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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新娘

    整个典礼,仍然是由刘郇膏来替关卓凡提调,而女家的胡雪岩和罗太太,亦都是谙熟风俗的人,自然也没有问题。

    请客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单子也是刘郇膏所拟。关卓凡原本只想请些最亲近的人来闹一闹,然而身为巡抚,才发现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否则请谁不请谁,会弄出很大的麻烦,于是把刘郇膏的名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还是只得“准予所请”。

    这一天里,客人的先来后到,也有很深的学问在里面。照常来说,第一批总是最熟识的朋友和同僚最先到达,或是帮着张罗一些杂事,或是代替主人,招呼后来的宾客。然后是属下的官员,自己估量关系亲近的程度,先后到达。最后则是上司,自顾身份,当然要压轴出场,而且需要做主人的亲自迎接。

    这套东西,从不见载于明典,然而官场中人,个个熟知,绝不会乱了时间和顺序,算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潜规则。

    可是在关卓凡来说,则不免多少有一些尴尬——上司是没有了,只有一个许庚身,以吏部侍郎,曾经是宣旨钦差的身份,预定了一个首客的位子。朋友亦没有——放眼江苏,又是只有一个许庚身算是平交的朋友,然而以他的身份,哪能让他早早来招呼客人?

    关卓凡呆呆地想,不知老子这两年是怎么混的,混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结果,最先上门的是张勇和伊克桑——还在城南马队的时候,张勇就一直以老总的亲信自居。从前关卓凡在寿比胡同老宅内请大客的那一次。就是张勇帮着张罗的。这一回。他扳着指头算了算,自觉该是轮到自己先到,于是拉上伊克桑一起,早早地道巡抚衙门来报到。

    还真是来“报到”了——关卓凡看见他们俩,先就一呆,愣愣地问:“你们两个,要来做什么?”

    这样的喜日子,固然要穿得齐整。不能太过随便,可是无论如何也该穿便服的。然而眼前的这两位,也不怕热,全套官服穿起,翎顶辉煌,最出奇的是外面还各套了一件黄马褂,扎眼得很。

    “我们来替老总帮忙。”张勇得意洋洋地说,“老总您想啊,您封了侯爷,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我们穿这一身来替您张罗,这多隆重?才衬得起您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这两个粗胚!关卓凡哭笑不得。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说,却见张勇又掏出了一个红封包,双手奉上。

    “老总,上回吃了姨太太一顿好饭,还没有谢她。”张勇贼笑兮兮地说道,“这一点钱,请老总给姨太太打一副头面。”

    伊克桑不如张勇那么厚颜无耻,此刻有样学样,也拿出一个红封包,笨拙地说道:“标下也吃了,也……也给姨太太打头面。”

    “唔?唔?请帖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张勇还是那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关卓凡神思一恍,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寿比胡同请客时的那一幕。

    “嘿嘿。”他干笑一声,双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两位一品大员。

    *

    金雨林也到得早,在清雅街口就下了轿子,招呼拿着东西的两名长随跟在身后,步履安稳,向巡抚衙门的侧门走去。

    他现在已经由上海厘捐总局的总办,变成了江苏厘捐总局的总办,身上加着四品道台的衔头。而这一切,都是拜当初替关知县帮办衙务,尽心尽力所赐。一方面要感谢现在的关抚台的赏识和提拔,一方面自忖跟关抚台是共过患难的人,想来亦当得起亲信二字,于是要到得早一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至于贺礼,他到底是个文人,因此不像张勇们那么**裸地送钱,而是精心挑选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前明大家孙克弘的画,另一样是一尊五寸高的白玉观音。孙克弘是华亭县人,观音则寓意送子,两样东西都算得上是应时应景,想来抚台一定会满意的。

    还没走到侧门,已经看见除了站班的亲兵和迎客的管家张顺之外,门口两旁靠墙的地方,还一边站了一个人,穿着公服不说,身上竟然套着黄马褂!

    “老金!老金!”没等金雨林回过味来,张勇已经喊开了。

    “张军门,伊军门,”金雨林快步走过来,已经看清楚了。心说抚台的这帮弟兄真是忠心耿耿,大热的天,两个提督衔的实缺总兵,全套公服替他在这里站规矩迎客,也未免太隆重了。只是奇怪,怎么两个人都把大帽子拿在手里。

    “老金,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空着手来了?”张勇打量着金雨林,笑得莫测高深。

    “怎么能空手,”金雨林从长随手里接过东西,笑嘻嘻地说,“自然要略备薄礼。”

    “帖子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金雨林不明白张勇这是演的哪一出,“张军门,你也太小瞧我了,这点规矩,难道我还不明白?”

    “好,好,老金你挑的一定是好东西。”张勇连连点头,“快送进去吧,老总正等在里头呢。”

    金雨林含笑哈一哈腰,迈步就要进门,却又被伊克桑叫住了。

    “老金,你别听老张瞎说,他这是冤你呢,”伊克桑不像张勇那么多花样,苦着脸说道,“你的东西送进去,非吃一顿挂落不可。”

    “这……”金雨林愕然,看看张勇,又看看伊克桑,“伊军门,那你们二位……?”

    “我们……”伊克桑迟疑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地说道,“是在这儿罚站。”

    金雨林大吃一惊。转身把捧着的东西往长随手里一塞。连连扬手:“走!走!”

    等长随走出几步。金雨林却又把他叫了回来,在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跟做贼似的,溜进了侧门。

    张勇和伊克桑,则在门口站够了半个点,才被关卓凡派图林叫了回去。再见到老总,伊克桑不免讷讷的,张勇却毫无愧色。从听差带来的衣包里取了便服换上,该干什么还是照样干什么。

    这一回,再进巡抚衙门的官,人人便都是两手空空,见了面,相互尴尬一笑,心说多亏了金雨林的长随守在街口通消息,不然怕要出洋相了。

    毕竟是喜日子,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便消弭无形了。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高堂满座,大家给抚台道过了喜。便都到这里来等宴。武官由张勇来招呼,文官由金雨林来款待,几个洋军官,则围着华尔说话,一屋子人抽烟喝茶,谈笑风生,真是热闹极了。直到送亲的队伍到了,大家这才涌出来,要看新娘子。

    送亲的队伍,是由租界里乔治街胡雪岩的府上发轿,从北门进城,一直逶迤行到这里。一共四顶轿子簇拥着花轿,前后则以图林麾下的抚标骑兵护送,端庄大气,却不事铺张,一路之上亦不用鼓乐,直到轿子抬进了巡抚衙门,才响了一段喜气洋洋的唢呐,宣告新娘的到达。

    这都是刘郇膏与胡雪岩商量好的,既符合关卓凡现时的身份,又至于弄得奢华吵闹,否则以胡雪岩的做派,必定拉起喧天的排场,那就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了。

    此时的天色,在将黑未黑之间,整个巡抚衙门,檐上宫灯,堂上红烛,尽是一派喜意。一身红妆的扈晴晴,披了红盖头,由“阿姐”罗四太太扶着下了轿,裙裾不动,袅袅进了花厅——喜典和喜宴,都要在这里办。

    花厅正中的案子围了红布桌围,红烛交辉,案子上供的则是一副五色缂丝的和合之仙,精美异常。关卓凡作为新郎,多少有些忸怩地站在案子前,待到罗太太将新娘子送到面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伸手将软缎盖头一揭,终于又见到了扈晴晴那张含羞带笑,白里透红的俏脸。

    这一下,爱意满盈,轻轻喊了一声“晴晴”,恨不得像西式婚礼一样,在她娇艳欲滴的双唇之上,深深一吻。

    “行礼——”司仪拖长了嗓子,喊了一声。

    这个“行礼”,却不能如抚台大人所想的那样接吻,而是做妾的,要给“新郎老爷”磕头。扈晴晴向关卓凡凝望一眼,款款地跪了下去,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老爷”,柔呢婉转,让关卓凡霎时回想起初见时的惊艳。

    关卓凡心想,当时在乔治街上清冽的寒风之中,佳人盈盈一跪的样子,真是铭刻入心。如今第二跪,她却已是哥的女人了。

    有这一想,便不肯按照礼仪,坐到椅子上去受她这一跪,而是长揖还礼,接着便亲手将她搀了起来。两旁的宾客见了,都是啧啧赞叹,心说抚台跟姨太太两个,真是情义敦厚,看来早生贵子是一定能够的了。

    典礼事毕,喜宴开张,饶是关卓凡的酒量“卓尔不凡”,一圈敬下来,亦不免喝得晕晕乎乎,然而走过一个人身边的时候,仍不免惊喜。

    “呀,钱先生,你从江宁回来了?”

    被称作钱先生的人,叫做钱鼎铭,日前奉了关卓凡的委托,到江宁公干。此刻见关卓凡招呼自己,便抱一抱拳,做恭贺的表示。

    “恭喜爵帅!”钱鼎铭说完这句场面话,才又小声加上一句,“大约不负所托。”

    关卓凡只来得及点一点头,就被大家簇拥着进了后院正厢的新房,罗太太带了几个丫鬟妈子,早已伺候着新娘子等在这里,见他来了,便笑着将大家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迈出门槛,反手将门带上,让这对新人去办该办的事。

    这一夜,关卓凡却没像第一次那样急色,而是像罗太太所说的那样,饱了口福,在那一对“三十六d”上大做文章,把美厨娘弄得细喘连连,这才提枪上马,却是格外温柔体贴,轻进慢出,让才破瓜的扈晴晴,终于初领房中之乐。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由扈晴晴伺候着穿好衣服,相视一笑。再携了她的手,推开厢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舒爽异常,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便在此时,见到扈晴晴原来所住的东厢,房门一开,居然走出一名娇俏玲珑的姑娘来。关卓凡大奇之下,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扈晴晴扬声笑道:“婉儿,来见过老爷。”

    “老爷好,阿姐好。”姑娘盈盈一福。虽然已换下了当初穿的红袄子,但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不是当初他从江阴送回来的杨婉儿,又是哪个?

    “这……”关卓凡完全糊涂了,转头去看扈晴晴。

    “你带回来的人,怎么好养在胡道台家里?我带她一起回来了。”扈晴晴微笑着说道,“她是我妹子,你要是欺负他,我可不依。”

    “唔……唔……”关卓凡一时语塞,不过心里倒是明白了。

    这是一个小姨子。

    *(未完待续。。)

第六章 军团!

    扈晴晴把杨婉儿带回了家里,还认了她做妹妹,自然是一起住在胡雪岩府上的时候,生出来的感情,在关卓凡来说,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也好。”他点了点头。这个事情,虽然怪怪的,不过扈晴晴身为巡抚衙门的内当家,不能说连这个主都不让她做。

    “婉儿,你在胡道台家里,都做些什么啊?”

    “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杨婉儿红着脸说道,“我就跟罗太太学洋话。”

    “嚯,不简单。”关卓凡心想,螺狮太太本来就是洋派的,婉儿住在租界里学洋话,倒是不坏,“半年的工夫,大约也学了不少吧?要是荒废了,倒怪可惜的……回头我找个先生,你跟你扈姐姐一起,还可以接着学。”

    “谢谢老爷。”婉儿很懂礼貌地道了谢。

    “老爷”两个字,是侍妾对主人的官称,婉儿自然随了扈晴晴这样叫。关卓凡有心让她叫姐夫,再想一想,还是略觉突兀,等以后再说好了。

    “嗯,”关卓凡笑着说,“不过你有空了,还该跟你扈姐姐学两手菜,到了嫁人的时候,那就用得着了。”

    “我不嫁人,”杨婉儿羞涩地把头一低,“我就跟姐姐在一块。”

    十五六岁的姑娘,尽可以嫁得人了,她现在这样说,倒让关卓凡心中一动。

    他把婉儿从江阴送回上海,除了扶危救困的意思之外,更主要的是敬重杨氏一门忠义。两百年来守护旧主。其情可感。那位做爷爷的。痛恨满洲人的神情历历在目,不知婉儿有无沾染几许?他亦想慢慢看一看。不过现在还早,这些都谈不上,他看着这个除了年纪小,其他什么地方都不小的“小姨子”,暗暗摇头,心想:若是当时刘郇膏对自己的举动有什么猜测,这回倒更像是坐实了。

    不过现在暂时没心思琢磨这些。做了新郎,照样还得坐堂办事。他这次把分驻各地的轩军主官都叫了回来,所为的,不止是一杯喜酒!到了下午,这些军官便都被传到巡抚衙门,在侧厅会议。

    这一回,跟昨日里的喜气洋洋不一样,清雅街上和巡抚衙门内外的戒卫,都上了双岗。军官们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人人在侧厅内端坐。彼此之间只是点头示意,就连最爱耍宝的张勇。也是一言不发。直到关卓凡昂然直入,大家起立行了军礼,关卓凡摆了摆手,让大家坐下,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一点。

    “世杰,你来说吧。”关卓凡向左首的丁世杰点点头。

    “是,爵帅。”丁世杰欠身应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封袋,把绳扣绕了两绕解开来,取出几页大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着什么。

    “福瑞斯特!”

    “在!”福瑞斯特立起身,双脚一并。

    “着令洋一团八营,除两营留驻镇江外,其余六营,限十二日内,由水路赶至松江报到!”

    虽然还不能确知是为了什么,但这是军令,福瑞斯特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嗻!”

    “吴建瀛!”

    “在!”

    “着令建字团六营,除两营留驻常州外,其余六营,限十五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嗻!”

    “姜德!”

    “在!”

    “着令德字团六营,除两营留驻苏州外,其余四营,限八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嗻!”

    这三条命令,等于是将分驻苏常镇三地的轩军主力都抽了回来,再加上原来就驻扎于此的马队、克字团、先字团、洋二团,以及禄字团和魁字团,松江一府之内,又要大兵云集了。各个团官都以兴奋的目光彼此相视,心想不知大帅又要去打哪里了,莫非是要跟“左骡子”去抢杭州?

