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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章 城南关三

    关卓凡猜得不错,洪秀全果然不肯走。

    地堡城一陷,心力交瘁的李秀成便知道,天京已是必不可守,为今之计,只有劝天王让城别走,学当初从广西金田一路打到江宁的例子,再一次踏上流动作战的征程。

    然后天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乡村塾师了。作为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弟弟,开创天国大业的天王,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尊荣,在戎马倥偬中渐渐丧失殆尽。他也不愿意相信,天父会弃他这个曾经蒙受恩宠的儿子于不顾。

    “秀胞,尔何出此言啊?”已是老病侵寻的天王,无力地说道,“天京城,是我天朝的大业之基,中兴之本!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是九州万国独一真主,区区数万清妖,能奈我何?”

    “陛下,天京城外围城的湘军,不惟有曾国荃曾妖头的吉字大营四万多人,还有鲍超、张运兰、冯子才的数万兵,彭玉麟和黄翼升的长江水师,亦大集于城北的江面上。从江苏赶来的关卓凡关妖头,他的轩军现在还只是作壁上观,一旦投入攻城,更加难以抵挡。”李秀成把现下的局面,一一向洪秀全剖析清楚,“关妖头的洋舰,已经开始用舰上的巨炮,轰击北城,我们亦没有可以对抗的办法。”

    洪秀全的脸上,微微变色——湘军围城,他在宫内可以只当看不见,反正有李秀成在外面主持城守。但巨炮发射,轰然大响的声势,每每如炸雷滚过。即使是在天王宫内。也是清晰可闻的。

    “何惧之有!”天王干脆闭上眼睛。把头一摇,“尔是我的真忠军师,守卫天京的责任,都在尔身,若畏惧时,去留任尔。”

    “陛下!天京城内,还有三万多一直跟随陛下的老兄弟,只要冲破樊篱。以陛下的英明,则一定可以重振天国的声威。”李秀成不能不再苦苦相劝,“秀成岂畏清妖?只是亦不能一力回天!我替陛下着想,还是及早定计,不然一旦破城,再想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是实话,因为一旦破城,所有官军的目标自然都在洪秀全的身上,到那时他想要脱身逃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天王闭目不语。半晌,说出一句话来。

    “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再没有可说的了,李秀成只得行礼退出,横下心来,亲赴南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在这里跟曾国荃拼力一搏,算是尽“忠王”的称号之中,那个忠字。

    不可为的原因,不完全在于战力的差别,现在就连士气,也与城外的湘军,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秀成虽然名为真忠军师,是理论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太平天国的朝政,却掌握在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轩手里,而李秀成所信任的两个哥哥,“信王”洪仁发和“勇王”洪仁达,更是百无一用,胡作非为,撺掇着洪秀全在天京城内,一连封了两千七百多个王,自己则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连洪家的马夫、厨子,都弄了一个王的称号在身上。到得后来,实在滥封得不像话了,洪秀全又把其中没有功劳的人,改封为“小王”。于是天京城内,“王爷遍地走,小王不如狗”,混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守住天京,无异天方夜谭,李秀成的努力,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他在龙脖子一带的城墙调集了上万人,激励士气,一边以枪炮与城外的湘军对射,一边全力对付湘军所挖的地道。

    金陵的城墙,素许为天下第一。城墙长达九十六里,城基为花岗岩,城墙是特制的巨砖,以石灰和江米饭捣浆粘合,坚固无比。城墙之上,可容两部马车并排驶过,见得城墙之厚。因此要破毁城墙,非靠挖地道来爆破不可,而且这条地道,不能仅仅只是挖到城墙边上,必须要穿过城墙,向内延伸一段,然后在城墙下扩充为地室,才能放置足够的炸药。

    挖地道是湘军的拿手好戏,其中又以李臣典的信字营最为厉害。然而李秀成对付地道,亦有独到的办法。

    他的办法,是命人在太平门附近的城墙里侧,每隔三丈便埋下一个大水缸,守军附耳在水缸壁上,只要听到轻微的振响,那便是底下有湘军的地道在开挖。位置一定,然后在水缸两侧动手,分别挖两条竖井下去,多半就能挖通城外进来的地道,然后立刻将引燃的火药包丢下去,不仅摧毁地道,而且将挖地道的兵,活活闷死在里面。

    到了后来,火药渐尽,就以铁签、沸水甚至粪水灌入。靠了这个办法,让湘军的数十条地道,无一成功,仅挖地道这一项,信字营便有上千人死在了里面。而江宁内外,已是被敌我双方挖得千疮百孔,密如蚁巢,蔚为奇观。

    然而百密一疏,终于还是有一条最大的地道,因为挖得很深,同时恰巧被旁边的一条地道所掩护,没有被水缸探测到,从龙脖子底下,一直挖进了江宁城。李臣典大喜之下,下令填药,于是在城墙之下的地室中,足足填进了上千袋火药。

    这就到了破城的时候了。已经两天没有入眠的曾国荃,集齐诸将,嘶声问道:“谁愿意做先锋?”

    先登之人,赏赐最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另有一条,一旦城墙损毁,李秀成是必定要在缺口处排列逆众,拼死反扑的,那么先登之人,有没有命来承接日后的那一份赏赐,大成疑问。

    因此一时之间,这些百战悍将,俱都默默无语。曾国荃也不说话,只是用凶狠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等看到朱洪章。这个贵州人忍不住了。

    “娘的。平日里都是英雄,现在倒不说话了!”朱洪章看看左右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九帅,我的焕字营愿为先锋!”

    “好!让你的兵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午时攻城!”曾国荃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朱洪章的肩膀,“我备着一件麒麟补子给你!”

    *

    第二天上午。收到消息的关卓凡,带了百余骑亲兵,连同华尔、福瑞斯特和白齐文,策马来到距太平门七里外的井望坡上,要看这一场最后的决斗。

    湘军的炮声一直在响着,关卓凡知道,这是为了麻痹城中的太平军,所特意做的炮击。然而遮掩不住的,是冲锋的态势。以千里镜遥遥望去,在距离城墙里许的地方。蹲踞于地的湘军兵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连绵不绝,彷如蚁阵,怕不有两三万人之多。

    这样的情形,想必也瞒不过李秀成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猜得出来湘军是要大举攻城了。然而破城的火药是被置放在哪一段城墙底下,却是再也猜不出来的事,只有在不安中静静等待。关卓凡心想,这种情景,真是令人感叹。

    等到洋表的指针,指到午正那一刻,炮声忽然沉静下来,湘军的阵中,军官们开始大声吼叫,蹲踞着的兵士,霍然起身,长矛和大刀在日光下泛起一片一片的亮光。

    跟着便听到一声闷响,太平门东侧的一段城墙,微微一颤,继而向上轻轻一拱,仿佛贪睡的人,被人唤醒,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想继续睡下去。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彷如大地迸裂,碎石喷发,在漫天的烟尘之中,足足有三十丈长的一整段城墙,竟然腾空而起,继而仿佛被巨手一击,四分五裂,似乎过了好一会,才抛落在四周,激起的烟尘,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迅速向四围扩展开去。

    从千里镜中看见这一幕的关卓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们驻足的井望坡,脚下的地面也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战马也都不安地嘶鸣起来。

    湘军的数万兵勇,同声大呼,如同一把扇面,以焕字营为先导,开始向城墙的倒口冲锋。第一拨冲入倒口的一个营,六百人,全数阵亡。第二波冲入的一千人,阵亡大半。直到第三拨朱洪章亲率的两千人冲入,才算是在倒口周围站稳了脚跟。

    于是后队源源续上,中路猛冲,左右两路绕后包抄,终于击溃了太平门附近的一万多太平军。

    “江宁破了。”关卓凡放下千里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后挥挥手,招呼大家上马,“各归本营,做事情。”

    回到驻地,华尔督促着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执行关老总那条“拾遗补缺,不准漏网”的军令去了,只剩下关卓凡,一个人坐在大帐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天黑,匆匆用过了饭,便把洋表掏出来摆在军案上,一边心神不宁地听着营中的梆声,一边静静地坐等。这一坐,便至深夜,直到四更打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西南方渐渐有蹄声传来,不一时靠近营外,已是蹄声如雷,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惊人。

    来的是一哨骑兵,护送的是丁世杰所派的一名材官。他由图林带着,大汗淋漓的走了进来。见到关卓凡,单膝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包来。

    “大帅,这是丁军门的文书,限我一个点之内送到!”

    关卓凡默不作声,一把接过来扯开,掏出一张信笺略略一扫,抬头便说:“图林,备马!”

    亲兵营一直在等这一声命令,于是轰然上马,连同那一哨马队一起,由那名材官带路,簇拥着关卓凡,向方山疾驰而去。

    走到一半,又有张勇派出的骑兵在迎接,等到了克字团的军营,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都已在营门外相候,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在哪?”关卓凡简短地问。

    “我带老总去。”伊克桑当先引路,一众人跟在身后,来到设在军营西侧的一处帐子。伊克桑将帘子一打,把关卓凡让了进去。

    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单薄纤弱的中年人,白面无须,眉目清秀,四周是看守他的八名亲兵,见到关卓凡进来,唰地一声立正,不约而同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名中年人见到关卓凡的装束,眉毛扬了扬,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没有说话。关卓凡亦没有开口,站在椅子前面,默默地打量了半晌。

    “李秀成,”他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就是城南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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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 出气

    洪秀全死了。

    城破的消息一传来,身处内城天王宫中的洪秀全便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

    江宁有外城和内城之分,所谓内城,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紫禁城,现在则是天王宫的所在。虽然也有宫墙,但与外城的城墙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凭此拒敌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当李秀成和“幼西王”萧有和,率残兵冲到天王宫,再次请驾的时候,洪秀全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端坐在御案之前,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尔等不用说了,我不走。”天王把话说得很明白,“天父天兄已经召唤我上天,天国的大业,我托付给太子。太子还只有十六岁,所以我又把太子,托付给你们。”

    太子的本名,叫做洪天贵福,因为玉印上刻有“真主”二字,因此外间以讹传讹,将错就错,干脆把他叫成洪福瑱,读起来,是“洪福天”。

    天王托孤,事情便就此定局。既然洪秀全的心意终不可绾,李秀成等一干人也只有带同太子洪福瑱,施礼退出,执行突围的计划,要替太平天国,保留这一脉火种。

    金陵历经千余年的建设,是一个很庞大的城,不仅面积巨大,而且有山有水。入城的湘军,并不能处处覆盖,当然是把首要的目标放在天王宫上。很快,一条消息便在城内传开——逆酋洪秀全,已经在宫内服毒自尽了。

    洪秀全一死,湘军的目标立刻便转向了搜掠财物珍宝之上。而原本在城外督战的曾国荃。大笑三声。一头扎在铺上,酣然大睡——实在是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倦到了极处。

    湘军的松懈,为李秀成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江宁九门,处处都有湘军把守,偏偏太平门侧那处炸开的倒口,没有安排成建制的军队去守卫。这是曾国荃的大意,也是人类心理上的盲点——这是我们攻进去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跑出来么?

    谁知真的有。李秀成以事先备好的官军号衣,替手下的上千残兵换了装,在僻静处隐匿到天黑,由倒口处一举冲出,趁夜色的掩护,绕过雨花台,向南疾奔。湘军固然发现有这一股人出了城,但连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组织追截了,于是生生把这十几个王爷和一千多号人给放走了。

    十几个王爷之中。洪秀全的两兄一弟都在其内,而洪秀全一死。太子洪福瑱更已经是“幼天王”的身份,变作“一国之主”。李秀成的打算,是南去江西,与等在江西边境的李世贤会合,再图大业。

    这个打算,切实可行,因为湘军虽多,却都聚集在江宁城附近,不是打算抢功,就是打算抢钱,外围的大片地带,无人去管,反成空白。

    果然,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丝毫阻截,顺利得很,可是一旦脱离了险境,洪秀全的兄弟们,便又开始故态复萌,指手划脚了。

    “干王”洪仁轩倒还好,这个从香港归来的读书人,虽然一直替洪秀全总理朝政,但毕竟知道这一次脱险,靠的全是李秀成,因此不言不语,一切听忠王的分派。但他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就没那么好伺候了,一会抱怨坐下的马匹不好,跑得不平稳,一会又喊累喊饿,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让李秀成找东西来给他们吃。

    然而怎么能停下来?周围的将士,俱都含怒不语,只有李秀成,却仍然容让着他们。

    说是谦逊也好,说是软弱也好,总之这是李秀成性格中的一个弱点。亲眼目睹了天京事变中血流成河的惨状之后,李秀成在自己人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演出反戈成仇的一幕。当初陈玉成气势凌人,他宁愿让地盘也不愿翻脸,在苏州的时候,他宁愿离城,也不愿跟郜永宽等人刀兵相见,现在面对天王的兄长,一向横行霸道的信王和勇王,又如何肯跟他们起争执?

    于是干脆把自己坐下的那匹菊花青,让给洪仁达来骑,好歹让他不再啰嗦了。就这么逶迤前行,终于在方山,一头撞进了轩军的罗网。

    *

    自从得了关卓凡的吩咐,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便加倍小心,决意要替老总把这一条“华容道”守好。

    其实并不止一条道。通过方山向南去的,有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另有两条山路。三个人商议了几次,决定以克字团的兵防御正面,以马队守两翼,将方山左近二十里,布置得密不透风。同时把游骑作为哨探,撒了出去,在方山之前十里内游弋搜索。

    果然,江宁破城的消息传来不久,哨骑就发现了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虽然黑夜之中不能完全看清,但一副败军的样子是无疑的。官军既然在江宁大胜,又怎么会有这样一支败兵,急急地向外跑?

    消息报回方山,丁世杰立刻判断这是一支长毛。于是命伊克桑偃旗息鼓,张勇的马队从两翼静静迂回,等到李秀成发觉不对,想下令掉转方向的时候,已经是身入重围,来不及了。

    从天京城里逃出的这支队伍,虽说大多是李秀成手下的死士,但经过连日苦战,又奔波数十里,早已是精疲力竭,十成战力之中,所剩下的只有一二成,再者又夹杂了不少太平天国的贵人和眷属,哪里是养精蓄锐的轩军主力的对手?待到一声枪响,伏兵四起,就再难做出有力的抵抗,而等到身侧和身后的马队冲过来,更是立时便溃散了。

    谁知溃则溃矣,散却不能够——轩军的两层包围圈,密密实实,上千只火把燃起。把四周照得通明。想要逃出去。实在难。一仗打下来,清点战果,“幼天王”洪福瑱、“干王”洪仁轩、“勇王”洪仁达、“信王”洪仁发等就擒,“章王”林绍章战死,“堵王”黄文金被杀,“幼西王”萧有和自尽,其余的人,被杀四百多。被俘近千。

    最要紧的“忠王”李秀成,左腿中了一枪,从马上滚落草丛,终于还是被克字团的步勇搜了出来。

    这样的成果,让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三人,几乎不敢相信。面面相觑,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愣怔半晌,还是伊克桑先想起来。

    “这得飞报老总!”

    “对!对!”丁世杰如梦初醒,匆匆写了一张战报。向张勇要了一哨骑兵,护送着那名材官。疾驰而去。

    这些情形,关卓凡虽然还没有细问,但亦能猜个**不离十。大功告成,心中自是欣慰已极,但还有一件事,是自读史以来,耿耿于怀多年的,今天非做个了结不可。

    “李秀成,”他把张勇送过来的一把椅子,扯在李秀成的对面坐下,和缓地说,“你以一人之力,替洪秀全经略大局,只手独抗官军这么多年,我很是佩服。”

    自关卓凡报了名,便紧闭双目的李秀成,大感意外,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屡屡败在这个清妖的手上,现在更是连人都落入了他的掌握,哪里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关卓凡的这句话,是真心话。

    在整个太平天国的运动中,李秀成是他唯一敬佩的人——对上忠诚,对友宽厚,对下有恩有纪,作战百变多谋,既不像洪秀全是个神棍,又不像杨秀清的暴戾无度,对于打下的“苏褔省”,管制开明,与民休养,让苏褔省的经济,甚至比朝廷治下的时候还要强。因此说,李秀成这个人,实在算得上是个英雄。

    “我也知道,洪秀全虽然封你做忠王,却从未真正信任于你,他那两个王八蛋哥哥,在江宁城内横行霸道,指手划脚,凡事都要对你掣肘三分。因此今天你虽败了,却非战之过,你的委屈,我知道。”

    闭目不语的李秀成,终于睁开了眼,望了一望,随即又把眼睛闭上。

    “我今天,替你出一口气。”说完这一句,仰起脸叫道:“来啊!”

