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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内廷行走

    这一下,连慈安太后也把关卓凡认出来了,心里不免感动——他当初自请陛见的折子里,固然是有“一旦蒙准,则当依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这样的话,可是不管怎么看,都以为是寻常的官样文章而已,哪里想得到还真的跑来站班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这样的时候,也不能多说什么,跟慈禧两个会意地对视一眼,依然各自上了轿子,回寝宫去了。

    慈禧的想法,跟慈安又有不同。她原来以为,总要等到关卓凡离京之前请训的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谁知才没过几天,就又见着了。这份忠心,她自然也是感动的,不过感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关卓凡折子里的那句话,她倒也记得,坐在轿子里面想着想着,想到“宿卫”两个字,心里怦的一跳——宿卫宿卫,值宿保卫是也,那岂不是说,自己睡觉的时候,他在外面守着么?他可是奉了旨,准内廷行走的……

    整个紫禁城,以乾清门和左右的琉璃照壁为界,分为里外两个部分。外面的部分,叫做“外朝”,里面的部分,则称为“内廷”。内廷除了中间的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之外,两翼还有东六宫和西六宫。

    慈禧所住的长春宫,是在西六宫之中,所以底下人把她称作“西边儿的”。慈安太后所居的钟粹宫,则是在东六宫之中,所以被称作“东边儿的”。而她们平常听政的养心殿,则是在乾清门西侧。离西六宫要近上一点。

    慈禧所想的。关卓凡自然早就想到了。事实上。他的这个差使,还是前两天在醇郡王府里赴宴的时候,专门争取来的。

    御前侍卫,固然要依例轮值,然而他是出了京的地方官,这个御前侍卫的衔头,就变成了一个“荣衔”,当然是不必再来站班的。因此想要进来。非得找这位总领御前大臣事务,负责排班的七王爷不可。

    偏偏醇王宴请他的时候,不像恭王那样只请他一个,而是找了一大班京营的将领来作陪,神机营、前锋营、骁骑营的都统皆在其列。觥筹交错之间,热闹是热闹了,只是要找个私下说话的机会,就变得很为难。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瞅准醇王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在花厅门口迎上了他。

    等到关卓凡把请求的事情一说。醇王倒踌躇起来了——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逸轩,你有这份忠心。怕不是好的?只不过……”

    “是,我们做外官的,全靠这一点忠心做事情。”关卓凡见他沉吟不语,连忙陪了笑脸说,“这在七爷是一句话的事儿,还要请七爷格外成全。”

    醇王年轻,最好面子的,被他拿这一顶高帽套住了,又刚受了他三万两银子的孝敬,于是决定要帮他这个忙。

    既然要帮忙,当然要帮得彻底一点。醇王心想,关卓凡的这一份忠心,自然要让两宫看见,那才表的成,于是特意把他的位置,放在养心殿的后面,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后退朝的时候,一眼看得见他。

    关卓凡得偿所愿,在养心殿后站了半个上午,到底把慈禧和慈安等了出来。他虽然垂首瞧着地上,但以余光偷偷瞧着,见到两位太后的眼风扫了过来,心知大事已成。

    他这个御前侍卫,固然是奉旨可以“内廷行走”,不过内廷行走,那也不能乱走,更不能走到东六宫和西六宫里去——这可是太后和太妃们住的地方,走进去了,那还了得?只有太监和宫女,才能在寝宫里头伺候。

    现在好了,只要看见了自己,他相信慈禧一定会想法子见自己的。在他而言,一头一尾的两次觐见,远远不够,他心中还藏了许多的话儿,要跟太后们说。

    *

    关卓凡料想的不差。慈禧太后那一阵惊喜过后,便动开了脑筋,该怎么样才能跟关卓凡见上一面。

    倒不是为了再续前情——宫禁森严之中,太监宫女环绕,即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她也不愿做武则天,什么男人都往宫里头带,那是个什么名声儿?担不起。

    她操心的,还是她儿子的江山。关卓凡这次回来,军政两端,她都有许多事想要再问问清楚。殿堂奏对,限于仪制,没办法从容去谈,包括洋务上的不少事,关卓凡也还语焉不详,若是能有一个机会,面对面地让他好好说一说,那就好了。

    世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慈禧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半晌,到底让她想了一条可行的路子出来。于是吩咐传轿,她要到钟粹宫去看慈安太后。

    这可是少有的事——自垂帘听政以来,两位太后拿主意的时候,慈安往往都听慈禧的,因此凡是有公事要商量,都是慈安到西边来,而如果是私事,才是慈禧到钟粹宫里去。公事多,私事少,因此自然是慈安太后往这边跑的时候居多。

    御轿到了钟粹宫,通报进去,慈安太后亲自迎了出来。两人携了手,在慈安太后寝宫的里屋坐了,慈安便看着她,先等她开口。

    “姐姐,刚才那个关卓凡,你瞧见了?”

    “我就猜到你是要说这件事,”慈安太后微笑道,“自然瞧见了,难为他这片孝心。”

    “谁说不是呢?”慈禧机敏地抓住了这个话头,“这年月,象他这么有良心的,可不多了。我在想,能用个什么法儿,给他一点恩宠。”

    “恩宠?”慈安太后不解地问,“你是说,再升他的官儿?”

    “升官不成,”慈禧摇摇头说,“他才封了三等候,也没立什么新的功劳,要说进宫当值,那也是御前侍卫份内的事情。无缘无故给他升官,别的人也不服。”

    又说要给恩宠,又说不能升官,那应该怎么样呢?慈安太后困惑地看着她。

    “对了!”慈禧仿佛灵机一动,想起来什么似的,“姐姐,咱们给他赐宴,你看好不好呢?”

    慈安太后听了,明白过来。

    “这个主意好!”她高兴地说,“先帝爷在的时候,也常有给侍卫赐宴的事。”

    满人的习俗,把君主身边的侍卫,视同半个家人,至少也是最贴身的家仆。说赐宴,那是雅称,说白了,就是赏顿饭吃,而且常常从皇上的席面上,指一碟两碟菜肴,传赏底下的侍卫,以示荣宠。

    “姐姐,那就把今儿晌午的膳,传在养心殿后面的芳斋堂,你看行不行?”慈禧说道,“咱们在堂上用,叫他们侍卫在堂下吃。”

    “好啊,”这是热闹的事,也是喜庆的事,慈安自然愿意。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个疑问,“那皇帝呢?”

    八岁的小皇帝,一直是跟着两宫一起吃饭,是以慈安太后有这一问。

    “把他也带上。”慈禧沉静地说。

    “啊……那成么?”

    “姐姐,”慈禧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知道的,关卓凡不是寻常的侍卫,康熙爷手下的多罗锦额,乾隆爷手下的刘统勋,都是这样的人。将来在皇帝手下,他也一定是个擎天保驾之臣,让皇帝多见几面,没有坏处。”

    慈安明白了,慈禧这是在替皇帝笼络人心了。算一算年纪,还真是这么回事,她不由佩服起慈禧的心思缜密来。

    “妹妹,我的心思还是不及你,”慈安也放小了声音,“不像你想得那么周全。”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懿旨一传,自有太监们去操办。只是有一条,既然用的名义是体念侍卫们的辛苦,传宴赏赐,那就不能只赏关卓凡一人。于是由醇王带领,伺候养心殿的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也都躬逢其盛,莫名其妙地坐到大桌子旁边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姊妹花

    养心殿后的芳斋堂之中,果然按照懿旨,在堂上和堂下都摆了案子,相距不到十步。

    堂上的案子不用说,要摆御膳,这是太监们做惯了的。堂下的案子,就有讲究了——因为不可以背对着太后和皇上吃饭,因此特意摆了宽大的条桌,醇王和关卓凡,连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分坐在条桌两旁,以离御案最近的地方为上首,自然归醇王和关卓凡对坐。

    等大群的太监宫女和精奇嬷嬷,簇拥着两位太后一到,大家霍然起立,躬身迎接——在宫内轮值的侍卫,是不必行跪礼的。

    有精奇嬷嬷在内,是因为慈安和慈禧,却还带了一双姐弟来。小的是皇帝自不用说,看见醇王,叫了一声七叔,牵着慈安太后的手,坐下了。那个做姐姐的,十二三岁年纪,一双大眼睛,模样生得很端正,晃着两个翠绿的耳坠子,行事却稳重得很,给醇王施了一礼,也叫了一声七叔,这才庄庄重重地坐了。

    这个叫做和硕敦柔格格,却不是文宗所出,而是恭亲王的次女。敦柔格格自小在宫中进出,慈禧极是喜爱,到了祺祥政变之后,便干脆向恭王要了过来,养在宫中,当成公主看待。小皇帝同治跟这个姐姐的感情最好,一天看不见就要找的,不管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等到大家谢过恩,开始吃了,就看出来慈禧的这个主意确实好。这样的场合,形同家宴,不但不必像垂帘那样。有纱幔遮蔽。而且说话也不必像奏对那样死板。要活络得多。

    “七爷,听说你府里的班子,又上了新戏?”慈禧笑着问道。

    话是像拉家常一样,但尊卑有别,虽然眼光是看在关卓凡身上,可是第一句话,必得向醇王说的,而且慈禧和慈安。都是戏迷,拿这个话题起头,也很合适。

    “回太后的话,是《群英会》!”醇王心想,这自然是自己的福晋、慈禧的妹妹跟她说的。他也是个戏迷,精神抖擞地答道,“不过倒不是我府里的班子,是传的‘三庆班’,程长庚的鲁肃,徐小香的周瑜。都算当行出色的角儿。”

    “哦——”慈禧不胜羡慕地说,“若是什么时候能听一听。那就好了。”

    这是由衷的话。宫里的班子,虽然也都是好角色,可是跟外面大班子的名掌班比起来,那自然还颇有不如。

    “是,只待两位太后什么时候有闲暇,臣奉请太后到臣府里,做半日之憩。”

    “嗯,再说。”慈禧点点头,“关卓凡。”

    “臣在。”关卓凡站起身来。

    “你坐着吧,不要又弄出个奏对的格局来。”慈禧笑着说。

    “是。”

    “你在上海的时候,可也听戏啊?”

    关卓凡心说,从前臣在电视里,倒也曾听过几句,除此之外,再也休提。

    “臣不懂戏,”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不来。”

    “哦?”慈禧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其实多听听,也就懂了。不过你军务繁忙,大约也没什么闲的时候,可以用来听戏。又或者上海本地的人,不怎么听戏。”

    她峨眉轻轻一挑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心想两年没见,她的容色倒是不曾略减。

    “是,从前是打仗的时候多,自江宁回来以后,又是办洋务的时候多。上海县城里的戏园子也不大,倒是租界里头的戏园子,既大又漂亮。”

    “租界里头?”一直在管着小皇帝吃饭的慈安太后,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洋鬼子也听戏?”

    “回太后的话,租界里头的中国人也不少。”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道,“不过洋鬼子也是听戏的,我听电报局的卞宁说,香港那边就有个戏馆,专门是给洋人听戏用的。”

    “对了,”慈禧抓住了这个话头,开始契入正事,“关卓凡,你说电报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呢?比方上海到苏州,两百里地,为什么铜线一架,就可以转瞬即至?”

    这可怎么解释?不要说慈禧不明白,就是关卓凡自己,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慈禧问他,庶几等于是问道于盲了。

    但若是答不上来,“洋务专家”的形象,岂非要大打折扣?想来想去,急中生智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说法。

    “这就好比是悬丝诊脉,尺寸关三脉上的动静,能从丝线上传过来。”关卓凡自作聪明地说道,“电报也是一样,这头有点什么动静,那一头就听见了,因此等于转瞬即至。”

    这个解释明了易懂,两位太后都很满意。

    “悬丝诊脉,那得是名医才行。”慈安太后说道,“听电报的,也得是专门的人才吧?”

    “是,太后圣明,培养一个电报员,殊为不易。”

    由此开始谈起电报的种种,等说到收费的时候,关卓凡报出来是每一个字,要收三两银子。慈禧和慈安,还没觉得怎样,旁边的一名太监,本来已经听入了神,现在听说要三两银子才能传一个字,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一声出口,立时惊觉,知道自己闯祸了。果然,慈禧的目光立刻转为严厉,扫了过来,那名太监吓得脸色刷白,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手都抖了起来。

    关卓凡见他这样,倒觉于心不忍,抢在慈禧发作以前,先开了口。

    “正因为电报昂贵,所以发报的时候,大家都格外斟酌字数,”关卓凡笑道,“香港有一个‘报馆’,专门印新闻纸的,为了惜字如金的缘故,还闹出过一桩笑话。”

    慈禧太后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引了回来,好奇地问:“新闻纸,又是什么?”

    “就是把每天的新鲜事,印在一张大纸上,拿到街上去卖。买到的人,不论喝茶吃饭的时候,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那倒是跟看古记儿差不多了,”慈禧和慈安都是恍然大悟,“不过香港那个小地方,哪有那许多新鲜事呢?”

    “也不尽是香港本地的事,”关卓凡解释道,“报馆都有‘新闻员’,派在各地,把搜集来的消息,拿电报发给报馆——”

    他说的这件事,是一家“成记”报馆。有一回,南洋的渔民,抓到了一只特大的海龟,身长达七尺之多,一时轰动。当时各家报馆,都在南洋派有记者,纷纷把消息发了回来。第二天报纸出街,别人家印的,都是“抓到一只玳瑁”,也就是海龟的意思,偏偏成记报馆印出来,是“抓到一只乌龟”。

    “那闹笑话了,”慈禧太后失声笑道,“这可不是一回事儿。”

    “太后说得极是。”关卓凡笑着说,“成记报馆的主编,自然大怒,亲自跑到电报局去,发一条电报,责问自家的那个新闻员。因为要省字数,所以一共只写了十个字,一时在香港传为笑谈。”

    “哦?他是怎么写的呢?”

    “人皆玳瑁,我独乌龟,何也?!”