    “爵帅军令!”丁世杰大声道。

    哗地一声,原本坐下了的军官们霍地起立。

    “自今日始,轩军设师!”丁世杰一字一句地念道,“师即为镇。洋一团、克字团、德字团、魁字团,集成第一师!洋二团、先字团、建字团、禄字团,集成第二师!”

    “师”的名字,官军不曾有过,但洋人和太平军,都有这一层编制,因此大家都不觉得陌生。至于说“师即为镇”,意思自然是说师的主官,相当于总镇,也就是总兵了。轩军之中,现在只有张勇和伊克桑是实任的总兵,于是大家又都羡慕地看着他两个,心说这一回他们要出任这个新的“师官”了。

    谁知不是!

    “着福瑞斯特,兼署第一师师官!着白齐文,兼署第二师师官!”

    这一下,都大出意外。大家偷眼望去,只见张勇面无表情,伊克桑却微微涨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丁世杰又继续宣布下一道军令。

    “两师之上,设军团!着华尔任军团长,张勇任副军团长!原中军营与亲兵营合并,设近卫团,着图林任近卫团团官,连同马队,均由军团直属!”

    这就更离奇了,连一等子爵、实任江南提督的丁世杰自己,都没了位子,等于是被架空了。待到军令宣布完毕,面色如常的,只有丁世杰、华尔、张勇和刘郇膏这四个,见得出是预先便已经知道了,其余的人则面面相觑——我们这不是变作新一代的“常胜军”了么?而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两个,骤然得了师官的位子,面上的惊讶之色,亦实不下于他人。

    *

    六月里的天时,说变就变,头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便已是乌云满布,而且有隐隐的雷声自天际传来。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光线一时黯淡下来,要由抚衙的亲兵张起大烛,才能继续进行会议。

    就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当中,关卓凡开口了。

    “等到大家都回到松江,各部的军官,还有部队的人数之间,大约还要略作调配。”他微笑着,用很闲适的口吻说道,“兄弟以前得过一位高人的指点,说是‘兵不能闲’,因此现在虽然江苏的仗已经打完了,各位亦不可有分毫懈怠之心。这一次,我请大家回来,在松江集结,是为了好好练一练兵。”

    这样大的动作,原来只是为了练兵么?人人心里都存着疑问。堂上的这些军官,最低都是从三品的游击,然而他们对大帅的脾气,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跟属下说话,绝少声色俱厉、以势凌人,但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在内。而且从密云打到江宁,大小数十战,神机妙算的地方实在太多,谁敢不服?

    说实话,都是由衷的服气。既然如此,现在大帅说练兵,那么就练兵好了!

    “也不光是练兵,”关卓凡转向刘郇膏,“刘先生,粮台上也还要协调一下。现在暂且还是先由总粮台来供应,不过军团要有自己独立的粮台,就由你的轩军总粮台拆出来好了。这件事,归你来办,要尽快。”

    “是。”刘郇膏起身答道。

    “另外,你再找一找电报总局的卞宁,军团和底下的两个师,都要设电报房,请他尽快分派人员和装备。”

    “是,我今天就去找他商议。”

    “不参加这次演练的部队,也不要闲着。世杰,”关卓凡又转向了丁世杰,“还是按我们说好的,从各营什长以上的人里头,选些年轻好学又识字的,让他们候命。”

    “是!”丁世杰沉稳地答道。

    大家听出味道来了——参加松江大练兵的,叫做军团,归华尔统带。而不参加练兵的,江苏各地的余部和绿营,则仍归丁世杰管辖。

    关卓凡说完,扫视了一圈,人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福瑞斯特,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道:“老总,选出来的那些识字的人,是要他们做什么呢?”

    “做什么,现在谁知道?”关卓凡开心地笑了,“不过既然识字,说不定送他们到学政那里去念书,也未可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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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书一个半月,从首订1200,到均订3000,都是狮子没有想到的成绩,挺感慨的。

    穿越晚清,本身就已经是小众,而主角所走的路线,更是小众之中的小众。这不是为了标新立异,也不是特意去触碰历史文中的“禁区”,而是狮子实在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在千篇一律的架构中,写出一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

    或许小关潜伏得太深了,几乎是从一开始,书评区时不时就会就有读者出来破口大骂。骂的不是文笔,不是情节,也不是更新,骂的是什么,大家猜得到。

    于是,从发书之初,就已经有了扑街的准备,可以平静地接受。

    幸好还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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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书,就是写给你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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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七章 大雨

    江苏省的新任学政,不是别人,正是关卓凡当初拘捕何桂清时,领头叩接圣旨的彭敏宽,老熟人了。他本是候任的江西学政,原来因为道路阻断不能到任,一直闲居上海,现在一道上谕,转任江苏,倒也人地两宜。

    学政衙门既不在上海,也不在苏州,而是设在了江阴。

    学政是管理全省科举和学务的要员,而江苏人文彬盛,一向是取仕的大省,因此江苏学政一职,非翰林出身不派。一省学政,任期是三年,虽然也算是“班子”成员,但地位超然,不但品秩与巡抚是平级的,而且不受巡抚节制,奏折亦可以直达九重。乾隆年间有名的“宰相刘罗锅”刘墉,南菁书院的创办者黄体芳,都是江苏学政出身。

    学政既然有这样的地位,如果跟巡抚不是一条心,或者是为人古板倔强,那么对于巡抚所要兴办的事务,是有可能掣肘,成为很大麻烦的。

    不过现在的学政是彭敏宽,那就好得多了——不但为人很机警识窍,而且在上海的时候,关卓凡带兵包围道署衙门的情形,他至今仍是历历在心,绝不愿意成为第二个何桂清,因此老老实实地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旁的事情从不肯伸手。

    大家听大帅说要送到学政衙门去念书,都笑了——没听说过当了兵的人还能去读书的。

    关卓凡也不再提这个话题,看看大家俱都无话,于是站起身来。他一起身。大家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昨天谢谢大家赏面子。来喝我一杯喜酒。”关卓凡笑着说,“不过军情火急,今天我就不留大家用饭了,虽然外面下了雨,我亦不得不下逐客令,实在抱歉得很。”

    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雨,大家亦不曾带来油衣,不过身为行伍中人。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平常事,于是纷纷行礼辞出,叫上自己的亲兵,在雨中策马而去。

    只有一个人没有走成。

    “伊克桑,你先留一留。”关卓凡平静地说。

    “是。”伊克桑不知道老总要跟自己说什么,答应了一声,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只跟那些辞出去的同僚拱手作别。

    关卓凡也没有说话,待到人走光了,迈步出了花厅。沿着廊子,走到二堂之外的屋檐处。负手望着面前如织的雨帘,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雨好啊,可以去一去暑气,也可以去一去火气。”

    伊克桑跟在老总身后,一直没敢言声,此刻听老总开了口,却又不知意指何事,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是。”

    “子山,你不服气。”关卓凡没有回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子山是伊克桑的字,关卓凡极少这样称呼他——关卓凡在城南马队初任校尉之时,伊克桑连哨长都还不是,及至到了热河,关卓凡任西营马队的千总,才拔了伊克桑为第八哨哨长。军中兄弟,生性粗犷,谁耐烦没事把表字拿出来称呼?因此当初的一帮低级武官,现在已经变成了提督总兵,却仍然改不过来,往往都是直呼其名。

    现在老总忽然叫出自己的字来,可见事非寻常,何况老总指的是什么,伊克桑已经听明白了。

    “标下不敢!”伊克桑急忙分辨道,“老总,您的军令,标下从来没有不遵的时候。”

    “遵不遵是一回事,服不服是另一回事。”关卓凡淡淡地说,“这里没有外人,我的脾气你也知道,自己兄弟,不许在我面前说假话。”

    “……是。”伊克桑低着头想了想,小声说道,“我是一路跟着老总杀出来的,到现在,封了爵,加了一品顶戴,授了苏松镇的总兵,没有老总,就没有我伊克桑的今日!若说是对老总有一点点不敬,有一点点不服,那都是绝没有的事,如果有,现在就叫天上下来一个雷,把我劈死在当地!”

    “你这个话,我信得及。”关卓凡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过对我没有,对别人呢?”

    “别人……”伊克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老总,我不是说非要当一个师官,如果是华尔,福鬼子,我也就认了——华尔不用说,福鬼子的洋一团能打,我也服气,何况说到底,他俩好歹也是归了籍的!可是白齐文……”

    说到这里,又犹豫了半晌,才接着说了下去:“不瞒您说,我是在想,论爵衔,论品秩,论功劳,我都不输给他,再说他也没有归籍。由他来做这个师官,我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嗯,这才是真心话。”关卓凡沉吟道,“只是我也有几句真心话,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请老总指示!”

    “伊克桑。”

    “标下在!”

    “你在松江掘壕据守,大破长毛的盾车,是为轩军之首胜。在昆山,两破千灯,逼得谭绍光分兵回援。在苏州,派展东禄搭建浮桥,血里火里杀出了一条路,逼得郜永宽献城投降。在七宝,单臂挥刀杀退长毛,身被七创——说起来,我关三大约还欠你一条命!”

    关卓凡不打盹地一气说完,盯着伊克桑,徐徐问道:“这些事,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么?”

    “我……”伊克桑的心里,热烘烘的,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丁世杰是汉军,张勇则是汉人,整个轩军里团官以上的人,就只有你跟我,是正牌子的满洲八旗。”关卓凡的声音不大,然而说出来的话,格外有分量,“论爵,论衔,论功,你都远在白齐文之上,论情分,你我乃是生死兄弟,如果不是非常之事,我怎么肯让你受这份委屈!”

    “我……”这样交心的话,让伊克桑眼噙热泪,说不出话来。

    “子山,你要知道,鹰隼翱翔于天,然而不能在丛林中与猛虎搏斗。猛虎王霸于森林,然而不能下海与大鱼争雄。大鱼横行于海洋,然而不能上天与鹰隼竞长。”关卓凡温和地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所长,我用白齐文,也就是用他这个所长。至于这个所长是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对你明言,只要你信得过我,信得过关三绝不会倒行逆施,胡乱做些没道理的事,那就行了。”

    “我自然信得过老总!”伊克桑激动地说,“标下明白了!”

    “就算现在还没明白,将来也一定会明白的。”关卓凡笑道。本来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图林一身是水,匆匆走了过来,在关卓凡的耳边说了一句。

    “哦?人在哪里?”关卓凡的眼睛一亮。

    “已经到码头了。”

    “好!”

    关卓凡不再多说,只在伊克桑的手臂上紧紧一握,转头对图林说道:“到藩司衙门请赵大人过来,跟我一起迎一迎!”

    等赵景贤来到巡抚衙门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得更大,四周白茫茫一片,遮天避地。但关卓凡和赵景贤两个,却都站在大门之外的雨地里,由亲兵撑着油伞,静静等候。

    到底还是来了,关卓凡心想。曾国藩这样的肚量,非比寻常,上海的洋务,一定大有可为。

    没过多久,街口便转进来三顶小轿,一路冒雨抬到了巡抚衙门的大门口,站班的亲兵立刻打着油伞,将轿中的三个人接了下来。

    三个都是青年人,见到关卓凡,先是一愣,接着便啪嗒啪嗒地趟了水走过来。

    “轩帅,这怎么敢当!”打头的一个,躬身一礼,却被关卓凡搀住了。

    “曾世兄,我等你们等的好苦!”关卓凡笑道,向他身后那两个点头致意,“雨大得紧,咱们进去说话。”

    说罢,便将这位曾国藩的二公子,曾纪泽,让进了巡抚衙门。

    *(未完待续。。)

第八章 黄鹄号

    曾纪泽的到来,是关卓凡在喜宴上见到的那位钱鼎铭,往江宁一行的成果,他替关卓凡带去了给曾国藩的一封信。

    关卓凡在许庚身宣读颁赏谕旨的第二天,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身在江宁的两江总督、一等侯曾国藩写信。

    李鸿章调到安徽去做巡抚,表示湘淮系的势力,几乎被完全挤出了江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反过来修补与曾国藩的关系了。

    他还不能确定,现在曾国藩到底是怎样看待他,甚至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把曾国藩得罪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错,自己确曾不顾“江湖规矩”,带兵西进江宁,又下令水师炮击北门,硬是抢了一份克复江宁的功劳。但是自己也把洪福瑱、李秀成等一干要犯交给了曾国荃,等于替他弥补了一个绝大的疏漏。因此这一层,应该算是揭过去了。

    再有就是,自己把曾国藩最得意的门生,李鸿章,挤出了江苏,可这是因为自己所立的功劳盖过了李鸿章,总不能说这也是罪过?至于屡次设局,坑过李鸿章,这是有的,但这都是利用了自己“先知者”的身份,巧妙布局,不了解这一层的人,是绝不可能怪罪到自己头上的。

    还有曾国荃送来的那一张礼单,上面盖有“吉字中营”的大印,攥在自己手里,便成为湘军洗劫江宁城的铁证。可是说到底,那是曾国荃自己送来的,又不是自己去抢来的。曾国藩即有戒备之意。也不能为这个事恨上自己吧?

