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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吃低保的八旗

    钱鼎铭的这句话说出来,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要谈朝廷的财政,那么八旗就是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抚台大人本身就是旗人,让大家都觉得不大好开口。

    “八旗为国家根本,朝廷以钱粮将养,这也是该当的。”关卓凡见大家都不开口,微笑着说道,“只论数目,不及其余。”

    意思是说,只谈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不去论制度的好坏。有了这句定调子的话,几个人都是心头一松,说起话来便自如得多了。

    “八旗劲旅,以强半翊卫京师,以少半驻防天下,自我朝定鼎以来,便是这样的态势。”先开口的,仍然是钱鼎铭。至于劲旅云云,就都是口不对心,不得不这样说罢了。“旗兵人数,最高时二十七万,现在的数目,大约是在二十二万上下。”

    清廷入京后,以整个八旗武装的一半略强驻守京师,称为京师八旗,以其余一半的兵力,呈扇形向全国各直省重要城市和水陆要隘梯级分布,称为驻防八旗。

    这二十万兵,称为旗兵。按照清廷的制度,其他的满洲人口,则成为依附旗兵生存的附庸。

    这个制度,非常奇怪。

    首先是旗人不必交纳赋税。

    其次是旗人除了当兵以外,禁止从事任何其他行当。于是旗兵之外的旗人,便成为“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寄生人口。

    “朝廷的岁支,兵费占了大头,即使是承平时候。一年也要花去三千万两。”钱鼎铭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面。旗营大约要占去六成,一千八百万两的样子,其中单是兵饷马乾银,就要一千五百万。”

    兵饷马乾银,大致是薪饷的意思,军火器械,都还不在其内。也就是说,现在朝廷每年要耗费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养着这二十二万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的旗兵,以及依附于他们生存的旗人。

    所说的依附,是由那个制度决定的。起初朝廷从旗人里面选兵,是每户二丁挑一,称为“挑甲”,挑上的,即为披甲人,成为正式的旗兵,有一份钱粮。而这份钱粮,不是自己花。而是要用来养活其他的一个丁,因为按照朝廷的法例。另外那个丁,从此只能闲居家中,游手好闲,而不得从事生产。

    到了后来,人口繁衍,二丁挑一执行不下去了,渐渐变作三丁挑一,四丁挑一,以至于七八个丁才能挑上一个兵。

    这样一来,靠一个人的粮饷,往往要养活五六口甚至十几口人,普通旗民的困窘可想而知。这些旗人,未见得是天生就懒惰,其实本来是可以干活养家的,然而被朝廷的法例捆住了手脚,时日一长,真的就从“不准干”变作“不会干”了。而旗兵要操心家里的生计,又怎么有心思去好好训练打仗?上一回许庚身来,就曾给关卓凡讲过一个相关的故事。

    那一次,是奉旨管神机营的醇王阅操。有一名步军校迟到,按例要受到鞭打的处罚。执刑的护卫解开他的衣服,却发现一大堆小古董从他身上掉下来。

    醇王大感奇怪:“你今天倒给我说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在上,”步军校哭着回答说,“家中有人十口,每月只有五两俸银,吃不饱饭,只好从古董店里领一些小古董到集市上贩卖,以养家口。今天早上正逢隆福寺庙会,所以上操迟到了,求王爷开恩!”

    一查问,确实是实情,结果二十下鞭子也不好意思打了,最后只好将他放了了事。

    而论起生计的艰难,京师八旗的景况还算略强一点,驻防八旗之中,冻饿而死的旗民,每年都不在少数,以至于生出了“逃旗”这个原来没有过的现象——贫困不堪的旗民,宁肯放弃身份,逃去无踪,只为能自己求一条活路。

    这些事,是关卓凡原来就知道的,心中颇有感慨。钱鼎铭却不晓得他的心思,已经报到了新的一处费用。

    “除了正牌旗兵的兵饷马乾银之外,每年养育兵的钱粮,大约在三百万的样子。另外,抚恤旗下的孤寡这一项,也要开去上百万银子。“

    所谓“养育兵”,不是真的要打仗的兵,而是为了纾解一些旗户潦倒不堪的困境,给一个名义,赏“半甲”的钱粮。比如关卓凡自己,是“披甲人”,他的二哥卓仁,则是“养育兵”,这自然都是他们那个死鬼老爹,作弊走门子弄回来的名额。

    关卓凡默然不语,将钱鼎铭所说的数字,逐一相加,几达两千万之巨。

    说白了,现在的八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救济组织,国家每年花费两千万两白银,莫名其妙地养着上百万既不能打仗,又不准生产的人,年年靠吃低保为生。而关外的千里沃土,却又白白荒置在那里。

    他再一次攥紧了拳头。

    八旗不废,中国宁有出头之日乎?

    *

    看来朝廷没有钱,就算有钱也要先拿来将养八旗,还能剩下多少来办洋务?难怪恭王只好先开一个同文馆了。

    朝廷如此,那么江苏如何?这个归藩司衙门的钱蕴秋来报告。

    一般的姓钱,对数目也是一般的精熟,钱蕴秋谈起来,同样也是口若悬河。

    作为朝廷的财赋支柱之一,江苏的收支结构,与朝廷亦是相差仿佛。从收入上来看,仍以田赋、盐课、捐纳、杂赋为主,再加上厘金和关税这两项新兴的收入。厘金有金雨林在场,关税有杨坊在场,因此钱蕴秋只谈前面四项。

    “若是正常的年景,单是地丁银一项,就能收进三百四十万两的样子,其中苏州府九十六万两,松江府七十七万两,常州府七十三万两,太仓州四十五万两,镇江府四十二万两。”钱蕴秋扳着手指说道,“杂赋大约是常项的一成半,也有五十万两上下。”

    地丁银就是田赋,与杂赋两项相加,统共是三百九十万两。

    而卖官鬻爵的“捐纳”,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但与田赋比起来,仍是小头,一年下来,大约三十万两。

    “那就有四百二十万了。”这些数字,管过藩司衙门的关卓凡,大致还记得住,弄不大明白数目的,只有盐税,“两淮盐赋甲天下,不知盐课一项,又能收得到多少呢?”

    盐课是财政的另一个大头,仅次于田赋,不过也是弊端丛生的一项,他还在藩司任上的时候,就有意加以整顿。现在江苏战事大致已经终了,他对这一项收入,颇有期待。

    “爵帅说的不错,两淮盐赋,诚然不是小数,不过大头却不在咱们手里。”钱蕴秋的话,先浇一盆冷水,“盐场盐仓,大多是在扬州、通州、泰州、海州,所以有扬州盐商富甲天下的说法。这些地方,归江宁藩司管,都是在曾制军的治下。”

    这说的是曾国藩,总督有管军的权力,因此也被称为“制军”。

    “唔,”关卓凡略感失望,“那么到底有多少呢?”

    “大约是人家的三成,六十万两的样子。”钱蕴秋报了数,又多加一句,“不过,盐课原来归户部专管,连盐引都要从户部发出来,一俟战事平定,户部对这一块是绝不肯放手的。我替爵帅打算,即有期待,亦不可过高,折半计数好了。”

    六十万还要折半,那就是只有区区三十万两银子,这也未免太少了,够干什么的?关卓凡大失所望之下,发了狠。

    “决计不止此数,”他摇着头说道,“盐务上的弊端,无人不知。那些个盐政、巡视、盐大使什么的,跟盐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单是他们和盐商吃进去的,我看就连几个三十万都不止。这一回,我非痛加整顿不可!”

    这句话一说,座中几人彼此相顾,脸上一齐变色。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关大人的家底

    “嗯?”关卓凡见无人接口,再看看几个人面上的神色,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莫非动不得?”

    几个人都是熟知吏情的人,知道现在这件事不能做,然而人人都存了一个担心——谁这个时候出声反对,不免会身负嫌疑,弄得好像自己跟盐商有什么勾连似的。

    “也不能说动不得,”身为幕僚的钱鼎铭,地位比较超然,左右看看,不能不说话了,“不过盐税是国课,盐务一项,本是朝廷专管,这里面积弊已深,上至京中大老,下至未入流的微官胥吏,牵涉极广。现在爵帅正要大办新政,若以雷霆手段,大加查处,得罪多少人先不说,单以时日而论,纠缠连结,不是一下子可以弄得完的。”

    这句话说在道理上,是替他着想的意思。关卓凡默默掂量了一会,知道自己想左了,上任伊始,就拿盐务来开刀的话,不是聪明的做法。若是没完没了地陷这件事上头,只怕连新政的开办,都会大受影响。

    自己到底只是一省巡抚,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好,定舫先生的话,本抚受教良多!”关卓凡有意要把气氛缓一缓,笑着说道,“那么盐务上的收入,就暂且算他三十万好了,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

    “爵帅说的这一只蚊子,果然是只大蚊子,”钱蕴秋回过了颜色,也笑了,“略加清理整顿,收到四十万。总是可以的。”

    于是。田赋、盐税、杂赋、捐纳这四项传统的科目。统加起来,是四百六十万两的收入。

    “江苏的战事,也才刚刚平定,这全靠爵帅麾下的轩军之力。”钱蕴秋把李鸿章的功劳,略过不提,“一年两季的征收,现在上忙已经过了,想要追比。大是不易。以四百六十万这个数目来说,大约只有明年,才能收的起了。不过我说一句诛心的话,李秀成经略他的‘苏褔省’,颇为用心,因此江苏一省虽经战火蹂躏,底子总算还没有坏掉。”

    “这是持平之论,李秀成虽然是逆酋,可是与长毛之中的其他人,还是不大一样。”关卓凡说完这一句。把目光转向了金雨林:“老金,听听你的!”

    厘税和关税。算是两个新兴的税源,也是他的希望所在。相比来说,关税又大于厘税,因此他把海关的事情,留到最后再说。

    厘税亦是个日进斗金的科目,轩淮两军,皆以为养。现在淮军赴皖,江苏通省的厘卡,自然全部落入金雨林这位“江苏厘捐总局总办”的手中。

    “江苏的厘捐,是去年四月里在松江起办,后来松江之外的厘卡,移交了淮军。现在虽然已经拿了回来,不过常州镇江一带的厘卡,还没有设置完全,下江这一段水上的厘卡,也还在跟丁总兵的水师衙门会商。”金雨林先把大体的情形做了一个报告,“至于厘捐的规例,也与当初略有不同,按照爵帅的吩咐,行厘稍降,加征板厘,只有烟税不曾变动,还是值百抽五。”

    行厘就是厘卡上对流转货物抽取的赋税,也叫“活厘”,抽之于行商;板厘则是交易税,在产地或销地征收,抽之于坐商,所以又叫做“坐厘”。

    而烟税,特指洋烟,也叫“洋药”,说白了,就是鸦片。这是关卓凡痛恨至极的一样东西,两次英法联军入侵,都是由鸦片而起,所以被称为第一次和第二次“鸦片战争”。推究起来,他在八里桥几乎命丧于炮口之下,亦都是拜鸦片所赐。

    不过痛恨归痛恨,现在还没有力量,来把这一款将会毒害中国人百余年的毒品彻底禁绝掉。只能好歹抽它几个钱,聊泄心头之忿。

    “现在每个月的厘税,能收上六万五千两,等到厘卡完备,水路畅通,那么每月至少十万的数目,是可以保得住的。”

    每月十万,也就是每年最少能有一百二十万两,金雨林的差使,办的不坏。

    “好,算一算,现在有五百八十万了。”关卓凡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杨坊,“启翁,只剩下海关了,想来你亦有好信儿给我。”

    杨坊所坐的位子,是“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简称上海道。从名字里面就可以看得出来,其职责并非只有海关一项,不过由于海关事务日重,关银收入愈来愈多,因此慢慢在上海道的职责里面,变成了最重要的一项。

    朝廷的海关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因此各地的海关税务司,亦大多是英国人,他们才是真正跟经理进口事务的商人打交道的人。而上海道衙门,则是负责出口货物的税收,也就是所谓的“常关”,以及跟海关核实账目,核收税银,协调规例和纠纷。

    可是不管怎么说,钱最终是流进上海道的银库。这个位子,是关卓凡绞尽脑汁,多方设谋,才从李鸿章的虎口之下抢来的,把杨坊作为一个心腹放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关银是轩军起家的根本,也是关卓凡的命根子。现在放在最后来谈,自然也是期待最高。

    这一点,杨坊心里有数。

    “吴子润已经致仕了,我跟他办移交的时候,每月关银大约是四十二万两。”杨坊说道,“不过他当时,亦跟我说过一句话,说大帅重视海关道,实是睿智之举,江海关的关银,日后必定会连番增长。”

    原来吴煦还有过这一番话?想想已经称疾回了延陵老家的吴煦,当初跟自己之间,也实在曾有过一段“蜜月期”,关卓凡的心中多少有一丝抱歉之意。然而在宦海之中,立场最重,吴煦既然站在了薛焕的那一边,则无论是李鸿章还是关卓凡,自然都要去之而后快,这是怨不得谁的。

    “在下接任了上海道之后,也有一番小小的收拾整理,加之战事渐平,现在每月的关银,已经可以收到五十万之上。日后若是全境敕平,那么进口出口的生意自然兴盛,关银一项的增长,恐怕不可以常理推测,即使年收过千万两,亦未必没有可能。”

    能过千万是一定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以眼下而论,关银可以年收六百万两,加上前面的五百八十万,已经逼近一千二百万之数,若是银元能顺利开铸,则还能有一块额外的收入。这样与朝廷的总岁入比起来,江苏一省就大约占去两成有多。

    “好,好,”眉开眼笑的关大人一拍案子,连声说道,“这都是诸位的功劳,看来事情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在座的几个人,纷纷表示这都是爵帅领导有方,不敢当爵帅的夸奖,同时人人都在心里想,算进项的时候,爵帅自然高兴,不知等一会算支出的时候,会不会发脾气呢?

