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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翻跟斗

    该怎样把这两万七千多人以及三千匹军马,送到远隔万里的大洋彼岸,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庞大的船队。

    要组成这样的船队,当然只有租用各国的商船,客轮不够,便以货轮充数,也是可以的。按照通例,载客两千人的客轮,如果用来载兵的话,则可以载到四千兵之多,原因是军队对空间和舒适程度的要求,不像乘客那么挑剔。

    停泊在上海几个港口之中的西洋商船,自然以英国船为最多,其次是法国船,因此按照道理来说,这一支运兵的船队,该以英法的轮船为主。至于租金,当然要由美国人来支付。

    不过当蒲安臣的禀帖得到准许的消息传回上海之后,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英国领事阿礼国和法国领事爱棠,立刻正式约见了上海道杨坊。

    “杨道台,很遗憾,我们不得不知会你,所有悬挂英国国旗和法国国旗的商船,将一律不得接受运送你们的义勇到美国去的合约。”

    “为什么?”杨坊大声抗议道,“据我所知,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对于美国国内的战争,是持有严守中立的态度。”

    “我只能说,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就代表我们政府的立场。”阿礼国耸了耸肩膀。

    阿礼国的话,事实上反映出了英法政府在对待美国内战这个问题上,一种尴尬的处境——在明面上,是保持中立,但在感情上和外交实务上。都是希望南方获胜。让美洲大陆上。出现两个美国。

    然而尴尬之处在于,美国总统林肯,这时已经发表了《废奴宣言》,立刻将北方与南方区隔开来,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而西方的强国之中,无论是“资产阶级”,还是“工人阶级”,甚或是政府本身。都无一例外的反对蓄奴政策,因此英法政府既不能宣布支持南方,也不敢对南方有实际上的支持,尴尬异常。

    但是以中立的名义,禁止本国商船运送“中国义勇军”,给美国佬添一点麻烦,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在上海,有不少小国家的商船,亦悬挂英法的国旗。以阿礼国想来,只要这些船都不肯租给轩军。那么轩军想在上海找到足够的船只来组成船队,就变作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位杨道台也没有继续争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坊的态度,平静下来,点点头说道,“我想我能够理解。同时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能够理解?阿礼国和爱棠不免狐疑,彼此相视,不知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关卓凡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下帖子请阿礼国吃饭。到了开完军务会议的当天下午,阿礼国便如约来赴钦差的宴请了。

    大概还是要说船的事情吧,阿礼国这样想。对于关卓凡,阿礼国觉得这两年在上海,大家相处得不错,开始办洋务以后,对他就更有好感。这样一个在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阿礼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一桩事情,影响到彼此之间的交往,甚至影响到大英帝国未来的利益。

    有了这样的想法,一见面,阿礼国就要先做一番解释。

    “关侯爵,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对于商船的这件事,我想我需要再向你澄清一下……”

    “哎——”关卓凡漫不在乎地摆摆手,用跟杨坊一样的语气说道,“阿礼国先生,你不必再说,我完全能够理解!”

    阿礼国愕然,这也太好说话了。这位关侯爷,官做得越来越大,脾气倒是越来越小,跟他当初做上海县令的时候,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抛去了这个让人略觉难堪的话题,气氛也就自如多了。阿礼国一边兴致勃勃地铺开餐巾,准备享用关大人府里的这顿美味晚餐,一边问道:“那么关侯爵今天请我来,是为了……”

    “不瞒你说,我想跟你请教一下,贵国最近又造了什么好船。”

    一听这话,阿礼国登时双眼放光,把手里的叉子都放下了。

    “有,有,”他忙不迭地说,“有很多很多!”

    *

    船舶制造业,即使不是人类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至少也是这个时候世界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各个强国,对于船体结构、外壳构型、机械设备和战舰火炮等各方面的努力一直孜孜不倦,而对市场的追逐,亦从未停止。

    在这个领域之中,目前声名远扬的,是英国。几百家大大小小的船厂,以及皇家海军设计协会的存在,让英国的造船水平,仍然领先于世界。

    “我们最新下水的勇士号,是真正的全装铁甲舰!单是主甲板上,就有八门一百一十磅的阿姆斯特朗后膛大炮,三十门六十八磅炮。上层甲板还有几十门从六磅到一百一十磅的舰炮,火力无敌,航速还可以达到十五节,比法国人的光荣号要厉害得多!”阿礼国像献宝一样,口沫横飞地炫耀着,“比尔甘号,全炮塔战舰!炮塔,关侯爵,炮塔……”

    他怕关卓凡听不明白,双手夸张地比划着,足足说了有半个点钟。

    这样卖力气的原因,当然别有所图。对于“中外招商局”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还隐隐听说,大清朝廷有意在上海引入一家大型船厂。

    如果只有一家的话,那么该给我们英国人,还是给法国佬呢?作为大英帝国驻上海的领事,这可是份内的职责。

    “关侯爵,不论你是有意购买,还是其他,你都一定能在英国,找到最好的目标。”阿礼国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或许还有一个小小的障碍……”

    “嗯?”关卓凡微笑着看着他。

    “当初李泰国回国之后,向我们的政府报告,认为大清朝廷不守信用,扣留了阿思本舰队之中,原本应该归还的两只军舰。”

    “哦,这个。”关卓凡无所谓地说,“这是我跟李泰国约定好的事情,只要仗打完了,就拿这两只船,还给他。”

    “那么……?”

    “那么,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关卓凡笑道,“我正要让丁汝昌跑一趟欧洲,先把两条船还给贵国,再到法国去,考察一下船厂的状况。”

    “呃呃……何必去法国?”阿礼国急忙说道,“我们英国的船厂,世界第一,我保证丁总兵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当真?”关卓凡端正了脸色,“阿礼国先生,丁汝昌可不是一个人去,总得带上一两百个随员的,连两位爱德华舰长,都是他的助手。”

    看来传闻不假!阿礼国心想,一去就是两百人,这样煞有介事,一定事出有因。

    “我愿以我的名誉来担保。”他郑重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关卓凡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派丁汝昌出洋去学习考察“螺旋桨”船的事,在京的时候就已经跟恭王说好了,至于金台百粤两舰,使命达成,现在送了回去,亦是毫不可惜。

    吃完了这顿饭,心情舒畅,想一想,这两天一直忙得打转,今天该回房去抱抱晴晴,一尽鱼水之欢了。

    谁才走进后院,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便见到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正在翻跟斗,衣袂带风,利索极了。

    “婉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关卓凡看得眼花缭乱,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老爷!”婉儿攸的收住了势,把身子一翻,已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透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是我家里的功夫,我……我拣起来练练。”

    关卓凡微笑着打量着她,见她又换了一身衣服,今天穿的,却是西洋的骑装。以西洋细呢裁成的紧身上衣和马裤,配着一双精致的小牛皮靴子,面色绯红,胸膛起伏。

    关卓凡不敢再盯着她看,移开了目光,一边打着哈哈往里走,一边笑道:“哈哈,好好的怎么又练起功夫来了,难不成还要去跑解马?”

    “才不是。”身后婉儿的声音,清脆玲珑,“现在练一练,坐船的时候就不会晕。”

    (本周四要出个短差,周六回来,那两三天大概只能保证一更,先跟大家道个歉。)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婉儿

    “坐船?”关卓凡疑心大起,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她,“坐什么船?”

    婉儿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窘迫的样子,咬着嘴唇,眼光望向地下,不吱声了。

    “老爷,你回来啦?”扈晴晴听见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

    “回来了。”见到扈晴晴脸上的朦胧笑意,关卓凡心说,不知这位美妾在捣什么鬼?

    于是先不提婉儿的事情,牵了扈晴晴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来来,进去有话跟你说。”

    院子里的婉儿,已经是初通人事,知道每次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把姐姐牵着到房里去,多半就不是好事,羞得赶紧跑回东厢,把门紧紧关上了。

    然而,待得关卓凡把晴晴拥进了内厢,却没干什么“坏事”,而是拉着她,坐在床边。

    “晴晴,我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许跟我说假话。”

    “你不用问了,方才我都听见了。”扈晴晴微笑着摇摇头,“婉儿这丫头,其实机灵得很,不过每次在你面前,就变笨了。”

    “你是说……”

    “这一次去美利坚国,我让婉儿跟了你去,好不好?”

    “那怎么行!”虽然从婉儿的话里,已猜了个大半,但听见扈晴晴亲口说出来,关卓凡不免还是要大吃一惊,“这不是胡闹么?”

    “怎么是胡闹?”扈晴晴平静地说,“张顺你不肯带,说让他在行辕衙门看家。那你出去。有谁来照顾?”

    “我有亲兵伺候着。”

    “你……还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扈晴晴幽幽说道。“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到了上海,有我照顾。现在要过洋过海的,到几万里外的地方儿,倒反而没有一个的人在你身边,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做得甚么?就算想吃一两样可口的小菜,谁给你做?”

    “我……”

    “若不是我怕给你添累赘,我恨不得自己跟了你去!”

    “大军出征,不得随带内眷,这是有明例的。”

    “喔,婉儿是你的妻呢,还是你的妾呢?内眷两个字,从哪里说起?” 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关卓凡语塞,辩解道:“她是你……”

    “老爷,我是专门请教了刘先生的。”扈晴晴说道“她是我认的妹妹,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不过到底不是血亲。哪怕算是你的丫头,律条也不禁!再说,上谕里面说得明白,你关老爷这次是出洋考察,可不是带兵去打仗。”

    一大段话说下来,关卓凡发现,自己竟是驳她不倒。

    “到底还是个姑娘……”关卓凡犹豫道,“总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你小看了我这个妹妹。”扈晴晴轻轻叹一口气,“她跟我说过,当初她家的先祖,受了那位阎大人之恩,结果为他守祠上百年——他们杨家的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回,你替她葬了爷爷,又把她从兵荒马乱之中解救出来。现在你对她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她自觉欠了你这份恩德,一直心有不安?”

    原来还有这份报恩的意思在里面,关卓凡一时无语。

    “你以为是我说动她去的么?老爷,你大约再也猜不到,是她自己要去的。”

    关卓凡愣住了:“她自己要去的?”

    “我就是提了一句,说要是你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了。”扈晴晴坦然说道,“婉儿听了,一下就接上了话,她说她照顾爷爷两年多,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也不尽是吃苦。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又要打仗,到时候,不知道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了。”

    “你不知道,婉儿的心思细得很,”扈晴晴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人家早就想好了一套说法。”

    婉儿的这个说法,有三条:一个是她会说洋话,再一个是身上有功夫,能自己护着自己,,第三个是遭过几年长毛,见惯了打仗的事,早就不害怕了。”

    关卓凡心想,听上去,似乎也言之成理。

    “再有,洋女人都是既风骚,又漂亮。”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到了那边,说实在的,我也不怎么信得过。婉儿就快十七了,也是大人了,有她替我看着你,我多少要放心一点。”

    “你可别瞎说,你还不知道我?”说了这句话,关卓凡自己亦觉心虚,觑了一眼她的面色,“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那样儿的人么!”扈晴晴掩了嘴,失声而笑,“跟了你这么久,我倒要请教,你关老爷是哪样的人?”

    “我那是跟你。”关卓凡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尴尬一笑,连忙换一个话题。

    “我走了,婉儿也走了,那剩下你一个,怎么好呢?”

    “华尔也走了,杨莺也是一个人。还有我那个姐姐,罗太太,现在胡老爷也是在浙江。平常我要是闷了,就跟她们多走动。”

    看来她们姐俩,一切都打算好了。想起漫漫征途,能有这个娇俏可人的婉儿在自己身边,关卓凡心中其实颇觉喜乐。不过江南女儿,每多心机,这件事不能光听扈晴晴说,非得亲口问一问婉儿不可。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婉儿的神态便不大自在,一边低了头吃饭,一边却要时不时地偷偷看看姐姐,再看看关卓凡。

    关卓凡见她这样,心里对扈晴晴的话,又多信几分。不过却不肯说破,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吃完饭,才站起身来。

    “我今天要去趟码头,看船。”他笑着说,“婉儿,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好!”婉儿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于是,一顶大轿,一顶小轿,由近卫团的骑兵夹护着,一路从清雅街,抬向吴淞口。

    到了码头,却已经有一堆人在等着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美国领事查尔斯、名誉副领事金能亨,还有华尔、刘郇膏、利宾,都在其内。大家跟关卓凡见了礼,便都去看钦差大人身后的那位少女,心中不由喝一声彩:好个出色的小姑娘。

    “这是我一位前辈的女儿。”关卓凡淡淡地说,“婉儿,给各位大人行礼。”

    婉儿竟不怯场,利索地行了蹲礼不说,居然还用洋话问了好,倒把几个美国人弄得惊奇不已。

    只有刘郇膏心中有数,却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的样子。

    时值清晨,吴淞口仍有薄雾飘荡。关卓凡不再说话,背了手,静静向对开的海面凝望。码头上的一群中外大员,都像关卓凡一样,不言不语地向远处引颈张望。

    只有婉儿,心中奇怪极了——说要看船,码头上有的是,怎么反而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没过多久,便听远处传来一长一短两声汽笛,再过一会,终于有一只船影,依稀出现在薄雾之中。

    婉儿心想,原来老爷是在等这只船。

    谁知不是一只。很快,第二只船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继而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待到数十艘各式各样的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尽入眼帘,缓缓向吴淞港驶来时,婉儿已经看得呆住了,关卓凡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看清楚了,每一只船上,都悬挂着星条旗。

    他知道,这是来自于广州和福州的美国船队——在那里的每一只美国商船,只要适合于载人,都已经加入到这支船队之中,赶赴上海,准备将两万七千名“义勇”,运送到美国本土。

    “蒲安臣公使,查尔斯领事,”关卓凡伸出了手,“我要说,干得不坏。”

    “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做。”蒲安臣满脸笑容地说,“就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去哭吧。”

    等到船队进港,几个人都赶了过去,关卓凡却把利宾拉在一边。

    “利先生,这里面原来用于运送华工的船,有多少?”

