧?”

    “琢翁英明,判人断事,十有十中!”

    两个折子,一个指的是李鸿章奏请开去吴煦上海道一职,一个是吴棠奏保候补道杨坊才具杰出,可堪大用。军机上商量过,隐隐觉得这两个折子似有关联,现在听许庚身这样一说,曹毓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吴棠是漕运总督,照道理说,苏松太的官员于漕运上有功的话,他是可以保。”曹毓英沉吟着说,“不过上海道的位子,到底还该看看巡抚和藩司的意思。”

    关藩司的意思,是明摆着的,曹毓英所说的,自然是李鸿章。

    “李少荃的折子也没有保荐谁,他要装大方,索性就让他大方一回好了。”许庚身说得很坦率,“上海道这个位子很要紧,也不见得湘军说给谁就给谁。还是要出于中枢诸公的决断。”

    这句话打动了曹毓英。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会。问道:“燕公和佩翁那里,逸轩有没有点缀?”

    “都归我来替他办差,”许庚身毫无隐瞒,指了指桌上那个封包,“亦是此数。我也老实不客气,要过个肥年了。”

    燕公是指恭王的老丈人桂良,佩翁则是指宝鋆,至于恭王本人。这点钱不在乎,反而是不必送的。

    “杨坊在上海多年,吏情和洋场都熟,坐这个位子,我看行。”曹毓英点头道,“既然现在有吴棠的这一保,上头大约也不会驳回。明天上朝,我来跟王爷说。”

    *

    第二天,在养心殿奏对,说到李鸿章那个折子的办理。太后和军机之间,不免要讨论起人选。

    “李鸿章说。吴煦要替他管着常胜军,上海道得换人。”慈禧先开口,“他倒是想换谁呢?”

    “有一个人,倒是合适。”恭王把杨坊的履历报了一遍,最后说道:“正好漕运总督吴棠,也有一个折子保他,说他不畏艰苦,实心任事,以往在漕运的事情上,出过大力。他是苏松太候补道,常年在上海道衙门中帮办衙务,吏情是极熟悉的,也能说洋话。”

    “嗯。”吴棠保杨坊的折子,慈禧自然看过,只是没想到可以用来充任这个位置。现在想一想,果然还挺合适,不过她亦有她的担心。

    “上海道衙门,原来风气不好,要不然李鸿章也不会动本参掉好几个人!不知道这个杨坊,操守怎么样?”

    “这一节太后似乎可以放心。”恭王很有把握地说道,“当初李鸿章参了四个人,偏偏没有参杨坊,足见他的操守一定是好的。”

    这句话,是曹毓英几个人商量好了,提供给恭王的一个说法。然而当初李鸿章何尝不想参掉杨坊?只是碍于关卓凡的面子,不得不网开一面罢了,结果今日反过来被当做杨坊操守极佳的证据,真是他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哦——”慈禧觉得恭王的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现在要打苏州,上海道支应兵费的担子很重,不知道杨坊做不做得来……”

    “太后见得极是!”恭王接上了话头说道,“不过这一层似乎也不用担心——当初关卓凡在上海办洋枪队,就是杨坊替他筹备军饷的,现在轩军的会带,那个入了籍的华尔,是杨坊的女婿。”

    原来是这样!慈禧明白了,这是说,杨坊是关卓凡的人。

    照道理说,既然有吴棠的保举,又是关卓凡的人,那么恭王的请求,可以照准。不过这一年来,慈禧太后在处理朝政和用人的心法上,都愈发有心得,比当初老练多了。上海道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于是她就有意要缓一缓,不肯贸然做答应的表示。

    “知道了。”她点点头,说道,“先放一放,我们姐俩再想一想。”

    说“姐俩再想一想”,其实是她要再想一想。这一天用过晚膳,照例在廊子里遛弯——要走足八百步,不仅可以养生,亦可以保持身材。

    她知道,李鸿章的折子,请朝廷选人,自然是假大方,夹袋里是一定有人的,现在如果拿上海道去交给关卓凡,会不会引起曾国藩和李鸿章的不满呢?

    一边走,一边琢磨,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安子!”

    “在!”跟在她身后,替她数着步子的安德海小步跑上来,哈腰答道。

    “你看着这儿,又掉了这么大一块漆!”慈禧指着一根廊柱说道,“这都已经是第四根了,你怎么当差的?这个廊子,早该让内务府来修整了。”

    慈禧在这些事儿上,最是挑剔,安德海小心地觑了觑她的面色,把准备好的一段话拿出来了。

    “回太后的话,六王爷说了,现在国家度支艰难,到处都得省着用,因此内务府现在也没钱,宫里的油漆,只能两年翻补一回。”说完这句,见慈禧没言声,才敢继续说下去,“六王爷说的也是实情,奴才听说,现在户部是穷的不行,只有外面的湘军最有钱。”

    “胡说,你怎么知道湘军有钱?”