    不对……

    关卓凡发了一会呆。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自己做得还不够漂亮。

    奏报江宁克复详情的正式折子,曾国藩在其中极言轩军的功劳,又请了自己来领衔,这是自己最终能够挤走李鸿章,官拜江苏巡抚,锡封三等候的关键。这固然是曾国藩为了酬庸自己捕获李秀成等“逆酋”的功劳。却也是为了替曾国荃结一个善缘,为那张礼单的事情弥缝。

    人家既然已经做完了应该做的,那么自己仍然把这张礼单掐在手里,就不大对头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样一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这礼单该交还回去了。

    至于这封信,也是考虑了良久,最后决定分做三个层面的意思来写。

    第一层意思,是表示感谢。

    江苏巡抚是两江总督的下属,于是以这一个身份。向曾国藩致谢,谢谢他的点拨和提拔。这些当然是言不由衷之举。但在礼貌上,必得有此一笔,尽量写得恳切就是了。

    第二层意思,是给钱。

    原来关卓凡在藩司任上,每月要拨付曾国藩的湘军六万两军饷,这笔钱,一直照常给付,从未拖欠。现在关卓凡又主动在信里提出来,除了这六万两,还愿意每月向入皖剿捻的淮军,另提供六万两的“协饷”。

    信里面的话,倒是说得很漂亮,说自己和李鸿章两个,原为同僚,现在也是同在督帅帐下效命,自然谨供驱使。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就是承认淮军在打平江苏的战事上,亦有莫大的功劳。只是这一点,不必写明,曾国藩和李鸿章自然能读得懂——说到底,给钱就是最大的诚意。

    不过第三层意思,才是整封信的重点和核心——他向曾国藩要人,而且所要的不是别人,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这是他反复考虑之后,下出来的一招妙棋。

    曾纪泽是曾国藩的二儿子,因为老大幼年就夭折了,所以实际上是曾家的长子。曾国藩这个人,律己很严,对儿子们更是要求得极为严格,到现在,曾纪泽还只是一个三品荫生,并没有真正出仕做官,但学问和人品,都是一流,不但儒学的底子深厚,而且能说英文,对洋务的事,最感兴趣。

    他出来做官,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曾国藩故旧满天下,随便在哪里都能替他找一个位子,朝廷也一定会答应。可是曾国藩忧谗畏讥,认为把儿子交到老部下或者老朋友的手里,不脱利益交通的路子,形迹彰显,有损自己的清誉,因此不肯做这样的事,一直把儿子留在自己幕中。

    他这一层心思,关卓凡揣摩的很透,向他要曾纪泽,恰好可以免去他这一层担忧,因为人人都知道,关卓凡跟湘军不是一脉,而且还是朝廷正统。曾纪泽到上海来做官,就变成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

    在关卓凡来说,这样的一个邀请,既是极有诚意的示好,又是设问——毕竟轩军一系的兴起,已成不争的事实,现在问你曾督帅,是不是愿意把从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梁子,揭了过去?如果是,则轩系和湘系,未必不可以携手,共同替国家做些事情,而以曾纪泽的身份,则可以隐隐视作是一种“政治联姻”。

    他相信,以曾国藩的气度和格局,这件事会有相当的成算。

    另有一点,他邀请曾纪泽来上海,亦有非常务实的打算——曾纪泽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虚好看,而是确有大才的人。上海办洋务,本来就急缺这样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打算将曾纪泽当菩萨供起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信里向曾国藩说明,准备请曾纪泽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主持新办的“广方言馆”。

    广方言馆,并不是指广东方言,甚至与方言也没有什么关系,本质上就是另一个“同文馆”,准备教授各国语言、近代科学和一些技术实务。考虑到恭王所办的同文馆在京中遇到的阻力,关卓凡玩了一个花巧,特意请教了人,定了这样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说起来。泱泱中华。视外国为番邦。则把洋鬼子的话当成“方言”,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是洋务中极重要的一块,衬得起曾纪泽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一展所长。至于到底能不能撞响曾国藩这口金钟,能不能打动曾二公子的心,那就是“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了。关卓凡把这封信,和那张曾国荃的礼单。密密打了封包,交由曾国藩的旧相识,现在被自己延揽在幕中的太仓人钱鼎铭,拳拳嘱托,请他带去江宁,面交曾督帅。

    谁知金钟一撞,洪亮异常,曾国藩不仅对他的请求慨然应允,而且答应让曾纪泽另带二人,以为办理洋务的襄助。不仅如此。在回信里头,还特意说了这样一句话:“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话里的意思,跟关卓凡所想的完全一样——京城不是办事的好地方,真正推动洋务的发展,还要靠地方上的自强。

    老吏谋国,一诚如斯,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现在于瓢泼大雨之中,终于接到了曾纪泽三人,这一番苦心,算是落到了实处。

    先请他们三个到侧屋换了干衣,然后才在花厅正式见礼。曾纪泽是跟关卓凡同岁,随他一同来的两个人,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己报名,给关卓凡请了安。

    关卓凡客气得很,一一扶起来,请他们入座。客气的原因,是这两个人都来自于曾国藩的安庆军械所,不是等闲之辈,在后世得享大名,为关卓凡所熟知。

    叫做华蘅芳的一个,年纪略长,长于数学和英语,未来会是有清一代数得上的数学大家。

    叫做徐建寅的一个,则要年轻一些,未来亦会成为一名造诣极深的科学家。

    “曾世兄,江宁一晤,匆匆数月,不意今天在这里又能相见。”关卓凡的心情极好,颇有“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的自喜,“江上一路奔波,辛苦了。”

    “不敢当,请轩帅还是叫我劼刚好了。”曾纪泽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不瞒轩帅说,我们坐的‘黄鹄号’,行驶极稳,倒是没受什么奔波之苦。”

    “哦?黄鹄号?”关卓凡的眼中放出光来,身子向前一倾,“可是曾大人在安庆所制的那艘火轮么?”

    在关卓凡来说,这是明知故问。黄鹄号蒸汽轮船,算是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艘蒸汽机明轮船,完全没有让洋人参与。而设计者,则是徐建寅的父亲,徐寿。

    “正是,全靠徐寿徐老叔的大力,并不要一个洋人参与!”曾纪泽的话里,亦有一份欣喜和自豪,“仲虎就是徐老叔的儿子,这次我奉父亲的命令,把他也带给轩帅。”

    “好得很,有其父必有其子,正要借助仲虎的大才!”

    仲虎是徐建寅的字,父子两个,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人。

    谈完了这只黄鹄号,便转而谈广方言馆的事务。宗旨是在关卓凡跟曾国藩的信函往返中,早已定好了的,现在所要商量的,是如何着手具体进行。

    “劼兄,不用急,今天你们都累了,先歇息一晚。明天我先替你接风,再替你介绍两个人,刘郇膏刘先生,利宾利先生。”关卓凡说道,“上海地方的情形和洋务的办理,以他们两个最熟,选地方,招教习,都能帮上你的忙。你们几个一起,把章程拿出来,至于规费,就等赵藩司掏口袋了。”

    “那就要多多拜托竹公了!”曾纪泽向赵景贤拱手致谢。

    就这么殷殷相谈,聊了好一会,才送了三个人到行馆休息。花厅里剩下赵景贤,还有话说。

    “曾督帅不靠洋人,就在安庆造了汽轮出来,真是令人心驰神往!”赵景贤兴奋地说,“轩帅,不知咱们上海,什么时候也能造一条出来?”

    关卓凡一时没有言声,沉默半晌,忽然说出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曾督帅的这条路子,走错了。”

    *(未完待续。。)

第九章 我来试试

    “错了?”赵景贤一时愕然。安庆军械所依靠自己的力量,造出火轮,连朝廷都曾下旨嘉奖,何以轩帅说这条路错了?

    赵景贤这副错愕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了,但这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事情,因此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清廷的洋务运动最终不能成功,原因有很多,后世对这方面的分析品评,亦不计其数。不过在关卓凡来说,这不是做论文的时候,他只能于琐碎繁杂的线索之中,抓住最要害的来做文章。

    这个时代,不论是朝廷,还是具体经办的官员,对于洋务这种事,始终是抱着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心态,一方面觉得洋人的东西好,该学,另一方面却又要对洋人“严防死守”,不能让洋人占去了便宜,更不能让洋人坏了“大清的门风”!这样的心态,即使像恭王、曾国藩、李鸿章这样相对开明的人,亦未能免俗。

    说白了,设若此时洋务运动忽然成功,官军居然把洋鬼子的军队都赶下了海,那么随之而来的,决不会是更多的开放与交流,而多半是——太好了,总算把洋人都打跑了,赶紧关门!

    另一种更深刻的心态,则是从上到下,从慈禧到一名平头百姓都具有的,那就是异常盼望“你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而且最好是“不用你们,我们也照样能”。这个心态,不能说错,往大里说。这可以算是国家自豪感。民族自尊心。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拿这一条来作为行动的目标,甚至是作为行动的指导,那做出来的事情,多半就要出偏差。

    偏差的地方,一个是时间,一个是钱。

    即以安庆军械所自行制造的这条火轮而论,虽说借鉴了洋船。但整个制造过程不用洋人,连设计图都是徐寿自己画的,确实了不起,放在后世,是可以为这个里程碑似的成就欢呼喝彩的。

    可那是为历史成就而喝彩,如果放在当前,就不是一回事了。

    按关卓凡的想法,这个时代的中国与列强之间的差距,不多说,算三十年好了。要赶上这个差距。走寻常路是不行的——你在走,人家也在走。而且走得比你更快。等你按部就班地把别人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然后高声欢呼,说“我也做到了”,结果抬头一看,新的差距已经拉大到了五十年。

    这就是时间上的偏差——安庆军械所埋头苦干,不靠洋鬼子,固然也造出了一条二十五吨的汽轮,但这段时间内,洋鬼子们却已经造出了排水量百倍于此的舰船。

    若是承平时候,也就罢了,或许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且不说西方的列强环伺,单说北方的恶邻,就已经虎视眈眈,东面的岛国亦离崛起不远,哪有时间给你慢慢地折腾?

    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狼已经来了,你还在画刀的图样么?

    只能抄近路,走捷径,除此别无他法。

    另一个偏差,是钱。

    万事都有成本,一万两银子花在这里,就不能同时花在那里。此时的朝廷,财政疲弱,勉力凑起一些钱来办洋务,若是再投错了地方,则损失的又不仅仅是金钱这么简单。

    不管是现在的安庆军械所,还是未来洋务派所兴建的一切企业,做出来的东西,从来都没有逃脱过四个字的考语——质次价高。

    从现在直到数十年后,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十两银子可以买到的洋枪,自己做的话,单是成本就要二十两;十万两银子可以买到的洋舰,自己做的话,单是成本就要二十万两。

    更不要说做出来的枪炮打不准,做出来的舰船跑不快这些事情了。自己国家生产出来的枪炮,不止一次被自己的军队拒绝列装,像李鸿章,就曾一次性退回了五千支仿制的林明敦式后膛来复枪,而不得不继续寻购质优价廉的洋枪。

    本来是想“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结果于“御侮”一项上毫无佐助,变作只剩下示威的效用——这些枪炮,用之于内,对付菜刀棍棒当然可以,一旦面对西洋军队,就不免原形毕露。

    本来钱就不多,结果耗在这些虚好看的事情上,弄得更加左支右绌,这不是拿一顶“民族工业”的大帽子就可以遮盖得住的。

    每思至此,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民族工业可以办,但绝不能这样办。

    这不是菲薄古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这些身负大才的人,虽然已经尽了力,但既囿于见识,又羁縻于这个**体制的限制,实在也难以做得更好了。

    这条路子,真的错了。

    不过在关卓凡来说,这样的想法,难与人言,否则多半要被说成——“看人挑担不吃力,你来试试?”

    那……我来试试。

    关卓凡心想,一百多年后的那一场变革,果然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

    曾纪泽、徐建寅、华蘅芳三个,对广方言馆的事务极是上心,在接风宴上,便有不少新鲜的想法提出来。到了第四天,不惟馆址已经选好,而且跟刘郇膏和利宾,已经把初步的章程拿出来了。

    “利先生实在是帮了大忙!”以三品按察使衔任广方言馆总裁的曾纪泽,高兴地将章程初稿呈给关卓凡,“特别是教习这一块,全靠他的奔走联络。”

    “我可不敢掠人之美,”坐在一旁的利宾打趣道,“不过说真的,看到劼刚兄几个的劲头,连我都动心,想到你的馆里谋个教习之职。”

    广方言馆的教习,打算华洋兼用,但以洋人为主。曾纪泽初到,对洋场的情形还不甚了了,因此洋教习的聘请,是利宾帮着他在做。

    “好极了,”关卓凡笑着接过稿子,一边翻一边问,“馆址选在哪里了?”

    “在城东的旧学宫,只要稍加修葺,就可以用了。”

    “好,好,省时省力,还替赵竹生省了钱。”关卓凡连连点头,“劼刚,不知你一共打算开几个科目?”

    “外国文这一项,打算先开英语和法语两科。实务这一块,打算开西洋算学、地理,化学和万国公法这四科。”

    关卓凡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这个时代,英语是通用的商务语言,而法语则是约定成俗的外交语言,先开这两科果然是最好的。至于科学方面,华蘅芳就是数学家,徐建寅的父亲徐寿,则是化学家,这两科自然开得,而地理和万国公法,大约是想请洋教习。

    “初初筹建,能有这六科也很好了。”关卓凡沉吟着说,“劼刚,既然说到实务,我再替你加两科,你看行不行?”