    “总有半数,”利宾小声答道,“现在经由广州和福州去往金山的人,越来越多,每年不下一两万人。”

    这也正是关卓凡想知道的事情。美国西部的淘金热,本来就已经吸引了许多贫苦的中国人,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四处举债,凑够钱买一张船票,到美国去一赌前途命运,现在看来,随着东部和西部铁路网的建设,又有更多的国人加入了这个行列。

    更不要说,那条横穿美国大陆的太平洋大铁路了。

    关卓凡没有再说什么,把码头上的事务,拜托给刘郇膏和利宾,自己要先回城了。

    上轿之前,他把婉儿叫到身边来。

    “婉儿,你都知道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坐这些船,到美国去。”他看着婉儿那双大眼睛,平静地问道,“你跟你姐姐一起,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呢?”

    一直都很听话的婉儿,这一回还是低着头,轻声但却坚决地说了一句。

    “我不!”

    (要准备明天出差的东西,晚上的一更可能要在十点以后了,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扬帆起航

    到了九月十五日,一切准备就绪,松江军团开始登船船了。

    关卓凡用最后的时间,专门到黄浦江边的“上下高昌”,好好转了一大圈。

    这里是他心目中的“自贸区”和“工业园”。

    地块已经划出来了,驻防的轩军也已经到位,昔日荒凉的土地上,新募集的民伕们已经开始了劳作,而旗记铁厂的新厂房,已经有了雏形。整个高昌庙附近看上去,有热火朝天的感觉。

    “竹兄,”他笑容满面地对赵景贤说,“这里办事的人,真是得力。”

    他除了“五人委员会”之外,今天还特地带上了丁汝昌和容闳。

    “既是爵帅的吩咐,自然要大力赶办。”赵景贤笑着说,“何况一等爵帅赴美归来,请旨办理,那么这地方还要大兴土木的,不能不把功夫预先做好了。”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当初关卓凡为什么说要一年后再请旨办理——只要在美国得胜归来,那么日后洋务上的事情,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丁汝昌。”

    “标下在!”

    “你到英国的普斯茅斯,去考察船厂和学习海军的事情,我已经出奏了。”关卓凡指着江边那座旗记铁厂的船坞说道,“你要切实用心,不拘一年两年,你跟你水师衙门里的这些手下,还有纯甫先生派给你的那十几个人,一定用心,一定要把真东西学回来。”

    “是!”丁汝昌答了。看看关卓凡的面色。试探着说道:“老总。你说金台和百粤这两只船,能不能……”

    “不要小气!”关卓凡笑了,“螺旋桨的船一出来,明轮炮舰的日子就不多了。拿去还了给李泰国,多少还能收回一些船价,多好呢?倒是大小爱德华两个,还有那些愿意留在轩军水师的英国人,你要善加笼络。回来的时候,能把他们一起带回来,那就最好。”

    “是。这些天,我挑的那些人,也都在加紧准备,”丁汝昌躬身道,“就是有的人认字不多,洋话也还学得不太好。”

    关卓凡心想,婉儿倒是聪明,她认字也不多。洋话却学得不坏。

    “爵帅,丁军门说到认字。容纯甫倒有过一个提议,我觉得挺有意思。”赵景贤指了指旁边的容闳,笑着说道。

    “哦?”关卓凡转头来看容闳,极感兴趣地说,“纯甫,听听你的高见。”

    “爵帅,我这个不是专指水师衙门,也不敢说是高见,只是国家若想富强,如果没有更多的百姓能够识字,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容闳说道,“现在江苏的洋务有了一点样子,立刻就觉得缺人,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哪怕是手艺再精到,学起洋人的东西来,也都是倍觉吃力。我是想,可不可以像西方的样子,在江苏办上几十上百所学校,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认字……”

    “嗯,是个好办法,而且是迟早的事情。”关卓凡先赞许了一句,才接着往下说,“只是迟和早之间,却大有讲究。”

    “请教爵帅,都有哪些讲究?”

    “无非是怎样给人家一条出路的事——”

    关卓凡知道,容闳说得很对,然而时机的把握,尤为关键。这个时期的中国,识字率很低,但就算在这样低的识字水平之下,人才却已经出现了相对过剩。

    过剩的原因,在于中国的传统教育,不是富国利民的教育,而是制造官员的教育。读书人的出路,全在于一年几考,拼的是学而优则仕,涉足其中的人,一旦做不了官,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愿再做了!

    再有一个,教育也是有成本的,且不说穷苦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要多少钱,就算不要钱,那也是牺牲了一个壮劳力,一旦学无所成,或是当不上官,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失败。这样的事情,谁不要三思后行?

    “爵帅,你的意思是说,等到这边的洋务办起来了……”

    “不错!”关卓凡点头道,“也不是说要都办好,不过总是要有个大致的模样,让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到了那时,你说的几十上百所学校,才好大张旗鼓的去办,老百姓也才肯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

    然而他不答应容闳的原因,其实还不止于此,只是这个原因,不愿意明说——他这一走,便把江苏一省交在了赵景贤和“五人委员会”的手里。现在江苏开办的新政已经很多,如果他们别出心裁,横生枝节,在朝廷那里弄出什么意外来的话,他远在美国,未必照顾得到,那就会有大麻烦。

    “竹兄,我把江苏交在你手里了。”他郑重地对赵景贤说,“军务上,有丁世杰,政务上,有刘松岩,洋务上,有启翁和利先生跟你一起办,再加上有你总揽全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句话,还请竹兄留意。”

    “是,请爵帅吩咐。”

    “一切总以安静为先。”

    在吴淞口,人和装备登船,一共花了两天。到了九月十七,这支松江军团,终于要正式开拔了。

    旗昌公司的客轮,亦被全数调用,其中的“浦江号”,拿来做钦差大臣的座舰。二层甲板的套舱,他住在里面一间,婉儿住在外间给仆人居住的小套房。而图林的整个近卫团,亦都塞进了这只大船。

    在上海的两艘美国炮舰之中,海军提督辛格尔顿亲自统带“勇敢号”,将一路护航船队,直到美国西海岸的金山。

    码头上,自然挤满了送行的官员和人群。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关卓凡所在的浦江号缓缓驶离了吴淞港,宣告了整个船队的启航。

    关卓凡站在船头,望着身后庞大的船队,和那些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官兵,思绪万千。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感慨地想。

    这两万多中国的官兵,即将踏上一条完全陌生的旅途,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不仅彼此之间会更加亲密,而且更会格外需要自己的精神领袖。

    从开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的生命和忠诚,便都已交托在自己的手上。

    *

    第一天风平浪静,第二天海上却起了风,虽然浪还不算大,但大多数第一次出海的兵士,还是出现了晕船的现象。

    关卓凡居然也未能幸免。他正跟华尔张勇两个,在甲板上谈军务上的事,只觉得心头烦恶,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不免分神。

    “老总,我瞧您的脸色,有点不大对头。”张勇假惺惺地问道,“坐海船,当真不易,您要是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该吐就吐吧。”

    “滚你的……”

    一句话没说完,关卓凡已经冲到舷边,大吐特吐起来。

    狗日的,他倒没事。关卓凡看着幸灾乐祸的张勇,心里恨恨地想。

    这一下,甲板上不敢待了,回到自己舱中,无精打采地躺在铺上。

    晕船这东西,不是说抗就能抗得住的,俞是强壮的人,往往犯得俞是厉害。于是不仅吃饭全无胃口,而且时不时便又要吐上一阵。此时就看出有婉儿在身边的好处了,不但替他把秽物清理出去,而且每隔一会,便拧一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又坐在他脚边的床上,替他打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虽然婉儿不是外人,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这多少让关卓凡有些难堪。看了看婉儿行动自如的样子,忍不住便问道:“婉儿,你就一点没觉得晕?”

    “这算什么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婉儿抿嘴一笑,“我能在线绳上一连打六个跟斗,下来也不是没事一样?”

    弱不禁风的关大人,不说话了。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欢呼,跟着便见到婉儿跑了进来。

    “老爷,见到岸了!”

    关卓凡精神一振,起身带了婉儿来到甲板上,举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郁郁葱葱的陆地,庞大的船队,正在向那里驶去。

    “老爷,咱们这就到美利坚国了吗?”婉儿惊喜地问,“原来也不远!”

    关卓凡看了看婉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不禁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了:“到是到了,不过却不是美国。”

    “哦?”婉儿惊讶地问,“那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叫做日本,”关卓凡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日本长崎。”

    (明天出差,周六回来,这三天优先保证晚上的一更,请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海战

    长崎几乎是在上海的正东方,是船队横过太平洋前往美国的路上,一个必经的中转站。这一回,要在长崎补充一些淡水、煤和食物,因此船队预计在长崎停靠的时间,是两个晚上。

    基本上,长崎是日本对外的主要港口,其地位类似于中国的上海和广州。在日本的锁国政策被打破之前,长崎更是幕府政权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贸易的对象,则又仅限于中国跟荷兰两家。

    关卓凡知道,这里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很深,在这里定居的中国人亦很多。即使到了后世,长崎人的一些风俗习惯、饮食文化及节日庆典,其实都是源于中国。而长崎周边,则至少有三处“唐人町”,算是后来世界上各处“唐人街”的发端。

    若是有工夫,真该去好好看一看,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未必能有这个工夫了,因为这一次来,他有很重要的计划——要用这两天的时间,在长崎寻找一个人。

    这个人,是日本人,叫做坂本龙马。

    坂本龙马这个人,算是这个时代日本人当中的一个英才,也可以说是一个天才。他见识超卓,在日后推翻幕府统治的那一场倒幕运动中,成为精神领袖和主要推手,不仅一力促成了曾经势同水火的“长州藩”与“萨摩藩”的和解,而且他的“船中八策,大政奉还”,是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最重要的理论依据。

    这样的人,既然在长崎,当然该见一见的。

    随着船队的行进。长崎港的轮廓。也已经依稀可见。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行驶在船队左前方的护航炮舰“勇敢号”,忽然拉响了两短一长的汽笛。

    “逸轩,有状况!”跟关卓凡并肩立于甲板上的华尔,攸地绷紧了身子,把手里的千里镜举起来,去看“勇敢号”上的旗语。

    汽笛两短一长,这是警号!华尔作为先后在三艘船上任过大副的航海老手。反应异常迅捷,看过旗语,又将千里镜向北望去。

    “四艘战舰,身份不明!”华尔将千里镜递给关卓凡,“辛格尔顿的旗语,是下令备战,暂缓进港,在港外海面待命。”

    在海上遇到这样的状况,是有既定预案的。果然,整个船队看见勇敢号上的旗语。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向东面的长崎港靠近。其中少数备有尾炮的商船,此刻便都掀去炮衣,做接战的准备。各船的主官亦大声下令,让持有后膛枪的部队,在甲板舷侧分布,亦做开火的打算。

    其实这时不用千里镜便已经可以看见,北方的海面上,有四道黑烟,一粗三细。如果这是一只舰队,则代表着一大三小,共四艘战舰,正在向船队全速驶来。

    “婉儿,回舱里去。”关卓凡一边用千里镜瞭望着,一边吩咐道,“张勇,调两哨人上左舷就好,多了也摆不开。”

    就在船队忙乱备战的时候,北面来的四艘战舰,渐渐靠近,肉眼也可以看得清船影了。前面的一艘是小舰,中间的一艘是大舰,侧后另有两只小舰。

    奇怪的是,居然传来了炮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炮,不是开玩笑么?

    华尔接过千里镜,再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向我们来的,”他向关卓凡说道,“是他们自己之间在打。”

    等到再靠近一些,关卓凡也看明白了,前面的小舰似乎是在向长崎港的方向逃跑,后面的那只大舰,紧追不舍,而侧后的另外两只小舰,似乎又是在纠缠追逐那只大舰。

    隆隆的炮声,听得更为清晰了,连炮弹在舰身四周激起的水柱也开始清晰可见。关卓凡注意到,华尔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难以置信……”华尔手上的千里镜,再也不肯放下,嘴里喃喃自语着,“难以置信。”

    再看一会,终于确认了——

    “逸轩,是美国炮舰!怀俄明号!”他激动地叫道,“小的那三只,是日本战舰!”

    图林已经又送来了两副千里镜,关卓凡和张勇,亦都将视线,牢牢对准了战斗中的那四艘战舰。

    果然,大舰的桅杆上,赫然挂着两面星条旗。而看到三只小舰上面悬挂的旗帜时,关卓凡的嘴角反射似的抽搐了一下。

    白色的旗帜当中,一轮红日,正是那面像膏药一般的“日章旗”。

    四艘蒸汽战舰的舷号,都看得很清楚了,这场战斗的局面也已经很分明。在前面逃的那一艘,是日本的“壬戊丸”号,后面追它的是美国海军的“怀俄明”号,而日本的另两艘战舰“癸亥丸”号和“庚申丸”号,则又在后面追逐炮击“怀俄明”号。

    “怀俄明”号是大舰,火力更强,不过以一敌三,显然也遇上了麻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咬定了前面跑的“壬戊丸”,似是决心不让它逃入港口,非把它击沉了不可。

    “干死日本人!”关卓凡失态地大吼起来。

    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大吼,让华尔和张勇都吃了一吓,不知道关老总何以对日本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逸轩,你放心。”华尔安慰似地说道,“你看,辛格尔顿的勇敢号已经动了。”

    位于船队北面,一直在保护船队的“勇敢”号炮舰,显然也已经判明了局势,轮机轰鸣,全速驶离了船队,向“壬戊丸”号前行的航道上兜截过去。

    在几十只商船上的轩军士兵,大多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海战的场景,既紧张,又兴奋,却又不知道交战的双方之中,该替那一边加油。直到看见“勇敢”号上的舰炮喷烟吐火,开始炮击“壬戊丸”,这才轰然一声大彩,把挂膏药旗的战舰,当做了敌人。

    “壬戊丸”再也想不到,忽然从这里又冒出了一艘美国炮舰,再想规避,已经来不及了。“勇敢”号上的第一次齐射,便有两弹命中,其中的一发炮弹,恰恰将“壬戊丸”船尾的舵机打成了粉碎。

    这一来,失去了动力的“壬戊丸”,命运便已注定,被两艘美国炮舰前后夹击,数分钟的时间内便身中二十余弹,船身倾侧,眼见是没救了。

    怀俄明号上的美国官兵,亦是又惊又喜,不知这艘本来停驻中国上海的“勇敢”号,何以竟会突然出现在长崎对开的海面上?不过这样的时候,先不管这许多,得势不饶人之下,立即跟“勇敢”号一起,返身攻击一直追逐自己的“癸亥丸”和“庚申丸”。

    战局就此逆转。两只美国炮舰以大凌小,强弱立判,这一场战斗便没有什么悬念了。不过日本的两只战舰,倒也真是顽强,并不逃走,而是在海面上跟两只美舰纠缠了近一个小时,直到“癸亥丸”燃起了大火,“庚申丸”被击沉,战斗才告终结。

    “徐先生,”关卓凡心情舒畅之极,叫过身后的徐四霖,微笑着问道,“你瞧日本人的船,都是丸啊丸的,那是怎么一个意思啊?”