    “外面的好官好缺,都在他们手里,想来自然是有钱的。”

    这句话也不尽是污蔑,多少算是实情,然而慈禧不愿意跟太监谈论这些军国之事,因此只是哼了一声,继续走。

    安德海却会错了意,见她没吱声,以为是默许,于是跟在后边,又大着胆子说下去:“宫里的用度,也不能全指望内务府,还得靠外面的孝心。奴才听说,那些个管钱的位子,非得是自己人来坐,才懂得规矩,也才知道孝心两个字儿。”

    慈禧听了,霍地停住了脚步。安德海以为自己那句话说漏了,吓得一弯腰,不敢动了,谁知慈禧全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小安子的这句话,倒没有说错,她心里想。什么便宜都给湘军占去,那可不行,若论自己人,那么李鸿章和关卓凡,哪个才是自己人呢?

    *(未完待续。。)

过年期间的更新安排

现在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先祝大家都能有一个愉快的除夕之夜。

    大年三十到年初三,狮子照样码字,保证一天两更。

    年初四到年初八(2月3日——2月7日),要陪家里人去旅游,这个真没办法了,只能在酒店抽空码字,不过至少保证一天一更,请大家谅解。

    初八以后,恢复正常更新。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青蛙跳

    当杨坊任上海道的上谕,由上海传到时,苏州的攻防战已经打响。李鸿章的大营,是设在阳澄湖畔的太平镇,听到这个消息,愕然半晌,脸色转为铁青,双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咬牙切齿之余,小声地骂了一句合肥土话。

    “我楞你娘……真是搞出鬼来了!”

    李鸿章的幼弟李昭庆,代替受伤的李鹤章陪侍在李鸿章身边。他从没见自己的二哥这样失态过,虽想有所劝慰,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真不是一句话就能劝解得开的——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先是敲山震虎,把吴煦身边的几个干将参掉,接着调虎离山,把吴煦奏调到淮军里来帮办军务,最后顺理成章地奏请开去吴煦的上海道,只等朝廷准奏,征询人选,老师曾国藩就可以拿黄芳举荐上去。

    没有想到,眼见到了要收功的时候,半道杀出来一个杨坊,轻轻松松就把桃子摘了去。最难过的是,这一个任命,还是以批复自己那道奏折的方式发下来的!

    盛怒之下,忍不住就要动本狠狠参杨坊一道,然而思忖片刻,还是颓然掷笔——这件事内中的情形,虽然难以弄得分明,但杨坊的背后是关卓凡,这是确定无疑的。他倒没有想到是自己的一封电报泄了密,被关卓凡玩了一出“借船出海”的把戏,只是想,以关卓凡把上海视为禁脔的态度来看,暗中经营上海道这个位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且——

    而且朝廷的态度。也很可虑。现在天下督抚。多为汉人,上海这一块财赋之地,是不是朝廷有意要置于旗人的控制之下呢?

    李鸿章到底不是等闲之人,这样一想,便迅速冷静下来,细细权衡起这其中的利害得失来。反而是李昭庆,见他提笔欲写还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是不是可以给曾大人去封信,再争一争?”

    李鸿章闭目不答,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为难的事情,半晌,终于睁开双眼,喟然长叹。

    “关逸轩已经成了气候,何必害我那位老师为难。”李鸿章艰涩地说道,“上海,不争了。”

    既然不争上海,那别的地方就非争不可了。李鸿章传令前线的程学启、郭松林、刘铭传。加紧进攻,一定要抢在轩军前面。打破苏州。

    其时苏州战场的态势,是淮军由北面打,轩军由南面打,两军之间,既是合作,又在暗暗较劲,都想抢首先破城的功劳。

    但是想破城,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连迫近城下,亦颇为艰难,因为此时主持城守的,是李秀成本人。

    李秀成十月里带兵“勤王”,在江宁城外与曾国荃打了两仗,虽然没有取胜,但好歹把“天京”一度危急的局面稳了下来。及至轩淮两军从上海出兵,“苏南”省告急,特别是轩军势如破竹,连下昆山,常熟,吴江,震泽,唐正财的太湖水师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让李秀成心急如焚,不得不请求洪秀全,放他回苏州,保卫“老家”。

    千请万求,洪天王终于点了头,不过提出了很奇特的条件——第一是三十天之内必须返回,不准有一天延误;第二是只许只身前往,他勤王所带来的两万多兵,必须留在天京。

    如果单是这两条,也就罢了,但还有让人哭笑不得的第三条——必须交二十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如果到期不能回来,银子就要没收。