    “好啊,多多益善。”曾纪泽的官话说得很好,几乎听不出湘乡口音,“轩帅是最懂洋务的人,我正巴不得向你请教。”

    “谈不上,只是身在上海,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一点皮毛罢了。”关卓凡先客气一下,才转而说正题,“我想替你加一科船舶修理,再加一科枪炮修理。”

    这两科,有些奇怪,以修理为名目,听上去自然不如“船舶制造”“枪炮制造”来得响亮。在曾纪泽来说,关卓凡的这句话虽属情商,但其实可以看做是指示,照理是要答应的,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轩帅,安庆已经可以造枪炮,子弹炮弹亦可以造,现在船也造了……”

    言下之意,是说安庆已经如此,何况上海?即使要开这两个科目,是不是可以开成“制造”。

    “安庆军械所,是令尊的心血所在,不光肯下本钱,而且大力招揽人才,几年下来,底蕴已经很雄厚了,咱们一时不好比的。”关卓凡还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好先用这个说法来敷衍着,“我想,先不必着急,循序渐进,一步一步的来。这两个修理的科目,可以聘请洋教习,重在洋船和洋枪洋炮的修理。不过虽然是修理,也总要把洋人这些舰船枪炮的构造和原理弄明白,因此名为修理,其实也是在研究学习。”

    曾纪泽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想一想,觉得这样去办也很好——懂得构造和原理,懂得修理,下一步自然就可以制造。不过既然是修理,那么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轩帅,这两科可真的是实务,单靠在广方言馆里学习,怕是还不行,非得有动手的机会不可。”

    “那是,不过这一节,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关卓凡微笑着说,“租界里有个美国商人,叫做科尔,他的名下有一家旗记铁厂和一个船坞,藩司衙门正在跟他谈出售的事情。他要价九万两银子,我打算还他一个三万,好歹都盘下来。到时候,你馆里的生员们,还怕没有动手演习的机会?”

    “那好极了!”曾纪泽大喜过望,“不知轩帅要指派哪一个来管理铁厂?我来跟他接头。”

    “这个人,老兄想必是听说过的。”关卓凡微微一笑,“容闳。”

    *(未完待续。。)

第十章 美国人

    “原来是纯甫先生!”曾纪泽眼睛一亮,“前年我曾随父亲见过他一面,是个桀桀大才的人。说起来,记得他是留美回来的吧?好像还跟长毛打过交道,没想到现在是在轩帅的帐下。”

    “是留美回来的,而且已经入了籍。”关卓凡笑道,“你说他桀桀大才是不假,不过倒算不上是在我帐下——他今年三十四岁,是以同知的身份候补江苏,在上海的宝顺洋行做事情。这一回,我是为了你来上海,才特意把他给找出来的。”

    容闳这个人,名气很大。他七岁时候就随父亲去往澳门,从此一直生活在“海外”,算是中国第一位留美学生,也是第一位就读耶鲁的中国人。回国以后,在美国公使馆、香港高等法院、上海海关都任过职,算得上是最精通洋务的人之一了。

    曾纪泽说他跟长毛打过交道,也不假。他回国以后,曾为太平天国的那一套宣传所吸引,亲到“天京”去考察,还给主政的洪仁提出了一份很翔实的建议,包括组织良好军队、设立武备学校及海军学校、建立有效能的政府、颁定教育制度等七条,但在天京多住了几天之后,便越来越发现太平天国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未敢信其必成”,对洪秀全授予一枚四等爵位的官印坚辞不受,回到上海。

    这个“坚辞不受”,算是救了他,加上他又是入了美国籍的,所以朝廷倒并没有因为这段经历为难他,但亦不知道该如何用他。于是给了一个“同知”的虚衔。便不管他了。没想到。现在被关卓凡找了出来。

    “既然是这样……轩帅,我有个念头,不知成不成。”

    “哦,劼兄你尽说无妨。”

    “轩帅以他来主持铁厂,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曾纪泽道,“不过我想,能不能也请容纯甫到我的广方言馆来,兼一个副总裁的位子。”

    “这个主意好!”关卓凡大表赞同。“其实广方言馆的路子,跟外国的大学差不多。容闳是在美国读过耶鲁大学的,一定能帮得上劼兄的忙。”

    “轩帅,说来惭愧,我还真不知道‘大学’是个什么样子。”曾纪泽不胜神往地说道,“若是有机会,可以亲眼看一看,那就好了。”

    “大学么……兄弟倒听说过一二。”关卓凡沉吟着说道,“由一位名家来做校长,又延聘许多有学问的人来讲学。叫做教授。再有一个很大的校园,大家吃住都在园子里。平日里除了授业,还要做实验,做研究,师弟之间,亦准许相互诘驳,若是弟子说得对,那么做老师的不但不以为忤,而且还会高兴得很。总之要想把学问做好,非得有几个这样的地方不可。”

    “弟子不必不如师!”曾纪泽的眼中放出光来,“洋人能做到的事情,咱们也能做到。轩帅,咱们也把广方言馆,办成一个大学,好不好?”

    这确实是关卓凡的本意。他对广方言馆寄予厚望,不仅是因为可以作育洋务人才,而且还希望这里可以变成吸纳改进先进技术的研究中心。

    不过现在说这些事情,还嫌略早。

    “劼兄真是志存高远,兄弟佩服得很。”关卓凡心想,曾纪泽跟他父亲一样,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而且谦和稳重之下,比曾国藩倒是还多了一股锐气,“只是毕竟是新东西,先能办起来,养成规模才是最要紧的。前些日子许星叔曾对我说过,就连议政王在京里办同文馆,也还不大顺利,为了什么,不用我说劼兄也是明白的。”

    曾纪泽听懂了,点点头说道:“好,我按轩帅的意思去做。”

    三个人把那份章程又推敲了一遍,做了几处改正,便算是通过了。曾纪泽起身告辞,准备把稿子拿回去缮正,作为正式的章程送关卓凡这里备案。利宾却留了下来,因为还有一件喜事要跟关卓凡私下说。

    “逸轩,花旗公司派去美国的人,那位山度士,终于有消息来了!”

    *

    与欧洲司相比,美国司的消息足足晚了大半年。

    欧洲司的卢卡斯和宋志宽,不仅把跟诺贝尔的合同顺利签订了,拿到了卜福斯公司和炸药相关研究的五成股权,而且依照利宾的指示,在欧洲穿梭数国,考察兵工企业,拜访政商人士,并且在普鲁士的首都柏林,开设了花旗公司的分号,做为办事机构,算是在欧洲扎下了根子,做得异常出色。

    而美国司的山度士和一名王姓华员,一直是音讯全无。关卓凡曾一度绝望,觉得是不是这两人乘坐的从上海到日本,再由日本到美国西海岸的海船,不幸沉没在太平洋的某个地方了?又或者是两个人到了美国,有负嘱托,不知躲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而把身上的任务,完全置诸脑后?

    现在消息一传,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诸般猜测,统统不确。美国司的活计,同样干的很漂亮,然而给上海所送的两封信,却运气糟透了,始终没能传过来,一次是因为风暴,一次是因为内战。直到跨大西洋的电缆架通,美国国内庞大的电报网络,终于与欧洲和世界的电报网接通,这才顺利地把消息发到了香港,又由香港转到了上海。而几乎同时,第三次发出的信件,也终于越过重洋,顺利到达了利宾手里。

    “不来就不来,一来来两份,真正气数!”利宾摇着头苦笑道,“单是花在越洋电报上的钱,就不是小数。”

    “小钱,没有什么!”关卓凡兴奋得很,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此急于知道详细的情形,“山度士那边,怎么说?”

    “事情倒是办得很顺利。这位山度士,确实是个能干的人——”

    山度士像那个时代的许多美国人一样,冲劲十足,但遇到办大事的时候,心思又特别细密。按照利宾所给出的地址和目标,他很顺利的在克利夫兰,找到了那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公司,却又不急于上门,而是先住了下来,花了大约两周的时间,从侧面观察和了解这家公司的情况,了解那位叫做约翰?洛克菲勒的年轻经理。

    这是因为利宾给予的指令实在太离奇——“他做什么,我们就投什么”。山度士心想,能得到这样高的评价,倒要看看,这个洛克菲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周打听下来,觉得很满意,有了几点认识——这个人,最早只是一个一家谷物商行的小伙计,却从拿到第一笔薪水开始,就每月捐出十分之一,给浸信会的慈善用途。他在生意上极为精明,也极为守信,如果你欠他一分钱,他会专程上门来取走,如果他欠你一分钱,也会专程上门来归还。十九岁就拥有了自己的公司,经营上既踏实又大胆,现在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了。

    “这个山度士的作风,还真是细密得很。”关卓凡对于金能亨所推荐的人选,深表满意,“那位洛克菲勒,是在做石油生意吧?”

    语调之中,微带得意,心说哥前世带来的记忆,真是无敌。

    “是,不过他做的不是挖油,而是炼油——”

    非常凑巧的是,当山度士终于正式登门拜访的时候,洛克菲勒与他公司的合伙人克拉克,正好对经营方向发生了严重的争执——克拉克要投资油井,而洛克菲勒要投资炼油。由于无法取得一致意见,克拉克已经决定在三天后的拍卖会上,把自己的一半股份,以不低于六万美元的价格卖掉。

    事情就此定局。经过跟两个人的协商,持有怡和洋行本票的山度士,很轻松地以七万五千美元,购买了克拉克手中的股份,同时大度地向公司提供了五万美元的无息贷款。更让洛克菲勒感到惊喜的是,山度士郑重表示,花旗公司作为股东,不干预新公司的经营方向,无论他要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

    “好极了!”才听到这里,关卓凡已经是心花怒放,“这个山度士,我真该另送他一笔花红——对了,新公司叫什么名字?难道是改做‘洛克菲勒和山度士’公司?”

    “不是,洛克菲勒替公司取了一个新名字,”利宾摇了摇头,“美国标准石油公司。”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意外的惊喜

    当然是美国标准石油公司。

    关卓凡把这个名字,在心中又默念了几遍,惬意极了。

    这个时代,正是美国石油大发现的时代,无数的人怀着梦想,投入到找油和挖掘油井的大潮里面。然而洛克菲勒显示出了超人一等的眼光,他立刻意识到,在这样的狂热之下,油价很快就会出现惊人的下跌,此时挤进去的人,注定非死即伤。

    打先锋的赚不到钱!洛克菲勒将眼光转向了另一个行业,炼油。

    关卓凡知道,要不了多久,洛克菲勒就会垄断克利夫兰的炼油业,继而将垄断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八成以上的炼油产量和九成以上的油管产量。他手创的商业怪物,会让整个世界都在它的阴影下战抖。

    石油托拉斯。

    放手去干吧,年轻的洛克菲勒先生,无论你做什么,我只抽五成。

    “山度士的分公司,就设在了克利夫兰么?”

    “是,暂时先设在那里。照他的说法,他已经在附近的几个州走了一圈,不过现在南方的叛军还打得很厉害,只要有可能,他亦会到南方的几个州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新的机会。”

    “他的胆子倒不小,不怕别人把他当成北方的细作抓起来么?”关卓凡笑道。

    克利夫兰属于俄亥俄州,在当下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是在北方阵营之中,山度士自然也算是“北佬”。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把他的信带了来。你要不要看看?”利宾拿出了一个封袋。

    “自然要看。不过先不急。”关卓凡把封袋摆在一边。先问另一件事,“利先生,欧洲司那边,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向你报告这件事。”利宾把身子向前靠一靠,“那位诺贝尔,他的黄色火药已经研制成功了——”

    黄色火药的称呼,不算精确,其实应该称为黄色炸药。在诺贝尔得到了来自花旗公司的资金支持和硅藻土样本后。很快就完成了这一被他自己称为“安全炸药”的发明。他以一份硅藻土加三份硝化甘油,终于制成了运输和使用都很安全的硝化甘油工业炸药。随着他的推广和展示,在西方各国之中,立刻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他进行展示的方法,颇为奇特。

    先是把一箱安全炸药放在一堆木柴上,点燃木柴,结果没有爆炸。再把一箱安全炸药从大约二十米高的山崖上扔下去,结果也没有爆炸。最后,他在石洞、铁桶和钻孔中装入安全炸药,用雷管引爆。结果无一例外,轰然炸响。

    “卢卡斯的电报说。卜福斯公司已经开始在全欧洲申请黄色火药的专利,收益一定好极了,单是今年的初始产量,估计就可以超过十五万斤!”利宾兴奋地说,“至于钢铁这一项,还没有算进来。逸轩,你的眼光,真是厉害!”

    这倒受之有愧了,关卓凡心想。利宾兴奋的原因,自然是公司可以赚大钱了,但关卓凡所想的,不止于此。

    “利先生,我请卢卡斯替我找的那几个人和货物,什么时候可以从欧洲上船?”

    “这件事,我还没有收到他的电报,不过想来就是这几天了,又或者电报已经发到了香港,还没送到上海,也未可知。”

    “嗯,他是普鲁士人,以他的做派,想来亦不会耽误了我的事。”关卓凡点点头,“利先生,我们现在说回来美国的事情。我有几件事,要交待给山度士,替我办一办——”

    等到利宾听完了关卓凡吩咐的几样事情,大吃一惊。但是对于关卓凡时常冒出来的奇思妙想,他多少已经习惯了,于是只是点点头,默默记在了心里。

    *

    扈姑娘变成了扈姨太,抚衙的大厨房里是不能去了,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别人见了她,都得当神仙一样供着,还怎么做事?

    好在还有小厨房可以施展手艺,一日里最少有一回,她要带了自己那个妹妹杨婉儿,在小厨房里忙活,让关卓凡好歹能吃一顿合口的。

    她跟关卓凡算是新婚燕尔,正在如胶似漆的时候,因此入了夜,时常是早早就上床。初初的时候,那个郎君还肯怜香惜玉,到了现在,渐入佳境,不免就要变着法来折腾她了。每每把一个大好佳人,弄得面红耳赤,骨软筋酥,心里想:当初在罗太太家里,她也没教过这许多羞人的姿态啊。

    而白天闲下来的时候,就有意思了,姐妹两个总是钻在东厢房里,唧唧咕咕的也不知是在说什么。直到今天,关卓凡下衙早,一边琢磨着山度士在美国的事情,一边踱步进了后院,扈晴晴听见响动,从东厢里出来,面上还是一副惘然的神情。

    “怎么啦?”关卓凡笑着问,“我说你们俩,整天神神叨叨地在做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再说,”扈晴晴抿嘴一笑,“正有事情要请教你关大人。”

    于是伺候着关卓凡更了衣,转身要走的时候,不防却被他一手捞住纤腰,结结实实在脸上香了一口。

    “这可舍不得你走了,”关卓凡轻薄地笑道,“进了我的房,就得上我的床。”

    “也不怕让婉儿听见!”