    这一点,做过藩台的关卓凡自然不会心中无数,高兴过后,便开了口。

    “劳烦诸公,咱们这就来算一算出项吧。”

    要算出项,亦有一个原则,是非预先声明不可的。

    “爵帅,这些年洪杨之乱,应份的解京钱粮,从来就没有解足过。现在既然苏省战事平定,地方上再想像过去那样截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钱蕴秋说道。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战事平定,地方上的收入固然可以增加,然而朝廷要求上缴的数目,自然也就增加,特别是关银那一块,再想像原来那样捂着,全当做自家的钱柜,恐怕不成了。

    “我理会得,多少也要分润一下。”关卓凡平静地说,“咱们先核数目,再拿一个章程出来,归我到京里跟户部去打擂台。”

    有这句话定了调子,大家便放手去算。地方上的支出,大头是官吏的养廉、公费,河工,赈务,以及军务上的支出,至于小项,几十上百,不能在这里一一计算,只要拿出一个约数也就是了。

    别的几项都好说,只有军务一项,要看关卓凡的意思。

    “爵帅,原本省里的藩台上,每月要解给曾督帅的大营六万协饷,”钱蕴秋说道,“后来李少荃的淮军奉旨调安徽,爵帅也答应了曾督帅,每月往安徽另解六万银子。这两块,一年下来就是一百四十四万两。请爵帅的示,以后是不是仍旧如常解付?”

    这是一笔大数,不过对于关卓凡来说,这是他维持与湘淮系势力关系的一步棋,现在还不能撤。

    “自然是照解。不过现在江宁打完了,我猜湘军未必还要保留这么多人数,曾督帅于各省的协饷,必有减免,因此解给江宁那六万,不妨减个半,按三万两来算好了。”

    言下之意,是说湘军可能会有所裁撤。大家听了,心里都不太相信,不过爵帅既然这样说,也就只有姑妄听之了。

    半晌算下来,刨去地方上的用度、应份解京的京饷和漕粮、解湘军淮军的协饷、以及海关上给户部的分成,一年下来,总还能有四百多万的富余。

    剩下来的,是江苏本省的军费还要刨去。关卓凡自己在心里算了一会,拿了一个数目出来。

    “江苏省的两万多绿营,眼下就要加以整顿,编后的实员,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之数。再加上丁世杰统带的各地驻防轩军,一年的兵费大约在一百五十万两上下。”他笃定地说,“这样还能有三百万拿来办新政,也很可观了。”

    “这……”钱蕴秋觉得要提醒一下他,“爵帅,华尔的松江军团,您还没有算。”

    “对,对,”关卓凡拿两个指头在案子上轻轻敲着,微微一笑,“我倒忘记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存款

    第二天一大早,利宾就急急赶到了清雅街。在巡抚衙门的小书房里面,跟关卓凡相对而坐,看着他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不知是要找自己来做什么。

    昨天把通省的账目算完,关卓凡心里有了底。

    不管余数多少,总归是能有一笔余数的,这些钱,不能乱花,都是民脂民膏,非用在刀刃上不可。他打算以其中的小头,来支应目前已经起办的几项新政,而大头——

    存起来!

    这个“存起来”,还不肯存在藩库里面,因为他觉得藩库这个地方,还不够保险,朝廷的手,还能够伸得进去。

    倒是有一个保险的地方,肯定无人可以伸手,他把利宾找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利先生,如果有一笔款子,要存在渣打银行,是怎样一个办法?”

    这一问,倒让利宾有点奇怪了,小声说道:“逸轩,你的款子,除了上回交给姨太太那五万,别的本来就存在渣打里头,这是办惯了的事。”

    “嗯,嗯,我说的不是私款,是官银。”

    “官银……”这是不曾办过的事,利宾想了想,说道,“想来跟私款亦差不多,如果是藩台上的银子,那么开一个‘藩记’的户口,留下印鉴和签字,也就是了。利息上面,得看看有多少款子,存多久,才能开出盘口来。”

    按利宾的说法,渣打银行对于一般存户是不给利息的,只有大额的款子。才可以情商。而给出来的利息。是在一厘到三厘之间。现在关卓凡既然说是官银,想来不会是三万五万的事,那么跟渣打去争一份利息,应当办得到。

    “逸轩,不知道你要存多少钱?”

    “唔,一年二百五十万两的样子。”关卓凡慢吞吞地说,“先存上两三年再说。”

    利宾大吃一惊,一年二百五十万。那岂不是说两年五百万,三年七百五十万?看了看关卓凡,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知道他是说真的,于是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会,才再开口。

    “这么大的额子,三厘是一定拿得到的,我再跟英国人争一争,看能不能多加半厘。不过说到户口的印鉴,单留一个人的。只怕还不够了。”

    “怎么呢?”

    “这是英国的银行,特地为储户所做的打算。说句不吉利的话。若是存钱的那个人,出了什么意外,未必这么大一笔钱,就统统归了银行?总要留个后手才是。按逸轩你说的,有几百万两的话,大概得留三个人的,依顺序排下去。”

    关卓凡明白了,稍加考虑,点了头。

    “成,你去跟渣打谈吧。至于取款人的名字,第一个留我的,第二个留赵景贤,第三个......就刘郇膏好了。”

    “好,一两天的工夫,就一定能有消息。”利宾把他交办的事先承下来,才笑着问道:“倒是你存了这么大一笔钱,打算如何来用呢?而且存这么多,新政里头办实业的一项,怕就没有剩下多少了。”

    “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一点钱算不了什么。”关卓凡脸色凝重地说道,“至于说办实业……利先生,回头你请容纯甫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说。”

    *

    关卓凡跟容闳,是第三次见面了,每次看到这位唇上微髭,温雅干练的广东人,都觉得很有意思——自己已经替他保到了五品衔,他却依然不穿公服,而是西装领带,仍是一副西式做派。

    本来就是美国人嘛,关卓凡想起他已经入了美国籍这件事,暗笑自己大惊小怪,心说这个年代外国人来做中国的公务员,倒是百无禁忌。

    “纯甫兄,你请接着说。”关卓凡做了个手势,“都说完了,咱们再一块商量。”

    从美国人科尔手里购买的旗记铁厂,是由容闳出任总办,由美国人白华朗担任总技师。另外,他还兼着广方言馆的副总裁一职。

    “好,”容闳沉稳地点了点头,往下说,“抚台,现在你划过来的高昌庙一带土地,足有一百二十亩,地方是够大了,不过以这样的规模,原来的旗记就显得小了。不知抚台在原定的宗旨之外,是否还有意大张旗鼓,更进一步呢?”

    原定的宗旨,旗记铁厂只从事枪炮船舶的修理,可是若仅仅如此,却又用不了这许多土地,难怪容闳有这样的疑问。

    “哦?”关卓凡笑笑问道,“按纯甫兄的想法,该怎样‘大张旗鼓,更进一步’呢?”

    “不仅要修理枪炮,更要制造枪炮,不仅可以修船,更要可以造船!”容闳略带激动地说道,“抚台,我已经跟我的总技师白华朗商量过,这些事情,未必不能做,只是需要另行添置机器和厂房。”

    “不知要添置哪些东西?”

    容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得满满的,显是早有准备。

    “汽炉厂是总动力,非建不可的;锻打铸型,汽锤厂也不能或缺;作为物料供给的话,熟铁厂和铸铜铁厂都得有;另外,还有机器厂、火药厂、木工厂、栈房、煤房、储料瓦棚这些,亦不可少,至于文案房、中外工匠居住之室……”

    一开口便收不住,滔滔不绝把第一张纸上的东西说完了,又把第二张纸翻上来。

    这一张,说的是机器,从母机说到子机,从卷枪管的机器,说到造船舵的机器,林林总总,不下百种,可见准备的功夫做得极足。

    这是好事情!关卓凡心想,容闳虽不是实业出身,但海外的历练极丰,他既醉心于实业,又肯踏踏实实地下功夫,正是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人选。

    “抚台,再有一个,不论造枪炮还是造船,没有钢料则寸步难行。现在中国还不能自己炼钢,咱们好不好做一家钢铁厂,所练出来的钢料,则正好可以供应制造枪炮船舶之用!”

    关卓凡一直静静地听着,不住点头,直到他终于说完了,停住了口。

    “纯甫兄,喝茶!”看着说得口干舌燥的容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关卓凡笑笑,却忽然说起了另一个话题:“难为你,说得这么详尽,真是受教了。不知道你从美国回来,对铁路这件事,了解多少?”

    “呯”的一声,容闳把茶杯猛地放在了案子上,眼里闪着激动的目光,顾不上失仪,也不去想为什么关卓凡忽然把话题扯到这个上面,急切地问道:“抚台要修铁路?”

    对于关卓凡的见识,容闳经过前两次见面,已经很服气了,一个身在上海的朝廷官员,对于大洋彼岸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那还有什么话说?现在关卓凡提出铁路这个事情来,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美国的铁路,自我们道光年间就已经开始修筑,现在更是越来越发达了,东部和西部加起来,已经有一万六千多英里的线路,人货输送,迅捷无比!唯有那条横穿大陆,连结东西两岸的大铁路,因为修筑艰难,还没有完全贯通。说起来,自闽浙两广漂洋过海的华工,总有半数以上是正在修这条大铁路的,怕不有数万人之多。”容闳神采飞扬地说道,“铁路这个东西,实在是国之利器,现在西方人谈论一国之强弱,单以铁路长度而论,便可略见端倪。抚台若是有意,容闳愿为前驱!”

    关卓凡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得他如此激动,心说这个容闳,谈起造枪造炮,便把原先“修理研习”的宗旨给忘了,及至谈到铁路,却又把造枪造炮给忘了,可见他巴望中国自强的心,有多强烈。

    “纯甫兄,你虽然寄籍美利坚,但赤子之心,拳拳可见,所以我还是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有什么便说什么。”关卓凡铺垫了这句话,便忽然又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那两张纸上:“若我现在准许你的旗记铁厂造枪造炮,先不论建造厂房,购置机器的花销,亦先不计较你每造一支枪、一门炮要花费几何,我只问你一句:所造枪炮,品质精准两项,与外洋舶来之货色相较,孰高孰低?”

    正在满腔热血的容闳,被问得一愣,一时沉吟着没有说话。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

    容闳一时不说话的原因,是抚台的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以旗记铁厂而论,若是按照他的规划,建厂房,买机器,至少得有一年的工夫,才能开得起来。而开工之后,运转磨合,教练人员,又得有一年工夫,才敢说能够走上正轨。若说做出来东西的品质,想要跟洋货并驾齐驱,那恐怕又不是三五年之间能够做到的。

    容闳一直受西式教育,又笃信基督教,并不像中国官场上那些官僚一样有好大喜功、浮夸成性的毛病,因此虽然明知关抚台的这一问,意有所指,但沉吟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若说与洋货相较,则七年之内,一定是比不上的。”

    言下之意,是七年之后,或可与洋货一争短长。能不能做到,固然还未可知,不过这已经算是很实在的态度了。

    “七年,倒也不算长,不过纯甫兄想必知道,枪炮这样的东西,不比寻常货物,好不好都可以先凑合用着——枪炮是要用来装备军队的!两军阵上见生死的时候,我能不能说,你们先不要打我们,等我们七年后换了容闳先生新造的枪炮,咱们再来比试呢?”

    “这个……”容闳一时语塞,“想来是不能够的。”

    “好,那么我再请问纯甫兄,你打算用的机器,自然是从外洋买回来,与洋人所用的,一般无二,何以做出来的东西,却不如洋货呢?”

    “这……”容闳想了想。答道:“机器虽然一样。但工匠的技艺有高低。一应人员物料等调配,也不如洋人谙熟。”

    关卓凡想,他这句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技术不如人,管理不如人,同样的设备,就会生产出不一样的产品来。

    “说到底,缺乏这样的人才,是不是呢?”

    “抚台说得对极了。若是有同样的人,东西自然可以像洋人做得一样出色。”

    “那么,这些人该从哪里来呢?”

    “该从……”容闳恍然大悟,“抚台是说,要以旗记铁厂,来作育这些人才?”

    “也不是单靠一个旗记,不过这一两年之内,只要你能练一批人出来,我保证他们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关卓凡见他明白了,微笑着说道。“办洋务,没有钱不行。可是光有钱也不行!无论何时,总以人才为第一,只要有了人,你手里那两张纸上写的东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容闳服了,这才是真正深谋远虑之举。他看着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十岁的关卓凡,心想这位年轻的抚台身居高位,得享大名,果然不是幸致!

    “至于你说的炼钢厂,诚然是一个国家的工业之本,不过炼钢除了需要机器和技术,更得有铁矿,有煤矿。铁矿就说有吧,可是中国到现在为止,并无真正的煤矿,若说全靠从外洋采购,岂不是失去了自办钢铁的本意?何况国力艰难之下,做事情不能不在成本上做一个打算,以炼钢而言,不是说只要出了钢,就是好的——出的少了,成本高昂,不合算,出的多了,又该销给哪一个?你容纯甫才大如海,这些事,只要想一想,必不难明白。”

    “是。”容闳果然用心想了一会,才又开口,“抚台,以中国之大,断然没有找不到煤矿的道理,咱们这就可以开始聘请西洋技师来勘探。钢料的事情,我也明白了……只是不知铁路一项,抚台是怎样打算的?”

    “说得好!”关卓凡笑了,“勘探煤矿的事情,以后我也打算委给老兄。至于铁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到底只是江苏巡抚,铁路的事情,不能凭我一言而决,倒是炼钢和铁路之间,果然是相辅相成——我直说了吧,一句话:无铁路,不炼钢!”

    容闳很受震动,一时没有再出声,细细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特别是那句“无铁路,不炼钢。

    “纯甫兄,你从美国回来的这几年,想必也都看见了,中国贫瘠,没有无限的金钱,可以虚掷在面子的事情上。”关卓凡的语气,转为郑重,“钱就那么多,一定要用在刀刃上的,每花一两银子下去,就得有一两银子的效用。”

    “好,我懂了,卧薪尝胆,以求一逞。”容闳望着关卓凡,诚心诚意地说道,“不管是旗记还是广方言馆,我一定按照抚台的这个宗旨去做。另外抚台所委的探矿一事,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着手办理?”