    “嗻!”四围的亲兵,一声暴喏。

    “替我把洪仁达、洪仁发,提进来。”

    稍倾,四名亲兵架着那两位“王爷”进来了,向地上一放,喝道:“这是关大帅,磕头!”

    这两位,原来都是老老实实的乡里人,自从以王兄的身份,进了天京,不但毫无点滴功劳,以白身封王,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渐渐目空一切,招权纳贿,卖官鬻爵,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指点起军国大事来了——以他们那一点可怜的见识,这是从何说起?像李秀成这样真正打仗的人,也只有敢怒不敢言。关卓凡每每读史到这里,都不免拍案,恨不得将这两个猪一样的家伙,一刀杀却。

    现在机会来了。

    两个人跪在地上,肥胖的身子不住战抖,磕头如捣蒜,全无一点点骨气。关卓凡也不理会,拖长了声音喊道:“图林——”

    “在!”

    “替我掌嘴——”

    “嗻!”图林心说,这倒新鲜,不知道我们爷为什么跟这两个王爷过不去。他向执法的亲兵要了一只“皮巴掌”过来,套在手上,兴致勃勃地问道:“请爷的示,打多少?”

    关卓凡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指。

    “打五下?”

    “五——十!”关卓凡喝道,“各打五十!”

    “嗻!”

    噼里啪啦一顿皮巴掌扇下来,洪仁达和洪仁发两张胖脸,被打得高高肿起,满口血水,连牙都掉出来好几颗,这才被亲兵拖了出去。

    李秀成依然没有说话,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胸口起伏,显是心中激荡已极。

    关卓凡猜得到李秀成在想什么——这个人,未必宁死不降,自己若是个汉人,多半就能劝得动他。而若以他为号召,只手收服大江南北的数十万洪军残余,亦不是难事!

    只可惜,自己是个“满人”,根正苗红的清妖。

    “李秀成,我告辞了。”他站起身来,心里百味杂陈,“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自己保重吧。”

    走出帐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要替李秀成出气,其实也是要替自己出这口气,想不到穿越这件事,竟能了解这样一桩心头之恨,也算快哉!

    待得来到中军帐里,还没等坐下,张勇就迫不及待地要献宝了。

    “老总,你看!”张勇手抖抖地,捧着两件物事,“长毛的玉玺和铜印!”

    关卓凡瞟了一眼,默默点头,半晌才开口。

    “那个洪福瑱,我不看了,明天一早就回大营去。这里的所有人犯,要关足三日,不准审问!”他吩咐了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话,“然后连同这个玉玺铜印,一起送到曾九帅的大营去。”

    说罢,不管他们三个目瞪口呆的样子,一屁股坐到丁世杰的军铺上,就势躺下,扯过毯子往头上一蒙。

    “累极了,我就在世杰这儿将就睡一会,没事别来吵我。”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迟来的奏折

    两江总督曾国藩,奏报江宁克复的折子,在同治二年五月初九这一天,送到了京城。

    “给王爷道喜!”军机大臣的值芦之内,曹毓英对春风满面的恭王说道。

    也确实值得道喜。虽然各地还有不少太平军在活动,但伪都既克,则余众不难荡平,收全功的日子,不远了。

    曹毓英的道喜,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内,那就是恭维议政王,自肃顺倒台之后,没有理会朝中的一些杂音,仍然坚持倚赖重用曾国藩,才致有今日之功。

    “大家同喜!”恭王的心情好极了,笑呵呵地跟几位军机大臣抱拳同贺。毕竟这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征伐,比起圣祖康熙皇帝的平定三藩,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在自己手里戡平大乱,庶几可以留名于青史矣。

    这是有据为证的,军机大臣们早就做过功夫。三藩之乱,蹂躏止十二省,大小城池沦陷的,也只不过是三百余座。而粤匪之乱,兵祸蔓延十六省,沦陷的城池达到六百余座之多,其中的艰难,可见一斑。

    不过这个说法,亦多少是在替朝廷粉饰——正是因为八旗无用,绿营**,文宗咸丰皇帝指挥失措,才导致了这样一个后果,让这场乱子闹得这么大。否则于洪杨变起之初,便加敕平,岂有后来这十年之乱?

    这一层,自然是略过不提,很快两宫就来叫起了。军机大臣们由恭王带领,到了养心殿,鱼贯而入。人人手执一柄玉如意。恭恭敬敬地依次摆在御案之上。

    国家有大喜之事时。臣子敬献如意,是表示替君上贺喜的意思——万事如意,好兆头。这样的敬意,两宫太后自然受落,满面笑容的说了一番话,表示这都是军机诸公宵衣旰食,调度有方的结果。

    “唉,真不容易。”慈安太后忽有所感。眼圈潮潮的,“多少年了,到底得了个囫囵圆满。”

    又是囫囵,又是圆满,真是十全十美。慈禧自然也是喜不自胜,不过她的心里,却隐隐觉得还有那么一点儿缺憾,因为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折子里不曾看到。

    “曾国荃打得极好,这是一定的。”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不知别的军队,又打得怎么样。”

    仿若无意的一句话。倒把慈安太后提醒了,笑着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关卓凡的名字啊?他的旗营,到江宁也有日子了,不知道这一回破城,有没有功劳。”

    “自然有功劳!”恭王大声说道,“他的轩军到了江宁,这就是功劳。”

    这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江宁左近,就只有这么一个旗下的大将,怎么能说没有功劳?有没有参与破城,那都不要紧了,更何况——

    “轩军的水师,以巨炮轰击江宁,杀伤甚多,威震敌胆,这是原来就说过的事情。”恭王说完,又再加一句:“不下于首登之功。“

    这又是有意把旗人往上捧一捧了。破城之功,首登最重,曾国藩的折子里,列明了“先登九将”,以朱洪章为第一。现在恭王这一说,等于变成了先登十将,想一想关藩司长袖大袍,翎顶辉煌,从倒口里拼命往城上攀爬的模样,那是什么光景儿?

    两宫太后都笑了。说轩军不下首登之功,倒不是说关卓凡功止于此,而是说这一份功劳,可以加在他以往的功劳之上,一起来论功行赏。

    大乱勘平,自然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只是曾国藩的这个折子,到底只是一个第一时间来“报信”的折子,写得甚为简略,要想论功,还得看他后续的那份正式的折子,里面才会有最详尽的叙述。

    “曾国藩的折子,是从安庆发的,他也只是得了信,先给皇上和两位太后报个喜。”恭王分析道,“折子里,只说了破外城的情形和洪秀全服毒自尽,旁的事,得等他赶到江宁,实地看过了才作数。”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他这个折子,写得含含糊糊的,”理路最清晰的慈禧太后,对折子里的一些内容,有着疑惑,“总是有点儿……有点儿……”

    她想拿一个成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个词仿佛就在她嘴边飘着,偏偏捉不住。

    “启禀太后,是‘语焉不详’。”宝鋆恭恭敬敬地提醒了一句。然而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等于自己在说曾国藩“语焉不详”?

    “对了!就是语焉不详。”慈禧没有想这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洪秀全是死了,可他那个儿子没有切实的下落,只说是‘或云焚于火中’。李秀成呢,也还没找见尸首,只说是‘或云死于乱军之中’。这左一个‘或云’,右一个‘或云’,都把人绕晕了,没有个准话儿,真是让人着急。”

    恭王等都深以她的话为然,只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象她说得那么直白就是了。洪秀全一死,那个伪幼主洪福瑱,就变成天字第一号钦犯,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下落的。从前的那些“朱三太子”、“朱五太子”之流的人物,让几代朝廷都吃够了苦头,如果现在留下隐患,以后又弄出个“洪三太子”来,怎么得了?

    不过在君臣的心里都知道,说到底,洪福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一时折腾不起什么浪来,真正的心头大患,只有一人,那就是李秀成!如果竟然被他逃了出去,只手招揽大江南北的数十万长毛残余,再竖大旗,又或者竟然跟捻子合流,那局势重新翻覆,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忧,所以就不免把方才那样喜庆的气氛,给冲淡了一点。而另一个绝大的事情。则更是无人愿意提起。

    这一件大事。是江宁的善后。曾经富庶的金陵地区。久经战火蹂躏,这一次攻城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斗,军队云集,想必地方上早已被打得稀烂。现在战事已毕,要花在善后上的银子,不是小数。

    谁都知道,户部没有钱,就算千辛万苦挤一点出来。也是极有限的。而江苏的厘金和上海的关银,养出来一支轩军,一支淮军,已经是邀天之幸的事情,不能指望太多了,更何况江苏藩台上,每个月还给曾国藩解六万银子的军饷。

    对于这个难题,恭王和军机上本来并不挠头,因为有一个既定的办法,那就是拿江宁城内。长毛所聚敛的银子,来用在地方的善后上。长毛在江宁经营多年。被围之后财货又运不出去,可以相见必是一笔巨数,足敷使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又被曾国藩的折子中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那一句话是:“历年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及至克复老巢,而财货全无,实出预计之外。或云纷传之语,多为无稽,又或云尽焚于伪天王宫之大火矣。”

    又是“或云”,恭王和军机大臣们,只能相对苦笑。岂有江宁竟是一座空城的道理?如果不是,那如海的金银,又怎能被火烧没了?

    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也罢!恭王想了想,说道:“曾国藩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江宁,想必这一两日之内,就会上折子禀来详情,不妨再等一等。”

    那就等吧。然而等了两天,音信全无。于是两宫和军机,在召见的时候,觉得不妨把封赏的事情,先议一议。因为虽然叙功的折子还没有上来,但大局已定,几个关键人物的功劳,是跑不掉的。

    第一个自然是曾国藩,当之无愧的元勋。然而在议他的封赏之前,众人心里都转过了一个念头——曾有一个传言,说文宗咸丰皇帝曾经说过,谁能打灭长毛,不惜拿一个“王”来做赏赐。

    这个传言,都听过,但谁都没有听咸丰亲口说过,因此都只是在心里想想,不能拿来作为封赏的依据。可以拿来作为赏赐的,是公、侯、伯、子、男,这“五等封”。

    有清一代,获得爵位的大致有两种人,一为宗室,二为武将,因为爵位的本意,是拿来奖赏军功的。文臣里面,能获得爵位的极其罕有,而汉人文臣,不入公侯伯之封,亦是不成文的惯例。像雍正朝的重臣张廷玉,被封为三等勤宣伯,已是极大的异数。至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封了一等海澄公,人人都知道那只是赏给降王的一个虚衔,及身而止,不能作数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打仗的不仅多是汉人,而且多是文人,实在为历朝历代所仅见,因此老规矩也只能破一破,不过仍以本朝从无文臣封公的先例,把给曾国藩的爵衔,定在了一等侯。

    跟着是曾国荃,经年苦战,先破安庆,再克金陵,值得拿一个一等伯来赏他。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关卓凡了。不过对于关卓凡的封赏,恭王有过前两次的经历,这回就不肯先开口了,想要先看看慈禧太后是什么意思。偏偏慈禧也不愿意先开口,想等恭王先提出来,于是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然而君臣之间是不得有沉默的。幸好慈安太后没有那么多心机,有什么说什么:“怎么也该得一个伯爵吧?”

    事情就凭这句话,一言而决,于是以关卓凡资历功劳略逊于曾国荃的缘故,定了二等伯。慈禧太后的心里高兴,不免面上飞金,语气中也微微带出了得意。

    “这么高的封赏,也得把他的功劳数一数,别叫外面说闲话,以为我们偏向旗人。”她微笑着说,“在上海打李秀成,在苏州打谭绍光,在太湖打唐正财,在常州打陈坤书,还有现下在江宁的,五样儿加在一块,尽够一个伯爵了。不是么?”

    “太后说的极是。”恭王也笑着说道,“二十四岁的伯爵,也算是异数了。这固然是皇上和太后的恩赏,到底也要他自己肯上进,才有今天。”

    再往下,轮到李鸿章,也定了一个三等伯的爵衔。

    “本来呢,赏他一个二等伯,作为激励,也不是不可以。”慈禧太后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他在常州,勒兵不进,这不是把上谕不当一回事么?不去打江宁,反而跑去打浙江了,倒真是够维护他那位‘九叔’的。”

    话是没错,不过不宜在殿上多说。恭王连忙说道:“是倒是,不过毕竟也是在打。”

    “六爷说得是!只要他肯用心,以后朝廷自然不吝赏赐。”慈禧也意识到这样的时候,不宜过于挑剔,笑着说道,“不过他跟关卓凡两个,在江苏算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人人都能意会到的难题。公侯伯这三个爵衔,从品秩上来说,是超品,意思是比一品更高,从实职上来说,关卓凡必升巡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当藩司了。要做巡抚,自然是江苏最好,那么他跟李鸿章,到底谁留在江苏,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恭王还是老办法——看曾国藩的意思。

    对于慈禧太后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心里想:曾国藩自然是要把那个李鸿章留在江苏的,还用说?

    这样一想,不免恹恹不足,于是就不肯痛快答应了。

    “先摆一摆……”

    话才说到这里,就听养心殿外一溜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见安德海兴奋的声音。

    “启禀太后,有江宁来的折子,六百里加紧!”

    “小安子,你怎么当差的!”恭王沉下脸,先隔门呵斥一句,“下回再这么不庄重,看我收拾你!拿进来吧。”

    不过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安德海身上——这份折子,当然是曾国藩的正式折子,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刚才拟议了半天的封赏,最终还是要拿这份折子当依据。

    待到从黄盒子里取出封包,往御案上一放,慈安太后和军机大臣们都是一愣,慈禧却不自觉的已是笑容满面。

    封包之上,固然盖的是两江总督的紫色大印,但高居领衔之位的人,赫然竟是江苏藩司关卓凡。

    (四千字大章奉上。另:谢谢新舵主不灭晨星。)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一张礼单

    曾国藩是在五月初九,由安庆坐火轮赶到江宁的,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第一个折子送到京城的日子。

    轩军水师向江宁开炮这件事,曾国荃早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他的反应,自然不会像弟弟那样暴跳如雷,而是认真地去想关卓凡的用意。而等到上了火轮,左右无事,更宜于静心思索。

    他不惜冒着得罪湘军的风险,炮轰江宁,难道只是为了分一份功劳么?明明答应过自己,轩军不进城,然而转眼之间,炮弹却进了城,自己却又不能说他背诺。

    有没有,向吉字大营示威的意思呢?

    曾国藩拈须沉思:这个关卓凡,不简单!

    这位旗下的青年新贵,与自己以前打过交道的旗人,大不一样。不但身上没有一般旗人那种油滑和自大,而且另有一股蓬勃的锐气,这是极难得的品质。那一回跟自己谈起洋务来,那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见识和沉稳,都见得出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可是他的心机……

    曾国藩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可以哄得住的人,更不是一个可以驾驭的人。

    旗人的无用,早成定论,也正是因为旗人的无用,所以才有了自己和湘军现下的地位。时至今日,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事情,湘军一脉,已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有太多的人,在依靠这个体系生存,他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平洪杨的残余。还要对付捻军,还要办洋务。

    对于湘军的暮气,曾国藩早已有深刻的认识,他知道,曾经支撑吉字大营的,无非是打破江宁的诱惑。现在固然如愿以偿,可是这口气一泄,吉字大营也就走到头了。

    那么。代湘军而兴的,究竟该是轩军,还是淮军呢?