    虽然已是少妇,但日光日白的,被夫君这样调戏一句,扈晴晴还是不免害羞,轻轻啐了一口,夺出了身子,毕竟还是扭着腰跑掉了。

    晚饭是开在正厢房外面的小厅里,这是关卓凡劳累一天之后,最舒心惬意的一刻,不说放浪形骸,至少也可以放开来大吃大喝。

    杨婉儿这些天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吃饭,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等关卓凡坐下,才挨着扈晴晴身边坐了,规规矩矩地小口吃着,偶尔抬眼看一看姐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灵动之极。

    “有什么事要请教,说吧。”关卓凡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笑着说道,“晴晴,就算你方才没开口,我单看婉儿的样子,也知道你们有话要说。”

    “好吧,那我就问了。”扈晴晴跟杨婉儿对望一眼,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书里面为什么说,有人打你的面颊,那么也把另一面转给他?”

    “唔……唔?”关卓凡把眼睛瞪起来了,“你们这是看的什么书?”

    扈晴晴犹豫着,一时没开口。

    “晴晴,你是念菩萨的,”关卓凡笑眯眯地问道,“现在怎么又信起圣经来了?”

    “呀,你知道啊。”扈晴晴佩服地看着自己这位老爷,“我不是信,是拿这个,来教婉儿学洋话。”

    关卓凡差点把一口汤喷在桌子上,愣怔了半晌。他知道胡雪岩那位罗四太太是会说洋话的,因此婉儿说她住在胡府里的时候,跟着罗太太学洋话,这不出奇。现在扈晴晴忽然说教婉儿学洋话,这是从何说起?

    “你……你……”他拿手指指着扈晴晴,磕磕巴巴地问,“你会说洋话?”

    “多少会一点,不过自然没有关大人说得好。”扈晴晴见他这副样子,不禁莞尔,语气中却带了一点俏皮和得意,“你忘记了,我是在洋场里长大的。”

    她在洋场里长大,这个是知道的,只是从未想过她是应该会说洋话的,更加从未听她说过一句。

    “你也没说过啊?”他呆呆地问。

    “你也没问过啊?”扈晴晴俏皮地回了一句。

    见她这样嚣张,关卓凡一时词穷。有心想说一句“看晚上老子怎么收拾你”,旁边却坐了一个婉儿,又说不得。然而心这件事毕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跟捡到宝一样,微笑着看着这位美妾,在心里面到底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琴瑟和谐

    扈晴晴自然猜不到他心中的猥琐念头,见他的笑容有点异样,问道:“怎么啦?笑得这样古怪。”

    “没有什么,”关卓凡摇了摇头,“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还是一句风话,婉儿听不懂,但扈晴晴自然是懂的,面上一红,心说不知他晚上又要让自己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了。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责备他怎么可以当着婉儿的面,说这样的话?

    关卓凡不管她,想了想,问道:“你的洋话,是跟谁学的?”

    “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扈晴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英界的白利南道上,有一所女校,是教会办的,叫做文纪女校。学校里有一位琼斯女士,曾经到我舅舅的餐馆来吃饭。她见了我,很是喜欢,要让我去读书,也不用我舅舅给钱。”

    “原来如此!那你就去了?”

    “舅舅不让我去,说那是洋人的学校,去了要信教的。”扈晴晴回忆道,“后来琼斯女士说,不会让我入教,舅舅才答应让我去听课。就这么听了三年多,舅舅说我长大了,说什么也不许我再去了。”

    关卓凡见她眼圈已是不自觉的红了,知道她又想起亡故的舅舅,心里倒有些歉然,于是岔开一下话题:“才三年多就学会了洋话,你真是冰雪聪明!”

    扈晴晴被他这样一夸,果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算什么聪明,婉儿才是真的聪明,才不到半年。学得快极了。”

    “哦?”关卓凡看了一眼面上飞红的婉儿。笑着问道。“你拿什么教她?”

    “我离开学校的时候,琼斯女士拿了两本《圣经》送给我,一本是洋文,一本是中国字。她说,不是为了让我信教,是给我以后接着学洋话用。”扈晴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拿两本书,对着看。现在婉儿来了。我就拿这个教给她。”

    关卓凡心说,这个叫做琼斯的洋婆子,狡猾大大地!明里说不让她信教,暗里却送人家两本圣经,这样潜移默化,慢慢不就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大约也没有什么正规的英语教材,拿英文和中文的圣经对照着看,倒不失为一个学英文的好办法。

    “我倒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两本书。”关卓凡笑了起来,“让我瞧瞧成不成?”

    “好啊。原来还怕关老爷看不上这些书。”扈晴晴才说完,婉儿已经极灵活地起了身,跑到东厢去拿了。

    关卓凡看着她越过门槛时灵动的身影,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自己身上有功夫,看来不假。

    不一时,婉儿已经捧了两本书回来,拿给姐姐,自己乖乖坐在了一旁。

    书保存得极好,看得出扈晴晴很是珍爱,关卓凡从她手里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着。

    “晴晴,你知不知道,这本书是谁翻译,谁印出来的?”

    “我不知道……莫非你知道?”

    “我正好知道。”关卓凡笑着将书一合,“利宾。”

    “是利先生?”扈晴晴又惊又喜,想不到利宾有这么大的本事。

    “倒也不是他一个人,是他跟他的老师,工部局的总董麦都思爵士,一起完成的。”关卓凡说道,“这是中国第一本翻译过来的圣经,那时候,他们还在一家书馆里,叫做墨海印书馆。”

    “既然是利先生翻译过来的,那一定是好书了?”

    “拿来比照着学学洋话,不是不可以。”关卓凡摇着头说道,“不过若是没有人指点,则不必去强解里面语句的意思。”

    “怎么呢?”扈晴晴不解地问。

    “这是别人的教义,精深奥妙,一个不小心,会跑偏。”关卓凡一脸郑重地说,“长毛那个洪秀全,就是错解经文,结果如何,你们都看到了。”

    扈晴晴吓了一跳,跟婉儿对望一眼,小声说道:“这么厉害?”

    “就拿你问我的那句话来说吧,”关卓凡拿起一本书,在手里随意翻着,“也有这么说的——别人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转过来给他。意思是说,以德报怨,以爱化仇,被打的人反而很高贵,那个打人的人,才是懦夫。”

    解释得很好,扈晴晴和婉儿一齐点头,都是一副听懂了的神情。

    “你们觉得自己懂了,是不?”关卓凡微笑道,“这是‘新约’里面的话,可是在‘旧约’里面,还有另一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你们想想,该听哪一句?”

    方才还在点头的两个人,又弄糊涂了,茫然看着关卓凡。

    “所以我说,你们学归学,话里的意思,不必去推究,更不要去当真。”对于这一点,关卓凡确实有他的担心,特别是婉儿还年轻,不要稀里糊涂地上了船。

    “那是说,这里面的话,一句也信不得了?”扈晴晴小心翼翼地问道。

    “信得信不得,那也难说得很,不过书里面的意思,往往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关卓凡微微一笑,指着书页,意味深长地说道,“比方说后面的这句话——‘若是有人拿去你的外衣,也不要阻挡他拿你的内衣’,你们两个,是听还是不听呢?”

    扈晴晴和婉儿一齐腾地红了脸,婉儿更是几乎把头埋到碗里去了。

    关卓凡见她两个受窘,倒有些不忍心,笑着岔开一句:“学洋话是好事——婉儿,过两天我来考你,看看你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嗯。”婉儿看看姐姐,轻声答了一句。

    一顿饭吃完,婉儿便帮着进来的丫鬟一起,把碗筷收了去。过了一会,又提了一壶新泡好的茶,替老爷和姐姐斟上,这才抱了那两本书,跑回东厢去了。留下关卓凡和扈晴晴两个,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扯些闲话。

    这样的时刻,闲适而温暖。关卓凡望望四周,觉得这间正厅,倒与京城里的大宅,有几分相似。不知白氏和明氏,此时又是不是正坐在一起,饭后闲嗑?

    对于扈晴晴,他确实是像罗太太所说的,打算做一个“两头大”,放在上海,跟京城里头两不相见。然而再想一想,这又未必是一个长局,终不成自己这一世,永远这样跑来跑去?

    这样一想,便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把“关家大宅”之内的情形,多少说上一说,在扈晴晴这里敲敲边鼓。万一哪一天要住到一起去了,若能琴瑟和谐,何尝不是美事?

    “晴晴,再过十几天,等上海的事情办得差不多,我大概就要回京去请训了。”

    “嗯,我替你看家,等你回来。”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扈晴晴自然而然地说。

    “说起来,我在京里住的地方,叫做……”

    “我知道,关家大宅嘛。”他还没说完,扈晴晴便笑着接过了话头,“还有两位嫂子一起住!”

    关卓凡心想,我倒把张顺这个混账东西给忘了。虽然不信张顺敢把自己跟嫂子的那点事透露给扈晴晴,不过做贼心虚之下,看了扈晴晴一眼,见她仍是一副笑靥盈盈的样子,才算放下心来,盘算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对,对,不过我那两个嫂子的情形,有点儿……呃……有点儿不同。”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大哥已经故去几年了,另外那个嫂子明氏,也是守寡多时……”

    “我懂的,”扈晴晴低声说道,“我一向敬重她们。”

    你懂的?关卓凡大喜过望。到底这些话实在是不好出口,怎么说都说不圆,现在扈晴晴有这样的表示,那就免去了自己这一层尴尬,真是贤惠已极。

    “真是委屈你!”关卓凡感动地说,“毕竟以后若是我内调回京,总是要带你回去的,免不了要住在一起。若是这些话不预先跟你说明白了,到时候见了面,还真有点尴尬。”

    “你又何必瞎担心,刚才不是说了?我懂的。”扈晴晴羞涩地说,“长嫂如母,我拿她当亲娘来侍奉就是了。”

    关大人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大咳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问渠哪得清如许

    城东的旧学宫一带,人家不多,既然曾纪泽把广方言馆的馆址选在了这里,关卓凡便拜托赵景贤,派人去跟住在旧学宫所在的那条街上,一共十几户人商量,看能不能把这些房子买下来,然后于街南再新修一排房子。

    “爵帅,这是什么缘故?”赵景贤极感兴趣地问道。

    “我打算拿这条街,跟旧学宫一起,专给兴办洋务的人才居住。”关卓凡解释道,“让他们彼此之间,既能相互照应,又能有个切磋学问技艺的地方,可以安心做事,不受他人滋扰。若有需要,派差在街口站班,也不是不可以的。”

    赵景象心想,这个法子新鲜,然而真是个好办法!

    “那条街,原来叫做大利街,名称甚为不雅。既然要拿来做这个用场,爵帅何不另赐一个名字?”

    名字?关卓凡心说,就叫上海科技园,竹兄以为如何?

    “就叫学宫街好了,竹兄以为如何?”

    “好,好,一目了然。”

    赵景贤说完,盘算了一会,说道:“盘下别人的旧房子,外加新修十几间,还有广方言馆的休憩,再加上‘价银一两纳税三分’的契税……大约总要一万三千银子,才办得下来。”

    关卓凡知道,这个时候上海的房价,还远不像后世的魔都那样恐怖,一个三进四进的院子,几百两银子也尽盘得下来了。不由忽发奇想,若是有谁在这个时候大手笔,买上十几条街。那么传到后世子孙手里。福布斯上高居鳌头。不要太轻松!

    可是怎么传的下去?中间先就有迈不过去的坎。他心中暗笑自己胡思乱想,赵景贤多半就不会有自己这样的念头,因为人家清廉。

    清廉是因为还有地方住,要是连房子也买不起了,未必还能有这样的风骨?

    也不对,想当初林则徐进京,依靠俸禄还真就买不起京里的房子。鼎鼎大名的总督,不得不住在儿子的家里。可见清廉的人,毕竟还是有的。

    既然想到了这里,干脆把多日来心中酝酿的一个念头,跟赵景贤提了出来。

    “竹兄,我们在江苏办洋务也好,办军务民政也好,说实在,都是花钱的事情,经手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初初起办。因为盯得紧,或许还好。等到日子长了,心一懈,难保没有人伸手。”

    “爵帅所虑很是,所以有刘松岩的臬司衙门,随时查办。”

    “臬司衙门主刑狱,掌监察,这是有的。不过这几十年来,监察这一块,废弛已久,人所共知。所办的案子,亦无非是商人百姓,小官小吏,若是遇上了‘大人’的案子,则又如何?”

    照规矩,能被称为“大人”的,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在江苏来说,也就是道台以上。赵景贤微微一惊,迟疑着问道:“爵帅,你是说……”

    “也不光是说别人。比方说你们五位的操守,我是信得及的,不然亦不敢以重任托付。”关卓凡淡淡地说,“不过怕的是‘花无百日红’,设若哪一日,里面有人犯了毛病,则又如何?”

    他说的五个人,就是他圈定的“新政委员会”的五人,除了赵景贤,还有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

    这一句话说得很重,赵景贤心中一寒,掂量了一下分量,才开了口。

    “爵帅,景贤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至于其他几位,我也敢担保……”

    “你只好担保你自己!”关卓凡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通省四品以上的官儿,你赵竹生保得过来么?”