    徐四霖原本是个捐班的同知,一直在上海的商行里,做跟日本的生丝贸易,往来长崎如家常便饭,对日本最是熟悉。关卓凡为了这一次来长崎,专门给了他一个四品的道台衔,请入了幕中。

    徐四霖看了这一场海战,正有惊心动魄之感,听得关侯爷叫自己,连忙上前一步,陪着笑说道:“回侯爷的话,这个丸字,乃是圆圈的意思,日本人把圆视为吉利的象征,因此出海的船,都加一个丸字,来作为船神的名字。”

    “哦,原来划几个圈圈,就是吉利了。”关卓凡笑道,“那怎么又都沉到海里去了?”

    这可怎么回答?徐四霖一怔,一时答不上来。

    却不知关卓凡也只是跟他随口胡扯,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日本的“攘夷”之战,果然已经开打了。

    (出差第一天,今天只有这一更,抱歉。)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长崎奉行

    日本的许多东西,是学自中国,连“闭关锁国”的政策,也都被幕府学了去。直到九年前,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领四艘涂黑了船身的炮舰,驶进江户湾,日本的国门,才算是被打开。

    江户,就是后世的东京,是幕府的所在地。

    黑船莅临,江户大震,日本人即席赋诗,哀叹道:“上喜撰唤醒太平梦,喝上四杯再难眠”。

    上喜撰是一种日本茶,跟蒸汽船是一个音,而四艘船,就等于喝上了四杯。关卓凡心说,日本人的这个思路,还真是奇怪。

    说幕府懦弱也好,明智也好,总之是不用美国人开炮,便乖乖地把《神奈川条约》给签了。

    就这么熬了九年,倒幕派的人士,开始拿这件事来攻击幕府,说它丧权辱国。幕府无奈之下,只得下了一个“尊王攘夷”的命令。

    攘夷,就是要把洋鬼子赶出去。然而幕府深知日本不是外国人的对手,这道命令,其实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的动作。

    有动作的,是地方上的两个实力派诸侯,长州藩和萨摩藩。关卓凡知道,所谓的“攘夷之战”,就是这两藩与洋人之间的小规模争斗。而方才这几艘日本战舰,既然是从北面来的,那么多半是长州藩的水军了。

    待到船队跟怀俄明号汇合,消息传来,果然证实了关卓凡的猜测。这三只日本军舰,是长州藩海军仅有的三艘蒸汽船。因为“攘夷”的缘故,“壬戊丸”在下关海峡炮击美国商船。造成重大伤亡。结果被怀俄明号盯上了。一直从下关追到长崎,非要把它击沉不可。

    关卓凡心想,日本人最后终于怕了美国人,是不是就是怕了这样的狠劲呢?

    你来招惹我,我就弄死你。

    长崎这地方,是挨过原子弹的。

    “真够狠的,”他笑着对华尔说道,“居然追了这么远。”

    “那个舰长戴维。是个蛮牛脾气,”华尔摇摇头说道,“逸轩,你知道他的怀俄明号,为什么会在日本?”

    “为什么?”

    “他是追击南军的一艘袭击舰,亚拉巴马号,从美国一直追到了亚洲。”

    关卓凡目瞪口呆,心想美国海军里面,还真有这样的狠人。

    不过他转念再一想,这还不是最狠的。

    最狠的是。你不来招惹我,我也要弄死你。

    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一样。靠北的六艘商船之上,忽然响起阵阵枪声——有部分落水的日本水兵,已经挣扎着游到了船队近旁,而布列于舷侧的轩军士兵,既然把他们认定为敌人,则理所当然地开始以排枪向水中扫射。

    “他们这样不行。”华尔急道,“这些人是战俘,我要下令,让士兵停止射击的行为。”

    “何以见得是战俘?”关卓凡慢吞吞地说,“没准是来抢船的。”

    华尔一愣,说道:“逸轩,这是明载于万国公法里面的!”

    关卓凡心说,后来在丰岛海面上的运兵船高升号,被不宣而战的日舰击沉之后,上千名落水的中国士兵,除了被西方军舰救起的之外,其余全遭日军射杀在水中。那个时候,不知有谁跟他们讲万国公法?

    不过华尔这样说,也不能不买他的面子,于是叹了一口气,还是点了头。

    “既然是万国公法,那就停就停吧。”关卓凡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些日本人没有上船,也就算不得是美国的战俘。他们水性都好得很,让他们自己游回长崎去好了。”

    *

    待到船队驶进长崎港,幕府的长崎港守,立刻便着了慌——有船队要来,这个知道,要加水加煤,这个也知道,可没说是满载数万名武装士兵的船队啊?

    这一下不敢自己做主了,一面先派人交涉,一面派人把长崎的主官请来了。

    驻长崎的主官,职位叫做“长崎奉行”,一共有两名。现在来的这一个,叫做竹内四郎,年纪较长,也较有权威。他跟中国商人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然而现在这样的情形,还是这辈子头一次遇到。

    关卓凡派下来做交涉的,是穿着全套公服的徐四霖——他是四品道台,相当于原来日本官职中的“正四位”,跟长崎奉行正好可以相敌。

    “竹内大人。”徐四霖一拱手。

    “原来是徐老爷……徐大人!”

    两个人是老相识了。竹内四郎的不仅汉话精熟,而且一眼就看出来,徐四霖升官了。不过竹内也知道,徐四霖原来的官,无非是为了做生意的便利,算不上真正的清朝官员。现在他竟然代表了整个船队来做交涉,那身份上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竹内四郎所要办的交涉,是不准士兵下船。加水加煤这些事情,立刻就可以办,如果需要另有采买,则请开出单子,由长崎地方代办。

    这个要求不过分,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整个长崎,也不过驻兵千余,若是贸然放了数万外兵进城,一旦事情有变,不知道该找谁哭去。

    徐四霖静静听完了竹内的一番话,也不回答,从身上摸出一张单子来,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大清国钦命大臣、二等侯关卓凡,奉旨赴美,途径贵地,略具微物,向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大人特致敬意。”

    德川家茂,是现在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第十四代将军。竹内一愣,心说这是闹的哪一出?

    “官铸大银锭二百只,一万两。”

    “前膛枪连同子药,三百支。”

    “上等生丝五十包。”

    “贡缎一百匹。”

    “德化官窑瓷器二十箱……”

    徐四霖滔滔不绝地念下来,好一会才把整张单子念完,递给竹内四郎。

    “奉行大人,这些礼品即刻要下船,请你点收。”

    “这……”竹内犹豫不定地问道,“徐大人,这是你们朝廷的意思,还是……”

    “这是我家侯爷自己的一点心意。”

    那就好!竹内松了一口气。这份礼物太重,若是弄成大清朝廷的赏赐,那玩笑就开大了。

    下面要说的,是下船的事情。按徐四霖的说法,各商船上的兵士,可以不下船,不过关侯爷说了,想进城去逛逛。

    “竹内大人,这一艘浦江号,是我家关侯爷的座舰,船上都是关侯爷的亲兵。侯爷要进城,他的亲兵自然是要跟随护卫的。”

    竹内心想,既然给幕府将军送了这么重的礼,不让他进城,怎么也说不过去,然则要带多少人去?

    “一千人!”徐四霖断然道。

    竹内吓了一大跳,一千人,那怎么成?

    “关侯爷身份贵重,随带护卫,理所当然,限于五十人之内好了。”

    “堂堂钦命大臣,五十人怎么够?最少八百!”

    “一百人,不能再多了。”

    就这样讨价还价,最后终于定在了五百之数。

    既然谈好了,徐四霖便登船回报。关卓凡听过,点一点头,笑道:“好得很,咱们这就走吧。”

    说走就走。图林从近卫团的亲兵营和中军营之中,指了五哨,全副披挂,扈从大帅上岸。

    “关侯爷,马已经备好了。”竹内四郎见到关卓凡,先一躬身,“请到我的奉行府去用茶。”

    “竹内奉行,你太客气了。”关卓凡心想,这个鬼子的中国话,说的还真是好,“不过我这一次进城,是想看看你们的歌舞伎。”

    竹内愣了一愣,原来这位关侯爷,对我们日本的东西熟悉得很。

    “哈伊!有,有,”竹内依然躬了身说道,“吉代社的团十郎,浅井社的万之丞,都是顶顶好的。”

    “我不要看这些,”关卓凡摇摇头,“我要去鹤馆。”

    竹内四郎的面色一变,迟疑半晌,才躬身答道:“哈伊!”

    (出差第二天,一更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鹤馆

    歌舞伎在日本,跟京剧在中国的地位仿佛,都算是“国粹”。

    歌舞伎的创始人,是在日本妇孺皆知的美女阿国,因此前期的歌舞伎表演者,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兴盛之后,便有不少被称为“游女”的女子,加入到表演里面来,演出过后,还可以陪客人睡一觉,让客人尽兴而归。

    在日本的官府看来,这就算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了,终于下令禁止年轻女子从事这个行当,于是歌舞伎的演员,便从女子,转化为男子,说起来,跟京剧倒也有几分相似。

    然而人的**,总是很难被完全抑制住的。在长崎,便有一家极其私密的歌舞伎馆,甘冒禁令,以“巫女”为标榜,出演歌舞伎,专门招待身家豪富的贵客和商人。

    巫女,指的是年轻的未婚女子,而这家歌舞妓馆,就是钦差关大人点名要去的“鹤馆”了。

    之所以点名要去,是以因为关卓凡知道,他要见的坂本龙马,原来是大酒商家的少爷出身,非常有钱,最喜欢在鹤馆流连。

    竹内四郎作为长崎的奉行,这个地方自然是听说过的,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现在这位关侯爷张嘴便说了出来,不免尴尬,同时也对这位大清国的钦差,颇有腹诽——清朝的官员,果然都是声色犬马之徒。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子上却是一点也不敢露出来。

    “哈伊!”竹内仍是恭恭敬敬地说,“鹤馆是在下草町,只是这个地方。我不能亲自陪着关侯爷去。只能派人带路。把侯爷送到地方。”

    竹内四郎那一瞬间的表情转换,关卓凡都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当我是草包大人?草包就草包好了,不是坏事。

    明令禁止的风化场所,奉行大人自然不能亲往,于是由他的两位随员引路,五百亲兵护着马上的钦差大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崎。向下草町行去。

    若论繁华,则长崎不如上海甚多,不过道路倒是比中国的城市要宽上一点。一路上,街道两旁的日本百姓,大多以瑟缩和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一支背着洋枪的中**队。其中有不少人,见了这样的派头,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来了,像对待武士一样,慌忙退在道边。躬身行礼。

    关卓凡要带几百人进城,倒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图谋。一来没有这些兵。只怕进不了鹤馆的门。二来,他也是拿日本人信不过。他觉得,从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件事来看,长崎的日本人有点缺心眼,也有点“楞”,不能不预先做个周全的防范。

    这件事,关卓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从时间上来看,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那是在北洋舰队成军之后,以“定远”、“镇远”、“济远”、“威远”等四舰访问长崎,亦有炫耀武力的意思。到了长崎,舰上的水兵结伴上岸找乐子,结果在一家名叫“丸山家”的妓院,因为嫖资的事情,与老板争执不下,妓院老板随即报警,中国水兵和闻讯赶来的日本警察发生冲突,将一名日本警察刺成重伤。

    第二天,日本人就在周边的乡镇遍传消息,召集拳师,暗藏利刃,准备报复,并事先通知长崎闹市各商铺提前关门。当再次上岸的四百多名清朝水兵行至广马场外一带时,立即遭到了袭击,拳师领着流氓手持刀棍故意拥挤挑衅,双方大打出手,数百名早有准备的日本警察将街道两头堵死,将手无寸铁的中国水兵隔离在各个街区,随即大肆挥刀砍杀。中国水兵猝不及防,寡不敌众,又无法互相呼应,结果吃了大亏,被打死五人,重伤六人。日本警察被打死一名,伤三十名。

    办起交涉来,日本政府认为是双方斗殴,想拒不认错,不过这一回,大清难得地雄起了一把,四只大舰上的巨炮,立即褪去炮衣,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长崎。办交涉的时候,李鸿章直言:“如今开启战端,并非难事。我兵船泊于贵国,舰体、枪炮坚不可摧,随时可战!”