    江苏巡抚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因为江苏一地的财赋,直接关系未来数年之中,自己的整个方略。一山二虎,不是长局,关卓凡固然出色,可是如果非要在关卓凡和李鸿章之间择一而用。当然还是只能维持李鸿章的位置!

    至于关卓凡,可以在湖北安徽任选一个巡抚的位置给他。或是拿他顶替掉沈葆桢的赣抚,庶几也算是升迁,对两宫太后和恭王,应该也交待得过去。

    而且说到底,关卓凡毕竟是旗人,大约不用一两年,就会内调回京吧。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觉得是个可行的方案,于是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琢磨起江宁的事情来。

    他弟弟的报告,说江宁城中财货全无,曾国藩是全然不信的——说没有,无非是被他的吉字大营搬空了。然而不信归不信,还是不得不按他的说法报上去,否则难道还能让那些将士,把到手的财货吐出来?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伪幼主和李秀成这两个人,没有切实的下落,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里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来搪塞过去?这个老九,野惯了,把朝廷的法度不放在眼里,这样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的。

    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心,所以他在折子里,不得不用几个“或云”,来为弟弟和自己预先留下伏笔。也正因为这一层担心,所以他急急赶往江宁,要亲自证实,才能放心。

    没有想到的是,船到江宁刚靠岸,在码头上迎接的曾国荃,便跑上船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那个幼天王和李秀成,都捉住了!”

    曾国藩看着打熬得又黑又瘦的弟弟,又惊又喜,顾不上寒暄,先问道:“怎么捉住的?在哪里捉住的?”

    曾国荃不免脸现尴尬,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道:“是丁世杰送到吉字大营里来的。”

    *

    丁世杰送人犯,把声势拉得很大,一千骑兵,一千步勇,夹着几十名最重要的人犯,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孝陵卫的曾国荃中军。

    人犯由曾国荃亲自验看,由投降的“松王”陈德风一个一个地验明正身。

    “不错,正是洪天贵福。”陈德风指着洪福瑱说道。

    然而等到看见李秀成也被押了过来,陈德风立刻面上变色,双目流泪,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忠王殿下……”

    一直敌视轩军,拒人千里的曾国荃,又是高兴,又是后怕,又是尴尬。高兴自不待言,后怕的是万一这些人逃了出去,不知自己何以面对朝野的非议?尴尬的则是,这场天大的功劳,居然是由“死对头”轩军双手奉上的。

    曾国荃觉得自己看错了关卓凡——这件大功,是轩军一手所立,关卓凡完全可以径直上报朝廷的。现在把人送来给湘军,不特表明了对自己的格外尊重,而且隐隐有这样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些人的擒获,可以算成是两军联手的成果。也就是说,不仅没有趁机往自己身上踩一脚,还替自己弥补这个绝大的缺失。

    这样的恩德,即使桀骜如曾国荃,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要亲自出面去道谢了。

    “丁提督,你替我禀告你们轩帅,就说回头我亲自到他的大营来拜谢!”

    第二天,曾国荃带了人,还有四架大车,来到索墅的洋枪团营地。关卓凡亲自在营门等候,极热情地将曾国荃迎入到大营之内。

    “逸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位除了他的老兄,一向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九帅”,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替你带了一点东西来,算是小小的心意。”

    “不敢当。”关卓凡满脸笑容,打量着这位湘军的主将。曾国荃比大哥曾国藩要小上十三岁,正当盛年,个子虽不高,但筋骨扎实,一举一动,都有一股霸蛮的气势,吉字大营的凶狠剽悍,看来跟他是一脉相承的。

    “九帅是在全力攻城,这些外围的小事情,原该由我们替九帅分劳的。”他笑着说道,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似的,“好在是小弟侥幸,不然李秀成这些人,若是落在左季高、沈幼丹他们手里,我们这些身在江宁的人,面子上多少会有点下不来。”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浙江巡抚。沈幼丹就是沈葆桢,江西巡抚。这两个人,都是出自曾国藩的幕下,而且得到曾国藩的大力举荐提拔,结果时至今日,却都渐渐变作了湘军的对头。

    左宗棠就不用说了,心雄万夫的人,自觉文才武功无一不是强胜于曾国藩,替他帮办军务,已觉委屈,一旦独领一方,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把曾国藩放在眼里,而是存了心的要跟他比试比试。

    左宗棠造反也就算了,沈葆桢一个后生晚辈,居然也不听话,则尤为曾氏兄弟所不满。他在江西办团,屡次扣留应解湘军大营的军饷,甚至不惜以去留相争,难怪曾国藩会起心,想以他的江西巡抚来酬庸关卓凡。

    “老实讲,当时外城已破,不过内城还有上万的长毛在守,弟兄们急于擒获洪秀全,不免给了忠酋这几个人逸出的机会。”曾国荃仿佛是在替自己辩解似的说,“逸轩,多亏了你,我才得以克尽全功。过两天我大哥到了,我一定告诉大哥,给你记上一功。”

    这不是“记上一功”这么简单的事——关卓凡心想,自己的几重深意,这个粗疏的曾老九未见得能领会,不过曾国藩是一定能明白的。

    “九帅的厚意,我心领了,不过——”关卓凡拿起曾国荃递过来的一张单子,“九帅,你的弟兄们,在万难之中苦斗二十余日,伤亡必大,正是需要抚恤的时候,这些东西,我不敢收。”

    “没有什么!”曾国荃一向相信,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惯有贪财好货之名的旗人?“逸轩,我军务在身,不久留了,这些东西,我让萧孚泗跟你的刘郇膏来点交。”

    于是不由分说,起身拱手告辞,关卓凡把他一直送出大营,才回到帐中坐下,却命人把正在外面清点东西的刘郇膏叫了来。

    “轩帅,都是好东西。”刘郇膏以为关卓凡是要问这个,笑着说道,“除了金银,还有不少珍奇的玩意,有一株珊瑚,足足有三尺高!通算下来,我看至少值七八十万。”

    关卓凡翻翻手中的礼单,见是长八宽五的黄竹纸所写,一折为二,中缝处盖着“吉字中营”的印章。

    “一两银子也不能收。”他把礼单递了过去,平静地说道,“倒是这张礼单,不妨留下来,妥加收藏。”

    *(未完待续。。)

一二五章 兄弟密谈

    得到洪福瑱李秀成的经过,曾国荃如此这般地照实说了,至于送礼的事情,船上人多,此时自然不好谈起。

    曾国藩听了曾国荃的这一番话,却没有什么欣喜的表示,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送人犯,固然是极大的示好,然而破城三天以后才送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这三天里面,老九在江宁城里已经把该抢的抢完了,自己的报喜折子,也已经从安庆拜发了。

    “或云伪幼主死于天宫大火之中。”

    “或云李秀成死于乱军之中。”

    “江宁城内,财货全无,或云纷传之语,多为无稽。”

    想起自己折子里这些个“或云”,已经把养气的功夫练到了极致, 素以“不动心”自期的曾国藩,也不由得心中一寒。

    “这些人犯,他们审过了没有?”

    “不曾审,我已经一个个查问过了。”曾国荃得意地笑道,“丁世杰说,他们大帅交待了,这是要交给吉字大营的人犯,因此轩军不敢动审。”

    “唔……”曾国藩眯起眼睛,又开始捋他的胡子。

    “大哥,怎么?”大哥的这副神态,曾国荃太熟悉了,必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先不说这些,进城去看看。”

    等到进了江宁城,那场苦战狠斗、死亡枕藉所留下的惨状,历历在目。千年大城,此刻变得冷落肃静,街上的伏尸还没有清理干净。更见不到行人。入眼只有湘军的兵士。

    “没有五十年的工夫。江宁城难以恢复元气了。”

    验看过洪秀全的尸首,再看到天王宫中被大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曾国藩不禁喟然长叹。

    “大哥,烧得真厉害,对吧?”曾国荃得意地说,“难怪把长毛积存的财宝,都烧得精光了。”

    “真金不怕火练,”曾国藩淡淡地说。“金子银子,又怎么烧得化?”

    曾国荃一时语塞,讪讪地陪着曾国藩出城。等回到城外的大营之中,他却又兴奋起来,问道:“大哥,是不是这就提审人犯?”

    “你说李秀成?”

    “对!”要提审,自然是审李秀成,“我已经做了一个笼子把他关在里面。大哥要是审他,我这就命人抬过来。”

    “慢来,”曾国藩躺靠在一张竹椅上。双目微闭,摇着头说。“先不急。”

    “那大哥是要先写报战功的折子?”曾国荃兴奋地问,“我去把赵惠甫找来,让他替大哥伺候笔墨。”

    “这个,也不急。”曾国藩慢吞吞地说道,“老九,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先坐下。”

    “哦。”曾国荃有些疑惑的坐了下来。

    “你记不记得,十八岁那一年,我从京里送你回荷叶塘,在卢沟桥分手的时候,曾经写过一句诗给你?”

    “当然记得。”曾国荃见大哥忽然说起这个,不免一愣。他十六岁去京城,在大哥家里住下,跟大哥学习了两年,然后回乡赴考。而大哥送他的这句诗,是他一生引以为傲的,自然不会忘记。

    “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曾国藩自己缓缓把这句诗吟咏出来,睁开眼看着曾国荃,神情里面带上了一点激动,“老九,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我们曾家的白眉!”

    当年曾国藩的这句诗,品评的是三个弟弟——曾国潢四平八稳,曾国华机智灵巧,而九弟曾国荃必将出类拔萃,光耀门楣。现在看来,真是灵验如神。

    这是极高的赞扬,曾国荃脸涨得通红,激动地说:“大哥!这都靠的是你平日的教导!”

    “我到底是在后方,论到摧城拔寨,踏阵破敌,靠的还是老九你。”曾国藩微笑道,“不过你说的也不算错,有些事情,你见得少,因此这一次虽然立了不世之功,该说的地方,我还是要说的。”

    “是,请大哥指点!”

    “你从荷叶塘出来,募勇从军,一直在跟着我打仗,战场上的事,那是经历得很多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宦海之中,又比战场里要险恶得多。”

    曾国荃静静地听着,知道大哥一定是意有所指。

    “吉字大营把江宁城搬得一干二净,我真没想到你的胆子有那么大。”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大营已经欠饷四个月了,这半年来伤亡兵勇的抚恤,也都还没有着落。”曾国荃掰着手指头,数给曾国藩听,“户部既然不给钱,就只好靠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你当人家都是傻的?现在有哪个不说,湘军人人发了大财,都把抢到的银子,用船往湖南运,买田买地。就说咱们荷叶塘好了,我听说周围的地价,已经去到三十三两银子一亩,比往年足足高了一倍!这是几个月军饷的事情吗?一旦在朝堂之上对景的时候拿出来说,这就是事!”

    “朝里那些大老,坐而论道,当然舒服得很,有本事让他们来打打看?”曾国荃冷笑道,“大哥,我给他们来个抵死不认,没有证据,谁能说什么!”

    “大臣以心迹罪状,也不尽是证据的事情。”曾国藩摇摇头,“再说了,你的吉字大营吃饱,旁边的友军,又该如何?关卓凡的轩军有江苏的关厘养起,不缺钱,还算好说。鲍超张运兰他们的兵,是自己人,我总要有一句话交待给他们。江宁的善后,也要一笔巨数,从哪里来?”

    “大哥,这一年多,吉字大营蹲在江宁,一点旁的进项也没有,不就指望破城之后,可以滋润一下么?至于鲍春霆他们,大哥放心,早就在各处抢够了,你丝毫都不用替他们操心!”曾国荃说的。倒也有理有据。“大哥。我跟你说实话,从江宁出来的财货,我手里只有一小半,大半都已经进了兄弟们的荷包,要是逼他们交出来,是要出大事情的。”

    这是实话,曾国藩听了亦梀然心惊——想让底下的兵士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若是激起营啸。那就更麻烦。

    “然则,多少还是要拿一些,抚恤地方。”

    “大哥,这该户部给钱!要我们吉字大营拿,我想不通。”

    曾国藩见这个倔强的老九还是这副样子,摇摇头,先说另一件事。

    “关卓凡把李秀成、洪福瑱这些逆首送给你,你怎么看?”

    “多谢他啰,”曾国荃笑道,“既然送了来。这事自然算是两边的功劳。大哥在折子里,替他多说两句好话就是了。”

    “多说两句好话!”曾国藩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倒说得轻巧。老九,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既然算两边都有功劳,那么打破江宁,是不是也就算是两边的功劳呢?”

    “这……怎么能算?”曾国荃涨红了脸。

    “怎么不能算?”曾国藩哼了一声,“你以为是毛脚女婿去丈母娘家,吃完了饭菜一抹嘴,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曾国荃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是白送给你的!不过这个情,咱们领了,毕竟他替你弥补了一个绝大的漏洞!照你原来的说法,洪福瑱烧死了,李秀成死在乱军里面,如果朝廷追究这件事,这是多大的麻烦!”

    一直被攻克江宁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曾国荃,现在才清醒过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关卓凡这个人,有大才,不过心机也深得很。”曾国藩异常郑重地说,“你以后如果再跟他打交道,要小心一点,也不妨让着他一点。”

    “我倒没有看出来……”曾国荃定神想了想,迟疑着说,“我去他营里道谢的时候,他倒是谦逊得很。”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跟我客气,说还好是轩军侥幸,捉到了这些人,不然落在左宗棠和沈葆桢的手里,那就麻烦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是在提醒你?”曾国藩问道,“说起来,要是真的落在他们手里,那就真有大麻烦了——抓住湘军的这个马脚,季高和幼丹两个,岂有不大做文章的?”

    “我也没有亏待他!”曾国荃争辩似的说,“我从营里,足足挑了四车东西给他,怎么也值一百万银子。”

    “什么?”曾国藩大吃一惊,“他收了么?”

    “到底还是退回来了,只留下礼单,说心意领了。”曾国荃说完,又加一句,“这是他自己不要,可不怪我。”

    “唔……”曾国藩不说话了,沉思半晌,颓然道:“老九,你办了一件糊涂事。”

    曾国荃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宁城内,财货全无,这是我折子上的原话!既然财货全无,你送他的东西,哪里来的?”曾国藩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心想这个老九,处处受制于人而还不自知,“他没拿你的东西,算是撇清了自己,可是那张礼单,就是铁证如山啊。”

    “这……”曾国荃张口结舌,过了一会,霍地站起身来,“大哥,你是说他要对付我?”