    “先不急,”关卓凡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个托籍异国的中国人,“纯甫先生,我要委给你的,还不止是探矿这一件事。”

    *

    距离上京的日子,还剩下三天了。

    丁世杰、赵景贤、刘郇膏、杨坊、利宾这五人,再一次被召集到巡抚衙门,按关卓凡的说法,这是他离开上海以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会议是常事,然而这一天走进来的关卓凡,仿佛是大战之前进入中军帐的主帅,脸上并无往时的笑容,意外的严肃。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寻常,于是抚衙侧厅中的气氛,一时也变得凝重起来。

    关卓凡的面孔固然板得紧紧的,然而心中却有一份别样的紧张和激动,他即将宣布开办洋务以来,最重要的一项新政。

    “诸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卓凡自到上海以来,军政两端,无不就手,实在是得托各位的大力。而自洋务开办以来,诸事顺遂,这也都是各位鼎力襄助的缘故。在卓凡而言,少一人则如损一臂,真是须臾不能或离。各位不仅是我的臂膀,也是参商大事,可共机密的朋友。”

    这一顿米汤,灌得极是诚恳,但却不算是违心的话。在座的几人当中,丁世杰是共生死的军中兄弟,赵景贤是他从李秀成手里救回来的,刘郇膏是他简拔于风尘俗吏之中,杨坊是早就暗通款曲的人,又是华尔的岳父,利宾更不用说了,是在京师城南紫春馆中,便“已定终身”的人。

    大家听他这样说,无不离座欠身,连道“不敢当”。这五个人,连丁世杰在内,都是心思缜密的人,情知爵帅必然是有大事要说了,个个都凝神静听。

    “论新政,论洋务,咱们在苏省所做的这一点事情,只怕朝廷上下,也多有不同之见,遑论中外之防,谁敢擅启?然而——”

    话说至此,略作停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此诚非常之时,不能不为非常之举,有一件事,我已决意要办,今天就要跟大家,交一个底。”

    这就是说,这件事不但重大,而且并不是来跟大家商量的。每个人都支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这是浦江西岸高昌庙一带的草图,也是旗记铁厂拟搬入的地方。除了一座船坞之外,附近多是荒地和滩涂。竹兄,你的藩司衙门,即以旗记铁厂为中心,沿浦江上下三里,各划出一块地来,长三宽二,分别叫做上高昌和下高昌。”

    “成,我明天就着手去办!”赵景贤也不问为什么,一口答应。

    “这两块地方,我是要拿来设立工厂之用。竹兄,我给一年时间,请你着人招募民伕,把平整土地和修筑道路这两件事,做完它。”

    “成,交给我!”赵景贤依然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是在心里面,跟其他几个人一样,都是大吃一惊——什么样的工厂,要用这么大的地方?

    长三里,宽二里,这就是两千亩还要多,上下高昌各一块地,再加上旗记铁厂,统共是将近五千亩了。

    “启翁,上下高昌一带的地势,你要会同江海关的分理,那个英国人斯凯林,亲往考察。”关卓凡的目光,转向杨坊,“特别是下高昌,一年之后,码头和道路之上,都要准备设立分海关。”

    一片荒地,哪来的什么码头?即便有码头,何以要设立海关?这都是不可解的疑问,然而杨坊却也象赵景贤一样,问也不问,沉稳地答了个“是”字。

    “世杰,高昌庙左近,轩军要设立营盘,拿一营兵轮流驻扎,以为防护。”

    “嗻!”丁世杰还是按军中规矩,霍地起身承令。

    关卓凡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展开,捏在手里,先环顾一圈。

    “上高昌的地,先予空置。”他面无表情地念道,“下高昌的一块地,划线圈定,免征地租,准予西洋各国设立工厂!举凡外洋载入物料,不逾线者,免征其入关关税,举凡制成外销之货物,免征其出关关税!一切工厂,不征坐厘,不受官股!于圈定地块之内,一应纠纷争执,不违《大清律》者,交由中外招商局一体处置!”

    石破天惊之下,谁能应答?座中诸人彼此以目光相顾,心中都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岂不是又划了一个租界出来么?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处心积虑

    然而还没有说完,接下来仍有新意思。

    “于划定之地内,准建船厂一家,大型船坞两座;准建兵工厂一间;准建机器制造厂一间;准建火药厂一间;准建气炉厂一座;准建缫丝厂、洋布厂各一间;准建自来火厂一间;准建印书厂一间;准建华洋职员住宿房舍。其他一应机簧零件,需配套设厂者,经中外招商局核实,无不准予。”

    大家都品出味道来了——并不是想办什么就可以办什么,而是指定了目标。可是这个中外招商局,又是个什么东东?

    “下高昌地块一切工厂,凡自划定之地内,将所产货物运往关内售卖,则视若外洋舶来,依例征缴关税。”

    原来如此,难怪说要让杨坊在高昌庙设立设立海关。

    “中外招商局,以候补知府容闳、候补知府利宾、租界工部局总董麦都思、工部局董事金能亨、工部局董事让雅克五人组成。一切工厂,须具有上流品质,经中外招商局颁发许可,方准设立。一切厂主,须在租界内取得租地人资格,方准设立。”

    到这里说完了,关卓凡自觉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吁了口气,脸上方始露出笑容。

    “诸位,以为如何?”

    这就是在让大家说话了,赵景贤第一个开口。

    “爵帅,这是天大的事情,是不是要请旨?”

    “此事暂不请朝旨!”关卓凡压低了声音,“好在也不是立刻要办。这一年之内,不但要用来平整土地交通。而且要拿这一年的工夫。将外洋诸国的工厂。详加考察,拟定备选,初开谈判。一年之后,等到万事俱备,我自然会请旨办理。”

    赵景贤明白了,这就是说,还有一年的考察期。不过这还不能尽释疑问——关抚台的做法,是要一举将西洋各国最好的工厂。各搬一座到家门口来,可是这样大的举措,牵涉甚广,他不免要替关卓凡担心。

    “若是一年之后,朝廷能够准许,那固然皆大欢喜。若是竟然不允,我怕爵帅会因此得咎。”

    “我知道。”关卓凡点了点头,“竹兄,你这是在替我打算了。我直说吧,这一件事。若是今日请旨,多半是要被驳回的。不过若是一年之后再请旨,我却自信能够蒙恩御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再等一年,但抚台既然有这样的自信,赵景贤也就不说什么了,缓缓点了点头,看看另外几个人。

    “若能办到,这是极好的事情!”刘郇膏眼中放光,“这些厂,都找西洋各国里最好的,制成的舰船枪炮,自然也是一流。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若说办洋务,这些不就是现成的模子可以学?拿免缴地租,免征坐厘,把洋人引过来办厂,出产的货品,单是供应朝廷,至少就能包下来一大半。这样的好事,谁不要抢着来?倒是觉得有点便宜这些洋人了。”

    “没有便宜,别人又怎么会抢着来?”关卓凡接上话头,“何况洋人有便宜,我们也照样有。他的工厂办在中国,总要招募成千上万的人去做工,且不说给了这些工人一条养家糊口的出路,单说日后学会了手艺,轮到咱们自己办厂,这些不都是人才?再有,他用的物料,到底不能样样都从外洋运来,总要在这里采购不少,这都是生财的路子。”

    “老总!”丁世杰憋了半天,终于瞅准这一个话缝,抢着问道,“这些枪炮舰船,总归是要先装备轩军的,对不对?”

    “你说呢?”关卓凡不置可否,笑着反问一句,“又不是只有枪炮,还有缫丝厂、织布厂、印书厂、自来火厂呢,你没听见?”

    “我……嘿嘿,听见船厂和兵工厂,就把别的忘了……倒是那个自来火,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洋火,”最喜西式做派的杨坊倒是知道,替关卓凡回答道,“一根小木枝上涂了药,在专门的纸片上一擦,就有火出来,最是方便无比。这个东西是极稀罕的,有的洋商从外国带来送人,做成一笔大生意,才肯送这么三包五包的。”

    原来是这样好的东西,丁世杰不胜神往地想了想,问道:“老总,这些都是好东西,要是咱们能参一些股子进去,却不是好?为什么说‘不受官股’呢?”

    听他这样问,其他几个人的面上,一齐露出会意的笑容,结果还是杨坊说话。

    “丁提督,你一直在带兵打仗,不晓得官场上这些事情。办这样的厂子,难道咱们能比洋人高明?若是有官股参了进去,只会掣肘,决不能有什么好事办出来。不受官股,正是爵帅英明的地方。”

    “好了,好了,启翁再捧我,我就该脸红了。”关卓凡微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我知道诸位一定心存疑惑的,倒是还没有问我。”

    这件事,就是那个中外招商局。因为除了利宾之外,别人的名字都不在里面,所以反而不好问,否则不免让人以为,是在问“为什么没有鄙人在内?”

    “方才竹生兄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事,诚然不错。大在哪里呢?大就大在事涉外交!”关卓凡不再等他们发问,自己来说,“如果是官对官的来办,则再有十年,也是做不成的。无他,准办的厂子有限,这么多国家,如何分排?现在我用的法子,是由官转民——容纯甫和利先生这两位,都是候补知府衔,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员,而租界的工部局,则是租地人自己选举出来的自治机构,亦与官方无涉。何况这五个人之中,即使不拿容纯甫当美国人看,也是三洋两华,拿这个招牌来做事,依照万国公法,外国的政府就没办法找我的麻烦!”

    这个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以“民对民”代替“官对官”,算是堵了洋鬼子的嘴,让他们没办法拿出什么“利益均沾”之类的条款来说事。

    一经揭示,疑云全散,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来关卓凡的用意如此之深。

    “爵帅,这个中外招商局,不知能不能指挥如意?”赵景贤有些担心,问了一句,“毕竟是三洋两华。”

    “麦都思是利先生的老师,金能亨是替咱们办电报的人,只要英美各许一间厂,则事事都可以情商。那个法国人让雅克,不过是拉他来做一个幌子,即有争执,也是四对一,不妨的。”

    “那么上高昌的那块空地……”

    “留起来,将来给自己用。”关卓凡在草图上比划了一个圈,淡淡地说,“以前是没见过老虎,不知道该怎样去画。现在是已经把老虎摆在眼前了,以后照着画,难道还会画成猫么?”

    “好!”这样的算无遗策,让赵景贤彻底心悦诚服了,再无顾虑,激动地站起身来,“爵帅,你尽管放心上京,今天你交待下来的事,我们这就着手操办,绝不会有一丝耽搁!只是上下高昌划定的两块地,是不是该弄个名堂安上去?日后函件往来,也好有个区隔。”

    “这个么……原该是有个名字的。”

    这一回,关大人没再出什么新花样,把他抄袭来的名字,老老实实地报出来。

    “上高昌预留的那一块空地,就叫做‘工业园’。”

    工业园?大家咂摸着,都觉得既动听,又贴切——“工业”这个词,从来没听说过,再加一个“园”字,更是颇见雅意。这样的好名字,爵帅居然随口创制,真是大才!

    “那么下高昌给洋人用的那一块……?”

    “自贸区。”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启程回京

    这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个点的样子,关卓凡却觉得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这是他“关氏洋务”最重要的一步,今天毅然迈出去了,能不能成功,只有交给历史来评判。

    或许会被骂成卖国贼也保不准——想想也是,白给地,不收税,果然很像卖国贼的样子。

    他一时又遗憾起来,自己要是个学理工的,该有多好呢?飞机大炮坦克车,没准连原子弹都造出来了呢。

    没办法,谁让自己不是呢?那就面对现实吧。

    后世论及这个时代的自强运动,诸多品评,众说纷纭——有说应当官办的,有说应当商办的,有说应当官督商办的,也有说应当学日本人,殖兴产业。

    关卓凡认为,这些说法都对,也都不对。

    对的不用多说,各自都有言之成理的地方,而不对的只有一条——我没有时间了!

    不管怎样办,都不允许再虚耗时间和金钱,来做盲人摸象的事情了。

    现实就是,中国缺钱,缺技术,不懂近代企业的运作和管理。

    洋鬼子有钱,有技术,懂管理。

    那就让洋鬼子来吧,带着最好的来。

    他想走的路,简单直接——让洋鬼子把几个最好的模板竖在那里,一边用,一边学,允许洋鬼子赚走该赚的钱。

    这个时代的西洋强国,还没有像后世那样,以森严的技术壁垒来对待中国。只要有利益。洋商们决不吝于拿最好的货色。来换走白花花的银子。

    何必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就好像真能拒得住似的。每每摆起一副上邦大国的架子。结果打一次,败一次,让一次,等到终于肯放下脸面,想发奋图强的时候,回头看看,国家已是残破不堪,即想自强亦不可得了。

    他又想起容闳的那句话来:卧薪尝胆。以求一逞!

    老虎拜猫为师,也总要等本领学得七七八八了,才好造猫师傅的反。

    等一等,忍一忍,待到雪晴日,终有出头天。

    唯一不能等的,只有军队。

    军队一定要直接用最好的东西!

    对关卓凡的这个做法,利宾也曾有过担心,在私下里问过他:“这些洋人今天来了,明天跑了。那怎么办?”

    简单的解释是:“原来是什么都没有,就算他跑掉了。也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

    复杂一点的解释是:“跑了东家有西家,岂有统统不跟中国做生意的道理?”

    逼急了的解释则是:“这些东西,不像金银细软,卷一卷拿着就跑了。工厂一旦建起来了,就算借他一对翅膀,能飞到天上去?”

    想到这里,关卓凡长吁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上海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他现在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回京这件事上来了。他早已开好了一张单子,把这次回京所要办的事务,细细列在上面——见哪些人、办哪些事、带哪些东西。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带够钱。当他把要提的数目跟利宾说出来的时候,利宾都吓了一跳。

    “三十万两?”利宾吃惊地看着他,

    “也还不止三十万,”关卓凡叹了口气,“我在启翁的海关上还提了十五万,在刘松岩的粮台上也提了十五万。”

    “六十万!”利宾的眼睛都瞪圆了,“逸轩,你回一趟京,做什么要花这许多钱?”

    “做什么?”关卓凡也把眼睛瞪起来,“自然是行贿。”

    “哦,哦。”利宾不吱声了,默默盘算了一会,说道:“今天大约是来不及了,明天我亲自送过来。还好我把你的钱放在渣打,若是在哪个钱庄里,怕是调头寸都要十天半个月。”

    六十万两,公一半,私一半。关卓凡心说,老子这回要大大破财了,扈晴晴的那个保险柜里,也已经空了一半。

    “你吩咐的事,我已经派人到香港,发了电报给山度士。”利宾的眉宇之间,微带忧色“这次你要在京里花这么多钱,那一件事,或许是可以办成功。只是在我而言,真不知是该盼你办得成,还是盼你办不成?”

    “利先生,不必替我担心。”关卓凡心里感动,面上却带着微笑,“吉人自有天相。”

    “好,理当如此。”利宾点点头,转了话题,略带踌躇地说道,“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说无妨。”

    “这次办新政,好像把胡光墉给隔过去了,”利宾看着他说,“其实他也是谙熟商事的人,不惟身家庞大,而且脑子最是活络。他在上海的商界,也颇有号召之力,对新政的推动,多少会有助益,逸轩你何不把他也放进来?”

    “哦,你说这个,”关卓凡点了点头,微笑道,“杭州光复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雪岩已经跟左季高联络上,报效了十万石军粮给楚军。他到底是浙江人,我猜左季高以后办事情,多半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我又何必去与人争利?”