    如果真的能打,也就好了——其时日本海军才刚刚起步,绝非北洋水师的对手!总教习郎威理就极力主张对日开战:“即日行动,置日本海军于不振之地。”

    可惜日本人狡猾得很,立刻便认怂了,赔礼道歉之外,还另外赔偿了中国五万二千元。

    这便是大清的北洋水师,自建军到覆灭所取得的唯一战果——替嫖娼的士兵,讨回了五万二千元的“汤药费”。

    然而在日本人看来,外国水兵喝醉了酒来本国滋事,最后竟然要本国赔款,这种愤恨和受辱感,自然很容易便被煽动了起来。“大力发展海军”成为日本国内的共识,一定要打败“定远”,也成为了日本海军的目标和口号。长崎事件结束后一个月,即从内库拨款三十万元作为海防补助费,掀起了捐出“海防献金运动”的**。就连日本的小孩当时最流行的游戏,也是分成两组,一组扮成中国舰队,另一组扮成日本舰队,捕捉“定远”、“镇远”。

    这是李鸿章再也没想到的事情——难得的一场“外交胜利”,居然成了日本海军腾飞的契机。

    在关卓凡来说,这件事,现在当然还没有发生。只不过有了这个例子,心中自然格外警惕,绝不肯再吃同样的亏。若是遇到有什么警察浪人敢来挑衅,一个不对,说不得就要动枪。

    然而一路上倒还平静。等到了竹内所说的下草町,四周已略显荒凉,唯有一条小溪之旁,立着一片青砖白顶的馆阁,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鹤馆”了。

    小楼之外,并没有悬挂招牌,却整整齐齐站了二十来个浪人打扮的壮汉,人人都是一身黑衫,对襟处却有一条白边,腰间无一例外插着一把细而长的刀鞘。忽然见到有这样一队人马到来,无不大为紧张,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刀柄,警惕地注视着走上前来办交涉的人。

    关卓凡看的真切,心说这就对了,坂本龙马果然在里面!

    他很清楚,坂本龙马这个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一名豪杰。他能成为日本倒幕运动的砥柱,是因为他不仅长于文韬,而且亦有武略——他从十四岁起,便学习小栗流剑术,以后又在千叶周作门下学学习“北辰一刀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剑术高手。他在长崎龟山手创的“龟山社中”,是后来龟山队的前身,算是效命于他的一支准军事部队。他在鹤馆流连,总有龟山社的数十名死士相随,人人黑衣白边,这是史有明载的事情。

    去办交涉的,是竹内派来的两名随员。他们跟一名领头模样的高个子浪人,用日语在那里唧唧咕咕地说着,徐四霖则在关卓凡身边,小声替他翻译。

    “这帮人说,今天鹤馆是他们主人包下来的,不接待别的客人……”

    “竹内四郎的随员,说您是大清国来的侯爷,是贵客,请他们无论如何要通融一下……”

    那名高个子浪人的面色,显见的由紧张变成了傲慢,将手一摆,大声说了句什么。

    “他说的这句话,甚为无礼……”徐四霖愤愤地说,“总之是不准咱们进去,让咱们明天再来。”

    “什么明天,后天!”图林不干了,“偏偏就有这么多臭规矩……张成林,跟我来!”

    面容阴鹜的张成林,正是在苏州的时候,跟随图林到利宾家里,那个展旗护宅的人。他原是关卓凡的贴身亲兵,现在任了第一哨的哨官,遇事下手最狠的。

    “图林,当心一点,”关卓凡在马上,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他们的刀快得很。”

    “爷放心,再快能快得过枪子儿么!”图林手扶在腰间的枪套上,带了张成林的一哨人,行出队列,大步走到门口,不屑地打量着横在门前的这一班人,嘴角挂了冷笑,大声说道:“徐大人,你告诉他们,再不滚开,爷们就要闯进去了!”

    竹内的两名随员,见大有要起冲突的样子,慌忙想要相劝。那名高个子浪人,却似乎已经听懂了图林的这句话,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津库巴投!”

    呛啷啷一片响,那二十几名日本浪人,一齐抽出长刀,双手正握,摆开了蹲步。

    “举枪!”见到这样,图林也不客气了,“把这个破馆子给我围了!”

    张成林的那一哨人,后膛枪转瞬下肩,兵士们脚下小弓步,身子微微前倾,哗啦啦地将枪平举起来,成一个半圆,将门口的一班日本人围在里面。后面的四哨亲兵,除了一哨留在关卓凡身边,其余地迅速展开,将这一片小小的馆阁,围得水泄不通。

    说动手就动手,这样凶狠而训练有素的军队,是这班日本人未曾见过的,然而洋枪的威力,却都心知肚明——长刀再锋利,又怎能挡得住子弹?其时日本的军队,即有枪械,也是以火绳枪和少量前膛枪为主,对方手里的枪支,真是见所未见。于是人人脸上变色,心知只要那名年轻军官一声令下,自己这二十几个人,不免要被打成蜂窝!

    (出差最后一天,晚上回程,明天恢复两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村正妖刀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忽然从门内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女子,穿了一身碎花和服,肤色白皙,容貌也甚美。她向外面看了一眼,弯着腰,小碎步走到那位高个子浪人身边,说了一句什么。

    “中冈君,坂本先生说,请客人进去……”徐四霖小声替关卓凡翻译道。

    果然是中冈,关卓凡在心中一笑,暗自点头。

    被称为“中冈君”的高个子浪人,愤愤地瞪视了图林一眼,回刀入鞘,先向其他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让开了,再用极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侯爷的,跟我来。”

    长崎一地,与中国和荷兰通商数百年,汉学与“兰学”都极为昌盛,因此中冈忽然说出汉话来,图林等人固然是大为惊讶,但关卓凡和徐四霖都知根知底,丝毫不以为怪。

    “侯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四霖见关卓凡下了马,连忙跟上,小声提醒道,“这些人都带着刀,不知道房子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古怪!”

    关卓凡一笑,指了指门口的图林和张成林,笑着说道:“无妨,我亦有刀。”

    门口的守卫,已经换成了轩军兵士,那一班浪人,被挤在一边,虽然还勉力做出一副对峙的样子,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威风。关卓凡负了手,带着徐四霖,施施然跟着中冈行了进去,图林抢上一步跟在身后,再后面是张成林带了四名亲兵,荷枪扈从。

    鹤馆里面的布局,却没有想象中的曲折。经过一条明亮的日式回廊。便来到了内门门口。两名仆妇跪在地上。伺候进来的客人脱鞋,继而将内门向两侧拉开,俯身行礼,请客人入内。

    里面是一个不小的厅,地面全以榻榻米铺就,靠内则是一个小舞台。舞台上正有三名演出的女子,以白粉傅面,服装繁复华丽。姿态妖娆之极。最奇特的是,三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厅亦不闻丝竹之声。

    榻榻米上,沿着东西两边,相隔七八步远,各摆了数张小案子,彷如战国时诸侯置酒高会的格局,显见是给客人用酒的地方。不过偌大的榻榻米上,现在却只在西首的一张案子后面。坐了两名中年人,一人白衣。一人青衫,都是将发髻梳在头顶,一副武士的打扮。而方才见到的那名年轻女子,此刻正像一只温顺的猫儿一样,俯伏在白衣人的怀里。

    厅内不止坂本龙马一个,这倒出乎关卓凡的意料。只见中冈行了过去,自顾自地在白衣人身边一坐。

    他这一坐,自然就把中间那名白衣人的身份泄露了——不是坂本龙马又是谁?

    “听说是大清国来的侯爷,”做主人的开口了,语气温文尔雅,将手一让,“慢待之处,不要见怪。请坐吧,一起喝一杯。”

    毫不意外,是一口纯正的汉话,只是在起承转折之间,略显生硬。关卓凡知道,坂本龙马不仅在汉学和兰学上造诣很深,而且还是讲理学的——王阳明的信徒。

    他微笑着点点头,在东首的第一张案子后盘腿坐了,图林和张成林,像两名护法一样,站在他的身后。跟着便有仆妇进来,在他面前的案子上摆了酒菜。

    关卓凡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穿着黑衣的中冈,是刚才就领教过的,白衣的坂本龙马,相貌端正柔和,亦与史书的记载相符,倒是他左侧的那一位青衣人,身形健硕,相貌威猛,两道浓眉紧锁,脸色深沉,不知是哪一个?

    却见坂本龙马双手一拍,“啪”的一响过后,丝竹之声立起,舞台上凝立不动的三名女子,忽然便动了起来。关卓凡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方才的变故,把演出生生停了下来。不由心中感慨,看来坂本在长崎的势力,还真是不小。

    “这一出戏,叫做‘鸣神’。”坂本微笑着将酒杯一举,向关卓凡遥致敬意,“说的是北山岩穴的出家僧侣鸣神上人,被美女云中绝间姬诱惑,堕落**的故事,最是好看。”

    好看么?关卓凡看着戏台上夸张奇特的舞姿,心下嘀咕,看来这个时代日本有名的“淫戏”,也就不过如此,比起你们后世冠绝全球的那个产业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盛情款待,无以相谢。”他也将杯一举,算是回礼。

    “我叫坂本,这位是中冈君,这位是西乡君,都是我的好朋友。”坂本龙马笑道,“不敢请教侯爷的名号。”

    中冈君就不必说了,至于西乡君……关卓凡瞥了那位神态威猛的青衣人一眼,心里掂量着,打了个哈哈。

    “敝姓关,草字逸轩。”

    啪的一声,坂本龙马又将双手一拍,再一次将舞乐止住,略带惊愕地看着关卓凡。

    “你就是大清国的江苏巡抚,三等侯关逸轩关大人?”

    坂本曾于咸丰八年和咸丰十年,两次到过中国。现在虽然身在长崎,但长崎与上海,也不过是四日海程,贸易往来最多,消息相通。关卓凡擒拿肃顺,克保上海,打平江苏的故事,迹近传奇,坂本龙马这样关心时政的人,怎能不知?只是万万想不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清朝官员,原来是他。

    “原来是关大人驾到,失礼了。”坂本龙马打量着关卓凡,拍了拍身边的女子,笑着做了一个手势,“我让花子,替我敬关大人一杯!”

    那名女子,果然便柔顺地提起酒壶,来到关卓凡的案边,跪坐于地,先替关卓凡将酒杯斟满,这才举起自己的酒杯,躬身一礼,自己先喝了。

    “好,好,”关卓凡却不喝酒,微笑着把花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一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一嗅。“果然像鲜花一样芳香!坂本桑,你选女人的眼光,真是不错。”

    花子软软地被他搂在怀里,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倒是没有挣扎,身后的图林,却看得目瞪口呆——自己家这位爷,生性风流是有的。然而何曾做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当面就敢抢人家的女人?

    那一边,三个日本人脸上一同变色,中冈更是作势就要站起,腰间的刀“呛”的一声,已出鞘半截。

    “哈哈哈哈,”关卓凡蓦地大笑起来,“坂本桑,你们都是图谋大事的人,现在难道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么?”

    坂本双眉一耸。跟西乡对望一眼,做了个手势。示意中冈稍安勿躁,才沉声说道:“关侯爷的这句话,我听不懂。我们都是本分的商人,图谋大事什么的,不知从何说起?”

    “好说,好说,”关卓凡冷笑道,“中冈桑的长刀,连着你们二位腰间的小太刀,如果刀铭上没有村正二字,我关某自己把这双眸子诀出来送给你!”

    “村正”是一族居住在伊势的著名锻刀工匠,他们制作的实战打刀,作品上都有华丽的花纹装饰,而且都锋利无比,被称为“村正妖刀”。

    村正之所以称为妖刀,固然一方面与它太过锐利,死在村正刀下的人很多有关,不过其最大的背景,在于第一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对它的畏惧。

    家康的祖父,是在尾张国守山被家臣弥七郎暗杀,当时弥七郎用的就是村正刀。

    家康的父亲,被近臣岩松八弥暗杀,当时八弥的配刀也是村正刀。

    德川家康的嫡子,当初被织田信长逼迫自杀,剖腹时用的还是村正刀。

    而家康本人也曾被村正刀伤了手指。这一切,让家康断定:“村正刀是专门作祟德川家的妖物”,并下令毁弃所有村正刀。

    因此到了江户时期,虽然势州村正的刀工仍然在打制日本刀,但迫于幕府的压力,没有人敢公然携带村正刀了,村正刀的刀铭,也都变成无铭,或者伪装成了其他的刀铭。

    而到了这个时代,“在德川家作祟的妖刀”的说法,被反幕志士所利用,纷纷在自己的配刀上刻上“村正”的刀铭,面前这三个人,自然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佩戴村正刀的人,等于是要造反。现在被关卓凡一语喝破,自然面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大清来的侯爷。

    “贵主上蒙尘日久,为臣者孰能不心痛?而起于草莽,以一己之力,铲除权臣,旋转乾坤,维护正统不坠,更是不世的功勋!”关卓凡这才将怀中的花子,轻轻推开,肃容拱手道,“三位的大名,关某仰慕已久了。”

    这一句仿若石破天惊,把三个人都听得呆住了——说“贵主上蒙尘日久”,自然说的是天皇!而后面的一句“铲除权臣”,说的不是幕府将军,又是哪个?三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才由坂本龙马开了口。

    “关侯爷,你说仰慕已久……难道你在上海,就能知道我们三个人?”

    “一衣带水,比邻而居,怎么能不知道?”关卓凡见他仍有不信之意,笑着说道,“坂本桑自不必说,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一位叫做中冈慎太郎,与坂本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乃是最好的兄弟!至于这一位西乡桑么……”

    说到这里,略做停顿,忽然念出一句诗来。

    “纵不回光葵向日,若无开运意推诚!”关卓凡把眼睛盯在西乡的脸上,“西乡隆盛大人,果然做得一手好诗。”

    诗也就一般,西乡隆盛的人却不一般!他是日本人中的儒学大家,也是后来的明治三杰,倒幕军的总指挥。伏见鸟羽一战,大败幕府军,底定天下大局,因此与坂本龙马一时瑜亮,都是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关卓凡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也碰见了他。那一句诗,算是西乡隆盛的名句,此刻随口说了出来,果然便惊得他作声不得。

    坂本和西乡都是人杰,然而在这位捧着历史书作弊的关侯爷面前,亦不由气为之夺。佩服得五体投地之余,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他既然这样一清二楚,隐瞒是谈不上了,然而他说这些话,所为何来?

    (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结义兄弟

    “佩服之极,”坂本龙马回过了颜色,试探着问道,“不知关侯爷,有什么指教?”