    “老九,你坐着,坐着。”

    曾国藩宽慰着,劝了他坐下,自己目光炯炯地想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

    “这一百万银子,你不能留下,交给我先用在善后上。将来万一扯出这件事来,也算是预留了一个地步。”

    “是。”曾国荃的心里,仍然惊疑不定。

    “单凭一张礼单,也不能说人家就一定是存心故意。更何况,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你为难。”曾国藩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怕李少荃以后会恨上你。”

    “关李鸿章什么事?”曾国荃愕然。

    “我不能不送关卓凡一个人情,”曾国藩淡淡地说,“少荃的苏抚,怕是保不住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月黑偷人夜

    轩军撤了。

    在江宁四围驻扎的各部,收到关卓凡的军令,立刻开始集结,然后几乎是按原路向上海方向返回。

    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帅的心情好极了,一路之上,都是满面春风。

    是可以高兴一下的,关卓凡心想,克复江宁的正式奏折,终于是由自己来领衔,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曾国藩很客气,把他请到大营,拿出这一封厚厚的折子,请他领衔。而这一回,一向谦逊的关卓凡,却意外的毫不客气,当仁不让地在折子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该让的时候就让,不该让的时候一定要分毫不让。

    而平日里的让,正是为了这一刻的不让。

    折子一发,在江宁的事情就算做完了。不过撤归撤,他却开始在沿线驻留部队了——福瑞斯特的洋一团,去往镇江,吴建瀛的建字团,留在了常州,姜德的德字团,则在苏州左近驻扎。其余的马队、克字团、洋二团,以及新编练的三个团——刘玉林的林字团,展东禄的禄字团,还有郑国魁的魁字团,则一路跟随关卓凡,行军五百余里,终于回到了松江府。

    万里赴戎机,全胜而归,不但江苏全境廓清,而且关藩台在报功奏折上高居领衔这种事,也很快传扬开去了。各级官府,自是忙着备下犒劳的物品,派人分处劳军,而大大小小的官儿们,人人都猜得到,这一回关藩台必定是要大红大紫了。有资格见藩台的。自然准备登门道喜。混不上见面的,则试着走他身边人的路子——不论关藩台未来的去向在哪里,好歹先留下一份人情,以作伏笔。

    只有两个人,是关卓凡还未曾见到的。

    一个是李鸿章,人在镇江,这次不曾见面。因为电报还只修到常州的缘故,因此以通信往来。互相致了恭贺之意。

    李鸿章恭贺关卓凡,自然是因为江宁之功,而关卓凡恭贺李鸿章,则是因为出省入浙的淮军,已经打下了嘉兴,正在打湖州的主意。

    你非要去打浙江,那好得很,关卓凡面带微笑地想,“左骡子”的心眼,跟针尖是一样大的。恭喜你们两位,结一个生死冤家。

    另有一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见不到的人,是扈晴晴。

    自从官军占领苏州,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先后被杀的消息传回,扈晴晴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紧张。高兴的是舅舅的大仇终于得报,英灵可以安息,紧张的则是等关卓凡回来,自己该怎样面对他?每次一想到这个,一颗心就扑通扑通乱跳——他的诺言达成,自己可要伺候他了,可是一想到这个轻薄好色的家伙,就止不住的心跳,一时恨不得他就在自己身边,一时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这终归是没有答案的事情,而且该来的终究会来。昨天傍晚,关卓凡踏进藩司衙门的后院,内班的人由张顺带领,齐齐过来请安道喜的时候,便独独少了扈晴晴一个——心慌意乱之下,羞得躲进东厢的屋子里,不出来了。

    不出来就不出来,关卓凡也不着急,先美美地睡了一觉。虽然天时已经开始热了,不过这仍是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白。在席子上翻来翻去,还恨不得再睡个回笼觉,忽然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原来没有的。再仔细看一看,不禁嚷嚷起来。

    “张顺!张顺!”

    过了片刻,张顺颠颠地推开门跑了进来:“爷,您醒啦?”

    “嗯,嗯,”关卓凡往墙上一指,“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难怪他看不明白——画上是一颗桃树,树下一匹白马,树上有一只顽皮的猴子,正爬向树梢,要摘的却不是桃子,而是一个蜂窝,有密密麻麻的黄蜂围绕。

    “哦,爷问这个。”张顺堆起满脸的笑容,哈着腰说道,“这个叫‘马上封侯’图,大吉大利,准定能给爷带来喜信儿!”

    “胡闹,”关卓凡啼笑皆非。这一回,能进“五等封”是一定的,那个轻车都尉,可以换一换了,可是挂这么一幅画在屋子里,不三不四,若是传了出去,会叫人笑话。“摘了摘了!”

    “嗻!”张顺嘴里答应着,脚步却慢吞吞的,一边偷眼看着关卓凡的神色,一边说道:“爷,是扈姑娘让挂上的。”

    唔……关卓凡不吱声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会,问道:“扈姑娘人呢?”

    “在小厨房给您整治酒菜呢,”张顺见了他的样子,画也不摘了,“扈姑娘问我您瘦了没有,我说瘦了。扈姑娘说,这半年您天天啃窝头,大约连吃都吃不饱,这几天得让您好好吃上几顿,把掉了的……”

    说到这里,攸地收住了口,跟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看着关卓凡。

    “嗯?”关卓凡眉毛一挑,“在主子面前说半句话,有这个规矩?”

    “是,是,”张顺把腰一躬,“把掉了膘,补回来。”

    关卓凡哑然,这又是自己找来的骂。

    “爷,您圣明,这是扈姑娘说的,小的我可不敢说。”张顺小心翼翼地申明道。

    “行了行了……等饭好了,开到我房里来。”关卓凡心说,等到开饭的时候,扈晴晴总躲不过去了吧?

    谁知不然,午饭丰盛得很,八个菜,一壶酒,却是张顺和一个妈子过来摆上的。

    这一下,知道扈晴晴是真害羞了。他也不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尽饱,酒不曾喝,因为下午还要办公事。

    到了晚上,仍然是八个菜,一壶酒,也仍然不见扈晴晴的倩影。这回关卓凡不急了,慢悠悠地细细吃了一顿,一小壶黄酒也喝得精光,待到桌子收拾了去,自己一个人躺到床上,慢慢地想心事。

    藩台大人歇下了,自然无人敢于再来打扰,整个后院里静悄悄的。关卓凡正在琢磨着,明天该想个什么法子,哄得扈晴晴跟自己见面,却忽然听见对面的厢房里,隐隐有轻微的水声传来。

    天时热了,他情知这是扈晴晴在房里擦洗身子,心中那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便冒了起来——她的身子,自己还不曾见过,身娇身娇,到底是怎样一个娇法?要知道,就算她拴了门,可是门上的窗棂格子,却只是用细白纸糊起来的——江南风俗,厢房里的门,不像院门那么密实,下半截固然是门板,上半截却是镂空的窗棂格子,足可伸手进去的,变作防君子不防小人。

    用指头沾一点唾沫,悄悄在门上面的白纸上戳一个小洞,怎么样?可以无声无息!这样的手法,小说里见得太多,关大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个念头一起,忍不住便坐了起来,然而心中却是一惊:我是堂堂的朝廷大员!我是三万轩军的不二统帅!我是御前侍卫,我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我…..我怎么可以去做这样下三滥的行径!

    关大人一边想着,一边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轻轻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对面厢房摸了过去。

    到了门口,里面的水声,听得愈发真切。然而真的要戳破一个洞洞么?关卓凡的心中,天人交战,正气到底还是战胜了邪念。

    咄,咄,他轻轻叩响了房门,立刻便听见扈晴晴慌乱的声音。

    “谁?”

    还能有谁?关卓凡心中暗笑扈晴晴的明知故问。

    “是我。”

    “你……你要做什么?”

    “许久不见,甚为挂牵,”关卓凡庄重地说道,“特来探望扈姑娘。”

    屋里没了声息,半晌才听见扈晴晴小声说道:“天都黑了,不方便。”

    “不妨的,我见里面烛火尚明,正好可以秉烛长谈。”

    关卓凡说完这句,用手轻轻一推,门栓被他推得咯啷一声轻响。

    “你不可进来!”扈晴晴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羞臊,小步跑了过来,将门抵住,“我……我还没穿衣裳……”

    “我不介意,”门外的关大人用极诚恳的声音说道,“又不是外人。”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他不介意!扈晴晴心想,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情知若是被这个坏人进来,多半是要把自己捉住,办“那个事”。虽然“不是外人”这句话说的不算错,听了心里极是受落,然而毕竟是黄花处子,哪有不心慌的道理?心如鹿撞,胸脯起伏,只死死把双手抵着门,不说话。

    “扈姑娘,我听你的喘息之声甚重,该不是得了什么病?”关卓凡的声音,略显焦急,“我实在是担心,好歹让我看上一眼。”

    好歹看上一眼!扈晴晴恨恨地想,他这张嘴,还真是会说。

    “有什么好看?”她声音颤颤地开了口,话里带出了一点哀求之意,“要看,明天早上让你看,行不行?”

    “治病救人,那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甚么明天,后天!”关卓凡的声音里,却带出了笑意,“你不开门让我看,我可要用我自己的法子了。”

    他要用什么法子?扈晴晴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左下角的门纸,已经被戳破了一个窟窿。

    原来是这个法子,扈晴晴大惊之下,慌忙用左手伸过去,遮住了那个小洞,心中又羞又怒,颤声斥责道:“你堂堂关大人,怎能做这样的无耻……”

    话音还没落,只听噗的一声,右上的门纸,又被戳了一个窟窿!

    他还真的就这么无耻了?扈晴晴无可奈何之下,咬着嘴唇,拿右手尽力伸过去。好歹把右上的那个小洞也遮住了。却忘记了自己一个**的身子。已经几乎平贴在了门上。

    “扈姑娘,你说,我现在猜不猜得着你是个什么形状?”关卓凡的声音,这时变得暧昧起来,“左手若屈膝拈花,右手若展臂抛环,此乃双飞燕之形是也!中间却有双峰一对,傲然挺立。嫣红两点,欲语还休,说的是‘枝头蓓蕾君须怜’!”

    扈晴晴被他这一串半白半文的话弄糊涂了,待得品出味道,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那一对椒乳,果然正压在门纸之上,早已将细白的门纸殷湿了两片,那么胸前的两点,岂不是就……凸了出去?

    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正想将身子往后缩,却哪里还来得及?

    “我猜三十六d!”长笑声中。关大人的两只禄山之爪,破纸而入,软玉温香,尽归掌握,搓圆弄扁,自不待言。

    可怜扈晴晴一介姑娘家,哪里经过这个?浑身软的没有一丝气力,赤着一个白嫩的身子,傻了呆了似的被他就这么在胸前弄了好几下,才惊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关卓凡从里面把门栓一拨,大步走进来,扈晴晴退到了墙边,逃无可逃,半侧了身子,一手护乳,一手护了羞处,咬着嘴唇,脸红得像一块极鲜艳的红布。

    关卓凡缓缓将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的墙上,面带笑意,贪婪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千娇百媚却又一丝不挂的美人。

    “我总算看见你了,”关卓凡轻声笑道,一只手摸上了她水渍未干的身子,沿着那丝缎般光滑的脊背,向下抚去,直到落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美臀上,轻轻一握,“你看,你都湿成这样儿了。”

    这一句语带双关的风话,对闺房之事只是似懂非懂的扈晴晴,还不能听得明白,但从关大人这只手的位置所在,就情知绝不是什么好话,颤着声儿说道:“你……你这样下流……”

    “还没算。”关卓凡轻笑一声,没花什么力气,便将她护在乳上的手轻轻扯开,自己的一只右手,已经覆在了她的胸前,“现在怎么样?”

    被他这样恣意凌辱,可怜的扈姑娘身子抖抖的,一味喘息,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左手在她肩上一环,右臂插进她的双腿之中,把她白嫩的身子兜裆抱起,向床边移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晴晴,我想你想得好苦。”

    才这么走了两步,扈晴晴的身子已经瘫软在他怀中,只觉得仿佛云里雾里,脑子里晕晕的,一片空白,直到被他轻轻放在那一张薄薄的素色床单之上,才略略回过神来。

    “郎君……”她娇羞无限,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妾身……未经人事,难任颠狂……”

    “花径不曾缘客扫,”关卓凡在她身上摸索着,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乖乖,我自会疼你惜你。”

    随着江南少女那一声短促的轻呼,天上的月亮也似乎羞得不敢再看,躲进云层里面去了。

    暖风拂过,春色无边。

    *

    第二天上午,关卓凡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向身侧一抱,却抱了一个空。睁眼一看,扈晴晴果然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厢门上被他弄得稀烂的白纸,却已经又糊得跟新的一样,一丝也看不出他昨夜作案的痕迹。

    真是尤物!关卓凡面带微笑,一边在心里回味着昨夜的情形,一边坐在床沿,把衣裳穿了,不经意间回头,忽然见到素白的床单之上,落红宛然。

    他心里升起一股怜惜之意,亦有几分愧疚,想一想,该办的事,还是要尽快办了才是。正要下地,便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不是扈晴晴正在向内偷眼张望,却又是谁?

    “晴晴,”关卓凡柔声道,“你进来吧。”

    初为人妇的扈晴晴,想起昨夜的光景,仍是脸热心跳,此刻见他看见了自己,只得推开门,却倚靠在门边,羞涩地说道:“我……我不进去,免得你又要使坏。”

    关卓凡本来没想做什么,见了她这副娇俏动人的模样,果然又是食指大动。不过想一想还有正事要办,强自按捺了邪念,笑道:“我不使坏,你过来坐着,我有正经话要说。”

    扈晴晴听他这样说,没有办法,迟迟疑疑地走过来,到了床边,不妨被关卓凡一手捞进怀里,不待她挣扎,先结结实实亲了一个嘴儿。

    果然又被他骗了!扈晴晴恨恨地想,才穿整齐的衣衫,这下又要被他剥去了,羞得紧闭双眼,一丝力气也无。

    谁知关卓凡半晌没有动静,扈晴晴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见这个坏人正在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了,”扈晴晴挣扎着想脱开他,“坏人。”

    “谁说我是坏人?”关卓凡搂着她并肩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说,“晴晴,我送你到胡道台家里去住几天,好不好?”

    扈晴晴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中一阵气苦:“你……你要拿我去送给胡老爷?”

    关卓凡被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愣,继而差点笑出声来。

    “你想到哪儿去了!”关卓凡搂在她腰间的手,忽而向她的胸脯上移去,“这样的好东西,我自己还摸不够,怎么肯送去给胡道台受用。”

    “瞎三话四。”扈晴晴红着脸,打他那只不安份的手,“那你又说……又说……”

    “上海这里,没有你的娘家人。”关卓凡语气一转,说正事,“雪岩昨天跟我说,罗太太想认你做个妹妹。”

    扈晴晴听懂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头。

    纳妾这种事,与娶妻不同。娶妻要三媒六证,大张其事,娶妾则不必兴师动众,最简单的时候,画个花押,领了人来睡在一起,就算成了。

    而关卓凡所说的话,扈晴晴知道,自然是他拜托了胡雪岩的。大家都是杭州人,这样的安排,最是合适不过——罗太太认了她做妹妹,她也就有了一个“娘家”,可见关卓凡是要隆重其事,从娘家来迎娶她。以“螺狮太太”的能干,来替她操持一切,一定是可以办得漂漂亮亮,而且就连以后在他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亦还有一个姐姐,是可以去诉诉苦情的。

    他这样对自己,算得上是体贴入微,不枉了自己的一片深情!扈晴晴红了眼眶,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站在地上,盈盈一福。

    “谢谢你。”

    关卓凡见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反而不好意思,正想说话,却看见张顺像没头苍蝇一样,一溜小跑进了院子,往对面自己住的西厢跑去。

    “在这儿——”关卓凡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张顺就地一个磨旋,转身跑到东厢门口,见自己那位爷坐在床沿上,扈姑娘红着脸站在一边。他心里暗自琢磨着,垂手请了一个安。

    “爷,来宣圣旨的钦差,已经从东城水门进了城。赵景贤赵大人已经传令设香案,一应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到衙门花厅里来听旨。赵大人说,请您到大门外,去迎一迎。”

    “好!”关卓凡知道,这是颁赏的旨意下来了,不想还专门派了钦差,于是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问道:“来宣旨的是哪一位?”

    “是吏部侍郎,许庚身许大人。”

    “是他!”关卓凡停下了脚步,双眼放出光来,“老朋友了……晴晴,今儿晚上你弄一桌好菜,我要请许星叔喝酒!”