    还有一层意思,不曾向利宾说出来——左宗棠大才,然而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胡雪岩既然已经跟这位左巡抚接上了头,那么如果再替自己过多的奔走效力,则必定不会受到左宗棠的信任。与其如此,不如让胡雪岩在自己跟左宗棠之间,做一道桥,可以发挥更大的效用。

    *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第四天一早,身在松江的官员,齐集码头,除了替关抚台送行之外,也送一送随关卓凡一道进京的两位“华籍美人”——华尔和福瑞斯特。

    走海路到天津,再从天津换车马入京,这是既定的路线。所乘的轮船,是旗昌公司自英国新购的一艘“浦江号”,一千二百吨的排水,金能亨把它用在“沪津线”上。这一回关卓凡进京,金能亨便亲自安排,把浦江号二等以上的舱位空出来,用来安置他的随员和亲兵。

    随员并不多,关卓凡只带了钱鼎铭和另一位叫做褚成良的幕友。几名长随里面,没有张顺,一来因为要留他在抚衙看家,二来他上次替杨坊办上海道的事情,已经回过一次京城,所以这一回轮到已经升任近卫团团官的图林。

    亲兵也只带了一什,三十人,为的不仅是护送大帅,而且还要护送随行的物件——大大小小的箱笼,足有上百个!这里面固然有不少是替出京时那一支马队的官兵,带给家里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关卓凡带回京里的礼物,连准备进奉给宫里的东西,都在其内。

    关卓凡心想,这一回,说不得要无耻一下了——替深宫之中那两位年轻的寡妇,带点好东西去。

    唔……自己的家里,也还另有两位“年轻的寡妇”。

    可见要好好保重,不要一个不小心,让扈姨太也变成了寡妇,那就无味得很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是一副诚挚的笑容,向码头上送别的官员,亲切挥手。在汽笛的长鸣声中,浦江号已是缓缓。

    等到码头上的人群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中,忽然仿似放下了一副千斤的重担,心情一时开朗起来——主政江苏,开办洋务,万千责任集于一身,不但要殚精竭虑,而且时刻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生怕自己有哪一步走错了,变作历史的罪人。现在虽然只是暂时的离开,却已经足够让他有一段放松心情的好日子。

    在这样的情绪鼓舞之下,不免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把站在身边的华尔扯了一下。

    “华远诚!”他看着西装革履,站得笔挺的华尔,“你瞧见没有,这只船有什么不一样?”

    “我早就知道了。”华尔骄傲地扬了扬脑袋,“英国人既然造出来了,我想美国也一定有的。”

    不一样的地方是显见的——这艘船,已经不是“轮船”,船身两侧已经没有了巨大的明轮桨叶。

    这是一艘螺旋桨动力的轮船。

    关卓凡点点头,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世界又在往前走了。

    在海上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船靠大沽口,打前站的长随陪着驻大沽的守巡道和一名指挥佥事,在这里接船,码头上靠边摆着一溜大车和数十匹马,准备得甚是周全。

    等到进了天津城,在备好的行馆里略略盥洗一番,就要出门,因为有两个人是要去拜访的,人家也正在等他。

    一个是直隶总督刘长佑,一个是三口通商大臣,“好朋友”崇厚。

    刘长佑是湖南人,亦算是湘系出身的大员,不过他的资历老,出道早得很,并不是曾国藩一脉,而是与已经战死的江忠源,渊源极深,所带的勇亦是楚勇。从咸丰二年打到同治元年,战功赫赫。到了直隶总督任上,先对付极难缠的“黑旗军”将领宋景诗,及至宋景诗降了胜保,刘长佑又转手对付山东的起义军,一直打得不错。

    不过关卓凡格外记得他,不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是因为这个人,在历史上曾经向朝廷提出过一个很奇怪的建议。

    跨海诛灭日本。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进宫

    终清一朝,无论怎么办洋务,购舰船,习水师,固炮台,其宗旨无非是一个“防”字。能从陆防发展成意识到海防的重要性,已经是极为不易,至于说跨海征伐,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偏偏刘长佑就敢想,而且正式上了奏折,堂而皇之地向朝廷提了出来。

    他的分析很独到,认为从前明的例子可以看出来,日本这个岛国,狼子野心,侵略成性,迟早是要对中国动手的。既然如此,与其等日本人动手,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尽举国之全力来诛除了它,将之一分为三,则日本将再也不能为害,庶几可保中国宁靖数十年。

    他提出的三条战略也很有意思,一是“简大臣宿将有威望者,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二是“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三是“选明习韬略、熟习水师之将,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

    按他的看法,一旦天兵迫境,则日本必有内乱——“硫球臣民喜复疆土,必将有助顺之师”。

    这真是绝大的战略!关卓凡心想,这个战法能不能成功,可以另说。单论这一份远见卓识,谁敢说中国无人?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因此到总督衙门拜见刘长佑之时,便甚为恭敬。而在刘长佑来说,虽然直督号称“天下疆臣之首”,但来的关卓凡不仅是一个巡抚,还是一位侯爷。更是“二十四岁的侯爷”。身份的特殊是可想而知的。因此自然不能当做寻常下级官员来视之,于是也极客气,降阶以迎。

    两个人都是统兵的大员,所谈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双方作战的地区。

    “逸轩,你的这支兵现在是大名鼎鼎了,听说三万多人,全以英国人的后膛枪炮来装备?”

    “哪里有?默公误听人言了。”关卓凡笑着摇头。“后膛枪是英国货不假,不过只有六千支。大炮也还是以八磅野炮为主,只有二十门后膛炮,是从美国的明尼苏达军火厂买来的。”

    “那也好得很了,听说火力无敌。”说完这一句,刘长佑忽然放低了嗓门,小声问道:“逸轩,我知道你是在八里桥跟洋鬼子交过手的。你说,以轩军现在的装备,可以跟洋兵见仗了么?”

    “这……”关卓凡微微吃了一惊。大起踌躇,再看一看他脸上的神情。竟是意外的严肃,全不似礼节性的闲谈。

    关卓凡心中一动,心说此公真是性如姜桂,老而弥辣,耿耿于怀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念头。

    事实上,刘长佑的眼光真的不差。这个时代,只要肯花钱,单纯弥补陆军装备上的差异,并不为难。以现在轩军几个主力团的装备来说,不但绝不输于租界的英法守军,而且已经犹有过之了。可惜战争的胜负,不是光凭装备就可以做到的。

    “要说跟英法的陆军见仗,那只怕还不成。”关卓凡抱歉地笑笑,摇了摇头。

    “哦——”

    刘长佑微带失望地点了点头,继而想起另一个话题,却又兴奋起来。

    “逸轩,听说你拿阿思本舰队剩下的那两条炮舰,开到太湖里面,把唐胡子的上千条战船都给打垮了?”

    “这个……有,不过亦是靠了湘军李朝斌的水师,大力襄助的缘故。”

    “唉,若是什么时候咱们的船,也能像洋鬼子一样,远跨重洋,打到他们家里去,那就好了。”

    “默公说的极是,可惜只有两条船。”对于刘长佑的执着,关卓凡大感佩服,看来以后办洋务,大可以借此公之力,“阿思本舰队本该是置于天津,那就正好是在默公的辖下,谁知终于不能谈得成,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置于天津,舰队的总统也是崇大人。”刘长佑淡淡地说,“崇地山这个人么,哼。”

    话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轻轻一哼,神色之中对崇厚的不屑之意,已是表露无遗。

    关卓凡知趣,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就这么又聊了一会,因为到底只是路过拜访,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逸轩,我不留你,崇地山那里,大约你也是要去看看的。晚上是我做东,跟崇地山一起给你接风,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只是有一条——粗茶淡饭,你不要笑!”

    说完,取过一个小封包递过来,说是“程仪”。

    “这都是默公的厚爱!”关卓凡肃然道,接了封包,起身告辞。

    刘长佑有清廉之名,他说粗茶淡饭,大约不是假的。看他总督衙门内的陈设,甚为简朴,比自己在上海的巡抚衙门还颇有不如。

    等到上了轿子,把那一封“程仪”拿出来看,果然是两张一百两的小票子。再想想自己这次带来的六十万巨款,一时倒有些惭愧起来。

    *

    第二天起来上路,无非是晓行夜宿,直到终于望见夕阳下那座巍峨大城的剪影。

    两年了,终于回来了!

    跟穿越之后第一次进京一样,仍是从广渠门进了城,别的地方都不去,直奔位于城南的江苏会馆。待得到了会馆门前,执事和一班下人已经在此迎候,按照图林的指挥卸行李,分派房间。关卓凡先派了人,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去报了到,又派了人到恭王府里和关家大宅去通报一声,这才在堂上安心坐了喝茶,看着外面闹哄哄地一片忙乎。

    举凡返京陛见的官员,没有赐见之前,是不可以先回家的,当然更不可以与其他的官员做往来应酬,只能在落脚处等候召见。于是明明离开关家大宅不远,两个嫂子却是咫尺天涯,再也打不了主意的。这一晚只好在江苏会馆中独居。孤枕入眠。

    睡到凌晨三点。便被图林叩门唤醒了。

    “爷,到点了。”

    其实还没有睡够,但这一声一唤,立刻睡意全无。起身把桌上的冷茶灌了两口,由图林伺候着,把全套一品公服穿起。图林从箱子里把他的那盘珀朝珠取出来,替他工工整整地挂在胸前,这才从旁边的帽架上。将那顶双眼花翎的大帽子捧了过来。

    帽子上头的工作,要由自己来完成。关卓凡看看帽子上那颗发亮的红宝石顶子,心里一笑——戴上帽子,老子就是所谓的“红顶大员”了,却不知满洲人当初,为什么不拿绿宝石来做顶子?绿帽子这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胡思乱想着,穿戴完毕,来到大堂一看,已是烛火通明。江苏会馆的执事自是殷勤得不得了。茶水点心都伺候齐备了。关卓凡就着热茶,掂两块点心用了。拿送上的热手巾擦了脸,便双手抚膝,静静坐等。

    过了四点,宫里来传旨的太监果然到了:“奉旨,着江苏巡抚关卓凡午门候见!”

    传完了旨,关卓凡放了一道赏,那两名太监却不急着走。

    “关大人,安总管交待了,叫我们伺候您进宫。”领头的那一位,神态恭谨的说道。

    “哦?那倒生受两位了。”

    关卓凡笑着点点头,自去上了会馆大门外早已等候的轿子,由这两名太监骑马带路,图林和两名亲兵在后跟随,在夜色沉沉的京城大街上,逶迤前行,一路来到紫禁城的午门。

    此刻宫门还没有开,不过就算开,亦不会开午门的正门——只有皇帝出行,皇帝大婚时迎娶皇后,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入宫谢恩这三种情形,才会大开午门。其余的时候,觐见的官员要专走午门东首的侧门。

    因为赏得厚,两名太监相陪得极是殷勤,直到侧门开了,才由里面出来的一名执礼太监把他带了进去,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沿着西首一路前行。

    这一回,与他第一次进宫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原来作为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依例轮值,宫里的这一套已是熟悉得很。不过再见到宫中的森严气象,一路上的侍卫太监无不紧靠墙边行走,那副敬慎恐惧的神色,仍不免让他生出感慨。

    等到进了隆宗门,行过军机处的时候,却赫然跟正站在门口的文祥打了一个照面。关卓凡虽然也已成了一品大员,但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当朝宰相”,特别是文祥,不仅是军机诸大臣中最能干的一位,更曾是步军衙门的老上司,恭王一脉的“自己人”。一别两年,本该问安,但限于陛见的礼仪,无法出声寒暄,于是两人都是以目视意,微微一哈腰,便算打过了招呼。

    到了候见的朝房,带班的御前大臣却不是醇王。

    “伯贝勒!”关卓凡眼睛一亮,含笑长揖为礼,“两年没见,倒是今天运气好,见着您了。”

    面前的一个人,小眼高颧,身材健硕,正是僧格林沁的长子伯彦讷谟诂。他是贝勒的身份,新近点了御前大臣,这天关卓凡陛见,便是轮到他带班。

    他跟关卓凡是在密云政变的那一夜相识,亲眼目睹了步军马队的威风,只不过关卓凡那时还是个五品的佐领。及至关卓凡出京南下上海,轩军在东南大兴,连场大捷之下,京师欢腾,伯彦讷谟诂做为蒙古八旗的旗人,更是高兴。

    等到江宁破城,正如许庚身告诉关卓凡的一样,这些在京的蒙古亲贵,因为僧格林沁的缘故,渐渐形成了一股对湘军不满的暗流,因此对轩军的兴起和关卓凡的封侯,大表赞赏。

    “逸轩,恭喜!”伯彦讷谟诂仍是那一股子豪爽的劲头,咧嘴笑道,“今儿不多说什么,回头下来,我请你喝酒!”

    听说他要请喝酒,连酒量极好的关卓凡,也不由微生惮意——酒量再好,那也得看跟谁喝,只要一进伯彦讷谟诂的贝勒府,必定是要酩酊大醉才出的来。

    好在不会是今天。关卓凡笑一笑,正要答话,从养心殿来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

    “着关卓凡觐见,由伯彦讷谟诂带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御座上的女人

    伯彦讷谟诂抓起桌上的大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也不说话,向关卓凡点了点头,便当先走了出去。关卓凡跟着他的脚步,出了朝房,来到养心殿的门口。

    “江苏巡抚关卓凡候见。”伯彦讷谟诂在门外躬身报名。

    “进来吧。”还是那个干净好听的声音答了话。

    这一回,关卓凡与两年前的那一次来,大不相同了。

    上一次来,还是刚刚升任步军衙门的左翼总兵,觐见谢恩。一进九重,仿若梦游,到了养心殿门口,听到这一声“进来吧”,更是紧张到汗湿重衫。今天再来,已经变得很从容,迈步进殿,按照礼仪疾趋几步,看到了前面摆着的一个垫子。

    这个垫子,却是安德海替他安排的,特意往前摆了摆。

    这是太监们惯用的小花巧——凡是人缘好、打赏厚的官儿,就替他往前摆一点,这样跟太后回话,无须大声,就可以让太后听得很清楚,同时太后说的话,自己也能一下子就可以听得明白。

    反过来,则恨不能把垫子给他摆到门口去,那么觐见的人,每每就会有麻烦——声音不够洪亮,让太后听不真切,也还罢了,毕竟太后还可以让御前大臣过来问个明白,再去回话。可是太后所说的话,若是听不真切,那就麻烦了,未必还能说一句:“太后,请您大声一点”?