    “江苏的长毛,我已经统统打光了。”关卓凡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偏偏上海还堆放了不少用不上的军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来想去,还是回头找两只船装了,扔到海里去算了。”

    三个日本人一听,都是砰然心动——不论是坂本的龟山队,还是长州藩的奇兵队,抑或是萨摩藩的陆援队,最缺的就是枪械弹药。偏偏此时又在“攘夷”,跟洋人的交易断绝。听关卓凡的口气,莫非是有意拿这两船军火相赠?

    三个人都想,他是清国的御前侍卫,听说在三年前那一场政变之中,出了大力,自然是保皇一派。所谓“旋转乾坤,维持正统不坠”,大家不正是一脉?若是搭上了这一条线,有中国的物力源源相助,则大事必成!

    这一想,不免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关侯爷费尽心机到这里来,绝没有白白相送的道理,必定是有重大的索求。于是三人对望一眼,坂本问道:“这些东西,扔了倒也可惜……不知道要怎样,才见得到这两只船呢?”

    “我这次一路航行到长崎,中间很见过几个小岛,”关卓凡仍是答非所问,“看上去真是不错。”

    几个岛么?三个人转着心思,西乡隆盛问道:“请问关侯爷看上的,是哪几个岛?”

    “啊?我今天大约是喝多了,不知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关卓凡被他这一问。似乎骤然惊觉。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口气,“这里人多,真是热闹。现在我戏也看了,酒也喝了,还是回我的浦江号去好了。只是长夜漫漫,颇为难熬。”

    “何不请花子姑娘陪了关侯爷一道回去?”坂本龙马目光闪动,笑着说道,“有美人相伴。或可聊慰枕席。”

    “什么美人!”关卓凡摇头笑道,“我关某平生只敬英雄,惜乎无人可做竞夜之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说罢,径自起身,居然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了。

    徐四霖心说,钦差大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坐了不到半个点,这就要走了,连忙与图林几个人一起。跟出了门外。包围鹤馆的亲兵,随着图林的号令。亦转瞬整队完毕,簇拥着关卓凡,一路返回了码头。

    等到在船上吃了晚饭,图林带了人,把船上的大餐室整理出来了,仿照鹤馆内的格局,在两侧摆了案子,又在餐室四角,各安排了一名亲兵值守。

    关卓凡进来,四周一望,点点头,对身后的婉儿说:“晚上我要待客,茶水就归你伺候了。”说完这句,也不管图林跟婉儿,自己去坐在一侧的案子后面,扶额沉思。

    天已经透黑,除了波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四周已是一片寂静。不过这样静谧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图林便进来报告了。

    “爷,那三个日本人来了。”图林低声道,“坐了一只小艇子。”

    “快请,”这是意料中事,关卓凡沉静地点了点头,“让船夫把艇子系了,也招呼他上来喝一杯茶。”

    过了片刻,便听见脚步杂沓,餐室的门一开,图林果然领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和中冈慎太郎三人进来了。

    “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国。”关卓凡一改日间狂放的做派,拱手施礼,严肃地说道,“要谈大事,我不能不做这样一番安排,三位既然心有灵犀,想来亦不会怪我。”

    这样说,愈发见得有诚意。坂本龙马鞠了一躬作为还礼,说道:“这是侯爷以心腹之事交托,再严密都是应该的。我们三人此来,亦无人得知,请侯爷尽管放心!”

    坂本的这句话,关卓凡信得及,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

    “我这里没有酒,”关卓凡请三个人入座,招呼道,“婉儿,替三位大人斟茶。”

    三个日本人见到婉儿,眼睛都是一亮,坂本更是笑道:“难怪关侯爷不要花子姑娘相陪,原来已是有这样绝色的侍妾来伺寝。”

    婉儿看见这三个奇装异服的人,就知道他们不是中国人,没想到居然会说汉话。虽然觉得他们这句话说得颇为无礼,但既然是老爷的客人,也就不敢说什么,还是规规矩矩替他们斟了茶,这才红着脸退到一边去了。却不知在日本人眼里,女人全无地位,就跟一个物件差不多,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坂本桑取笑了,”关卓凡说道,“这是我的一个丫鬟。”

    “哦。”坂本龙马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便急于要说正事,“关侯爷,若是果然能以上海的军械相赠,事成之后,天皇陛下亦绝不会让侯爷落空——只是不知这是贵国朝廷的意思,还是……”

    “是我自己的意思。”关卓凡坦然相告,“关某对忠臣义士最是敬佩,凡是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吝惜。至于事成之后,天皇陛下若有所封赐,关某自然也不敢推辞。”

    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是早已商量好了的,若说割岛相赠,是绝不肯的事情。不过眼下不妨先答应着他,真到了事成的那一天,再另想法子推诿就是了,反正无凭无据,他又能说什么?至多是两方情商,多给些钱好了。

    既然这样,现在更要说得煞有介事。

    “关侯爷,不知有哪几个小岛,入了侯爷的眼?”西乡隆盛问道,“请开个单子下来,作为日后的凭证。”

    “不忙,不忙,”关卓凡摇头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事未竟而先居功,君子不为也。我倒想先听一听,几位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听这两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日本人,坐在面前现身说法,把日本如何落后,幕府如何无能,岛国如何自强,旧法如何变为新法,滔滔不绝说了足有个把小时。

    “真是大才,关某受教良多。”关卓凡看着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心里颇有感慨,不知现在的中国,有没有这样头脑清楚却又敏于实干的人才?

    “不敢当。”坂本笑着说道,“跟关侯爷一比,我们就算不上什么了。”

    “对了,”关卓凡想起一件事来,极感兴趣地问道,“村正妖刀的大名,我久闻了,却不曾真正见过,不知能不能借来一观?”

    虽然这个请求略显唐突,但此时此景之下,怎能拒绝?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都解下自己所佩戴的小太刀,不过毕竟不愿意交在关卓凡的亲兵手里,左右一望,看着婉儿笑道:“就请这位姑娘呈给侯爷。”

    只有中冈摇着头,迟疑着说道:“关侯爷,我们武士,不可以,刀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这是应该的。”关卓凡点点头,指了指图林和几名亲兵,微笑着说道,“我虽然不带刀,他们几个就是我的刀。若说是让他们走开,莫说我愿意不愿意,只怕他们倒先不肯了。”

    开过这一句玩笑,接过婉儿小心翼翼捧过来的两柄刀,放在面前的案子上,轻轻挥手,先让婉儿退开,这才抽出刀来。

    刀一出鞘,寒光凛凛,见得锋锐至极。刀身上有华丽的花纹装饰,刀铭处果然是“村正”二字。

    关卓凡心想,我那把刀,刻的却是“关三卓凡”这四个字。

    “村正妖刀,真是天下利器!”关卓凡仔细打量着刀身,缓缓说道,“不过坂本桑,我听说此刀妨主,怕不怕佩之不祥呢?”

    “要妨也只是妨德川家的人。”坂本龙马答道,“何况我们兄弟做这样的事情,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若是能求仁得仁,也是一件快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关卓凡佩服地说道,“这是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坂本先生自然是刘皇叔,西乡桑自然是关云长,中冈桑自然就是张翼德了,匡扶汉室,义薄云天,跟三位现在要做的事,正是一样。”

    “关侯爷过奖了,”关卓凡把他们比作刘关张,这是极高的夸赞,坂本龙马眼中放光,嘴里却不免要逊谢一番,“我们哪敢跟刘关张三位大人相比。”

    “总之是情敦义厚,死都要死在一起。”关卓凡不胜唏嘘地说道,“不知道现在,你们哪一位打算先死?”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征途

    三个人听了这句话,一时都楞住了,似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八嘎!”中冈慎太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抽出那把不曾交出的村正长刀,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一直站在他侧后的张成林已经跨上一步,抵着他的后颈便放了一枪。

    砰然一声大响,中冈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倾,一头栽倒,连带着将面前的案子都撞翻在地上。

    在密闭的餐室之内,枪声格外震耳,人人都觉得心头一紧,婉儿更是惊叫一声,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手里原本捧着的一只青花茶壶,失手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坂本和西乡两个,齐齐站起,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刀已经被关卓凡“借去看一看”了。

    面色阴沉的张成林,转头望向剩下的两个日本人,手中那支“转膛六响”,依然冒着白烟。图林和屋子里的其余三名亲兵,也都拔枪在手,只等关卓凡最后的命令。

    “关侯爷!”坂本龙马的脸,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着,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一句两句话,还真难说得清楚。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写下来的那份大预言。

    “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距离倒幕成功,还有五年,然而距离武装倒幕的发端。已经不足两年了。而明治维新一旦开始。日本的脚步就不曾停下——第四年。便会吞并琉球群岛;第六年,日本军队便会登陆台湾。

    对于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来说,此消彼长之间,步步关键。这不是坐而论道的事情,亦没有坐而论道的时间,当断不断,则不免要反受其乱。

    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这本是说不清的一件事。不过潮流之下,形势比人强,这是有的。关卓凡并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能逆转日本的大势,然而潮流将成未成之际,局面混沌难明之时,拔除一两个关键人物,将历史事件向后推一推,是做得到的。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苏秦的合纵之计。并不能改变六国灭亡的命运,然而如果没有苏秦。六国多半便会死得更快一些。

    这就是英雄对时势的改造,而坂本龙马,西乡隆盛,都算得上是这样的英雄。

    在关卓凡来说,把日本的崛起,拖上两年,一年,哪怕是半年,都是好的。当两个国家在历史的跑道上做你死我活的追逐时,每一天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相形之下,这三个日本人的性命,不过是浮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在日本的历史地位,就是他们的罪。

    只是这些话,既没有必要,也不愿意向坂本和西乡说起,于是他拿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做遮掩。

    “中华上邦,威临四海,日本本为藩属之国。不思,以结上国欢心,偏偏阴蓄异志,希图强邦强军,想干什么了?”

    “关侯爷,你说日本是中国的藩属,有何证据?”西乡隆盛也大声问道。

    这又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不过若要强词夺理,亦不是没有话可以说。

    “汉光武的时候,于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缓。”关卓凡心不在焉地说道,“魏国的时候,也曾两次遣使至邪马台国,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绶。这些事,有没有呢?”

    “那时候我们日本还没有统一,几十上百个小国,即有一二受过中国册封,也做不得凭据!”坂本龙马接上了话头。

    关卓凡心想,这两个日本鬼子,明知死到临头还这样嘴硬,倒也算得上有几分风骨了。

    “那到了室町幕府的时候,总归是统一了吧?”关卓凡冷冷地说道,“足利义满有没有拜领过中国的冠服?再加上足利义持、足利义教,统共三位幕府将军,有没有受过中国皇帝的册封?”

    自然都是有的。坂本和西乡两个对望一眼,一时作声不得,最后还是坂本拿了一个说法出来。

    “那都是幕府所为,不曾有天皇陛下的旨意!”

    这倒像是是日本人的路子——有什么得益之处,便大家共享,若是有什么坏事,则往政府头上一推,总之天皇没有责任,日本也就没有责任了,与他们后世的行径,直是如出一辙。

    “什么天皇,我不认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中国的官员,现在日本既然归幕府管制,我自然是跟幕府打交道,岂容你们作乱。”

    “即便如此,那也应该将我们交给幕府处置。你既然做的是大清的官,怎么可以管到我们日本人头上?”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关卓凡淡淡地说,“何分中日?”

    这就是不讲理了。西乡隆盛看了看地上中冈的尸身,问道:“关侯爷,你是铁了心要杀我们了?”

    “西乡隆盛大人,你的那句诗,写得很好,不过后面还有两句,你自己也该当记得。”关卓凡叹气道,“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浮囚独窃生——既然说求仁得仁,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偷生,让中冈君一个人走在前面?”

    坂本和西乡默然不语,心知关卓凡这句话一出,便再无回缳的余地。半晌,坂本龙马才低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刀赐还。”

    这就是说,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个了断。关卓凡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将面前的两柄小太刀,连鞘掷在二人脚下。

    “我敬重二位是个人物,特予成全!”他站起身来,拱拱手说道,“我就不送了。婉儿,跟我出去。”

    出了舱门,图林也跟出来一步。

    “爷,那个船夫……”

    “一并处置了,连那只艇子,也要凿沉。”

    “嗻!”

    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转头看了看身后脸色苍白的婉儿,心下略觉歉然。

    “婉儿。”

    “老爷。”婉儿低了头,小声答道。

    “你一个女孩子,今天这一出,大约是让你受了惊吓,对不住得很。”关卓凡柔声说道,“不过你要明白,我这次出门,不是来吟风弄月的,你既然跟了我出来,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早些见识了,没有坏处。”

    “老爷,那三个人,是坏人么?”婉儿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看在关卓凡脸上。

    “不是坏人,是敌人。”关卓凡耐心地说,“就好比两军打仗,成千上万的杀伤,哪能说对面的都是坏人呢?这样的时候,没有好坏,只有敌我。本事越大的敌人,就越不能手下容情。”

    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老爷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码头上仍是一片忙碌,都在替这支庞大的船队作补充,并没有人来交涉四个日本人失踪的事情。

    关卓凡心想,来交涉也不怕。他们坐了一只小船出海,谁能说就是到浦江号上来了?自己在哪里翻了船,也说不定。

    “徐先生,”他把徐四霖叫过来,做最后的叮嘱,“这一回你护送礼物去江户,我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去美国,大约总要一年,等我回来,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办。一句话,日本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托付给你。”

    “请侯爷放心,”徐四霖躬身答道,“四霖一定照足侯爷的吩咐去办。”

    到了第三天清晨,一切妥当,船队终于驶出了长崎港,开始真正横过太平洋的旅途。

    关卓凡的晕船病,好了两天,现在又犯了。不过这一次,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便自觉已经无事,心中欢喜,知道自己到底把这一关过去了。

    于是照着坐船的老习惯,绰了一把椅子,摆在船头的方向,去看墨斗沉沉的大海。清冷的海风吹在身上,更觉神清气爽。

    “老爷,”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舱中行了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细心地替他把身子包了起来,“外面风凉,您当心冻着了。”

    “这倒生受你了。”关卓凡微笑着,在她温暖的手上一握,表示感激。

    “海上的风好大,”婉儿靠在他身后站着,痴痴地看着大海,轻声问道:“咱们是在往哪边走呢?”