    说完,自顾自回屋去换公服了,剩下张顺,居然就手给扈晴晴也请了一个安,也脚赶脚地过去了——自己爷从扈晴晴的房里出来,从前嘴里的“扈姑娘”,就变成“晴晴”了,见得好事已成,好事已成。

    只有扈晴晴,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闹了一个大大的红脸。

    (晚上的一更,可能略迟一点,大约在九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竟是谁家之天下

    关卓凡带了一众官员,全套公服,在藩司衙门的大门外,肃立迎候,终于把许庚身的轿子等到了。

    虽然是故人相见,但大堆的属官在侧,两人都不便显得太亲热,而且许庚身是钦差的身份,彼此只能依礼节相见,然后寒暄几句,请到侧厅,由几个人人陪着用茶,说些言不及义的闲话。这才知道,原来朝廷是两路宣旨,都是自天津坐船南下,一路去往江宁,另一路则是来上海的许庚身了。

    稍待片刻,赵景贤来亲请,说是人到齐了。于是一行人簇拥着许庚身进了花厅,自去下首跪接圣旨。请过圣安之后,看许庚身从跟班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封谕旨,先将目光向下扫视一轮,这才开读。

    “本日接关卓凡、曾国藩六百里加紧折报,奏复江宁攻克详情,逆首自裁,贼党悉数歼灭,并生擒洪福瑱、李秀成等逆酋,朕览奏之余,实与天下臣民同深嘉悦!”

    这是帽子,接下来是大段大段引述原奏折里面的战报,也是过场。关卓凡知道,下面的才是戏肉。

    “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三年于湖南首倡团练,创立舟师,与塔齐布、罗松南等屡建功勋,克复武汉诸城,肃清江西全境。东征以来,由宿松克潜山,进驻祁门,迭复徽州郡县,遂拔安庆省城以为根本,分檄水陆将士,规复下江。兹幸大功告成,逆首诛除,实由该大臣算无遗策。谋勇兼备。知人善任。调度得益。曾国藩着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锡封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并赏戴双眼花翎!”

    关卓凡在心中一笑:曾国藩也有一支双眼花翎了,比自己还是晚了那么一点儿。不过曾国藩是文臣,得到这支翎子,尤为不易,不像自己是占了御前侍卫这个身份的便宜。

    他知道。接下来,就该轮到曾国荃了,这是史有明载的事情,亦是可以意想到的事情。兄弟二人,同一天里进爵,一人封侯,一人封伯,也算异数了。

    谁知道,竟然不是!

    “御前侍卫、江苏布政使关卓凡。”许庚身特意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所有人的目光。哗地一下都转了过来,关卓凡的脑子亦是轻轻嗡的一声。连忙竖起耳朵,用心去听。

    “初赴上海,以一旅轻师,独任艰巨,苦心经营,遂告成军,两破李逆秀成之伪众,扫荡妖氛,遂保松江宁靖。率兵西指,与李鸿章等连克苏常,继与曾国荃会攻伪城,联手擒获巨憨。奏保华尔、福瑞斯特等洋员入籍,迭立功勋。所部水师,于太湖击破唐正财,为苏省战事之关键。坚忍耐劳,公忠体国,于旗员之中,最是异常出色。关卓凡着加恩赏加太子少保衔,锡封三等嘉勇侯,世袭罔替!”

    老子也封侯了?关卓凡目瞪口呆,心说我家晴晴那幅“马上封侯”图,果然有点邪门……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的心中,忽有所感,一时辨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至于那个“太子少保”,算是荣衔——太保是保卫太子安全的,少保则是太保的副职。关卓凡心想,曾国藩那个“太保”,纯粹是虚衔,倒是老子这个“少保”,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仅保过太子,更保过太子他娘。说起来,今天得的这个侯爵,说不定就跟太子他娘的撑腰,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当初的太子,现下已经做了皇上,而这位皇上,大约是不会再有太子了,那么自己这个少保,又该去保哪个呢……

    他是在这么胡思乱想,许庚身却不晓得他脑子里这些腌臜念头,自顾自地宣读下去。

    曾国荃果然封了一等伯,爵号是“威毅”,也加恩赏了双眼花翎。李鸿章封三等伯,跟关卓凡就差出老大一块去了。另外,湘军信字营的管带李臣典,以挖掘地道成功,轰破江宁城墙的功劳,封了一等子爵,萧孚泗以跟轩军“联手擒获逆酋李秀成等”的功劳,封了男爵。不过李臣典本人无福消受这个恩荣——破江宁之后,他屋子里天天放着五六个光屁股女人,日夜宣淫,终以纵欲过度,旧病复发,在第六天上一命呜呼了。

    下面该轮到轩军的将领了,关卓凡再一次竖起耳朵去听。

    丁世杰,封二等子爵,实授江南提督。

    张勇,封一等男爵,加提督衔,实授狼山镇总兵。

    伊克桑,封一等男爵,加提督衔,实授苏松镇总兵。

    这三个人得了“五等封”,固然靠了一年多来累积的战功,不过一锤定音那一下,还是在于一举擒获和击杀“伪幼主洪福瑱、逆酋李秀成”,以及洪仁轩、洪仁达、洪仁发、萧有和、林绍章这些最具分量的“伪王”。而且伊克桑的得封,多少还因为他的身份是旗人的缘故。

    在关卓凡来说,伊克桑不仅能打,忠心,还是他树立的一个榜样,和一块很好的挡箭牌,庶几可以遮住满洲亲贵们的悠悠之口。

    华尔赏头品顶戴,赐黄马褂,加巴图鲁称号,封一等轻车都尉

    丁汝昌,赏穿黄马褂,封一等骑都尉,实授下江水师总兵。

    福瑞斯特,加巴图鲁称号,赏二品顶戴,记名总兵。

    姜德、吴建瀛、白齐文这三个,升了从二品的记名副将,而图林亦以累积的军功保案,亦得了副将的衔头。

    魁字团的团官郑国魁,凭借青浦和苏州两次劝降的劳绩,授三品参将衔。两名洋舰的舰长——大小爱德华,以太湖之战的功劳,亦授参将衔。

    林字团团官刘玉林,先字团的署理团官方济成,禄字团团官展东禄,得了从三品的游击衔。

    不仅如此,而且江苏省编内的武官实职,自江南提督以下,两镇总兵、副将,提标中军营参将署以下,各协各标的参将游击都司等实职,大半落入轩军之手。

    那么,也就是说……

    关卓凡还在琢磨,许庚身已经自托盘上另拿起一份上谕,悠悠展读。

    “三等伯、江苏巡抚李鸿章,自离安庆赴任江苏巡抚以来,实心任事,办理军务民政,堪称杰出。惟豫皖数省,捻祸仍频,朝廷用人,岂肯因循。特命李鸿章移任安徽巡抚,并所部淮军,即日开拔,宜将得胜之师,戮力追缴,不可稍存畏难推诿之心,则功成之日,朝廷岂吝赏赐乎?其苏抚一职,未可空悬,着加恩赏授关卓凡江苏巡抚,授赵景贤江苏布政使,授刘郇膏江苏按察使。望以上诸大臣仰俯圣心,协心同力,是以为幸!”

    李鸿章的出处,到底有着落了。他是安徽人,现在回安徽去做官,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事情——清朝的规例,官员不得在籍贯地五百里之内为官,但军兴以来,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了,谕旨里说“朝廷用人,岂肯因循”,便是这个意思,何况以淮军去平安徽的捻乱,也算得上是人地相宜。

    不过说到底,人人都知道,李鸿章的调离,乃是因为要替关卓凡腾出苏抚的位置来。朝廷当然也知道李鸿章有所委屈,因此先在这份谕旨里面,把李鸿章夸了一通,然后隐隐悬下了赏格,“功成之日,不吝赏赐”,作为一个抚慰。

    这份谕旨念完了,许庚身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各位请起。”他将手虚扶一下,说道,“关侯爷,这可要给你道喜了!”

    “星叔,这怎么敢当?”关卓凡拱手抱拳,作了一揖,“你是天使,海上奔波万里的辛苦,我还没有谢你!”

    跪满了一厅的人,这才敢起身,彼此相视,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朝廷的这一次封赏,普降甘霖,皆大欢喜,不过现在要做的,自然是向许庚身学习,先替新晋的关侯爷贺喜。

    “同喜,同喜,都是仰仗诸位的大力,关某才有今日。”关卓凡沉静地微笑着,一一还礼,然而在心里面,却恨不得攥紧拳头,爽爽地大喝一声。

    江苏是老子的天下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许庚身

    “酒好,菜更是绝品!”许庚身放下酒杯,赞了这一句,面上是得意的微笑,“天下佳肴,以我们杭帮菜为第一,你服不服?”

    藩司衙门偌大的花厅之中,只摆了这一桌菜,许庚身和关卓凡两个,不要人服侍,坐而对饮。关卓凡见他自夸,微微一笑,说道:“星叔是杭州人,自然是这样说,只怕曾督帅却要说是湖南菜才是无双美味,李少荃又要以浓色重油的徽菜为天下第一了。”

    “嘿嘿,那也要看是谁来整治。”许庚身一笑,“我们那位扈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好事办了啊?”

    同为杭州人的许庚身,以书生意气,对扈晴晴“举身入衙”的那一段故事,大为赞叹,言辞之中,颇以为傲。

    “正打算择一个日子,到时候,还要请星叔赏面子。”关卓凡心说,“好事”倒是已经办了,不过这一层,可不能让他知道,“两年没见,星叔还是不脱豪爽本色。”

    算一算,他从咸丰十一年的十月带兵出京,到现在的同治二年六月,果然已经将近两年了。

    “我们在京里,还不是那个样,逸轩你却是大不一样了。”许庚身感慨地说,“虽然只管着大半个江苏,却都是富甲天下的地方,足可大展拳脚了。”

    关卓凡的这个江苏巡抚,与别的省不一样,情形甚为奇特,许庚身说他管着大半个江苏,不算错。

    奇特的地方,在于江苏省内。设有两个布政使。也就是两个藩司。一个叫做江苏藩司。是关卓凡原先担任的职位,下辖松江、苏州、太仓、常州、镇江,一共五府。另一个叫做江宁藩司,管着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方。如果是粗略的说,可以算成一个管着苏南,一个管着苏北。

    巡抚这个职务,以前并不是一个固定的职务,从“巡”字便可以看得出来。到了后来。巡抚渐渐变作一个定职,凌驾于藩司之上,成为一省的老大,但用人行政,依旧要通过藩司来施行,这也是所谓“布政”两个字的含义,因此藩司所辖的地方,也就是巡抚所辖的地方。

    江苏藩司,归江苏巡抚管,但江宁藩司。却由驻节江宁的两江总督直辖。因此现在江苏省内的两位“侯爷”,曾国藩和关卓凡。等于是一人管着半个江苏。

    但真正的好地方,是在关卓凡的手里,苏松太常镇,外加一个上海!关卓凡心满意足地想,倒要借许庚身这番吉言,有一番作为才是。

    “星叔,借你吉言。不过小弟到底还年轻,许多事情都还不懂,你得多指点我。”

    两个人是在热河结下的交情,那真是“生死考验之下的友谊”,自然格外不同。丁汝昌入轩军,便是出于许庚身的举荐,而关卓凡出京之后,两人亦时有联络,后来杨坊升任上海道一事,京里更是交由许庚身一手筹划,因此两人之间,实在已无需额外的客气。

    “逸轩,我们这一班军机章京出身的人,自然都不会跟你见外。琢翁是大军机,不用说了,朱学勤放了刑部,方鼎锐转了都察院做副宪,京里有什么消息,多少都能跟你通个气。”许庚身夹了一块肴肉,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沉吟道,“可是说起你来,经历还真是奇特……逸轩,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是刚满二十四岁吧?”

    关卓凡窒了一窒,赶紧在心里算了算——说起来,“自己”是五月里的生日,还真是刚满的二十四!他不由佩服许庚身的好记性,笑着说道:“是,虚度了许多光阴。”

    “你这若是还叫虚度,那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又该如何自处?”许庚身摇了摇头,正色道,“在京里的时候,你是从一个九品的外委翎长做起,一路升到二品的左翼总兵。外放呢,又是从七品的知县做起,现在升了巡抚。你虽然是旗人,但军政两端,居然都是从最底下开始历练,直至高位,论起年纪,却又只有二十四岁……”

    说到这里,不免又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把嘴里的肴肉冲下去,长吁了一口气。

    “嘿嘿,二十四岁的侯爷!逸轩,你大约不读史,不知道这样的恩荣,自高宗之后,便只有福瑶林,约略可以相比。”

    我不读史?关卓凡本能的楞了一下,继而在心中暗笑,说道:“是,不知星叔说的福瑶林,是哪一位?”

    “福康安!”许庚身笑道,“跟你一样,都算是侍卫出身,二十一岁就封了男爵,二十九岁封一等侯,三十二岁封一等公,生前封贝子,身后赠郡王,行走军机,高宗倚为栋梁。这样的先例,逸轩岂有意乎?”

    原来是拿乾隆一朝的福康安来比自己,关卓凡笑道:“福公爷的声名,我哪里比得起!”

    “福康安虽说也是旗人里头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到底也靠了父亲傅恒的恩荫,若是相比起来,你倒是更加不容易。逸轩,你可知道,福康安的爵号,也是嘉勇二字,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关卓凡心中一动,想一想,小声说道:“星叔,谢谢你激励我,不过我听说,福康安一生的恩荣,那是真正的异数,旁人不好相比的……”

    关卓凡所指的,是京城里私下流传的一个说法。这个说法,流传甚广,说福康安乃是乾隆的外出,也就是私生子,因此恩遇之隆,都是事出有因。

    “嗐,你说这个。”许庚身并不当做一回事,摇头笑道,“那都是野史轶闻,无稽之谈,经不起推敲的。他的功劳,可都是凭本事,一刀一枪挣来的。”

    关卓凡心说,我的功劳,却多半是凭了投机取巧,浑水摸鱼挣来的。不过这一层,自然不能说破,笑一笑,问别的事。

    “星叔,我离开京城快两年了,不知京城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这句话,问的自然不是市面儿,而是官场。

    “自然还是王爷秉政,不过两宫的权威,也是日重,特别是西边儿的那一位,算是历练出来了,说出话来,越来越见分量。王爷还是那个漫不在乎的脾气,琢翁提醒过他几回,大约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按许庚身的说法,现在两宫垂帘,恭亲王秉政这个制度,还是满和谐的,不过日子久了,以慈禧太后的心机和恭王的脾性,生出什么龃龉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还有一个慈安太后,是个醇和的人,可以从中调护。

    “现在京里的大事,只有两件,大家都议论得很热烈。一是勘平大乱之后的善后,这件事,无论朝野,都对湘军颇有微词,特别是曾家那个老九,都说他把江宁抢得海落河干,宝佩蘅管户部,为这个事跟王爷发过好几回牢骚——若是国库充盈,也就罢了,偏偏穷得叮当响,曾国荃还来这么一出,这不是不管国家的死活么?所以犯了众怒,听说有好几位御史,都在打算动本参他,风潮渐成,王爷也未必压得住。逸轩,你是从江宁回来的,那边的情形,自是最为清楚,依你看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论及人的操守,关卓凡就小心起来了,何况是曾国荃?虽说这是许庚身在问,不是外人,但他还是用了一个婉转的说法:“星叔,何必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如果没有,则根本无事,如果有,难道朝廷还能下旨,命令吉字大营把钱统统交出来?毕竟是刚打了大胜仗,即有瑕疵,也是过不掩功。”

    许庚身缓缓点头,微笑道:“逸轩,两年不见,你是历练得愈发深沉了,强胜于那位曾九帅。我看他这一关,不好过,曾涤生真要替他这个老弟好好想想办法才行了。”

    “星叔,这一回在江宁,我跟曾督帅见过两面。他是胸有绝大经济的人物,办湘军这么多年,艰难的时候多了,还不是都靠他自己挺过去?我看佩翁不必为钱的事烦恼,江宁的善后,绝不会向朝廷去伸手。至于曾九帅,我猜不必朝廷有所指示,当哥哥的自己就会有所处置。”

    这是来自最前沿的切身感受,许庚身默默品味了一会,点头道:“好,好,你这话见得深了,难怪两宫和王爷,要召你回京。”

    “召我回京?”关卓凡吃了一惊。

    “我这次来,王爷私下交待了,等你把省里的事情安顿好,叫你写个折子,自请回京陛见,上头要有所垂询。”许庚身放低了声音说道。

    原来只是陛见,不是内调,关卓凡放下了心,想一想,问道:“星叔,何以要我自请呢?”