    今天是关卓凡觐见,自然格外不同,安德海特意交待。要把垫子摆在“最最近”的地方儿。

    这些关节。关卓凡不知道。也没有去想,到了垫子上,先将大帽子摘了摆在一旁,双眼花翎的翎尾朝向太后,以示敬意。

    “臣关卓凡恭请圣安!”

    “抬头说话吧。”这一句,仍是由慈禧来说。

    “谢太后。”关卓凡把帽子戴起来,至此才可以抬头一望。

    果然是“最最近”的地方,两张淡黄色的纱幔背后。丽人的丰姿,隐约可见。关卓凡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补上一句“裙下之臣关卓凡,恭请太后懿安”?

    照例,臣下陛见的时候,都是由慈安太后先问,这回也不例外。一般来说,她开头说的几句,无非是这两年你辛苦了,路上走了几天。可看见了什么没有之类的话,关卓凡早已做了准备。然而今天慈安太后的一句话问出来。立时便弄得不像奏对的格局了。

    “关侯爷,恭喜你啊。”

    话是好话,却让关卓凡有一点失措——准备好的答案没用上,只得俯了俯身子,答道:“这都是皇上和两位太后的恩典。”

    “嗯,”慈安喜滋滋地说。她心里一直觉得对关卓凡有所亏欠,这一回替他封了侯,算是补上了。“你是哪一天到京的?”

    自然是昨天,何须再问?关卓凡心想,这位太后,有时候真是懵懂得有趣。

    “臣是乘坐海轮,七月初三到的天津,初七到的京城。”

    “路上可还太平?”

    太平不太平,当然问的不是海路。陆路的话,虽然没有遇到盗匪,但一路行来,民不聊生的情形,倒是见得不少,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太平”二字。

    “回太后的话,都是太平的。”

    “你这两年在江苏打了好些大胜仗,辛苦了。”

    关卓凡心中暗笑:原来还是这个套路,只是顺序有点不同。

    “臣蒙皇上和太后特达之恩,理当竭力尽忠。”

    “你这次来,带了入籍的那两个洋人,”这是慈安最感兴味的事,“一个叫做华尔,一个叫做福……福……”

    “启禀太后,是福瑞斯特。”

    “对了,福瑞斯特,福瑞斯特,”慈安重复了两遍,牢牢记住了,“这两个人,怎么样啊?”

    “这两个都是忠勇成性的人,以为能够入籍中国,乃是莫大的荣耀,因此对太后和皇上的恩典感激涕零。”关卓凡多少要说一点大话了,“有了这样的激励,打起仗来,格外奋勇。华尔在战场上曾经三次负伤,福瑞斯特被俘,遭长毛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丝毫不曾堕了朝廷的威风。”

    这一番话,给两位太后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洋鬼子”能做到这个份上,殊为难得。

    “恭亲王是要接见他们的,”慈安太后动容道,“另外,你跟他们俩说,只要诚心报效,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是。”

    慈安没有话了,转头轻声说道:“妹妹。”

    *

    慈安太后问话的时候,慈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关卓凡身上。

    她的心情,与慈安不同。慈安是高兴,她除了高兴之外,还混杂了一丝自豪和骄傲。

    慈禧的性子,有一份敏感和虚荣在里面——当初在如意洲**给关卓凡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五品的佐领,芝麻绿豆大的官。这一次再见到他,却已经是一位侯爵,头品顶戴的红顶子大员了。而这个比她小三岁的男人,现在正替她儿子的江山在打拼。

    这个事实,让她的内心深处,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安慰和满足。

    不过虽然是心潮起伏,说起话来,却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关卓凡,你这次回京,要办报销?”

    “是。”

    “轩军不打算再打仗了么?”

    这句话问得极是锐利,仿佛一下子便将关卓凡的用心看穿了——按照当时的惯例,如果接下来仍旧要继续打,又何必急于奏销兵费?

    “回太后的话,轩军是国家财政一力养起,臣以为军费报办,当以明快为佳,迁延俞久。俞是繁难。”这是准备好的回答。并不为难。“按臣的一点想头,轩军日后的兵费,要每年报办。”

    这个说法,巧妙地回避了轩军是不是打算继续打仗的问题,但却很动听。其时的各支军队打仗,永远是在要饷,往往打了七八年下来,到了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开始办理报销。而这个时候,历年往来的账目,自然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朝廷也只能糊里糊涂地准予过关,于是统兵的大员和各个将领都可以放心中饱,同时也白白便宜了户部的一班蠢吏。

    慈禧太后是当家的人,不过这个家,当得很为难,不仅没有钱,而且连底下的钱是怎么花的。都不能弄得清楚。她觉得关卓凡说得很好,若是各支军队都能像轩军这样。每年一回,把账目交待得明明白白,那该有多好呢?

    虽然眼下还不能这么做,不过她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赞许的意思。

    “这还真是个好法子,算是替国家在着想了。”

    从这里开始,结合着从去年到现在的几个折子,把到上海以来的几场战役,都细细地问了一遍。临到末了,又问到洋人的事情上来了。

    “轩军里面,一共用了多少个洋人啊?”

    “自白齐文以下,洋教官、洋军官还有洋兵,一共是一千三百四十六个。”

    “我听说轩军能打,跟有这些洋人的关系甚大,”慈禧忽然有所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靠着这些洋人,还是能一样的能打,那就好了。”

    “是,太后圣明!”关卓凡赶紧接上一句,“所以光打败了长毛还不够,非得把兵再好好练一练不可。”

    “嗯,”薄纱之后的慈禧,深以为然,点着头说道,“有这一支兵在江苏,我们也都放心的很,不过现在捻子闹得挺厉害,也不知道靠豫皖数省的兵力,够不够。”

    当然是够的,若说不够,岂不是轩军又要顶上去?而且剿捻的主帅是僧格林沁,他儿子伯彦讷谟诂此刻就垂手立在一旁,这是一句话都不能答错的。

    “够是一定够的,”这一句是总纲,非先说清楚了不可,然后才能再往下一层层地铺陈,“捻匪大致是在安徽、河南、山东数省之间奔突,现在剿捻的军队,旗将里面,有僧王的一万多蒙古马队和七万绿营,胜保的一万多人,德胜阿的八千人。汉员里面,有李鹤年的豫军一万多人,李鸿章的淮军近四万人,谭廷襄的鲁军两万人。湘军的鲍超、张运兰,在河南有三万人,刘长佑的部将张良佐和涂仁山,在山东跟河南交界处有一万五千人。另外还有吉林和黑龙江下来的马队,也有将近万数,这还没有算各地的乡勇团勇。”

    这样算下来,单是正规的军队,就有二十四万,人数确实是够的,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

    “僧王威名素著,有他统筹全局,几万捻匪无非是在苟延残喘,拖日子而已。另有一桩事,要请两位太后明鉴,战阵上的情形,倒也未见得是兵越多越好,因为后勤粮秣、枪弹火药这些东西,都需要供应运输,部队的指挥调派,也要灵便才好,若是人多得过了头,就变成了臃肿,反为不美。

    深宫之中的太后,于军旅上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了如指掌,唯一最接近阵仗的一次,便是关卓凡在御驾之前,诛杀劫驾的勒保。而现在他虽然还年轻,但赫赫战功摆在那里,他既然这样说,不信他又信谁?自然都是深信不疑,却再也想不到他这一堆话,为的还是将轩军从战场上摘出来。

    “那就好。”自古为人主者,总是喜欢听好消息的,慈禧亦不能例外,听了关卓凡的话,心中喜慰,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下一件事。

    “从江宁回来的人,只有你。”她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现在洪福瑱和李秀成已经杀了头,不知道当初江宁城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啊?”

    *(未完待续。。)

水与不水(求月票)

    最近这十几章,在书评区看到有读者提出意见,觉得太水了。

    狮子先表明一个基本的态度:作为付费的读者,是你们在替这本书捧场,因此不要说提意见,就算是骂,狮子也会乖乖地接受。

    如果阅读感受不佳,狮子要说非常抱歉。

    回头看一看,这十几章写了纳妾、铸币、电报、办新邮、轩军改制、廉政、广方言馆、工业、八旗、国家财政、外交、预言、与湘淮系的关系处理、未来新政和洋务的方向等一干事情,并没有哪一项是当真偏离了主题的。

    所以我猜测,也许有的读者所不满的,其实并不是“水”,而是“不好看”。

    对于一本书来说,情节往往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纵向,一个是横向。纵向发展的时候,情节是流动的,节奏快,比较好看。横向发展的时候,情节容易凝固,节奏慢,如果笔力再不够,就会显得比较沉闷。

    作为读者,既然花了钱,当然有权要求看“好看的东西”,狮子深深地理解这一点。不过在狮子而言,相比于二百万字以上的一本书来说,这一段铺垫和交待,却又觉得必不可少。

    如果没有这十几章,这本书以后是立不住的。

    事实上,这十几章内容,狮子也写得很累,如何在大量的资料里面,把最该交待的东西拣出来,说清楚,真是一件挺为难的事。

    至于说是不是没东西可写了所以灌水,那真的不存在。狮子还是那句话,好不好看是笔力问题,灌不灌水是态度问题。

    原来就说过,这本书在任何时候,都有未来五十章的细纲,要写哪些东西,都是早就定好的,不会临时起意瞎写一通,请大家放心。这也是为什么自发书以来,一直可以保证一天两更,从未有一天中断的原因。

    即使这十几章里面,也有不少地方,与未来的情节转折是有着呼应的,大家以后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狮子会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继续加油。

    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么干脆就厚着脸皮——

    三月份第一天,求张保底月票!

    谢谢,谢谢。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秦桧也有仨朋友

    本来按照朝廷的意思,伪幼主和忠酋,是要送到京城,献俘阙下的,然而不等朝命到达,两个人便被杀在了吉字大营之外的法场上。而李秀成的供词,也被大涂大抹了一番之后,才呈送朝廷——曾国藩用的理由是,供词之中,“多有大不敬语”,不得不划了去。

    这个理由很堂皇,没办法指责他什么,但京中大老,多有疑问,认为这是曾国藩在替他那个九弟,遮掩洗劫江宁的真相。

    现在慈禧太后这一句话问出来,仿若无心,关卓凡却知道,内中有很深的含义。对于李秀成的死,他听到过一个说法,李秀成本有降意,但赵烈文的一句话,让曾国藩终于下决心动手——“此贼甚狡,不宜使入都”。

    赵烈文的意思,自然是死人不会开口,江宁的详情,朝廷也就无从得知。既然如此,湘军洗掠江宁城的“盛况”,自然也决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臣在江宁,一直是驻节索墅,提调本部兵马做外围的兜截,因此不曾进城。”关卓凡的话,滴水不漏,“破城之后,共俘获逃窜的长毛两千零七十三个,于东、南两方向,自信无一走脱。检获财物折银三十八万两,依照前例,拟以三成解交户部,又接六月十七日上谕,着不必解京,拨归藩库以充兵费,臣还没有谢恩。”

    这一番话,听上去官样文章而已,平平无奇。可是慈禧垂帘听政两年,这位二十七岁的少妇。心机已历练得愈发深沉。略一思索。便从关卓凡的话里面,听出了两层意思。

    一个是曾国荃的吉字大营,攻破江宁之后,心思没有用在把城围好上面,不然又怎么会逃出来两千多长毛?更不要说连洪福瑱、李秀成这样的巨贼都逃了出来。

    另一个是,这两千多人身上,一共只搜到了三十八万两的金银财宝,也就是说。江宁城内如果真有金山银山,那就并没有被这些匆忙逃出的长毛所带走。

    既然听懂了,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于是点点头,先把这一个话题放下,转而问洋务。

    “你在江苏办电报,听说军务上的事情,很得其力。”慈禧的声音,转为柔和,“上一次。我们倒是错怪你了。”

    “臣不敢当!”太后于殿堂之上说这样的话,为臣者当然只有做惶恐的表示。“原来也只是征用了洋人在上海的两条短线。幸而有皇上准许试办电报的上谕,这才能在苏省架设成功。不过臣在军务上得了电报的大力,这是实情,当初丁世杰攻苏南,受阻于长毛的太湖水军,以电报传讯,报臣得知,这才有丁汝昌的太湖大捷。”

    “对了,那两只买来的炮舰,果然好使得很么?”

    “真是利器。当时是两方的船队绕岛相迎,长毛以大龟船为前锋,自以为无敌。及至金台号发炮,只一炮就将长毛孙四喜那只最大的龟船,打成粉碎。”

    “哦?这么厉害!”两宫太后一齐动容,慈安脸上微现惊惧之色,慈禧脸上却有点失望的样子,“可惜那个阿思本舰队,叫李泰国给带回去了!”

    “是,那个李泰国,野心太大,幸亏太后和议政王识破了他的伎俩。”

    “对了,当时办《阿思本舰队撤退案》,谈到你那两只船,我叫总理衙门的董恂跟李泰国说,让他自己到上海去找你要!他倒是去了没有呢?”

    “去了,”关卓凡边回忆边说,“他是在江阴寻到了臣,说要把那两只船要回去。”

    “那最后怎么没有让他拿走呢?”

    “臣跟他混赖,”关卓凡老老实实地说,“说船在太湖里边儿,请他自己去找丁汝昌。他没胆子去,就只好灰溜溜地回英国去了,临走的时候,臣答应他,等到全境肃清,天下宁靖,就把船送到英国去还给他。”

    两位太后都听得笑了起来,慈安太后便问道:“你跟那个李泰国,是说洋话么?”

    “有的时候说洋话,有的时候说中国话。李泰国虽然是英国人,可是中国话说得也很好。”

    “那你跟华尔和福瑞斯特,想来也是说中国话了,”慈安想当然地说道,“不然他们说起美国话来,你就听不懂了。”

    “这个……”关卓凡怔了一下,才把话头接上,“启禀太后,英国话和美国话,原是一样的。”

    “是么?那还真是巧!”慈安太后惊奇地说,转头看着慈禧笑道,“你看,洋鬼子们连说话都是一样的。”

    洋鬼子们说话是不是一样的,慈禧也不甚了了,不过她关心的重点,不在这上面。

    “关卓凡,你在上海日久,跟租界的各国领事,想必也打了不少交道。这次你回来,洋务上的事情,也想听听你的见解。”慈禧款款而谈,“依你看来,这些个洋人,都怎么样呢?”