    李秀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设法筹措,不仅把自己在天京的府宅中变卖一空,而且还令人从苏州送来六万两,这才凑够了洪秀全要的二十万,带了一队亲兵,直奔苏州。到了苏州,立刻召集了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商量布置战略,在苏州府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内,逐次抵抗。

    官军胜在火力强大,太平军则胜在地形熟悉,战法灵活,因此一时之间,官军的推进变得很艰难。直到华尔会同张勇,在丁家集抓住了“宁王”周文佳的主力,一战破之,才在南线打开了一个大缺口,同时程学启也在苏州北面两胜郜永宽。而李秀成自无锡调来的黄子隆一部,本来是要胁迫淮军的后路,但自身却受到常熟方向吴建瀛的建字团威胁,无所作为。李秀成这才不得不将防线收缩到苏州城附近,真正的苏州城攻防战,终于开始了。

    *

    太平军守城,一向有“守险不守陴”的说法,意思是精锐兵员,不放在城内固守,而是在城外依托险要地形,筑起堡垒要塞,用以据守。

    苏州城外,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山川关隘,但却有河流水泊环绕。太平军凭河修筑了长墙,墙内又筑大石垒和土营上百座,南自盘门,北至娄门,联络一气。城内的兵营,开挖大地窖作为存兵之所,上面用数层厚板覆盖,再堆上土层,用来抵御官军的炮击。

    太平军在苏州的守军,集中了五万余人,大部分都是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的部下。官军几近合围,他们也心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因此抵抗得异常坚决。

    关卓凡的大营和轩军的总粮台,设在了苏州城西南面的木渎镇。旁边的灵岩山上,曾有吴王夫差替西施修建的别宫“馆娃宫”,又有在紫石山上所筑的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木塞于渎”,木渎之名便由此而来。这个人杰地灵的镇子,人才辈出,大名士范仲淹大约是里面最杰出的一位了。

    本来是才子佳人的地方,现在自己却统帅大军,在这里打仗,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

    在苏州以南的轩军,是张勇的马队、福瑞斯特的洋枪团、伊克桑的克字团、姜德的德字团,以及刚刚从昆山调来的建字团的魁字营,合共一万三千多人,另有曾秉忠所带的绿营和练勇三千人。刘郇膏的中军营和图林的亲兵营,因为要拱卫大营,还没有算在其内。

    另有一件利器,是轩军水师的炮艇。木渎是太湖通往苏州的水道枢纽,金台号和百粤号这样的大舰固然进不来,但其余四只各载有两门炮的汽轮,在河上却可以畅行无阻,不仅可以发炮轰击,而且可以载一什三十名兵,作为登陆船来使用,随处突袭,最是灵便。丁汝昌带了这四只炮艇赶到大营来参见关卓凡的时候,便请求亲自率艇参战,让水师也立一份功。

    “老总!”丁汝昌笑嘻嘻地请过了安,“这一回,水师没给你丢人。”

    何止没有丢人,简直是漂亮至极,现在苏南能有这样的局面,靠的还是水师的这一场大捷。不过对于丁汝昌的请求,关卓凡却不肯答应,不为别的,就为一将难求。炮艇在内河行驶虽然灵便,但也易受来自两岸的枪火攻击,万一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把这样一个优秀的将领丢了,不划算。

    “功劳也要留给别人一点儿。”关卓凡哈哈一笑,先把水师的功劳赞扬了一通,才说正题,“你给我把唐正财看好,不要让他再冒出来捣乱,就是功劳。”

    “老总,可惜你要打苏州,”丁汝昌不无遗憾地说,“不然让伊克桑和我联手,由李朝斌策应,我准定能把唐正财的西山岛替你拿下来。”

    “有什么好打?只要苏州一破,唐正财自然就降了……蛙跳战术,知道不知道?”