    “这……”

    关卓凡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重话,赵景贤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开口。

    “别的官员若有错失,我们五个自然有错必纠。爵帅乃江苏巡抚,若是我们五个出了毛病,自然逃不过爵帅的洞鉴。”

    “竹兄,这里没有外人。”关卓凡把语气放缓,“不瞒你说,若是有一日我调离江苏,那么苏抚一职,我是必定要保你接任的。”

    “爵帅,这是从何说起?”赵景贤大吃一惊,“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正在大有可为的时候……”

    “这是后话,我倒也不是说明日就离任。”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不客气讲,现在我在这里,自问还镇得住,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则又如何?总要有一个专门的制度,最好是能有专门的人,专务纠弹高官的风纪。”

    话说到这里,赵景贤总算明白了。

    “爵帅,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样的人,如果是在京里,就是柏台上的人物。”

    柏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柏台中人,指的便是御史。京中的御史,地位特殊,不但可以风闻言事,而且上至亲王,下至微吏,但有违纪之处,都可以上奏纠弹。

    关卓凡心想,赵景贤拿御史来比拟,也不能算错,不过自己所设想的,重点不同。

    “竹兄,我说的这个人,不管别的事情,专务廉政,不论洋务还是军务民政,凡有中饱、挪借、徇私、冒滥、虚应故事之举,一概纠弹!而且这个人,另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归你直领,不受他人之命。”

    “哦——”,这一回,赵景贤彻底明白了,想一想,说道:“这是廉政专员。”

    说他娘是个老太太,正是一点也不错。关卓凡没想到,赵景贤居然一口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好!就叫这个名字!”他看看赵景贤,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竹兄,我直说好了,说到清廉两个字,我是万万不能与你相比了。别的不说,才娶了一房侍妾进门,每日里的用度,单靠我那份俸禄,自然是不够的,全靠先父留下来的一点老底子,才可以勉强支撑。喝喜酒的时候我不收礼,算是开了一个头,要摆一个好的样子给大家看,至于说真正肃清江苏官场风气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竹兄!”

    他在这里大吹牛皮,意思是说我关某人的手脚干净极了,所花的钱,都是老爹的遗产,至于老爹为什么能留下丰厚的遗产,那就不必说起了,大家心照。

    这一番话,虽然不尽不实,但好歹也能自圆其说。关键在于,在赵景贤来说,关抚台能对自己这样坦诚相待,实在是感动极了。更难得的是,现在的官场**成风,沆瀣一气,忽然有一位这样的上官,高喊廉政,以专责全权托付给自己,这让素以风骨和清廉自傲的赵景贤,胸怀大畅,认为人生知己亦不过如此,哪里还肯去推究他的家产是怎么来的?

    “爵帅!”赵景贤扯过身旁的拐杖,用力一撑,站了起来,“景贤虽然无用,单以此事而论,敢说必不负所托!”

    见他这样激动,关卓凡也不能不起身相对,以示隆重。

    “竹兄,官场上这些事,沉疴纠缠,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弊绝风清的。不妨先从新政入手,保住这一块净土,再徐图扩展,则可期必成。”

    “是,我理会得。”赵景贤沉稳地点点头,“候任的府道里面,也许会有恰当的人,等我想一想,细加遴选,然后再来报给爵帅知道。”

    候补的道员知府是闲散官,四品五品的衔,江苏一省就有三四十名,里面大约亦不乏正直能干但不善于钻营的人。关卓凡心想,从这些人里头拔出一两人,是个好办法。

    恰恰在这个时候,张顺手里拿了一个手本进来,哈了腰,往案子上一放,就想退出去。

    关卓凡知道,这是有底下的官员求见。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叫住了张顺。

    “你也没点眼力见儿!我跟赵大人在这里说事情,一个六品官的手本,你也往里递?你自己说,收了人家多少门包?”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徐桐

    “爷,我哪儿敢啊,”张顺吓了一跳,急急分辨道,“这位齐老爷,说是奉了京里徐大人之命,特来参见抚台大人。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揣了徐大人的一封八行来的,要不然也不敢腆着脸来见您。”

    关卓凡跟赵景贤对望一眼,脸上都有一丝苦笑——才说到廉政,求官的就来了。

    “哪一位徐大人?”

    “上书房的徐桐徐大人。”

    听张顺这样说,赵景贤微微一笑:“爵帅,我先告辞,回头你有什么吩咐,我来办就是了。我猜苏州的织造衙门里,大约又得加一个人了。”

    两人会心一笑,关卓凡把赵景贤送到二门,由张顺陪着出去了,自己回到签押房,拿起那份手本,在心里掂量着。

    刚才赵景贤的那句话,确有深意在内,因为苏州织造衙门,现在已经成了关卓凡专门用来安置特殊官员的一个地方.

    地方大员变动,往往都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因此托了关系来走门子的人也就特多,其中总有些不得不应付的人情。他们荐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派到这里,既悠闲,入息又丰厚,拿关卓凡私下的话来说,是“宁以官银养起,莫叫出来害人”。

    织造衙门是顺治年间设立,一共三个,分别设于苏州、江宁、杭州,在康熙时候发展到顶峰,是为有名的“江南三织造”。所谓顶峰,指的还不是技艺,而是管理织造衙门的这三个人。事实上是朝廷在江南的耳目。其中像曹寅、李煦等人。更是康熙的亲信,每年数十次密报江南舆情,晴雨粮价,官员动向,成为当地权倾一方的重臣。

    到了现在,织造的权柄早已一去不复返,织造衙门变成比较单纯的丝织业中心。特别是江宁已毁,杭州尚未光复。因此“江南三织造”的职能,便只好由苏州织造衙门来一力承担了。

    所承担的任务,其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满足“京供”。

    织造衙门的产品,一丝一缕都不销往民间,而是全数解往京城。其中给宫里面的皇上和后妃用的,叫做“上用”,给京里的大小官员用的,叫做“官用”,因此织造衙门的经费。也是由内务府和工部各担一半,每年要拨下来十八万两银子。

    现在工部和内务府虽然没钱拨下来。但却指定由江苏省应份解京的库银中代垫,因此也等于是拨了。

    凡是这种办皇差的衙门,油水一定是不少的,这样的好事,关卓凡怎么肯放过?拿来放交情,卖面子,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中央拨款,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用来安置那些百无一用,饱食终日的关系户,既能让他们拿上一份丰厚的“饭食银子”,又不会让他们祸及地方,彼此都皆大欢喜。

    不过织造衙门之中,情形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所谓织造衙门,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一是衙门,里面都是各种名目的官员,人浮于事,臃肿不堪;二是织造局,也就是织造工场,是真正要做事情的。

    织造局这一块,关卓凡就不肯胡乱安插人了,因为他还有另一层打算。

    江南三织造,所擅长的手艺都不一样。江宁织造,是以妆花织造取胜;苏州织造,则擅缂丝;而杭州织造,以刺绣见长。

    现在三元归一,江宁杭州两处,原来的工匠,都流向苏州,等于把苏州织造局变成了唯一的中心。关卓凡虽然不懂这一行,但以常理推之,也觉得应该把苏州变成中国丝织行业的两个基地——研发基地和生产基地。

    这些贡品,其实京里头用不了多少,他在心里想,拿来“出口创汇”,多好呢?

    只是这一层打算,现在当然还秘而不宣。他又看了看手本上的名字,齐秉融,太仓府候补同知。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官,在太平军占了太仓的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等官军光复了失地,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也不知是不是花了钱,从徐桐那里求了一封八行,找自己谋差使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见是要见一见了,只是心中奇怪:徐桐固然是个怪人,可是以帝师之尊,何以竟也肯做这样的事情?

    *

    地方上的候补官,若是不善钻营,不要说补上实缺,就是偶一为之的差使,亦往往是经年轮不上一遭。而若是有京中的关系,求得某位大老一封扎实的八行——也就是推荐信,那么地方督抚,常常都要买这个面子。

    至于徐桐的这个面子要不要买,对关卓凡来说,却在两可之间,因为徐桐能不能称得上“大老”两个字,大有疑问。他固然是进了上书房,派在弘德殿行走,好歹算得上是帝师,但资历尚浅,整日里只晓得依傍“上书房总师傅”倭仁,以倭仁的门徒自居,为人也跟倭仁一样的木讷古板,学问却比倭仁差出了老大一截,尽拿一卷“太上感应篇”里的东西来唬弄人,没人真正看得起他。

    说到洋务,那更是令关卓凡又好气又好笑。徐桐自然是站在倭仁的一边,反对洋务,不过他所用的理由,每多怪谈——比如说,他坚决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

    “议政王叫洋鬼子给骗了!”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别人说,“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哪个听说过?这都是英国鬼子编出来的,好显得他们人多势众!”

    这样一个人,何必去买他的面子?然而顺着历史的脉络,再往后想一想,把徐桐的下场想起来了,于是又觉得,虽然这个人顽固不化,百无一用,但依然有一条可取之处,就是到底还有三分骨气。

    那是后来庚子之乱的时候。徐桐这样一个顽固的人,不知是不是太上感应篇读得太多的缘故,却对义和团的大师兄们那套“刀枪不入”的把戏,深信不疑,一力支持。及至八国联军进城,他没来得及跑掉,看到满城降幡,以为奇耻大辱。

    这一下,不想活了。先命老仆在大厅正梁上结了两个绳套,再把儿子徐承煜叫来,说我身为大臣,国家遭难,理当殉节!

    徐承煜一看就知道不好——殉节归殉节,可是大梁之上,为什么是两个绳套?他是刑部左侍郎,看着梁上的绳套,自然听懂了老爹的话,于是慷慨陈辞道:父亲大人放心,这是你一生的大事,儿子陪你上路!

    等到踏上垫脚的骨牌凳,徐桐将皤然白首伸入绳套,两眼却还望着右边,是期待父子同时毕命的样子。徐承煜无奈,只好再次表态:我先伺候您上路,然后一定陪你到泉下!说着更不怠慢,将垫脚的凳子一抽,成就了徐桐的“大节”。他自己却立刻脱去二品官服,换一身短装,出门跑路。

    不过也没能跑远,到底还是落入了日本兵的手上,押了起来。等到《辛丑条约》一签,朝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徐承煜从联军手里讨了回来,绑到菜市口一刀杀却。

    有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做陪衬,愈发显得徐桐其情可悯。关卓凡心想,现在我来了,自然绝不容再有什么八国联军进城,将来你徐桐徐大人的这条老命,自然也可以保得住了,连你现在这一封八行,我一并卖个面子给你!

    想定了,让张顺把那个齐秉融叫进来,结果一见之下,先就不喜——身材矮胖,形容猥琐,左脸之上长着一颗痦子,上面还生了几根黑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给抚台大人请安!” 齐秉融却依足了规矩,行了全套的礼,这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封套,双手奉上。

    “这是我老师给抚台的一封信,从京中寄来,专命我面交抚台。”

    关卓凡大奇,“老师”两字,从何说起?

    “你不是捐班的官儿么?”

    “属下……”齐秉融涨红了脸,嚅嗫道,“属下是咸丰三年秋闱侥幸,咸丰四年春闱,取在二甲第六十六名。”

    关卓凡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齐秉融,居然是一个进士。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抚台之怒

    齐秉融口中的“秋闱”,指的是乡试,中了的就是举人。而“春闱”,指的是会试,中了的人再经过殿试,就是进士了。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称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称为“进士出身”。

    这个齐秉融取在二甲,那是响当当的正牌子进士了,关卓凡把他当成捐班出身,算是个不小的口误,不过巡抚大人就算说错了,他一个六品官,难道还能发作?小声分辨了一句,便不敢再说话了。

    倒是关卓凡自己不好意思,把他的手本拿起来细细看,果然是写在后面的。

    “真是抱歉得很,事情太多,还没来得急细看,”关卓凡替自己圆个场,“原来老兄是正途出身。我的学问少,不知老兄跟徐大人,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抚台的话,咸丰三年山东乡试,徐大人是下官的座师。”

    也就是说,徐桐在咸丰三年放了山东的主考,否则如果是副考官之类,那就要称为“房师”了。

    在彼时的官场之上,老师与门生之间的关系,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一层关系。照道理说,考官是奉皇帝命令,考生是遵循制度应考,被录取是自己应得的权利。二者之间是公事公办,本无所谓施恩受恩,可是偏偏形成一股私交意识——你只要录取我,你就是我恩师;我只要录取你,你就是我私人。

    在关卓凡看来,徐桐自己,现在也不是什么当红官员。而齐秉融在徐桐门下。自然也不是什么红门生。多半边缘得很。只是既然有这一层关系,老师偶尔照应一下不得意的门生,是应有之举,这一封八行,大约不是花钱弄来的。

    “原来是徐大人的高足,”关卓凡点点头说道,“有徐大人这样慧眼识人的主考,自然才能取中老兄这样的高才。”

    这句话是随口恭维。然而齐秉融听了,又是脸现尴尬。徐桐在学问上的名声,着实不佳,而这一场考试,还闹出了很大的笑话——主考要奉旨拟题,试帖诗出的诗题是“校理秘文”,结果徐桐将“秘”字写成“衣”字旁,成了白字,通场几百考生,皆尽茫然不知所本。

    这个典故。无人不知,齐秉融心想。抚台大人这不是又在消遣我?只是自己不幸摊上了这么一个老师,又能怪谁?一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关卓凡见他这样,心中奇怪,可也不愿意多想,打开封套把徐桐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信里的文字果然滞涩得很,大概徐桐自己也知道,跟关卓凡全无交情之下,忽然请托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江苏现在是关卓凡的天下,不来找他,又能找谁?

    几句拜托的话,倒是写得很扎实,说这个学生才华既高,悟性又好,难得的是操守极佳云云。关卓凡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暗暗一笑,心说许他个位子,赶紧打发走了拉倒,自己还有的是事情要忙。

    “老兄署过镇洋县?”这一回把他的手本看仔细了。镇洋县是太仓府的首县,是个不错的缺分。

    “是,后来撤了差。”齐秉融躬身答道。

    “哦?为了什么啊?”