    问得泛泛,但关卓凡早在等着这个机会,要趁机贩卖私货了。

    “英国人和法国人,是最霸道的。”他很郑重地说道,“俄国人呢,也是居心叵测!”

    慈禧打心里赞同关卓凡的话——英国人和法国人不用说,才跟他们打过仗的,俄国人则是自顺治康熙的时候起,就在北边交上手了。不过看关卓凡的意思,只说了这三个国家的不好,难道说剩下的,都是好的?

    “那么别的国家呢?”

    “还有两个大国,一个美国,一个普鲁士,其余的小国,都要看这五个大国的眼色行事。”关卓凡把预备好的话,拿出来说,“普鲁士是后起,现在世界上的好处都让英法占去了,普鲁士难免不大服气。至于美国,臣跟他们的领事查尔斯,倒是好朋友,轩军里面的洋人,也以美国人占了一多半,丁汝昌的水师,起先也是在美国兵舰上学习来着。”

    “你是说,洋人里面,也分好坏?”

    “太后圣明!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儿,也多得很。”关卓凡想一想,举了一个例子出来,“比方说美国,就最恨英国人。”

    “哦?那是什么缘故?”

    “他们打过仗,美国人的京城,让英国人烧过一回。”

    “哦——原来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慈禧沉吟道,“不过说到底,都是洋人,还能真心向着咱们么?”

    “是不是真心,臣不敢说,不过依着臣的一点小见识,只要不让洋人合而谋我,就是好的。臣有一句不中听的话——秦桧也还有三个朋友,何况是我堂堂大清?”

    这句话果然是“不中听的话”,怎么好拿秦桧来与朝廷相比?虽然说秦桧助金,而满洲人乃是后金,大家都是女真一脉,但入关之后的满洲人,汉化得厉害,到了现在,人人都把秦桧当成奸臣,绝没有什么好感的。

    偏偏这句剑走偏锋的话,给慈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觉得如果能把洋人“分而治之”,那倒真是好得很,总比让洋人“合而谋我”要强。

    话说到这里,已经用去了不少时候。从仪制上来说,凡是陛见的大臣,几乎没有能奏对这么长时间的,连军机大臣的起,都往后押了。慈禧虽然心有未足,然而掂量了一下,他离京之前,也还有一次请训的机会,于是看了看慈安太后,还是先下了一个结语。

    “今天的这些话,你跟恭亲王也好好说说。你这一回上京,江苏的军务政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跟恭亲王商量好了,就随时写折子上来。如今的旗员里头,你算出色的,现在官儿做大了,凡事总要实心尽力,千万不要学那帮旗下大爷的脾气!”

    “臣遵旨。”

    说完这句,见慈禧和慈安俱都无话,知道到了跪安的时候,于是行礼退出。他知道接下来是该叫军机大臣的起,因此也不必再到军机处去见恭王,反正昨天已经往他的王府里通报过了,静等他召见就是。

    出了宫,还是先回江苏会馆,一路上在轿子里把方才奏对的情形回顾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下心,想下一步的事情。

    到了会馆门口,才下了轿子,就见门边侍立的一位武官抢上来,跪倒请安。

    “老总!”

    看着他身上的五品公服,水晶顶戴,关卓凡忍不住一笑。

    “穆佐领,这可真是好久没见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旧部

    等在这里的,正是关卓凡原来城南马队的老部下,穆宁。他站起身,却仍把腰微微躬着,嘿嘿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穆,差使巴结得不坏嘛,都当上佐领了。”关卓凡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这都是老总的栽培!”穆宁跟后面的图林微笑致意,跟着关卓凡走到会馆大堂里来。

    “好说,好说,栽培了你二十军棍。”关卓凡往椅子上一坐,哈哈大笑。回京之后见到故人,心情自然愉快得很。

    “没有老总的二十军棍,也不能有标下今日。”老穆仍是嘿嘿笑着,“知道老总昨天回来,标下今天一早赶到这儿来伺候,总算把老总见着了。”

    “你别老标下标下的,我现在是地方官,让人听去了,不合适。”关卓凡微笑着摇摇头,“怎么,五品佐领还嫌不够,到我这来走门子了?”

    “标下……卑职哪里敢!”老穆急忙分辩道,“我是来听老总吩咐的,看有什么事交办没有。”

    “我见到你高兴,说着玩的。”关卓凡把脸色一正,诚恳地说,“老穆,我还没有多谢你,这两年,我那个宅子,全靠你照应着。”

    “这是卑职应份的。”老穆得了这一句夸奖,高兴极了,哈一哈腰说道,“城南是老总的地头,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嗯,这回我从上海带了点东西给你,回头让图林拿给你。”

    “谢老总的赏!”老穆请了个安,往前凑了一点。笑嘻嘻地说。“老总。你看图林,现在都是二品的副将了,什么时候您也把我带出去闯闯,让我也跟着沾点光。”

    “京里有京里的好,到底安稳些。”关卓凡微笑道,“现在城南这一块,是谁在管着?”

    “分署是参领尚保在管着,我算是他的副手。”

    步军统领衙门。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四块,各设有分署,主官是三品的参领。关卓凡在心里琢磨着,开口问起当初留在京里的另外几个人。

    “于春和他们几个,现在都做什么呢?”

    “于春和跟我一样,现在是在城西分署当佐领,齐胜奎升了营千总,现在是接了您原来的老位子,管着城南马队这一块,巴克纳也升了千总。调了城东,是在德敏的手下。”

    “唔。都出息了。”关卓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眼去看图林,“图林,这些都是你的老朋友了,看见你升官,也都替你高兴,回头让老穆把大家叫到一块,你替我请他们好好喝两杯。”

    图林和老穆一齐应了,老穆便行礼告辞,由图林送出去。关卓凡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先把几个长随叫过来,取出礼单,一家家分派。尤其是要进给宫里的东西,哪些是该点交内务府的,哪些是要跟安德海接头的,交待得特别仔细。

    等到都分派好了,长随们便纷纷去带车装货,要分门别户地送东西去了。关卓凡舒一口气,把钱鼎铭叫进来了。

    “钱先生,奏销军费的事情,你看该怎么办?”

    这回返京,他只带了两名幕友,褚成良是替他办笔墨的,钱鼎铭则在户部待过六年,因此特意带他来,负责报销这一块事务。

    “管部的宝鋆宝大人那里,自然要请爵帅先去打一个招呼。”钱鼎铭说道,“至于部里的那班人,归我来接头。”

    “宝佩蘅那里自然是要去的,我也熟。”关卓凡看着钱鼎铭说,“只是不知道,该把话说到什么份上。”

    “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宝大人心里有数得很。”钱鼎铭小声说,“不过我也提醒爵帅一句,宝大人就算跟爵帅是老交情,可是他管部多年,里头的规矩门道,心里都明镜似的。他是最晓得人情的人,即使跟底下有所交待,也不肯全断了那班人的财路。”

    钱鼎铭所说的,是户部的一桩弊端,凡是统兵大员报办军费,那都是户部官员发财的好机会,非得好好勒掯一个数出来,不然决不能让你轻松过关。

    “嗯,那帮黑心眼子的官儿,我也素知的。这两年轩军打了不少胜仗,他们不定以为我挣了多大一座金山银山呢。”关卓凡笑着说道,“钱先生,这件事是你全权,总之一切都重重拜托。”

    “爵帅放心,我好歹在部里待过六年,他们那些把戏,我也‘门儿清’。”钱鼎铭也笑了,“我就一个宗旨——让他们饿不死,却也别想吃饱了。”

    这个宗旨,关卓凡很满意,等到钱鼎铭辞出去,却又把华尔和福瑞斯特两个,叫到屋子里来,特地有一番叮嘱。

    “你们两位,在议政王召见以前,不可到处乱跑。”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京城跟上海可不一样,大得很!若是走丢了,我可不知该到哪儿去找你们。”

    华尔跟福瑞斯特,都心悦诚服地点了头——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最大城市,早已有目眩神迷的感觉,就连一向骄傲的华尔,也不能不服气。

    “逸轩,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就在会馆里等消息好了。”华尔答应了,又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查尔斯到了没有,是住在哪里?”

    查尔斯是驻上海的美国领事,这回同样是上京,要找驻京的公使“汇报工作”,不过比他们走得更早。

    “他早就到了,自然是住在东交民巷的美国公使馆里。”

    “那我跟福瑞斯特,如果雇两顶轿子,去看看他,行不行?”

    “那怎么行!”关卓凡摇头,“京城被英国人和法国人打进来过,城里的老百姓对洋人未见得有什么好感。再说他们也不知道你们两个现在是中国人,若是路上看见了,弄出点什么事来,会有麻烦。”

    华尔和福瑞斯特吓了一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要见查尔斯,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还是等见过恭王以后,我从总理衙门找个熟悉京城的通译来,再让图林派几个兵跟着,保险一些。”

    有了这一番话,两个“华籍美人”乖乖地回去候命了。关卓凡自己在屋里盘算了一会,觉得诸事妥当,这才扬声喊道:“图林——”

    “在!”图林从大堂跑过来,“爷,您吩咐。”

    关卓凡舒一口气,脸上浮起笑意。

    “咱们回家。”

    (谢谢大家投出的月票,感谢新舵主屠龙阿澹、爱读书3709、tony天下、zzz903的打赏。晚上这章略短,先断在这儿吧,明天写回家看嫂子。)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地上的嫂子

    自从打前站的长随,把关卓凡启程回京的消息送到了关家大宅,白氏和明氏两个,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年,生活富足,万事无忧,滋养得是愈发水嫩了,然而这个小叔子不在身边,到底少了一个主心骨,总是觉得不能踏实。何况他在外头带兵,战阵之上,枪炮无情,也不免要日日替他提心吊胆。

    现在好了!虽然还不能确知他在京里可以待上多久,但总归是有一段放心的日子可过了。于是指挥着下人们,把整个宅子粉刷一新,只是碍着他上一回的叮嘱,不敢再做大张旗鼓、挂灯结彩这样的事了。

    等到昨天关卓凡进城,在江苏会馆下榻,她们接了长随的通报,知道他入宫觐见之后,就能回家。今天一早起身,便不免各自花了不少心思,把自己妆扮起来,待到在院子里一碰面,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红。

    “姐姐,你今天真是好看得紧。”明氏伸出手,替白氏把衣裳的后襟扯了扯,小声笑道,“不知昨儿晚上睡好了没有?”

    “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老是有点儿心慌慌的。”白氏叹了一口气,“你呢?”

    “我也是,”明氏坦然承认了,抿嘴一笑,“不过我睡不好,那还好说,姐姐你没睡好,那就不成了……我猜啊,多半要到明天,你才能补上一觉。”

    “怎么呢?”

    “姐姐,你还不知道他?”明氏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他有快两年没见着你了。今儿晚上。还能不把你折腾到天亮?”

    “哎呀,你也不怕丑!”白氏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掐她,“我就说我今儿个身子不爽利,让他折腾你去!”

    明氏本来笑得花枝乱颤,由着白氏拧了两下,听她这么说,却又不笑了。痴痴地发了一会呆,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还真想他。”

    要说想,谁不想呢?不过白氏不像她脸皮这么厚,这句话就说不出口。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白氏轻声说道,“他到底已经纳了一房妾,这次回来,说不定转了性。能放过咱们两个也未可知。”

    “嗯,那敢情好。”既然白氏这么说。明氏也就随口附和了一句,“等他回来,倒要好好问问他,看是娶了谁家的姑娘。”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到了日影渐中的时候,关卓凡回来了。

    这一回他没坐轿子,而是直接骑了马从江苏会馆转进胡同,到了宅子门口一看,回京所随带的亲兵,早已在门口下了警戒。黑漆大门是敞着的,图伯带了一班下人,在门口跪接。

    “图伯,你这是做什么。”关卓凡笑着说道,“起来起来。”

    “恭喜侯爷!”这样的事情,这个老管家是最重规矩的,到底还是给他磕了头,这才肯站起身来。

    “以后你不用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关卓凡一边往里走,一边交待,“你是我父亲手上交下来的老人儿了,跟别的人比起来,情分不一样!”

    “是,是,这是爷给我的恩典,不过规矩到底是规矩。”图伯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脸上肃穆得很。这位三少爷封侯,这是关府前所未有的大荣耀,从此这个关家大宅,也可以算做“侯门”了,怎么能乱了规矩?“回头还要设祭,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老爷。”

    “唔……”关卓凡脚步略停一停,心说我倒把这个碴给忘了。这种事,打心眼里不愿意做,眼睛一转,看见后面的图林,便转了话题,“我把图林好端端地给你带回来了,授了副将,正经的二品大员,够你高兴的了。”

    老头一直没有正眼去看图林,为的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样,痛哭流涕,在主子面前失礼。现在听关卓凡这样说,也仍旧不去理图林,肃然答道:“跟了爷,是他的福分,官大官小,那也都是爷一手提拔的。”

    关卓凡笑着摇摇头,迈步进了二门。关家大宅,一共是五进的院子,进了二门,也还是外院,两排厢房,是给男仆们住的。

    偏偏正有一个人,正在门口候着,见到关卓凡,又想作揖,又想下跪,进退失措的样子,很是好笑。

    关卓凡认出来了,这是当初替小芸开蒙,讲授《千字文》的那位教师,后来聘做了府里的西席,往上海去的家书,都是由他代笔的,于是赶紧一把搀住,笑道:“黄先生,你怎么也来这一套!”

    西席的身份,格外不同,相当于是请来的贵客,东家的官做得再大,西席也是不必行大礼的。黄先生讪讪笑着,作了一个长揖。

    “给侯爷道喜!”

    “有礼了。听说你把小芸教得极好,我还要格外感谢。”

    交待过了场面话,迈开大步,就往正院走,他最想见到的人,是在那里。

    果然,等到进了正院,便见到阖府的丫鬟妈子已经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正是他那两位漂亮的嫂子。

    *

    在白氏和明氏来说,这个小叔子每次离家,都是升了官回来的,已成惯例。这一回到上海,先是升了藩司,继而又赏了巡抚衔,赐双眼花翎。等到听说他打下苏州,接着便有抬旗的恩典赏下来。等到听说竟然封了侯,两个人欢天喜地的,不但给府里的下人们重重发了一回赏,而且高兴到喜极而泣的地步,在房子里一直聊到了天亮。

    现在这位新封的“关侯爷”回来了,她们虽然是嫂子的身份,仍要在地上依礼跪迎,只是心里多少有点惴惴的,不知道他要有多大的威风?