    “蛙跳战术?”丁汝昌敬畏地看着老总,“标下不知道。”

    关老总心中暗笑:你是不知道,麦克阿瑟就多半知道。

    (晚上还有一更,大吃大喝一顿之后,继续码字!)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苏州之战

    双方在苏州的攻防,自然是围绕着城外的长墙和石垒展开。南面的轩军打得固然激烈,北面的淮军也没有闲着。李鸿章麾下的四大总兵,除了刘铭传摆在后面作为策应,同时对常州无锡方向,做一个防备,其余的程学启、张遇春、郭松林,三路齐进,各率本部兵勇,连日猛攻。这其中,又以中路的程学启打得最为凶狠。

    像轩军吴建瀛的建字团一样,程学启的“开”字营,也是太平军的底子。他是安徽桐城人,在太平军大将叶芸来的部下。曾国荃围攻安庆时,程学启固守于北门之外,打得湘军寸步难进。曾国荃一筹莫展之下,用了谋士孙云锦的一条计策,派人把程学启的养母抓了起来,拿她亲儿子的性命为质,逼她化装成乞丐,偷入程学启的营盘去说降。

    程学启对这个养母一直很孝顺,这一下,弄得左右为难。送走了养母,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被叶芸来侦知了这件事情,派了八名亲兵,持令箭来召程学启入城。程学启大惊之下,情知入城就是一个死,于是召集了百多名铁杆心腹,连夜冲破营门,直奔设在北门外三里处的湘军大营。

    黑夜之中,情况不明,守营栅的湘军哪敢开门?程学启眼见得后面追兵将近,情急之下,将刀掼在地上,双手猛撼营门,大叫道:“我是程学启,来降九帅,因为后有追兵,不得不携带兵刃。若是信得过,就放我进去。若是信不过。就请九帅一炮打死了我。免得落在贼人的手里!”

    这一喊,惊动了营内的主官——曾国荃的弟弟曾国葆。他光着脚跑出来,下令开营,把程学启这一百多人收容进来,这才让他们逃过了一死。

    收是收了,但逼程学启投降,本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因此曾国荃虽然替程学启补满了一营人。但疑虑仍深。湘军围安庆,是内外两道壕,内围城池,外拒援兵,其中又以外壕最为深广。曾国荃把自己的部队放在两道壕沟之间,却偏偏把程学启的部队放在外面。

    这样的话,有太平军的援军来冲击,总是由他首当其冲,而湘军每日供给他的两餐饭,都是算准人头。用特长的竹竿,高高挑过壕沟。送进他的营寨中,如果不够吃,则多一份也没有。

    程学启也没有办法,只得靠苦战来求生,也就养成了“开”字营格外坚忍和凶狠的作战风格,然而心里面那种不被信任的痛苦,无可宣泄,夜夜在自己帐中偷偷痛哭。等到开字营被拨给了李鸿章的淮军,才终于算是出了头,他心中感激,这回打苏州便格外用命,要替李抚台争这个头功。

    *

    淮军要替李鸿章抢功,轩军同样也要替自己大帅争面子。丁世杰把几位主官叫到一起,要拿出破城的办法来。

    “现在是摆明车马,就看谁先破城。程学启在北面打疯了,我们也得再抓紧,不然若是替大帅丢了面子,我们几个都没脸活了。”

    要想破城,得先打破城外的长墙跟石垒,而墙外的那条护城河,是最大的阻碍。

    “丁军门,我手下那个营官展东禄,出了一个主意,”伊克桑说道,“你看看,行不行?”

    展东禄出的主意,是轩军也筑墙,利用夜晚的时间,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抢筑起几段掩护墙,把炮位抵近河岸,直接压制对面的火力,然后搭浮桥,过河抢垒。

    “哦?他会搭浮桥?”

    “会,不过护城河的中间,得有支撑才行……”

    拿什么来支撑,一下子就想到了,于是当天下午,轩军的前线火炮,忽然火力全开,连续放了两个钟头,把对面太平军的墙垒打得千疮百孔。一入夜,全军搬石挑土,在护城河南面筑起了几道长约十丈的简易护墙,每道墙都堆了七八个炮垒,将八磅的野炮推了上去。

    这一下,距离近得多,准头也就好得多了。

    到了天亮,太平军见状大哗,双方以枪炮隔岸互射。太平军也有洋炮,但是操炮的技术和开花弹的数量,都没办法跟轩军相比,打到下午,不惟长墙被打破了几个缺口,而且正面的七八个大小石垒中,大炮亦渐次被打哑,剩下还能发射的,已经不足半数。

    轩军方面,吃亏在简易的掩护墙毕竟不够坚实,因此损伤亦很大,但战术意图无论如何是达到了。剑眉星目的展东禄,把他那一营人分作两半,摆在离掩护墙大约五十步的地方,一半人持着门板、油麻、钉锤、大木枝等搭建浮桥的物料,另一半人持枪蹲踞于地,是准备冲锋的敢死队。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双方的炮火渐渐稀落下来。展东禄看了看洋表,下令准备。没过多久,果然便听见西边河道上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响动,继而便看见三只汽轮冒着黑烟,不管不顾地向这边全速驶了过来。