    “是为了亏空的缘故……”齐秉融迟疑着说。

    原来是亏空了公款。这在官场上是常事,不过因为亏空而被撤差,倒不多见。

    “明堂兄做过正印官,那一定能干的很,”关卓凡称着他的字,敷衍地说道,“正好苏州织造衙门,最近还要添人,回头我下委札,请藩司衙门那里放牌子,让老兄先到那儿去屈就一个位子,等日后有了别的缺分,我再替老兄调剂调剂,如何?”

    说完这一句,手已经放在茶杯上,只待他说了道谢的话,便要端茶送客。

    “谢谢大人,下官……下官……”齐秉融迟迟疑疑地,也不请安,竟似还意犹未足的样子。

    “怎么?”关卓凡有些不耐烦了,心说你这个人不识起倒,难道还要得寸进尺不成?“在织造衙门里面,一年的养廉加上例规,也有几百两的入息了,又不用你干什么活,等于国家拿钱将养人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秉融听了,面色大变,忽然垂手请了一个安:“下官当不起大人的栽培,不敢再耽误大人的工夫,这就告辞。”

    说罢,起身就走。

    “你放肆!”关卓凡勃然大怒,在案几上用力一拍,连茶水都震翻了,“齐秉融,你仗了谁的势,到我这儿来撒野?给我站住了!”

    他统兵日久,于数万大军之中,言出法随,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平日里固然绝少发这么大的脾气,可那也是因为没有人真敢冒犯他的权威,现在徐桐门下一个候补的六品官,就敢摆脸子出来给他看,这不是开玩笑么?

    抚台动怒,而且直指他是倚仗老师,蔑视上官,这个罪名如何当得起?齐秉融无奈转身跪下,咽了口唾沫,还待要开口分辨:“大人……”

    “住口!”关卓凡根本不听他的,扬声叫道:“来啊——”

    “嗻!”立刻便有门外的四名抚标亲兵,闻声而入。

    “摘了他的顶子!”关卓凡气得涨红了脸,将手一指。以三等侯爵、一省巡抚的威严,不收拾了这个矮胖子,江苏官场上下,又会怎么看自己?这种时候,不管是朝中任何一位大老的亲信,也要先办了再说,何况区区一个徐桐?

    “齐秉融,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六品官进来,我送你白身出去!”

    这就是说,不止于摘顶戴,回头还要咨下藩司衙门,行文吏部,革除他的官身。

    齐秉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革除官身,就是说吏部的档册里从此没了你这号人,也就意味着自开蒙算起,二十载寒窗苦读,十年为官,统共三十年的功夫,尽成泡影。固然还有一个进士的功名,也只能“悠游林下”去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难为他居然还能勉力支撑,不等亲兵动手,自己取下帽子,用颤抖的手把帽子上那颗砗磲顶戴旋了下来,交在亲兵手里,面如死灰,长叹一声,忍不住便掉下泪来。

    关卓凡的几句咆哮,把隔壁屋内的钱鼎铭惊动了,来到签押房门口,看到这一番景象,思忖片刻,还是悄悄走了进来。

    “爵帅,”他走到关卓凡身边,轻声说道,“请暂息雷霆,借一步说话。”

    钱鼎铭是太仓人,极有才名,曾担任过户部主事,后来父亲去世,报丁忧回了江苏。关卓凡出任巡抚,把他延聘入幕,非常倚重。上一回替关卓凡送信到安庆给曾国藩,把曾纪泽请到上海的,就是他。

    然而他的这一句话,关卓凡余怒未息之下,不肯听了。

    “定舫先生,等我先发落了这个亏空公款、目无上官的家伙,”关卓凡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替他求情。”

    “是,”钱鼎铭碰了一个软钉子,神色如常,退开了一步,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见这年头,做个清官也不容易啊,不但要吃赔累,还要得罪上司,最后连官也做不成了。”

    “什么?”关卓凡皱着眉头,望向钱鼎铭,“挪用县库,亏空公款的人,钱先生说什么清官,他齐秉融配么?”

    “爵帅,”钱鼎铭笑道,“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太仓人谁不知道?”

    关卓凡吃了一惊,看看跪在地上,神色惨然的齐秉融,又看看钱鼎铭,怀疑地问道:“那怎么能因为亏空,撤了差?”

    “这个亏空,不是他自己的亏空,亦不是镇洋县库的款子。”钱鼎铭叹息道,“是流摊赔累。别人摊的额子,照样转派下去,他不好意思转派,自己又赔不起,可不就撤了差事?”

    关卓凡听明白了,隐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时大起踌躇。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

    官款亏空,是各府县常有的事情,个中的原因很复杂,不尽是官员中饱私囊的缘故。其中钱粮收解不足,公务规费不敷使用,方方面面的需索等,都是源头,甚至连一些应急的意外开支,因为不在奏销的正项里面,亦不得不暂借库银应付。关卓凡查过,以咸丰五年而论,单是江苏一省的亏空,就达到一百零七万两之巨。

    按照规制,一旦产生亏空,便要追比,其中的一部分,需要由相关的官员来赔付。而这个赔付,不仅是自己来赔,而是上下左右的官员都有牵连,层层摊派,是以叫做“流摊”。以一个县令而言,上面摊下来,那就得拿自己的养廉银子去赔,谁肯?无非是再转手摊下去就是了。

    这条规制,本意不坏,但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往往逼得一地的官员,抱团贪污,即想洁身自好亦不可得。

    而按照钱鼎铭的说法,这个齐秉融不肯摊下去,自己的养廉银子又不够赔的,耽误了府里的考绩,他不撤差,谁撤差?

    可是,这样说起来,齐秉融岂非不仅是个清官,而且还是个好官?

    关卓凡定了定神,清一清嗓子问道:“齐秉融,钱先生所说的,可是属实?”

    “回答大人的话,”齐秉融木然答道,“属实。”

    “镇洋县令,一年的养廉银子也有一千三百两,”关卓凡沉吟着问道,“何至于弄到亲手种菜。夫人织衣这样窘迫?”

    县官的养廉银子。固然还要拿来做聘请师爷。雇佣一班长随,分发赏赐等用途,但要说连生计都成问题,那是怎么都不信的。

    “第一年的赔累是九百三十四两七钱,第二年是一千零五十五两二钱,”齐秉融低头道,“下官连跟班都辞了,也赔不上。因为我的官声还好。上头格外客气,给了个六品同知候补的虚衔,算是把我的面子顾住了。”

    “那你……”关卓凡词穷,想了想,问道:“你以同知在府里候补,就没轮上什么差事么?”

    “府里挑人,总要先挑形容漂亮,谈吐风趣的,象下官这副尊容……”齐秉融仍是不抬头的说道,“下官也不善营求。比不过那帮捐班的官,就甚少去了。到了后来蔡元隆占了太仓。下官逃到上海来,这些都谈不上了。”

    关卓凡明白了。候补的官,虽然也算是官身,但其实不是官,每天里循例到上官衙门去报到,坐等派差,跟官场乞丐差不多了。齐秉融正途出身,看他的脾气,让他跟那些花钱捐来的官儿一起,自然是不肯。

    “那么这几年,你又以什么为生?”关卓凡心想,总是宦囊有所积累,不然怎能撑到今天?

    “这……”齐秉融涨红了脸,犹豫半晌,才小声道:“内子白天去接几个商行的数簿子,下官晚上在家里,替他们核数,多少可以挣一点钱。”

    圣人门徒,为求生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是极丢人的,而对于为官的人来说,更是有辱官箴,难堪至极。

    “唔……”关卓凡黯然,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能不问问清楚。

    “你说你不善营求,”他盯住齐秉融问道,“怎么又求了老师这一封信,来找我?”

    齐秉融的脸色,转为苍白,仿佛被击中了要害一般,嚅嗫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大人明鉴,实在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吃一口饭……”

    关卓凡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呆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问道:“那我许你到苏州织造衙门,你何以竟要不顾而去?”

    “我听人说,织造衙门是优养闲人之所……”齐秉融小声说了这一句,抬起头来,“下官虽然不才,自问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实事,不愿坐领干饷。”

    关卓凡不说话了,心里转着念头,默默打量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这样一个人,论操守,论能为,论科名,拿他来充任那个廉政专员的位子,怕不是好的?特别是那一份骨子里的傲气,弥足珍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官衔太低,只是一个六品的候补官。

    然而再想一想,霍然醒悟——简拔于微末之中,不正是笼络人的好机会?品级低,尽可以好好保他一保,于公于私,他自然都会格外感恩图报!如果是原来就品秩相当的官,转任了这一个位子,说不定还当做是傥来的富贵,反而少了一份感激之心。

    倒是自己方才那一番发作,是怎么回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

    这是很值得深思的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

    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齐秉融面前,沉默片刻,忽然将公服的下摆向后一撩,左膝一屈,给他请了一个安。

    “明堂兄,我替你赔罪!”

    齐秉融大吃一惊,堂堂侯爵,跪在自己面前,传了出去怎么了得?登时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想要去搀他,却又不敢——抚台还跪在地上,未必自己还敢先行起身?旁边的几个亲兵,亦都看得呆住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这样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齐秉融嘴里胡乱说着,眼里的泪水,又再涌了出来。

    “使得,我平白冤了你一场,因此你尽当得起我这一礼。”关卓凡将他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顶子还给你,我还要另有委托。”

    说完,转身回到案子后面坐了,剩下齐秉融,拿着亲兵交回来的顶戴,茫然不知所措。

    “齐秉融!”

    “在。”

    “我取你一个清字,再取你一个傲字,”关卓凡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要委你做江苏藩司衙门的四品廉政专员,专务通省官员的风纪纠弹,你敢不敢?”

    “我……”齐秉融愣住了,像做梦一样,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齐老爷,抚台在问你敢不敢。”一旁的钱鼎铭看了这一幕,亦是心潮起伏,见齐秉融这个样子,便小声提醒了这一句。

    “有何不敢?”齐秉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请下安去,“秉融谢大人的栽培!”

    “我也不用你说这个谢字,”关卓凡已经平静下来,“这份活计,不好干!从此江苏一省的官员,多半就要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若能做得好,便算是谢了我。”

    “士为知己者死,”齐秉融将头一扬,“虽粉身碎骨,何惧之有!”

    “这个不敢当,我是在替国家简拔人才。”关卓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回头我就下札子给赵景贤,你明天上藩司衙门报到。具体怎样去做,赵大人自然会有交待,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嘱咐你。”

    “是,请大人吩咐。”

    “你任过州县,又精于核数,再加上在上海也待了几年,不论是官是商还是民,想来都是熟悉的,这个我不担心。” 关卓凡看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单靠清廉,亦不能一味凭恃一个勇字,这里面的关节甚多,你要用心去思量。”

    “是,大人的话,下官一定谨记心中!”

    等到钱鼎铭替抚台把齐秉融送出去,关卓凡便取笔写委札,一挥而就。转回来的钱鼎铭见了,笑着说道:“齐明堂这一回,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连我都想不到爵帅用人,有这样绝大的魄力!”

    “钱先生,你不要恭维我了,”关卓凡摇着头说,“我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几乎就要铸成大错,弄一个冤案出来不说,还要错过这样一个人才。”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那也要有这样的眼光才行。”钱鼎铭还是捧了东家一句,接着又无不担心地说:“只是说起来,他原本六品的身份,骤然担当这样一个职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气,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服气?”关卓凡一笑,低头在自己膝盖上拂了拂,若有所思地说,“一省巡抚都给他跪了,谁敢不服?”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大预言术

    那道自请返京陛见的折子,终于批下来了。军机上拟旨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关卓凡却知道,在慈禧太后的手里,无非是用玉色指甲轻轻掐出的一道印痕——准奏。

    请求带同华尔和福瑞斯特进京的附片,也已经恩准。不过这两个“洋鬼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入了籍的中国人,但若说想觐见两宫,那依然是绝无可能的事,由议政王赏见一面,便已算是最大的荣宠了。

    关卓凡算了算日子,返京之前,也就只有十多天的工夫了,还有些事情,要抓紧办。

    这几天,关卓凡开始连续宴请各国领事,几天下来,各色洋酒喝了个遍——跟英国领事阿礼国,喝的是爱尔兰威士忌,跟法国领事爱棠,喝的是干邑白兰地,跟俄国领事波托罗夫斯基,喝的自然是伏特加。几天下来,好酒量如关卓凡者,亦不免有昏头涨脑的感觉。

    然而最特别的,是跟美国领事查尔斯的餐叙。自从去年关卓凡慷慨解囊,捐助美国政府,双方的关系就变得颇为融洽,而之后美国海军允许丁汝昌那一百多号人上舰“实习”,亦算是一个投桃报李的友好之举。

    于是,居然破天荒地跟查尔斯连吃了三顿晚饭,而且连续三天,都是滴酒未沾,聊得极其火热。除了利宾一直在场之外,第一天,是由金能亨作陪,第二天,是由美国海军提督,那位辛格尔顿,和华尔一起作陪。到了第三天。便只有关卓凡和查尔斯两个。闭门密谈。

    “好歹缓了这三天。”一直把查尔斯送上了轿子,关卓凡和利宾回到书房,笑着说道,“不然天天那么喝下来,怕是顶不住——话说前几天那个俄国鬼子的酒量,还真不是盖的!”

    利宾却不像他这样轻松,看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之意。

    “逸轩。这件事情,你有把握么?”利宾低声问道。

    “有把握没把握,谁知道?事在人为而已。”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切都要等我上了京,才能有个准数。”

    利宾慢慢点了点头:“你做事情,神出鬼没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反正我交待山度士,让他按原来说好的去做就是了,好在现在美国到香港的电报通了,一切都方便。”

    “查尔斯明天就动身。进京去见他们公使,这边的事情。就算告了一个段落。我跟普鲁士的领事,那个……莱曼,约的是后天?”