    “这是西边来的季风,咱们自然是往东走。”

    “我在江阴,就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这许多星星。”

    关卓凡举头仰望,果然见到星空浩淼,银河璀璨。

    婉儿说得不错,他心想,前方的征途,正是星辰与大海。

    (第四卷《封疆大吏》,至此完结。)

    *(未完待续。。)

引子 田纳西河畔的中国人

    最后一批货物从列车卸下、搬进货栈,叶茂在货栈门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才觉得浑身酸痛。

    雨虽然停了,但铅云低垂,天色依然阴沉得紧。货场内的地面泥泞不堪,走得急了,不小心便能摔上一跤。

    叶茂此时的心情,便和这天、这地一般。

    他掏出一个雕工拙劣的烟斗——他自己的手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悉悉索索地打开,露出里面暗黄的、快要发霉的烟丝,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进烟斗,然后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叶茂不着急点燃烟丝——他身上也没有火石或那种一划就着的洋火——而是低下头,将烟斗凑近鼻孔,鼻翼抽动,深深地、长长地、贪婪地嗅着。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国内那个干瘦的东家抽福寿膏的样子。

    顶你个肺。

    脸上湿湿凉凉的,叶茂抬起头,雨又开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这地方真怪,当地人说他们这里夏天不下雨,冬天才下雨,现在十一月,雨季才刚开始。雨大的时候,说是城外边的田纳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车站来。

    叶茂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这地方。十一月,这是洋人的黄历,大清的历法,应该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黄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叶茂来到美国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并不算新鲜。

    他是广东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岁。十七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鲜酒楼帮厨。叶茂人很聪明。也勤力。帮啊帮啊地三几年下来就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节俭,也没有什么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笔小款子。

    这时叶茂认识了一位海味铺老板的女儿。这位姑娘肤色虽然黑了一点,但模样倒很周正。叶茂一见倾心,你来我往几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为人家非他不嫁。于是酒楼的活计愈发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点存够娶媳妇的钱。

    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礼,上门提亲。

    孰料女家说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尽。可小女已许了她三舅家的二小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叶茂晴天霹雳。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族叔怎样埋怨了他一路,只记得海味铺老板那种表面客气,实则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叶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小姐移情别恋。还是人家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意思——自己从头到尾会错了意?

    总之,结结实实大病一场。差一点就缓不过劲来。

    病好后,广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则是伤心地,二来实在丢不起这人。看病请郎中花了一半积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积蓄倾囊买了一张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锦还乡,给那谁谁谁好好上上眼!

    就这样,叶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坚的远洋海船,被那股席卷太平洋东、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挟裹着,来到了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是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过来的。

    1846年5月,美墨战争爆发;1848年2月,和约签署,墨西哥投降——美国的战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国土,包括加利福尼亚。1848年1月,战争还没正式结束,三藩市发现了金矿,战争刚一结束,淘金者便从世界各地汹涌而至。

    中国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头一年只有几百人越洋而来,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1852年,全年超过两万人加入淘金大军。其中大部分都是叶茂的老乡,即广东台山、开平、恩平、新会,所谓“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国人那里便有了一个“金山”的大号。

    淘金者太多,十来年下来,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无几了。还想挖金子,就得打矿井,而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丰末年启程的叶茂,实在是赶了一个晚集。

    不知道是谁散布了“金山遍地是黄金,走在路上随便都能踢到一块狗头金”这种说词——确实有发了财的,但不是他叶茂。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时在美华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而加利福尼亚的华工多是所谓“赊单工”,华人自嘲之“卖猪仔”,实质是一种半强制性的契约劳工。即贫苦人家无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东代垫,到美后做工从工资中每月扣还。契约劳工理论上是自由人,但放贷者会明里暗里通过各种途径对债仔采取强制或半强制措施,以求早日清还贷款。“赊单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叶茂还好不是这种情形。

    很快叶茂发现自己莫非天生做工的命?他聪明,勤奋,又有气力,手脚灵活,竟是做什么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连英语都可以简单听说了。因此,在金山的华工中,叶茂不久便成了一个小小人物。

    那个时候美国不管东边西边都在大修铁路,其中最重要的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也开始动工。这条美利坚大动脉由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铁路西起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联合太平洋铁路则东起内布拉斯加的奥哈马,两条铁路相向而建,最后在犹他准州(犹他当时还未正式加入联邦)奥格登地区的普罗蒙特利丘陵会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内华达山脉,尤其险阻艰难,费工费事。

    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人原以爱尔兰裔为主,但爱尔兰人懒惰闲散,使气酗酒,而且动辄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挟,以致工程迟迟没有进展,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老板急得头发一缕缕地往下掉。

    叶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荐,中央太平洋的老板将信将疑,姑且一试,给了他五十个工人的名额。叶茂马上召集同乡,抡胳膊撸袖子就上阵了。华工出马,高下立见,停滞的工程迅速向前推进,老板大喜,全权委托叶茂招纳华工事宜,多多益善!

    叶茂自觉已成为高级管理人员,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往死里得罪了爱尔兰帮。

    爱尔兰人放出话来,要他好看。叶茂正在兴头上,根本不以为意,而且他在乡下的时候很食过几天夜粥(广府话:习武),真要打架,也没啥好怕,不论是比拳脚还是比棍棒,都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一天夜里,中央太平洋铁路工地上的华工工棚突然起火,叶茂见机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个工友却在睡梦中葬身火海。

    至此叶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爱尔兰人并未罢休,黑道上已经悬出了叶茂脑袋的赏格。

    加利福尼亚是呆不下去了。

    怎么办?

    回中国?这么一幅丧家犬的模样?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边不留爷,爷往东边去,就不信没有留爷处!

    叶茂并不晓得美国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实也并不晓得中国到底有多大。只是听说美国的京城在东边,大城市大多也在东边,总是可以讨到生活的。

    把一点细软打好一个小包袱,上路。

    叶茂先是南下,然后基本沿着美墨边境,折而向东。他请教过人,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绕过内华达山脉,路好走一些。叶茂是修过西太平洋铁路的,见识过那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

    但愈走愈不对劲。不是应该愈往东愈繁华嘛,怎么愈来愈荒凉了呢?

    见到人烟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叶茂不止一次差点被印第安人杀死,以及不止一次差点被当作印第安人杀死。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只好一条道走到黑。

    那个时代,美国人的西进浪潮正澎湃汹涌,叶茂形单影只,逆流而上。在这条“东进”的路上,叶茂使用过那个时代已出现的所有的交通工具,当然,用的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两条腿。

    端的是千难万险。

    必须要说明的是,当时的美国人如果要从西海岸去东海岸,很少有人会选择叶茂这条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绕过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着美洲大陆东岸最终到达美国东海岸。

    但叶茂并没有“东海岸”的明确概念,他只是想“去东边”,走得又匆忙,于是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漫长的征途。

    总算看到像样的人烟了,叶茂开始转向东北。他听人说美国的京城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纽约,都在东北。

    还是不对头,而且愈来愈不对头。

    *(未完待续。。)

抱歉

    第四卷《封疆大吏》完结,第五卷《星条旗之殇》,已经开更了。

    前几天出差,每天只有一更,一共欠下三更,记账。

    从过年后到现在,一直挺忙的,一天想码三章看来是做不到了。所欠下的债,大约要等到下个月略微清闲一些的时候,再用爆发来补上,请大家见谅。

    看了下书评区,在最近的剧情上似乎挺有争议的。说起来也难免,每次到了抉择的关口,每个朋友的心中可能都会有一个设计,其中有些看法,真的很不错,很高明。

    狮子所写的,也只是一家之言,算是狮子自己对历史走向一点的思考。虽然一定很浅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就是狮子既然已经顶着“另类”的帽子走到现在,那么能跟到现在的朋友,多半也不是“俗人”,因此狮子也不必很刻意地去媚俗,还是怎么想就怎么写好了。如果让大家有些地方看起来不爽,试试看能不能捂着眼睛(或者捂着良心)跳过去咯~

    另外再申明一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书中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大多有原型可循,惟于时间地点两项,或许有轻微的挪移。毕竟是小说家言,还请历史大能们稍抬贵手,不然狮子无言以对之下,只好拿“蝴蝶效应”四个字来耍赖了。

    这个月没能保持住一天两更的记录,不敢向大家求票了。谢谢大家的支持,狮子努力码字,争取以后用爆发来回报。

    *(未完待续。。)

第一章 美国官军

    什么不对头呢?物价。

    买东西愈来愈贵,尤其是吃的,面包、肉、鱼、酒、茶、咖啡……这些东西下一个市镇一定比上一个市镇贵。叶茂不是一定要吃鱼啊肉啊什么的,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尝过正儿八经的荤腥了。可面包总是要吃的。酒偶尔喝一小杯,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负担;但茶和咖啡同面包一样,已经成为基本必需品,特别是咖啡,他到美国以后,迅速习惯和接受了这种饮料,一天不喝便周身不自在。

    价钱不但愈来愈贵,品质还愈来愈差。

    面包愈来愈粗糙,终于吃到了砂子。

    茶和咖啡的味道也愈来愈怪。叶茂喝过把酸果叶当作茶叶的“茶”水;还喝过看起来和脏水差不多的“咖啡”。他大着胆子向老板请教这到底是什么,老板倒也坦然,告诉他这是用“烤焦的玉米、豌豆、甜菜、南瓜子和橡子磨成的粉”冲泡的,至于里面是否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成分,他老人家就不清楚了。

    叶茂哑然。

    原以为奸商无良,但瞅着别的洋人喝得也是这个,面色平和,甘之如饴,并没有专门欺负他这个外乡人的意思。

    叶茂见过当兵的强行从农人家中牵走牛马,牲畜的主人在后面跳着脚大骂“畜牲”。叶茂身为大清臣民,这种场面自然见怪不怪,完全没往心里去。他也知道现在美国正在打仗,自己一路走来的地界,出了加利福尼亚。就大多都是“叛军”的。不过加利福尼亚没有被战火波及。虽然是美国朝廷的治下。但人们绿的黑的眼珠只看见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并不大关心东边的事情,叶茂一个外乡人,对这些更加懵懵懂懂。

    他没有把物价愈走愈贵和战争联系起来,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能再往东走了,他不知道京城还有多远,但估计自己那点积蓄撑不到那里,沿路打多少短工都没有用。

    终于。叶茂在这个叫做查塔努加的小城停住了脚步。

    说是小城,自然不大,叶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总不超过一万。小城四面环山,只是这山势不高,不能和他修铁路的内华达山比。城西北一条大河向西南流去,水流甚急,除了来回两岸的渡船,河面上航行的船只并不算多。但小城有好几条铁路向北向东向南远远伸了出去,也有不止一个车站。列车往来,汽笛鸣响。烟气蒸腾,倒是颇为繁忙。

    叶茂原本打算开一家小小的饭馆,自己做过厨子,在加州一年多,也学会了做洋人的饭菜,这儿土著虽然不多,但人货往来频繁,应该会有生意。但细细一打算,房子地倒是便宜,但各种食材却贵得吓人,自己那点小本钱无论如何承受不起,这个想头暂时是不必提起了。

    那就还是先做工好了。

    查塔努加本来就是铁路枢纽,现在似乎要打仗,更加地忙乱。这些日子每天都有许多的兵坐了火车过来,还有无数的军需辎重也从外边运了进来,车站货栈里各种物什堆积如山。所以力工的活计是不缺的,叶茂年轻有气力,每天在车站做搬运工,填饱肚子没有问题。

    叶茂听说查塔努加这个地方原是叛军的地盘,后来被朝廷光复,叛军不甘心,现下准备大举反攻,朝廷也在往这里增兵,双方准备打一场大仗。

    如果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自然预着要逃难,但叶茂看当地人都很淡定,想想查塔努加也不是第一次打仗,土著们不大当回事应该有他们的道理。想来美国人打仗是当兵的和当兵的打,并不如何关老百姓的事。于是叶茂也就勉强把心放回肚子。事实上,就算逃难他也不知道逃去哪里。

    他忘了那些被强行牵走的牛马了。

    前途虽然不知在哪里,但总算安顿了下来。

    只是烦心事是永远少不了的。

    前几天有个人过来要叶茂加入什么“工会”。这个家伙嘴角有一道吓人的豁口,嘴巴似乎永远合不拢,讲话漏风,含混不清。但他的话叶茂还是听懂了,而且,“工会”叶茂大致是晓得怎么回事的。在加州的时候,爱尔兰人就是靠了这个东西整治得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老板欲哭无泪。

    叶茂问他如何才能加入“工会”,豁嘴说缴纳会员费就可以了。叶茂问费用是多少,豁嘴说了一个让他瞪大了眼睛的数字。

    叶茂明白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工会”的,他是来收“陀地”(广府话:保护费)的。

    如果是刚到美国那阵子,叶茂肯定一口回绝,老拳相向都可能。但自从在加州对爱尔兰人一役惨败,他遇到类似情况已经深沉多了。

    更何况,这个家伙有点像……爱尔兰人。

    叶茂回答说他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容他一段日子再说。

    豁嘴冷笑几声,唾沫从豁口出溅了出来,但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叶茂加意防范,但一直没有什么人再来找麻烦,叶茂的心也慢慢懈了。

    叶茂抬起头来,粗重地吐了一口长气。他站起身,腿都有点麻了。去哪找个火,把烟斗点上先。

    就在这时,蹄声骤起,几骑马冲入货场,骑手并未明显减速,人们低声咒骂着闪避,马蹄激起泥浆,飞溅到动作稍慢的人的身上。

    “他在那里!”