    慈安太后先没忍住,噗嗤一口茶喷在案子上,慈禧也是把腰弯下去,笑得喘不过气来。四围的人,只有醇王敢于哈哈大笑,其他的太监宫女,还有那十二个坐着的侍卫,一齐憋红了脸,倾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奇形怪状的样子,滑稽极了,两宫太后看见,愈发止不住笑意。只有小皇帝和敦柔格格,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个关卓凡一句话都逗成这样。

    “哎哟,肚子都笑疼了!”慈安太后一边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由宫女替她在身上揉着,“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了。”

    关卓凡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慈安,心里一动:一直惊艳于“懿贵妃”的丽色,现在才觉得,原来这位二十五岁的东宫太后,生得可也挺俊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宗人府

    芳斋堂的一顿饭吃下来,花了不少工夫,两位太后也说了许多话。不过除了开头和结束的时候,说的几句慰问的话,其他的时候,却大都是对关卓凡一人所说。

    这一来,不独那十二名侍卫,连生性不甚聪明的醇王都明白了,自己不过是陪客,两宫其实是在借这样的机会,跟关卓凡说正经的事。

    那还有什么话说?从第三天上开始,醇王每隔一天就给关卓凡排一个轮值的班,而两位太后,果然是每两天或者四天,就有一次赐宴。小皇帝和敦柔格格是不来了,那些侍卫当然更不必再来,每次吃饭,就是由带班的醇王或者伯彦讷谟诂陪着,也只不过是坐在一旁,绝少插话。

    这一来,苦了关卓凡,每两天就要进宫一次。不过这份苦差,放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就是天大的荣耀了,于是关侯爷帘眷日隆的说法,不胫而走。

    他每次跟两位太后回话的时候,都是以谈洋务为主。他的口才好,又有亲身的经历,因此可以说得活灵活现,把一项项的洋务,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连一贯壅于外闻、保守懵懂的慈安太后,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也难怪,身为年轻的太后,虽然尊荣无比,但实在又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深宫寂寞,平日里不上朝的时候,无非是坐看日影西斜,拿一副牙牌来打发时间,哪里能听见这么有趣的故事?因此每隔几日的这一次赐宴,于慈安来说。就像一个“节目”。比看戏还有意思。听上了瘾头。

    慈禧跟慈安不同,她可不仅仅单是听故事了,而是把关卓凡所说的,与平时自己所听到的,以及总理衙门所上的各种折子,彼此印证,细细琢磨,于是在洋务一事上的见识。愈发有长进。

    这些都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他所要办的那件大事,非取得两宫太后的支持不可,而若说想取得她们的支持,又非得先让她们对洋务,有一个相当的了解。

    恭王府里,又去过两次,每次一到,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亲自在门口等候,接到他之后,径直带到恭王的书房。由恭王延入小房子。六福晋替他们摆了茶水果脯,便会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让两人在里面细细密谈。

    其他的事情,便只好见缝插针地去铺排,于是几乎一天到晚,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交给白氏的那个厚厚的封袋,也渐渐薄了下来。

    六十万两银子,除了宫中和几个王爷之外,各部各衙门,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少。那张名单上所开列的人,有的是要自己送去,有的可以托人分送,十来天忙下来,也分派得七七八八了。

    最重要的是六部,之中又分成了三等。

    第一等是户部和吏部,他走的是宝鋆和全庆这两位满尚书的路子,特别是吏部尚书全庆,当初在上海道一事上,受过吴煦的重贿。关卓凡为了不结下梁子,格外用心,一个大大的封包递上,加之有许庚身在吏部做侍郎,大约是可以把这件事抹过去了。

    其次是兵部和刑部。兵部是职分相关,自不必说,至于在刑部的铺垫,算是未雨绸缪——宦海之中的事情,风云变幻,谁敢夸口说一世平安?万一哪一天真要去住刑部的火房,好歹还有三分旧情,牢饭也吃能得舒服一点。不过现任的刑部侍郎朱学勤,算是“自己人”,这件事有他帮着分派,并不为难。

    最后是工部和礼部。工部富,礼部穷,工部贱,礼部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关卓凡盘算过,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照规矩致送就可以了,不必另外加码。

    六部之外,又有三个地方,是他特别用心,要下大功夫的。

    一个是都察院。铁骨御史,森森柏台,一个不对付,惹起群情汹汹,雪片弹章直入九重,那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非给你坏了不可。

    关卓凡心想,反过来说,如果是要打击政敌,都察院中的御史,亦是最重要的武器。想当初打倒肃顺的那一场祺祥政变,还是发端于御史董元醇那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

    好在都察院的长官,仍有“自己人”——曹毓英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兼着左都御史,“总领柏台”,另一位好朋友方鼎锐,现在任着都察院的副宪。于是由方鼎锐跟关卓凡一起,拟了一个致送节敬的单子出来,御史里面谁富谁穷,谁风骨凛凛,谁风评不佳,在数目上都做了考虑,安排的妥妥当当。

    另一个地方,是翰林院,清华贵重,士人群体的根本之地。虽然不掌实权,但隐操清议,是谁都不敢忽视的一股力量。若是名动九卿的红翰林,则气焰之盛,实不下于红顶子的大员。

    不过说翰林的“清华贵重”,指的是他们的身份,而不是家底。翰林也是人,也要过日子,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要钱,平日里要维持一个起码的排场,离不开赊欠二字,而还款的指望,全在能不能轮上一两回考差,若是到了年下,四大皆空,那么想想讨账人的脸色,也实在是气馁得很。

    不过虽然知道这帮人也要钱,到底还得找一条路子才能送的进去,总不成自己站在翰林院门口,见人就发一张银票?

    要找翰林院的路子,关卓凡就有些抓瞎。他这几年来,不是跟刀枪打交道,就是跟钱银打交道,哪里认得几个做学问的人?他那班军机章京上出来的朋友,也少有翰林出身的——话说回来,如果点了翰林,多半也不会派到军机章京上来了。而他旗人的身份,也帮不上什么忙——翰林院是汉人的天下,论起做学问,旗人真的不是对手。

    既然一时想不到,那就往后押一押,先去办宗人府的事情。

    其实说是办宗人府的事,也不确切,因为要见的人只有一个——宗人府的宗令,掌管皇族宗亲一切事务的睿亲王仁寿。

    睿亲王这个衔头,也是一个“铁帽子王”,第一代睿亲王,是大名鼎鼎的多尔衮,仁寿的这个睿亲王,则是承袭而来。

    在上海的时候,许庚身就已经交待过,京中一班力捧轩军和关卓凡的旗下亲贵,正是以仁寿为首。他这个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昔日八旗劲旅的威风,因此自从关卓凡在热河跟马匪一战之后,他便以为关卓凡的马队是旗营之中的“铁军”。到了密云一夜,奉旨捉拿肃顺的时候,仁寿又是一味地以步军马队为倚靠。等到轩军在上海一战成名,仁寿更是比谁都高兴,每次有轩军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当可浮一大白!”,晚上是一定要在王府里开宴,喝个痛快的。

    关卓凡心想,这样真诚的人,怎能放过?于是在赴睿亲王的宴请时,不仅重贿奉上,而且格外放出一副敬重之极的神情,杯到酒干,说了许多逢迎的话,把老头开心得不行。

    “关三,我们旗人的威风,以后就要靠你了!”脸喝得通红的仁寿,毫不见外,用力拍着关卓凡的肩膀说道。

    “这可不敢当,”关卓凡也是醉态可鞠,“以后卓凡就全靠王爷的栽培,有什么吩咐,鞍前马下,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

    “你不用捧我,栽培是谈不上了,全靠你自己。”仁寿感慨地说,“我是管宗人府,帮不上你什么忙。”

    关卓凡心中一笑,你管宗人府,也未见得帮不上我的忙。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有客上门

    军费报销的事情,有了眉目。在关家大宅的外书房里,钱鼎铭把几天来奔走的大致情形,向关卓凡做了一个报告。

    “户部江西司和贵州司的人,都请过了,其实他们自己私下也有勾连,是一回事。”钱鼎铭说道,“最后交待给贵州司的一个郎中,叫做王怀山,一切事情,都归他来接头。”

    “嗯。”关卓凡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开出来部费的盘口,是一厘四。”

    一厘四,也就是每报销一百万两银子,要抽一万四千两的“部费”,归所有经办的人去分。关卓凡在心里算了算,自己两年来的军费,一共要报销六百多万两,那么部费就要花去近十万。

    十万两银子不是没有,何况这一次上京办报销,本来也是准备花钱的。只是这个数,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多,这十万两花出去,别的地方则不免要压一压了。

    “一厘四就一厘四,钱先生,这几天辛苦你了。”

    钱鼎铭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关卓凡方才那一瞬间的踌躇,被他看在眼里。这一次关卓凡上京,花钱如流水是猜得到的,既有犹豫,必有原因,于是不能不再替“爵帅”打算一下。

    “爵帅,要不然多等几天?我再去争一争。”

    “那也不必,”关卓凡心想,既然用了人家,当然要表示出足够的信任,“有钱先生出面,这个盘口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东家有这样的表示,钱鼎铭当然感激。想一想。还是要把内情多说几句。

    “我到底离部日久。这里面的一些规矩,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那班家伙,抱了团,真正是又臭又硬,现在这个盘口,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

    按照贵州司那名郎中,王怀山的说法,原来“部费”的盘口。没有这么高,那是因为户部原来有大量的实银过手,要弄好处,不必单靠军费的报销。现在银子都被下面截留了,收不上来,国库里空空如也,因此“部费”的盘口,也就开得高了。

    钱鼎铭查过,这个说法属实,现在部费盘口的公价。是一厘八毫。

    “怎么叫做公价?”

    “就是谁来都是这个价。”钱鼎铭解释道。

    “那咱们的一厘四……”

    “他们说,关侯爷是现下的红人。情愿让两毫,以我的面子,再让两毫,所以变成了一厘四。”钱鼎铭替关卓凡算道,“而且他们还有一句话,说得也算有道理。”

    “嗯,怎么说?”

    “说关侯爷这次来报销的数目,并不算大。如果仅仅就是这么一单,本来卖个人情,留下日后相见的余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坏了规矩,等到后面大头的报销来的时候,就不好开口了。”

    关卓凡明白了,这班人口中的“大头”,自然是湘军一系的报销,那可是几千万两甚至上万万两的事情。

    话说得还算实在,关卓凡心想,老子先让一让你们,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就这么说。”关卓凡笑着点了头,“钱先生,你先在会馆里好好歇一歇,明天……后天吧,再给他们确实的消息,别让他们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

    等到送走了钱鼎铭,关卓凡一边在书房里坐等吃午饭,一边默默算着帐,如果真是上万万两的军费报销,按照一厘八的公价,这帮蠢吏就要吃掉一百八十万两,想想亦觉惊心。

    “侯爷,”一名长随在书房外面,躬身禀报,“有一位周老爷,说有要紧的事,看您能不能赏见一面。”

    叫做“周老爷”,可见是四品以下的官儿,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哪一位周老爷?”

    “他说叫做周家玉。”

    周家玉?关卓凡的眼睛一亮:“快请。”

    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能够做出今天这样一番事业,说起来,还是拜这位周家玉所赐。

    *

    胖胖的周家玉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一回穿了公服,看上去倒很有几分官派。

    “给侯爷请安!”周家玉行下礼去。

    “周兄请起,老邻居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关卓凡看见周家玉,便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印度兵手中夺来的那个小包裹。没有记错的话,里面的贵重首饰,是还给了他,但是两锭金子和二十几个小银锞子,是毫不犹豫地匿了下来。这笔钱,算是自己的“第一桶金”,行贿升官,全是靠他。

    “是,是,侯爷搬了宅子之后,一直没来拜见过侯爷。”周家玉起了身,满脸堆笑地说道,“其实早该来的,只是侯爷现在身份不同,下官不敢造次,怕太冒昧了。”

    关卓凡想起来,当初搬家后那次晚宴,文官里头,还是请周家玉坐的首席。只是他说当初不敢来,今天怎么又敢来了?

    “周兄,太见外了。”关卓凡亲亲热热地请他坐了,笑着说道:“以后有空,尽管来坐。”

    这当然是客气话,一个五品的官,再怎么也说不上“尽管来坐”。

    “是,是,侯爷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平易近人。”周家玉斜签了身子,半个屁股沾了椅子,毕恭毕敬地说,“不过下官今天来,是另有一件事,跟侯爷禀报。”

    “哦,什么事呢?”

    “听说侯爷这次回京,正在户部办理报销……”

    对了!关卓凡攸地想起,周家玉是在户部做官。

    “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点点头,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王怀山他们,给老钱开出的盘口是一厘四,”周家玉压低了声音,讨好似地说道,“启禀侯爷知道,这里面,仍有伸缩的余地。”

    原来是为这个。这倒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过周家玉做的是户部的官,为什么不惜冒了得罪同仁的风险,来向自己卖这个好?

    “周兄,你现在是……..”

    “下官是在户部的钱法堂任郎中,好几年都没什么变动。这次听说是侯爷要办报销,想起侯爷当日的恩德,因此特来替侯爷做一个打算。”

    关卓凡恍然大悟,什么恩德云云,都是扯淡——当初还给他一个包裹,上千两银子的事,能放在他眼里?几年没有升迁,才是真的,要在自己这里埋下一份人情了。

    人情就人情,反正也不是眼前的事。

    “承情之至。”他点点头,说道,“不知是怎样一个打算?”

    “一厘四这个盘口,即有余地,也差出去不远,侯爷是不必跟他们计较的。只是兵费这一块,大有讲究。”周家玉还是一副讨好的神态,把话说得很详细,“侯爷的这支轩军,出京时候的名字,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协下外标马队’,从根子上来说,乃是京营!”