    太平军的阵地上,又是一阵大哗,虽然还不知道这三只轩军的炮艇要做什么,但是这样亡命而来,必定不是好事!于是纷纷从长墙之后冒出来,开枪射击。

    在这样狭窄而毫无遮蔽的护城河上行驶,还真的是亡命之举。艇上几乎看不见兵士,两门炮亦不做还击,只是一味地向中间冲过来。而轩军的一方,炮火亦忽然猛烈起来,要替这三只船,做一个掩护。

    冲到预定位置的只有两只,另一只艇上的三名舵手,先后被乱枪打死,汽艇也一头撞在了河岸上。

    不过两只已经够了!展东禄大喝一声,五百多名轩军的士兵绕过掩护墙,发一声喊,舍命向河岸冲去,将手里的大木枝先搭在汽艇上,由汽艇上冒出来的人,以油麻捆扎,然后这一边将木枝钉死在地上,将门板一块一块地铺了上去,继而如法炮制,以汽艇为支撑,将木枝搭向对岸。

    这是在搭浮桥!太平军终于明白了轩军的意图,但石垒中的炮,打不到这里,只有不顾对面炮火的压制,从长墙后拼命向中间的浮桥射击,希望能拦阻浮桥的搭建。

    对于轩军来说,这就是拿命在换了。两只汽艇旁边的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上百具尸体漂浮在河里,艇上亦扑倒了足有一层人。

    不过浮桥毕竟还是搭成了!负责冲锋的三百人,狂呼着踏过两道浮桥,从早已轰开的缺口透入长墙,以刺刀对付墙后惊慌失措的太平军,很快便占据了左右二三十丈的一块地方。待到克字团的后队源源过河,太平军就连石垒也守不住了,正面的两个大垒,四个小垒,皆尽被轩军攻破,被围杀在垒中的兵士,总有千数之多。

    这一下,环绕苏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陆续过河的轩军,是克字团整部和洋枪团的三个营,野炮也一门一门地运过河去。第二天,顶过了太平军的两次反冲锋,算是把“滩头阵地”彻底扎稳了。

    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关大帅却忽然传来两条命令,一是命丁世杰约束各部,把攻势放缓,这几天打个样子就好,让部队先休整一下,二是命郑国魁即刻回木渎大营。

    丁世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军令如山,哪敢违背?郑国魁更是当天下午就赶回木渎,到了轩帅的大帐,报名参见。

    “郑国魁,上一回在青浦,你跟郜永宽他们打过交道了。他最后能够开城投降,你的功劳不小。”

    “国魁不敢当,这都是大帅的栽培和提拔。”已经升任了建字团副团官的郑国魁,恭恭敬敬地说。

    “嗯,苏州打到这个地步,想来他的心里亦有数,终归是守不住的。”关卓凡的声音很平和,娓娓道来,“现在城北的淮军拼了命的打,咱们轩军这几天倒是抬了抬手,为的是能让他喘一口气,好好琢磨琢磨。他是聪明人,这一节,想必能看明白,你不妨再跟他联络联络,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除夕之夜,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拜年的话先不说,狮子把认真码字当做新年礼物~)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郜永宽 (初一拜年了!)

    收到郑国魁递过来的话,郜永宽动心了。

    郜永宽是郑国魁的同乡,自然也是湖北人。他的部下,多是两湖安徽一带的兵,不在太平天国“老兄弟”的范畴之内,于是在供应上和封赏上,以往也不免会遇到一些差别对待。现在苏州被轩淮两军夹击,外围墙堡次第攻破,他已经感觉到,苏州要守不住了,天国的气运,只怕也延续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坐拥重兵的时候,跟朝廷讨价还价,为自己和手下这些“把弟”讨一份前程?毕竟现在苏州的守军,大部分都是他们的部队。

    这个主意打定,便派人私下回复了他这位“五舅”。郜永宽有这样的意思,是天大的事,郑国魁不敢专擅,立刻到木渎来禀报关卓凡,再把关卓凡交待的话,带去给郜永宽。如此往来两趟之后,郜永宽终于表示,愿意亲自到木渎,面见关大帅,以表诚意。

    跟郜永宽一起来的,是“九太岁”里的老三,康王汪安钧。他们两人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布夹袄,不带随从,由郑国魁陪着,在苏州城外一个叫枫泾的小渡口,乘坐轩军水师的汽船,漏夜来到了木渎。

    两个人敢于孤身入营,这样的胆气,让关卓凡颇为佩服,同时也可以见得他们确有投降的诚意。

    关卓凡的中军,设在镇内的一所祠堂。图林的亲兵营在祠堂外十丈的地方就开始下警戒,剽悍的卫兵像两溜墨线,一直排到祠堂二门之外。大堂的门口。则是四名六品服色的材官在站班。郜永宽和汪安钧一到。图林毫不客气地把这两位太平天国的王爷又上下搜检了一遍,才亲自带了他们入内来见大帅。