    混浊粗糙的声音,叶茂心头一震。骑手们迅速围拢了过来,在离货栈门口不到一丈的地方勒住马匹。叶茂看到了那张狰狞的豁嘴,他的心沉了下去。

    骑手们跳下马,一共八个人,叶茂很快分辨出居中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宽沿毡帽。灰色大衣。短筒靴。他个子不高,红色的圆脸,粗壮的脖颈,小眼睛短鼻子,一张阔嘴安在方下巴上边,火红色的胡须修剪的颇为齐整。

    最典型的爱尔兰人长相。

    豁嘴在他身边指着叶茂。

    叶茂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别着短枪、挎着马刀,有的人还不止一支枪。

    “这就是我们的印第安先生?”红胡子开口了。“听说你不愿意加入神圣的工会?难道你他妈的就不能把这当成对上帝的奉献?你这个异教徒!”

    叶茂手脚发冷,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滞,而是更加迅速地运转起来。

    “先生,我愿意缴纳会费。”

    红胡子豁嘴们放声大笑。

    “很好,多么乖的羊羔啊。”红胡子说,“上一次也这么乖就好了。现在,天堂的门票涨价了。”他对右手边的两个同伙摆了摆手:“去,看看印第安先生身上带的钱够不够付上帝的账。”

    叶茂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他身上确实带着一小笔钱,那是他所有的身家,贴肉藏着。睡觉也不解下来。——那是他在加利福尼亚用没日没夜的苦工和差点被烧死的代价换来的。

    红胡子的两个马仔,狞笑着逼了上来。一个高大肥壮。一个长长的栗色头发,几乎盖住了眼睛。

    死全家的爱尔兰佬!叶茂深吸了一口气,可惜了我的烟斗!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斗扔了出去,正砸中大个子的眼窝,烟斗迸裂,在大个子的惨叫声中,叶茂的身子弹起,一个头锤,结结实实撞在栗色头发的喉颈处,栗色头发闷哼一声,摔了出去,叶茂就势从人墙边冲过,扎进红胡子们的座骑间,胡乱抓住一匹,猛地把自己甩了上去,脚还未完全入蹬,便奋力拉转马头,同时双腿猛夹,那马一声嘶鸣,窜了出去。

    身后,马蹄声急促杂乱,红胡子们大声咒骂着追了上来。

    叶茂有两手拳脚功夫,但骑术相当马虎,方才行险成功实属侥幸,自知时间稍长,非给这群恶棍追上不可。哪里去才好呢?他紧张地思索着。对了,河岸地形复杂,杂草树木丛生,而且长长的斜坡甚为陡峭,除了渡口,其他地方马匹是不容易下得去的,有很大的逃脱的机会。

    后面的蹄声愈来愈近,但混浊的田纳西河也在望了。

    叶茂几乎被颠散了身架,但他还是疯狂地抽打着马匹,突然,座骑一个趔趄,前蹄跪倒,叶茂一个“糟了”的念头还没转完,便像一只口袋那样甩了出去——道路泥泞成河,马蹄踩进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水坑。

    待到他七荤八素地勉强爬起身来,追兵们已经欢呼着把他围了起来。

    叶茂模糊的视线落在红胡子手中的转轮短枪上。红胡子慢慢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

    叶茂腿一软,跪倒在地,闭目待死。

    枪声响起。

    叶茂浑身一震……但,好像我还没死。

    枪声又响,这一次叶茂也听明白了:这是对天放枪,而且,不是红胡子他们放的。

    枪声是从河岸地势较高的东北方向传来的,接着,密集的马蹄声也响了起来。

    叶茂和爱尔兰人一起转头望去,一彪人马从高岗上升了起来,很快,怒马如龙,卷地而下,风呼雨啸,瞬间而至,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马上的骑手一身的蓝色制服,叶茂一阵微微昏眩:这不是美国朝廷的兵马吗?

    他已经能够认得美国联邦政府军队的制服:平顶圆帽,深蓝色上装,天蓝色裤子,裤子侧面有一条黄色的边,长筒马靴。马上的军人们还披着一件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蓝色的短斗篷,跃马扬鞭之际,斗篷便迎风鼓动。

    只是……叶茂认为自己肯定昏眩的更厉害了:他们怎么会是黑眼睛、黄皮肤?

    叶茂感觉到爱尔兰人的骚动不安,隐约听见红胡子说:“长官,我们在追捕欠债的……”

    叶茂并不能完全了解爱尔兰人的惊骇。

    红胡子看见了这群骑兵中明显地位最高的那个军官的领章:两颗星。

    叶茂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红胡子可是知道的——这是一位少将。

    内战初起的时候,美军陆军的规模不大,将军军衔只有两种级别:少将,准将。第一个中将军衔要等格兰特受命统帅全联邦军队之后才会颁授给他。也就是说,在当时,少将已是美国陆军的最高军衔。

    而且,这位少将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而且,他是……黑眼睛、黄皮肤。

    骑兵们没有搭理爱尔兰人,青年少将带马向前走了几步,向叶茂俯下身来,问:“你是中国人?”

    声音不高,但叶茂听得清清楚楚,脑子嗡的一声:他说的是……中国话!

    而且,是很清亮的官话。在广州的时候,叶茂做工的酒楼附近有一条“八旗二马路”,奉天直隶人士颇多出没,其中还有不少旗人,酒楼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这样的人物,因此这种卷起舌头说的话他听得不少。

    “长官,我,我是中国人!”

    少将一笑,直起身子。

    叶茂自然而然的跟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

    这时他看清楚了,这位青年军官身后的一个骑兵擎着一面旗帜,虽然已被细雨打得微湿,但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五个大字:

    清国义勇军。

    中国字。

    叶茂浑身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少将转向红胡子:“你是威廉.法雷尔?”

    红胡子惊疑不定:“是的,将军,我是。这个人……”

    少将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法雷尔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为叛军服务,从事颠覆联邦政府的间谍活动,你被捕了。”他微微偏了偏头:“都拿了。”

    “嗻!”

    士兵们轰然答应,哗啦一片响,几十只枪对准了六个爱尔兰人,然后立即有人上前,一一缴了械。红胡子们面色惨白,冷汗直冒,豁嘴还想申辩两句,刚一张嘴,一马鞭便抽了过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口水顺着豁口流了下来。于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青年将军哈哈一笑:“不错,今儿小有收获,咱们回营!”

    一个络腮胡子军官指指叶茂,问道:“爵帅,这个人怎么办?”

    被称为“爵帅”的将军又一笑:“既然中国人,一起走。”

    (四千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大运兵

    轩军抵达美国的时候,天气已开始转冷。

    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船队终于驶进西海岸的金山港口——三藩市。当陆地在海面上浮现出来的时候,官兵们涌上甲板,欢呼雀跃。

    金山!几乎每一个人的瞳孔都放大了,包括许多美籍士兵。这些洋兵们大多数也没有到过加利福尼亚,对于金山神话般的诱惑,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是一样没有抵抗力的。

    舰桥上的关卓凡心中略觉惭愧:你们高兴的太早了。

    命令很快下来了,除了事先挑选出来的一班个高体剽的沿船舷站班外,其他的,统统回到船舱里去。

    船队入港,一直到外面的各种迎接仪式噼里啪啦地闹腾完了,官兵们才被准许自由活动。

    但是,只限于在船上,不许上岸。

    所以,在金山的这两天,别说狗头金了,狗毛金都没见着一条。

    失望之情是有的,有人私下免不了嘟嘟囔囔,带队的管带听见了,一巴掌扇了过去:“仗打赢了,狗头金猪头金随你搬!仗打输了,就算真给你一座金山,你娘的有命花?! ”

    也是,还没打仗呢。

    美国政府和当地华人代表上船来“劳军”,小小热闹了一轮。

    那一班当地华人,个个激动不已,好多人当场就哭了起来——又是久不见故国衣冠,又是天朝兵威加于海外,我们就是现在死了,也是瞑目的……呃。这是加州海外乡亲为弟兄们集的一点壮行之资。请侯爷代为放赏。如此种种。弄得自关侯爵以下人人都好生感动,官兵们的心里酸酸热热的,进而豪气萌生,和狗头金暂时失之交臂的遗憾也冲淡了许多。

    吃完几顿好的,特别是蔬菜——远洋行船最缺蔬菜;补充完淡水粮食菜蔬燃料,升火,启航,南下。

    官兵们颇有暗中嘀咕的:咱不是已经到了美利坚了吗。不去挖金子就该去打仗啊,这又是去哪儿呢?

    走了十来天,船队终于又靠岸了,这次下来的命令是:整队,下船,上岸。

    官兵们的脚终于踩到了陆地,咦,这儿就是……还是美利坚吗?

    不是,这儿是巴拿马。

    松江军团的目的地,是美国中部的田纳西州。如何把这支二万七千人的军队完整安全地送达该地。其实是颇费踌躇的 。

    到达三藩市之后,并不可以直接从陆路由西而东。

    彼时的美国。铁路网集中在东部,西部刚开始开发,铁路也刚开始建设,特别是贯通东西的那条太平洋大铁路还远未修通,因此真要选择陆路,就得用脚走过去。

    如果走北路,直线距离最短,但首先得翻过内华达山脉和落基山脉,中间还有一个大盆地,松江军团不是要玩什么高难度的千里奔袭,也不是被人追杀得落荒而走,不用这么往死里折腾自己。

    走南路吧,就是叶茂走的那条路。一出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德克萨斯,都是南部邦联的地盘,总不成田纳西的正事儿不管了,先在这边一路打过去?

    而且,即便没有大山和敌军拦着,当时的西部千里荒原,一路上为这么一支大军进行充分的后勤补给,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算一仗不打,走这么一趟也会发生难以接受的大规模减员。

    所以双方反复斟酌,最后确定:先到纽约,然后用火车将松江军团运到田纳西。

    以铁路里程和兵员数目而言,这将是到迄今为止,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铁路兵力机动。

    美国海军部拿出来的方案是,船队从三藩南下至巴拿马,然后上岸,徒步穿过美洲大陆最狭窄的巴拿马地峡,联邦海军的舰队事先在巴拿马东岸候着,等松江军团一到,立即上舰,直航纽约。

    计划修订了好几次,陆路行军的距离虽然很短,但下船上舰,除了人员,还有军马、大炮和相当数量军需物资,在在都要详妥筹划。

    如此,松江军团就来到了充满了热带风情的巴拿马。

    不论华洋,松江军团大多来自温带地区,沿途的热带风光让让他们大开眼界。士兵们眼花缭乱,兴高采烈,觉得即便只是走这么一小段路,回国后也足以作为吹牛炫耀的谈资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已近冬季,如果是夏季,即便只是走这么一小段路,也不会比爬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山舒服多少。

    到了岸边,关卓凡见到了真正的铁甲舰,螺旋桨铁甲舰。

    虽然他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但当几只巨大的船影撞入眼帘时,他依然难以形容自己的震撼。

    除了体型庞大之外,这几只铁甲舰的造型非常的……科幻。

    舰体是向内倾斜的,即上窄下宽。关卓凡穿越前是世界历史专业的研究生,不算什么军迷,但当时美军最新式的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首舰下水的时候,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眼前的铁甲舰的造型和朱姆沃尔特就很相像,他没想到,后世美军最先进的宙斯盾舰居然是十九世纪军舰的“复刻版”。

    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这样一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舰队。

    关卓凡按捺下上舰细细参观一番的**,时间已经很赶了,不能随便打乱计划,反正以后肯定还有足够的机会。

    舰队自巴拿马启航了,关卓凡站在运输舰的舰桥上,看着远远地航行在前面的充作护卫的黑黝黝的巨舰,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在美国的整个规划。

    剩下的旅程非常顺利,联邦海军对南方占有绝对优势,虽然要先经过美国南部海面,但弱小的南方海军无法给这支庞大的舰队制造任何麻烦。

    到达了纽约,松江军团受到的欢迎的热烈程度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意料。

    纽约码头的场面算得上万人空巷。纽约和周边城市民众骑马坐车乘船走路,四面八方地赶了过来。绅士淑女,脚夫苦力,黄发垂髻,白黑棕红各色人等,无数的高礼帽、白阳伞,有的居然还带了野餐——这是不知道欢迎仪式多久结束,打量着要做持久战的。

    联邦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代表美国政府主持欢迎仪式,彩旗招展,鼓乐齐奏,礼炮轰鸣,当然,还有穿着宽大长裙的金发女郎向穿着剪裁合体的燕礼服、戴着高礼帽的关侯爵献花,关侯爵瞅着,除了鼻翼处有些许细小的雀斑,倒也生的颇为秀丽,接过鲜花之后很有绅士风度地行了吻手礼,看得船上的相关人等目瞪口呆。至于婉儿,这样的礼仪虽然在国内的时候,已经听姐姐说起过,现在真正见到,仍是不免羞红了脸,

    上百名记者挤上前来,镁粉灯“砰砰砰”地此起彼伏,码头一度烟雾弥漫。

    卡梅隆部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什么“今天是美中两国人民伟大友谊的纪念日”,“你们都看到了,世界人民支持联邦政府的正义行动”,“民主和自由之花必将盛开在统一的美利坚土地上”云云。

    然后轮到关侯爵:“今天,我很荣幸地来到这个拥有过华盛顿和杰斐逊的伟大国度……”

    刚刚开了个头,美国人民发现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将军居然能说如此流利的英语,立刻一片欢呼,把关卓凡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和在三藩市一样,这仅仅是一个仪式。随后军队将在这里下船,正式接收美国政府提供的装备补给,更换冬装,再开往田纳西。

    欢迎仪式结束后,在关侯爵非常得体地回答了记者们几个问题后,战争部的职员们便替他坚决谢绝了进一步的采访要求,随后关卓凡在卡梅隆的陪同下,比轩军的其他人先一步登上了火车。

    但不是去田纳西,而是去华盛顿。

    有一个人要见他,他也正想见一见这个人。

    亚伯拉罕.林肯。

    *(未完待续。。)

第三章 眉飞色舞

    西蒙?卡梅隆辞出,关卓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包厢内,十九世纪的火车有节奏地晃动着。

    虽然是从百多年后穿越而来,但这种吃煤吐气的火车,倒也是第一次坐,跟那些部下是一样的。

    关卓凡自失地一笑。

    今天要见的这个人,应该是穿越以来遇到的全世界范围内后世名声最高、最大的一位了。

    虽然他对认识亚伯拉罕?林肯也很有兴趣,但这次会面却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而且使用了这么一个形容词:“无论如何”。

    尊敬的侯爵阁下,请无论如何拨冗至华盛顿一叙,我将在总统官邸恭候你的光临。

    总统官邸,嗯,就是那座白房子,不过那个时候还不叫白宫。

    关卓凡闭上了眼睛。

    这个邀请说明了什么呢?