    京营又如何?关卓凡大感兴趣,示意他说下去。

    “侯爷,这就跟湘军那些,大不一样了。京营军饷的报销,并不用到户部‘投文’,也不准户部诘驳,只要奏准了上头,到八旗俸饷处备案记档就是了。这是有成例可循的,连一分一毫都不用给。”周家玉献宝似地说,“至于以关银购买的枪炮子药,就按那个一厘四,让他们多少吃一口好了。这样也没坏了规矩,不会堵了他们将来的财路,这班人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怨言来。”

    原来如此!关卓凡明白了,这等于是钻法例的空子,将报销的数目,分作两块,军饷这一块可以完全不受盘剥,算一算,倒省了五六万银子下来。

    “周兄,这可真是受教了!”关卓凡拱手道,“日后我必有补报。”

    周家玉得了他这句话,连声道谢,再闲聊几句,便满心欢喜地辞出去了。关卓凡自己琢磨了一会,写了一个条子,叫人送到江苏会馆去给钱鼎铭,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忙完了这件事,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明氏带着丫鬟,替他把放凉了的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他慢悠悠地吃过,好好睡了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因为晚上还要办事。

    要办的,不是两位嫂子。

    “你们早点歇,”关卓凡笑吟吟地说,“今儿晚上我保证不来打扰。”

    白氏和明氏,都轻轻啐了一口,表示出“谁稀罕你来打扰”的意思。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通府上下的晚饭,也按他的吩咐提前开了,早早的用完,各自回房。

    这一回房,便再也出不来了。关卓凡的亲兵,竟是在府里各处下了警戒,除了图伯之外,一切下人,都不准出门走动。关卓凡自己,则是在书房里面喝着茶,静静等候。

    果然,天黑了没多久,便有两顶轿子从宽敞的胡同口抬了进来。遮得密不透风的轿子,由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引路,一直抬到关家大宅门口,几乎是顶着门停下。

    轿子里面下来两个洋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地张望一下,便由图林带着进了大门,从一路排布到书房门口的亲兵身边经过,进了书房。

    “关侯爵,幸会。”见到起身相迎的关卓凡,高个子的洋人伸出手来,“我是美国公使,蒲安臣。”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地球仪

    议政王召见华尔和福瑞斯特的地点,自然不能在宫中的军机处,放在王府里也不合适,最后几经考虑,终于选在了总理衙门。

    华尔是提督衔,头品顶戴,福瑞斯特是总兵衔,二品顶戴,而且两个人都是特赏了“巴图鲁”称号的人。恭王为示隆重,这一天把排场摆得很大,王府的太监和护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那块“中外禔福”的匾额下面,一直排到了他办事的院子里。

    这其中,隐隐亦有向新入籍的两位洋鬼子,铺陈我中华上邦威仪的意思。

    关卓凡亲自陪着华尔和福瑞斯特,走到恭亲王那间首席王大臣的屋子外面,用极小的声音,做最后一次交待。

    “你姓华,你姓福,”他叮嘱道,“这是上谕里写好的,不要忘记了。”

    交待过了,才退开几步,看着他们进了屋子,听着他们报名行礼,这才放心地退出了院子。

    回家的路上,在轿子里默默盘算,不知道华尔和福瑞斯特在召见的时候,应对是否得体,自己教过他们的话,是不是一句句的都能够说到。患得患失之心,倒比自己觐见的时候还要强烈,直到在家门口下了轿子,走进内院,才把这个念头暂时抛开。

    “双双,”他见到迎出来的白氏,干脆牵了她的手,把她拥入正厢房内,在她腰上轻轻摸了一把,“昨儿晚上没睡好吧?”

    “睡得不知道有多好!”白氏连忙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打开。她还是老规矩,白天不许关卓凡动歪念头,怕对他身子不好。

    “嗯。”关卓凡一笑放手:“双双。新买的那处房子。麻烦你替我把房契拿出来。”

    新买的一处房子,也是在这个胡同里,关家大宅的斜对面,中间大约隔了两家,是一个三进的新院子。关卓凡看中了,特意交待图伯,以高价盘了下来。

    白氏打开保险柜,拿出两张纸来。微笑着交在关卓凡手上。关卓凡略略一扫,点点头。

    “你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内院,来到正厅坐了,关卓凡扬声,把图伯喊了进来。

    “图伯,”他将手里的房契放在桌上,问道,“那所房子,都办好了?”

    “是,照爷的吩咐。都办齐全了。”

    图伯说完,像白氏一样。也是面带笑容。这位爷在上海纳了妾,家里都当成一桩喜事对待。现在看来,将来回了京,也是不住在一起,那所新买的宅子,自然是替姨奶奶准备的。不过他没说开,两人自然也不揭破。

    “里面的家什物件儿呢?也都置备全了?”关卓凡盯得很细。

    “爷放心,一件不漏,进去就住得的。”图伯躬身答道,“连管家都找好了。太太说,其他的丫鬟妈子,等到要住的时候,可以从这边先拨过去。”

    关卓凡笑着看了白氏一眼,转头对图伯说:“好,叫图林来一下。”

    等到图林急匆匆地跟着老爹走进来,关卓凡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开口了。

    “图林,咱们开拔到热河,是什么时候来着?”

    “回爷的话,是咸丰十年的十月。”

    “嗯,自打那时候算起,到现在有三年了。”关卓凡慢条斯理地说,“这三年来,慢说是风里雨里,就算血里火里,你也都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呢,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一回,太太看不过去了。”

    说完,把桌上的房契轻轻向前一推,笑着说道:“这处宅子,你爹已经替你置办的齐齐全全。今天是太太做主,赏你了。”

    这一下,三个人都大吃一惊——白氏固然没想到,他新置这个宅子,是为了赏给图林,图伯更是手抖抖地,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图林,涨红了脸,犹豫了半晌,向前一跪。

    “图林谢太太的赏!”

    *

    第二天,关卓凡进宫当值的时候,左手拿着一卷大纸,右手却抱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大球。

    “关侯爷,”守门的护军校,陪着笑脸问道,“您这个……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是要进给两宫太后看的东西。”

    “这……”

    护军校犯了难——这个怪东西,没见过啊,拿不准违不违禁,贸贸然放进去,怕吃挂落。可若说是拦住了不让进,这位关侯爷又是大大的红人,万一得罪了他,也不上算。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安德海特地派来接东西的太监出来了。

    “太后吩咐了,让把东西拿进去。”

    这就没话说了。小太监接过关卓凡手里的两样东西,自顾自进去了。关卓凡向那位护军校笑着点点头,也就跟着进去了。

    上午照例当值,十点多一点的样子,又是照例有太监来传旨,芳斋堂赐宴!

    这是心里有数的事情,到了芳斋堂,果然便见到自己带来的两样东西,摆在了御膳桌旁的一张小桌子上。等两宫太后一到,醇王和关卓凡行了礼,这才坐下吃饭。

    今天这顿饭,吃得甚快,因为要说的事,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说。

    等到两位太后都用帕子抹了嘴,又传过漱口水之后,便有两名太监,把那张小桌子抬到了御案之前。

    “关卓凡,这就是你说的,洋人的那个……地……地……”

    “启禀太后,是地球仪。”

    “对了,地球仪。”慈安和慈禧,都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圆球。

    要替这两位年轻的寡妇,讲一讲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形,想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关卓凡虽然已经在思想上做了足够的准备,但看到她们的眼光,心里还是不由得打起鼓来——自己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他微微躬着身子,站在小桌子旁边,轻轻转动着地球仪。

    “洋人说,这里就是中国。”他留了一个心眼,指着地球仪上那一片区域,把自己的话,冠上“洋人说”三个字。

    两位太后,迟疑着点了点头,没言声。

    “洋人说,这里是美国。”他把美洲大陆转上来,指着说道。

    “那中国不就转到下面去了么?”慈禧微微蹙眉。

    关卓凡心中一惊,赶紧把中国又转上来:“回太后的话,中国原是在上面的,臣是为了让太后方便看见……”

    “那也不对,”慈禧摇了摇头,“九州大陆,一望无际,怎么能是在一个球上?”

    “是啊,”慈安太后也说话了,“咱们是住在上面,那倒还好,洋鬼子住在下面,那岂不是大头朝下,都掉下去了?”

    “或许洋鬼子练就了一门大头朝下走路的功夫,也未可知……”关卓凡绝望地说。

    “决计不能。”两宫太后一齐摇头,慈禧更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乾隆爷的时候,洋教士好像就进过这个东西,后来叫乾隆爷给锁在内务府的库里了,不让看。可见洋人的这个地球仪,甚为荒谬。”

    没办法了,只好果断黑洋鬼子一把,先谋脱身再说。

    “太后真是圣明,无事不在洞鉴之中!”他额上见汗,躬身说道,“这个东西,果然甚不可信,臣请将之亦锁入库中,庶几不使谬毒流传。臣另备有咱们自己做的地图,供太后御览。”

    两宫太后对自己的英明甚感满意,听说有“自己的地图,于是让太监将地球仪搬走,一齐去看小桌子上展开的那张大图。

    关卓凡连呼侥幸,心说还好自己备有后手,带了这张地图进宫。

    这张地图,是他特地委托利宾,在墨海印书馆赶制出来的,真的是“自己的地图”,把中国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中间。

    “这里是中国,”现在说起话来,可以理直气壮了,“这里是美国,这里是英国,这里是法国。”

    “这才对嘛,”慈安太后见到洋鬼子们的国家都缩在边边角角,满意地说。

    慈禧却在认真看着地图,特别是把英法跟中国做着比较。

    “英法都这么小,美国倒是挺大的。”她抬头问关卓凡,“不过他们离开咱们,可都挺远哪。”

    “是。坐船到英国,得要两个月,到美国也得一个多月。”

    “英国人最讨厌,”慈禧点了点,“上回你说,英国人把美国的京城都给烧了?”

    “是,美国的京城,叫做华盛顿。英国人坐船打进去,点了一把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慈禧默然。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是她这一生中,心底最为惨痛的回忆,现在听说美国的京城也叫英国人烧了,一时倒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也还不单是美国。”关卓凡用手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一圈,“这些地方,都叫英国人给占去了。”

    “英国人……怎么能这样厉害?”

    “回太后的话,英国现在是很强的。不过若是这些被他欺负过的地方,一齐来跟他过不去,那他也受不了。”

    “这话说的是,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慈禧深以为然,“英国再怎样强,也只是一个国家,单凭自个儿,哪能向万国启衅呢。”

    关卓凡略略一愣,心说四十年后,毅然向万国宣战的,不知是哪一个?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糊涂王爷

    关卓凡所上的折子,《奏请于江苏试办洋务六事》,很快便以明发上谕的形式批复下来了,诸如铸银币、办新邮、开设广方言馆等一应事务,概予照准。

    无论如何,“试办”二字,对朝廷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也是心理上一个很好的安慰,可以把外面的一些非议,做有力的抵挡——既是试办,又不过是一省之地,有什么关系?

    在洋务派来说,却都颇为兴奋,私下里把关卓凡的这个折子和朝廷的上谕,称为“洋六条”,只等江苏取得一些成效,便可以仿照施行。

    醇王这些天来,一直跟两宫太后一起“听讲”,在洋务上也长了不少见识,不过现在他的心思,是在另一件事上——自从上次慈禧提了听戏的话题,他便立即开始筹备,终于在七月二十七这一天,请动了两宫,到自己的王府去“巡幸”。

    醇王府是在内城西南角上的太平湖,与禁宫相去不远,因此慈禧太后吩咐,仪从特简——毕竟巡幸只是一个名头,实在是去听戏的,太张扬了不是好事。于是三顶明黄御轿,由近支王公和銮仪卫扈从,从西华门出了宫,一路向西。到了醇王府的门口,惇王、恭王和醇王三个已经在跪接,亲自扶了轿子,直送入内。

    寻常的大臣自然不会来,不过关卓凡仍以御前侍卫的职分,在府里接驾站班,惇王在轿子行过的时候,还特地瞥了他一眼。

    等到开了戏。头一出就是慈禧最爱看的《四郎探母》。程长庚举手投足之间。把一个身在番营。思国心切的杨延辉,刻画得入骨三分,在座的人,连小皇帝和敦柔格格在内,都是看得目不转睛。

    只有慈禧,明明最喜欢的戏,看着看着,却看出心事来了。她一边看着杨四郎跟铁镜公主在台上猜来猜去。一边心想,可见势不如人,就要受欺负,宋辽交战,宋国打不过,连杨四郎这样的英雄人物都陷在番营,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亦不得不向铁镜公主低声下气,婉转相求。

    她倒没想到满洲人本来也是“番人”,而是自然而然地把洋鬼子当成了番邦。现在朝廷的军队不少。可真正能打的,又有几支?就算是轩军。打得过洋鬼子么?若是以后天天都要受洋人的气,那这个太后,也真是做的无味得很。

    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就把关卓凡叫过来,问上一问。就这么在心里计较着,结果把最精彩的一段“坐宫”,都给错过去了。

    连着唱了两出,到了歇一歇的时候。慈禧和慈安回到特辟出来供她们休息的小花厅,在里间补了妆,出来刚在设了黄幔的御座上坐定,慈禧就迫不及待地向今天负责“总提调”的惇王说:“五爷,你去把关卓凡叫进来,我们姐俩有事要问他。”

    惇王是咸丰这几个弟弟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性子粗疏,有名的“糊涂王爷”。他听说要叫关卓凡,先躬身应了,却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太后,这个关卓凡,不大好。”

    “嗯?”慈禧和慈安都是一怔,慈禧看了看惇王,问道:“怎么不大好?”

    “他在江苏巡抚任上,不好好打仗,纳了一个厨娘做妾。”

    在一旁伺候的安德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糊涂王爷,今儿是怎么了,忽然要跟关大哥过不去?

    他却不知道,在惇王来说,其实并没有跟关卓凡过不去的意思。惇王这个人,军国大事一概不知,反而是市井闲谈,最感兴趣,听说了这件事情,有什么说什么,此刻便在太后面前倒了出来。

    慈禧不知怎么,只觉一股醋意直冲上头,颜色立刻就变了,忍了又忍,还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安德海看在眼里,心下着急,心想原来在巡抚任上,有不准纳妾的规矩?可是这样的时候,轮不到他说话,只有干瞪眼,再也没办法替关卓凡来转圜。

    “五爷,你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倒是慈安太后没想那么多,笑着说道:“既然是任巡抚的时候,那就是说仗已经打完了,纳一房妾又怎么了?”