    关卓凡却是意外的客气,站在门内相候,一见二人进来,热情地迎上前去,连郜永宽要给他请安,亦都不许,搀了手。亲自送到一侧的椅子上坐定,这才笑着打量起这两个人。

    郜永宽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生得很壮实,双肩极阔。汪安钧高瘦,但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骨节突起,遒劲有力,显是握惯了刀枪的人。两人的眉宇之间,都有一股凶悍之色。亦有隐隐的戒备之意,虽然极力掩饰。但心情紧张之下,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关卓凡心想,看来“九太岁”的凶名,所传不虚,不过他的话说出来,却很温和。

    “郜将军,汪将军,我久仰你们的大名,今日才有缘相见,幸何如哉!”关卓凡微笑道,“两位敢孤身进我的大营,可见不脱英雄本色,我佩服得很。”

    郜永宽是“纳王”,汪安钧是“康王”,但这些称号,乃是伪封,因此在这样的场合中,喊他们将军,算是一种变通的称呼。

    “不敢当。”郜永宽和汪安钧,都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由郜永宽作答,“上一次在青浦城,没有福气能当面拜见大帅,到今天才算补上了。”

    这说的是第二次上海战役中,郜永宽被轩军困在青浦,无奈投降的事。他主动提起来,倒让关卓凡没有想到。

    “我一直敬重郜将军的威名,那样的情形下,倒不便相见了。”关卓凡笑着说,把郜永宽又捧了一捧,意思是你那时候是个俘虏,见面不免尴尬。

    “所以我今天特来拜谢大帅的不杀之恩,”关卓凡这一连串的做作,终于让郜永宽放下了出入大营时的那份紧张,“永宽决意率领苏州城内的四万部下,反正投效!”

    终于切入正题了。关卓凡微微颌首,却没马上答话,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

    “郜将军,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

    “我敢来见大帅,自然真心诚意。若是大帅不信,永宽愿意断指明誓!”

    “不必如此,我自然信得过郜将军的话。”关卓凡点头道,“只是李抚台的淮军,就在城北,你为何不去找他,倒来找我呢?”

    郜永宽心说,明明是你派了郑国魁来联络的,怎么倒过来问我?不过这句话,不能直说,于是换了个说法。

    “我在上海,两次败在大帅手上,因此心服口服。”

    言下之意,是对淮军和李鸿章颇有不服之意,而且只说上海,不说苏州,可见郜永宽心里,还认为苏州只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关卓凡却好像没听出来一样,连连点头,神色之中满是嘉许之意。

    “好,好,郜将军真的是率直之人,毫无隐瞒。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请问郜将军——”关卓凡的眼光先扫一眼汪安钧,才又移回到郜永宽的身上,“当初我在高桥设法场,在投降的四千人里,杀了两百多个。你们今天来,不怕么?“

    郜永宽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随即便大声说道:“大帅当日不杀我,今日自然也不杀我!”

    “不错!”关卓凡一拍桌子,“郜永宽,你以诚待我,我自然以诚待你——图林,拿三杯酒过来!”

    等到郜永宽和汪安钧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端起了酒杯,关卓凡持杯与他俩一碰,说句“各凭真心”,一饮而尽。

    虽然没有杀一只鸡来“歃血为盟”,但这杯酒一喝,大家对彼此的态度,都表满意,于是要谈下一件事。

    合谋议定了准备投降献城的,是“九太岁”中郜永宽以下的八个,大哥谭绍光则不在此列,也就是说,要想投降成功,还必须要过李秀成和谭绍光这两关。因此,不论是为了彻底消除官军的疑虑,还是为了行动的顺利进行,都有必要交一个“投名状”来。

    “把李秀成拿来见我,”关卓凡微笑着说,“不知你们敢不敢?”

    “这……也不是不敢,只是……”郜永宽跟汪安钧对望一眼,大起踌躇。

    踌躇的原因是下不了这个手。李秀成对待部下,一向有恩义,既孚威望,又得人心,郜永宽等几个人,也曾屡受李秀成的提拔。要说把这位“忠王”绑到官军的大营里来,于心何忍?而且也怕犯了众怒,导致手下的军队离心离德,因此不能不硬着头皮,向关卓凡老老实实地做了一番说明。

    这是预料中的事,关卓凡并不以之为杵。从历史的记载来看,李秀成后来被曾国藩所获,“站笼”审讯之时,别的洪军将领见到他,仍然长跪请安,可见李秀成在部下心中的地位,因此郜永宽现在有这样的表示,不足为奇。

    “李秀成的事,我不难为你们。”关卓凡说道,“那么杀谭绍光,行不行呢?”