    在关卓凡下船之前,一个美国人如约登上了他的座舰,那个时候联邦战争部长们已经在码头上就位了,关卓凡一边在婉儿的帮助下换燕礼服,一边抓紧时间和他交谈。

    这个人就是美国司的山度士。

    关卓凡如此争分夺秒并非问生意上的事情,那些事尽可以后再谈。他想知道的是美国朝野舆论对松江军团赴美的反应。

    关卓凡很快发现,中美舆论对此天壤之别。

    在中国,轩军赴美民间几乎波澜不惊,官场虽然震动很大,但出来说话的——不论支持还是反对,却没有几个。

    关卓凡知道。其原因固然有两宫和议政王的支持。下面的人闻风希旨不太敢说话。亦有自己当初在御史台和翰林院大洒金钱的功劳,但翰詹科道中尽有风骨挺拔的人物,未必尽能压制和收买的。只是他们即使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囿于见闻,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摸黑,怎么说?说什么?

    不过这样更好,省了无数聒噪 。

    美国却完全不同。

    中国政府同意“义勇军”赴美参战,帮助联邦政府平定叛乱——这件事在美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北方,朝野上下,政府民间,各行各业,白黑红棕,无不沸腾。所有的报纸杂志都把此事作为最重大的新闻反复报道,关注度超过了最近任何一场战役。

    总统的支持率飙升,共和党的人气大涨,所有的民调都表明,如果现在提前大选。林肯将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所有支持联邦政府的人谈及此事都眉飞色舞。”山度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的神色也可以说是“眉飞色舞”。

    山度士还说。联邦政府虽然没有在任何正式场合承认松江军团是“中国政府军”,但无数次暗示“这支军队得到中国中央政府的支持”,“是中国目前最具战斗力的部队”。甚至有一次司法部长爱德华?贝特斯公开说松江军团是“中国政府派出的”。当然,记者蜂拥而至求证的时候,他又不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

    美国政府对松江军团的宣传利用并不出关卓凡所料,因为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

    但舆论上有这么大的反应却多少有点令他意外。

    如此一来,码头上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便毫不奇怪了。

    关卓凡望向窗外,十九世纪美国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现在到了哪里了呢?大致算来应该是费城了吧,这座签署了《独立宣言》的城市,华盛顿建市之前美国的首都。可惜,这回没有时间造访了。

    关卓凡以为,美国从上到下如此兴奋,根本原因是他们太需要这样的支持了。

    这种支持,首先还不是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南方扯旗放炮,明明是地地道道的叛乱,但世界各国没有哪一家表示要“维护美利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相反,英法这些老大,表面中立,实则倾向南方。尤其是英国,明里暗里给与南方各种支持,巴不得美国一分为二。

    经济上,美国南方的棉花是英国的纺织业的主要原材料来源,南方如果失败,奴隶制被废除,以奴隶劳动为根基的棉花种植业可能受到毁灭性打击,进而严重影响英国的纺织业。

    当时,南方的港口为北军封锁,棉花运不出去,英国国内的厂子已经叫苦连天。邦联里边还有一拨人逆向思维,为逼英国人介入美国内战,使出火上浇油的奇葩招数,主动烧毁自己屯滞的棉花——反正也运不出去。让你英国人没棉花用,看你受不受得了!受不了了吧,都是北佬害的,赶快过来管管啊。

    同时,联邦政府为保护和发展北方的制造业,提高进口关税,亦严重影响英国工业品对北美市场的倾销。局面发展下去,美国的工业品不但会把英国货赶出美国,更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对英国形成竞争。

    仅以生意计,英国都得扶南抑北。

    政治上更不消说。当年英国人没下死手,心一软让北美十三州建国独立,之后这小兄弟得寸进尺,就没停过找英国人的麻烦。1812年,美国以为英国忙于和拿破仑开战,必无力西顾,居然以英国封锁法国港口害得美国和法国做不成生意为由,对英宣战,出兵抢英国在加拿大的殖民地。

    这一次英国人没客气,杀进华盛顿,一把火烧了国会大厦和白宫(当时还不叫白宫)。

    当初关卓凡和慈禧提这事的时候,慈禧自然而然想到英法火烧圆明园,事实上这两件事确实有相像之处,美国人感同身受,对中**队来援,则也必生同仇敌忾之心。

    1812年战争以“恢复边界原状”结束,就是美国吃进去的被迫吐了出来,实则是打输了。

    经此一役,美国在英国面前老实了很久。这次南方叛乱,北方封锁南方港口,很怕英国依样画葫芦,以此为借口出兵干涉。

    对英国来说,如果南方独立,美国力分则弱,就难以再对英国北美的利益造成实质性威胁。

    因此不止一次,几乎就要承认邦联政权。

    世界各国,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当然要看英老大脸色,于是全部装聋作哑。联邦政府虽然“得道”,却无“多助”。

    风雨飘摇之中,突然有人伸出援手,真正的雪中送炭,真正的变成“得道多助”,焉能不惊喜过望?

    后世的人们对当时中国的国际地位会有一些错觉,多以八国联军时被外人任意宰割的形象来做想象。事实上大清的虎皮是直到甲午战争后才被完全戳破的。1863年的中国,虽然曾败于英法,但英法本来就是当时的一哥二哥,输给他们,并不是多么难堪的事情,同属列强的俄罗斯、美利坚都被他们虐过。所以中国算是虎老未倒架,还是被当作一个有一定分量的大国对待的,列强对中国并未失去基本的尊重。

    而对东方古老文明的大国,远隔重洋的美国亦本能地有一种基于神秘感之上的好感。

    因此中国的这份拳拳之意,不但及时,也有相当的分量。

    对国际舆论亦不能没有影响。

    山度士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个消息一出来,英国议会马上推迟了一份亲邦联派提出的关于美国内战的议案的表决。

    就英国国家根本利益而言,美国一分为二当然是最优选择,但英国内部绝非没有美国北方的同情者,这股力量还相当的大,要不然当年镇压北美十三州的战争也不会打不下去。

    政治精英要考量国家长远利益世界国族格局,但普通老百姓看到的主要是奴隶制的残酷,因此媒体舆论大多同情北方。现在中国这样一个被目为文明落后的老大帝国支持废奴的北方,而自居为世界领袖、文明灯塔的大英帝国,居然支持奴隶制的南方,这让英国人民情何以堪?

    事实上,《废奴宣言》一出,战争的结局便已经隐隐注定了。

    关卓凡心想,这位大胡子总统,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未完待续。。)

第四章 林肯的见面礼

    火车到达华盛顿联邦车站的时候,在站台之外居然早已经有马车等候着了。这一次,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关卓凡、卡梅隆一前一后,再由上两驾载有卫兵的马车护卫引导,一共四驾马车沿马萨诸塞街,向西北方粼粼驰去。

    至芒特弗农广场转上纽约大街,改向西南方行驶。而纽约大街尽头和宾夕法尼亚大街交会处,就是白宫了。

    这个时候它还不叫白宫,不过在关卓凡的脑子里,已经不自觉地把它称为白宫了,不然每次想到它都得在脑子里打个滚,着实讨厌。

    眼前的美国首都华盛顿,给关卓凡的印象就是一个巨大的兵营。沿途的每一片草地上都扎着帐篷,到处都是挎着枪的人,其中有穿着蓝色制服的联邦军人,亦有不少是穿着五花八门服装,从各州调来“勤王”的民兵。

    另外一个印象则不很好——这不能算是一个干净的城市。动物粪便到处都是,动物尸体亦不鲜见,街角垃圾成堆,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种混合着腐烂食物、汗水和硝烟的奇异味道。

    关卓凡提醒自己,这是十九世纪中叶;还有,行军扎营,卫生问题不是有伤大雅,而是生死攸关。

    已经在松江军团中颁布的卫生条例,也开始执行了,但是力度还要加强,这个时代的意料水准还不够高,讲卫生就是战斗力,重要性不在大炮枪弹之下;不讲卫生,那就是给敌人送枪送炮,送人头。

    到了目的地。关卓凡下了马车。卡梅隆在旁伸手。以示引路。负责关防的卫兵向他们举手敬礼。关卓凡微笑致意,但是——

    这……是白宫?

    关卓凡事先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穿越之前,他没有去过美国,但白宫见面不如闻名的说法已经听过很多了,他预备着实物比想象中或者说印象中的“小”。

    可是,这个“白宫”不仅仅是“小”,还“少”。还有。形状也不对啊。

    前方是一栋白色的两层的长方形的建筑。

    关卓凡的印象中,白宫应该是一个建筑群,这里怎么就这么孤零零的一栋楼?

    还有,白宫的中间部分应该是凸了出来,为圆弧形,而这个“白宫”完全方头方脑。

    还有,他记得白宫是三层,这个“白宫”明显是两层。

    还有,这是南草坪吗?会不会也……小了一点?

    一种时空错乱感捉住了关卓凡,他一阵混乱。一个荒唐的想法令人不安地冒了出来:我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不会和原来的那个不一样吧?

    其时已是天色向晚。日影西斜,白色的建筑笼罩在一团淡淡的金晖中。大门开处,四根巨大的门廊柱在夕阳中默默伫立。

    关卓凡心中一动:太阳在我的右手边……

    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

    我现在面向南方,这座建筑的大门开向北方……

    这哪是南草坪,这是北草坪!

    他恍然大悟,记忆被迅速调动起来:

    白宫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建筑,出现在媒体中的形象基本都是它向南的那面,包括南草坪,建筑前面凸出为圆弧形,等等,而它的大门却是开在北边。

    草坪南低北高,白宫实为三层,但因为地势的缘故,从北边的大门直接进入的楼层其实是第二层,虽然英语中称为“一楼”。

    在南边便可以清楚看到白宫的第一层了,所谓“底层”。

    至于建筑群……关卓凡也想了起来:白宫的东西两翼是后来加建的,这个时候……就只有这么多。

    在中国的宅子里呆得太久了,本能地把所有的建筑当成了坐北朝南。

    想通这些,不由哑然失笑,然后心头大松,再看白宫,这种违和感就变得有趣了。

    关卓凡的专业跟审美没啥关系,但即便以他的眼光,这幢建筑看起来不说不伦不类,也是……怪怪的。

    底子是英国乡村大宅的风格,但北边加了个巨大的门廊,南边加了个巨大的游廊;北边门廊八根大柱,正面四根,两边各两根,南边游廊六根大柱,这十四根巨大的石柱前后一堵,白宫就变成了希腊神庙。

    关卓凡想,这应该很对美国那拨开国元勋的胃口吧——天命所归。

    一种几乎不加掩饰的神教气息。

    当然,他也知道,这所房子原来并非白色,而是灰红相间的。四十年前被打进来的英国人放了一把火,烧得只剩了一个架子,战后重建,为掩饰过火的痕迹,通体刷成白色。之后将错就错,外部就都用白色建材装饰了。

    走进白宫。

    还不错,不说金堆玉砌,也称得上典雅堂皇。

    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电灯,只有煤气灯,光线不免暗了一点。

    穿过宽大的进厅和过厅,他和卡梅隆被径直引到和大门南北遥遥相对的一间椭圆形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的天花和墙壁是白色,但地毯、窗帘、桌椅全部都是蓝色,饰以金色花边,大致应是同时代的法国皇室风格,显得富丽堂皇。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关卓凡望去,窗外绿草如茵,就是后世曝光率最高的南草坪了。

    他心中一动,这一层是“一楼”,即所谓“国家楼层”,这间椭圆型的房子居于楼层南半部的最中间,应该就是著名的“蓝厅”。“蓝厅”向来被用于接待比较重要的客人,历史上,中国第一个赴美使节陈兰彬,就是在“蓝厅”被当时的美国总统拉瑟福德?海斯接见的,那是1878年。

    现在,提前到1863年了。

    脚步声响,侍者高声唱名:“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到!”

    关卓凡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宽阔的前额,长而削瘦的脸庞,深凹的眼眶,上唇刮得干干净净,下巴留着标志性的络腮胡子。关卓凡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再不得认错的:美国第16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

    关卓凡和卡梅隆脱下礼帽,微微躬身。

    林肯向关卓凡伸出手:“逸轩,很高兴见到你。”

    关卓凡一怔,林肯说的这两个字发音有点别扭,但他没听错,不是“侯爵阁下”,是“逸轩”。

    信息量好大,一个有意思的开始。

    他随即转过一个念头:美国人真是做足了功课。

    关卓凡握住林肯的手:“总统阁下,谢谢你的邀请。”

    跟这位百多年前的历史人物握了手,让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一次难得的见面,我非常感激贵国政府所做出的决定,也感谢你和你的两万七千名士兵,不远万里来到美国。”林肯微笑着说,“在我们开始谈正事以前,不知我是否有这样的荣幸,可以赠予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说罢这句,林肯松开了手,扭头示意。站在他侧后方的一名随员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立定之后,将盒盖面向总统打开。

    林肯从盒子中拿起一个拴着一条蓝色锦带的五角形的金属物件,转向关卓凡,改了称呼。

    “侯爵阁下,为表彰你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卓越的奉献精神,我,亚伯拉罕?林肯,谨以美利坚合众国参议院和众议院之名义,授予你国会荣誉勋章。”

    耶?

    关卓凡先是吃了一惊 ,面上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看看林大胡子,又以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瞄盒子里的那一只青铜色的徽章。

    要,还是不要呢?

    他心里仿似有一只小猫的爪子在轻轻挠着,痒痒的。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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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