    惇王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说:“他让这个妾穿红裙子,是有违体例的事情。”

    安德海本来正在急得不行,一听这话,放心了——惇王自己,先犯了大忌讳。

    慈禧太后这一生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以正宫的身份进午门。对于咸丰皇帝来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妾,现在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对一切轻视“妾”这个字的言行,都极为敏感。听说关卓凡让妾穿红裙子,顿时大起知己之意,在心里先叫一声好,连带着把方才那一股醋意,似乎也冲淡了不少。至于对惇王,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我姐姐说得不错,他堂堂侯爵,一省巡抚,纳一房妾又怎么了?”慈禧冷冷地说,“这姑娘能跟了他,眼光不错,回头我倒要赏她点什么才是。”

    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惇王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出去,把关卓凡喊了进来,自己却躲开了,不敢再来看慈禧的脸色。

    “关卓凡,”慈禧已经回过了颜色,看着躬身侍立的关卓凡,心里有了点异样的感受,“你的轩军,现在有多少人?”

    这就又谈到军务上的事了,关卓凡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才做回答。

    “回太后的话,轩军在江苏的,是三万一千人,另有刘玉林的玉字团二千五百人,是接替了淮军,驻守浙江的嘉兴,跟左宗棠呼应。”

    “这三万多人,都很能打么?”

    洋务谈了这么多次,关卓凡大致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心说她可不要跟直隶总督刘长佑一样,恨不得现在就跟英法动手。

    “回太后的话,用来打长毛,是够用了。”关卓凡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也正在练兵。”

    那就是说,用来对付别人,还不够用。慈禧点点头,想一想又问:“汪海洋现在还盘踞杭州,左宗棠打得破么?”

    “左宗棠有大才,又忠心效命,汪海洋一定不是对手。请太后放心,杭州必定是指日可破的。”

    “嗯,那就好。”慈禧颇感安慰,又问道:“你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怎么样?”

    “都是忠臣。”

    这句话回答得很妙,是表示不敢妄评的意思。

    “无妨的,这里并没有别人,你尽管放开来说一说。”慈禧笑了起来。“军务上的事,你最清楚,以你看来,除了轩军之外,还有那些军队是能打的呢?”

    “若论能打,左宗棠的楚军是好的,李鸿章的淮军也不错,僧王的蒙古马队,更是一时之选。”有了慈禧这句话,关卓凡果然放开来说了,“不过若论真正的人多势众,自然还是湘军。”

    “你倒说说看,湘军为什么能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卓凡郑重其事地说道,“湘军湘军,总以三湘子弟为根本,沾亲带故,恩义连结。所以打仗的时候,自然可以令行禁止,惟曾国藩之名是听,指哪打哪,绝无退缩。曾国藩有了这样一支兵,才可以从湖南打到湖北,从江西打到安徽,一路横扫,终于克拔金陵……”

    他在那里说得起兴,慈安还没觉得怎么样,慈禧的脸上,却已微微变色。

    “……东南形势,一手底定,实是国家的柱石,臣口服心服。”关卓凡完全没留心到慈禧的面色,仍在自顾自地赞不绝口,“至于有些无知的乡村野老,瞎说什么曾大人要打进北京当皇上,真正是胡说八道,臣敢担保,那根本是连影儿都没有的事。”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新军

    醇王府里唱过《四郎探母》之后的第三天,朝廷给曾国藩那两道奏折的答复,下来了。

    奏请开去曾国荃湖北巡抚,予假回籍养病的折子,照准。

    奏请裁撤江宁湘勇,分批资遣的折子,照准。

    除此之外,上谕之中当然也还有一句专表嘉慰的话语:“曾国藩以儒生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然能慎始如终,永保勋名。”

    看了谕旨,明眼人都知道,曾经叱咤一时的吉字大营,这一回怕是要风消云散了。

    而另一道发往浙江的上谕,则不免令人吃惊——浙江巡抚左宗棠,以“战功卓著”的缘故,超擢为闽浙总督,与曾国藩这位两江总督,算是平起平坐了,而麾下的近三万楚军,也就算是正是脱离了湘军的序列。

    这一来,不免有人私下议论,说左宗棠自从带兵进入浙江,打得还算有声有色,然而杭州还没有拿下,又怎么说得上是“战功卓著”?功未成而赏先至,真是奇哉怪也。至于跟曾国藩一比,枯荣之间,分际更是鲜明。

    这些话传到关卓凡耳朵里,他听了也只是一笑,并不作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只差一步棋,就可以收帆了。

    那么,翰林院的那帮人,到底该怎样去大洒金钱呢?

    这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却无意中被胡雪岩派来的一个人,替他解开了。

    这个人,是胡雪岩在上海府上的管家,也姓胡。关卓凡在关家大宅里见到他。大为惊奇。

    “老胡。你怎么来了?”

    “跟侯爷回话。是胡按察从浙江有信给我,让我上京里来,替左大帅办一桩事。”

    再问几句,明白了,中秋将近,他是要替左宗棠,来给人送一份节敬。

    胡雪岩捐了那几十船军粮,左宗棠已经替他保了三品按察使的衔头。引为最得力的佐助。现在左宗棠和胡雪岩都在浙江,于是胡雪岩传信到上海,命胡管家提了一份钱,依然是走海路进京,特地来跑一趟。

    不过这一份节敬,与众不同,要送的只有一个人,潘祖荫。

    左宗棠对潘祖荫的感念之情,通朝皆知。当初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的时候,脚踢永州镇总兵樊燮。被樊燮向咸丰皇帝告了一状,说他“劣幕把持军务”。弄得他差点丢了脑袋。多亏江苏籍的大名士潘祖荫上折子替他说话,其中“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两句,一时传诵,亦被左宗棠自己当成不可移替的玉论。

    于是,虽然他这一生从未到过京城,亦从未见过潘祖荫,但一直是把他当成救命恩人来看待。

    “胡按察说,潘大人是翰林院的掌院副学士。京里我不熟悉,该怎样去,让我听侯爷的吩咐。”

    关卓凡楞了片刻,恍然大悟,潘祖荫是江苏人,又是翰林院的副长官,这不就是一条最好的路子?

    定下神来盘算了一下,果然不错。江苏一地,人文鼎盛,翰林院中,亦以江苏人为最多。自己把江苏从太平军手里拿回来,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从潘祖荫这里入手,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下帖子请他吃饭,都是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情。而跟潘祖荫这条线搭上,对日后与左宗棠的相处,也有好处。

    想定了便再不犹豫,请西席黄先生写了请柬,请潘祖荫两日后在到府里吃饭。然后派图伯拿上请柬,持了自己的名刺,把胡管家送到了里水胡同潘祖荫的府上。等到胡管家办完了事,图伯的帖子也下好了。

    潘祖荫果然爽快异常,让图伯回话,多谢关侯爷的厚意,后天准到。

    *

    为了潘祖荫的到来,这一天关卓凡还特地请了许庚身来做陪客,不然若是在席间谈起学问的话题,自己会接不上茬,怕冷了场。

    等潘祖荫一到,宾主三人互致仰慕,延入设好了席面的正厅。潘祖荫不像一般的名翰林,没有丝毫架子,谈吐也极风趣,关卓凡心想,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他。

    等到酒过三巡,谈锋渐起,便看出邀许庚身来作陪的好处了——潘祖荫所谈的,全然不是古板的学问,而尽是那些名士风流的勾当,对极了许庚身的胃口,于是席间便聊得极是热络,酒也就喝得痛快。

    再聊一会,关卓凡看看时机差不多,把准备好的一件礼物拿出来了。

    “寅公是崖岸高峻的人,我也不敢以俗物相赠,有一本书,请寅公鉴赏,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红翰林的眼。”

    潘祖荫是个爱书如命的人,也是金石高手,听说有书,眼睛先一亮,及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翻了两页,便轻呼一声:“这是宋版的《周易注疏》!”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关卓凡笑道,“上海人有句话,叫做‘开口洋盘闭口相’,在寅公面前,我不敢卖弄。”

    怎么能不好?宋版书以刻印精美,传世极少的缘故,本来就很珍贵,这一部又是特意搜求而来的“浙本”,以皮约纸印成,色白而厚,两面光洁,更是罕见。

    “轩帅,这未免太贵重了。”潘祖荫欠身致谢道,“我身为江苏人,还没有谢过轩帅光复故土的恩德,怎么好意思受这样的礼?”

    “宝剑赠烈士,既然是这样的东西,自然该落在寅公这样的识家手上才对。”关卓凡亦很客气,又拿出一个封包来,“翰林清苦,国家养士亦不易。这一点八月半的节礼,也要劳烦寅公,代为分派。”

    潘祖荫是名士做派,既然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亦毫不矫揉造作,潇潇洒洒地接了。

    “正有不少同僚,在为应付要账的发愁,这一下,大约可以不用跑当铺了。”潘祖荫拱手相谢,“我替他们谢谢轩帅!”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关卓凡和许庚身,殷殷相送,等到潘祖荫登轿而去,两个人却还谈兴未尽,于是回到花厅,由小福送上热茶,坐着说话。

    “潘伯寅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许庚身感慨地说,“当初救的不过是一个幕客,现在却已经是赫赫总督,谁想得到?”

    “左公大才,亦没有辜负了潘伯寅的厚赞。”关卓凡道,“他的楚军,战力还是挺强的。”

    “说起来,左季高用洋兵,还是跟轩军学的。他那支常捷军的统领,德克碑,日意格,都是法国人,底下也有两三百个法兵。”许庚身说道,“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像逸轩你一样,也要练一支新军。”

    关卓凡一笑,微微摇头。

    “星叔,不瞒你说,这一支新军,也不是那么好练的。”

    “哦?除了你上回说的,以西式枪炮装备,西法操练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不易之处?”

    “唔,这个,”关卓凡略作沉吟,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有两点,颇为不易。一是练兵的对手,二是练兵的地方。”

    “怎么叫做练兵的对手?”

    “一支强兵,单靠练,怕还不成,非得有实战的机会不可。所以说,要有练兵的对手。”

    “长毛不就是对手?”

    “长毛不足平。”关卓凡微笑着说道。

    许庚身吓了一跳——长毛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说,还要跟洋人开仗不成?

    “逸轩,”虽然是在关卓凡的府里,许庚身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难道是拿英兵法兵来做对手?”

    “英法太强,”关卓凡摇摇头,“打不过。”

    那又是什么意思?许庚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关卓凡,想一想,问下一个。

    “练兵的地方,又是怎么说?”

    “轩军分驻江苏各处,入目皆是繁华之所,依傍大城,心有旁骛,怎么能静下心来好好练兵?”关卓凡目光炯炯地看着许庚身,“何况军中习气,星叔有什么不知道的?天天以名号、职衔、位子这些东西为念,官场酬酢,人情往来,又怎能好好练兵?轩军现在还好,可是日子一长,亦难保不会沾染上这样的习气。”

    “这是实情,”许庚身叹了一口气,“可是又能怎么办?”

    “非换个地方不可!”关卓凡轻声说道。

    果然是要换个地方了。到了第三天上,便有惊人的消息传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首席王大臣奕??,正式递交了《请准华尔等募义勇赴美平乱帖》。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刺猬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蒲安臣的这一道禀帖,迅即成为这两天朝野上下热议的话题。

    虽说只是递交给总理衙门的帖子,所用的名义,也不过是“义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向朝廷请求,派轩军赴美“助剿叛逆”。

    无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市井坊间的升斗小民,都是第一次知道洋人国家里的事情,都惊奇地发现,原来在洋人的国度里面,也有叛乱,也有他们朝廷搞不定的事。

    现在要来求我们了!

    总理衙门各司的官吏,一时都成了热门人物,每天登门打探消息的访客,络绎不绝。

    草厂胡同内的关家大宅,却忽然闭门谢客。关卓凡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揽一杯清茶,静静等着两宫的召见。

    这样的大事,当然不会在芳斋堂的御膳桌前下决定。

    这件事,他已经准备了太久,潜心筹划,细细布局,从馈赠美国领事查尔斯五万两白银开始,到美国公使蒲安臣上书总理衙门为止,算是告一段落。方方面面的铺垫,已经做得足够,现在只要两宫召见,他有自信,一定可以邀得恩准。

    松江军团,已经枕戈待旦。

    军队的建设,诚然离不开国家的发展,然而现下的中国,若说真的要办洋务,图自强,则非得有哪怕一支强悍的军队,来做保驾护航。

    而这样一支军队,在当前的中国,单靠闭门造车是一定练不出来的。即使数十年后。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所练出来的六镇“新建陆军”。其作战的优势,也不过是相对于其他那些杂凑的落后的军队而言的——说白了,就跟轩军对付太平军的优势,是一样的。

    这样的“新建陆军”,若是面对西方列强的军队,仍旧难以抵挡。

    现在既然要走捷径,那就非得让军队真真正正地跟洋人交一次手,真真正正地经历一次近代战争的洗礼。真真正正地养成一批优秀的军官和士官来不可。

    要培养的,还有勇气和信念——如果他们能够在战场上真真正正地击败过一次洋人的军队,那么对他们心中的鼓舞,实在是无可估量。

    更何况,还要让他们睁开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至于对手,英法太强,长毛太弱,拿美国人来练手,正合适。

    美国的南北战争。从南军炮击萨姆特要塞开始算起,已经打了两年。而明明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工业优势强大的北方,却始终拿南方没有办法,在战场上吃尽了苦头,一筹莫展。

    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样一个大国,在战争开始之前,整个国家居然只有一万六千人的正规陆军,而这么一点人,还要向南防备墨西哥人,向西防备印第安人,因此参战的双方,都是靠着匆忙入伍的民兵和新兵,来应付这一场战争。

    好在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优秀军官,两年打下来,真正的美国陆军,才算是渐渐有了一个雏形。

    在这样的情形下,关卓凡的提议,让美国领事查尔斯惊喜不已——在他的眼里,轩军组建的松江军团,至少在中国是最精锐的军队,富有作战经验,这是没有疑问的。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里面,不仅有近千名美国人,而且华尔是这支军队的统带。

    华尔在美国人中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远东传奇”,不管是在克里米亚,还是在中国,他统带佣军的经历,都为美国人所津津乐道。在南北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如果这两万人能够忽然出现在战场上,不管算外籍兵团也好,算雇佣军也好,虽然不敢想会立即改变战争的格局,但一定会是对北方政府的有力支持!