    “行!”这一回郜永宽回答得很干脆。

    “哦?”关卓凡盯着郜永宽问道,“他不是你们的结拜大哥?”

    “不瞒大帅说,他是广西人,我们是湖北人。自从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一走,结拜之情就已经没了!”

    原来如此。当日谭绍光在青浦城外的清水坑被轩军横扫,溃向嘉定,导致郜永宽几个坐困孤城,跑都跑不及,终于成了轩军的阶下之囚。

    既然这样说,那么事情再无可疑,投名状的事,就算是敲定了。

    然而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他们又要投降,又要献城,又要杀人,所为的,当然是一份前程。

    郜永宽开出来的价码是,准许官军进城,但他们自己的部下,要划半城以守。

    “可以。”关卓凡答应得很干脆。

    “准我把旧部编练为二十营,给发军饷。”

    “可以。”

    “我们八个人,原来受过洪秀全的伪封,现在既然洗心革面了,想向请朝廷请一个名号。”

    这是在要官了。郜永宽的意思是,他和“康王”汪安钧,“比王”伍贵文,“宁王”周文嘉这四个,原来是王,现在要四个总兵的衔头,而汪有为、范起发、张大洲、汪怀武四人,原来都是“天将”,现在要四个副将的名衔。

    “可以。”

    关卓凡答应得这样痛快,让郜永宽喜出望外,于是把最后一个要求,也吞吞吐吐地提了出来。

    “大帅,”郜永宽很吃力地说,“这四个总兵和四个副将的赏,我们斗胆,要请朝廷指明何省何任。”

    这句话一说,连在一旁侍立的图林,都不由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居然要八个二品的实缺!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心机

    总兵是正二品的衔,副将是从二品的衔,这也就罢了,想要实缺,那还了得?图林心说,一省之内,也不过设立两三员总兵,各辖一镇,我家这位爷,当初在热河和密云打生打死,担着血海干系,擎天保驾,才放了一个左翼总兵的实缺,你们八个长毛头子,就敢开口说什么“指明何省何任”?做你娘的梦去吧!

    “可以!”关卓凡的回答,让图林大吃一惊。

    “谢谢大帅栽培!”郜永宽喜得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坐,坐,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功劳,要让李抚台分去一半了。”关卓凡叹气道。

    郜永宽愕然,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

    “郜将军,你们只要提了谭绍光的头来,这些应有的赏赐,朝廷必会恩准。 可是我到底只是一省的藩司,八个二品的实缺,非同小可,是极大的恩宠,当然得由李抚台亲自出奏,才能显得名正言顺,隆重其事。” 关卓凡向他解释道,“我看这样好了,城北的正面,是程学启的开字营,我给李抚台写一封信,派郑国魁陪你去找了程学启,再一起去见李抚台。你们三个,原来都是同袍,现在又都归顺朝廷,同为国家效力,真是一段佳话。”

    郜永宽明白了,关卓凡是在替他们着想,感激之余,又有些担心。

    “大帅,我怕李抚台那里,万一谈不通……”郜永宽犹豫地说,“何况,还会分薄了大帅你的功劳。”

    “一定通。一定通!”关卓凡摆着手笑道。“李抚台是最知道轻重的人。你拿苏州城交给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通的道理?你若是不放心,我再荐一个人,你让程学启把他找来做个中保,必定不错。至于说功劳么,都是为了国家的事情,我让一让抚台好了!”

    这真是高风亮节!郜永宽心说。想不到清妖之中,还有这样的官儿。

    “不知大帅要荐哪一个人?”

    “淮军里面,有一支常胜军,想必你是知道的?”

    “是,大帅说的可是戈登?我知道他是英国的军官。”

    “不错,他原来是我的手下,现在跟了李抚台。”关卓凡点头道,“郜将军,我摊开来说好了,咱们都知道。洋人是最讲信用的。我替你打算,这件事若是有戈登在中间作保。自然可以免去你的担心。”

    这一下,算得上是仁至义尽。郜永宽与汪安钧对望一眼,都是喜动颜色。

    事情就这么定局了,关卓凡立刻写好了一封文书,把郜永宽提出的几项要求列明在内,申明不敢自专,要请抚台定夺。他把信交给郑国魁,嘱咐了一番,派他陪同太平天国的这两位“王爷”,仍是走水路,绕道城北去见程学启。

    关卓凡只把三个人送到门口,便负手而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静似水,一丝喜怒哀乐也看不出来。一旁的图林,却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关卓凡瞧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爷,”图林嚅嗫道,“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还有李抚台,平白得了一件大功。”