    念头还没转定,关卓凡的脚步已到眼前,毫无避忌,一手一个将她们扶了起来。

    六目相对,百感交集。白氏是激动,明氏是忸怩,关卓凡脸上,却是欣喜的微笑。

    “再也不要这样了,卓凡当不起。”

    这句话,说得真是温文尔雅,然而握在两个嫂子手臂上的两只手,不但没有放开,而且还在她们柔软的臂膀上,轻轻一捏。

    他这样肆无忌惮,把白氏和明氏都弄得红了脸,心知方才所说的什么“放过咱们”,那是不必指望了。一时尴尬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三哥!”一直跪在人堆里的小芸,清脆地喊了一声。一年多没见,她却一点也不认生,跑过来就往关卓凡的身上扑。

    小芸的这个举动,倒是把三个人的尴尬给化解开了。关卓凡最喜欢这个小妹妹,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这才牵了她的手,向那些丫鬟妈子笑道:“都起来罢!”

    这一声令下,关家大宅之内立刻便开始忙碌起来。跟在关卓凡后面进来的箱笼包裹,颇有不少,下人们开始大包小包地往里搬,白氏先不管这些,跟明氏一起陪着他来到内院,在正厅里坐了,小心翼翼地把一沓请帖捧了过来。

    人才到京,帖子就来得这样快,是关卓凡没有想到的,厚厚的一迭,怕不有数十张之多?他接过来拿在手里,赫然见到最上面的一张,竟然是恭王府出的帖子。

    原来不是召见,而是请吃饭。关卓凡心想,恭王还真是给面子,打开一看,时候定的是明天晚上。再把其余的帖子一张张翻过去,见有醇郡王府的,有睿亲王府的,有伯彦讷谟诂的贝勒府的,亦有军机大臣曹毓英和原来许庚身这一班朋友的。

    难怪粗识几个字的白氏和明氏,看自己的眼光满是敬畏。关卓凡一边翻,一边掂量着,把不能不去的帖子挑出来,交给白氏。等看到下面的一个帖子,忽然笑了起来。

    徐桐这么古板的人,居然也发了一个帖子来。

    “怎么啦?”白氏小声问道,“这是个什么人?”

    “这个是上书房的人,算是皇上的老师。”

    “皇上的老师……那这个得去,是不是?”

    “这个反倒不用去,”关卓凡笑着摇头,“孔子拜阳货,两不相干的。”

    孔子拜阳货,这个典故白氏自然不能知道,一时茫然地看着关卓凡。

    “总之就是他明知道我不会去,只要帖子发到,他的礼数就算尽到了。”

    “哦,”白氏明白了,“他是皇上的老师,做什么要专门来尽礼数呢?”

    “我在江苏,替他摆了一个门生,”关卓凡又想起那位矮矮胖胖的齐秉融来,“他这个做老师的,不能不谢我一谢。”

    等到都看了一遍,统共挑出来七张帖子是要去的,让白氏收了,回头交黄先生写回帖。

    这件事办完,别的事可以先不急,明氏便站起身来,要替他张罗吃的。

    “饭菜早都备好了,我叫她们开到这儿来。”

    “不用,我早上用过点心了。”关卓凡摇了摇头,“赶了几天的路,累得很,昨儿晚上又没睡好。午饭我不吃了,去睡一会。”

    “不吃怎么成?”白氏吃惊的说。

    “你们俩的衣裳,真是好看。”关卓凡伸了个懒腰,拿眼睛睃着她们俩,笑嘻嘻地说,“累极了,累极了,好歹睡上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再说。”

    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白氏和明氏都红了脸,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共你双双飞

    躺到西厢房自己那张久违的大床上,格外亲切,于是这一觉也就睡得特别扎实,从上海到京城一路奔波的劳累,至此才算是彻底缓了过来。

    醒来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来啊——”

    结果房门一开,进来的却不是亲兵,而是一个穿了淡红衫子的俏丫鬟,略略一蹲,小声应了一句:“爷。”

    “小福?”关卓凡一愣,两年没见,这丫头长得有模有样了,不惟身条饱满,人也变得更漂亮了。

    “我伺候爷穿衣裳。”小福说起话来,也比两年前要老练了不少。关卓凡心说,她当丫鬟的头,算是练出来了。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关卓凡坐起来,由着小福替他穿上衫褂,嘴里打趣道,“太太还没舍得把你许出去呢?”

    这位爷的脾性,小福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句话也不敢答,只是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替他系着纽子,心知只要有一点不庄重,没准就要被他抱到床上去,要是让太太撞见了,那怎么得了。

    等到白氏闻声从正厢房里走过来,正好小福从西厢退出来。白氏看了看面色微红的小福,没说什么,进了西厢,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卓凡。

    “你又逗人家是不?我就这么一个丫鬟头儿,你也不放过。”

    “什么话,没有影的事!”关卓凡忽然变得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双双你先坐下,我有事情要交待。”

    等到白氏坐了。他便从衣衫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套来。

    “这个。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白氏接过来,拿手捏一捏,猜到里面是银票,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上次张顺回来,带了一万两,方才图林又交了一万给我——到哪里花去?”

    “这不是给家里用的,”关卓凡摇了摇头,“你别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里面有六十万呢。”

    “啪”的一声,白氏的手一抖,把封袋掉在了地上,自己捂了嘴,赶紧捡起来,只觉得烫手。

    “卓凡,怎么拿了……这么多钱?”

    “我这次回来,有一件大事要办。”关卓凡看着她,平静地说道,“火到猪头烂。不花钱可不行。”

    封袋里面,也还不仅是银票。另有一张单子,写了自恭王以下一共二十三个人的名字,是准备照着名单分送的。

    外官进京,对京里的官员往往都会有所表示。所用的名义,是夏天冰敬,冬天炭敬,虽然现在非夏非冬,好在还有一个八月半,可以勉强靠得上,算成提前致送“节敬”。这是寻常的事,但这样大的金额,却又大不寻常了。

    等到白氏战战兢兢地把封袋拿回去锁在了保险柜里,关卓凡放下心,才觉得腹中空空,饿得不行。好在已经到了饭点,于是由白氏和明氏陪着,在正厅里好好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她们两个,把上海和江苏的事情,拣大的说了一遍。

    酒足饭饱,回到西厢房,两个嫂子也一起跟了过来,因为还有一件事不曾听他说起。

    “刚才没说,现在可得说了,”白氏笑着问道,“你纳的那个妾,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快快从实招来。”

    不管是作为嫂子还是作为女人,这都是她们最感兴味的事情。关卓凡也丝毫不做隐瞒,老老实实地把从认识扈晴晴开始,一直讲到那副“马上封侯图”,至于在抚衙后院“夜袭美厨娘”这种事,自然略过不提。

    “她的八字儿一定跟你特别合契,”明氏听得入了神,“难怪挂了一幅画,你跟着就封了侯。不过说起来,听说了你封侯的那一晚,我跟姐姐也高兴得睡不着,躺在姐姐床上,聊了一整夜呢。”

    “这是个好姑娘,”白氏也感慨道。特别是扈晴晴举身入衙的那一段,让她颇有心旌摇动的感觉,“算是跟你共过患难的人,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你们也是跟我共过患难的人。”关卓凡轻声说道。

    这句话不错。白氏和明氏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当初,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一个月吃不上一回肉,那份艰难跟现在的荣华比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桌上的油灯,忽然连着爆了两个灯花,噼啪两声,把陷入沉默的三个人惊醒了。

    “你……你歇着吧。”白氏牵了明氏的手,站起身来。

    “今宵画烛银台下,并蒂双芯爆灯花。”关卓凡一笑起身,不由分说,便将两位嫂子一齐揽入怀中,“你们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听上去就不像好话。白氏和明氏心慌慌地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说话。

    “这是喜信儿,说的是好事成双。”关卓凡沉静地说,“你们能在正厢的床上聊了一整夜,自然也可以在西厢的床上,再聊上一整夜。”

    “卓凡,你……你……”白氏连话都说不成句了——这像是要聊天的样子?二女共侍一夫,这该有多羞人呢。

    “既然是吉兆,违之不祥!”关卓凡看着怀中面泛桃红的一双佳人,再也忍耐不住,紧一紧双臂,噗地吹灭了油灯。

    及至上了床,果然不是“聊上一整夜”的节奏了,两个被他剥得精光的美人,尽力缩在一侧的床沿处,在被子底下瑟瑟挤做一堆。

    “姐姐先来,还是妹妹先来?”

    关侯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厚着脸皮靠了过来,拿手来捞她们。一片漆黑之中,两个嫂子都羞得不敢出声,任凭那只可恶的手伸进被子,在自己的浑身上下游走。

    就这么摸索了一会。关卓凡凭着胸前的尺寸。到底把白氏辨出来了。搂住她的腰,把她拖到了床中间。

    “自然该是姐姐先来。”

    小声笑着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出声,先长长地做了一个嘴儿,又在白氏的身上胡乱亲着。再过一会,黑暗之中隐约见到两条白生生的腿被举在空中,白氏轻轻“唔”了一声,见得大功告成。

    关卓凡在白氏身上奋力敲拱着。白氏还忍着不肯出声儿,躺在一边的明氏倒先酥了,喘息的声儿,听着听着便急促了起来。

    “好好,姐姐得着了便宜,也不能让妹妹吃亏。”关卓凡喘着粗气说道。

    说完这句,一只右手已经伸到了明氏身上。明氏却不像白氏那样耐得住,没过一会,身子便一拱一拱的,依依哦哦的哼了起来。

    *

    这一回。却是关卓凡先醒,睁眼一看。天色早已经大亮。悄悄坐起身子,侧头看看身边的一对**佳人,搂在一起,一张薄被覆了下面,云鬓散乱,酥乳厮磨,还正睡得香甜。

    关卓凡一笑,挣扎着下了床,只觉四肢百骸,无不酸疼。想起昨夜的连场大战,心里琢磨着,看来齐人之福固然是其乐无穷,不过若是长此以往,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吧。

    自己摸索着穿了衣裳,踱步来到正院,仍是小福带了丫鬟,替他在正厅摆了早点。正在慢慢吃着,图伯来通报,说外面有一位刘大人,求见侯爷。

    “哪一位刘大人?”关卓凡皱起眉头问。现在这个时候,真是不想见人。

    “是顺天府的刘府尹。”

    顺天府尹,也就是顺天知府,不过这个知府,跟别的地方大不一样。顺天府管着京城和京外的郊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府”,府尹的官衔是正三品,用银印,不是寻常的五品知府可以比拟的。

    关卓凡不在京的时候,顺天府每月都派一个书办上门,看看有什么需要照应的事情没有,现在得知关侯爷回来了,府尹亲自来拜访,更算是格外巴结,这个面子不能不买。

    于是关卓凡略具衣冠,亲自迎了出去,见过礼,便把刘府尹请到设在外院的花厅之中,坐了喝茶。平日里常来的那个书办,叫做刘四,是刘府尹的亲侄子,管刘府尹叫二大爷,在一旁站着相陪。

    既然是礼节性的拜访,大家都是言不及义地寒暄着,就这么坐着聊了一会,刘府尹看看时候差不多,便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刘大人,平日里多承关照。”关卓凡也站起身,拱手道,“这次我回来得匆忙,回头再具礼相谢。”

    刘府尹回到设在鼓楼东大街上的顺天府衙门,在签押房里坐了,刘四也跟了进去,顺手替他二大爷斟上一杯茶。

    “这位关侯爷,还真是客气的很,”刘府尹啧啧赞叹道,“二十四岁的侯爷,前程未可限量啊。”

    “二大爷,我倒听说了一个事,”刘四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看关侯爷府里,好像也有那么点不清不楚。”

    “嗯……嗯?”刘府尹瞪大了眼睛。

    “他们府里,都管关侯爷那个嫂子,叫做太太,管关侯爷叫做爷。”刘四小声说道,“听说那位嫂子,乃是国色,二大爷你说,这可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话音才落,不防却被刘府尹兜头大力一掌,打了个趔趄。

    “你那就是放屁!”

    刘四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拿手捂着,惊恐地看着他这个暴怒的二大爷。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刘府尹额上青筋毕露,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想着怎么去巴结人家,尽琢磨这些没俅毛用的事儿!他是你说得的?你要作死,尽管自个儿去死,刀子索子鹤顶红,你随便挑!只一条,别拉上我跟你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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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王府密室

    恭王府里的家宴,亦是豪奢异常,虽然只请关卓凡一人,可单单是餐前的果子小吃,就上了十六盘。

    关卓凡心想,恭王是有明旨赏了双俸的,不过要维持这样的排场,那可不是一两份俸禄的事情。

    “王爷,”关卓凡从靴页子里取出一个封包,隔桌递了过去,“府里开支浩大,这是我的一点孝心,请王爷赏收。”

    “嘿,你还来这个。”对面的恭王笑了,接过封袋,既不避客,也不避下人,打开封包,把里面的票子抽出来,手一捻一放,再把封包放回桌上。

    “好嘛,当初赏你一万,现在倒找回来十万。”

    “回王爷的话,这些都是长毛聚敛的银子,取不伤廉。”

    “逸轩,有心了。”恭王笑着点点头,“来,先喝了这杯。”

    恭王仍是老做派,以窖藏的冰块,镇了西洋的葡萄酒,倒在精美的水晶杯里面。在暑意未消的七月里,这样的喝法,果然是舒爽异常。

    “先说说江宁的事吧,”恭王跟慈禧一样,都把江宁放在极重要的位置上,“曾国藩已经上奏,请求裁撤湘军,同时也要替曾国荃开缺回籍。你是从江宁回来的,这两件事,你怎么看?”