    于是大洋两岸,电报频传,京城上海,密使往来,美国政府跟在华公使之间,终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最终蒲安臣向总理衙门开出来的条件是:赴美义勇,所有军饷和军械装备,以及伤亡士兵的抚恤,均由美国政府提供,在取得战争胜利之后,美国政府向大清朝廷捐赠白银一百二十万两,捐建机器厂、鞋厂各一座,永远禁止美商向中国输入鸦片。

    除此之外,蒲安臣另拿出了一份条约的底稿,一旦北方政府获胜,美国获得统一,则立刻可以签订。

    “大清国与大美国切念人民互相来往,或游历,或贸易,或久居,得以自由。中国之自主,自应维持,中国之独立,自应保全。中国能获得平等,则亦能以平等的特权给予一切国家。”

    关卓凡心想,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份对等条约,用这句话来开头,倒也说得过去。

    *

    传旨召关卓凡入宫的太监,如期而至。等进了养心殿,果然便见到了由恭王带领的军机全班——这样的国家大事,当然要由两宫和军机来会议,而不能由他关卓凡来一言而决。

    “蒲安臣的那个禀帖,我们姐俩跟军机上已经商议过了。”黄幔后的慈禧,平静地说,“现在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是。”

    商议的结果,固然还不得而知,不过看看恭王的脸色,关卓凡心中已有了几分底。

    三次密室相谈,到底把这位议政王给说服了,而说服了恭王,也就等于是说服了军机全班。

    “现在美国分了南北,轩军到美国去,是帮着北边打仗。以你看来,打得过,打不过?”

    这是最大的问题——若是北边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若是最后竟然是南方赢了,那如何是好?

    “回太后的话,一定打得过。”

    “何以见得?”

    关卓凡心说,自然是从世界史上见得的。不过这句话,不能在这里说。

    “这就像朝廷打灭长毛一样,”他响亮地回答道,“以正剿逆,可操必胜!”

    这就是说,北方是正统,南方是叛逆,自然该归北方得胜的。这个回答占住了道理,堂堂正正之外,亦很动听,两宫太后一齐点头。

    “那么,假若打胜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是写在蒲安臣的禀帖里的,既然还要问,那问的就不是那一百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儿了,而是问大的道理,这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了。

    “启禀太后,臣斗胆有所进言。”

    “好,你说。”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是他早已想好的话,“当今之世,列强环伺,待机欲谋我者,岂止英法?若说一个个打将过去,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还力有不能。既然如此,则最好的办法,莫若先让他们晓得,中国亦有能战之兵,亦有敢战之心,那么他们想要欺负人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你是说,吓唬他们?”慈禧听出了味道。

    “太后圣明,正是要吓唬吓唬他们。比如猛虎再强,但亦不敢打刺猬的主意,无他,浑身是刺也。若是谁敢妄动,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

    对了,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慈禧完全听明白了,不惟声音里面带出了激动,就连旗头上的穗儿,也微微晃了起来:“六爷,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关卓凡说的对,”恭王略一躬身,说道,“轩军以义勇之名赴美,即有小挫,亦不伤朝廷体面,设若竟能大胜,则上国天威,庶可播于四海。”

    这句话老成之极,意思是如果打输了,则不过是华尔所募的“义勇”,如果打胜了,那就是朝廷派出的轩军了。

    事情至此,几乎已算是定局,然而还有一个担心,不能不问的。

    “关卓凡。”

    “臣在。”

    “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两个,虽然入了籍,到底曾是美国人。拿这一支兵交给他们,不知靠得住,靠不住?”

    “启禀太后,臣有所请。”

    “你说。”

    “臣请开去江苏巡抚一职,与华尔同赴美国,以散员随营效力。”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怎么活

    这就是说,并不是要将军队交在华尔手里,而是打算要亲自统带轩军,远跨重洋了。

    这固然是好事情,然而万里波涛之中的凶险,也是不言而喻的。两宫太后一齐动容,对望一眼,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心,默然半晌,慈禧才又问道:“然则苏抚的位子,怎么说?”

    江苏巡抚的位子,自然该归赵景贤,以“赵瘸子”的名声和风骨,足以断绝旁人觊觎之心。不过朝廷的人事,不宜由自己来开口,好在还有恭王,这件事是早就有了腹案的。

    “回太后的话,”恭亲王果然开口了,“现任江苏藩司赵景贤,声名素著,又久历军务政务,堪称干练。臣以为,可以赵景贤升任此职。”

    “那江苏的洋务怎么办?”

    “江苏的洋务,一直是他们几个跟臣一起办的。”关卓凡接口答道,“有太后和中枢诸公指引方略,他们一定不会耽误什么,请太后放心。”

    明黄纱幔后的太后,又小小的沉默了片刻,慈禧才再开口。

    “那……就先让赵景贤署理吧。”

    这句话说出来,等于整件事情有了定论。关卓凡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署理就署理,将来真除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这一次,自己若是回不来,也就罢了,若是回得来,那就不是一省巡抚的事情了。

    没想到,慈安太后还有话说。

    “这样的大事,这两天倒是没什么人上折子,”她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真奇怪。”

    “言路上的官儿。或许还没有弄得清楚是怎么回事。”恭王笑道。“蒲安臣的那个禀帖,说的也只不过是准予华尔募勇的事。”

    “这倒也是,”慈安太后点头道,“不过到底是中国人去替美国打仗,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儿。”

    “回太后的话,美国人也替中国打了仗的。”恭王说道,“轩军之中,就有大几百个美国人。礼尚往来,亦不为过。”

    “对,对,我倒忘记了。”慈安太后释然了。

    虽然商量好了,可是还不能发朝旨,因为还有一道程序要走——这样的大事,事关国体,循例还该密咨亲贵重臣的意见,即所谓的“内咨亲贵,外咨重臣”。

    亲贵还好说。由军机大臣亲自向几个亲王去问一问,毕竟都在京里。方便的很。外面的重臣,当然指的是督抚,路途遥远,不能一个个问到,于是选了两个人,以六百里加急驰问,立等回奏。一个是名义上的天下第一总督,直隶总督刘长佑,一个是实际上的天下第一总督,两江总督曾国藩。

    这样的情形,是在关卓凡的算中,因此毫不担心——刘长佑的回奏会说什么,猜也猜得到,至于曾国藩……

    曾国藩什么也不会说。

    直隶离得近,因此是刘长佑的回奏先到。果不其然,他老兄激动得不行,在折子里,上来一句就是“天戈远震海外,甲兵威服四夷”,不仅叫好,而且还建议“自广东福建两地,再多募新勇,并赴美利坚”,如果不是碍于官场的规矩和关卓凡的面子,他多半就要自我请缨了。

    曾国藩的回奏,则一如关卓凡的预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总之是去有去的好处,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因为“彼岸情势,非臣所能遥知,故不敢妄言。”

    关卓凡心想,曾国荃开缺回籍,江宁湘军裁撤,这两件事,果然已经足够令曾督帅烦心。以曾国藩的老到,当然已经深自戒惧,正是要“引谦谢事,慎始如终”的时候,怎么肯在这样的事上另生枝节?

    至于亲贵,一共“密咨”了四位王爷。恭王和醇王不必说,文祥去拜访惇王的时候,这位糊涂王爷自是搞不清状况,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先问“老六怎么说?”,再问“老七怎么说?”,问清楚了,点点头,很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跟他俩是一样的。”

    最后是睿亲王仁寿。他把来访的宝鋆延入客厅用茶,等听完了宝鋆的话,把眼睛瞪起来了。

    “他娘的!”仁寿怒目圆睁,用力在案子上一拍。

    “王爷息怒,”宝鋆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仁寿的一部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一回,让洋人看看八旗的威风!”

    *

    朝旨终于发下来了,一共两道。

    第一道是答复总理衙门的奏折,就一句话,“日前所奏蒲氏禀帖一事,准予所请”,可谓轻描淡写到了极点。

    第二道倒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从八里桥起,把关卓凡的功劳又铺叙了一遍,末了说“即着该员赴美利坚国考察军械兵工,其江苏巡抚一职,暂由赵景贤署理。惟外交一事,特重身份,关卓凡着加恩锡封二等嘉勇侯,兼领正黄旗副都统。钦此。”

    两道谕旨,专门隔了一天发,似乎说的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专为掩人耳目。

    莫名其妙地升了官,倒是在关卓凡的意料之外。他心想,这固然是在酬庸自己不避艰险,远蹈重洋的功劳,可是其中也未必没有金钱的力量——老子把几十万两白银漫手挥洒出去,得一点回报,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特别是那个正黄旗副都统,分量很重。如果单从品秩上来说,都统是从一品,副都统是正二品,那倒没什么。但八旗的都统,向由亲王郡王兼领,正黄旗都统更是醇王本人,这个副都统,便相当于是醇王的副手了。

    关卓凡在心里说,有点意思。

    不过他这一次的升官,在关家大宅之内,却是惊喜和忧虑交杂。在下人们来说,主子又晋了爵位,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要坐海船出洋,听着就怪吓人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树一倒,则这所大宅,又有谁能翼护?

    在白氏和明氏来说,固然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在京里长住,但想来他就算走,也不过是回上海罢了,哪里想得到竟是去那个什么美利坚国?

    “我真是不放心。”白氏掉了眼泪,“几万里远的地方,音信不通,也没法知道你好不好,让我们姐俩,怎么活?”

    “你忘了,吉人自有天相。”关卓凡见她们两个伤情,笑着宽慰道,“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次我回来以后,要是立了功,说不定就能调回京里来,以后天天伺候你们姐俩。”

    “真的?”白氏收住了眼泪,也不管他话里调笑的意思,惊喜地问。

    “自然是真的。”关卓凡随口应付道,“说起几万里远,只有一桩不好。”

    “哦,哪一桩不好?”

    “天天晚上都只好一个人睡,”他模仿着白氏的口吻说道,“若是想起你们姐俩,让我怎么活?”

    两个嫂子红了脸,不说话了。知道他说的虽是风话,但多少也是实情。于是这几个晚上,格外柔顺,不管他要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也都“含羞忍辱”,尽着他折腾。

    到了八月十二,安德海上门了,亲自把颁下来的补子和一盘崭新的青金石朝珠,替他送了来。

    “关大哥,这些天太后知道你要忙着跟军机上商量大事,因此轮值的班儿,也都没有让七爷给你排。”等关卓凡谢过了恩,两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喝茶,安德海笑着说道,“不过我给你提个醒——再过两天,我们太后要回方家园去看皇老太太,多半还要格外赏面子,传你侍驾。说到底,若不是有你帮着,照公爷也不能把他的公爷府,收拾得像现在这样漂亮。”

    关卓凡想起照祥,心中一笑——当初在热河,他妹妹还只是“懿贵妃”,他也还只是一个三等承恩侯,演“英雄救美”那一回,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他老兄没准就要折在马匪手里了,那副在大车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现在神气了,妹妹做了太后,他也升做了三等承恩公,单论爵衔,比自己还要高,听说见人的时候,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过每次见了自己,倒还都是极亲热的样子。

    果然,第二天就有太监来传旨,八月十四日,圣母皇太后归宁,着御前侍卫、二等侯关卓凡随驾扈从。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方家园

    太后归宁省亲的的队伍,先沿着长安街向东,接着折而向北,向朝阳门内的公爷府行去。中间的一顶明黄大轿,是慈禧的御轿,关卓凡骑了马,缓缓走在御轿的侧后。

    关卓凡心想,她选在八月十四省亲,当然是因为这是最接近中秋的日子,算是跟娘家人一起过一个节。到了明天,真正的中秋节还得在宫里头过,身为太后,多半还要主持点什么仪式也说不定。

    中秋过完,自己也就该走了。他看看京城中这些熟悉的街道,一时又有一点舍不得起来,心里想着,还是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些洋人洒脱,习惯了漂泊,离乡万里也不觉得寂寞。

    华尔和福瑞斯特,是在第一道上谕明发之后,便已动身启程回上海。对于没能让他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这件事,关卓凡起先还觉得有些抱歉。

    “华尔,老福,对不住之至。今年中秋,你们怕是得在路上过了。”他看看华尔,把杨莺想起来了,又加上一句:“回到上海,替我跟嫂子说声对不住。”

    “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早都习惯了,再说原来我们也不过中秋节。”华尔和福瑞斯特都笑了,“逸轩,我们在上海等你,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虽然每件事你都吩咐好了,可是如果没有你主持,大家的信心就不会那么足。”

    “嗯,”关卓凡点点头,“我让你们带回去的那句话,不要忘记了。”

    “老总你放心,怎么会忘记?”福瑞斯特清了清嗓子。比划着手势说道。“金山到处都是黄金。走在路上就能踢到一块,至少有这么大,这么高。”

    “哈哈,”关卓凡被他的神态和语气逗笑了,“好,好,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逸轩,说真的。我实在是佩服你。”华尔感慨地说道,“当初你说的预言,太准确了。”

    “什么预言?”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我拿着一支新的后膛枪,到藩司衙门去找你……”

    哦,关卓凡想起来了。那一回,新到了六千支后膛枪,华尔来给自己演示了一遍从瞄准到击发的动作,自己夸他是养由基,他还大惑不解地问“我是什么鸡?”