    “这么多立功的人,召谁不召谁?”许庚身带着笑意说道,“你是旗下的人,又是御前侍卫,自请陛见,旁人谁也不能说什么。”

    话固然不错,可是……关卓凡踌躇了一会,还是把一句话问了出来。

    “叫我回京,不知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夜宴

    “是王爷在奏对的时候,提起来的一个话头,”许庚身笑道,“两位太后听了,都觉得好。”

    都觉得好?关卓凡在心里掂量着,听许庚身继续说下去。

    两宫和恭王叫他回去,想问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对下一步战事的看法,另一件则是洋务。

    “逸轩,现在江宁虽然打破了,洪秀全也死了,可是长毛的残余,当真还有不少。另外祸延数省的捻乱,亦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张乐行固然已经死在僧王手里,可是张宗禹、赖汶光、任柱这一干匪首,声势愈加浩大,也得用兵。现在虽然新加了李少荃的淮军入皖,也有曾涤生以为后盾,可是兵力到底是否足敷使用?轩军这一支战力,是否也要驰援?京城毕竟遥远,用兵打仗这些事,如果能有一个懂行的人,当面陈述,那就最好不过了。何况你又是太后身边的人,叫你回去,最是相宜。”

    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关卓凡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看看正在说得起劲的许庚身,才明白他所指的,乃是自己御前侍卫的身份。

    绝不能去打捻军,这是关卓凡早已想定的事情。

    捻军跟太平军不同。太平军自从定都江宁,便放弃了原来流动作战的长处,处处以城池为战守的核心,这固然是不得已的转变,但确实也给了官军从容调度,渐渐反扑的机会。

    捻军则以马队为主,奔波逐北,飘忽不定。官军人少的时候。捻军可以呼啸而至。官军人多的时候。则又逸去无踪,连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亦只能跟在后面吃灰,想好好打一仗都变成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说白了,对捻军的作战,旷日持久,还不到能够收功的时候,这样的作战。不是轩军的所长。

    关卓凡有自知之明——自己新建的轩军,虽然连战连胜,一时号称劲旅,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秘诀,不过多少也有几条建军的心得。

    第一是从建军之初,便敢于大量任用西洋军官,作为教习和骨干。第二是毫不犹豫地购买新式军械,截留西洋炮舰。第三是从难民之中选兵,取那一份敌忾之气。第四是“分赃制度”明确,军纪严格。第五是牢记“兵不能闲”。绝不给军队松懈的机会,亦绝不肯让市井繁华侵蚀到军中风气。第六是背靠上海。粮饷充足,士气好得很。

    另有一条,是轩军所选的勇丁,特别是军官,以多少识得几个字为佳。就“平均文化水准”而言,比之湘淮系的军人,大约略胜一筹。至于说逼迫军官们学洋话,那是更上一层楼,别有用心。

    有了这七条,以枪炮锐利、西法训练的缘故,无论野战还是攻城,都是一时之选,不信有谁能挡得住。然而到底是成军还不久的部队,唯有韧性这两个字,仍需要巩固和加强,如果贸然用在这样的地方,不惟起不到练兵的作用,而且师老无功之下,很容易被拖垮,变成一支疲沓的军队。

    这个坑,不能跳。

    “星叔,你在热河的时候,指画方略,如眼亲见,是军务上真正的行家!现在虽然做吏部的大员,可是全盘的军事,想必仍是了如指掌。洪秀全死,李秀成槛,蛇无首不行,长毛的残余虽多,但拿一个‘抚’字去对付,大约就够用了。唯有一个汪海洋……”

    说到这里,笑笑不吱声了。

    “汪海洋如何?”许庚身却很感兴趣。

    “左季高的脾气,星叔还不知道?自然是要经略全局的。轩军老老实实替他守着嘉兴就是了,他什么时候破了杭州,什么时候还给他,旁的事,轮不上我来操心。”

    说完了这番话,才说捻匪的事情。

    “说到办捻,现在已经有一个王,一个侯,一个大学士,另外还得加上几个伯爵,几个巡抚。七八个省的兵不说,宿将大员也是济济一堂,连我那位胜四叔,也在其列。我的轩军,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王是僧格林沁,侯是曾国藩,大学士是湖广总督官文。许庚身想一想,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问道:“逸轩,那你有什么打算?”

    “星叔,想必你也瞧出来了,轩军跟其他的军队比起来,多少有点不同。”关卓凡平静地说道,“说实话,如果只是用来打长毛,尽够用了,不过万一……总之我打算在江苏,替朝廷好好练一支新军。”

    原来是有这样的志向!许庚身刮目相看之余,肃然起敬。“万一”之后的话,关卓凡没有说,但这个新封的侯爷,已经不是当初在热河拿银子补贴部队,还要让司务打借条的那个六品千总了,他既然不说,许庚身也就不问,免得问出什么彼此不便的话来。

    轩军的军械好,军纪好,部队里头洋人多,这些是许庚身知道的。不过新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

    “无非是法西洋治军之法,”对于许庚身的问题,关卓凡这样回答,“内中的关节太多,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等到回了京,我再慢慢说给星叔听,请星叔的指点。”

    “指点不敢当,到时候,我洗耳恭听就是了。”许庚身笑着说,“不过你说的‘法西洋之法’,倒正好应了景——两宫和王爷要你回去,第二件事,就是要问洋务!”

    *

    天已经黑透了,张顺带人把花厅四壁的烛台都点亮了,又拿温酒替了已经放凉的残酒,让关侯爷和钦差大人秉烛夜宴,慢慢聊。

    “大功克成,本该是一片祥和,也正是该借了这个势头,同心协力,振作一新的时候,” 说起第二件事,许庚身不免微微蹙眉,“可是现在倒好,明里暗里,有两股子劲,闹腾的很。”

    明的那一股,闹的是洋务之争,被拿来做引子的,则是同文馆。

    同文馆是在去年初,由恭亲王出奏设立的,挂在总理衙门下面,虽然总裁是由后来号称“东方伽利略”的徐继畲来担任,但实际的馆务则是由赫德来负责监理操办。

    设立同文馆,是恭王自觉很得意的一个创举,也是他有感于当年跟英法联军谈判时,饱受缺乏翻译之苦,被龚孝拱从中把持,傲慢无礼,若不是恰好有关卓凡救场子,几乎就要下不了台。

    有了这么一桩往事,同文馆最先设立的科目,自然是翻译,然后又加入算学、地理、万国公法等“专业”。设立之初,却闹了一个笑话——同文馆招取官员入馆学习,同时亦打算招取学童,不知他是听了谁的建议,将入馆的资格,定为“十四岁以内的八旗子弟”,好在后来从善如流,很快便撤销了这个规矩。

    在关卓凡看来,这自然是大好的事情,没有人才,怎么办洋务?不过有人反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星叔,难道还有人敢跟王爷过不去?”他故作吃惊地问道。

    “你哪里知道那一班卫道之士!”许庚身苦笑着说,“军务政事,没见他们能有一方一略拿出来,遇见这样的事,以为是见风骨的好机会,一个个都是‘正色立朝’,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偏偏领头的又是倭艮峰,弄得两宫太后之间,都差一点生出小意见来,王爷更是天天生闷气,拿他们没有办法。”

    倭艮峰,说的是大学士倭仁。

    在办洋务这件事上,慈禧是站在恭王一边的,本来想对倭仁有所训诫。无奈咸丰生前,曾经跟当时的皇后,现在的慈安太后,交待过倭仁这个人,任命他做上书房的总师傅,取的是他的清慎端方。于是忠厚的慈安,从此把倭仁牢牢记在心里,现在便不肯对倭仁“动声色”,全没想到他除了清慎端方可取之外,其实就是迂阔不堪的一个老夫子。

    慈安太后不同意的事,即使好胜揽权如慈禧者,也没办法隔了她去办,于是同文馆的事情成了一个僵局,弄了一年,也没几个人进去学习。

    “逸轩,你在上海有洋务的实历,电报和舰队这两件事,也都办得极漂亮,所以两宫和王爷,都想听听你的。”许庚身向关卓凡交了一个底,“说实话,西边儿的和王爷两个,亦有拿你的例子,去压一压那班人的意思。”

    关卓凡明白了,同时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到京之后,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帮得上恭王的忙。

    凭心而论,同文馆这件事,恭王敢于起风气之先,在一片反对声中毅然创立,已经算是很有锐气了,不过关卓凡认为,他在这件事上,亦有操之过急的地方。

    奏办同文馆的折子,写的是“咨取翰林院并各衙门正途人员,从西人学习西文及算法地理”。所谓正途,也就是进士出身,而翰林院更是清华贵重的地方,现在让这些人进同文馆,跟洋鬼子去学习,这不是开玩笑么?庶几等于要摧毁几千年来形成的那一套价值体系,遇到激烈的反对,实在不足为奇。

    关卓凡自然知道,想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恭王的用意固然好,然而措置上,却有两处失误,大约是连恭王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的。

    一个是,何以非得逼进士们去学习?

    另一个则是,何以非得用进士们去学习?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万事大吉

    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当然不能在许庚身的面前,直指恭王之非。而且倭仁是蒙古人,他虽然迂阔,但以理学大家的身份,算是蒙古人的一个领袖,同时亦代表了一大班“程朱门徒”,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于是关卓凡没有多说,只是很深沉地点一点头:“星叔,我知道了。”

    “嗯,这些还是明的,另有一股暗的,也叫人头疼。”许庚身望着他说,“不过对你而言,倒又不见得是坏事了。”

    哦?关卓凡不由大感兴趣,再替许庚身斟满一杯,等着他说下去。

    暗的一股,起源于对湘军的嫉妒和不满,因此连带着对力撑曾国藩的恭王,也有些意见,认为他过于倚重湘军,把别的人冷落了。

    头一个感到被冷落的人,又是蒙古人——那位铁帽子王,大名鼎鼎的僧格林沁,他和倭仁一文一武,都是蒙古八旗的代表人物。他的不满,源于朝廷一道命曾国藩移师会剿捻匪的上谕,认为自己以亲王之尊,被曾国藩抢了风头,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情。

    而京中的旗人亲贵,则多对曾氏兄弟和湘淮系将领的大获封赏,愤愤不平。他们并不念及湘军十载艰难,百战功高,反而认为八旗曾经的风光,现在都被湘军的光焰掩了过去。加上曾国荃在江宁城内的恣意妄为,更是为这班人抓住了口实,不免拿来大做文章。

    好在还有一个正黄旗的关卓凡,还有一支顶着“旗营”帽子的轩军。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曾老九的吉字大营。拿这支轩军去打江宁。也照样是唾手可下!因此他们不觉得湘军的富贵是应得的,反而认为湘军是赚了绝大的便宜。

    这两股势力合拢,就在京里形成了一股敌视湘军的暗流。奇怪的是,亦有相当不少的汉员,与他们持相同的意见,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更加耸人听闻的说法,那就是湘军的势力,实在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仔细想一想。他们的看法,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湖南不必说,那是湘军的老巢,广东巡抚郭嵩焘,是曾国藩的挚友,浙江巡抚左宗棠、江西巡抚沈葆桢,都是出自曾国藩的幕中,新赏了湖北巡抚的曾国荃,是他亲弟弟,统带淮军的安徽巡抚李鸿章。是他的门生,陕西巡抚刘蓉。是湘军将领出身,即将奉朝命赴甘肃的杨岳斌,是替曾国藩办水师起家。湘军陆师的十余万主力,号称无敌,而长江水师更是曾国藩一手创立,节制八员总兵,横行五千里,风头亦是一时无两。

    从清朝开国一来,这样的势力,不要说没有哪一个汉人拥有过,就是旗人里面,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人。

    不过,怎么说对我不是坏事呢?关卓凡想,不知许庚身所指的是什么。

    “逸轩,这一回你能够压过曾沅甫,晋封侯爵,当然是太后的恩典,王爷的提携。不过除了这个之外,你知道谁是最高兴的?”

    关卓凡的心里一虚,心说那自然是我关家大宅里面的一对嫂子。

    “是谁呢?”

    “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一班人,他们以为太后和王爷的这个决定,没有让湘军专美,英明之至!”许庚身笑一笑,说道,“说起来,里面倒是不乏你的老相识。”

    蒙古人在京里的要员,除了倭仁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僧格林沁的大儿子,御前大臣,贝勒伯彦讷谟祜,这是在密云之变的那一夜中,一起擒拿肃顺的时候相识的。另一个,则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瑞常,是跟他做过“同事”的。

    而旗人的亲贵之中,则以睿亲王仁寿为首,亦算是在密云一夜**过患难的人。仁寿是宗人府的宗令,他这个人,本来并不糊涂,在王爷之中,可称干练,偏偏对黄河以南的汉人,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而把关卓凡当作招牌,尽日挂在嘴边,只要跟人设谈于内室,多喝两杯之后,便不免吹得天花乱坠。

    “关家这个老三,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知道轩军是什么?那就是原来的城南马队!”谈到激动的时候,每每要一拍大腿,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粘竿侍卫够横吧?唰!拿了!不在话下!”

    原来还有这样一班人在捧自己,然而福耶?祸耶?关卓凡看着许庚身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时无话可说。

    *

    这几日,许庚身都是由赵景贤陪着,各处去游山看水。两个人都是举人的功名,又都是熟识军务,因此极是谈得来,除了租界不能去,其他的地方,一一走到。

    螺狮太太亲自带了两架车,来把“妹子”扈晴晴接走了。现在的藩司衙门,已经改做了江苏巡抚衙门,后院的厢房,由张顺带着一帮下人,拾缀得焕然一新,正厢房更是弄得披红挂彩,等着给侯爷做合欢的新房用。

    关卓凡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扈晴晴不在,这个院子果然便少了那一份温暖和活泼。

    他还是回到自己住惯的西厢房里,半靠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自己是咸丰十年的八月,穿越过来的,那还是一八六零年。现在是同治二年的六月,一八六三年,也就是说,一晃已是将近三年了。

    当初的一个九品外委翎长,在京里待了三个多月,混了一个营千总的位子。而从开拔到热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再到升任二品的总兵,御前侍卫,又花了八个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是在京城里的官场上打滚,直到自请由武职转为文官,提调自己那一支马队,南下上海。

    从出京的时候算起,到现在身为三等候,江苏巡抚,花费的时间是一年半有多。

    还不错,他默默对自己说,该抓的机会,都抓住了。

    到目前为止,自己还只能被称为是一个历史的投机者,如果单就这个而言,是成功的。

    手下的轩军,已经上了三万人的规模。算上水师的话,不惟兵强马壮,而且单以战力而论,对垒国内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该有取胜的把握吧。

    文官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雏形。赵景贤、刘郇膏、利宾、杨坊、金雨林、卞宁,再加上钱蕴秋、任天柱、黄德发,人人都当得起一个“能员”的考语。

    至于洋务,自己已经名声在外,京里有一个赫德,上海有一个领事团,都是愿意跟自己打交道的人。

    地盘?苏松太常镇,天下粮仓也——“苏常熟,天下足”,不是白说的。上海,天下钱柜也,现在战事一平,这个钱柜,还会变得更加充盈。

    京城里面,有两宫的信任,有恭王的提携,有曹毓英许庚身这一班位居机要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班亲贵的支持。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始向一个“历史的改造者”转变了呢?