    “他们在杭州杀了四万人,坏了几千妇女的名节,又在青浦城虐杀了我三十四个兵,”关卓凡的话,像是在回答图林,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们九个,真是敢作敢当的汉子……这样的人,赏几个实缺的总兵副将,算得了什么?李抚台自然会好好酬庸他们的大功。”

    *

    这几天,李秀成敏锐地感觉到,苏州城内的气氛,不对了。

    他和陈玉成两个,就像太平天国的两根支柱,而陈玉成死在胜保手上之后,他更是把千斤重担都挑在了自己肩上——这副担子,一头是洪天王所在的天京,另一头是他苏褔省的首府苏州,他已经挑得越来越吃力。

    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洪天王也没能真的召唤出天兵天将来帮他打仗。眼见得天王定下的返程期限一天天将近,苏州的形势却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日趋恶化,这让经历过无数恶战、见惯风浪的李秀成,也开始有了束手无策之感。

    湘军淮军也还罢了,老对手,熟悉得很,倒是那支轩军,是怎么回事呢?从一攻上海开始,打一次,轩军则壮大一次,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跟轩军正面交手了。自己的精锐中军,已经调到了天京,而城里的部队……

    谭绍光当然是信得过的,自己的养女,就是嫁给了他。至于郜永宽这几个人,就难说得很——固然轩淮两军的攻势很猛,但这几天来,郜永宽等曾三次出城,每次都说是视察城外的防务,然而每次回来之后,城外的堡垒便会多失几个。到了昨天,连最大的石垒——福海堡,也都丢掉了,守堡的兵士,损伤却不大,得以撤回城里。

    军心不稳了!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阅人无数的李秀成,仍然有不祥的感觉。有谣传说,郜永宽曾经在阳澄湖边上了一只小船,至于去做什么,不知道。

    这样的事,真伪先不论,有这种流言传出来,本身就是极坏的征兆!然而若说要“严其法”,到底反状未露,而且审时度势,城里的四万多兵,大多是他们的部下,因此也不敢“严其法”——天京事变殷鉴不远,怎么好在苏州又来一次?

    权衡之下,不能不把他们叫到拙政园的忠王府来,说一番话。

    “现在主上蒙尘,天国的形势艰难得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苏州能不能守得住,全看大家的意思。”李秀成把话说得极为坦率,“你们多是两湖之人,若是心中生了别的念头,人各有志,我亦不能相强,两不相害就是了。只是我身为天国的真忠军师,不能不为天王效死,只要身在苏州一天,就要守一天,大不了你们拿我绑去给那个关卓凡好了!”

    真忠军师,是洪秀全给李秀成的最新封号,从地位上来说,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谭绍光先就脸上变色,转头环顾他的八个“把弟”,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会有造反之心。

    其余八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二哥郜永宽开口。

    “请忠王宽心!我等自幼蒙带至今,谁敢有他心?自是万万不能负义。如有他心,也不会与忠王共苦数年。”

    这几句说得冠冕堂皇,谭绍光放下了心,李秀成听了,亦感安慰。然而等到众人纷纷辞出,郜永宽却故意拖拖拉拉的,留到了最后,因为还有一句话,要跟李秀成说。

    “殿下,您对我们的恩义,云官永不敢忘。”郜永宽的语气,诚恳之极,因为这句话确乎是发自内心,“听说洪天王老人家给您的期限,就快到了,现在苏州四围都是官军,路上不好走得很,如果不提前预备,怕误了您的归期。说到底,天国缺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缺了忠王。”

    李秀成瞪视郜永宽半晌,终于把他这句话听懂了,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到了第三天,李秀成便带着自己的十名亲兵,由一支五百人的精兵护送,黯然离开了苏州城。离城之前,他把谭绍光叫来,劝他跟自己一起走。

    “王爷,我不能走。”谭绍光摇着头说,“您到天京主持大局,我一定替你把苏州守住,等到您打破了曾剃头,再带兵打回来,解苏州之围!”

    这番话,心意怕不是好的?但李秀成是聪明绝顶的人,知道郜永宽这些人,现在不过是顾念自己的恩义,一旦自己走了,多半就要有异动。到那时,谭绍光势孤力单,大是凶险。然而再三苦劝,谭绍光只是不肯听。

    “殿下请放心!郜永宽几个,都是我的兄弟,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谭绍光自信满满地说道,“就算起了什么糊涂念头,只要我在城里坐镇,就起不了什么浪头!”

    但愿如此吧。李秀成长叹一声,微微摇头,再不说话了。

    (二更送上,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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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