    “当时我建议全军装备后膛枪,你跟我说。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替我们换枪。”华尔回忆道,“我问是什么人。你说是美国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微笑着说道。

    “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咱们现在要去美国吗?”华尔佩服地看着他。

    “瞎猫碰见死耗子,也是有的。”关卓凡耸了耸肩膀,“何必太较真。”

    华尔摇摇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追着问了。

    关卓凡在马上想起华尔的这一副神态,觉得真有意思,忽听前方已经响起了鼓乐之声,方家园到了。

    他资助给照祥的银子不少,此刻的公爷府,果然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把旁边的两家院子,也都买了下来,打通连成一片,这就比原来要气派得多。御轿一直抬进了二门,慈禧才缓缓下了轿子,照祥和桂祥这两个哥哥,在门口磕了头,站着躬身伺候。里面的女眷,则由醇王福晋带着,给太后请安。

    照规矩,安德海口中的皇老太太——慈禧的亲娘,也是要给她行礼的,不过慈禧不肯,见了母亲,立刻搀住了,像个孝顺女儿一样,跟妹妹一起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去了。

    “唉,你能回来这一趟,真不容易。”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开了眼泪。

    “娘,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慈禧笑着,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早想回来的,这几年时日艰难,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心,一直没有走得开嘛。”

    从这里开始,娘仨你一句我一句,拉开了家常。

    关卓凡站班的地方,是在二门内,在往里,就归太监宫女伺候了。就这么站了半个上午,再也没见到慈禧的身影,只看见正屋门口偶尔有太监宫女出入。百无聊赖之下,心想,这一份体面,也没什么意思,老子多少大事要办,却在这里站岗放哨。站岗放哨也就罢了,连一窥美色都做不到,太后那个妹妹,怎么不出来露个脸?不知照公爷的夫人,又生得好看不好看呢……

    仿佛天遂人愿,还在这样想着,便见正屋的帘子一动,由一名宫女挑着,让醇王福晋走出来。她看见关卓凡,面上微有笑意,扭了头往西首的一所房子走了过去,身后跟了两名宫女。

    关卓凡心想,醇王福晋的容貌,虽然略逊于慈禧,不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当初在如意洲一片云看戏的时候,她跟她姐姐两个扭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这又是一对姊妹花,不过这一回,慈禧是姐姐。

    想一想,也真是感慨,这一对姐妹,当初困在清河县的船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还是靠了吴棠错送的三百两银子,才得以奉母回京,算是窘迫到了极点,哪里想得到竟然能有今天的富贵?

    不过说起来,吴棠也真是个实心人,若是换了自己,绝不会送了银子就走——这么漂亮的一对姊妹花,又是涉世未深,怎么可以轻轻放过?必定要天天上船,嘘寒问暖,非打动了她们的芳心不可。如果那样,也就轮不到皇上哥俩来宠幸她们了。

    对了!关卓凡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姐姐到底是叫杏贞还是叫玉兰?这是在后世史学界争吵不休的一个话题。若是自己能问清楚了,回到后世,写上一篇论文,那岂不是能够大大出名?

    不过再一想,这个时候,女人的小名是不肯说的。就连家里那位白双双的名字,也是靠了自己在她胸脯上做文章,才吓得她不得不说。这……难道还能在太后的胸前摸来摸去不成?

    唔,也不是没有摸过……上一回在如意洲作死,又摸又捏,她也没说什么,也没敢大声喊出来。不过那时候还只是懿贵妃,现在却已经是太后了,那一回升了左翼总兵,进宫觐见的时候,她可是已经说明白了,从此再不许摸的……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醇王福晋却已经从东首的屋子回来了,不再看他,一直进了正屋的里屋,看了看正在跟老太太说话的慈禧,笑着说道:“太后,先用膳吧?”

    “嗯,再等会儿,你替我把照祥和桂祥叫进来,我有话说。”

    “是。”醇王福晋略略一蹲,站起来笑道:“对了,那个关卓凡,不是要去美利坚国么?我看见他在二门站班儿呢。”

    “嗯,”慈禧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特地让他来的,有几句话要问他,在宫里不方便说。”

    “哦。”说起公事,醇王福晋就不大明白了,转身出去,吩咐了一个太监,把两个哥哥叫了进来。

    叫进来的目的,是有所交待。两个哥哥,都不成器,大哥照祥兼了个散秩大臣的名儿,却从来不去按时轮班,二哥桂祥,则是天天闲在家里抽大烟。偏偏这两个,又心比天高,借了今天这个机会,忽悠着母亲替他们说情,想弄个外放的官儿,好好挣些钱。

    在他们想来,有一个掌权的太后妹妹,这样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想当年的吕后、武则天,哪个不是大封后族?

    慈禧偏偏就不肯做这样的事——既然明知这两个哥哥不中用,她愈发不愿意落下话柄,叫外头的人瞧不起。

    “照祥你身上袭着三等公,也有散秩大臣的名分,平日轮班,好歹也得让别人见得着你的人!就现在这个样儿,叫我怎么跟六爷开口?”省亲的好日子,语气不能太严厉,但话里的意思,得说明白,“还有,老二你自个儿有几分斤两,自个儿不知道么?张口就是‘来个藩司’,还要指明非江苏广东不去,你凭什么呀?以后你们两个,再不许撺掇着母亲,来跟我说这些话!”

    等到兄弟两个灰溜溜地从里面退出来,关卓凡见了,心里猜着个大半,知道是没讨着彩头。再等一会,就见里面传膳,关卓凡自己,也由轮班的侍卫替了,跟照祥一块,匆匆吃了饭,才回来继续站他的班。

    再等一会,终于见到慈禧被一大帮子太监宫女簇拥着出来,送到东首那间房子里去了。他心里恍然大悟,那是特辟出来,给太后歇午的房子。

    这一歇,歇到了下午三点。就在关卓凡琢磨着,是不是该起驾回宫的时候,见到安德海疾步行了过来。

    “有懿旨”,安德海立定了脚步说道,“着关卓凡觐见。”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房子里的太后

    到底还是要见自己,原本还以为自己想错了。

    对于慈禧,关卓凡太了解了,极少做无谓的事情。今天传自己随驾扈从,多半就是还有什么话,要做交待。

    究竟是什么话,不得而知,反正他也有话,要对慈禧说。关卓凡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快步随着安德海,来到那所供太后“歇午”的房子门口。

    房子设在东首,见得娘家人是用了心的——在宫里是住西边儿,回到娘家,总算可以住一回东边儿了。

    安德海替他报了名,进了屋子,行礼参见。

    “小安子,”慈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出去吧。”

    “嗻。”安德海躬了腰,一路退了出去。他是个极伶俐的人,知道太后这样安排,一定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说。而这些话,是在芳斋堂赐宴的时候都不能说的,也就是说,连慈安太后都要避了过去!

    何况太后说的是“你们出去吧”,屋里就自己一个,谈什么你们?这样一想,自然明白,退出门口,先把门上的两层帘子仔细地放下来,再将手轻轻拍了两下,把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并叫了过来。

    “往后站!”他摆起总管的派头,小声喝道。

    太监宫女,是最胆小的人,而能伺候长春宫的,更都是精细挑选过的,也大都经历过当年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对宫里当差的规矩,最是明白不过,知道安德海这是为他们好。太后在这样隐秘的地方召见关侯爷。要说的事情自然非同等闲。若是竟有什么只言片语飘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那没准要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听了安德海的话,都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远去,房子里变得一片沉寂。慈禧一时没有说话,这样肃穆的情形,仿似有无形的威压,让关卓凡感到一丝异样。

    “关卓凡。”慈禧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臣在。”

    “这一件事,你跟美国人一起谋划了多久?”

    这一句话,轻轻柔柔地问出来,在关卓凡的耳中,却彷如一声霹雳,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切都知道了?

    稳住,稳住,他对自己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决不能栽倒在这个坎上。

    这时就见出他那项长处了——每逢大事有静气。心念电转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今天在这样的地方见我。是为了不肯让这句话,叫别人听了去!

    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稍定,可是仍不免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件事,自己跟恭王虽有三次陈述,可是陈述之中,亦有所保留,并没有将整个情形和盘托出。何况密室私议,以恭王的为人,是绝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的——就算要卖,那也是在卖在朝堂之上,慈禧又何必特地避开了人,把自己叫到这里来,问这一句话?

    这样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太后。

    她是猜出来的。

    “怎么?”慈禧略带讥诮地说,“无话可说了么?”

    “太后圣明!”关卓凡想定了主意,开大着胆子说道,“臣只是没想明白,臣的一点小小心思,何以竟被太后看得透透。”

    “哼,”慈禧的话里,带出了一点得意,“美国领事查尔斯进了京,华尔跟福瑞斯特也进了京,你又抱了个什么地球仪进宫,拼了命的要跟我说明白美国在哪里。等到蒲安臣的禀帖一上,你当我还猜不出来么?”

    果不其然。关卓凡暗叹,自己这两年,太过顺利,怕是有点忘形了。以慈禧的精明过人,自己想将这样一位深宫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上,谈何容易?

    “什么都逃不过太后的洞鉴!”关卓凡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些都是有的,只是谋划二字,臣实在是万万当不得。”

    于是从在上海跟美国领事吃饭开始,把整个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有密见蒲安臣这一条,连恭王也是不知道的,不能认,不然要白白担一个私自交通外国公使的罪名。

    慈禧听了,没有言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抬头说话罢。”

    “谢太后!”

    关卓凡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跟慈禧明亮的目光一触,才垂了下去。

    房子倒是不大,慈禧坐的是一张明黄缎子包封的靠椅,算是暂充御座。御座的西边是窗子,关得紧紧,窗下设了一溜花几。御座东边则是一个半隔间,一张崭新的绣床,大约就是给太后歇午的地方了。

    “你这样用心良苦,为了什么,我又何尝不知?”慈禧的语气,转为柔和,“只是好歹该告诉我一声儿。”

    关卓凡心想,为了什么,你倒也未必知道,不过听你的口气,大约以为我是为了你?你爱这样想,那最好。

    “是!军国大事,都在圣母皇太后一人身上,宵旰忧勤,人所共知。”关卓凡说道,“臣以为,该当替太后分忧,莽撞之处,请太后恕罪。”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说两宫听政,其实大事都要靠她来拿主意。这句话,没人敢说,然而却真的是说到慈禧心里头去了。

    “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我不容易!”慈禧说道,“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我说过,让你学费英东,不要学年羹尧。”

    “臣对太后忠心耿耿,与费公爷一般无二。”

    “我取的就是你这一份忠心。”慈禧又叹一口气,“你过了中秋,就要回去了吧?”

    “是,臣打算九月之内。就要出洋。”

    “这么快。”慈禧轻呼一声。想到他为了自己。不惜率兵身赴险地,远蹈重洋,心下不能不感动,“来得及么?”

    “来得及,诸般事务,有华尔等先行筹办。”

    慈禧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幽幽地说:“你这一回出了洋。去国万里,没有我管着你,你自己万事都要小心,不可再像过去那样,胆大妄为。”

    “是,臣谨记于心。”关卓凡抬起眼睛,又迎上了她的目光,“臣这次去,说句不吉利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嗯?”听他前一句。慈禧皱了皱眉,听到后一句,却又有几分惊讶,“什么物事?”

    关卓凡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掌中是一只精光耀眼的镯子。

    这正是如意洲那一夜,“懿贵妃”给他的信物,说将来要凭了这一样东西,让大阿哥报答他的忠心。此刻要交还给慈禧,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关卓凡低声说道,“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

    这是极难得的表示,意思是该报答的,你懿贵妃早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再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来要挟人主。

    “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慈禧攸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声音略略发颤。

    关卓凡站起身,走到御座之前,躬身将镯子递了过去,手还没收回来,便已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

    这是他所进的西洋香水。

    西洋香水没问题,问题在于,这并不是独一份。

    白氏和明氏,都各有一份,每天晚上被他抱到大床上的嫂子,身上散发的,正是这样的香气。

    想起一丝不挂,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的美人,再看到慈禧雪白的颈子,关卓凡的目光就变了。

    寡人有疾,疾在好色。

    “太后,你香得紧。”

    慈禧拿着镯子,还没等细看,就听见他喘息的声音粗重了起来,跟着便听见了这句无法无天到了极点的话。抬头一望,立刻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到了,身子慌乱地向后一缩:“关卓凡!你……你说什么?”

    猎物慌乱躲避的动作,等于是捕食者发出攻击的信号。关卓凡一弯腰,不顾她软弱的挣扎,生生把她从御座上抱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隔间里的绣床上走去。

    慈禧的脑中嗡的一声——才告诫过他不许胆大妄为,现在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自己一国太后,归宁省亲,难道竟要在娘家的床上,又被他欺负一回?

    这样一想,身上更是没了力气,到底被他抱坐在了床边。

    “你做什么……”

    “臣伺候太后更衣。”

    这句话说完,双手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又想去解她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急切之下,又怎么解得开?干脆撩到腰间,先把她里面的裙裤,褪了下来。然而一看见她雪白的双腿,更是热血上头,就想要学如意洲那夜的样子,发力去撕她身上的龙袍。

    “别扯坏了……”慈禧无力地说,“让人看见,我也保不了你。”

    “然则……那就请太后自己更衣。”

    他的双手,已经游入龙袍之内,在双臀之间,示威似的一握。慈禧像打摆子一样,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万般无奈之下,颤着手,将身侧的纽子,一颗一颗地解了开去。待到关卓凡将她束胸的带子一解,她轻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再也不肯睁开了。

    关卓凡想不到方才站班时候的无聊念头,转瞬成真,看着玉体横陈的太后,自然要先在一对丰胸之上,又摸又捏,直到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上床,在她的双腿之间,轻轻一跪。

    “臣替太后请安!”