    轩军强归强,那得看跟谁比,如果是跟英法相较,只怕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圆明园的那把火,还在烧。

    “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是自己言之凿凿的话。

    我要重写这个国家,我要重写这个朝廷。

    用我自己的法子来写。

    关卓凡的双眸,清澈明亮,直到想起自己的“后宅”,才开始有些含糊起来。

    纳扈晴晴为妾这件事,该写封信,告诉京里的两个嫂子了,想来她们亦不会吃醋,而是会替自己高兴吧。

    至于二十七岁的“懿贵妃”,这次让自己一俟安顿停当,就回京陛见,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呢?反正要谈军事也好,谈政事也好,只要不是房事,那就万事大吉。

    他缓缓将一张雪白的薛涛笺铺开在案上,提笔濡墨,写自请陛见的折稿。

    “御前侍卫、江苏巡抚臣关卓凡谨奏:臣离京远矣,其效命于外,屡被特恩,恋主之意,日久日深。恭请于苏省事务逐一落定后,星驰北阙,匍叩慈颜。一旦蒙准,则当循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而亲奉纶音,敬聆训示,使诸事有所遵循,实于公务亦有裨益也。为此恭折,奏恳伏乞。”

    这一封折子,当然是写给小皇帝的,可是动笔写到轮值宿卫一句的时候,却偏偏把如意洲花海之中的那顶宫帐,想了起来,种种不堪的情状,如在眼前。

    这一下,文思滞涩,也就写不出什么好句子。写完看看,愈发觉得“日久日深”四个字,格外刺目,总似有哪里不对头,怪怪的。

    (第三卷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第三卷《东南风雨》至此完结。今天晚上无更,要花一点时间把后面的大纲和细纲再理一理,明天开更第四卷,《封疆大吏》。

    谢谢,谢谢。

    *(未完待续。。)

第一章 新任巡抚

    清雅街的巡抚衙门,院子外一排高大的槐树上,蝉儿早早就热得开始聒噪。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签押房中那张宽大的案子上,案旁围坐着的几个人,却依然全套公服,正襟危坐,盯着案子上闪亮的几个洋钱。

    之所以拿出这样郑重的态度,是因为今天所谈论的事,是铸币。

    “爵帅请看,这第一个,叫做‘本洋’,是西班牙国所铸,钱上的这个人,属下也不知是西班牙国的什么人,反正民间把这个银元,叫做‘佛头’。”藩司衙门的参政钱蕴秋,指着第一个洋钱说道,“称重的话,等于库平七钱二分,含银正正是九成,也就是六钱五分的样子,不过市面儿上,即使拿一两银子,现在也换不到一块了。”

    新任江苏巡抚,被称为“爵帅”的关卓凡,坐在案子后面,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我当初要是学理学工,现在发明个空调什么的,多好呢?

    真是热!不过他把人家几个召集到这里来,自己不能先露出轻佻的态度。钱蕴秋所说的,他大体知道,可是为了表示尊重,仍旧要问一句:“怎么就换不到呢?”

    “因为量不多,而且民间都爱用,大家都收藏着,舍不得花出去。”钱蕴秋解释道,“所以有升水,听说现在欧洲,也都已经搜罗不到这种钱了。”

    升水,也就是价格高出了洋钱本身含银的价值。关卓凡在心里算了算,这种含银六钱五分的西班牙本洋。现在一两银子都换不到。也就是说。升水超过了六成!

    这就看出中国原来货币体制的一个弊端了——清代币制是银、钱的复本位制度,但银两铜钱都缺乏一致性。银两则成色不一,重量标准因地而异,交易之时,不惟要验成色,称重量,而且还得备有夹剪,用于切割银块。而铜钱虽有定制。实际的重量和质量却是参差不齐,根本做不到整齐划一。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各种外国钱纷纷涌入,在不同的地区形成流通优势,让整个国家的货币制度混乱不堪,朝廷亦是束手无策。

    “这第二枚,就是咱们现在用得最多的‘鹰洋’了,也叫洋钿,完全仿照本洋,由墨西哥国开铸。只是把钱上的图案,换成了鹰徽。在市面上。鹰洋也有一成到一成半的升水。”

    钱蕴秋说完,指着案上另外几块洋钱,接着说道:“这几个情形也差不多,有美国铸的,有英商在香港铸的,都是想进来捡便宜,不过式样不如本洋和鹰洋精美,重量又跟本洋和鹰洋不一样,老百姓就不大爱用,听说现在都已经停铸了。”

    新任的江苏最高军事长官——江南提督丁世杰,被关卓凡叫来参加这个会议,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却已经听入了神,等钱蕴秋说完了,忍不住便要插话。

    “难怪老百姓爱用洋钱,好处是明摆着的——成色一致,分量一样,一块是一块,多干脆呢?保管和计数也都方便得很,换了是我,我也用洋钱!”

    “丁军门说的不错!”钱蕴秋赞许地向丁世杰点点头,“所以爵帅首倡开铸银元,真是英明!”

    关卓凡微微一笑,对钱蕴秋的吹捧表示领情。这一面,藩司赵景贤却接过了话头,兴致勃勃地说:“也还不止于此——只要鼓铸成功,发行之时则一定会有升水,就算刨掉开铸的成本,一成利总是有的,如果造它一千万枚,那就是六十五万两的净利,如果能造两千万枚,那就有一百三十万两的净利!”

    “如果造上一万万枚,那就净赚六百五十万两!”丁世杰激动起来,“如果造上两万万……”

    关卓凡被他逗笑了:“世杰,你有没有想过,哪里来这许多银子,让你去造一万万枚,两万万枚?”

    丁世杰愣住了——也是啊,造一万万枚,按每枚含银六钱五分算,那就要六千五百万两银子,朝廷一年的岁入,怕也没有这么多。

    “哈哈,丁军门,你让大帅绕进去了。”杨坊笑道,“不管造多少,都不会是一天造出来。只要是分批鼓铸,前一批发出去,换回来了银子,就又可以开铸下一批了。”

    原来是这样!丁世杰恍然大悟。

    “不过,新洋造出来,总要通过钱庄、商号或是洋人的银行发出去,这中间得让一些利给人家,因此一成是赚不到的。”杨坊看了利宾一眼,对赵景贤说道。这里面只有他跟利宾对商务上的事情最熟,因此想得也最周全。“大约六到七厘,总是有的。”

    “六到七厘,那也很好了,我们到底不是只为了求利。”关卓凡说道,“只不过到时候,须得督促商人,如数发行,不可以囤积居奇。”

    “爵帅放心,”新授了江苏皋司的刘郇膏正色道,“若是有人敢不尊法度,皋司衙门必严查纠弹。”

    “好。”关卓凡点点头,“其实只要一开始督促得紧,到后来新洋源源不断地铸出来,就是有人想囤积,也是做不到的事情。利先生,香港那边,都打听确实了么?”

    这是在问开铸银元的整套机器。铸银元,用的是“合金”,除了白银之外,还需要掺铜掺铅,如果想要做得精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用最好的机器不可。

    好在利宾早已经打听好了,因此很沉稳地答道:“这就是方才钱参政说的,英商亨得利在香港铸洋钱所用的那一套机器。因为已经停铸,所以机器亦闲在那里无用。只要我们这里定下来,我即刻就可以派人到香港,把全套机器带技师一起接过来,若是有图样,连模子都可以先在香港开好。”

    在任何时候,新钱的图样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因此在座的几个人,一时都动开了脑筋,只有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费这个心,民间用惯了本洋、鹰洋,那么新铸的银元,就不折不扣按照原来的样子去做,只把中间的徽记,换成一个‘苏’字好了,叫做苏元,老百姓如果爱叫做苏洋,那也随他们。至于年号,自然是同治二年。”

    这个法子是对的。新洋只求发行顺利,尊重老百姓的习惯是最简便的做法,别的考虑都可以向后摆一摆。

    “爵帅,”赵景贤作为藩司,比别的人想得要多一层,“这事不是小事,咱们用不用请旨办理?”

    “我自请陛见的折子已经发出去了。”关卓凡沉静地说,“你们尽管着手筹办,待我回京之后,面奏两宫,必蒙恩准。”

    大家一齐答应了,有关洋务的这一件大事,今天就算是议定了。关卓凡起身送客到二门,拱手作别,回到签押房,把大帽子摘了往案上一扔。

    “张顺——!”

    等到张顺伺候他换了一身轻衣小袍,听差又端了一盆凉水来抹扯了一番,才算舒服了,透一口气,把凉了的茶拿起来一口喝尽。

    “爷,再过五天,就是喜日子了。”张顺低眉垂眼地提醒他,“姨太太就要进门了。”

    “唔……”关卓凡嘴里嚼着茶叶,翻了翻眼睛,“要我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张顺仍旧是很恭顺地说,“想来是做新郎。”

    “……知道了。”关卓凡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说。等到张顺走了,才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取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薛涛笺,在“铸币”那一项上,用笔打了一个勾,长吁了一口气。

    打算用三个月的时间,底定中国近代化的进程,说出去,谁信?

    关卓凡心说,连我自己,都有点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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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二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三个月,听上去不可思议。

    洋务运动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千头万绪,自然不是三个月能够做得下来的。但若是说提纲挈领,抓住要点,把现在就能够办的事情,开一个头,打一个基础下来,那么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可以有一番作为了。

    这三个月,是开局。

    这件事情,是真正关乎中国国运的大事,两年多来,关卓凡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了。

    一刻也等不得。

    一步也错不得。

    现在江苏一省,人、财、物、兵,无不就手,再加上一个上海,是最好的窗口。

    而朝廷对地方上的管制,也因为连年战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空窗期——固然对大员的任命上仍是抓得极紧,但兴办的事务这一项上,只要以军务为号召,无不准许。地方督抚日渐权重,已是不争的事实。

    好机会,关卓凡对自己说。他决心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所有的历史知识,把这件事情做成它。

    至于京中的“洋务之争”,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亲贵如云,高官如雨,这样的地方,桎梏沉重,本来就不是开展洋务最合适的地方。

    管制最松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容易发生变革的地方。

    恭亲王不容易,这一回他“鬼子六”的名号,只怕更要坐实了。关卓凡听说,京城里面,已经有人在大街上张了无头贴。那一副对联。工整得很——“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弟子拜异类为师”,把朝廷、洋鬼子、军机,都一并骂了进去,一时在大街小巷轰传,说明不惟是一帮保守的大臣反对洋务,连一般的老百姓,对洋鬼子的玩意儿。也都是敬而远之的。

    关卓凡心想,说这个时候“民智未开”,大约不能算错。

    因此对于恭王,他抱有一份同情,因为恭王办洋务,颇有一处无奈的地方,就是所办的事情,一时见不到成效——学外文,学算法,学地理。在保守派看来,这些东西。学又如何,不学又如何?

    这些人,不惟顽固保守,而且最擅长一件事情,那就是对没见到的,抵死不认。洋人的兵舰厉害,见识过了,就说“洋人只有兵舰犀利,余不足论”,洋兵只要敢登陆,则死无葬身之地。待到被英法联军打得丢盔卸甲,又说“洋人只有枪炮犀利,余不足论”。总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

    对付这样的人,关卓凡亦有自己的法子——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决不去做是非对错的口舌之争,干了再说。若是出了漏子,事后另想法子去弥缝,只要在两宫和恭王那里的根基不倒,那就总是可以圆得回来的。

    他私下办了电报,然后靠着电报,用几千兵挡住了李秀成几万人,那么你说电报好不好呢?他弄了两艘炮舰,然后轩军水师凭借这两艘船,半天工夫就打垮了不可一世的“航王”唐正财,那么朝廷该不该有炮舰呢?

    不论什么事,只要能先办一个样子出来,再拿去说服人,再拿去推广,就要容易的多。

    说起来,两宫和恭王要召他回京,不乏要以他的实例,来对抗保守派的意思。

    现在也是一样,关卓凡心想,我要用自己的法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就要让这个时代,跟随我的脚步。

    *

    电报,算是他到上海之后,办的第一件洋务,现在已经架通了苏松太常这四府,剩下一个镇江,正在赶办之中。卞宁扶正,做了上海电报局的总办,按照关抚台的交待,已经开始筹划民用电报的事宜。

    说是民用,其实是商用,或者说是有钱人专用,因为电报的成本还是很高的——发报机、铜线、线杆、电报房,这些架设和维护的费用都不菲,再加上报务人员的高薪,因此收费也就贵得很。从卞宁拿出的章程来看,发一个字,就要收三两银子。

    关卓凡想,三两就三两,一个商机怕不就值上数千上万两银子?因此商人们还是会愿意用的。至于有钱人,那更不用说,只当是个时兴的奢侈品,哪怕发着玩呢,多有面子?只是既然一个字这么贵,那么大家发电报的时候,怕是免不了要兴起一股惜墨如金的热潮了。

    而打算开办的第二件洋务,意外得很,是由电报派生出来的。

    举凡发电报的人,都是亲自到各府城的电报房,交银子,递条子,就予拍发,简单得很。反而是收报,必须由电报房的人上门派发才可以。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特意下条子,让藩司赵景贤抽调了苏州府的一位同知,杨仕权,赶到上海来候命。这个杨仕全,在当初解散苏州“女馆”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很是能干,被关卓凡默默记在了心里,现在要用他一用了。继而又从青浦县,调了一位极能干的驿丞给他做助手,只等杨仕全一到,就要跟他们商量,成立一个“江苏驿所”,打算在五府的电报房旁边,都设立分所,专管电报的派送。

    然而再转念一想,这个东西,似乎不止是派送电报这么简单……

    想着想着,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邮政么?

    于是先压住心头的兴奋,要等他们到了之后,再好好议一议!

    军务电报则依然免费,怕的是为了省钱,连事情都说不清楚。不过军务民务用的都是一条线,因此卞宁的章程里特意说明,如果有假借军务,私用电报的情形,则要报提督衙门严处。

    这个卞宁,算计得够精明的,关卓凡微笑着想。不过兴办洋务,原是要有这样计较而操守又好的人,才能真正把事情做起来。

    一想起操守这两个字,关卓凡头疼得很,而且打心里发憷——这真正是个绝大的难题,偏偏又不是一时三刻能够解决的事情。大体来说,凡是原来在洋人手下做过事情的,相对而言操守就要好一点,比如利宾、卞宁这样的人。而凡是原来从官场里混出来的,那就多半不敢恭维,真正像赵景贤那样,清廉到一介不取的人,凤毛麟角。

    说起来尴尬得很,若是以朝廷名下的所有部门而论,基本杜绝了贪污受贿这两项的,大约只有赫德主理下的海关了。

    每念至此,关卓凡都不免沮丧,因为就连他自己,只怕也不是单靠那一份养廉银子就能够活下来的。他固然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不过若要让他学海瑞,一清如水,那也不肯——就现在,京里面还养着两个嫂子,这里眼见得又要纳一个美娇娘进宅。他的脾气,又是大方爽快的一类,因此要维持这样的排场,也不是小数。

    清代官员,名义上的正俸极低,巡抚一年只有一百五十五两,简直到了可以饿死人的地步。不过好在有一项养廉银,也是正项收入,相比于正俸,要高出几十倍到上百倍。以关卓凡的江苏巡抚为例,一年的养廉银子就有一万二千两之多。

    说是“之多”,细细算下来,每个月一千两,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面除了巡抚大人自己和家里的用度之外,还要用在幕僚的束脩、家仆长随的薪饷、来往的应酬、亲戚朋友告帮、以及时不时的赏赐等开销上面。

    至于不足之数从哪里来补,那就各有各的法子了。对于关卓凡来说,超支的数目不大,这些额外的钱,以后固然可以从设立的公司里面来,特别是那个控股公司,算是凭本事赚来的,可是他设立公司,原本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花销,因此每每想起,还多少会有些内疚神明。

    可见老子算不得一个英雄,他在心里琢磨,一个人想要完美无缺,真是难!