    关卓凡心想,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都是起源于克复江宁之后,湘军的大掠。不过在恭王面前,不必像昨日陛见时说话那样谨慎,一来是亲信的身份,二来是私宅独对。不像殿堂之上那样耳目众多。三来是恭王对政事的熟稔。犹胜于两宫太后,如果一味地虚与委蛇,被他听出来了,反为不美。

    “王爷,我年纪轻,见识到底有限,曾国藩和曾国荃的事情,不敢胡乱置喙。至于江宁的事情。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你尽管说。”

    “曾国荃的吉字大营,暮气已露,这是有的。以强弩之末,居然也穿透了江宁这层鲁缟,已经很不容易了。破城的时候,我在城外七里的井望坡上亲眼观战,那真是烈日炎炎之下的一场苦斗,实在是真刀真枪拼来的。并没有花巧在内。”

    “那么破城之后……”

    “王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吉字大营的一口气,全吊在江宁城上,江宁活着,他们就活着,江宁一死,他们也就死了。”

    恭王遽然而惊:“逸轩,这话是从何说起?”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关卓凡把刘郇膏的话,拿来“借花献佛”,坦率地说道,“江宁破城之后的事,说实话,再没有人能弄得清楚。若说江宁城里一两银子也没有,那没人会相信,若说有金山银山,却也没有实证。因此我劝王爷也不必再去深究,糊涂账,糊涂过,曾国藩提出来要裁撤湘军,我猜他要撤的,首先就是吉字大营的五万人。”

    “逸轩,你这个见解,颇为深刻。”恭王欣赏地看着关卓凡,心说他在外面历练了这两年,真不能再拿原来的眼光来看他了。

    曾国藩折子里的这两个请求,恭亲王看得出来,一个是替曾国荃留一个地步,以退为进。另一个也有负气的意思在里头,对朝野之中对湘军的攻讦,表示不满。如果按照朝廷以往的态度,对曾国藩的折子应该“着毋庸议”,不准。这固然是因为现在仍在对捻军用兵,同时也是对曾氏兄弟的一种笼络,表示不以外面的声音为意。

    现在看来,也许该重新斟酌一下了。如果吉字大营已经不能打,则留下来也不过徒然靡费兵饷,那又何必?

    谈完了江宁,又谈剿捻,不过在这件事上,恭王的看法与关卓凡一致,认为不必有轩军的参与,兵也是够的,唯一感到可惜的是,用不上轩军的水师。

    “听说你的炮舰在城北一响,江宁城中的长毛,皆尽胆寒!”恭王哈哈笑道,“可惜现在打捻匪,炮舰没有用武之地。”

    购买阿思本舰队,是恭王拍的板,虽说最终不能完全成功,但留下的这两只船,在太湖一战成名,算是把他的面子兜住了,因此极感得意。

    “这都是多亏了王爷的英明!”关卓凡趁机道,“不过现在英国人的舰船,已经又进了一步。”

    “哦?怎么又进了一步?”

    “最新的船,已经不用明轮,而用置于水下的螺旋桨。不但船行平稳得多,而且船速倍于以往。”

    恭王生于皇城,长于皇城,除了热河之外,从未离开过京城。虽然天性聪明,但螺旋桨这种东西,无论关卓凡怎样讲解,都觉难以想象,不过船速倍增这一项,总是听得明白的。

    “等咱们的洋务办好了,自己也造他几十条‘螺旋桨’出来!”

    由此开始说洋务的事情。关卓凡的谈锋极健,完全不藏拙,把他在江苏已开办和拟开办的诸多事务,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地跟恭王报告了一遍,除了工业园和自贸区略过不提,其他从铸币到广方言馆,无一遗漏。

    恭王越听眼睛越亮,其中的许多事,是他从前不曾想到的。唯有听到广方言馆的时候,露出了痛心的神情来。

    “嗐,这不就是同文馆的路子?若是同文馆的办理,也能这样顺遂,那该有多好!”

    “是,我听许星叔说,总有些食古不化的人,在替王爷添麻烦。”

    “还不就是倭仁那一班人?抱着祖宗成法来说事情,好像咱们什么都不比洋人差,何必去学洋人那一套?”这是恭王烦恼的地方,说起来大摇其头,“这班人说起事情来,都是言之凿凿,却不知道万事贵乎实践。哼,有本事请他们来试试看!”

    这当然是一句气话。恭王的恼火,不独是倭仁一直以来的态度,而且是起源于他最新的一道奏折,认为同文馆“招考天文算学生员,入馆学习”的做法,甚为荒唐,请罢前议。而倭仁用的理由,则是以我中国之大,何患无才,即使是天文算学,也必有精其术者,随便找几个来就是了,何必向同文馆中的洋人去学习?

    “跟他们谈大道理,空口说白话,那是永远也辩不清的事。”关卓凡沉吟了片刻,笑道,“我替王爷设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恭王大感兴趣。

    “其实王爷已经说了,就是那句‘请他们来试试’。”

    “嗯?”恭王听出了味道,来劲了,“这话怎么讲?”

    “既然说何患无才,那么不妨下一道旨意,请他倭中堂保举几个精通天文算学的人才好了。他是讲理学的人,讲究诚心不欺,言必由衷,如果这一下保举不出来,敢说于心无愧乎?旁的事想必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关卓凡说道,“要是这样还不成,仍以为洋人的事情好办得很,那干脆像王爷所说的,请他老人家到总理衙门兼一个大臣,亲自来办就是了!”

    这个办法,听上去匪夷所思,然而细细想一想,竟是毫无破绽。

    “逸轩,真有你的!” 恭王心花怒放之下,哈哈大笑,“原来就说你文武双全,果然没有看错!”

    “卓凡不敢当王爷的夸赞。”关卓凡恭恭敬敬地谦逊道。

    “尽当得起了。”恭王感慨地说道。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掂起一片哈密瓜慢慢嚼着,要问他最关心的那件事了。

    “逸轩,许庚身从上海回来跟我说,你要在江苏练一支新军?”

    “是。”

    “嗯,现在江宁破了,剿捻的兵力也足够,指日可平。多隆阿解了西安之围,看来西北的回乱也不成大患,倒是个练兵的好机会。”恭王点头道,“要练成什么样,才叫做新军呢?”

    “全以西式军械装备,全以西式战法操练,”关卓凡答道,“不过单是这样,还不足够——王爷,你是知道的,现在各处的军队,当兵的只为发财,当官的则是升官发财一起要,最好是能在什么地方转任一个实职的地方官。这样的恶习不去,称不上是新军,离洋人所说的职业军队,相去更远。”

    “哦,”恭王慢慢品味着关卓凡的话,问道:“只是轩军的战力,听说已经颇为无敌,还要练兵,为的是什么呢?”

    恭王的这句话,关卓凡在心中不以为然——捻军和回乱,都是大患,说要平息,那还早得很呢。

    “回王爷的话,”关卓凡恭谨地说道,“为的是对付英国人和法国人。”

    这句话毫无征兆之下,突兀其来,恭王一时愕然。可是听下去,眉头便渐渐皱起来了,再听片刻,便抬手止住了关卓凡的话头。

    “来啊——”

    “嗻!”

    “叫六福晋把小房子开了!”

    “嗻!”

    候命的长随没有丝毫怠慢,拔脚就走——小房子,是设在恭王书房后面的密室,只有最重要的事情,才会专门转移到那里去谈。而整个王府之中,允许进小房子伺候的,也只有恭王原来的通房丫头,现在的六福晋秋玉。

    “逸轩,走。”恭王面色凝重地说,“咱们换个地方谈。”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家用

    这几天,慈禧的心情不错,每天上朝以前,下朝以后,她在寝宫里,常常会命安德海,把江苏巡抚关卓凡进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赏玩。

    关卓凡进献的物件儿,分成两部分。大部分是交内务府入库,真正的好东西,则是由安德海交给两位太后来分。

    这个小部分,自然是精华,以珠宝首饰为主,大都是自洋场上搜购而来,京城里面绝难见到,恰恰对了慈禧的脾性。

    她是最爱惜容颜的人,对自己的妆扮,也苛刻得很,宫里的那些珠宝,货真价实是有的,可是皇家用的东西,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式样,早就看得烦了。这一回,拿到这些式样新奇、别出心裁的西洋首饰,喜欢极了,加上试戴的时候,安德海每每在一边装出一副不胜赞叹的样子,更让她觉得关卓凡的这一番心思,难能可贵。

    她放下手里那枚精光夺目的钻石胸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好东西,可惜没有戴的机会。那些西洋女人,把这样的东西戴在胸前,是个什么光景呢?

    也不怕羞,她摇了摇头,取过那个精致的珐琅盒子打开,里面是四个小瓶子。

    这个东西,是最好的西洋香水,安德海悄悄跟她说过,关卓凡交待了,四瓶香水,对应春夏秋冬,这样的东西,在上海也只有一份。

    上海也只有一份,那么在中国自然也只有一份了。独一份的东西,该归谁呢?在钟粹宫跟慈安太后一起分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先就盯在这盒香水上。

    “妹妹。这样的东西。能用吗?”慈安太后惊讶地说,“叫人闻见,会觉得咱们不庄重。”

    这句话慈禧不爱听,淡淡地说道:“我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庄重,不就是跟咱们用的香粉一样?”

    “那你拿去使吧,” 慈安太后难为情地笑笑,“我可不敢。”

    慈禧正乐得慈安不敢,于是这一盒香水。便划在了西宫的名下。

    然而香水是拿回来了,若说真的用,却也有一点心虚。这些香水,香气浓郁,如果是听政的时候让底下的大臣闻见了,还真是有那么点“不庄重”。于是只好在下朝以后,甚至是入睡以前,洒上一丁点,自得其乐罢了。

    不过还另有一件事,让她很开心。因为有一样东西,是她独有而慈安太后却没有的。

    两万两银子。

    外官给太后进献东西。此时并没有形成风潮,进献金钱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因为这是为体例所不容的事情。

    然而关卓凡偏偏就做了!四十张五百两的银票,经过安德海的手,悄悄交到了替慈禧太后管账的贴身宫女珠子的手里。

    虽然慈禧是个绝不嫌钱多的人,但她倒也不是说真的缺这两万银子。作为太后,她每年的“交进银”有六万两,其中端午、中秋各交一万五,年下则交三万。

    她所高兴的,是她把这两万两银子,视作关卓凡对自己独有的一份忠心,而关卓凡这一年来对方家园的接济,她也通过安德海,有所耳闻。

    “照公爷已经把家里全都翻整了一遍,地方也大了,就跟新的一样。”安德海添油加醋地说,“皇老太太就盼着太后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了。”

    作为女儿,慈禧是个极孝顺的人,但同时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朝阳门内方家园的公爷府,是她的娘家,然而已经颇为老旧,看上去并不气派,因此她也就不愿意回去,怕叫人笑话。现在按安德海的说法,倒是关卓凡帮着哥哥照祥,把府里重新整治了一遍。

    慈禧满足地想,真有意思,这倒好像是他在外面挣了钱,专门拿来给自己花似的。

    这个荒唐的念头,把她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来。

    她却不知道,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关卓凡这个人。

    他每年交给白氏和扈晴晴的银子,也是两万。

    *

    关卓凡替恭亲王出的法子,用来对付顽固的倭仁,居然很见成效。

    军机上拟了一道旨,拿给两宫太后过目,旨意中的一句话,是“着该大学士,即行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讲求天文算学,与同文馆招考之生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

    慈禧看了,心中有数。她自然绝不相信倭仁能保举出什么人才来,心想这样逼一逼他,那也很好,免得他老是在洋务上面作梗,于是点头赞成。而慈安太后虽然是回护倭仁的,但却又看不出这道谕旨中皮里阳秋的味道,觉得若能保举几个人才出来,那也不错,因此也欣然表示同意。

    这一下,让倭仁苦不堪言。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明发上谕,通朝皆知,连个腾挪闪躲的余地都没有,如何是好?

    他自己说的“中国之大,何患无才”、“必有精于其术者”这些话,原是理路上的泛泛而论,偏偏为关卓凡捉住了痛脚,让他指实几个人,哪里做得到?若说随便报几个人出来搪塞,上谕却又指明,是要跟人家同文馆“互相砥砺”的,这又怎能砥砺得过?诘驳之下,不免要原形毕露,闹出笑话来。

    再说,他身为理学宗师,又是文渊阁大学士——名义上的宰相,因此也做不出这样亏心的事情来。于是老老实实地复奏,说自己的前一个折子,语有不妥,“意中并无其人,不敢妄保”。

    锋锐一挫,不免气馁,而一直奉他为老师的徐桐,居然也在他耳边,期期艾艾地说了些话,大意是听说关卓凡在江苏办洋务,似乎很收了点实效。

    人人都知道,现在洋务的两端,一端是在京城,由恭王主持,一端是在上海,由关卓凡主持。现在连一向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徐桐都这样说,弄得倭仁很有些心灰意冷,反对洋务的言辞,也就不像原来那样激烈了。

    没想到恭王见到关卓凡的头一个法子见了成效,大是起劲,心想倭仁是反洋务派的领袖,何不趁这个机会,再敲打敲打他?于是还不肯放过,把关卓凡的第二个法子也拿出来了,奏明两宫,召见倭仁,打算再派他一个总理大臣的职务。

    这就更难堪了——以帝师之尊,平日里说说尚可,怎么好真的去跟洋鬼子打交道?然而体制所关,虽然明知道议政王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倭仁仍不得不硬了头皮,到养心殿面见两宫。

    “倭师傅,你是三朝老臣,先帝特简的人。朝廷不管办什么事,自然都要格外借重你的威望。”慈禧跟恭王有默契,此刻说道,“现在打算再派你一个差使,兼总理大臣,在总理事务衙门行走,你看怎么样啊?”

    “跟圣母皇太后回话,”倭仁真正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想话出来推辞,“臣老迈衰微,在总理衙门行走,实在是力有未逮。”

    “总理衙门,是总揽洋务的地方。说起跟洋人打交道,原是要有你这样的名宿,才能压得住阵脚,你又何必推辞?”

    “臣……”倭仁无言以对之下,心里一急,不能不说实话了,“臣于洋务一事上,实在并不通晓,即使勉力而为,亦怕误了事。上书房的功课,是第一等的大事,请太后准臣专务于此,以尽本分。”

    这一下,连慈安太后都听出来了,倭仁是真的不愿意接这个位子。她转头看看慈禧,对底下的恭王说:“六爷,既然这样,我看就免了吧,倭师傅年纪也大了,到底还是皇帝的功课要紧。”

    倭仁拿皇帝的功课来做托辞,算是个过得去的理由,而且话里的意思,是从此不愿在洋务上多置一词。慈禧和恭王得了他这样一个表态,自然不为己甚,于是就着慈安太后的这句话下了坡,都表示同意。

    倭仁松了一口,磕头谢恩,由恭王带着退了出去,今天的朝也就上完了。慈禧和慈安从御座上下来,各自扶了太监的手,由后门出了养心殿,并肩走向停放在永寿门前的两顶御轿,要各回寝宫了。

    款款行到御轿之前,却听慈禧轻轻“哟”了一声,将慈安太后的袖子一扯,以目示意。

    只见不远处站着的一名侍卫,身形挺拔,微微垂首,那面御前侍卫的腰牌,在日头下银光闪闪,不是关卓凡,却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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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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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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