    几度**,喘息方定。

    慈禧慵懒地望了望站在床边的关卓凡,拉过那张薄被,覆住自己雪白的身子,转向里侧去了。

    “关卓凡,”她低声说道,“我以肉身布施,你到了美国,不要把我忘了。”

    说过了这一句,再无声息,若是朝堂奏对,这就到了该跪安的时候了。

    关卓凡望着床上的太后,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惑。

    这个女人,自己将来该怎样摆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你们姐妹

    关家大宅和江苏会馆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在做上路的准备。

    离京前,例行要面圣请训,不过这一回,慈禧没再说什么,倒是慈安太后,想到他这一去的凶险,感念之下,温言嘉慰,说了几句很切实的话。

    “隔了好大一个海,你在那边儿打得怎么样,我们姐妹也不能知道,你自己总归要一切小心。”

    “谢太后。不过美国亦可以发电报到香港,臣跟军机上已经商议妥当了,凡有报捷的折子,都由香港送到上海,再从上海转送入京。”

    “喔,那好极了。”慈安喜形于色,“不知这一回,要打多长时间?”

    “回太后的话,战阵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一时也不能说得清楚。以臣的见识,刨去海上的行程不算,大约总在一年之内,就有分晓。”

    “那一年以后,我们姐妹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你们姐妹。

    关卓凡望了望纱幔之后,默不作声的慈禧,那一日绣床之侧的不安,又再浮上心头——自己一个穿越来的汉人,跟这位满洲人的太后之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及至出了宫,便把这些纷扰的念头抛开了。后天就要启程,现在要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

    回到关家大宅,刚刚走进门,便从旁边的耳房里面抢出两个军官来,一个身材矮壮,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上来二话不说。一个千儿打在地上。就给他行礼。

    “给侯爷请安!”

    “老阿?老蔡?”关卓凡惊喜非常。一手一个,将他们搀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到底还是来看我了,我还以为,都把我给忘记了!”

    这两个,正是当初他在军营里所认的两位大哥,也正是在密云之变中。与他联手诛杀勒保的两位死党,阿尔哈图和蔡尔佳。

    “怎么敢忘了侯爷?”蔡尔佳堆起一脸笑容,“我们三大营是在香山驻扎,到前几日才听说侯爷回来了,这才约齐了来看您。还好赶得及,能够见到侯爷一面。”

    “老蔡,你们别老是候爷侯爷的,”关卓凡笑道,“我听着别扭。就跟原来一样,叫我卓凡好了。要不然,就还是叫我小关、关三。这都行。”

    “那可不敢了。”阿尔哈图一直憨厚地笑着,现在才开口,“早看出来您是人中龙凤,现在彼此身份不一样,您这么说,不是要窘死我们俩么?”

    这话倒也是实情,关卓凡感慨地想,笑着摇了摇头,极为亲热地把他们两个请到花厅里去坐。等到下人奉了烟茶,他又把图伯叫进来了。

    “图伯,这两位,是我在军中的大哥,以后他们来,不可以再让他们在耳房里等着。”关卓凡特意吩咐道,“就算要等,也是在这儿等。”

    “嗻。”

    等到图伯出去了,关卓凡才转回头来,把二人上下打量立刻一番。

    “老阿,连你都这么会说话了。你跟老蔡,现在做着什么官儿?”

    “托侯爷的福,我现在是骁骑参领,”老阿欠身答道,“蔡尔佳调了前锋营,也做上了前锋侍卫。”

    “哦,那也是三品和四品的官儿了,我要恭喜两位大哥!”

    两个人连称不敢。于是从这里开始聊起,把这三年在京里和江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临到末了,老阿感慨地说了一句。

    “说实在的,我跟蔡尔佳能有今天,都是当初拜侯爷的提携所赐,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这一次听说侯爷要出洋,到洋人的国家去勘察,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好不好请侯爷把我们俩也带上,我们去给侯爷做个护卫,顺带着也能开开眼。”

    “坐海船,那也不是说着玩的。”关卓凡微笑道,“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等到两人告辞的时候,关卓凡又每人塞了一个封包,才把两个人送出了大门。自己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琢磨。

    一个骁骑参领,一个前锋侍卫,那也很不坏了。

    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

    八月十九,钦差大臣、二等嘉勇侯关卓凡奉旨赴美考察军械兵工的车队,正式从京城出发,赶往天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带了四个人,获准随同出发,要到上海替他做最后的协调。

    对蒲安臣这个人,关卓凡颇有好感,简单地说,这个人是从过去到未来,美国所有驻华使节里面,对中国真正最为亲近的一个,以至于他不仅担任过美国的公使,后来还担任过中国的公使——在历史上,中国派出的第一个外交使团,就是由他担任团长,“办理中外事务交涉全权大臣”,访美访欧。

    而他的死,也颇为令人唏嘘。

    他带领的外交使团,最后去到俄国的时候,受到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接见。但是沙皇在会谈中,竭力回避中俄领土纠纷等实质性内容,令蒲安臣心情抑郁愁闷,日夜焦思——“俄国与中国毗连陆地,万数千里。既恐办法稍差,失颜于中国,而若措语未当,又将贻笑于俄人”,于会见之后就感染肺炎病倒,而且病势日加,终于死在了圣彼得堡,算是为中国人民的外交事业献出了生命。

    关卓凡心想,这一回,老子奉旨到美国考察这件事,虽然只是一个“帽子”,但第一个外交使团的名义,当然是要算在自己身上。不过因为有了这样一份好感,一路之上,跟蒲安臣聊得很热络。而蒲安臣也跟查尔斯一样,时常会惊讶于这位关侯爵对美国的了解,生出不可思议的感觉来,对轩军的参战,更多了一份信心。

    有了蒲安臣这样的人作伴,一路上谈谈讲讲,便不觉枯燥。到了天津,循例吃了刘长佑一顿“粗茶淡饭”,听着他口花四溅地大谈跨海作战,不住点头,连称“默翁高明”,把那一份笑意,藏在心底。

    到了大沽口上船,仍旧是坐金能亨那艘一千二百吨排水的“浦江号”。海上无风,船行既速又稳,终于在月底之前,开进了吴淞码头。

    望着码头上肃立迎接自己的人群,又看着码头周侧如林的烟囱樯帆,关卓凡的心中大起感慨。

    这之中,究竟是哪一些船,会把我送到太平洋的彼岸?

    (本章略短,请大家见谅。)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远方来客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在上海下船了。上一回,是坐“玛格丽特号”,带了马队的六百人,最后下船的时候,青衣小帽,还戴了一副墨晶眼镜来装幌子。

    这一回,以钦差大臣、二等侯的身份,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全套公服不说,下船的时候,亦要昂首走在最前面。

    香案是设在码头上的,一应来接船的官员,以赵景贤为首,跪请圣安。

    “圣躬安!”

    答了这一声,关卓凡才放下钦差的架子,笑容满面地说句请起,跟大家抱拳见礼,从赵景贤到白齐文,一个个寒暄过来。

    “爵帅,请先回衙歇息,”大家都见过了礼,赵景贤躬身说道,“晚上替您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免!”关卓凡摆摆手,异常简洁的答道,“这会子就得开始办事。竹兄,你招呼另外四位,这就跟我一起回去。”

    另外四位,自然指的是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再加上赵景贤本人,正是所谓“军政委员会”的五个人。

    于是一共六顶轿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城南的清雅街。张顺带了一班人在门口跪迎,磕了头,打算接他进后院。

    “我有正事要忙,”关卓凡还是一摆手,“你去跟姨太太禀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六个人在侧厅坐定,关卓凡环顾一圈,先拱手,再说话。

    “这两个月,诸公辛苦!上谕早就到了,一切不用我多说。兄弟这一回带兵出洋。苏省的事情。就重重拜托竹生兄和各位了!”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关卓凡双手一按,示意请坐:“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免了,我就径直说正事。”

    待到大家坐下,先说第一件事。

    “竹兄,巡抚一职,咱们明天就办交卸。刘先生。我要麻烦你,这几天替我寻个公馆,不拘哪里,让我的那房内眷搬进去。”

    这就是说,要把这座巡抚衙门,让给赵景贤。

    “爵帅,恕难从命。”赵景贤和刘郇膏两个,一齐摇头。

    在关卓凡来说,这第一件事,当然是故作姿态。而赵景贤和刘郇膏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于礼节上。必得有此一举,才能说得过去。

    “怎么?”他惊讶地问道。

    “爵帅,不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不敢接你的印。”赵景贤说道,“就算接了,我也只是替你护印,等你回来。”

    “竹兄,你那署理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幌子,实授是指日间的事。”关卓凡笑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已经有了上谕,我再待在巡抚衙门里,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不是巡抚衙门,”刘郇膏替赵景贤答道,“乃是钦差的行辕!爵帅,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在城西的藩司衙门上,多挂一块牌子就成,不必再费事搬来搬去。”

    “这……等我走了,行辕还摆在这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钦差行辕,例不出海!”刘郇膏断然道,“自然是摆在这里,等爵帅回来缴旨。”

    “哦,哦,原来是这样。”关卓凡点点头,“这是各位爱我,卓凡承情之至。”

    这个过场交待完了,才真正开始说正事。

    “江苏境内的长毛,算是肃清了,不过这几年兵祸连结,各地都伤了不少元气。去年第一次上海之役打完,我曾向薛觐堂做过请求,看能不能请旨,酌情免一点应征的钱粮,结果在徐长山那儿就被挡了下来,真是不知所谓。”关卓凡看着赵景贤说道,“现在他们都滚蛋了,竹兄,现在你主政江苏,这件事,岂有意乎?”

    “正是早有此意,”赵景贤见关卓凡提起这个话口,正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受灾最重的,是常州、镇江和太仓这两府一厅,松江和苏州,略好一点。不过朝廷催粮催饷,常常是急如星火,我怕替爵帅惹麻烦,因此也没敢提。”

    “略好一点,那也只不过是五十步跟一百步。”关卓凡摇摇头,“上回咱们盘过家底,江苏一省,一年的进项有一千两百万,田赋和杂赋,只占三成。减免一些,进项也少不了许多,只要别让下面那帮蠢吏中饱,老百姓多少还是能得一点实惠。”

    “是,几年的仗打下来,也该与民休息。爵帅的意思是……?”

    因为正在新旧交接,所以赵景贤当有此一问。

    “等我走了,由竹兄来上折子好不好?”关卓凡微笑道,“第一年蠲免太常镇,第二年蠲免苏松,这样既公平,也不会太过吃力。”

    “成!”赵景贤毅然说道,“就算朝廷不准,我也必定据理力争!”

    “倒也不至于不准,”关卓凡轻声道,“这件事,我跟议政王和户部的宝大人,都约略说过。”

    赵景贤明白了,他这是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却又要把这个爱民的名声,让给自己!激动之下,又想拄了拐杖起身,却被关卓凡笑着阻住了。

    “竹兄,彼此都是为国家办事,不须如此。”

    “是!爵帅的厚意,景贤心领了!”

    *

    蠲免赋税的事,一番商议下来,时间已近傍晚。然而要说的事情还有很多,关卓凡干脆留他们吃饭。

    “没法子,事情不说完,不能放各位回府,咱们边吃边谈。”关卓凡学着刘长佑的口吻说道,“粗茶淡饭!”

    一听这话,丁世杰的眼睛先亮了——怎么会是粗茶淡饭?

    “老总,小厨房的菜,我们许久不曾尝过了。”他笑着说道,“只是又要给姨太太添麻烦。”

    说麻烦,倒也不麻烦,后院的扈晴晴,听说关卓凡不吃“接风宴”,早就亲自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现在听张顺来说,几位大人都要在这里用饭,那无非是多添两个菜而已,以她的技艺,再加上婉儿和一个妈子帮着,半点钟不到,便开得席了。

    有佳肴美酒相佐,谈兴更浓,关卓凡把洋务上的事情,一一问到,各人也都把自己该管的那一块,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铸银元的机器,已经运到了,厂房按原定的办法,设在高桥。现在正在赶建熔炉,大约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开铸。

    “苏洋!”关卓凡感慨地说,“若是一切都顺利,等我回来的时候,市面儿上应该已是随处可见了。”

    “是,广方言馆也顺利得很。”利宾说道,“赵藩司把学宫街的那一排房子都盘了下来,交给曾劼刚他们去分派,新建的房舍,亦已经动工。华蘅芳和徐建寅几个,劲头都大得很,洋教习已经聘了五位,还在让我帮他们找。”

    “生员的招收,情形如何?”关卓凡最关心的是这个,毕竟同文馆的艰难,他这一次进京,深有体会,“有人肯来学么?”

    “多得很!”一旁的杨坊笑着说,“连租界里洋人的孩子,都有报名的,真是再也想不到。”

    关卓凡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曾国藩当初给自己的信里,论洋务的那句话,真是不错——“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上海这地方,得风气之先,若论观念的开放,比京城实在是高得多。学洋务有前途,大家自然愿意进馆修习,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再想起自己这次在两宫太后那里,给曾国藩上了眼药,心中不免要有一点惭愧之意。

    那也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他在心里,这样替自己开解道。

    不过这一点惭愧之意,很快便被利宾的话打消了。

    “逸轩,那几个普鲁士人,四天前已经到了。”

    “到了?”关卓凡把手里的酒杯一放,迫不及待地问道,“东西呢?”

    “自然是一起到,”利宾看他一副贪心的样子,笑了起来,“在海上走了两个月,一共是五个人,七门炮。”

    “好!”关卓凡把手在桌上轻轻一拍。

    老子的炮兵学堂,要开张了。

    (周一,求几张票票,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江南女儿

    这一回关卓凡上京,朝廷照准的“洋六条”里面,第五条就是“准许开办武备学堂”。

    实际上,按照他一贯的风格,这所学堂的筹备,早在他请旨以前就悄悄进行了。上一次在抚衙的军事会议中,宣布松江军团成立之余,他便已经让丁世杰从各地的防军中,选取少量识得一些字的军官备调,这一回,他们要成为炮兵军官学堂的第一批学生了。

    五名普鲁士的教官,是欧洲司的卢卡斯专门聘请来的,三个月前利宾跟关卓凡报告的时候,还说是不知上了船没有,没想到现在却已经到了。

    “好得很!”关卓凡高兴地问,“世杰,这是你和利先生该管,地方选在哪里了?”