    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了这个说法,好歹才觉得心里头有了一个安慰,庶几可以自欺欺人了。

    *(未完待续。。)

第三章 死棋腹中出仙着

    “皮埃尔先生,邮政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苏巡抚关卓凡,带着苏州府同知杨仕全,青浦县驿丞邵德生,加上一位法语的通译,亲自来到了上海法租界内的领事公所。按照约定,法国领事爱棠和一位叫做皮埃尔的法国人,已经在公所内等候,将他们热情地迎了进去。

    说是领事公所,其实是一间颇为简朴的白色木头房子。彼此见过了礼,才刚刚坐下,关卓凡便直奔主题,问出这一句话。

    自从升任了巡抚,他一改从前与洋人在见面礼仪上的斤斤计较,忽然变得随和多了,像今天,为了见一见爱棠和这个皮埃尔,要有所请教,便亲到法租界来折节下问,毫不在乎。

    然而已经没有人敢因此就小视他了。现在洋人里面都知道,在北京,要跟恭王打交道,在上海,则要跟这位关巡抚打交道,朝廷最通洋务的,就是这两个人。于是都认为,只有真正掌握了全局的人,才能于谦逊之中自见气度雍容,而不必靠盛气凌人来维持别人对自己的尊重。

    在关卓凡来说,亦有这样的自信。

    今天既然带了杨仕全和邵德生两个来,所要问的,自然是办邮政的事。指名要找皮埃尔,是因为已经打听过,在上海,只有法国人开办了接近于近代邮政的“客邮”,而皮埃尔则是这项业务的负责人。

    对于中国的邮政史,关卓凡没有认真研究过,不甚了了。但他至少知道。新式邮政。还要在三四十年之后。才会在中国发端,现在这个时代,朝廷使用的仍然是流传了几千年的驿邮系统。新式邮政该怎么办,新旧之间有什么异同,不能不向这个法国人来请教。

    “关巡抚,其实你们大清帝国的驿站系统,也包括了邮政含义在内。”皮埃尔倒是不藏私,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很遗憾,不论是你们中国的商人,还是我们外国的商人,都无法享受到这样的便利。”

    关卓凡心想,法国人说得不错,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有一个庞大的驿递系统,然而向来只为朝廷服务,传递军情政令,公文奏折。不仅商人百姓无法享受,理论上说。就连各级官员的私信,也是不能用驿站来传递的。因此即使是在承平的日子,“家书抵万金”之说亦不为虚——想给远方的亲人送一封信,只有交托远行的亲朋好友,或是熟识的行商客旅来带去,如果能安然送到,则已经是一件谢天谢地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们法国的邮政与你们大清的邮政,最大的区别,也是现代邮政与古代邮政的最大区别。”皮埃尔耸了耸肩膀说道。

    按照皮埃尔的说法,要办“现代邮政”,有三个地方是必须做到的——第一个是由政府来专营,因为只有政府才有力量保证全国通达,第二个是必须对普通民众开放。

    政府专营,那也未必,关卓凡心想,法国鬼子必然是没见过我们的快递公司是如何之牛逼。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这当然是谈不上的事情,还是先琢磨眼前好了。

    “那么第三个呢?”

    “第三个么,嘿嘿,”皮埃尔矜持地笑了笑,“关巡抚,你有没有想过,邮政该怎样收取费用?”

    这是他自以为的独到之秘,打算拿来给这位朝廷大员,好好上一课。

    “哦,你说这个,”关卓凡想都没想,随口答道,“贴邮票嘛。”

    当通译把关卓凡的这句话翻译过去的时候,皮埃尔显见的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换成了钦佩的表情——这个大清帝国的官员,居然有这样的见识!

    “关巡抚,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广博见闻!”皮埃尔由衷地说,“据我所知,你们中国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连我办的客邮,也还没有使用。只有在欧洲,才真正使用邮票——”

    在邮票出现以前,邮件都是由收件人来付款的,不但收取麻烦,而且一旦遇上找不到收件人,或是收件人不愿意付钱,那么办邮政的人,就会面临亏损。直到邮票出现,作为一种最好最方便的预付款凭证,才让邮政真正发展起来。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地方——邮资制度,与政府专营,普遍开放这两个一起,成为现代邮政不可或缺的三个要素。”皮埃尔做了总结。

    三个要素么?关卓凡点点头,却在心里说,我还得给你再加上一条。

    私人邮件,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这是中国特有的“国情”,不用跟法国鬼子多说。等到皮埃尔滔滔不绝地说完了,关卓凡才把今天来的另一个意思,向爱棠和皮埃尔提了出来。

    “我打算在江苏省,试办新式邮政,因此想礼聘皮埃尔先生做一个顾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好让杨同知随时过来请教。”他笑容满面地说,“至于聘金方面,当然从优。”

    在关卓凡来说,开办新邮,不但可以方便自己,而且可以将“客邮”所侵夺的邮权夺回来。而在洋商来说,自办邮政毕竟是麻烦和不得已的一件事情,现在朝廷说要办新式邮政,当然乐观其成。

    “能帮得上这个忙,我很荣幸。”皮埃尔跟爱棠对望一眼,点了头。

    *

    回到巡抚衙门,已是晌午时分,匆匆用过了饭,照例派人把赵景贤、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利宾这五个人,请到衙门来,要把办邮政的事情,做一个定局。

    这五个人,是他在江苏的班底,亦算是他仿照自己任上海知县时候的做法,成立的一个“新政委员会”。当他自己不在的时候,举凡与洋务相关的事情,便要由这五个人来推动实施。开局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一以贯之,保证自己定下来的事情,不走样,不跑偏。

    他把跟皮埃尔见面的经过一说,在座的人都觉得新鲜,除此之外,赵景贤觉得关卓凡的一个见解,非常深刻。

    “爵帅说私人邮件,不可任意拆阅检视,这话说得太对了。若是象原来那样,不仅是私人的邮件,其实就连国家的公文,亦毫无保密可言。”

    关卓凡不曾听过这个说法,大感新奇,问道:“竹兄,此言从何说起?”

    “我说一个故事给爵帅听,”赵景贤笑道,“这还是我在浙江当官的时候,听来的一件事情——”

    朝廷的公文传递,是由京至省,由省至道,由道至府,再由府至厅县,驿站转递,环节极多。管理驿站的人,叫做驿丞,这个位子上的官,在没有过路官员要接待的时候,是极清闲的。大部分驿丞,闲来无事,就会把需要转送的那些上传下达的公文,拿出来看,作为一种消磨时间的乐趣,看过之后,再装回封袋之中。

    久而久之,便从偶一为之,养成了癖好,凡是过手的公文不偷看一番,则浑身不舒服。有一位浙江湖州府的驿丞,便是因为这个癖好,几乎闯了大祸——晚上半倚在炕上,就着炕头的蜡烛,照例把一叠封袋中的公文,一份份拿出来过目,结果看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份公文引燃了,待得惊觉,已经烧去了大半。

    这一下,手里拿着剩下的小半片焦纸,心胆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得连夜去找他的一位朋友,求指点一条生路。

    他这个朋友,是湖州府的一个书办,积年老吏。听他说完,沉吟半晌,还真的替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拿一张白纸,权作公文,塞到封袋里去。

    “这怎么行?”关卓凡失声笑道,“到了下一站的驿丞手里,看见是一张白纸,那还不大喊大叫起来?”

    “不敢喊,一喊不就证明了自己也在偷看公文?”

    “还真是,”关卓凡恍然大悟,击节赞叹道,“这可真是死棋腹里出仙招了!”

    “所以我说,私人的邮件果然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了,不然商人百姓,谁敢放心交寄?”赵景贤摇着头说道,“现在的驿站,人浮于事,国家驿递沦为各路官员的送往迎来之所,已经从根子上败坏了,另开新邮,势所必然!”

    这一番话,为所要开办的新式邮政做了最好的注脚。于是议定,把要兴办的机构,叫做“江苏驿邮所”,挂在电报总局的名下,不显山不露水,先把线路跑起来再说。

    江苏五府之内,镇江和上海是两端,于是决定再开一条水线。

    “具体的章程,请你们几位跟杨仕全一起议定,至于邮资和邮票的这个事情,等我到京里请了旨再办。在陆上跑的邮马和邮车,可以挂轩军中营的旗子,水线的邮船,也挂上轩军水师的旗号,放心一些。”

    “爵帅请放心,调子定了,余下的我们来办,一定不会耽误。”刘郇膏笑道,“倒是你的帖子,是不是该发了?我怕再迟,远一点的兄弟就来不及赶回来。”

    “什么帖子?”关卓凡难得现出了一丝忸怩之色。

    其余的几个人,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喜日子就快到了,谁不要来喝一杯侯爷的喜酒?”杨坊给他点破了,“就连雪岩的太太,怕也急着要把扈姑娘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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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四章 姐妹淘

    刘郇膏说得不错,大家早就在等着这个喜日子了。等到帖子发出去,驻扎在江苏各地的轩军主官,谁不要回上海来喝这一杯喜酒?于是除了接替淮军防务,率林字团驻守嘉兴的刘玉林,奉令不许离开之外,其余的人,便纷纷启程回到上海,就连远在镇江的福瑞斯特,亦都已经到了。

    纳妾,娶妻,是两桩不同的事。

    娶妻是一桩正事,也是一桩极隆重的大事。以关卓凡三等嘉勇候的身份,一旦娶妻,则典礼之日,他这些军中兄弟未必全都够资格参加。

    而纳妾则不同,这是源于礼制上妻妾身份的不相等。比如宋朝的时候,就有一个有意思的规定——妻擅走者徙三年,改嫁者流三千里,妾各减一等。

    也就是说,妾的权力固然要少一些,但义务也要少一些。

    因此,纳妾是一桩轻松的事,是一桩喜事,也是一桩热闹事,更是一桩有趣的事,大家当然要来凑热闹。

    但是熟悉关卓凡的人却知道,他跟扈晴晴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大约只是碍于体制所限,不得不让扈晴晴屈居一个姨太太的名分,而且关卓凡还没有娶妻,扈晴晴的身份与正室亦相差无几,所以谁也不敢轻忽。

    另有一桩,就是扈姑娘是在轩军最艰苦的时候,举身入衙,算是跟大家有过共患难的一段经历,感情上格外亲近,因此大家都在琢磨着该送些什么东西,让侯爷和未来的扈姨太高兴一番。

    只有图林和张顺。真正知根知底。心说京里的关家大宅大约是内宅。上海的巡抚衙门,则大约是外宅了。

    同样在这样想的,还有那位罗四太太,不过她心里面的想法,跟图林张顺他们,又不全是一回事。

    “我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妹子,要拿去便宜关老爷了。”漂亮的罗太太搂着刚刚出浴,才抹干了身上水渍的扈晴晴。在她耳边小声笑道,“真正是身娇肉贵。”

    罗太太的身份,是姐姐,又像是嫂子。江南人家的风俗,新娘子出阁的时候,从内到外,都是由家里的女眷来替她穿衣打扮,因此出嫁前一夜,两个人是睡在一起的。而这份活计,由嫂子来做最为合适。因为常常还要负有教导人伦之礼的责任。

    “阿姐,不作兴……这样羞人家。”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一丝不挂的扈晴晴还是红了脸,并紧双腿坐在床沿上,雪白的身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怯,微微颤抖。床上放着一条红绫,一件红色的小衣,都是给新嫁娘准备的。

    罗太太一笑,拿起旁边的那束红绫抹胸,在胸前替她比了一比。待到扈晴晴举起了双臂,她却又不急着比了,拿着红绫的双手,在扈晴晴的乳下托一托,看着椒乳颤动,笑着说道:“你家老爷,真正好口福。”

    闺房密语,百无禁忌,只是扈晴晴到底只是初经人事,羞得抬不起头来。罗太太这才笑着替她把亵衣穿起,在她小腹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关侯爷是个福气人,你进了他的门,自然也有好福气,早些替他养个娃娃。”

    这是善祷,扈晴晴红着脸谢了。

    “妹子,刘先生特意嘱咐我,让你穿了红裙上轿子,”罗太太说正事了,“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嫁娶的时候,只有正室才可穿红裙,这个自然是懂的。但扈晴晴不肯说,只是红了脸摇头。

    “我们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嫁给他做侧室,当然是委屈的。”罗太太依然搂着她说,“不过他是旗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就好在你这位老爷知道心疼人,晓得你的这份委屈。有这样一个表示,也就算是情深意重了,至少在上海,他是拿你做当家的人来看。”

    关卓凡的心,扈晴晴是理会得的,自有一份甜蜜在心里头。偏着头想了想,说道:“阿姐,不知道他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太太?”

    “他才二十四,就已经封了侯。我听雪岩说,大清这一百年来,从没出过这么年轻的侯爷,以后说不定还要封公封王!”-罗太太说道,“照道理说,总会娶个门当户对的,不过不管他将来娶哪一个,那都是在京里。我看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把你放在上海,做一个‘两头大’的局面呢。”

    “两头大?”扈晴晴惊喜地问。她跟罗四太太,都是沪上的名女子,只不过一个刚刚二十出头,另一个已经三十岁了,论起见识,自然要信服罗太太的话,“阿姐,那不是跟你……跟你……”

    “不错,就跟我一样。”

    所谓两头大,就是在正室所在的城市之外,另设一个外宅,妻妾不相见。做妾的那一位,除了没有正室的名分之外,其他的比照正室,也算是“专辖一地”。罗四太太与胡雪岩的正妻胡太太,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形。

    扈晴晴心想,难怪他让我穿红裙子,莫非真的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再想一想,这一年多来,关卓凡实在是权势日增,将来果真要封公封王的话,三妻四妾都不在话下,所谓“两头大”,真能做成一个长局么?

    “阿姐,走一步,看一步,”扈晴晴羞涩地说,“我也不想什么两头大,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人,也就是了。”

    “他自然是重情义的人!只是……”罗太太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阿姐,你想说什么?”

    “我跟你说了吧,我看你家这位关侯爷,其实是个风流性子!在上海这一年多,忍得住没有去掂花惹草,实在不容易。”罗太太柔声对扈晴晴说道,“你嫁过去,不要想着管住他的人,要紧的是收拢他的心。”

    “怎么叫做收拢他的心呢?”

    “男人呢,就好比一架风筝,吹东风就往东边跑,吹西风就往西边跑,可是不管怎么跑,那根线还是在你手里!只要是该扯的时候扯一扯,还是会乖乖地回到你身边来。不过放风筝,放风筝,说来说去,到底还有一个‘放’字,若是一直绷得紧紧,一丝也不让他跑,那没准连线都要绷断,就不晓得会飞到哪里去了。”

    这是委婉的提醒,然而这一点,扈晴晴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跟关卓凡相处这一年,她自信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不能说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却是极有良心的一个人。她有把握,一定能象阿姐说的那样,让他的一颗心,拴在自己身上。

    虽然如此,却不肯说破,只是笑着问罗太太:“那你管姐夫,也是这样管么?”

    “你说的不错,”罗太太嫣然一笑,“哪有猫儿不偷腥?只要开饭的时候,敲敲盆子,那只猫晓得回来就好了。”

    “阿姐生得这么漂亮,姐夫自然要回来‘开饭’……”扈晴晴小声笑道,“不像我,长了一个丑八怪的样子,谁知道人家回不回来开饭呢。”

    “啊唷,你个小囡,敢来吃阿姐的豆腐!”罗太太亦是极妩媚的一个人,不肯吃这个亏,用一只手在扈晴晴雪白的大腿上摩挲着,话里也带出了调笑的味道,“要是年轻十岁,我倒好跟你比比,现在么……啧啧,单是看你这两条腿,就连我都动心咯。”

    说完这句,那只手示威似的沿着大腿,一直向上摸过去,扈晴晴就吃不出劲了,羞得缩成了一团,却被罗太太搂住了逃不开,咬着她耳朵问:“妹子,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已经伺候过他了?”

    “哪有?”扈晴晴红着脸不肯承认,“阿姐你勿要瞎三话四!”

    “怎么是瞎三话四,这是正经事。”罗太太认真地说,“我是你阿姐,洞房里头的事体,自然是归我教给你,不然现在害羞,到时候吃了亏,不要来找我哭!”

    “我才不哭。”

    “不哭?莫非你已经晓得了要做啥?”

    “我……我才不晓得!”

    “不晓得,就听我来告诉你嘛。”

    “我……我才不要听。”

    “好啦好啦,知道你面皮薄。”

    这一句话讲完,罗太太转头噗的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

    “这样躺下……两条腿呢,是这样分开……”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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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