    “是,还不知道把他排在最后,会不会生出一点意见来。”

    “英法俄美普,我这回只请了他们五家,他能跟英法俄美并列,不是应该感到与有荣焉么?”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随即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替我备一份七八百两银子的礼物,另外再带一句话给他,他们西方的谚语不是有说么,最后的才是最好的,我对普鲁士,一向特别敬重。”

    “好。”利宾也笑了,“对了,旗记铁厂要选新址,我跟容纯甫跑了几个地方,画下来的简图,你看一看,圈一个定下来,我们好着手。”

    美国人科尔那家旗记铁厂,由赵景贤的藩司衙门出面,最终以三万五千两的价格盘了下来。不过因为位于租界之内,不惟地段狭小,而且进出亦不方便,所以容闳建议,在租界之外的地方,另觅新址搬迁。

    “嗯,也不用怎么看。”关卓凡随手翻了翻利宾递过来的一沓草图,放在一边留了下来,“既然他的船坞是在高昌庙,那就在高昌庙那儿划一块地好了。”

    “成!容纯甫还说,既然铁厂已经买了过来,是不是请你重新拟个名字?所谓名正则言顺……”

    “哦,这个,”关卓凡楞了一下,起名字这件事,倒还没有盘算过,“这个先不急,倒是铁厂的事务,明天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没有盘算过,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个旗记铁厂,现在把它改成什么名字,固然还没有想好,不过在后世,它倒是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

    江南制造总局。

    *

    等到利宾走了,关卓凡却还没有丝毫倦意。他回到后院,见正厢房厅外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几子。月色正明,扈晴晴和婉儿两个坐在几子边上,一人拿了一把团扇,聊天纳凉。

    “喔,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个场景,让关卓凡颇为心动。因为天时热,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只穿着江南女儿内宅中常穿的半截衫裤,肌肤是一般的雪白。先不说身段,单论纤手玉足,便尽可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呢?关卓凡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婉儿才十五岁。

    “老爷回来啦。”两个人都站起来,扈晴晴笑着说道,“扑流萤,扑蚊子还差不多。有学问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承蒙夸奖,可惜我连个秀才都没中过,这辈子是不指望啦。”关卓凡不敢往婉儿身上多看,摇摇头说,“这天儿也忒热了,我先把衣裳换了去。”

    扈晴晴陪他进了正厢,伺候着他换了小衣,这才出来到厅里坐了。不一会,婉儿捧了一盘杀好的西瓜进来:“姐姐一直拿井水镇着的,老爷你吃。”

    这是好东西!关卓凡毫不客气,一连吃了四块,才拿湿手巾抹了嘴,说道:“得,再吃就该出毛病了。婉儿,谢谢你了,去歇着吧。”

    冰凉煞甜的西瓜,仿佛一下子驱走了暑气。他一时精神起来,坐在桌边,让扈晴晴把笔墨纸张拿出来。

    “怎么不在书房写?”扈晴晴一边替他张罗,一边问道,“少见你在这屋里写东西。”

    她说的是实情,以往到了这个时分,关大人都是在忙别的。

    “这些天跟洋人应酬,有些事得记一记。”关卓凡随口说道,“等写好了,回头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扈晴晴听了,知道是要紧的公事,于是专门再多加了一支蜡烛,也不说话,打横坐在旁边,静静地替他打扇子。

    等到要下笔的时候,关卓凡已经变得专注起来,脸色亦很郑重,因为这一张纸,意味着许多东西。

    我是世界史研究生,关卓凡。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艰难的一场考试。

    他先写下了“同治二年六月”几个字,再用阿拉伯数字,在一旁写下了“1863年”。

    以下要写的,是他跨越时空所带回来的重大秘密,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大预言术。

    “普鲁士——俾斯麦出任首相,德意志的统一进程展开,德国终将出现。”

    “俄国——废除了农奴制,正在追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脚步。一年后,将以《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割去中国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两年后,俄国将进入新疆,侵占伊犁。”

    “美国——南北战争正在僵持中,两年后,将以北方的胜利而告终。”

    “日本——德川幕府宣布‘攘夷’,即将遭受西方列强的打击。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法国——刚刚完成对南越和柬埔寨的占领,七年后,普法战争将拉开序幕。”

    至于英国,他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这个目前仍然如日中天的帝国,世界工厂,钢铁产量占到世界一半以上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对于来自未来的自己来说,似乎也显得过于强大了。

    想了半晌,他只默默写下了两条。

    “英国的地位,依赖于庞大的海外殖民地。”

    “英国即将进入外交上的‘光荣孤立’时期。”

    最后有一件事,是特别要记下来的。

    “七年后,第二次工业革命将发端,电力将得到广泛应用,内燃机发明,汽车出现,无线电报将发明,化学工业的地位将得到确认。”

    “后起的国家,于特定条件之下,两次工业革命有机会同时发生。”

    他放下笔,就着烛光,又读了一遍。

    “老天!”他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真的需要时间。

    还有钱。

    (谢谢新舵主xuechao)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国力

    需要时间,当然只是一种感慨,毕竟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可以争取,但不能创造。

    需要钱,则是真真切切的要求,办新政,办洋务,没有哪一项是离得开钱的,而眼下的中国,最缺的也是钱。

    关卓凡不是经济专家,但是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当然对历史上的经济问题,至少有粗浅的了解。如果让他给现下的中国搭建一个严谨的经济模型,他做不到,但单纯的“说三道四”,还是可以讲出一番道理的。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说现在的“大清国”,gdp仍是排在世界第一,甚至要占到整个世界gdp的三成。对这样的说法,关卓凡不敢苟同,因为根本没有准确的数据可以支撑。同样的,若说中国是排在第二,第三,亦没有什么严谨的统计来证明。

    不过既然能进行这样的比较,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单以“gdp——国民生产总值”而论,中国在世界上还可以排得上号,至少还有资格跟列强“一较短长”。

    这很好,因为这至少有了一个起步的基础,山高才能出猛虎,塘子大了,才能多养鱼,四亿人每人拿出一两银子,就可以把洋鬼子砸死。

    问题在于,偏偏拿不出这一两银子——gdp固然不小,但剩余财富或者说自由财富,仍是稀缺的东西,大量人口挣扎在温饱线甚至是生死线上。

    对于这样的情形,关卓凡有一个简单的比喻,拿中国和英国。比作两个村子。

    中国村有一百个人。每人每天可以生产出一个面包。这样中国村的gdp是一百个面包。

    英国村只有五十个人,但每人每天可以生产出两个面包,这样英国村的gdp跟中国村一样,也是一百个面包。

    另一方面,每人每天都是需要吃掉一个面包,才能温饱。于是,中国村每天生产出来的面包,基本上都被自己吃掉了。英国村却有满满一库的面包积攒下来。

    有一天,中国村要跟英国村打仗了,可是村里人勒紧裤带,每天也只能拿出十个面包,来支应战争——再多的话,负责生产面包的人就要饿死了。

    而英国村,不仅有库存,还可以每天再拿出富余的五十个面包,来雇佣士兵,添加装备。而村里的人,却仍可以活得好好的。

    于是。只有五十个人的英国村,不仅可以打败有一百个人的中国村,还可以到中国村里去,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面包,再抢走一些。

    于是,英国村愈发强大,中国村愈发弱小。

    至于中国村里的人是不是会因此饿死,那不是英国村关心的问题。

    关卓凡叹一口气,抚着额头想,我要的面包,在哪里?

    要找到面包,非得把全盘的财政情况弄清楚不可。位卑未敢忘忧国,关抚台打算放眼江苏,心怀天下,他已经传了藩司衙门的钱蕴秋,上海道杨坊,厘捐总局金雨林,再加上自己幕中那位做过户部主事的钱鼎铭,来巡抚衙门议一议朝廷的岁入和岁支。

    *

    这一次,因为不是正式的会议,因此也不必像原来那样隆重。关卓凡嘱咐几个人都带了衣包,以公服见礼完毕,便由各自的听差伺候着,在侧厅换了轻便的袍褂,再到敞亮而荫凉的花厅中一坐,暑意便消减三分。

    这几位,都是很强干的能员,不止熟悉地方事务,对朝廷的财政,也都大致心中有数。不过相比起来,自然还是以在户部待了六年的钱鼎铭,最为谙熟。

    “定舫兄,还是先听你的。”参政钱蕴秋笑着说道。

    “那我就抛砖引玉,”钱鼎铭也不假客气,“在京里尸位素餐了几年,数目上好歹还记得清楚。”

    因为是要说给关卓凡听,所以要说得细一点,于是钱鼎铭先谈户部。

    “掌管天下财赋度支的,自然是户部。现在管部的,满尚书是宝鋆宝大人,汉尚书是罗惇衍罗大人。不过罗椒山这个人,是温温吞吞的性子,凡事但求无过,再加上宝大人现在是大军机,因此在部里说话算数的,还是宝大人。”

    “嗯,”关卓凡在心里掂量着,问道:“说起来,我这次上京,打算把咸丰十一年十月到现在这两年,轩军的兵费,做一个奏销。宝大人那儿,倒还好说,不过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户部这个地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爵帅熟得很!区区不才,也做过这个小鬼。”

    钱鼎铭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户部南北两档房,十四个清吏司,以省为名。比如爵帅这次要办报销,那就要找‘江西司’和‘贵州司’——”

    户部各司,虽然以省为名,但职能却与各省没什么关系。江西司管的是稽核各省协饷,贵州司管的是稽核海关税收,因此钱鼎铭说,办理兵费报销,要跟这两个司打交道。

    不过今天所谈的主题,是朝廷的财政,那就不能不提户部中最要紧的那个部门——北档房。

    “户部的总账分账,都在北档房手里,国家的岁入岁支,亦只有北档房的司官才掌握确数。司官亦是两员,满汉各一,不过真正管账的司员胥吏,却全是汉人,这是因为……因为……”

    说道这里,想起东家的身份,略显尴尬地停住了口。

    “没关系,钱先生尽管说。”关卓凡摇着头说道,“满员的昏庸无用,通朝皆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们自是不能跟爵帅相比。”钱鼎铭拿这一句来圆了场,才继续说下去。

    “我在北档房待过,因此历年的岁入。倒也能记得清楚。我朝赋制。承自前明。顺治年间,岁入大约在二千五百万两,到了高宗时候,最高到过四千八百万两。道光爷的时候,让英国鬼子打进来一回,以后的岁入,一直在四千万两上下。最近这十年,虽然闹长毛。可是收钱的路子也比过往要多一些,因此岁入也到四千五百万的样子。”

    收钱的路子多,主要是多在新增的关税、厘金、捐纳和加派上,曾经引以为自豪的“永不加赋”四个字,怕是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名不副实了。

    “四千五百万两,那也很不少了。”关卓凡一边把钱鼎铭的话跟自己的历史知识相互印证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说。他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赔偿外国兵费这一项。还没有成为朝廷财政的负担——两次鸦片战争的赔款,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万。逐年分摊,数目上看着就不算大。

    再往后,就不对了。甲午战败,赔款两亿三千万两,八国联军进京,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再加上分期摊还的利息,总数一共达到了十六亿两。

    十六亿两,我干你妹!

    想到这个数字,关大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有十六亿两,老子把你们各种西洋东洋的妹子,一个个干过来,老的不要,小的不要,丑的不要,一个给十两,那就有一亿六千万个,一天一个,足足可以干上……多少年呢?

    他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算着数,钱鼎铭却再也猜不到关大人的龌龊念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看着不少,但真正能进户部库房的,却又不多。”他摇着头说道,“从咸丰二年到咸丰九年,一共八年里面,户部进银只有七千六百五十六万两,平均每年还不到一千万。支银却有八千三百三十四万两,里外里净亏了七百万两。所以仓空库空,最窘的时候,银库里只有十一万两银子,大家都把管部的尚书,叫做‘司空’大人。”

    这又是一个可笑的典故,不过却是实情。而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是赋税的分流。

    早先的时候,但凡有动刀兵的事情,都是朝廷指派大将,拨给军队,钱粮亦由户部筹措。相应的,地方钱粮,亦要一概解京交仓,由户部度支天下。可是到了洪杨乱起,朝廷终于撑不住,旗营和绿营再也无力平定,只得依靠地方督抚自己想办法,大办团练,造就了许多类似于湘军这样的地方部队。

    让别人办团,又没有钱拨给别人,自然只能允许地方上自筹兵费。于是应份解京的钱粮,越来越少,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自收自支了。不过朝廷的权威也还没有完全丧失,不管地方大员花了多少钱,必得记清经手账目,到了办理报销的时候,还是要经过户部这一关,只是往年实物实银的收支,现在变成了账目上的收支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户部一年能收到的实银,也就只有千万之数?”关卓凡大失所望,试探着问道。户部没有钱,那么他能忽悠到的好处,愈发有限,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抓牢江苏这块膏腴之地了。

    “现在是这个数,不过江宁破了,眼见得大乱就可以次第戡平。”钱鼎铭抚须笑道,“赋税之地重开,军费这一块又可以省去,一进一出之间,户部的日子,大约又能好过起来了。”

    对于钱鼎铭这个乐观的看法,关卓凡不敢苟同——太平军的残余固然已不成大害,可是捻乱未平还不说,西北的回乱已经渐起,想要马放南山,那还早得很。

    “嗯,嗯,但愿如此。”他敷衍着说道,“惟其如此,才能有余钱投到洋务上来。”

    没有想到,钱鼎铭对他的这个说法,居然也不同意。

    “爵帅,户部的进项再多,要说有余钱,那也未必。”钱鼎铭大摇其头,“苦了好几年,这一回,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将养……”

    说到这里,忽然惊觉,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定舫先生,你是知道我的。”关卓凡平静地说道,“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

    “是,”钱鼎铭尴尬地一笑,略作犹豫,还是说了。

    “将养……将养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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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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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