    “选在太仓的嘉定县外,有现成的房子,他们带来的炮,也已经开始组装了。”丁世杰郑重地说道,“有榴弹炮、加农炮、臼炮,还有特制的长管重加农炮和短管轻卡伦炮。按爵帅的交待,我从七宝也拨过去了四门野炮。单单作为教习之用的话,算下来是足够了。”

    “好,就叫做嘉定炮兵学堂!”关卓凡搓着手,兴奋地说,“还有,别小看普鲁士人,他们手底下有真东西!要教的也不单是怎么放炮,而是怎样在作战的时候用炮,甚或是该怎样作战,他们都是能教的——总之这批人不好请,都是容克军官团的人,跟咱们原来军中的教习,不是一回事!利先生是花了重金的,你们不要慢待了。”

    “是!”丁世杰是早已得过吩咐的。见他此刻又再吩咐一次。可见是格外重视。

    “他们带头的那一位。叫做什么?”关卓凡问利宾。

    “是叫做冯.施密特,”利宾回答道。

    “好,你替我安排,我要请他们的领事莱曼和这位施密特吃个饭。”

    “成,归我来安排,”利宾点头道,“上回我按你说的,把给莱曼的礼物办去了。现在跟他那边,和睦的很。”

    关卓凡心说,这倒不是和睦不和睦的事,而是轩军跟德**人之间,第一次的真正接触。

    这些事,现在说来他们也不会明白,毕竟这个时候,德国还没有出现。

    “刘先生,”他开始问轩军的总办刘郇膏了,“松江军团的粮台。现在是什么情形?”

    “已经从我的总粮台之中拆出来了,一共分了三层。”刘郇膏答道。“军团一层,总粮台是原来洋一团的那个美国人,贝灵格,中国话也可以说得很好。各团的那一层,任粮台的或是美国人,或是自己人配了通译。至于营的那一层,是自己人为多。”

    粮台,大致相当于后勤部,不止要管粮饷的发放,而且军械装备、帐篷服装等一应事务,都在管辖之内。

    “军团的粮台,还要再细分。”关卓凡说道,“这一回上京回京的时候,我跟华尔老福,还有那位美国公使蒲安臣,都曾聊过不少军队上的事情。至于冯.施密特,听说他们普鲁士的军队,在这方面做得更加出色,以后你和世杰,不妨跟他多谈一谈。他们的粮台之下,又分了专管粮饷的,专管被服给养的,专管军械的,专管营舍的,专管抚恤救济的,专管文牍任命的,专管医疗的,连专管马匹的都有。这样周致细密,前方的兵士打起仗来,就没有后顾之忧。”

    刘郇膏和丁世杰一起点头,大开眼界,都在琢磨着轩军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办。

    “爵帅,说到医疗,这一次华尔他们,专程从租界里的玛加利医院和圣约翰医院,聘了好几名洋医生,都是有过战地经历的。还有十几个护士,男女都有,准备跟船一起走。”

    “那好得很,你不妨交待华尔,尽量从租界里多购药品,银子都先从你这里出好了。”说到医务这件事,关卓凡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个年代的战地救护水平,还是粗糙的很,“洋医生的那一套,跟我们营里的郎中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蓦地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你明天就去跟华尔和贝灵格说,请这班洋医生,要马上替军团拿一个‘卫生条例’出来,从即日起,严加执行!”

    这件事,事关重大,关卓凡的脸色异常郑重。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虽然还不高,但一个严格的卫生条例,却可以极大的降低部队的非战斗减员。

    想一想,又特意再补充一句。

    “违例者,行军法处置!”

    “是。”刘郇膏虽然还不明白这个“卫生条例”,究竟要包含哪些东西,但见爵帅说得如此郑重,连忙欠身应了。

    “这两天,请各位都忙起来,我也把衙门里的公事,能交的就先交到竹生兄那一边。”关卓凡举起了酒杯,“世杰,你知会华尔,后天到我的钦差行辕来,开军务会议。”

    *

    一顿粗茶淡饭吃完,厅里的自鸣钟已经打过了九下。关卓凡亲自把他们送上轿子,这才吁一口气,回到后院来看扈晴晴。

    一路奔波,又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真是有点累了,不过见到后院里灯火通明的厢房,还是精神一振。

    扈晴晴和婉儿果然都没有睡,大约是已经远远听见了院外亲兵行礼的声音,此刻都站在正厢房的门口等着他。

    “老爷,”扈晴晴当然早已得知他要出海远航的消息,但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忧虑和伤心,面上含笑给他行了礼,温柔地说道,“你回来啦。”

    “嗯,这两个月,辛苦你了。”关卓凡躬一躬身子,算是还了礼,看看她身上那件绛红色的单袄,衬着她白净的脸庞,一时心动,笑着说道:“你今天,可真漂亮。”

    扈晴晴莞尔一笑,将脸微微一侧,意思是妹妹还在这里,不要胡乱说些风言风语。

    婉儿跟在她的身后,却是穿了一身纯白色的洋装,胸前的蕾丝花边上,系了一条打着蝴蝶结的缎带,一圈贴身立领,将柔软的颈项包裹起来,腰身收细,下摆宽大,最稀奇的是,居然还戴了一顶白色的斜边帽子,配上她那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更显得华贵已极,仿若是哪一国的西洋公主,忽然跑到这个“钦差行辕”的后院里来了。

    关卓凡呆了一呆,心说妹妹这样的打扮,倒把姐姐的风头给抢走了。

    “老爷。”婉儿也跟姐姐一样,垂下目光,盈盈一福。

    “嚯!这可真是稀奇了。”关卓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们家里,怎么出来一个这样漂亮的洋姑娘?”

    “瞧你说的。”扈晴晴笑道,“婉儿快十七了,穿几身漂亮衣裳,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了?”

    关卓凡心想,扈晴晴是在租界里长大,自是不以为怪。这里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穿洋装的倒也不少,像杨坊的那位女儿,就是这样。

    他看见正厅的案子上,大包小包的放着不少东西,都是自己在京城替她们带回来的,想必刚才她们姐妹俩正在拿出来看,于是问道:“婉儿,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样样都新奇,京里的东西,跟咱们这边,又不一样。”

    两个月没见,婉儿似乎又长大了,而且大约是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虽然还有一丝拘束,但比起当初,已是活泼开朗了许多。

    “是不一样,”关卓凡打趣道,“好比你穿了这一身衣裳,到京城里去一站,包管大街小巷都要轰动了。”

    “是姐姐带我到洋场里置办的。”婉儿羞涩地微笑着说,“姐姐说,老爷见了一定喜欢。”

    关卓凡瞥了微笑不语的扈晴晴一眼,心里有点犯嘀咕。

    我喜欢,那又怎样?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遍地黄金

    松江军团的第一师,是驻扎在南桥附近,第二师则是驻扎在青浦附近。到了预定会议的前一天,各团各营的主官便已纷纷赶到上海,来参加第二天早上的军务会议。

    军团长华尔、副军团长张勇、两名师官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是最先到达钦差行辕的,跟着第一师的团官伊克桑、姜德、郑国魁,第二师的团官方济成、吴建瀛、展东禄,还有几十名中外营官,也都陆续到达。而军团之外的人,是江南提督丁世杰、水师总兵丁汝昌和轩军总粮台刘郇膏三个。

    将近三个月没碰面,这些军官看见关卓凡,都觉亲热,于马刺声乱响之中,纷纷请安问好。而到了会议开始,气氛就变得肃静起来,没有人再敢乱说话了。

    “华远诚,”关卓凡微笑着看着华尔,“你请说吧。”

    “是!”

    华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照他的习惯,先将军容略做整理,这才将公文拿出来,朗声宣读。

    “松江军团全体,既定于九月十五日始,在吴淞口登船,九月十七开拔。”

    “全军炮只,只准携带二十一门后膛大炮,其余的野炮,一概送七宝,交由提督丁世杰处置。”

    “全军枪支,只准携带八千五百支后膛枪及弹药,其余枪支,亦送七宝由丁提督处置。”

    “编入军团的马队两千四百人,准带军马三千匹。”

    “第一师的洋一团、克字团,第二师的洋二团、先字团。编六营。各三千一百人。”

    “第一师的德字团、魁字团。第二师的建字团、禄字团,编四营,各二千二百人。”

    “军团全体,两师一马队一近卫团一长夫团,计二万七千二百人!”

    到这里读完了,行了军礼。关卓凡点点头,请他坐下,自己看了看大家。开口了,语气却和缓得很。

    “这一次打仗,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不同以往。不同的地方,有三处。”他先看坐着的张勇,“第一个,是要坐海船。当初从武昌来上海的时候,你张勇把豫抚李鹤年好一顿抱怨,说他害得你没坐成海船。现在我让你坐一回,知道知道厉害。”

    张勇略略发窘。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没什么厉害。洋鬼子坐得,我自然也坐得。”

    他这句话。让大家都小声笑了起来,方才各人心中那一份紧张的情绪,便缓解了不少。

    “这话不错,说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赞许地一笑,“洋鬼子坐得,咱们自然也坐得。还有一句,就是洋鬼子来得,咱们自然也去得,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地方。这一回,咱们是去跟洋人打仗,不过洋人也是两只胳膊两只腿,有什么了不起了?你们看看福鬼子和老白,谁是长着三头六臂的?”

    于是大家都转头去去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还有十几个洋人营官,倒把他们弄得哭笑不得。

    “第三个,就不是玩笑话了。”关卓凡的脸色,转为严肃,“离家万里,人生地不熟,底下的兵士,心里不能没有畏惧。有了这份畏惧,怎么办?”

    伊克桑见他拿眼光扫视着大家,站起来答道:“老总说的是,我的团里,固然有不少跃跃欲试的,却也真有天天晚上躲在军帐里哭,怕这辈子再也回不来的。”

    “故土难离啊。”关卓凡感慨地点点头,示意伊克桑坐,“这不是勇敢不勇敢的事,而是人之常情!别说他们,就连你们,就连我,敢说不曾想过?”

    底下的几十名团官营官,肃然无声。

    “我原来说过,上阵要靠亲兄弟,因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打不散。到了美利坚国,不靠兄弟,你还能指望谁?因此人人都是亲兄弟!”说完这句,关卓凡转向华尔,沉声说道:“松江军团,要在原来轩军的军规里头,再加一条——不抛下一个兄弟!你活着,我跟你并肩作战,你死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这是最能提振士气的一条!人人都激动地彼此相视,张勇忍不住就想开口说话。

    “我还没有说完,”关卓凡微笑道,“若是我死了,也要拜托你们,把我的尸骨带回来。”

    *

    轩军之中,中国士兵对于航海的恐惧,以及对于那个陌生国度的恐惧,恰恰有军中的洋人可做很好的弥补。这一千多洋教官、洋军官、洋兵,不用说,都是漂洋过海的老手,其中又以美国人为多。

    过去这一两年的仗打下来,彼此之间,战斗的友情总是有的,同时因为就在身边的缘故,可以做很好的宣讲,所以跨海远航、异国作战这两项,都还并没有对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而原来最普遍存在的一条——对客死他乡,不能魂归故里的恐惧,因为关侯爷新颁布的军规,也大大减轻了。

    士兵们很淳朴,只要确信当官的不会扔下他们,做兄弟的不会扔下他们,便可以得到足够的安慰。

    关卓凡所说的三条,都是不好的地方,不过也有好的。

    当初在准备赴美的军令下达的同时,一条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如野火一般烧遍了整个军营——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金子!

    不光是有金子,而且还是整块整块的狗头金,谁若是运气好,单是去营外撒泡尿的时分,就能踢着两块!

    去的时候一块,回来的时候一块。

    这个说法,就连最有经验的老兵,也都深信不疑,因为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是非常有力的证据。

    “开玩笑么?金山!”老兵们向身边围着的一堆人说道,“单是这几年,从两广福建,还有江浙过去淘金的人,就有好几万!”

    于是,对那块神奇土地的憧憬,化作兴奋和激动,似乎过去跟洋人开仗,也变得没什么可怕了。

    另有一桩新奇的事情,是他们在开拔之前,就预先领到了一个半月的军饷。

    这个军饷,不是银子,而是一些绿色的纸片儿。

    “爵帅,这个叫做‘绿背’,是他们美国人的钱,美元。”刘郇膏拿着几张钞票,向关卓凡解释道,“这是九月和十月的军饷,是那位蒲安臣从渣打银行和丽如银行,还有租界的美国商人手里,搜集来的。”

    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可以换一个半美元。

    换句话说,三个美元,可以换成二两银子。

    中国的士兵,一向认为银子才是实打实的东西,但轩军因为是发端于上海的缘故,对洋钱也是愿意接受的,更有人觉得美利坚国的钱很难得,因此格外珍惜。

    “蒲安臣说了,在美国,一个黑人兵的军饷,是十个美元,白人兵,是十三个美元外加置装钱,咱们去,是十五个美元外加置装钱。”刘郇膏得意地说。

    也就是说,轩军的士兵,相当于每月至少能拿到十两银子,这就比现在他们的军饷,要高上四成五成。因此大家都兴奋得很,也难怪刘郇膏要得意。

    不过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外籍军团来替你打仗,军饷不高一点,谁肯?

    因此关卓凡只是一笑,心想还有你刘松岩不知道的事呢,等你知道了,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绿背”,严格来说,是一种以政府信用担保的即期票据,没有利息,算是现代美元的前身。而北方政府一旦打赢了南北战争,在一年内,大约就会限制这些票据的使用和发行了,因此将来贬值的速度也会相当快。

    不过没有关系,关卓凡笃定地想,毕竟已经做好了约定,在轩军回国的时候,会把这些“绿背”,兑换成等价的黄金或者白银。

    在这两件好事的刺激下,军团的士气相当高涨,关卓凡连日视察下来,心里也极为满意。

    他心想,造出“美国遍地黄金”这种谣言,算是当年淮阴侯驱三秦将士东下的故伎,偶一为之,倒也不妨,只是不能以之为长久之计就是了。

    还是要打胜仗,才是硬道理!只要一个胜仗打下来,许多事情,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不由地又有些庆幸,自己当初选了世界史,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老子又要做一回历史的投机者了。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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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